《我的首辅大人》 作者:言讱/云柒七   作品简评:   前世徐惠然活得累,死得惨,原以为做了鬼就能解脱,重生的她只求活得舒坦些,别再早死,别再跟陆璟纠缠。谁知一重生还是跟陆璟纠缠上。两个人经历了一番磨难,知道了前世徐惠然屈死的原因,感情更加成熟,这一世携手共白头。   本文剧情跌宕起伏,环环相扣,节奏明快,视角独特,是一本不走寻常套路的好文。作者文笔细腻,刻画出鲜活生动的人物,让读者身不由己走进故事,感受人物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休会人世间的美好与甜蜜。 第1章 长生果   九月初的四更天,黑漆漆的天上一轮细得能钩起帐子的月牙儿,没把黑色的夜幕钩起,倒把星星钩没了,透着深秋黎明前的寂寥、凄寒。   吴泽县凤凰乡集祥里的女人们却要起来,给一家子人做早饭。等天亮公鸡打鸣,男人们起床,正好吃了饭,就可以出门干活。女人们也好在家纺织贴补家用了。   刘玉秀睡得迷糊里摸着衣服准备起来。   “急什么,再睡会儿。”陆琥的手臂搭在了老婆身上。   给丈夫这么一句,刘玉秀倒是彻底醒了。   昨日是小叔子娶亲,今天的早饭按着风俗,就该新媳妇起来做了。正好可以休息一天,怎么给忘了,刘玉秀闭上了眼睛。   闭了一会儿,却半分睡意也没有。为了小叔子娶亲,忙了两个月了,累到家了,现在却睡不着了。   刘玉秀打了个哈欠。   “怎么睡不着了?”陆琥往媳妇身上挨来,手向褂子里伸去。   刘玉秀轻轻“嗯。”了声,把丈夫的手拨了拨开。   平日里刘玉秀都要赶在天亮前起来做好全家的饭,今天不用起来都躺不住。   陆琥又凑了过来。   “我还是起来看看吧。”刘玉秀想知道新媳妇做什么,无法控制住好奇心。   好奇心大过了夫妻间的事,刘玉秀把陆琥在里面乱动的手拿了出来。   陆琥没放弃,弟弟的婚事,让他的兴致也高,手又往褂子里伸。   “别闹,爷爷和奶奶可在楼下呢。给听到了,多丢人。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年纪大的人易惊醒,两层房子间就靠一层厚木板隔着。每回夫妻事时,刘玉秀就怕给楼下的老人听到,紧张的全身僵硬,叫都不敢。   做孙子的没啥,做孙媳妇的可不一样。男人有什么不好,全是媳妇的错。   刘玉秀把丈夫的手从褂子里拿了出来,再一掀开被子钻出来,身体不禁抖了抖,又缩了缩。   深秋初冬快天亮时,白日里积得那点热气已经消耗光了,还是有几分凉。   陆琥翻了个身,不满地嘀咕了句:“你们女人就是事多。”又去睡了。   刘玉秀没理会丈夫的话,就着窗户那透出来点光亮,随手把搭在床架子上的短袄取了给自己披好,蹑手蹑脚走到了北面的窗户那。   陆家的婆婆有个毛病,对才进门的媳妇都得立立规矩、煞煞威风。婆婆是这样想的,立下了家规,日后媳妇才会听话,不会压到婆婆和儿子头上。   刘玉秀当年进门时就给好一阵折腾,低眉顺眼一直熬到生下儿子,又接了二弟妹进门才算能直起点腰来。   昨日新进门的媳妇跟她和二弟妹不一样,祖上当过宰相,说是什么名人,父亲中过举还曾做过县里教谕,人家可是书香门第官家小姐。刘玉秀要看看婆婆是不是一视同仁,可别偏了心眼,就知道疼小儿子。   刘玉秀使劲睁大眼往楼下天井里的那口家里用来吃水的井口边看。   吴泽县在江南水乡,屋前屋后都有井。陆家是本乡的富户,一路三落的宅子,宅子里都有井。爷爷陆源特意指了二落天井里的那口井说最干净,是全家做饭喝水用的井,别的什么也不给做。   刘玉秀刚嫁进来的时候,陆家比现在要富,是陆家最风光的时候,本乡的首富。陆家从村子里搬进了城里。   四年前,公公陆榉当粮长押运粮食去京城交赋,路上遇上劫匪,不光丢了性命,还让陆家破了一大半的家产。陆家只能再从城里搬了回来。   天色还黑着,就着一点月光和星光,刘玉秀好像看到井边站着个人影。   那个人影实在不真切,刘玉秀揉了揉眼还是看不真切。   井边的影子静静立着,有风吹过时,衣裙像从夜色里伸出来一个角,飘摆几下。可等风一过,裙角又缩了回去,没在了夜色中,溶在了一起,化成了一片。   徐惠然盯着井口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在床上醒来时,徐惠然惊讶于她的重生。站在了井边,她依然惊讶她怎么会重生了。   徐惠然吸了口气,再吐出口气。她是活了,鬼是不会呼吸的。没想到,做了十来年的鬼后,居然又活了。   说她当了十来年的鬼,只能是估算。鬼是不晓得辰光的,在一个没有光亮的地界,怎么能知道时间。   徐惠然也只是猜有十来年了。   重活之前,徐惠然最后一次看到陆璟,发现给她烧凤冠霞帔的陆璟薄唇边有了短短的胡子。男子四十留须,那不就是有了十来年。   天太黑,她看不清井,也看不到井口下面的水。   却能感觉出,井水一定很凉,跟她二十三岁时投得那口井的水一样凉,一样冰,一样让她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投了井,陆璟请封她为烈女,为她修了贞洁牌坊;为她守节不再另娶;她的遗容一直挂在书房,陆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还是挂着。   人人都说陆璟有情有义。已经成鬼的徐惠然,却荡出一抹苦笑,那是假仁假意。   陆璟成了首辅,徐惠然原以为可以放手了,没曾想给陆璟烧上来的一品诰命冠服激活了,回到她十六岁,陆璟十八岁,他俩刚成亲时,也是她注定要毁灭的那时。   月亮动了动,井水反射了几点光亮,告诉徐惠然,她是活了。   到底是她丢不开,还是陆璟丢不开,还是老天爷丢不开呢?   陆家的这段日子,她并不想重过,甚至都不愿意回忆。   可她却活了,还要重过一回。   远处有狗吠声传来,还有公鸡打鸣的声音。浓墨般的黑色退去了些,天地的接缝那露了条鱼肚白色的细线,慢慢在扩大,要把黑暗赶走。   这么极淡的光明,都让徐惠然闭了闭眼,才敢再次睁开来,去迎接。   “小姐也不叫我一声,悄悄就起来了。”蚕姐站到了边上,还喘着气,“这样的粗话,应该我来干。”   徐惠然转过脸看蚕姐,满月般二十岁的面容正洋溢着欢喜。上辈子,这个丫头最后也投了河。   蚕姐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把长生果来:“小姐饿了吧,吃这个垫垫。”   徐惠然盯着蚕姐手里的长生果,小心地拿起一粒,剥了壳,指尖一捻,轻轻一吹,那层红色薄衣就飞散出去……   晨曦下,乳白色的果仁在徐惠然的指尖里闪闪光亮,映得她纤细的手指都成了透明的血红色。   她是真的活了…… 第2章 天亮了   重生得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长生果,那是不是意谓着她这一生会活得长长的?   像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样,放到了荷包里。   “小姐,我这还有呢。”蚕姐把手里一把的长生果,往荷包里放,可又奇怪着:“为什么不吃呢?”   徐惠然笑。把荷包带拉紧,再打了个结。这些长生果,她要珍藏,提醒着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活得长长的,怎么舍得吃。   “这些全是我昨夜从喜娘那拿来的。扔床上多可惜,这些人真是傻。”蚕姐吃了粒长生果。   蚕姐不到一岁时,遇到了蚕灾,一家人等着饿死。蚕姐的兄弟姐妹,但凡好好卖点的都卖了出去。轮到蚕姐,太小,没人肯买,只能溺死了。   徐惠然父亲徐礼那时正好路过蚕姐家,瞧到了,便拿了一石米买下溺了一半的蚕姐。这一石米救了蚕姐家人,也让蚕姐能活下来。   三年后徐惠然生了,蚕姐就成了徐惠然的玩伴和丫环。   可能是蚕姐溺水时伤到了头,脑袋一直不灵光,可人特朴实,也单纯,最后却给害得投了河。   徐惠然嫁陆家,陆家人并不想要蚕姐来,多养一口人呢。是蚕姐坚持要来,没有月钱也成。这个本来是蚕姐的意气话,但前世陆家是没有给蚕姐月钱。就是蚕姐的那口饭也是克扣的,说蚕姐吃得多。蚕姐只能靠吃些残羹剩饭来填饱肚子。   这些事蚕姐一直不给徐惠然知道,为了徐惠然憋屈待在陆家。   看着蚕姐单纯的笑脸,徐惠然收好了荷包:“长生果再多也不会嫌多的。我们都会活得长长的。”眼圈儿都泛起了红。   “小姐可别哭。不然你婆婆和姑爷会不高兴的。”蚕姐低声说。   徐惠然倒笑了,弯腰拿起井边的小木桶要打井水。   天快亮了,再不打水做饭要来不及。陆家的早饭一定不能晚。陆家老太爷陆源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咳。”有人鄙夷地咳了声,裙角在徐惠然的眼前晃。   徐惠然抬起头来向说话的人看去,是二房老四陆璜的媳妇陈冬梅。陆家因为爷爷、奶奶还在,大房和二房没有分家,孙子辈的男男女女算一家子这样论了排行。   陈冬梅是本县典史家的姑娘。典史虽说不入流,可有实权,乡里税和徭役都归典史管。要是有人犯了事,也是典史带着人来抓。在乡下人眼里,典史是比县官还要威风的人。每次陈冬梅的父亲来乡下,村里人见了典史远远就会跪拜。   陆家没成破落户前,陈冬梅嫁进来不算委屈。可破落后,陈冬梅家就想毁婚。陆家却舍不得放弃这门亲,说要多给聘礼。陈家同意了,但陆家可拿不出更多的聘礼,主意就打到了徐惠然身上。   陆家给几个儿媳妇的聘礼,也算是公允,不给田地的就给绸缎物品。前两个儿媳妇各给了五十两银子东西的聘礼。后两个儿媳妇一人给了二十亩地做聘礼。   陆璟父亲亡故后,给徐惠然的聘礼一直在陆家,就先用了这块地种庄稼。这原本也没什么,地不种还荒呢。等上年要给陆璜和陈冬梅办婚事时,就把给徐惠然的这份地挪了大半给陈家了。   等徐惠然家知道,心里憋气想过不结这门亲,但是真是看好陆璟,更何况陆家一再保证日后这份地会还上,还是同意把徐惠然嫁过来。   最后给徐惠然的聘礼却成了一大叠宝钞,还有六亩的山地。前世这些让徐惠然觉得好憋屈。   看到陈冬梅特意装扮过,头上顶满了金银首饰,像把全副家当顶头上,晃得人眼疼,徐惠然又低下了头。   陈冬梅仔细打量着徐惠然。   徐惠然身上穿着衣服虽是新的,却是素色的绸缎,微曦的光线下看不出绣花来,再配上头发只挽了个髻,斜插了支鎏金的银簪,实在不像新娘子的装扮。   陈冬梅撇了撇嘴,低低说了句:“寒酸。”   她不喜欢徐惠然,原先只是嫌弃村里人把徐家说得多好,了不得样子。书香门第?屁,破落户而已。教谕哪比得上典史实在,回头让我爹多收你们税,你们就知道谁厉害了。   等昨日揭盖头时,一屋子夸徐惠然好看的话,尤其那句“还是老五的媳妇最好看”让陈冬梅听得最不高兴。   今天陈冬梅早起,仔细描眉扑粉的,就是要给徐惠然下马威的,让徐惠然知道这个家里最拨尖的只能是她陈冬梅。   徐惠然低下了头,她是新媳妇有权害羞不说话的。   上一世,陈雪梅也是这么着,因为是典史的女儿,在陆家是特殊的,不光早上不会起来做饭,就是洗碗扫地这些也从不沾手。而她心里就算再不乐意,也委屈着做了儿媳妇该做的那份。   徐惠然把手里的小木桶从井口里扔了下去。   “扑通”一声,桶到了井里。   徐惠然的身体颤了下,眼睛闭了起来。又回到了她跳井时的恐惧中。   耳边好像又听到了兴宁郡主的逼迫声,瓦剌人的狞笑声,知府衙门乱哄哄的人声,没人管她,她只能跳井。   北方的井深。从井口下去,好长的一段路,给人有了希望,也许不会死。等人挨到水面时,冰凉的水没过身体,再残忍地夺去希望。感觉到生命一丝丝从身体里剥去,跳井时的决心也没有了,最后死去,这才是最深的害怕与无助。   那时徐惠然多希望有人能来救,哪怕是陆璟也好。可知道他不会来的,果然没来,她只能死。   “小姐,你没打过水,不知道怎么打井水的。”蚕姐拉住了木桶上拴着的麻绳,荡了荡桶,打上了一桶水来。   徐惠然会打井水,是在陆家学会的。在陆家几年,她学会了不少东西,也失去了不少东西。   离开陆家,徐惠然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想法。这世,她得活着离开陆璟,带着蚕姐一起离开陆家。   “咳,你怎么不说话?”陈冬梅瞪着徐惠然。 第3章 小蛮腰   徐惠然转过了脸,面上恭谨小心:“四嫂,我正担心着呢,不知道早饭做什么。四嫂,你看做什么好?”   陈冬梅得意了几分,算这个新来的弟媳妇知道她厉害,可就这样以为能从她这得好处,那是想错了。   “你看着办吧,这种事我是从来不做的,哪里知道。”陈冬梅把用指甲花染红的指甲看了看。   徐惠然又垂下了头,似乎对陈冬梅的话不在意。   蚕姐看了眼陈冬梅的指甲,瘪了瘪嘴,染得那么红,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蚕姐拎起了水桶:“我送到厨房去。”   徐惠然握住了木桶的边,要跟蚕姐一起拎着走。   随着徐惠然低头,弯腰,让陈冬梅又多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理由,怎么腰那么细,定是跟那个喜欢勾男人的浪货杨如春一个德性。   “小姐,我一个人拎得动。”蚕姐力气大,拎两桶水也没有问题。   徐惠然没有说话,手却不松开木桶的壁,催着蚕姐:“快着些,不然早饭要晚了。”   二楼的刘玉秀看到陈冬梅居然这个点起床,暗骂了句,这懒人今天倒早。同时有些后悔不该躲在楼上偷看徐惠然,就怕专爱挑人错的陈冬梅会在婆婆跟前说她懒,这一下把一向任劳任怨的大嫂形象给败坏掉了。   刘玉秀匆忙穿好了衣服往外面走,心里还想着过会儿怎么圆回来。   陆琥听到动静,迷迷糊半转了身:“天亮了?”   刘玉秀顾不得回答丈夫,冲出了房,尽量不发出声,踩着小碎步下楼往厨房那快步走。快走到后院的厨房时,刘玉秀看到了同是长房的三弟妹杨如春也正扭着腰赶过来。   再一看杨如春也跟陈冬梅一样,仔细打扮过了。刘玉秀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打扮时这么积极,干活时就不见影了。   杨如春家是卖豆腐的,按陆家那时的光景是嫁不进来的。可三郞陆珍喜欢,非要娶。陆琥、陆珍和陆璟的父亲那时还在,经不住陆珍要死要活地闹,还表示着从此改好,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以前,杨如春最喜欢跟陈冬梅比谁好看。陈冬梅再打扮也比不过,这让杨如春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昨夜,徐惠然一嫁进来,杨如春就给唤起了斗志,几乎一宿没睡,就琢磨今天穿什么戴什么,好衬托出她的秀美容颜来。   杨如春瞧到刘玉秀,特意把头晃晃,发髻里插着的镀金银步摇摆了摆,好让刘玉秀夸两声。   刘玉秀看到了,却当着没看到,心里又骂了句:“这个杨如春,有点钱就买这个了。也就是二弟喜欢,才宠成这样。”   刘玉秀过日子节省,私房钱全存起来准备以后给儿子读书用了。衣服打扮上,也就将就将就了。   杨如春见刘玉秀没反应,也不生气,上来挽住了刘玉秀的袖子:“大嫂,你也去厨房?”头还往左右张望了张望,“知道不,今天早上咱们那个了不得的四弟妹也早起了。咱们快走,这热闹可得好好瞧瞧。”   刘玉秀不好说她也看到了,只含糊地说了声:“今天早饭别晚了。”   杨如春看了眼刘玉秀,讥讽地笑了笑:“有大嫂在,哪天早饭会晚。再说,今天也是新媳妇做饭,再晚也轮不到你我担不是。”挽得更紧了些。   陆家富时,家里有帮佣,不用媳妇们做早饭。如今,陆老太爷说了,一切从俭,媳妇就成了佣人。唯一的老妈子郑妈倒成了打下手的。   厨房里,徐惠然已经开始做饭了。蚕姐帮着生火。郑妈已经给陈冬梅打了招呼,今天不用到厨房来帮忙。   陈冬梅双臂抱胸环在一边看,像个监工似的:“五弟妹也不让你们家多陪嫁几个老妈子来,你看,我就不用做饭,全是丫环做。”   走进来的刘玉秀和杨如春正好听到这句,都气陈冬梅把她们当丫环使,但又不好骂。一来不敢,二来骂了,就等于认了。   杨如春咬了下牙,正好看到徐惠然从缸里舀面粉的那双手,拉了下刘玉秀:“五弟妹这手跟剥出来的葱管似的,又白又嫩,可比豆腐嫩多了,拌拌正好,也不用做早饭了。”故意气陈冬梅。   陈冬梅果然气了,转过了身。杨如春笑得最大声,也最假。刘玉秀既怕得罪陈冬梅,又怕得罪杨如春,笑得尴尬,眼睛里也冒着不自然。   徐惠然侧了侧身,避开了三个人的视线,依旧从面缸里把面粉舀进盆里。   前世这样貌似夸奖的取笑听多了。最初是羞涩,不好意思,后来是气愤。死过,再活过来,只当人家羡慕,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杨如春盯着徐惠然纤细柔软的腰肢:“五弟妹,昨晚五弟对你还温柔?”嗤嗤笑了起来。   夫妻间的事,成婚四年的杨如春已经不觉得新鲜,可对别人的却好奇。杨如春已经忍了一宿,实在想知道那位小叔子昨晚对新娘子是不是也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如果不是面对陆璟那张阴鸷,冰冷的脸没法问出口,杨如春会去直接问陆璟,开开小叔子的玩笑。春天时,杨如春就开过陆璜的玩笑,让陆璜都有些招架不住。   现在来问徐惠然,杨如春嘴里哈出来的气都带着股偷窥的兴奋味道。   陈冬梅也好奇,可面上却表现出不屑,还撇了撇嘴。刘玉秀视线往边上看,耳朵却竖起。   徐惠然感觉到杨如春的眼睛里闪出的探询,像根锥子要扎进她的身体里,好知道昨夜的隐秘事来。她知道她们都想知道,却害怕陆璟,上一世也是从她这里打探的。   那时,她太没有经验了,慌张、不知所措,给这些人看出端倪。她们编造、四处乱传。传到了陆璟耳朵里,陆璟没去怪这些长舌妇,却怪到了她头上。   前世成亲的晚上,陆璟借酒醉睡在了书房,冷落了她一宿。今晨徐惠然重生时,陆璟也不在边上躺着,自然跟上一世一模一样,也会冷落她一生。   在陆璟眼里,她是他发迹前的污点,好像他所有的成功都是借了徐家的光一样。可陆璟逢人谈起家眷时,最爱提的又是她那位当过宰相的远祖,表明他并非全然出身草野之辈。   这世上最虚伪的莫过于陆璟了。   三个女人的好奇心,她不想满足。徐惠然往边上挪了挪,指着面粉问:“三嫂,这点面粉够吗?” 第4章 吊底汤   陆家的早饭通常是吃碗汤面。有些汤水,早上起来才吃得下,还能吃得饱饱的。男人出去做事、读书才有力气。   做多少,做什么,徐惠然不用想都知道,就像个恶梦想甩也甩不掉。现在问,不过是岔开话题。   徐惠然的镇定让杨如春吃惊,一点没新娘子害羞的躲避,倒会转移话题。不甘心地把眼睛挑了挑,哈哈了两声:“五弟妹倒是厉害,五弟可是有福了。”   “三嫂,五弟妹是读书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回答你这样的问题。也就是我刚嫁进来时,面子薄,也不懂,才经不住你们问,答了三嫂的话。”陈冬梅站得有些累,把小竹椅拉来,坐下。   徐惠然听到了“也不懂”,有股气要上来。上一世就是受不得委屈,听不得恶言,锋芒毕露,结果落人口实,授人以柄,最后搭上了性命。   这一世需得改改脾气了。不能明着来,得暗着来。   蚕姐单纯,但却知道这两个人定是在欺负她家小姐,跳了起来:“什么懂不懂的,老娘们的东西谁要懂。小姐,我来和面吧。”   蚕姐的动作大,手里还正拿个烧火棍。棍上的灰一扬洒到了陈冬梅的头上、杨如春的身上。   陈冬梅骂了句粗话:“样子,倷要死哉!”   要去掸头上的灰,陈冬梅又怕把戴得珠翠簪花碰掉,还有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灰了。   “要死快哉!”杨如春慌得跳了开去,手拍打着袄子。身上的这件是借着陆璟成亲的由头才做得新衣服。现在的陆家做件新衣服多不容易。   可看着陈冬梅要掸不掸的样,心里又是痛快。让你显摆,这下可惨了吧。   徐惠然怕蚕姐吃亏,推着蚕姐出去:“去洗个手,再来和面。”又拉着陈冬梅和杨如春出了厨房,“两位嫂嫂,蚕姐她毛手毛脚,你们别怪她。脏了吗?我来帮着掸。”   徐惠然拍打的时候,故意用上了力气。   她的力气本就不大,现在就算加上了力气,也像是在掸衣服,并不能疼多少。可拍在人身上还是不舒服,尤其是头上。   徐惠然故意诚惶诚恐地说:“三嫂的衣服真漂亮,别脏了,再拍几下就好。四嫂的簪子多亮,我吹几下,这样灰就没了。”   杨如春想骂句,正对上徐惠然春花般的笑靥,再听着甜甜软软的话,出口的狠话就成了:“好了,不过是丫头……”推开徐惠然的手都是轻飘飘的,怎么这么个美人儿便宜了陆璟那个凶神恶煞。   等回过了神,杨如春又骂了句自己,做啥呀,骂人都不会了,没出息的样。   “丫头就得打,凝芳就不敢这样。”陈冬梅嫁过来时特意买了个丫头,这名也是陈冬梅起的,意思就是天下的芳香全凝在了她这个主人身上了。   陈冬梅说出这两字时,觉得比“蚕姐”有学问多了。   什么教谕家的,相门之后,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有死去的陆大爷才相信教谕比典史好。   “你别把口水喷我脸上。”陈冬梅推开了徐惠然,掏出面小铜镜来仔细瞧。   徐惠然垂着头,眼波动了动,那一头的桂花油沾了灰哪还需要吐口水。   刘玉秀真怕三个人吵起来,最后落不是的还是她这个大嫂。再看看天色,要是误了早饭,让爷爷和太婆婆感觉到了饿,还不是又得骂她。   刘玉秀后悔来厨房。可是不来,还是要怪她这个大嫂。做人家大儿媳妇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五弟妹,赶紧做饭吧,怕是家里人都要起来了。”刘玉秀挽起了袖子,围裙一围和起了面。   徐惠然走进来:“怎么好让大嫂来。”从水缸里舀了点水,在厨房门口那洗了下手:“大嫂,我来和吧。”   “小姐,我洗好手了。”蚕姐冲进来,把和面盆抢了过来,怕徐惠然沾了手。   徐惠然也不争,就让蚕姐和面、赶面条。她去准备面的底汤了……   “五弟妹,你做什么汤,我们也瞧瞧,正好学下书香门第人家的面是怎么做的。”杨如春走了进来,站着帮刘玉秀摘菜。   杨如春的娘家是卖豆腐的,娘家做菜什么的最喜欢用豆腐。就是煮好的面条也要加上几块豆腐才成。   陈冬梅又坐回了竹椅上:“三嫂,五弟妹肯定不会用豆腐的。”   刘玉秀想笑,杨如春这个人总是不知道斤两。人家一个是典史家的小姐,一个是教谕家的小姐,你一个卖豆腐家的往上冲,这不是白给自己闹笑话。   一碗面的好坏,汤是决定。而汤要好,就要熬得时间长。   像刘玉秀每天做好早饭后,会留一碗老汤的。省得第二天早晨起来,来不及煨汤。看到徐惠然在那吊汤,也不吱声,陆家的那碗老汤也不会拿出来,就低着头在那洗青菜。   这会儿汤煨得时间长肯定不成了,陆家三个媳妇都等着看徐惠然的笑话。   徐惠然只能想办法把汤的鲜味吊起来,那味道也就差不了多少。这个汤要是吊得太好,也会让刘玉秀不开心,何必在多树一个敌人。   江南水多,鱼虾也多,门外的河里、湖里,稻田里捞捞就有,一个铜子也不用花,还味道最鲜,对陆家最合适了。   汤煨得差不多了,鱼虾特有的鲜香味飘了出来,钻进了鼻孔。   徐惠然吸了口,十来年没闻到了。刚明白复活的兴奋和茫然又升了起来,手指尖碰到了锅盖,又缩了回来。   一直盯着徐惠然的三个人眼里都露出了一种神情,这是个不会做饭的。   徐惠然揭开锅盖,拿小碗盛了点,看着清澈的汤,拿汤匙舀了点。舌尖才触到,血液就在那沸腾。   活着真好!徐惠然把汤匙里的汤都喝了下去,眯了眯眼睛,再慢慢睁开,唇角漾出了笑。   “三位嫂嫂,你们尝尝味道合适吗?”徐惠然换了个汤匙,先递给了刘玉秀。   刘玉秀看了眼杨如春和陈冬梅,站了起来:“我得去给茁狗儿穿衣服、起床了。你们俩尝吧。”逃跑似的出了厨房。   杨如春瞧着刘玉秀的背影冷笑:“我手也不空正切着肉呢,就三弟妹替我们尝了吧。”   徐惠然把小碗递到了陈冬梅面前:“三嫂,看看合适不。”   “我可不是小姑,这口味说不准,就随便尝下。”陈冬梅拿起汤匙吃了口,皱了皱眉头:“这底汤淡了,我吃不出味来。”   “淡了?”   “是呀。老人家嘴淡,喜欢重口味的。我吃得都没味,何况爷爷奶奶呢。”陈冬梅往杨如春那看。   徐惠然也去看杨如春。   杨如春不用尝那汤,也能猜出陈冬梅肯定没安好心。至于徐惠然听不听,那可是徐惠然的事,她才不想做恶人呢。   “听四弟妹的话,总没错的。”杨如春嘻嘻笑了起来。 第5章 依然恨   “那我就再加些盐吧。”徐惠然转过了身,拿起盐罐往汤里加盐,“四嫂,加多少呢?一勺还是两勺?”   “两勺?不,三勺,要满要高出来才成。”陈冬梅盯着徐惠然的动作。加三勺盐不咸死你,就等着太婆婆陆蔡氏把汤锅往你身上倒吧。   一个敢说,一个敢加,再新熬底汤也来不及了,这天都大亮了,男人们都起来了。杨如春暗暗咋舌,这面过会儿可怎么吃。   蚕姐的面也切好了。徐惠然下了下去,滚了滚几滚就捞了起来。陆家讲究吃硬面,这样嚼起来筋道。   浇头也不用愁。昨天酒宴上剩下的焖肉、熏鱼这时正好切了,就做了浇头。   徐惠然把面在托盘上摆好,再放上了几碟小菜:“三嫂,可以端出去了吗?”   杨如春笑着不搭话。   陈冬梅催着:“当然端了,长辈们都等着呢。”   陆家唯一的老妈子郑妈来了:“早饭好了吗?”话是问的徐惠然。   “好了。郑妈妈。”徐惠然指着蚕姐手里的托盘。   “老太爷、老太太的,我来拿。”郑妈摆出了陆家富贵时的样来,接过了蚕姐手里的托盘。   蚕姐拿起了另一个托盘,跟着往外走。   陈冬梅看好戏地跟在后面,头一晃一晃,摇得珠翠乱响。杨如春走过来,拉住了徐惠然:“五弟妹,来。”   徐惠然回了个笑,天真得像个娃娃:“三嫂真好。”   杨如春心虚松开了徐惠然。   陆家的人吃饭都在陆老太爷陆源住的那落的堂屋。原本陆家败落了,人又多,就该大房和二房分开来吃。可二房的不乐意,说还是一块吃。   结果就成了大房的几个孙媳妇伺候了一大家子的吃喝。   堂屋里这时已经坐满了人,就等着吃早饭呢。   徐惠然走进了堂屋,透过了前面的人,徐惠然的眼仿佛穿透前面走着的人,目光落在了陆璟身上。   刘玉秀几个散了开去,露出了神若秋水,清明俊秀的陆璟。   陆璟身穿青色葛布直身,头戴玄色方巾,脚上黑色方头鞋,风姿优雅地坐在那里。   徐惠然迈门槛的脚不由停了停,呼吸也有些不畅。再见到陆璟,她依然恨。原以为的放下,其实并没有。   屋子里几位的目光都转向了徐惠然,正说着的话也给打断。陆璟也转了过来,一双清澈凛冽的眼睛也望向了徐惠然。   徐惠然后背挺直了,呼吸也变重。随即想到陆璟最会看人,也最后猜透人的心思,若是有个纰漏立马就能给他抓住,抽筋剥骨,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像她前世。   徐惠然含起胸,垂下头,温柔款款走过去,把托盘里的面和小菜一碗碗在桌上摆好。   陆璟的目光只在徐惠然身上停留了一下就转了开去,清清淡淡,不见一丝波澜。   徐惠然精神也为之一松。陆璟还是前世的陆璟,而她已不是前世的徐惠然了。   “吃饭吧。”陆老太爷陆源站起来,坐到了方桌前。   陆蔡氏领着儿子、媳妇、孙子们跟着站了起来,等陆源坐了下来,才往各自的座位走过去,坐下来。   陆家人多,一桌坐不下,只能分两桌。   陆源、陆蔡氏、大儿媳陆李氏、二儿子陆构、二儿媳小陆蔡氏一桌。   孙子辈的大房长孙陆琥、大孙媳妇刘玉秀、三孙陆珍、三孙媳妇杨如春、五孙陆璟、五孙媳妇徐惠然,二房的四孙陆璜、四孙媳妇陈冬梅、六妹陆申秀一桌。   算不上人头的四岁茁狗儿跟着他妈刘玉秀一块,也坐在了孙子辈这一桌。   陆璟是孙辈中最后坐下的,往上拉了拉直身,不疾不缓坐下,风雅而又硬朗。   孙媳妇这才一个个坐了下来。陈冬梅总觉得吃饭急着坐像那些穷要饭的,要等都坐下了再坐下。   以前可以,现在徐惠然嫁进来了却不成了。她不坐,徐惠然不好坐,只好站那等了。   等了会儿,陈冬梅还不坐,徐惠然只好说:“四嫂坐。”   “吃个饭有什么急的,又不是饿死鬼投胎。”陈冬梅昂了昂头。   徐惠然头一回觉得陈冬梅也有能说对一半的时候。只是她是鬼,不是饿死鬼。还有,鬼是不知道饿的。徐惠然的目光移到了一边,只能等了。   陆家的人都在看陈冬梅和徐惠然。   陆璟对坐边上的陆璜说:“四哥,去学堂要晚了。”   这一句提醒了陆璜,老太爷陆源最在意的就是孙子们的读书。如今陆家复兴,最指望的就是陆璜和陆璟的科举了。陆璜读书只是出去玩的由头,可门面总得装的。今天陆璟不用去,他还是要去的。   “冬梅,坐下吃饭吧。”陆璜冲着陈冬梅挤了挤眼,“我还要去读书呢。”   陈冬梅要骂陆璜吃什么,那面会咸死人的。这才想到这点,差点便宜了徐惠然,赶紧走过去坐了下来。   徐惠然也坐了下来,一边陈冬梅、一边陆申秀,幸好不用挨着陆璟。   老陆蔡氏把面和小菜打量着,脸色阴沉,明知故问:“今天的早饭谁做的?”   徐惠然站了起来:“太婆,是我做的。”   老陆蔡氏把徐惠然来回地瞅,跟鸡蛋里挑骨头般。   昨日进门时,徐惠然浑身透出来的清傲气就让老陆蔡氏到现在还不舒服。就算现在徐惠色穿戴简朴,颌首低眉百依百顺的样,也不能让老陆蔡氏瞧出半分好来。再看看一巴掌就能握过来的小腰,怕是个不能生养的。   女人长得再好,不能生养还有什么用,那不是让五郞吃亏了。要怪只能老头子和死去的大儿子,当初怎么就要联上了这门亲。看看二儿子陆构给孙子、孙女们定得亲,哪个不是实在的。   “吃饭吧,过会儿他们还都有事呢。五郞媳妇也坐下吧。”陆源拿起筷子,夹起了面。   徐惠然坐了下来。   一个个跟着夹起了面,只有厨房里刚才做饭的那几个儿媳妇。   杨如春想让丈夫不要吃,却不好开口,紧张地盯着丈夫的嘴,就怕给咸到了。   陈冬梅兴奋地往陆源和陆蔡氏那看,就等着陆源拍桌子,陆蔡氏骂人呢。   陆源一口面下去了,没拍桌子,又吃了第二筷子。陆蔡氏也没有停,更不要说骂人。   陆璟发现了几个人的动静,小心地夹起根面条吃了点,鲜中带甜,味道刚刚好。抬起眼往徐惠然看去。   徐惠然正小口吃着小菜,面却一口也不吃。   陆璟的眉头微微皱起。   陈冬梅有些急,去问陆璜:“不咸?”   “味道老鲜的,五弟妹的手艺真好。”陆璜吃得有些口齿不清,“冬梅,你怎么不吃?快吃,别饿到了。”   陈冬梅奇怪着,难道说让徐惠然加盐倒加对了,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第6章 你骗人   坐在刘玉秀怀里的茁狗子好奇地看着陈冬梅:“四婶,你不吃?”口水都要滴答下来,眼睛里透出来“你不吃就给我吃吧”。   “好好吃你的饭。”刘玉秀抬手一巴掌打在茁狗子头上,不想没眼见儿子掺合进来。   徐惠然抬起头笑盈盈跟边上的陈冬梅说:“四嫂,这是按你的口味调的,快吃吧。”   “怪不得味道这么好。”那桌的二叔陆构不忘夸下陈冬梅,这个儿媳妇是不能得罪,要巴结。   陈冬梅扫了一圈,好像都吃得挺香,杨如春都在吃,不死心地问:“三嫂,不咸?”   “我都跟五弟妹说了,听四弟妹的话,总没错的。”杨如春也在奇怪,难道说真的应该加这么多盐?   那可不是了,加多少盐,她还是有数的。不知道徐惠然玩了什么把戏。   陈冬梅低下了头,拿起筷子挑起面来,吃了一口。   面才一入口,一股咸中带苦的味道就进了口腔,像要噎死她。陈冬梅咳了起来,一咳就停不下,脸都咳红,眼睛也跟着红,脖子粗了起来,像要咳死一般。   这桌的都停了下来,看着陈冬梅。   徐惠然关心地问:“四嫂呛到了?慢慢吃。”用汤匙不舀别的,就舀了勺陈冬梅那碗面汤送到了陈冬梅嘴边。   陈冬梅给咸得正难受,面前有口汤,张嘴喝了,呛得更厉害,咳都要咳不动,眼泪流了下来。   陆璜都吓坏了:“冬梅,你怎么了?快去给四奶奶拿水来。要不喝点汤?”又给陈冬梅喝了口面汤。   “是,是,快去给四奶奶拿水来,你们别光站着呀。”陆构和老婆小陆蔡氏也在那喊,要是陈冬梅有个什么,陈典史能饶得了他们才怪。   陈冬梅想开口说话,却咳得说不了。只能一手捂着胸,一手指着徐惠然,两只眼珠子瞪得要掉了出来。   陆源的脸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都觉得有些不对了,目光全往徐惠然看去。陆璟审视着徐惠然,筷子早已放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在桌子上。   徐惠然知道这是陆璟隐忍不发,往往随后就会雷霆万钧的毁灭之举。   她的两只小手慢慢从桌上挪了下去,藏得了袖子里,慢慢站了起来。   “五郞媳妇,为什么就四郞媳妇吃了口就成这样?”老陆蔡氏的三角眼像老鹰的爪子般抓住了徐惠然。   徐惠然低眉顺眼地道:“奶奶,面都是一个锅里盛出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到后,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很害怕。   陆璟的神情淡漠,目光一刻却不离徐惠然。   “早饭可是你做的,四郞媳妇成这样了,你居然说不知道?”   徐惠然离着三丈远,白嫩的小脸都给老陆蔡氏喷红了,粉嫩粉嫩的让人的心尖都要颤一颤。   陆璟的眉头微微拧了拧,桌上的手指关节突出了点。   徐惠然的嘴动了动,要说却没有说,只是把头又低下去了一分,真成了做错事的小媳妇。   “怎么水还没有拿来?”陆构急着对郑妈、蚕姐、凝芳吼。蚕姐还没熟悉陆家的一切,转着身找茶壶呢。   陈冬梅的丫环凝芳端了杯水,缩头缩脑递给了陈冬梅。   几口水下去,陈冬梅终于能开口说话:“一个锅里出来的?四郞,你吃一口,看是不是一个锅里出来的。”仰着头,眼睛一直瞪着徐惠然,胸口一起一伏。   陈冬梅真想跳起来抓破徐惠然的小脸,只是刚才咳得全身没劲,只能坐在那喘。   陆璜把陈冬梅的面拿了过来,筷子夹起根面,舌头一碰就皱起了眉头:“咸!呸!”冲地上吐了一口。   众人松了口气,也可能是盐没化开,正好就是陈冬梅那碗面咸了。   “五郞媳妇刚进门,头回做饭,紧张了,幸好只是多放了些盐。”陆构好像在帮徐惠然说话,“五郞媳妇,快给你四嫂道个歉,下回小心些就成了。妈,你也别怪五郞媳妇了。”   这是在提醒,面里要是不是盐,而是别的那不是事大了。   果然,老陆蔡氏拍了下桌子,面碗弹起转了几圈才停住,厉着声问:“说,五郞媳妇,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陆家可是容不下坏心眼的媳妇。今天是盐,明天会不会就是别的了?”   徐惠然给吓了一跳,抬起头,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都带着颤:“奶奶,之前做面的时候,我问过四嫂咸淡。四嫂说淡,让加三勺满满的盐,我就加了。三嫂都说听四嫂的没错。”   徐惠然可怜兮兮望着杨如春,细白的齿尖咬着嘴唇。   杨如春一股侠气冲了上来,点着头:“四弟妹是这么说了。那时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加三勺的盐?可四弟妹的话在我们家不是一向都很对的?”眼珠子往陆珍那动了动。   陆珍放下了筷子:“我娘子的话没错。四弟妹,你为啥要加三勺盐呢?”   三勺,还满满的盐,这是要盐死大家呀。盐不要钱?败家的娘们。   陆源都这么想了,何况老陆蔡氏几个人,心肝都疼。   “你就加了?”老陆蔡氏不好对陈冬梅撒火,只能对徐惠然来。   “奶奶,我才进门,长辈们的口味我一时不知道,才向嫂嫂们请教的。四嫂说淡,我愚笨,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敢加。要是长辈们说淡了,吃得时候加也来得及。四嫂那碗,我怕不加会嫌淡,就算着分量加了小小半勺盐,没想到加多了。四嫂……”   徐惠然抱歉似的看着陈冬梅。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可以了。   “吃饭吧。”陆珍招呼了声,“吃完,我和大哥要去找马大爷说说咱们家那些布的事呢。”   “那赶紧吃,这是正事。”陆源拿起了筷子。   陈冬梅跳了起来,指着刚坐下的徐惠然:“你骗人,我明明看到你把三勺盐加进我碗里的。你就是想咸死我!” 第7章 回门日   徐惠然把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陈冬梅让加的三勺盐,当时用背挡住,全又倒回了盐罐里。陈冬梅的面里的盐是后面摆桌子时偷加的。   上一世,她心气高,挑明了不听陈冬梅的话,可也没给陈冬梅面里多加盐,但仍给陈冬梅坑了。   这一世,她不想解释了,反正已经做了。   “你说,是不是要咸死我!”陈冬梅拍了下桌子。   徐惠然那碗没吃几口的面在桌上蹦跳,几滴面汁弹在了徐惠然的雪青色锦缎绣花袄上。给油沾了的地方,颜色变深,很突兀,正对着陆璟。   陆璟的面色沉了沉。他见不得脏东西,他的衣裳脏不得,别人的也脏不得。   徐惠然拿出帕子一下一下擦着溅了的地方,可是怎么擦,还是有印迹。头越垂越低,象牙色的脖颈露了出来,纤细柔软,看着极易折断。   才嫁过来,就给这要逼问,新上身的袄子都给溅脏了,换谁都会觉得委屈的。   陆璟转过了身,面向了陆源,站了起来,似要说话。   陈冬梅对徐惠然抬起的手不敢落下。   在陆家,陈冬梅谁都不怕,就怕陆璟。其实陆璟从没正眼看过她,对她的态度也是小叔子对嫂子的态度,但陈冬梅就是怕陆璟。   陆家人也一个个神情凝重,不知道陆璟要做什么。   徐惠然很淡定,绝对不会是为了她要向二房发难。不管陆璟对二叔一家多瞧起,面上可还是亲善和睦,断不会让人说他六亲不认。   “爷爷,我想明年下场去县试。”陆璟恭敬地说。   这一句就把刚才事给盖了过去,没人再关心陈冬梅那碗面的盐为什么会多放,全想着陆璟下场的事了。   陆源的眼睛亮了:“好,好,五郞是应该下场了。若不是你父亲的事,早该下场了。”   陆大爷死得惨,连个尸骨都没有收全。当年如果不是陆构耍滑头,陆大爷也不会出事。提到陆大爷,大娘陆李氏泪眼婆娑望着陆璟。   陆璟的头低了下去:“父亲的在天之灵,看着呢。”   陈冬梅打了个机灵,不知道陆璟说陆家大爷看着,是指看着陆璟下场科考,还是指看着自己。陈冬梅慢慢坐了下来。   徐惠然把手帕收了起来,那点污渍是擦不掉了。   陆构往陆源倾了倾身:“爹,四郞也说明年要下场。”   “那好呀,他们兄弟俩正好一块儿了。怪不得四郞这些日子天天看书。大郞媳妇,以后得给他们兄弟俩吃好点,可别亏了身子。”老陆蔡氏脸上堆满了笑。孙子里,老陆蔡氏最爱的是陆璜。   面条的事,没人再提,都说起陆璟和陆璜明年下场的事。陆源抚着胡须,越听越得意,好像陆璟已经中了状元。   陆璟读书好,是陆源的心头人,就像二房陆构一家是老陆蔡氏的心头肉一般。   “四郞媳妇、五郞媳妇,你们两人要多用些心,下场是大事。”陆源又特意嘱咐了徐惠然,“五郞媳妇虽说你才进门,可也要照顾好五郞。”   陈冬梅看了眼徐惠然,鼻孔里出了两声气。徐惠然温顺地答应,没去理会陈冬梅。   陆源挺满意徐惠然的态度,只要能让陆璟顺利考上进士光宗耀祖,妯娌间那点龃龉算不得什么,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成亲的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吃过了早饭,陆璟陪着徐惠然回娘家了。   江南水乡,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船。陆家自己也有船,出门就有河,可以一直划到吴泽县城里的徐家。   陆璟坐在船头。徐惠然和蚕姐坐在船篷里。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子编成的船篷洒落进来,头上的珠翠簪花闪闪发光、身上的桃红色袄裙都落下了点点亮色。   船尾传来“吱……”的摇橹声,拨动河水的“哗拉……”声。   古人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徐惠然忐忑不安、激动着,不敢问蚕姐。不知道过会儿见到了爹娘会怎么样?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最后一见爹娘,是要跟着陆璟去北方。   她是不想去的,可还是去了。   等她投井后没两年,徐苏氏伤心难解也去世了。徐礼郁郁寡欢再过了几年也走了,留下了唯一的儿子徐昂也被族人欺负,大好的前程也因此而毁。   这一世不能再这样了,她的家人她要护好。   离开了陆璟,徐惠然想能离父母近一些,这些都得好好筹划。这一切都得小心从事,不能让陆璟发现半分。   徐惠然明白,陆璟发现的后果会是什么,怕那时她会是万劫不复。   船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吴泽县城。船道拥挤,坐在船首的陆璟更加招摇。边上驶过的船、迎面而来的船上的女子、还有河边房里的女子,都在瞧陆璟,嘻笑。   陆璟一直冷着脸,对这些注视一概不予理会。   徐惠然为这些女子,暗暗叹了口气。这是块捂不化的冰,何必浪费眼神呢。看花看草都比看这块冰要好。   陆家的长工老秦把船停在了台阶边,再搭好了木板。   河岸上,徐礼的管事和徐苏氏的陪嫁鲁妈已经在那等了,先跟陆璟见了礼:“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老爷和奶奶在家等着呢。”   徐惠然的心顿了下。这两天才习惯点蚕姐喊的“小姐”,“姑奶奶”、“奶奶”是她前世最习惯的称呼,现在倒不习惯了。   陆璟手拎前面袍摆,踏上了踏板,身姿似松如竹,步伐稳健走上河岸,稳重中不失风流倜傥,风雅中不丢文质彬彬。   “小姐,我扶你。”蚕姐要扶着徐惠然走过踏板。   陆璟转了身,目光凛冽看着徐惠然和蚕姐。蚕姐吓得缩回了手。   “不用,我自己手。你拿东西吧。”   徐惠然踩上了踏板,微微晃了晃。   鲁妈紧走两步,冲了过来,扶住徐惠然:“小姐当心,别摔了,奶奶要急死了。”   陆璟的袖子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上了岸,徐惠然由鲁妈扶着,低着头跟在后面,可以看到随着陆璟脚步摆动的袍角,沉稳淡定,极有节奏。   陆璟永远这样,越是要出大事,反而越无事般。不似她,略微有些事,就可能会自乱阵脚。   这世,总得好好改改了。   陆家的长工老秦头和蚕姐拿着陆家给的回门礼。   徐家的男仆前面侧身领路。   从码头到徐家大门不过十来步远。   徐惠然抬起头,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两扇关着的黑漆木门。想要快走几步,腿却重得抬不起来,呼吸急促,只能咬着牙,一步步挪过去。 第8章 爹和娘   徐家虽说人丁单薄,在吴泽县却是诗礼之家。徐仪科举不利,考中举人后再不能前进一步。后来徐仪当了一年教谕,再后来徐仪就辞官回家。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十庙田地,又开了个书铺,日子过得挺优哉游哉。   徐惠然印象里的家一直就是徐家。   再在要回家了,看着家门口,她却害怕了。   离着徐家的门还有两步远,徐家的男仆先就冲门里喊道:“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   黑漆的门打了开来,最先跑出来的是九岁的徐昂,看到陆璟停下了脚步,局促地喊了声:“姐夫。”又叉手为礼。   陆璟作揖回礼:“妻弟。”   徐昂移了目光去看徐惠然,眼睛里透露出亲呢,如果不是碍着陆璟在,得装出大人的样,一定会跑来拉徐惠然的袖子。   徐惠然情不自禁抬起了手,摸了摸陆徐昂的头,眼睛微红,声音哽咽:“弟弟,爹和娘呢?”   “姐姐,爹娘都在里面等着你和姐夫。”徐昂对徐惠然的神态有些吃惊,指着里面。   陆璟也回身去看徐惠然,眉头微微皱了皱,不太明白徐惠然为何反应这么激烈,提醒了句:“岳父、岳母还在等我们。”   “我晓得。”徐惠然明白陆璟的话,怕她说出在陆家这两天的情景。他睡书房,她睡新房。   其实徐惠然并不反对,甚至很喜欢,至少她在夜晚是自由的。   她看了眼陆璟,从陆璟身边走了过去。走了两步,又放慢了脚步,甚至有些不敢走过去,怕这只是一场幻觉,手一伸,父母不见了。   徐礼和徐苏氏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父母,徐惠然眼眶一热,眼泪滚滚而下:“爹,娘……”扑进了徐苏氏的怀里。   徐苏氏也哭了起来。   陆璟要对徐礼和徐苏氏施礼也只能施一半停在当中,再垂下了双手。   徐礼怕陆璟尴尬,误会什么,等女儿去了婆家倒要吃惊亏,招呼着:“贤婿,进去坐。”   这句也提醒了徐苏氏,一边给擦自己的眼泪,一边跟陆璟解释:“惠儿打小就没跟我们分开过,怕是才成亲不习惯呢。”又说徐惠然,“你呀,都成亲了哪还能这样,动不动就抹眼泪,还不让人笑话了。”   徐惠然擦着眼泪,这一世不能让父母再为自己担心了。   陆璟淡淡地道:“娘子见到父母激动,天性至纯至孝才会如此,若是有人因此而取笑,倒是此人不通了。”   徐礼点着头:“贤婿见解果然不凡,后生可畏。”   “岳父谬赞。小婿不过是有感而发,不值一提。”陆璟言词恳切,好像真的不敢承受徐礼的赞赏。   这更让徐礼满意,请陆璟去书房一坐,把新近得来的好书拿出来给陆璟观赏了。徐昂回头看了看徐惠然,爹让他多跟姐夫学,他有些敬畏姐夫,可也不敢不去书房。   徐苏氏也赞赏地看着陆璟。   前世,徐惠然亡故后,陆璟对徐礼和徐苏氏一直敬重有加,又博得了个美名。   徐惠然见徐苏氏的目光还在追随陆璟,不想这世父母还给陆璟骗。   “娘,就让我站在这里?”徐惠然拉着徐苏氏的胳膊扭了扭,撒起了娇。   徐苏氏笑了,拉着徐惠然往里走:“来吧,跟娘好好说说这两日,姑爷对你好吗?”   “娘不是都看到了,还要问。”徐惠然低下了头,装出娇羞的样。   她不想让父母上陆璟的当,却不得不先对父母隐瞒实情。本分老实的爹娘怎么会是陆璟的对手,知道实情反而会痛苦万分,认为是他们误了女儿终身。   这也是陆璟的厉害之处,总能拿捏住别人的要害为他所用。   屋外的廊下,鲁妈也在问蚕姐:“姑爷对姑奶奶好吗?”   蚕姐磕着瓜子,琢磨起来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男人不打老婆,不骂老婆算好吧?小姐嫁过去,姑爷没打小姐也没骂小姐,说话客客气气的,这应该算好吧?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了?”鲁妈拍了下蚕姐的脑袋。   “别打呀。”蚕姐头偏了过去,揉了揉头,“小姐都没打过我头呢。”   说到“小姐”两字,蚕姐想到了徐惠然嘱咐过的话。小姐的话总是要听的,不过怎么感觉这两天小姐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呢。   蚕姐又犹豫了。   “怎么,姑爷对小姐不好?”鲁妈紧张地问。   “没有了。姑爷对小姐挺好的。”   鲁妈抬起手又要打蚕姐,看到蚕姐往边上让倒笑了,放下了手:“那前面不说,这不是吓人。你这个小孩子,不知道奶奶这两天多担心,就怕小姐在陆家受欺负。”   提到这个,蚕姐笑了起来:“他们想欺负小姐,还欺负不了呢。”   “怎么回事?谁敢欺负小姐,我去跟他拼了命!”鲁妈拿起笤帚就要去算帐。   蚕姐给吓了一跳,又笑了起来。把陈冬梅的事说了出来。   鲁妈听完了放下笤帚笑。笑停了,鲁妈又叹起了气:“小姐可是从小给老爷奶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奶奶是真舍不得把小姐嫁出去呀……”   蚕姐点着头,也跟着叹气。   徐苏氏是想留徐惠然在家多待,可怕婆家不乐意。娘俩说了没几句话,就开了饭,准备吃好饭就让陆璟和徐惠然回去了。   吃饭时,陆璟提了明年参加童生试的事。   昨日提,并不是为她解围,不过是得先跟陆家提,再在这说。徐惠然从容地吃她的饭。   徐礼和徐苏氏却激动着,给陆璟夹菜。还说亲家会多高兴,一直说到饭吃好,要走的时候。   回陆家的时候,徐苏氏给的回礼比带来的礼要多了一倍。徐礼又拿了不少跟科考有关的书给陆璟。   陆璟一一谢过,客气而谦逊,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徐惠然叹了口气,爹娘的一片好心全给了白眼狼,还真以为以前这个是好心人。她当鬼的十来年是看太多他的狠心无良了。   徐礼和徐苏氏一直送到了码头,看着陆家的船行远了才往走走。   “老爷,惠儿好像一下长大了。这才两日,她看我的眼神都跟过去不一样了。而且她还跟我说,乡下的地全种了桑林。以前她哪懂这些。”   “这怕是女婿教她的。成亲了,就是懂事多了。”   “可也太快了。”徐苏氏想到了徐惠然眼睛里偶而露出的历经沧桑洞穿世事的神情,在些心惊,“这门亲事咱们没错吧?”   “能有什么错。女婿文章好,日后前途不可估量。”徐礼把科场上的希望就寄托在了儿子和这个女婿身上,谁让女婿是半儿呀。   “女婿要是对惠儿不好,前程再好有什么用。”徐苏氏迈进了门槛,手扶着门,“我倒宁愿惠儿嫁一个就像老爷这样的就好。”   徐礼刚想说,多谢娘子,再一想自己科场不如意,这分明是笑他一事无成。   “岂有此礼!”徐礼要进门,黑漆的门却“咣”一声关上了。   徐礼生气的一甩袖子,走了。   河道里的船比早晨出来时要多了些,出城时也艰难了许多。在船尾摇橹的老秦头不停冲对面而来的船夫喊:“昂……得儿……昂……得儿……”   徐惠然比去时轻松了许多,给九月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得犯困。跟父母见过了,一切都还好。只要离开陆璟,这一世一切都会好好的。   解开了荷包,拿出一粒长生果来,剥了壳和红衣,徐惠然带着笑把花生仁往嘴里塞。   “小姐,我跟鲁妈说了你现在爱吃这个,特意又炒了这么多。”蚕姐现宝似的把个竹篮拿了过来,露出满满一篮的长生果。   徐惠然点着头:“回去,你就拿到我屋里去。”   坐在船头的陆璟听到,转过身来,正好看徐惠然剥着长生果。红衣在白嫩纤细的指尖落下,就像微风嫉妒那些红衣,纷纷吹落。   蚕姐得意地答应着:“小姐,你放心,我谁也不给吃。”   徐惠然抬起头,刚要说“哪能这么小气”,对上了陆璟的黑眸,愣了愣,笑容隐去,那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低下了头。   “蚕姐,该称呼‘五奶奶’。”陆璟转回了身。   蚕姐吓得吐了吐舌头,低声“嗯”了声,往船尾挪了挪。   过了会儿,老秦头跟蚕姐开着玩笑:“蚕姐,我也没有吃吗?”   蚕姐不好意思,向前探身从竹篮里抓了一把站起来,跳进来:“秦大叔,你怎么可能没有的呢。”   老秦头哈哈大笑:“我跟你开玩笑的。”   蚕姐还是给塞进了老秦头的口袋里。再回来,看到陆璟,手伸到了竹篮里,又犹豫要不要给。蚕姐去看徐惠然。   徐惠然装着专心剥着长生果,没去理会蚕姐。   陆璟背对着,却能感觉出后面的动静。条粗陋的船迎面驶来,船夫蒲扇大全是茧子的脚恰好让他看到,那双玉葱般的手指更让人想再看一眼。陆璟却坚持着不回头,这种事绝对不能去参与。   他抬起头,太阳刺眼,低下头,正好看到碧水里倒映着徐惠然的倩影,在那荡来漾去。 第9章 暗云绸   晚饭前,陆璟和徐惠然回到了陆家,先去给陆源和老陆蔡氏请安。堂屋里站满了人,除了陆李氏。看着像迎接两个人回来,其实是看徐家的回礼是什么。   老陆蔡氏没往徐家的回礼上瞅一眼,只听着小陆蔡氏在那报有什么。   等小陆蔡氏报完了,老陆蔡氏喉咙里干咳了声,不说一句了。看热闹的也呵呵沉默了。   陆源问了徐惠然几句徐礼夫妇的客套话,就让陆璟和徐惠然去见陆李氏。   陆李氏自从丈夫遇难后,三个儿子看得都很紧,尤其是陆璟。陆璟离开了大半天,尤其是跟徐惠然一起去岳家,更加担心,就怕给徐家扣住不放回来。   陆李氏故意不去堂屋,要让儿子和媳妇来这见。   徐惠然没进门,听到了织机的“哐当,哐当……”单调声,等她站到门口,就看到了陆李氏板着的怨妇脸。   陆璟走上了前,躬身请安:“娘,我们回来了。”他的语调平稳而悠扬,带着股能让人安心的味道。   陆李氏停下织布,转过了身。虽说面上没有笑,但看儿子的眼睛可是发亮的:“累了吗?这一路辛苦的,快去让你媳妇侍候你洗洗,弄些吃的,别在外面饿到了。”   徐家准备的饭菜比陆家的丰富,怎么可能会饿到。徐惠然知道陆李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却知道越为娘家辨越糟糕。   “辛苦倒没有,就是让娘等久了。”   陆李氏瞪了眼徐惠然,又对陆璟说:“天都快黑了,我以为你们要在那吃晚饭呢。”   徐惠然看着脚下阳光斜射出来的倒影,这连傍晚都没到呢。陆李氏就说出在娘家吃晚饭的话。   人家儿子都在这,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说话。徐惠然安安静静站在那,恭顺的样子就像团棉花。   陆李氏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陷了进去,没半点效果。火没消下去,更要爆出来,哪有这样的媳妇。   “娘,我想趁晚饭前再去看会儿书。”陆璟恭敬地说。   陆李氏转过了头:“那你快去,可别累着了。”儿子就是她的命,尤其是小儿子。   徐惠然把徐苏氏给的回礼递了上来:“妈,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绸缎,回头我给妈做了吧。”   她没说,这是徐苏氏织的。徐惠然五岁起就跟着徐苏氏缫丝、织绸。前世,徐惠然在陆家待了几年,就织了几年的绸。她的绸织得好,陆璟最爱穿她织的绸做得衣服。就算她那时有多怨陆璟多恨陆璟,还是全给陆璟做了衣裳穿。   这世徐惠然不想再这样了。   陆李氏瞧了眼徐惠然手里的料子,上好的青色暗四合如意云纹绸,做出来逢年过节见客穿都不错。这个念头只闪了下,就转到了还没走的陆璟身上:“我就不用了,你给五郞做吧。”   “妈,这是给您的,五郞他那么孝顺,肯定也希望妈穿着的。”徐惠然微微笑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陆璟也确实孝顺,尤其对陆李氏更是孝顺。   陆璟的目光在绸缎上扫过,只在捏着料子边的那双象牙白的手上滞涩了会儿。   “我这把年纪了还穿什么,给五郞做了。”   “五郞明年过了童试,就只穿襴衫了。”徐惠然依旧笑盈盈。   陆李氏听得舒服,面色缓和了些,话语也软了些:“还是给五郞做吧,秀才又不是马上考。这段时间,他也要聚会见人的。”   陆璟欠了欠身:“妈,我去看书了。”   “你快去吧。”陆李氏急得怕在这多待一会儿,就耽误了儿子前程。   徐惠然也趁机走了。   陆璟在前,她默默跟在后面,好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和睦夫妻。上了楼,陆璟去了书房,她回了新房,两个人没有一句问对方,好像这样挺合适。   蚕姐跟在后面,把两个人的背影看了看,又想到了鲁妈问的“姑爷对小姐好吗?”   徐惠然正好转身,看到蚕姐发怔的样:“你想什么呢?”   “没。”蚕姐不敢说出来。   徐惠然笑了:“你去帮我找找看,有没有种地好的人。”   她那六亩地就算再差,也得种起来,不然二房又该惦记上了。前世她清高,刚嫁过来时,只凭着小姐性子,把不入眼的全推了出去。   等后来徐惠然知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针一线来之不易时,这些不入眼的想拿也拿不回来了。   “种地好的人?”蚕姐有些不解,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个,调门声高了些,“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话出了口,蚕姐又想到陆璟不许再喊徐惠然“小姐”,慌得捂住了嘴。   徐惠然把蚕姐的手从嘴上拿了下来:“这就我咱们俩,你喊就喊了。只是不要当着别人的面喊,给人抓住了。”话到后面越来越轻,几乎就是唇语了。   蚕姐捂着嘴笑,像小鸡吃米一样猛点着头。她跟小姐永远是最亲的。   “你知道吗?”徐惠然摇了摇头,“估计你也不知道。”   蚕姐跟她一样,哪里会认识这些人,到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去找这样的人了。徐惠然有些后悔没在娘家时拜托父母了。可一想到要是在娘家提了,定然会奇怪她为什么不找陆璟了。徐苏氏还会提议徐惠然跟陆璟商量,事反而复杂了。   “我能去问呀。”   “那不好,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陆家人知道。我再想想法子。”徐惠然咬着嘴唇。   唉,在陆家,只有她跟小姐是徐家人了。蚕姐很为不能给小姐分担觉得气馁,得把这事办成。   第二天陆璟和徐惠然的婚事就算办完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陆璟吃过早饭,跟陆璜一起去乡学读书。陆琥和陆珍也去把陆家女人织得布卖出去,然后再买棉花回来。   陆家的女人把家收拾,算是轻松的一天。   徐惠然拿着那块青色暗四合如意云纹绸去找刘玉秀。屋里就刘玉秀一人,茁狗子也跑出去玩了。   刘玉秀正在给陆琥缝衣服,看到徐惠然来倒是有些吃惊:“五弟妹,怎么想到来我这了?”   “有点事想麻烦大嫂。”徐惠然坐到了旁边的圆凳上,把手里的绸子递了过来,“这块青绸是我娘送妈的,我想给妈做件圆领袄,可是不知道妈的尺寸。猜着大嫂定是知道,就来麻烦大嫂帮着裁一下。”   上一世,徐惠然听话,给陆璟做了。结果陆璟怪她没给陆李氏做,陆李氏也没觉得她听话就是好媳妇。   这一世,徐惠然干脆给用这个绸给自己谋条路出来。   刘玉秀看了眼就忍不住伸手接过去摸起来:“真是块好绸,我把娘的尺寸告诉五弟妹,你自己裁就好了。”   “我在娘家时就听过大嫂的针线活儿好,裁剪上的事我还想向大嫂多请教。”   刘玉秀得意的就是手上的活利索,不论女工和做饭。那天早晨,徐惠然做得面就让刘玉秀心里不舒服,擅长的事让人拨了尖。日后在陆家这个大嫂还怎么当。   徐惠然的话,让刘玉秀的这点小心思得了满足。   可是面上刘玉秀还是推着:“让五弟妹取笑了,哪有什么可请教的。不过这祅,怎么裁好呢?”把绸缎抖了开来,顺滑的像水银滚了下来,把心里的那层柔软也滚了出来。   这么好的绸缎什么时候才能再让茁狗子父子穿上。   “大嫂说呢?”徐惠然的心里已经按着陆李氏的喜好裁了出来。   “这么吧。”刘玉秀去拿了剪刀,手在料子上比了下,“五弟妹,你看这样行吗?”   陆李氏的尺寸和样式,刘玉秀已经摸熟。徐惠然不会反对,也没有什么可反对。   裁好了,还有多下来的。刘玉秀摸在手上,舍不得放手。这点可以给茁狗子做件小褂,也能给大郞做两荷包,自己做个抹额。   刘玉秀在手上多摩挲了会才松了手:“这点多的,五弟妹正好做些什么。”   徐惠然拿了起来:“我可想不出做什么,要不给茁狗子做件小褂吧,还多的,大嫂做条抹额,再做个荷包什么的。”   跟自己想的一样,刘玉秀强压着欢喜:“还是弟妹去给五郞做点什么吧。”   “就现在裁吧。”徐惠然拿起画粉、剪刀来,给茁狗子裁了件小褂。   “五弟妹手可真是快。”刘玉秀叫着,手却没有过来拦。等徐惠然裁好,拿在手里看了看,“五弟妹的针线工夫也不错。”   在陆家日日夜夜做这些,怎么可能不好呢。   刘玉秀拿起了陆李氏的袄子缝了起来。徐惠然坐在边上一起缝,陆李氏那的好不能全刘玉秀一个人占了。   聊了几句,徐惠然随便样儿说:“昨天船上,听老秦头跟蚕姐说过阵儿就农忙了,到时家里都没空。”   “是呀。”刘玉秀回答的小心。农忙时就怕有人出幺蛾子。   “哦,五郞还要读书,到时……”徐惠然停了停才说,“我倒是想出钱雇个人来替五郞,却不知道去哪找。”   徐惠然难为情般笑了。 第10章 找短工   刘玉秀琢磨着徐惠然的话。   陆璟从没下过地,农忙什么的跟五郞两口子没关系。想到这,刘玉秀有些心疼自家男人。陆家富时,也是少爷的;陆家穷了就得去地里抵个劳力了。   要是……刘玉秀抬起头看了眼徐惠然肯花钱多雇个人来也不错,这样茁狗子爹兴许不用下地了。   “快农忙了,倒是不好找人。”   徐惠然听刘玉秀这么一说,就知道有门,刘玉秀愿意帮这个忙了。   “一个都找不到?”   前世,陆璟跟她谈过农事,说一个上好的种田能手江南能种十亩地,北方就能种五、六十亩地。   徐惠然自己只有六亩地,空出来的功夫是可以帮陆家种些的。只是这些现在不用说,等找到了再说都不迟。   “也不是一个都找不到。五弟妹是不是真想找?”   “这是自然。大嫂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徐惠然瞧着刘玉秀,眼睛里满满的期望。   刘玉秀真是不好拒绝说不成,可不也能打保票,只能说:“这事,我回关注问问你大哥吧。”   “谢谢大嫂了。不过大嫂能不能再帮个忙?”   “什么事?”刘玉秀不知道什么事,口气里透着紧张。   “大嫂,四哥跟五郞一样读书的,农活是不是也不做呢?”   徐惠然小心翼翼地问,好像深怕说错了,惹出了大麻烦来。   说这个,刘玉秀就不开心,四个孙子,干活的就两个,另两个全是捧在手心里,什么事也不做的。   “这个自然。”这四个字,刘玉秀带上了怒气,自己不觉得,听得人却是明白的。   “所以我就想,这事别说是为了家里的田,就说是为了家里给我的那六亩地找的。要不然,我怕四嫂不开心。我刚来,就怕做错了什么。”   徐惠然低下了头。   刘玉秀这才想到,亏得徐惠然担心,想拒绝,看看手里正缝着的茁狗子的小褂,显然不好拒绝了:“知道了。”   “那就麻烦大嫂了。”徐惠然又谢了姿。   “五弟妹客气了。”刘玉秀低低说了句。后悔起,刚才嘴快答应了这事。   “哪里客气了,本来就该谢谢大嫂的。”徐惠然脸上的两个梨涡露了出来,笑得甜着。   刘玉秀的眼睛直了直,真心是长得好。可这样的人,适合陆家吗?   当年的陆家还成,现在的陆家就嫌扎眼了。女人太漂亮总是惹事的,家里有一个杨如春就够了,再添这么一个还不得更乱了。   缝了几针,刘玉秀心里又怕这事别回头让婆婆不乐意,还有上面的爷爷奶奶,再说还有小叔子呢。   “这事没跟五弟提?”   徐惠然低着头缝了针:“没。五郞明年要去参加县试,我把让他分心。所以才来麻烦大嫂。”   刘玉秀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冲小叔子那份不进油盐的冷性子,这种事去说,定然是不会搭理的。   她当年刚嫁陆家也是战战兢兢,有个事连个商量人都没有。刘玉秀心里少不得又得感慨下,做人家的大儿媳妇可真是不容易。   两个人缝衣服似乎也快了些,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刘玉秀放下了手里的活:“得做饭了。”   徐惠然把没缝好拿了起来:“我把这个送回去就去厨房,今天真是麻烦大嫂了。”   “哪里的事。还是要谢五弟妹送茁狗子衣服呢。这孩子又不知道去哪玩疯了。”刘玉秀快步往门口走。   徐惠然跟在后面:“大嫂让我都不好意思了,料子边角算什么。”   刘玉秀扭回头看了眼徐惠然,想说什么,还是不说下了楼。大家子里事非多,若是今天的事给杨如春和陈冬梅知道,又不知道会怎么呢。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不敢肯定刘玉秀会帮她。前世,刘玉秀就是能躲则躲,从不敢主动承担什么。   到了傍晚,陆琥和陆珍回来了。   刘玉秀趁着拿衣服给陆琥换时,提了徐惠然说得这事,自然也只是说给徐惠然那六亩地找人。   陆琥用手巾擦着脸,想了想:“既然五弟妹提了,那就帮她一下,也算帮了五弟。让老秦头去找个长工来。我还在想,五弟到底是成亲了,日后他们夫妻没有个进项可怎么成。五弟妹有这想法,倒难为她还知道这些。”   刘玉秀倒是有些意外之喜。如今没分家,自然供着陆璟读书,大房倒不能说吃亏。可以后要是分了家,总不能老是这么供下去。   看看有些家为了供个子弟读书出来,连家都败了。要是为茁狗子父子,刘玉秀也认了,可要是为了陆璜和陆璟,刘玉秀可就不乐意。   陆璜和陆璟去了乡学。为了成亲,陆璟两个月没来乡学。看到陆璟来,先生把陆璟找了去,问了问功课。看陆璟回答的有条不紊,又听陆璟说明年要参加县试,先生欣慰地抚须而笑。   陆璟从先生的屋里出来,课堂里乱哄哄的。陆璜就在后排那里跟着几个学生说着县城里哪家饭馆厨子好,哪家茶馆小曲好。   陆璟在课堂里转了一圈,才在他前排的位置上坐下来。   没一会儿,先生出来检查功课。检查到陆璜时,把陆璜交得作业一看,眼睛瞪得铜铃大,鼻孔气得张开:“陆璜,这就是你的功课?”   陆璜想不明白,功课没问题呀,是他花钱让人替他做的。   先生把陆璜的功课砸了过去。那几张宣纸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了地上。学生都好奇地看,是什么功课。   陆璜的功课居然是话本里撕下来的抱在一起男女的插图。   看到的大笑了起来,有几个还捡起来,准备珍藏。   先生走过来,伸手全给抢了回来:“陆璜、你们几个全部留堂,把《礼记》《坊记》一篇抄一百遍!”   课堂里一片哀嚎声。   陆璜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功课会成了这样。那几张他还想回家跟陈冬梅好好学习呢。   “先生,我想换个地方诵书。”陆璟站了起来。   课堂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都想听火头上的先生是不是也要训斥训斥好学生陆璟。先生却立刻换成了和颜悦色:“好,陆璟你去吧。”   陆璟对先生施了一礼,衣袖飘飘走了出去。   陆璜伸出手想喊声陆璟,帮他在先生面前说句话。   先生回头正好看到:“陆璜,还不快抄书!”   陆璜低下了头,开始抄书,嘴里低低骂着孔子不能少写点,一百遍要抄到什么时候。   陆璟从乡学里出来,并没有找个地去诵书,而是去了隔壁的李村。   李村是陆李氏的娘家。陆李氏以前带陆琥三兄弟回过,后来父母死了来得就少多了,尤其是陆大爷去世后就不来了。   陆琥兄弟倒是年年过年时会来,只是这三年不曾来。   到了李村的村口,陆璟就一拐,往一个小坡上走。走了没几步,就可以看到一个茅屋。   这所茅屋,原本是陆李氏娘家的。先是给农忙时来帮忙的短工住的。后来,不用短工了,就空在了那里。   茅屋久不住人,眼看着要塌。杜阿福路过,修了修就住下了。李村谁家需要短工,要得急了,就喊杜阿福去做几天短工。可长工,却一直没人愿意用杜阿福,也怕用杜阿福。   杜阿福是孤儿,二十五岁正是火气大又加上没娶媳妇,牛劲上来了,说不干就不干,十头牛也拉不来。就算短工,那也是李村的人万不得已时才会用杜阿福。   好在杜阿福种地是把好手,别的也不差,倒是不会饿到自己。   杜阿福正赤着上身在那劈柴,听到脚步声,看到是陆璟也有些吃惊,把手里的斧子放在了地上,不知道陆家的五少爷怎么来了。   再一想,不会是陆璟代替李家来收茅草屋吧?前阵就听说李家想把这间茅草屋收回去给招来的短工住。   如果真是这样,杜阿福把斧子从地上拿起,横卧在胸前,准备拼命。   陆璟看了眼杜阿福,就猜到了原因,把茅草屋打量了下:“阿福,这间茅草屋,十天后……”   “十天后怎么了?这里凭什么不能我住?你们要是少人,我可以来做的。哪样农活,我做得比别人差?”杜阿福说出来的话像憋着火,手里的斧头抬了抬,暗示他要拼命。   陆璟神情不变,盯着杜阿福的眼睛:“十天后,你来凤凰乡,我们谈谈。”陆家在凤凰乡。   杜阿福退了半步,嘴唇动了动:“去凤凰乡做什么?”   “不敢来?”   “有什么不敢的。鸡窝乡我都敢去,还怕凤凰乡,去就是了。”杜阿福把胸挺了挺。对面那个少年瘦瘦弱弱,像根竹杆立在那里,可气势上却比他强了许多。   陆璟把杜阿福看了眼,唇角荡出个笑来,转过身大步走了。   “你放心,我会去的。”杜阿福跳起了脚,冲着陆璟璟走远的背影喊,“不去,我就是你孙子。”   见陆璟没有回答,杜阿福又喊了两声,把斧头往树墩上一砍,扎在了上面。那个陆家五少爷,比他小,比他瘦,可他却怕他,是真怕。 第11章 加个碗   陆家晚饭吃得早,总是在最后的余晖消逝前吃完。天,一天天黑得早,陆家的晚饭也越吃越早。   晚饭摆上桌了,陆璜和陆璟兄弟俩没回来。   小老陆蔡氏问陈冬梅:“四郞说去哪了吗?”   “五弟也没回来,应该都在乡学呢。”陈冬梅不以为然,看了眼正在那摆碗筷的徐惠然,“五弟妹,你说是不是?”   徐惠然放好了碗筷:“五郞跟着四哥,总是放心的。”   谁不知道陆家的两个浪荡子,一个陆珍,一个陆璜,只是两个人浪的不是一个地方。杨如春听着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陈冬梅瞪了眼杨如春,这个傻瓜,还不知道给人卖了呢。   “五弟妹,我看你今天拿块绸料去找大嫂,想做衣服?让我们也瞧瞧。”陈冬梅说话的时候,故意往杨如春看。   杨如春听到徐惠然拿绸料去刘玉秀那,难道做衣服找人商量,不是应该来找她吗?杨如春低头看看身上的袄衫,怎么也比刘玉秀身上的要漂亮吧,心里就不舒服。   陈冬梅上午在屋子里正好看到徐惠然去找刘玉秀。现在说出来就是想讹讹徐惠然,顺便再挑拨下徐惠然和杨如春的关系。   这种事,陈冬梅前世没少做。那时从徐家那样简单人家出来的徐惠然,不知道如何应对。最后成了里外不是人。   徐惠然听陈冬梅在那说,再看到杨如春的脸色,不得不感叹怪不得古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这样勾心斗角家里出来的陆璟日后能成首辅,又有什么稀奇的。   杨如春经不过陈冬梅的挑,半笑不笑地问徐惠然:“五弟妹,什么绸料?也让我们瞧瞧新鲜,长长见识。”   徐惠然先望了眼陆李氏才说:“我娘家送了妈一块料子,我怕裁坏了才去找大嫂商量的。大嫂帮着裁了,还帮着缝。”   杨如春斜了眼陈冬梅:“四嫂不给二婶做一件衣裙?我们刚进门都给婆婆做了,四婶也应该给二婶做一件吧?”   老陆蔡氏咳了声:“给大娘做,找大郞媳妇商量也没什么。”话音里透着不痛快,这些孙媳妇眼里怎么只有婆婆,没有她这个太婆婆。怎么说她才是陆家地位最高的女人,她没有,倒是媳妇有了。   陈冬梅摇着头:“我这不是要等给奶奶做了,再给妈做。妈都知道,就你们不知道。”   小老陆蔡氏真想骂陈冬梅,哪里要先给老陆蔡氏做,分明是懒。可却不能得罪这个儿媳妇,只能附合:“是我让她先给奶奶做的。只是一直不得空,这不是要给五郞娶媳妇,哪有功夫呀。”   陆璟成了二房婆媳的挡箭牌了。   “不是让你给五郞做了,怎么还给我做。”陆李氏哼了声,赶紧也拿陆璟来当挡箭牌。老陆蔡氏再偏心二房,孙子这还是疼的。   “这块绸料是青色的,所以先给妈做了。奶奶福气大,我私心想着应该穿红色的,虽说嫁妆里有块红色的绸子,可觉得不够密实,等有了好的,我手上的活计更好些就给奶奶做。”徐惠然微微笑道。   青色的当然寡妇适合,没守寡的老陆蔡氏穿红的自然更合适。   老陆蔡氏有了面子,听着也舒服,再咳了声:“你也不能光顾着我们,五郞那里也不能忽视了。”   “知道了,奶奶。我想回头用玉色娟布做件襴衫,正好五郞中了秀才可以穿。”徐惠然自然知道陆璟是考上了秀才,而且是案首。   老陆蔡氏犹豫了下,眼睛去看陆构,就怕到时候陆璟考上,陆璜却没有,不好明着反对,只能说句:“会不会太急?”   “不急。应该的。哪能到时没有合适的衣服穿。”陆源先赞道,“五郞媳妇,你想得很周到,应该的。好好做一件,咱们陆家到时也有秀才了。”   陆李氏的脸色没缓和,听在耳朵里还是喜欢的:“那你别忘了,回头就给五郞做一件玉色娟布的。”   “知道了,妈。”徐惠然答得爽快。没料子拿什么做。回头她可以说赚了钱买了绢布再做了。   给陆璟的,徐惠然想着能拖就拖了。   陆构听到,不好跟儿媳妇交待只能跟老婆小陆蔡氏说:“这样,你也给四郞做一件襴衫。”   小老陆蔡氏高兴地答应了:“回头我去买段上好的绢绸来做。”   徐惠然低着头不吱声。陆李氏听得却不舒服,可她是寡妇,没了男人,只能受欺负了。就等着陆璟出息,好在这个家扬眉吐气。   陆璜、陆璟没回来,也不等了。吃饭的时候,陆李氏担心小儿子吃不下。做为媳妇的徐惠然也不能吃啥,跟着饿着。   等吃完了晚饭,陆璜和陆璟也没有回来。旁人散了,都去休息。儿子不回来,陆李氏是不会睡觉的。徐惠然只能收拾完厨房,去陆李氏做着针线陪着等陆璟回来。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用了一根灯芯,火苗就豆点大,刚够看出个人影来。   徐惠然却要在这样的光线里缝给陆李氏的那件袄褂。前世,刚开始她不习惯,后来为了不伤眼,她练出了不用看针,摸着就能缝得整整齐齐。   现在,这点光,徐惠然已经不觉得黑了。   陆璟回到陆家的时候,天都黑了,陆家之前安安静静的,只有虫鸣声。陆璟没回屋,而是去了陆李氏的屋子。他知道陆李氏在等他。   昏暗的环境并没有妨碍陆璟的行动,直接走到了陆李氏跟前:“娘,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吃过了吗?”陆李氏眯起眼睛,就着那点光亮在陆璟身上打量着,看是不是少了什么。   “在学堂里跟先生请教文章,所以晚了。我吃不惯外面的东西,所以没吃。”   陆璟的嘴刁,徐惠然的厨艺就这样练出来的。   陆李氏急了:“这怎么成,可别饿坏了。”对着站在暗影里的徐惠然说,“你去给五郞弄些吃的。”   走进来一直没看徐惠然的陆璟,这时才看了眼徐惠然,却又是极快地转走了视线。   徐惠然答应着往外走,听到陆李氏跟陆璟说:“你也快去休息吧,我这里也要熄灯睡觉了。”   “不急。”   她知道陆璟不会这么快回书房的。陆璟总会要多待会儿,陪陆李氏多说几句才走的。   天井只有惨淡的月光照着路。徐惠然做了十来年的鬼,没有光明的世界待久了,倒还习惯。去厨房的路并不觉得黑。   灶膛里的火已经要熄了,闪着微弱的火星。徐惠然往里添了几根柴火,火苗蹿起,映在她的脸。   陆璟正好走来,正好瞧到,绯红的双颊仿如佳人醉颜酡,娇憨可爱。正要上前说一声,想到新婚夜的不快,又停了脚步。   徐惠然看火旺了,站了起来,正好瞧到地上投下来长长的人影。那条人影,她没有回头看,已经猜到是陆璟。   默默的,徐惠然转过了身,看向陆璟。前世不记得他来过厨房,这种腌臜之地不是他那双脚肯踏入的地方。   “跟那天的面就好,还是不要放葱,量多一半。”陆璟望着她。   徐惠然知道葱姜蒜这些有刺激味的,陆璟全不吃。所以做肉和鱼的时候,是非常难的。那天的面……她才想起她没有放葱。   见陆璟不走,徐惠然只能说了句:“知道了。”头就低了下去,恭顺的样。   这个人,顺毛撸才可以。逆毛撸,连怎么死可能都不知道。   陆璟又看了她眼,转身走了。   一碗面,徐惠然做得很快。   把灶膛里的火一熄,徐惠然就犯愁了,谁送面过去?   蚕姐,徐惠然已经让去休息了。只能她去送了。拿个托盘,把小菜和面放上去。看了看面碗里的比平时的量多,不知道陆璟胃口会这样好。   前世里,陆璟吃得不算多,通常也就是一碗面一碗饭的样子。   月亮比刚才升上来些,院子更亮了些,倒好走些。楼梯走到一半时,听到陆璜和陈冬梅的房间传出声音:“你怎么才回来?四郞。”   “我一直在乡学里读书,好给你挣个诰命夫人。”   “你少骗人,说,去哪了?”   “哎哟,揪轻点。你要把我耳朵揪下来了。我是真是在乡学里读书,你看看这一手的墨,哪是去鬼混了。”   “真的?”   “真的,娘子,我敢骗谁也不敢骗你。我饿死了,有吃得吗?”   徐惠然犹豫着,这个时候要是走上去,万一脚步声给陆璜听到了,肯定还得去厨房再做。要是不走,停在这也不好。   “给我吧。”陆璟站在楼梯口那,脸沉着,胳膊伸了出来。   徐惠然把托盘举高递了过去。   陆璟看了看托盘:“怎么就一个碗,一双筷子?还有这碗里的汤也少了,吃起来面不都粘一块了。”   “我去拿。”   “嗯。”陆璟端着托盘去了书房。   徐惠然转身下去。陆璟就是这样麻烦。为什么早不说呢。再拿副碗筷是要喊陆璜来一起吃吗?   前世没见他俩怎么亲近。 第12章 快吃吧   趁着月色,徐惠然再去了厨房。幸好陆家省,锅里的底汤徐惠然留着,天已经凉了,不用怕坏,可以明天早晨用。   徐惠然正给碗里盛着虾、鱼、猪肉熬出来的汤,见到陈冬梅的陪嫁丫环凝芳进来。   凝芳看到徐惠然瘦小的身体惊恐地缩了起来,垂着头,站在厨房门不敢进来。   徐惠然把碗筷放在托盘里,走出了厨房。走了几步,徐惠然再回头往厨房里望,凝芳年纪应该跟她差不多大吧,可小小的身影就像一个孩子。   前世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徐惠然有些记不清了。   毕竟她跟这个孩子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好像也就刚进来时见过。徐惠然印象里对凝芳最深的就是给陈冬梅打得惨叫。   徐惠然到了陆璟的书房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要是陆璜在她就不进去了。   书房的门开了,陆璟站在那里,头上只戴着网巾,穿着淡绿棉布贴里,腰里系根玉佩绦环,脚上乌鞋白布袜。   这是陆璟的家常打扮。陆璟说这样子读书自在还舒服,也最能让他产生各种阴毒狠辣主意。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手上的托盘,一只手接了过去:“进来。”   “我……”   徐惠然本能地拒绝。这世,她只想过好她的日子,跟陆璟的交集不想太多。   “进来。”陆璟拿着托盘掉转了身,衣袖在灯影里摆动,投影在地板上就像夜空下苍鹰的翅膀,就算世界再黑暗艰难,终究会振翅飞上蓝天。   何况陆璟的世界并不艰难,飞高又怎么会有问题。   楼下有声音传上来,听不清。徐惠然不想为了这点小事,闹出大动静,跟了进去,随手把书房门关上。   陆璟的书房,不喜欢人来,就怕动乱了他的东西。   成婚前,陆璜偶而来,他都会客气地请到外面去谈。成婚后,陆璟有了个更好的理由,徐惠然可能在。陆璜也就不来了,书房差不多就是陆璟的世界。   但,前世徐惠然没少进来。陆璟不许别人来,就只能她来收拾了。再后来,陆璟去了京城,这里就成了徐惠然的织房、绣房,一直到她离开陆家跟着陆璟去北方做官。   陆璟把托盘放到了书房中间的圆桌上。   徐惠然走过去,先前端上的那碗面和小菜还在托盘里。她就着书案上油灯投过来的光,把面和小菜从托盘里拿出来,再摆好。   端来的面还冒着热气,一阵阵鲜香味往上飞。徐惠然不由悄悄咽了口口水。   晚饭没吃什么,原本饿过了头,也不知道饿。结果现在闻到了面香感觉到一些饿,想着离开这过会儿去厨房找点吃的。徐惠然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陆璟往书案走去,修长不算厚重的后背把光亮挡住,裁剪出一个个长长的倒影,正好落在徐惠然的手背上,移来移去,像在抚摸她的手背。   徐惠然摆好筷子,把手收回到袖子里藏好。哪怕只是陆璟的倒影,她也不想碰到自己。   陆璟拿了油灯,正好看到徐惠然把手拢在袖筒里,两道笔直的眉毛皱了皱,又若无其事松展开来,走了回来,油灯放在圆桌上。   油灯一拿过来,圆桌这亮了起来,徐惠然就像暴露出来一般,整个身影全给光笼罩住。   油灯里燃着三根油芯。陆家只有陆璜和陆璟兄弟可以点三根油芯的油灯,美名其约读书。陆璟是真读书,每夜要读到很晚。陆璜就是玩乐了,不过睡得也早。   陆璟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坐下吧。”   “给妈做的袄子还差点,我想赶紧缝好了。”徐惠然找着脱词,怕陆璟看出低垂下头。她的视线正好落在圆桌上的罩布。   这应该是陆家富贵时留下来的,锦缎里绣着兰草,花样倒是不俗,也雅致。陆璟一直很喜欢,后来旧了,还让徐惠然重新照着花样重绣了一个。   现在陆家应该一律用布才对。不过陆璟这个讲究,怕是不肯的。   “不差这一时。”陆璟把徐惠然第二次端来的那碗面汤移了过来,往里挑面。   徐惠然拿起筷子,要帮着挑面。陆璟这个人娇贵,怕是不想动手,得有人侍候才成。   “坐下。”陆璟没要她挑面。   徐惠然暗暗叹了口气,陆璟向来自负,最不喜别人拗着他。再者说她又不是蚕姐,立在那才不合适。徐惠然坐了下来。   她不知道陆璟要做什么,枯坐在陆璟对面很难受的。   陆璟把面挑出了来一部分放到碗里,再推到了她面前:“吃吧。”文雅、秀气地挑起面吃了起来。   徐惠然看了眼面前的面碗,面不多,浇头大部分给了她。她肚子也饿,倒没必要装什么。只是浇头徐惠然可不敢吃了,那些肉呀、鱼呀的全得陆璟吃才成。   饿到了陆璟,陆李氏会把她剁了给陆璟吃。   徐惠然把面上的熏鱼夹回了陆璟碗里:“我光吃这点面就好。”   陆璟看了眼她的面碗,就低下头继续吃起来。   两个人默默吃着,倒不是“食不言,寝不语”,而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书房里静悄悄的,连吃面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屋外的虫鸣不时传进来。   陆璟吃得快,不一会儿就吃好了。陆璟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就盯着徐惠然看。   边上的油灯正照在徐惠然的脸上,黄色的晕光像给她的脸上打上层了釉色,朦胧而细腻,连带周围的空气都似在浮动。   徐惠然给陆璟这么看着,吃起来就有些紧张,放下筷子想不吃了。   “没吃完呢。”   陆璟低沉的声音把徐惠然给吓了一跳,筷子又举了起来,吃了一口觉得不对,可那样更难堪。   前世,陆璟就没看她合眼过。这世,又有什么可怕的。   徐惠然索性大大方方地吃。吃完了,还喝了两口汤,才放下了筷子。   “我收拾桌子了。”徐惠然站了起来,希望陆璟别再说要茶还是要水之类的。   “你不是要缝给娘的衣服,收拾后就来这缝吧。”陆璟站了起来,拿起油灯往书案那走。   在这里缝当然好,不会伤眼睛。   前世,徐惠然就曾这样借过陆璟的光,结果倒给陆李氏说成妨碍陆璟读书。   徐惠然没接这个话,把碗筷放到了手盘里,端了起来往门那走。   书房门开了,陆李氏走了进来:“五郞,吃过了吗?”   陆璟越过徐惠然向陆李氏走过来:“刚吃完,正准备看书呢。”   “妈,我去厨房了。”徐惠然端着托盘往外走。   陆李氏看了眼托盘里的两只碗,又抬起眼把徐惠然盯了两眼,才“嗯”了声。   唉,徐惠然暗暗叹气,这是陆李氏觉得她是有心要跟陆璟一起吃的。怕又是给她安上了个狐媚她儿子的罪名。   前世,徐惠然就没想过狐媚陆璟,这世是更不会了。   陆璟扶着陆李氏去书案那坐下说话。徐惠然去厨房了。   厨房里,凝芳已经不在了,炉膛里的火才熄,还有着余温,应该走了没一会儿。   徐惠然看了看锅里留的底汤,已经少去了大半,应该是给凝芳用了。徐惠然准备洗碗筷,去水缸里舀水。   蚕姐披着袄子,跑了进来:“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怎么没睡。不是让你睡了,早晨还要早起的。”徐惠然知道蚕姐来了,碗筷不用她洗了。   蚕姐“嘿嘿”笑了两声:“我起来小解,肚子饿了,就来找吃的。”动手洗起碗筷来,“他们陆家真小气,哪能不让人吃饱的,这哪有力气干活。”   徐惠然忍不住笑了,从橱柜最里面的角落掏出两个肉馒头来递给了蚕姐:“够吗?”   蚕姐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姐,你从哪里弄来的?”   肉馒头,是徐惠然知道蚕姐饭量大,晚上会饿醒,早饭时特意藏下来的。   “别问了,快吃吧,别给人看到了。”徐惠然往厨房外看了眼,凝芳应该还有一会儿才会来。   “嗯,嗯。”蚕姐把肉馒头大口地往嘴里塞,恨不得一口吞了下去。   徐惠然倒了点面汤递了过去:“别噎着呀。”   蚕姐接了过来,喝了口汤,又大口吃起来。蚕姐吃一口肉馒头,喝一口面汤,还不忘冲徐惠然笑一笑。   外面的月光照进来,投在两个人的身上,带着寒意。徐惠然却觉得眼眶子热,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蚕姐吃残羹剩饭,也不会再让蚕姐投河了。   她和蚕姐要活得比别人强才成。   “以后,饿了就去我屋。早饭时,我都会特意给你留下吃的放我屋。别地可别吃东西,不然说不清的。”徐惠然叮嘱了句。   前世,蚕姐把徐惠然给得吃的,带回了她住的屋子,结果陆家说蚕姐偷东西打了蚕姐,还要卖掉蚕姐。   是徐惠然求了老陆蔡氏和陆李氏才留下了蚕姐,从那后蚕姐在陆家就抬不起头了。   看蚕姐吃好、又打水把水缸回满,徐惠然估计着陆李氏也走了,才回去。   徐惠然结过陆璟的书房,看着门下透出来的一线光…… 第13章 三灯芯   陆璟书房门下那条昏黄的光,时而亮时而暗,徐惠然猜是陆璟在走动。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回到了新房。   屋子里没灯,靠着窗户那射进来的月光照出些朦胧的影子。   徐惠然往南面的窗户走。窗户那有月光,最亮,就算天井里的桂花树枝也挡不住光亮。   徐惠然站到窗前,月光如水洒在了身上,一阵阵晚桂的香气飘来,有种放松的感觉。天井不大,栽着一棵桂花,一棵玉兰。   玉兰靠近陆璟的书房,春天时大朵的白色玉兰花像要扑进房间里似的。陆璟就喜欢开着窗开书,说这样子最俗的东西也都成了最丫。   桂花树则靠近这里。前世,每当徐惠然因秋伤感,想着前人的词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让她冰冷的心还能有些热。   徐惠然深嗅了几下桂花香,可以清楚看到前面一落的楼给黑洞般的窗户。她的目光在陆李氏住的一楼西边停了停,把窗帘拉起来。   屋子里一下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   徐惠然却轻巧地往屋中的圆桌走,走得很顺畅,没给磕碰到。她在陆家几年,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间屋度过的。哪块地板不平,墙角哪块掉灰,窗户怎么才好关上,徐惠然不用想就知道。   “嚓……”徐惠然打着了火,点亮了油灯。看着灯盏里的一根灯芯,突然冒出个在陆家算是胆大的念头:陆璟可以点三根灯芯,为什么她不能?   几乎是做贼般,徐惠然把灯移到了角落里,不给透出去一点光,又添了两根灯芯。屋里一下亮了许多。她都想要笑,怕人听到,捂着嘴笑了起来。   光明真好。   陆璟在书房里踱了回步,好像听到有人上了楼梯,再侧耳听没有。他从书房走出,望到新房的门下有一抹光,走了过去。   陆璟的脚步一向轻,推门的声音也很轻。   门只推开了条缝,陆璟就不再推,也不想走进去,只站在那看。   沐浴在橙红色的光里的徐惠然斜对着门,眼睛里带着笑,专心看着油灯。她的两只放在灯芯上的小手,娇嫩,半透明,血液在流动、鲜活的生命在跳动。   虽说陆璟只能看到徐惠然的小半个侧脸,却看到了满满的欢喜之情。   这很好玩吗?   陆璟轻轻把门拉回来,关上,走回了书房。坐回书案边,陆璟瞧着灯盏里的三根灯芯,掐灭了两根,再点着。   陆璟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拿起书,却又瞅着灯盏看了两眼,才继续看书。   徐惠然等两只手发热快要出汗,才不再烤,拿起给陆李氏的袄子缝了起来。既然已经让陆李氏知道了,就得赶紧做好。   陆李氏对媳妇一向是性子急,听了风就得见到下雨。明天这件袄子就得交到陆李氏的手上才成。   天要亮的时候,徐惠然总算缝好了。困得不行,依着床杆眯了会儿。刚眯着,蚕姐来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睡,多不舒服。”   徐惠然一向睡眠浅,困极了,极轻的声音也会醒。她揉了揉眼,瞧到了油灯还点着,急着对拉窗帘的蚕姐说:“先别拉。”把油灯吹灭,再挑出来两根灯芯,只留下了一根灯芯,“拉吧。”   蚕姐瞧着那一根灯芯:“天还黑着呢。一根灯芯我黑,奶奶说过太黑眼睛会看瞎的。”   陆家可不会管这些,徐惠然叹了口气。   “你拉开窗帘,就亮了。昨晚都用了三根灯芯,现在得给他们省点灯油了。”   徐惠然算着还有大半个月才能去小陆蔡氏那领灯油。   陆家的米粮日用灯油这些一向是小陆蔡氏管着,每月会向老陆蔡氏报账。每次去领的时候,小陆蔡氏就会问还剩多少,再按补足的份额发。   前世,徐惠然刚开始不知道,觉得每月用光不算什么,不光那次挨了说,日后节省了也一直给说。   昨晚用了三晚上的灯油,怕是后面的日子得想法子了。   蚕姐拉开了窗帘,把油灯放回到圆桌上:“小姐,要不咱们问奶奶要些灯油吧。在咱们家,什么时候只点一根灯芯的。”   “下回回去,你可不许说这些。”徐惠然警告着蚕姐。   前世,徐惠然是从娘家拿过东西来,倒贴陆家。可在陆家非但没落好,反而说是回娘家告状陆家虐待了她。   陆家又要占便宜,却还又要脸,自然觉得徐惠然这么做是丢他们陆家的脸了。徐惠然清楚记得那时陆璟的脸色都很难看,好像她是故意让他没面子的。   徐惠然当然不会再干这种傻事了。后面那些日子总会有办法的。   蚕姐侧着头:“小姐,这油咱们一定能弄到的。哎哟,可是怎么弄呢?要不去刮刮树上的油,磨房里的油渣?”   徐惠然听着想笑:“什么树上会有油,磨房里的油渣人家自己也要用呢。先不管这些,我换件衣服咱们去打水做早饭了。”   “小姐,我去就好了。”   就算蚕姐干了陆家大部分家里的粗活,也不代表徐惠然做了。陆家要的是她这个孙媳妇干活。   徐惠然换了衣服出了屋,正好看到书房门打开,陆璟出来。 第14章 手帕子   陆璟通常起得早,天一亮就起来。   只是今天更早了些,徐惠然没想到陆璟这么早。她站在那里等着陆璟先走楼梯。   陆家的女人不可以走在男人前面。   陆璟没有下楼的意思,只是审视着她,冷冷的。   徐惠然低下头从陆璟跟前走了过去,轻巧地下了楼。   蚕姐跟在后面,只觉得后背那丝丝地冒着寒气,下楼跑得快,踩得楼梯“咚……咚……”响。   姑爷真是太可怕了。   井边还没人,徐惠然让蚕姐打点水上来:“我就用这个洗把脸了。”   “多冷。过会儿,厨房烧点热水洗多好。”蚕姐把水桶扔了下去。   徐惠然缝了一宿的袄子,现在头胀得难受,就想冷水激激会过些。   蚕姐水打上来了。徐惠然拿出手帕来,让蚕姐把水桶倾倾好把井水倒在手帕上。   老陆蔡氏身边的郑妈来了,看到徐湿着帕子:“五奶奶,这口井员外说过了,只能用来做进口的事,旁得断不能。”   蚕姐看着徐惠然犹豫着。   郑妈把井和桶看了看了,一扬脖子:“蚕姐,今天这事,我得跟员外和老奶奶说说。这口井脏了,以后吃得水该怎么办,是不是得让掏井的来清理下才成。”   徐惠然唇边忍不住溢出丝冷笑来。她可是知道前世这口井里的井水没少成了老陆蔡氏的洗脚水。   郑妈年老人懒,从厨房端了热水,哪还肯再跑到外里打冷水,经常就会偷偷在这打了井水送过去。   徐惠然那时看见,也只当不看见。这点小事何苦为难一个下人。   前世她没难为别人,现在别人难为她了。   蚕姐急了:“这是从木桶里倒出来的水,又不是在井里和桶里湿的帕子,有什么脏的。”   “那也不成。员外说了,只能用在吃的上面,不能用在别的上面就是不能。若是都跟你似的,那还不乱了套。”郑妈说这些话时,眼睛没看徐惠然,句句却是说给徐惠然听的。   徐惠然站了起来,手里的帕子已经湿了,她把手里的帕子叠了叠,准备擦下脸了。   现在说什么也已经晚了,倒不如继续呢。再说她也不能一个老妈子在这理论。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徐惠然的面前。   陆璟?徐惠然顺着手抬起脸看陆璟,他要湿帕子做什么。   徐惠然捏着帕子,没想给陆璟。这是她的帕子,怎么能乱给人。   陆璟看徐惠然不给,从她手里直接拿了过去。虽说陆璟的动作很优雅,可在徐惠然的眼里就跟抢一样。   陆璟的动作很快,拿了帕子就擦脸。   郑妈的嘴张大:“这水太凉了,我去给五少爷打个热水来吧。”   陆璟没理会郑妈,慢慢地擦着脸,很仔细,一寸一厘脸部的皮肤都没有错过。   随着帕子在脸上的移动,他能嗅到淡淡的幽香。这种香是每次经过徐惠然时都会嗅到的。   等帕子上的香味淡了,陆璟把帕子递给了徐惠然:“再来一把。”   郑妈急得叫:“五少爷使不得,天凉了,会生病的。”伸出手要把陆璟手里的帕子拿走。   陆璟的手让了让,不给郑妈,意思是让徐惠然拿去再搓一把。   这人就是会把她当丫环来使。   徐惠然接了过来,蹲了下去,让蚕姐把木桶倾斜些流出水来,好搓帕子。   “郑妈,我昨晚看了一宿书,现在头有些胀,冷水洗洗正好。回头你跟爷爷和奶奶说声,我用了这井水擦脸。”   郑妈满面堆笑:“五少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是要注意,不能仗着年轻就贪凉。员外和老奶奶那,也不别说了。这么着水哪脏了,说了倒是让员外和老奶奶为五少爷的身体担心了。”   徐惠然站起来,把搓好再叠好的帕子递给了陆璟。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么着最好。”陆璟又擦了把脸。擦好了脸,他把手帕还给了徐惠然,“你也洗把吧。”   徐惠然没伸手去接帕子。陆璟用过的帕子,她才不要再用来洗脸。   陆璟手里的帕子微微抖了抖。   徐惠然知道这是陆璟不耐烦,只能接了过来。   杨如春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没看到前面,只看到后面,嘻嘻笑了起来:“大早上的,五弟这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就送起帕子给五弟妹?”眼睛在陆璟和徐惠然脸上转。   徐惠然垂下了头,捏在手里的帕子觉得蜇人,恨不得把这块帕子现在就扔在地上。只是她不敢。那样无疑是打了陆家的脸,不说离不开陆家,日后还会更难。   杨如春盯着徐惠然手里攥着的手帕,嗤嗤笑:“五弟妹捏得真紧,手帕子千万别掉了,不然有人捡了那就要……”   徐惠然咬着嘴唇,很想用手里的帕子塞住杨如春的嘴,谁跟她似的,故意掉帕子让徐珍捡。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跟杨如春打了声招呼:“三嫂,三哥起来了?”   “哪有呀,你三哥那个懒鬼。”杨如春给陆璟打断了话,张开嘴打了哈欠,“哎呀,我怀念做姑娘时能睡到日上三杆呀……”   陆璟听到杨如春在感慨,就走了。他之前过来,倒真的是看了一宿的书头胀,瞧到徐惠然湿了帕子,自然冷水激下会舒服。   既然郑妈在难为徐惠然,不管徐惠然对他如何,总是他的妻,该给的面子还得给。陆璟便过来了。   手帕上的那股幽香倒是好闻。   陆璟倒没后悔手帕还给了徐惠然,只是想着若是日后书房里也有这股香味,倒也不错。 第15章 织块布   徐惠然攥着那块湿透的手帕,冰冷的感觉让她不舒服,非常想扔到陆璟的后背,却只能克制住。   “蚕姐,给你吧。”徐惠然把手帕递给了蚕姐。   蚕姐接了过来:“小……五奶奶你不洗脸了?”蚕姐只紧张着称呼,郑妈虎视眈眈站在那,三奶奶也瞧着呢,可不敢说错话给小姐添麻烦。   “不洗了。赶紧把水拎厨房准备早饭吧。”徐惠然往厨房走。   蚕姐拎上水,盘算着过会儿把手帕洗好了,却没想到徐惠然是不要送给了她。   杨如春跟着,又打了个哈欠:“今天怎么这么困。”杨如春的眼睛往陈冬梅的屋子看,又对身后空着手的郑妈说,“郑妈,你可得跟奶奶说说,不带这么偏心的,都是儿媳妇,怎么就我们三个天天要早起做饭。我和大嫂也就算了,人五奶奶都是有官家小姐,都能早起来,为什么有人就不能?”   郑妈尴尬了下,去看徐惠然。   徐惠然不想接话,看到刘玉秀来了,喊了声:“大嫂。”上前挽住刘玉秀往厨房里去。   “大嫂,你说是不是?”杨如春走快两步问刘玉秀。   刘玉秀明明听到,装着不知道。   杨如春冷笑了两声。   早饭后,徐惠然拿着给陆李氏做得袄褂去了陆李氏的屋:“妈,袄子做好了,您看合适不。要是不合适,我再去改。”   陆李氏扫了眼徐惠然怀里的袄褂,面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你先放那吧,我的不急,倒是给五郞做的衫子,你裁了吗?”   做衣服的料子都没有,怎么可能裁。徐惠然知道陆李氏是明知故问,依旧温柔和顺地回答:“没呢,玉色的绢布还没呢。”   “那还不赶紧着办。眼看着天冷了,就算五郞还没下场,总不能连件遇寒的衣裳都没有吧。”   “妈说得极是。”   教训媳妇是陆李氏的乐趣,徐惠然恭顺地站着。   “你娘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宰相。不过,既然就嫁了五郞,就是我们家的媳妇,就不能再跟你在娘家那时了。这个家就算五郞爹还在的时候,也是不乱花钱的。男人在外面忙着,女人在家也不能闲着。”   陆李氏看了眼徐惠然继续说:“这纺线织布的,虽说贴补不了家里多少,可也算是个贴补。如今你跟五郞是吃穷都家里的,五郞要读书,农忙也不能帮忙,就是做外买卖也没有功夫。你当媳妇的,丈夫没空做的,就得你做了。”   徐惠然点着头,前世就在这吃亏了。   陆李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看徐惠然这么乖巧,倒有些不好说。   “五郞的衣服料子,你准备怎么办?”   陆李氏那双老鹰般的眼在徐惠然身上搜寻。   “媳妇想自己织布,只是怕织出来的不好,让五郞穿出去给人笑话了。”陆李氏叫了半天穷,徐惠然要再说买料子来做,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   再者,陆李氏也不会给银子的,还得她贴银子,真不如织得便利。   “只是我们家跟从前不一样了,一切都得节俭。这料子要是去买就没必要了,自己织就好。”   陆李氏的眼睛往放那的织机看了看,又把徐惠然上下打量了番,似乎怀疑她能不能织出来:“你倒是知道怕给人笑话了。你就在这织吧,我看看织得怎么样。”   徐惠然的眼睛往织机那看了眼,经线没穿,这显然是看她会不会穿线。就算她不说织布,也会要她织,这不过是难为媳妇的一个把戏而已。   徐惠然找了一圈线,却没有线,只能问陆李氏:“妈,没有线。”   陆李氏站起来去开柜子拿线。柜子打开,线握在手里,却不拿出来。陆李氏望着徐惠然:“你在娘家织过布?”   “跟我娘学过一些。”徐惠然谦逊地说。   陆李氏看了看手里的线,就怕儿媳妇给织坏了。儿媳妇的嫁妆里也没有丝线还是棉线的。手把手的丝线掂了掂,换成了棉线。   “你先织块布我看看。”   陆李里手里的这点线也就只够织一匹布,哪里够做件衣服的。陆李氏的抠,前世徐惠然是太知道了,各种想着法子把徐惠然嫁妆里的那些绸缎给陆璟做了衣服。   徐惠然接过了线,织机上穿好经线。穿得时候,陆李氏站在边上来回转,小而透着精明的眼睛就盯在徐惠然的穿线的手上。   等她穿好经线,要坐下来织时。陆李氏走过来,来回检查过了,又把徐惠然盯着了眼才说:“织吧。”   徐惠然坐下来,左手一提综,右手穿梭,再拉回档“哐当……”把纬线压结实了。一下一下,徐惠然胸前的那匹布一点点织了出来。 第16章 听嫂嫂   徐惠然只织了几寸布,陆李氏就叫了停,脸色难看:“好了,你去吧,省得在这里织人家说我虐待你。五郞的衣服,你要抓紧,天冷了,总不能下雪了还穿个单衣。”   似乎是徐惠然打算冻着陆璟。   徐惠然倒不反对冻着陆璟。只是她知道陆璟的身体很好,而且很注意保养身体,从不会让自己冻着、饿着之类的。   天冷了,徐惠然不给准备好厚衣服,陆璟也能逼着她给准备好厚衣服。   徐惠然的脚刚踏出陆李氏的屋,就瞧到了正往院子小步跑的杨如春。   杨如春住在陆李氏的楼上,下楼时听到徐惠然在陆李氏屋里,就猫那偷听了。听到徐惠然出来,这才装着出去。跑了几步,杨如春扭回头去冲着徐惠然笑:“我这下楼来,正想到娘那去,没想到五弟妹在,就不打扰了。”   “三嫂找妈,现在可以去。”徐惠然往自己住的二落走。   “我找娘哪有什么事。不就是跟娘说声,我要去地里了。”杨如春的眼珠子往左转,瞅着徐惠然,“娘跟五弟妹说什么了?”   “五郞过冬的衣服。”   杨如春的眼珠子转了回去,这跟她听到的一样。看这五弟妹长得挺聪明样,结果还是个笨蛋。对人说话哪能实说的,尤其是陆家。   “三嫂,我正为这个事愁呢。妈让我自己织布给五郞做衣服,可是布料也没有,更不要提里面的棉花了。”   徐惠然故意问。当傻子并不一定吃亏,不然怎么会有傻人有傻福这种话。   “那你跟妈说。我们家,这变节气做衣服的料子是会按着人头给的。不过,要想再多几件,那就得自己想法了。我们可不像人家,天天什么事也不做,处处却是拿最好最多的。”   杨如春的眼睛又往陈冬梅的屋那瞟了。   前世的时候,徐惠然不知道这些,以为给陆璟做衣服得自己想办法,最后是用嫁妆去买的。等到家里给料子做冬衣的时候,二房就说,既然陆璟得已经做了,就留下来明年做好了。明年,自然这笔就不提了。   今世,徐惠然不会再把自己的嫁妆这么用了。   “我知道了,多谢三嫂告诉我。”徐惠然冲着杨如春展颜一笑。   杨如春的心尖颤了下,五弟妹长得可真好。陆璟怕是夜里得疯了吧,怪不得大清早要用冷水来洗脸败火了。杨如春想到陆珍夜里的浪样,面上红了起来,又啐了口自己。   看到徐惠然要走进楼了,杨如春喊了句:“五弟妹来吗?”   “我跟着嫂嫂们,嫂嫂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徐惠然笑。   “五弟妹嘴太会说话了。”杨如春笑着过去拉徐惠然往院外走,“五弟妹,今天就跟我去我们家的地上瞧瞧。你一个城里长大的千金小姐,一定没见识过。”   徐惠然前世没去过陆家的田地,虽说住在村里。但是从村里到田上还有段距离。陆李氏不让徐惠然下地,是因为陆璟。想着陆璟以后是要做大事的,这媳妇再不满意,也不能抛头露面去地上,那是让陆璟没面子。   这世,徐惠然既然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离开陆家,怎么还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跟着杨如春走了一柱香的功夫,走到了陆家的田地。   “瞧到了,这都是我们的地。”杨如春指着面前望不到边的地,面上颇有些自豪感。   徐惠然跟着杨如春的手看,金黄色的稻谷在风里轻轻摇摆,形成一层层的波浪,随着风送来一阵阵的稻谷清得。   徐惠然深嗅了一口:“真香。”   杨如春瞪着徐惠然,然后大笑了起来,抬起手拍徐惠然的背:“哎哟,你跟五弟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也说这‘真香’。”   徐惠然有些微火,干嘛把那个人跟她扯一块,垂下了头。   “来吧,让你看看‘真香’最后会不会是‘真累’。”杨如春在田埂上拿了个空的竹篮。   早就来到地里捡稻穗的刘玉秀看到了,走了过来:“三弟妹、五弟妹,你们也来了。”眼睛在徐惠然身上多停了停,有些奇怪,怎么徐惠然也来了。   “我带她来的。”杨如春把手里的竹篮晃了晃。   徐惠然拿起个竹篮:“大嫂和三嫂都来了,我怎么好待在家里呢。”   早给郑妈带来的蚕姐看到徐惠然来了,兴奋地跑了过来:“小姐,小姐……”这一声把割稻子的男人目光全引了过来,看着徐惠然,眼睛发直。   徐惠然跟乡下的姑娘一点不一样,皮肤白得就像刚挤出的牛奶,因为害羞脸上有的红晕就像熟透的水蜜桃的那抹红。   这么水灵灵的女子,男人们真的是呆了。   徐惠然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斥着蚕姐:“别乱叫!”   “不是说过了是五奶奶,还乱叫!”陆璟目光深邃,隐隐有怒火在黑眸中翻腾,正大踏步走了过来。   蚕姐吓得发抖,往徐惠然身后躲。 第17章 挽袖子   陆璟的眼里透着阴鸷,步履却是带着祥和,衣袖飘飘,颇有道家世外之人的风采。那句对蚕姐说得话,听着平和悦耳,却是坚定不移,容不得半点否决。   徐惠然吸了口气:“她不过一时口急,我跟她说。”看了看身后的蚕姐,“蚕姐,以后别喊‘小姐’了,这不是从前的家了。”   后面那句声音低,可却能清楚地让陆璟听到。   陆璟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知道徐惠然在抵触。眼底的那丝不悦很快收了起来,陆璟恢复了平常:“你怎么来了?”   徐惠然听出了陆璟对她来这里的不满,前面说蚕姐,也不过是借题发挥,既然来了,哪能就这么顺服地回去。   “我跟着三嫂来的。”徐惠然往杨如春看了眼,故意装着胆怯的样。   杨如春走了过来:“我是带五弟妹来的。这捡稻穗可也是捡口粮,爷爷是希望全家女人都来捡的。唉,可是有些人就不愿意来,非摆个千金大小姐样,哪像五弟妹这样的。”   陆璟的目光没看杨如春,一直看着徐惠然,都敢暗着顶撞他了,哪里还会害怕,分明拉杨如春下场,让他难堪。   “她什么也不懂,让三嫂费心了。”   “五弟真是客气。”   看到陆璟来,趁机偷懒的陆珍跑了过来:“五弟,你怎么也来了?”   杨如春的眼睛往徐惠然脸上一瞅:“不会是你们说好的吧。哎哟,怪不得五弟妹一喊就来了,你们早说呀……哈哈……”   杨如春捂着嘴笑了起来。   徐惠然把脸侧了过去,因为杨如春的话有些气愤,脸也因为秋日的阳光和气愤涨红。   陆璟去看徐惠然,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侧脸颊那的一抹红晕,就像水蜜桃尖的嫩红,很是好看又带着诱惑。   杨如春依旧在那笑:“五弟妹脸都红了。”   刘玉秀拉了拉杨如春的袖子:“别闹了,没看家里的帮工都在看呢。”   陆璟的目光从徐惠然的红透的侧脸移开,陆家的佃农、长工、短工还站那往这看,心里压抑的不快要冒了上来,却不好发作。   跟佃农、长工、短工一起割稻子的陆琥喊了声:“快些割,割完这块地,可以早收工。”   帮工们笑了声,转回身又去割稻子。   陆琥走了过来:“五弟,你不在学堂读书,怎么来了?”   “大哥,因是农忙,今天先生放课了。”   “那不会耽误功课?”陆琥有些担心,房的希望全寄托在陆璟的身上。   陆璟四下里看了圈:“读书也不急在一时,更何况死读书更要不得,这农桑之事乃是国之大事,也得通晓才成。”   陆璟拿起了镰刀,却发现袖子太宽垂着,且不好挽起,若是脱了直身,倒是不雅。   “五弟,你就算了。”陆琥劝着,要是陆璟割稻子累到了,回头他还得挨骂。   陆珍在旁边笑得开心:“五弟,你这一身可不是干农活的,要不把身上的短打脱了给你看穿吧。”   割稻子的帮工也扭头在看,在那笑。这是他们可以嘲笑读书人陆家五少爷的唯一机会,谁让陆家五少爷娶了个仙女似的小娘子。   陆璟拎着镰刀走到正捡着稻穗的徐惠然跟前,胳膊一伸:“挽一下。”   徐惠然站直了,看着两个飘飘然的袖子,想说,不好挽,回去换了吧。再看了看那些给太阳照得肤色黑色,头上冒汗的帮工,让陆璟也晒黑些吃点苦倒不是坏事。   徐惠然从荷包里面拿出针线来,把陆璟的袖子挽上去缝了几针吊住,头挨了过去要咬断线。   陆璟比徐惠然高出一个头来,徐惠然去咬线,头上高拢起来的发髻正好在陆璟的鼻间唇角,可以感觉到发丝的拂过,极淡的桂花油的香味飘过。   陆璟屏住呼吸,又慢慢吸了下,桂花的香味已经飘过。徐惠然已经咬断了线,退后了一步,拎起篮子去拾稻穗。   陆璟没看徐惠然一眼,昂首站到稻谷前,抓住了一把,挥起了镰刀。   徐惠然觉得刚才的举动一点也没表示出她跟陆璟多新近。   可在外人的眼里,那就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才有的样子。   还没娶亲的帮工,眼馋的口水要流了出来,转过身去挥起镰刀来速度又快又猛。娶了亲的也是干劲十足,赶紧着割好回去就能抱媳妇了。   陆琥就怕陆璟会割到手,站到边上:“五弟,这活儿你没干过,悠着点。”   “没事,挺好干的。”陆璟的声音很响,算是对刚才那些帮工笑话他只是五体不勤书生的回应。   有个美人在后面看着,帮工们心里就想着不能输给一个书生,割的速度比平日要快。   后面拾稻穗的女人要拾的地方也多了。杨如春站直揉着腰:“这些男人今天疯了,割这么快,不怕晚上回去累得瘫那?”   刘玉秀想到了别处,脸微微发红,啐了口:“快捡吧,不然给人捡了,爷爷和奶奶可是不乐意的。”   杨如春也啐了口:“真是抠到了家!”   徐惠然听了笑,低着头捡。蚕姐吐了吐舌头:“小……五奶奶,还是三奶奶敢说话。”   这块地的稻子割完,陆璟提议去割另一块地。结果这一天,就把田里面的稻子割了大半。   晚上往回走的时候,陆珍手扶着腰:“五弟,割个稻子你也这么拼。哎哟,娘子,回去给我好好揉揉腰,明天还要割呢。五弟,你也让五弟妹揉揉,我那有药水,揉了后,哎哟,那个……” 第18章 红烧肉   陆珍的话,引得一片哄笑。   徐惠然和陆璟都没笑。徐惠然还特意把脸转向了一边,装着跟刘玉秀说话没听到。   陆璟则是目视前方,大步向前,两袖带起了微风,也把众人的笑给带散。笑得人尴尬地笑不出声,慢慢止住了笑。   杨如春觉得丢脸,抬手就打在陆珍背上:“你乱说什么呢?”   陆珍想辨,看到前面陆璟的挺直如竹背影,换成了:“你打人这么疼做什么。”   后面有人又干笑了声,见没人笑不敢再笑。   杨如春瞅了瞅前后左右,也不再说话。   等脚迈进了陆家的大门,憋了这么久的杨如春第一个发出“哎哟……”一声。陆珍第二个就说了:“快,快,我饿死了。郑妈,你去跟奶奶说声,赶紧开饭。”   郑妈扭着屁股快走了几步,走到了最前面。   这几个人到了堂屋里,陆源、老陆蔡氏、陆李氏、陆构、小陆蔡氏都在。   陆琥领头:“爷爷、奶奶,今天稻子割了大半,明天再割个半天就完了。二叔和四弟妹的稻谷明天下午也可以开始割了。”   陆李氏把陆璟从上到下看了遍,确定没事,才不不开口。   陆源的眼睛亮了:“五郞也去了?”   “是,爷爷,光读书也不成,还得身体力行才成。‘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陆璟恭敬地说。   “五郞,你没累到吧?”   陈冬梅站在小老陆蔡氏边上往门口张望了下:“四郞也去了?”   “四弟没去。”陆琥回答了,心里叹了口气,四弟不知道去哪玩了,回头家里又要吵了。   陆珍早等不及了:“爷爷,能不能先开饭,这干了一天的活早饿死了。”   “就知道吃,中午没吃?”陆李氏教训了声,眼睛去看徐惠然,“饭好了吗?”   徐惠然低下了头:“我跟着三嫂去捡稻穗了。”   现在徐惠然想起前世,农忙的时候就是她带着蚕姐在厨房里准备一家子的饭菜,还包括帮工的。   陆源对儿子、孙子抠,可是对佃农、长工、短工这些却不抠,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老陆蔡氏对儿媳妇、孙媳妇抠,对佃农、长工、短工也抠,就怕给做得太好,让那些帮工吃得不想干活。   那时的徐惠然真不容易。太久了,徐惠然都有些忘记,现在想起来,这一天不在,不光长了见识,也避开了这些为难。   “那晚饭没人做?”小陆蔡先叫了起来,“五郞媳妇,你怎么不做饭,倒出去了。”   明明陈冬梅在家,陆家的人却没一个敢问,似乎这事就该问徐惠然。   徐惠然肚里有气,却不能发作。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才轻声辨解:“我是看大嫂和三嫂在地里那么累,而且爷爷也说过稻穗是家里的口粮,家里还有四嫂在,我才跟着三嫂去了地里。晚饭还没做,那我现在就去做。”   徐惠然走了出去。离开这里,做饭再累也比听这些人教训她,再说最后不还是得去做。   陆琥碰了下刘玉秀。刘玉秀也跟着去厨房。   看了眼徐惠然的背影,陆璟开了口:“二婶,她才进门,不懂的地方多。不过今天她也是好心要帮忙,地里拾稻穗也不是轻松的活。”   旁的人不说,杨如春第一个就同意,弯着腰拾一天的稻穗确实累,这时故意用手托着腰:“真是累,这腰都要断了。”   陆珍也同意:“五弟头一回割稻谷就不知道悠着点,害得大家都累。哎哟,我这腰要断了……”   陆璟依旧对小陆蔡氏和陈冬梅说:“今天的事,也是她没有考虑周全,日后还要麻烦二婶和四嫂多教教她。”   陈冬梅扭了扭身子:“怕五弟妹不乐意听我的,这事还是三嫂教吧。不然明天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好呀。”杨如春一口答应,又笑了声:“四弟妹,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吧,弯着腰还给太阳晒着挺好玩的。哎哟,四弟妹脸上的粉怕是要花了。这什么粉,瞧着挺好的,回头我也让陆珍给我买。”   陈冬梅鄙夷地看了眼杨如春:“三嫂,这粉是京里来的,你买不起。”   厨房里,徐惠然、刘玉秀再加上蚕姐和陆妈四个人忙着。不光要做陆家人的饭,还得把帮工的做出来,尤其是在累了一天的情况下。   幸好蚕姐力气大,拿个大锅铲炒着菜一点不觉得吃力。   徐惠然切着肉,都是大块的,还都是膘多的。   刘玉秀看着心疼又怕老陆蔡氏怪起来:“弟妹,这肉是不是切得大了。”   “不大,肉一烧要缩的。”   “那也这肥肉也多了吧。”   “瘦得要烧得慢。回头晚了,万一爷爷、奶奶怪了……”徐惠然看着刘玉秀。   刘玉秀不说话了。晚了,帮工们吵起来,还是会挨骂。反正徐惠然切的,到时就当不知道吧。   晚饭端了上去,老陆蔡氏一看碗里的肉,眼睛就睁大了:“给帮工的也是这样的?”   “是呀,奶奶。来不及做两样的,就做了一样。”徐惠然乖巧地答。宁可让老陆蔡氏不满意,也不能让陆源不满意。   老陆蔡氏、陆构和小陆蔡氏的肝都疼了。 第19章 洗澡水   一大碗的肉,白多红少,油汪汪的。江南吃鱼虾平常,也就过节才会杀猪吃肉。   这些肥肉能熬出多少的油来,老陆蔡氏的肝真的疼,牙齿在嘴里来回错,紧紧攥着手里的筷子,咽了口水,艰涩地问:“他们那碗菜也跟这碗一样多?”浑浊的眼睛像把刀子一样盯着身上没二两肉的徐惠然,恨不得剜下几斤肉来补偿下。   徐惠然瞧了眼已经给吃得去了尖的红烧肉:“爷爷说过,不能让村子里说陆家小气,光使唤人不给吃饱。我就想着家里人少吃点,总好过给外人笑话了。今天饭已经晚了,他们原本肚子就饿,要是再不肉多些,怕他们会觉得陆家小气。”   老陆蔡氏猜着,徐惠然不说比这肉多还是少,定然是多的。五郞的媳妇也太胆大妄为了,仗着娘家就敢这样,今天不把规矩立好了,日后还了得。   老陆蔡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要做时为什么事先不问问我?你一个才进门几天的媳妇就这么自作主张了?”   正吃得欢的一个个把筷子停了下来,可看着菜又实在想夹,尤其是干了一天活的几个。看着一桌子菜不能吃,是最难受的,尤其对于小孩子。   茁狗子舔着嘴唇上的油,眼睛望着桌子中间的肉,手往前伸:“娘,给我夹肉……”   刘玉秀压低了声音警告:“吃什么,过会儿。”   “我要,我要,我要吃肉,我要吃肉……”茁狗子扭了起来,大嗓门地哭闹起来。做为陆家唯一的孙子,茁狗子觉得他有这个权利的。   茁狗子一哭,把气氛就给变了。   饿慌了的陆珍趁机夹起了块红烧肉,递到茁狗子跟前:“狗子别哭,三叔给你吃。”   茁狗子一口就把肉吞了下去。   刘玉秀眼睛看着陆源和老陆蔡氏,嘴里说着:“这么行……”   陆源心疼重孙子:“五郞媳妇以后多问着些你婆婆,今天的事就算了,别把小孩子饿到了。”   陆珍吃着,嘴里不忘夸声:“五弟,弟妹的手艺真不错,好吃,好吃。”   陆璟慢条斯理拿起了筷子,慢慢夹了颗青菜,往嘴里塞。陆璟微微抬起眼角审视了眼垂着头的徐惠然,又垂下了眼。   陆构吃了口饭,对陆源恭敬地说:“爹,大郞说明天下午家里的稻子就割完了。我想让佃户和帮工去帮着把四郞媳妇的还有五郞媳妇的稻子也给割了,就不用外面找人了。”   徐惠然的眼皮子动了动,握着的筷子停在了那。   陆源答应了声:“行。”   “那我替四郞谢谢爹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去哪了,现在还不回来。”陆构骂了句。   小陆蔡氏白了眼陆构:“还不是在乡学里读书。明年要考县试,四郞紧张着呢,就怕考不好。这两天可用着功。”   陆璟转过了身:“谢谢爷爷和二叔。”   陆源摆了摆手:“没啥事,五郞好好读书,明年好好考试就是了。”   陆构虚伪地笑着:“五郞,一家人客气什么。四郞虽是哥哥,读书上还真要五郞帮着些。”   “二叔客气了。”陆璟说完,转过了身拿起筷子。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不想放过机会,慢慢抬起身。这桌的都看向了徐惠然,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陆璟的眼皮子抬了起来:“先吃饭吧,佃户和帮工的工钱不用在意。”   徐惠然吃惊地望着陆璟,他怎么知道她是要用这个理由来要回那六亩地?徐惠然有些慌,怕陆璟知道更多的事,比如说她的重生。   “既然一直是家里的帮工种得地,那这田里的粮食也该归家里才是。”陆璟看着徐惠,语气平淡而舒缓,好像是夫妻间的商量。   刘玉秀和杨如春心里舒服些,家里那点钱快给二房拿光了,要是再来个五郞两口子,那这一年到头的辛苦不都白费了。两个人都看向了徐惠然,是不是要占这个便宜。   徐惠然坐好了:“这是自然的,我要跟爷爷和二叔说得也是这个,没想到五郞也想到了。”   杨如春心情好,眼睛在陆璟和徐惠然脸上转:“五弟和五弟妹真是那个啥,什么心有啥就一点通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陈冬梅冷哼了声。   杨如春翻了个白眼:“四弟妹,五弟妹可是把自己地里的粮食给了家里呢。”   陈冬梅冷笑了声:“没我爹,这家还不都喝西北风了。”站了起来,一扭腰走了。   杨如春要发作,看到陆珍在挤眉弄眼,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用唇语骂陆珍是个窝囊废。   陆珍嬉皮笑脸,还很得意。   看到陆琥心里直叹气,一个太没主意,一个太有主意,这两个弟弟可怎么办。   吃好饭,各自散了。上楼梯的时候,陆璟看到正一手拎桶热水一手拎桶冷水的蚕姐:“水放到净房就好。”   蚕姐眼睛往陆璟身后的徐惠然看:“姑爷……”   徐惠然截住了话:“蚕姐,记住以后喊‘五少爷;,赶紧着把水给拎到净房,让五少爷洗过澡看书。”   陆璟回头瞧了眼淡定站那的徐惠然,他并没有要训斥蚕姐。蚕姐拎得水是给徐惠然用的,他知道。只是他觉得做为丈夫,总得说点什么。   水温正好,洗得很舒服,尤其外面的月光照进来,还有飘进来的阵阵桂花香,外面的蟋蟀叫。   陆璟靠在木桶,闭着眼。一切都很好。就是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新婚夜的徐惠然清高,目下无尘;现在的徐惠然,却乖巧,屈己待人。还有眼神,新婚夜是不谙世事,现在则是看尽世事。一夜之间,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陆璟有些糊涂了。人定然是一个人,只是转变有些太快了。木盆里的水有些凉了,陆璟打算从木盆里出来。   楼下传来了男女的调笑声还有洗澡的水声,从地板缝里往上钻,一直钻进了陆璟的耳朵里。   陆璟突然觉得水要滚了起来,跳出了木盆,溅起的水洒在了地板上。陆璟希望水能从地板缝里滴下去,浇灭火焰……   陆璟打开门,准备逃离这里,眼一抬,看到了只穿着浅粉色薄如蝉翼纱褂子的徐惠然。   那簇火焰又要烧起来了…… 第20章 棕子糖   徐惠然不想等陆璟洗好再去净房洗,就在卧房里洗了。怕洗完的脏水给陆璟看到,徐惠还特意洗得比平日要快些。   结果门开开来,就看到陆璟,且是衣衫不整。   陆璟身上的薄纱里衣敞着,露出硬朗紧实的胸膛,少了些书卷气,多了些男子气。徐惠然视线垂了下来,正好落在陆璟松松的套着的绸裤子上,似乎更糟。   徐惠然脸烧了,心慌着把门关上,险险夹到蚕姐的后脚跟。   蚕姐听到身后的门“砰”一声,吓了一跳,手里的木盆里的水晃了晃,洒出来些。蚕姐再一看陆璟阴沉的脸,小跑着就下楼了。   陆璟瞪着对面紧紧闭着的门,身体里内心里两把火在烧在打架。   一把火是看到徐惠然薄如蝉翼的纱衣下,鲜红的抹胸配着白皙的肌肤,就像白雪红梅,娇嫩惹人怜燃起的火。另一把火是徐惠然看到他后迅即狠狠关上门,好像他是洪水猛兽,燃起的愤懑之火。   陆璟回到了书房里,也不再加件衣服,坐在了书案前。腰一动,酸痛着,白天割稻子割得太猛了。   他好强争胜,但断不会一味卖勇。今天白天就有些荒唐了,跟伙帮工争什么。陆璟捏了捏腰,就算年轻也知道男人的腰是要紧的。   这么一想,又想到了阳光里的徐惠然,给太阳晒红的肌肤真艳,所谓人面桃花也。再想,就是刚才浴后双颊的娇嫩。   陆璟吸了口气,把手从腰上拿了下来,功名才是最要紧的事。   他拿起了书。陆璟一向自制力极强,这回却有些看不进书。   停了会儿,陆璟铺开纸,拿起笔,蘸了蘸墨,想临个帖,却临不下去。   笔悬在那,墨滴了下去,落在纸上,浸染开来。   陆璟看着那滴墨,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徐惠然关门前的惊鸿一瞥,落下笔去,在墨滴上题了一首诗:“雪中两点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诗是前人的,改了几个字,觉得更应景。   看着这首诗,陆璟脸有些发热,把纸放到了一边,摊开法帖,开始临帖。临了几个字,陆璟往那首诗瞧了瞧,抬起手想揉掉扔了。   再一想,这在夫妻间原是雅事,不足为怪。虽说这个妻有些令人不解,但拜过堂总还是妻的。   陆璟缩回了手,去临字了。临了几张后,他的心情越来越平静,又恢复了理智,也还是那个不受人左右的陆璟。   那张写着诗的纸就给压到一摞书的最底下。   徐惠然靠在门上喘着气,刚才的景象真是让她脸红心跳。   陆璟怎么就这样从净室里出来了,徐惠然拉了拉纱褂子,才发现她穿得也少,脸又热了几分,更恼了几分。   徐惠然不知道该气哪一个,就怕陆璟还以为她是诚心这样的。   第二日,徐惠然出屋子时,头上包了块蓝布,连根簪子也不戴;身上的衣裙也是蓝花布的,简朴的就像村妇一般。   吃早饭时,陆璟看到了徐惠然跟往日不同的装扮,审视着,琢磨着。   徐惠然的心跳了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些担心,却说不出到底应该担心哪里。   倒是陆李氏的眼睛动了动,皱起了眉头,昨天就担心陆璟去割稻子就是因为徐惠然去了。今天看徐惠然这打扮,再看儿子的样子,更是怕小儿子媳妇再把小儿子拐去割稻子,晒黑累着可怎么成。   “五郞媳妇,今天你就不要去拾稻穗了,留在家里做饭吧。”   陆珍听了拍起手来:“这样最好,我们回来也有饭吃,不会像昨日那样饿肚子。五弟,你就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吧。”   陆璟抬起了脸:“我还是去帮下忙吧。”   这让陆李氏更相信是徐惠然勾着儿子去地里的。地里那些庄稼汉和村妇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当她不知道。   “五弟不用了,你还是好好看书吧。”陆珍真不想让陆璟去,昨天那么拼命地割稻子,晚上疼了一宿。让杨如春给揉揉,结果还给说成了没有。   说男人“没用”,这是多伤面子的事。陆珍就想歇好了,在媳妇面前证明他是很“有用”的。   陆李氏瞪着徐惠然,却对着陆璟说:“五郞,功课要紧,你也不要再去地里了。”   “我听娘的话,那我就不去了,让两位哥哥辛苦了。”   陆琥点了点头:“五弟,不用客气。”   老陆蔡氏不忘交待徐惠然:“今天就不要再烧那么好的菜,下午活就干完了。”   陆珍前面升起的再好好吃一顿的希望给破灭了,打着茁狗子的主意:“你想不想还像昨天那样吃肉?”   茁狗子点着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你跟祖奶奶说。”陆珍调唆鼓动。   刘玉秀不好说小叔子不该这么拿孩子当枪使,又怕茁狗子真跟老陆蔡氏去说,倒好象是她指使的,只能拉着茁狗子。   茁狗子委屈哭了起来。   徐惠然哄着茁狗子:“茁狗子不哭,婶子就给你糖吃,好不好。”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又看了眼听到有糖吃就已经止住泪的茁狗子。   徐惠然从荷包里拿出粒棕子糖。   茁狗子瞧到了糖,眼睛睁大,就要跑过来。   陈冬梅哼了声:“茁狗子一粒糖就给收买了。”   冲这句话,刘玉秀可不想让弟媳妇认为茁狗子这么好收买,把茁狗子拉住:“五弟妹不要给他吃,他就是不动事瞎闹而已。”   “大嫂,我这不是正好有糖呀。”徐惠然走了过去,把糖放到了茁狗子嘴边,“茁狗子才不好收买呢,只有婶婶给得糖才吃,对不对?”   “嗯,嗯。”茁狗子脑袋来不及点先一伸,嘴张开来一口叼住了糖,把徐惠然的指头都给一块叼住。   一直默然的陆璟,眼神凝了凝,又平和地问:“茁狗子,糖好吃吗?”   茁狗子转回头看陆璟,张开了嘴:“好吃。”   徐惠然趁机抽回了手。   “那以后五叔买给你吃。”陆璟看了眼正悄悄擦手指的徐惠然,“别人的糖就不要吃了。”   徐惠然的后背绷住了。 第21章 去送饭   徐惠然不知道陆璟看出了什么。   不论前世,还是在她是鬼的时候,徐惠然不止一次看到陆璟的心狠手辣,一次次把对手踩在脚底下,她的耳边好像还有失败者的哀鸣声和求饶声。   如果这些人知道她重生了,会把她当人还是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陆璟是“敬鬼神而远之”,会有一万种法子来对付她这个重生的人。   徐惠然慢慢转过身,正对上陆璟的眼,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里不知道盛着什么。徐惠然避了开去,不想让陆璟看穿她。   陆璟盯着徐惠然,眉头微锁。刚才他只是试探了她,她在躲什么?   吃过早好饭,陆璟就回他的书房专心看书。   徐惠然则去了厨房。其实徐惠然很想去地里拾稻穗,虽说昨天拾了一天,腰酸腿疼的,可她还想去。站在田里,看到金黄色的稻子割下去,每天捡起一颗稻穗,都有成就感的。   现在在厨房里,活并不轻松,人还憋屈。幸好有蚕姐帮忙,两个人准备那么多人的饭还算能忙过来。   做好了饭,徐惠然把饭摆好就跟老陆蔡氏说:“奶奶,送地里的饭蚕姐一个人不好拿,我跟着一块拿去。”   “一个人不好拿吗?”边上坐着的陆李氏问。   徐惠然把臂弯处的食盒指了指:“这是给大伯、三伯、两位嫂嫂的,我想着总不好混一块。”   那两个也是陆李氏的儿子,自然不能跟帮工们一起吃。陆李氏往双手拎着两大竹篮子的蚕姐看,看了半天,确信竹篮子够大够重,蚕姐确实无法再多拿一样了。   老陆蔡氏先把桌上的饭菜瞧了瞧,只是青菜豆角这些,荤菜就一小碟红烧白虾,这孙媳妇还算听话:“那就去吧。”   陆李氏不想徐惠然勾坏了儿子,更不想徐惠然在外面招峰迎蝶,把徐惠然打量了下:“送了饭就回来,别在外面逛。”   徐惠然答应着,领着蚕姐去送饭了。   出了陆家的门,村子里倒没有什么人。这是农忙的时候,何况是中午,连看门的狗都趴在那耷拉着脑袋,看到徐惠然和蚕姐走过,连眼皮子都不抬。   徐惠然就仰起了脸。秋日正午里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干,却也是暖的,挺舒服。虽说走过去要差不多半个时辰,倒不觉得累,脚下的步子也不慢。   拎着两大竹篮的蚕姐倒有些要跟不上了。   下午说是要割她聘礼的那六亩稻谷,徐惠然得去看看那六亩地如何。前世,给二房霸占后,她才见到那块地,还是陆璟指给她看的。   这世,徐惠然得拿回来。要离开陆璟,没有银子可是不行的。   走到了地头上,徐惠然让蚕姐把竹篮放了下来。也不用招呼,陆珍和杨如春两口子就跑了过来,带着帮工都过来了。   杨如春一瞧到徐惠然就喊:“弟妹,我可是等着你来好久了。”   徐惠然看了看太阳,还没到正中,也不辩解,只是把食盒打了开来:“这是给大伯、三伯、嫂嫂们吃的。”   陆珍往食盒里一瞧:“哎哟,有肉。”兴奋的两只手拍了几拍,又把手上的泥和土搓了搓,就是拿筷子。   “这是昨天剩下的,我想着干活累,就拿了过来。不过奶奶和妈……”徐惠然的眼睛在刘玉秀和杨如春的脸上转了转,垂了下去。   杨如春笑了起来:“放心,我们不会说的。三郞,你会说吗?”   “这怎么会说呢,这也是五弟妹知道大家辛苦才这样的。大哥、大嫂,你们说是不是?”陆珍又喊了一声,“谁要说就别吃了。不然吃了又说出去的,那就是小狗。”   陆琥看了眼陆珍,对徐惠然说:“五弟妹既然拿来了,那就吃好了。要是奶奶和妈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好了。”   徐惠然冲陆琥福了一福:“谢谢大哥,不过这样不是让大哥替我担着了。”   “没事。一家子的哪有什么。五弟妹,就在这一起吃吧。”陆琥拿了碗,已经开始吃了。   刘玉秀把饭递给了徐惠然。食盒里碗筷都多了一副,饭也够,显然就是要在这吃的。这五弟妹可真是不简单,回头别让茁狗子爹挨说了。   刘玉秀和杨如春到了地头的树下,把围裙垫在了老树根下,坐了下来。陆琥和陆珍则坐在了地上。   徐惠然拿着饭看了看已经没她坐的地方,站着吃,又太扎眼。   蚕姐抱着块石头过来了:“五奶奶,你坐这个。”   杨如春叫了起来:“天哪,你这丫头劲可真大,顶得过个男人了。”   陆珍的眼睛要掉出来了。   蚕姐放在地上,用手帕掸了掸,把手帕铺了上去:“五奶奶,干净了。”   徐惠然看着那块手帕,正是陆璟擦过脸的:“这块帕子给你了,你拿走吧。我这里有帕子。”   蚕姐拿起来,有些不明白,这帕子明明是小姐最爱的,怎么会不要了呢。   刘玉秀和杨如春瞧着那手帕,绸缎上还绣着花,挺新的,就这么不要了。刘玉秀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徐惠然坐了下来,看着前面的地:“这是四嫂的地吧?”再往山腰上看,那就是她的六亩地了。   眼下那里是一片金黄,虽说这些不是她的,可以后就是她的了。徐惠然好像看到了希望,唇角不由翘起,眼睛也亮了起来。   陆琥突然想了起来,刘玉秀说让徐惠然想让他帮找帮工的事,他没给找到。等晚上了跟刘玉秀说下,女人间总是好说话的。再说,家里的帮工也可以继续帮着种,没必要找什么帮工,看着倒像分家了。   陆琥觉得是没必要找帮工了,得让刘玉秀跟五弟妹好好说说。 第22章 自己种   虽只是远远看到了那块才六亩地,徐惠然往回走的步子都轻快,臂弯挎着的食盒都跟没份量似的。   陆璟正好从书房的窗户里,看到唇角漾着极淡笑意的徐惠然走进来,什么事这么高兴呢?   徐惠然的高兴到了晚饭时,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晚饭吃得差不多,陆构当着一家子的面说起秋种的事来了。这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陆家的这些事,一向是二房在管。   “爹,大郞说今天咱家的稻谷是全割完了,下面就是打谷碾米的事了。今年的收成不好,咱们家又沾了亲家的光,这要多亏四郞媳妇了。”   陆构向陈冬梅点头笑了笑,倒不像公公对儿媳妇,更像长工对东家。   陈冬梅心安理得地受了,眼角一挑,把她这一桌的几个人扫了一圈,尤其是徐惠然几个孙媳妇。陈冬梅的那份得意,都看出来了,可一个个全装着没看到。   杨如春更是把脸转向了一边,去逗茁狗子。   陆璜怕陈冬梅生气,赶紧说:“没有我们家冬梅,哪能吃……”桌上没有肉,连鸡鸭也没有,只有两条鲫鱼和红烧青虾。   渔米之乡,吃这种出门河里捞捞就有的普通鱼虾算什么,得鳜鱼、鲥鱼、刀鱼、太湖白虾这些才成。   陆璜的筷子没处下,给自己找面子:“怎么没肉,不知道冬梅最喜欢吃梅干菜扣肉了。这让人夹个菜都没法夹。”   中午吃到红烧肉的陆珍心情又好了几分,觉得得为徐惠然说两句公道话:“昨天吃了红烧肉,奶奶说今天就不要吃了。奶奶,是吧?”   陆珍还故意往老陆蔡氏看。   老陆蔡氏瞪了眼陆珍:“你们二叔说今年年景不错,那明天去买些肉来烧吧。大郞媳妇,你记着。”   刘玉秀赶紧答应了。茁狗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拨拉碗里的饭速度加快了点。   “娘子,明天让大嫂做你爱吃的菜,今天先吃这个,将就下。”陆璜嘻嘻笑了声,夹了半条鱼到陈冬梅碗里。   “不知道鲫鱼刺最多呀。”陈冬梅厌弃地把鲫鱼夹回到陆璜碗里。   “就是,看把四弟妹都给惹生气了。”杨如春故意说,“四叔就该把刺挑了再给四弟妹说,明天的菜钱也该四郞出才是,不然算赔罪。”   陆珍也连声说:“对,对,还是如春想得到,四弟这个钱你得出。”   陆李氏看着儿子这个附和老婆,真是觉得没出息。幸好陆珍也就这样了,要是陆璟可就不成了,又去看徐惠然。   徐惠然今天心情好,正忍着笑,一排晶亮如玉的贝齿正咬在红润的嘴唇上。坐对面的陆璟正好落入眼里,恍了恍神。   陆构怕明天晚饭的菜钱真要陆璜出,那还不是二房出,赶紧把话题接过来:“哈哈,三郞就会闹四郞,这兄弟俩还跟长大不似的。”   “二叔……”陆珍想辨。   陆构一摆手,转过脸又跟陆源说:“这两年米面的价不错,家里的这些地,我打算全种麦子。爹,你看呢?”   “大郞,外面的粮价怎么样了?”陆源问了声陆琥,也算是尊重大房的意见。   “爷爷,糙米现在是三两银子一石,面也是这个价格。”陆琥恭敬地说。   陆源点了点头:“那价格是不错的。就还是种麦子吧。”   陆构看了眼徐惠然:“有件事,我想跟爹商量。”   徐惠然紧张起来,陆构不会无缘无故看她的。才有了半天的好心情没有了。她记不得前世陆构关于她的事要跟陆源商量的。如果有,也是那六亩地。徐惠然的两只手不由握起了拳,慢慢放到了桌下。   陆璟看着她。   “什么事?”陆源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其实心里已经估摸出陆构要说什么话了。   “爹,是这样的。这几年五郞媳妇的那份地一直是家里帮种的,收下来的稻麦也就归了家里,当时也跟亲家说过,这是亲家同意的。”   陆构看了眼陆璟,算是得到了默认才又往下说:“往后呢,五郞媳妇的那份地就应该还给五郞媳妇了。不过,四郞媳妇的那份地,一直家里帮着种的。五郞媳妇又是从没有种过地的,五郞也是要读书,明年还要考县试。家里只帮四郞媳妇的地种,不帮五郞媳妇,没这样的道理,以后五郞媳妇的地还是家里帮着种了。这事,大伙儿也在,五郞和五郞媳妇也在,我就说了,免得以后误会。爹,你看怎么样?”   徐惠然两只手攥得紧紧的,看陆源的样子已经要说“行”,赶紧笑着说:“谢谢二叔。不过,我那份地怎么好再麻烦家里了,还是我找人来种就是了。”   陆源的嘴已经张开,又闭上了,眼皮子都垂了下来。他是一家之长,能不掺合的时候就不掺合,你们吵得不行的时候再出来主持公道。只是没想到看着娇弱的五郞媳妇,居然不是个软柿子。   妇道人家还是应该温柔贤惠为好。虽说老二就喜欢占这小便宜,到时分家产时还怕少了五郞这一份吗?   陆源面上露出了点不豫,希望能压住些徐惠然。   陆构看到陆源的神情,心里有了底,虽说笑着,话就有些硬了:“五郞媳妇,县试转眼就到,还是多以五郞为重。家里之所以要帮你和四郞媳妇管那几亩田,可不是贪图什么,日后还不都得还给你们。你放心好了,到时不会让你和五郞吃亏的。”   徐惠然听得生气,倒成了她不知道好歹,就盯着那几亩地了。   再看刘玉秀和杨如春,把陆构最后那句空口许诺当真了。一向藏不住的杨如春面上已经尽是鄙夷之色。   “二叔……”徐惠然刚开口,面上已经带了一层愠色,陆璟做了个噤声的神色。她停了下来,瞪着陆璟,胸脯一起一伏。   陆璟转向了陆构:“多谢二叔为我们考虑的周到,不过,县试、院试、府试倒是小事,乡试开始就要考治国之道,‘治大国,烹小鲜’,所以昨天我才跟大哥、三哥一道割稻,体会农桑之苦。这六亩田还是我们自己来种好了。爷爷,你看可行?”   陆源对陆璟的话并不全懂,可只要明白这六亩田对于孙子的功名有帮助,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立刻点了点头:“当然可行。”   陆璟看了眼陆璜,又对陆源说:“爷爷,昨日二叔说要我帮着四哥的功课,我原本想不出怎么帮。如今我倒觉得,四嫂的地也该四哥来种。”   陆构立刻紧张了:“四郞他们哪懂。”   “不懂就更应该种了,这样子才能明白,文章也才能写得好。”   陆源想了想,二房的贪小比不上孙子的前途,虽说陆璜的书读得不怎么样,可说不准给陆璟带带也能有些成就呢?   “五郞既然说了,那四郞媳妇的地也他们自己种吧,哪能老是我们管着的。”   陆构听陆源这么说了,想着以后种子、肥料、雇人什么的还是从家里出,也一样,倒松了口气,这是化明路为暗路而已。   “爷爷,这既然各人管各人的地了。我还想,得造本账册出来,一项项标明了,核算了,这心中才更清楚,才能以小见大,对学问才有益处。”   真是一点不许二房在这上面占便宜,陆构真想把鞋脱了冲陆璟扔去,好你个兔崽子,给你点颜色就开染房了。   杨如春撑不住笑了起来,趴到了桌子上。   徐惠然看着陆璟,怎么会这样? 第23章 没帮工   徐惠然想不出陆璟站在她这里的道理,应该是不相信陆璟会站在她这面。   杨如春笑得太厉害,这让二房的脸都难看。   陈冬梅瞪着杨如春,厌恶地拿手帕擦着挨着杨如春的袖管,好像杨如春的口水溅到了上面:“不就几十亩地,就高兴成这样,穷酸!”   陆构心疼要飞的银子,更怕儿媳妇生气,给小老陆蔡氏使了个眼色。   小陆蔡立刻对着陆珍说:“三郞媳妇笑什么呢?长辈可还都在这呢,事都没法说下去了,这算怎么回事?”   陆李氏的面子挂不住了:“三郞,说说你媳妇。”   陆珍“哎”了声,伸出胳膊越过桌子去捅了捅杨如春,低着声劝:“别笑了。”   杨如春抬起了脸,拿帕子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连陈冬梅难听的话都不打算计较。反正能让陈冬梅不痛快的事,她就高兴。   陆构瞅了眼陆璟,又对陆源说:“爹,五郞的主意是不错,不过四郞不像五郞功课好,再管了地,我怕他没功夫读书了。”   “对,对,爷爷,我爹说得对。我又没五弟聪明,我现在背书的时间都没有呢。”陆璜半站了起来,一脸的痛苦样,好像现在就要去种地了。   杨如春急了,桌下用脚去踢陆珍,要他说话。   陆珍真心为难,这样的事哪能轮得他说话,只能对着杨如谄媚地笑。气得杨如春狠狠踹了陆珍一脚。   刘玉秀也急,可不敢让陆琥出头,把茁狗子紧紧搂在了怀里。   陆源的目光没看哪个人,心里在盘算这事。老大在的时候,二房多占,老大不吱声,大房不好说什么。如今老大不在了,孩子们又都娶了亲,各自就有想法了。   大房虽说是吃了亏,可现在家里地上的税交得这么低,那也是全占了四郞媳妇的光,这个便宜还得给二房占。   陆源的目光落在了陆琥身上,还是大郞忠厚老实,这事定然不会说什么的。   陆璟看出陆源的想法,眼睛一刻不离陆源。   陆源给瞧得有些慌,像要做件亏心事,咳了一嗓子才能把话说出来:“五郞媳妇的那块地就让五郞两口子自己种、自己管了。四郞媳妇的那块地,四郞说怕管了没时间读书,这也是实情,这么着吧,老二就你帮着管管。等明年这个时候再交给四郞两口子管,那时总该可以了。”   再多给二房多占一年的便宜,刘玉秀和杨如春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陆琥和陆珍更是觉得不错,对着陆璟看了眼,算是对弟弟的赞赏。   陆璟垂下了头,明白爷爷为什么说“一年”。若明年八月,他考中了秀才,到时就算不再贴补陆璜夫妻,对陈冬梅的父亲也有了理由。   陆构和小陆蔡氏松了口气,一年后到时再说,哪能就这么容易把到了嘴里的肉再吐出去。   陆源看没人,就算定了下来。   陆璜、陆璟夫妻、陆申秀都是住在二落的。陆璜和陆璟兄弟在前面走,倒似乎没受刚才的影响,并肩往回走。   陈冬梅一出了堂屋,挥手就打在了丫环凝芳的头上,骂了句:“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给我打水洗澡?”   凝芳人才站稳,低着头就往厨房跑,差点撞到蚕姐。   蚕姐瞪大了眼望着陈冬梅,把凝芳扶住。凝芳惊恐地避了开去,显然要是跟蚕姐搭理一句就会挨打的。蚕姐好奇地看着凝芳,想问句“为什么?”   凝芳已经跑远了。   从没挨打打的蚕姐,真想不明白陈冬梅干嘛喜欢打人,上楼时悄悄地跟徐惠然说:“四奶奶手不疼吗?”   徐惠然忍不住笑了。   陆璟回头看徐惠然。徐惠然立刻把笑收住了。今天的事,她还没有想好,是跟陆璟说“谢谢”,还是就算这么过去了。怎么着都觉得别扭。   陆琥把外面的青衣脱了,叹了口气。   才觉得以后可以少吃些亏的刘玉秀不明白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这事有些难办?”陆琥摇了下头,“五弟妹让帮找的帮工,我没找到。”   刘玉秀眼睛往柜子看去,茁狗子的小褂都做好了,连还都不好还了:“真就找不到?”   “他们夫妻都没种过地,自然要找种地的好手,这样的人早有了人家定下。乡里乡亲的,去从人家那要过来也开不了口,再有些差些的,我想着找来到时我帮着照看些也成。这两年米价高,这人工也紧俏,可这样的也有了人家定下了。”   陆琥为难着:“原本我想到时家里的帮工给种了就成。现在他们夫妻要自己种,可不是难了。”   “那让家里的继续给种,他们俩算工钱不就得了。”刘玉秀笑了起来。   陆琥摇了摇头:“怕二叔那不肯。今天这事,已经有些僵了。真要是没办法,我倒时跟爷爷商量吧。”   刘玉秀点了点头:“今天五弟和五弟妹也算是帮大房争了下,总不好让他们吃亏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陆琥长吸了口气,爹死了,两个弟弟总得照顾好,“不过,你有空先跟五弟妹打声招呼。”   刘玉秀嘴上答应了,心里又犹豫上了。   若是徐惠然那块地又用上家里的帮工,那以后会不会一直占便宜呢。看看陈冬梅就知道了。   隔了两天,刘玉秀就知道她多想了。陆构把一个帮工挪给别家用了,说徐惠然的地现在自己种了,家里手头的这些就够了,不用再多一份工钱。正好别村有人需要,人家帮工也乐意,那就不用了。   徐惠然倒没在意,只是惦记着过了这么几天了,陆家外面的谷场上的谷子都快打好了。再下面就该犁地准备秋种了,怎么刘玉秀还没有跟她说帮工的事呢。   “大嫂,我上回托你的事怎么样了?”徐惠然两只眼睛热切地望着刘玉秀。   刘玉秀避了开去:“五弟妹,这事,有些麻烦了。”   “怎么了?”   “你大哥找了,可是不好找。”刘玉秀咬了下嘴唇,“不过,你大哥还在找,你再等几天。”   徐惠然笑了笑:“那就麻烦大哥了。”心里却觉得不妙。   走过的小陆蔡氏听到了:“哎哟,五郞媳妇,你们这可是胡闹了,哪能不找到人就说要自己种的。真是可惜了那片地,唉,也不早说没找到帮工。要早说,你二叔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年轻人这么胡闹的。”   徐惠然眼睛动了动:“二婶,怎么说找不到人呢。那是我跟大嫂说笑呢。”   刘玉秀低下了头,拿了人家的好处,没办成事,还让人家挨刺,脸都红了,不敢看小老陆蔡氏。   “五郞媳妇,就别嘴硬了。现在是那么好找人的时候吗?看看大郞媳妇,就知道根本没找到帮工!”小陆蔡氏冷笑了两声。   徐惠然脸涨得通红,真希望老天这时给她送个人来。   “你们叫我来?”   徐惠然一回头,大门那正站着一个晒得黝黑的青衣小帽的壮汉子,顾不得这人是来做什么的。徐惠然指着人就对小老蔡氏说:“二婶,瞧,这不是帮工来了。”   小陆蔡氏和刘玉秀都睁大了眼,奇了怪了,难道是真找到帮工了? 第24章 家里人   杜阿福看着面前的三个女人,有点挠头。他一向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通。杜阿福把脸转了过去,准备等陆家有男人在的时候再说话,反正他可不想立马就把这事办了。   “五郞媳妇,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帮工?大郞媳妇不是说没帮你找到吗?”小陆蔡氏两只眼睛要掉了出来,她才不信天上会掉下个帮工呢,一定是徐惠然这丫头来诈她的。   刘玉秀也看着徐惠然:“五弟妹,你让五郞帮你找了?”   陆璟?徐惠然可不敢想会是他找来的,宁可相信老天爷送来的。都能让她重活一次,为什么天上不能掉下来个帮工。   至于用陆璟当理由,徐惠然却不是特别想用。但不打着陆璟的旗号,眼前这个人怎么说?就算现在把小陆蔡氏搪塞过去了,那帮工还是没有,陆琥那也不好再拜托。   徐惠然真是觉得刚才不该贸然说那句。但水泼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   “二婶,大嫂,青天白日又是这个时候,没道理人家跑咱们家门口来问这一声的。人就在这,你们问问就是了。”   徐惠然笑着,是那种不相信你们问呀。袖子里的两只手已经握了起来,最好这个人真的是来找活的。   小陆蔡氏眼睛动了动,冲着杜阿福喊:“你找谁?”   杜阿福转过了身。他不认得小陆蔡氏,刘玉秀倒见过,只是没说过话。跟女人说话,杜阿福总是觉得困难。可人家问了,不能不答的。   “陆大奶奶,是你家五少爷喊我来的。他要是在,说了话,我就走了。”杜阿福说话的时候,没看着三个女人,对着大门的框子说的。   “你真是五郞找来的?”小陆蔡氏瞥了眼徐惠然,看来五郞夫妻是早有预谋的。就说呢,那天怎么那巧,先是五郞媳妇开口,然后五郞就出来说话了。   杜阿福点了点头:“是。”   刘玉秀笑了:“我就说么,五郞既然说要自己种那块地,怎么可能不找好人。弟妹,你也是太急了。”   徐惠然只笑了下。   小陆蔡氏眯着眼把杜阿福仔细打量:“五郞找你什么事?”   “他没说。”   小陆蔡氏笑了:“这就是了。五郞都没说,怎么说就是帮工呢。”   “怎么就不是呢,也许要来了才说呢。”徐惠然笑盈盈的,喊了声,“蚕姐,你带这位……”对着杜阿福抱歉地笑了笑。   杜阿福没敢正眼看,可还是觉得眼前白光一亮,耀得闪眼,脸就红了,声音低着:“我叫杜阿福。”   徐惠然没听明白,也不好再问,毕竟对方是个青年男子。要不是她当鬼十来年把人当老了,换做前世的她,也不会主动这么说话的。   小陆蔡氏哼了声:“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跟蚊子叫似的。”   杜阿福把脸转向了一边,是那种蔑视。   蚕姐跑了过来,看了看杜阿福,高高的个儿,怕不比五少爷矮什么,块头可是比五少爷要壮也黑了,一看就是个庄稼人。   “五奶奶,什么事?”   “你带他去后面等着五少爷回来吧。”徐惠然交待着。   杜阿福却不乐意跟一个姑娘一起走:“五少爷不在,我先走了。”头低着,拨腿就走。杜阿福害羞,哪怕是蚕姐这样算不得秀气的大大咧咧的姑娘,他也害羞。   蚕姐喊了声:“你往哪走做什么,五奶奶让你跟我走。”   杜阿福走得更快。   徐惠然跟到门口,咬着嘴唇,这个时候她真恨自己不是男人,可以冲出去拉住问个明白。   “阿福,你来了。”陆璟从村那头走回来,冲着走了段的杜阿福喊了声。声音不高,能让杜阿福听到。   徐惠然退了回去,头低着。   杜阿福走了回来,刚才的害羞还没让他平静下来,见到陆璟,又添上了别的,话里带着怒气:“五少爷,我来就是想说一句话,那茅屋,你们不能强迫我搬走。说完了,我就走了。”   小杜蔡氏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我就知道,哪是帮工呀。这个时候哪找得到帮工。”   陆璟冲杜阿福招了下手:“我这有六亩地,要找个帮工。你可以住这,吃呢,就跟这里的帮工一起吃,至于工钱,一年五两五钱的银子,外加五斗半的米。你要是乐意,就进来。要是不乐意,那你就走吧。”   小陆蔡氏的笑停了下来,鼻子里“哼”了声:“连这种人都找来,也真是找不到人了。”扭着屁股走了。   刘玉秀看了眼小陆蔡氏,再看了徐惠然,真有些担心。听到陆璟喊“阿福”,刘玉秀想到了这个人,左右几个村的都知道这是个刺头。陆琥不敢找这个人,肯定也是怕管不住。   杜阿福犹豫着,脚在地上蹭了蹭:“我要是不干呢?”   “你不干,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陆璟转身走进了大门,冲徐惠然看了眼。   妇人是不能老站在大门口的。徐惠然才想起她在这里已经站了会儿,村子里闲言碎语多,又往后退了几步。   让她再离得远了,徐惠然不乐意。那是她的地,是陆家欠她的地,总不从能陆构那拿了回来,又成了陆璟的。   杜阿福把头一甩,恨恨地说:“五少爷,我就知道是你干的。逼着我来这做帮工。”   陆璟讥讽地笑了声:“那你是不乐意了?行呀,人家都说阿福是种庄稼的好手,我看不是,也就是只会吹牛,要不怎么哪处干不了几天就不干了。”   杜阿福想说却一时找不到话说,嘴唇抖着,半天才说了句:“那是他们不讲道理!”人一下蹲在了地上,垂了会儿头。杜阿福用手捶了下地,站了起来:“行,我就在这干给你看,我会不会种地!”大步走了进来。   蚕姐给逼得退了几步,退到了徐惠然身边:“五奶奶,真用这个疯子?”   徐惠然拿不定主意,到底用不用杜阿福,是不是陆璟真找来个干了几天就不干的。不用的话,二房那在看笑话,步步逼着。   几天就几天,先用着再说,总比一个帮工都没有要好。   “别这么说,以后阿福也是咱们家的人了,你带他到后面去。”徐惠然轻轻地说了句。   陆璟的目光像把刀子般凛冽,砸在徐惠然的胸口上。徐惠然吸了口气,把脸转向了一边。杜阿福却觉得有股暖阳阳的感觉,有人说他是“家人”,就算只是随口说的,那也是头一回。   蚕姐看了眼杜阿福,一昂头:“跟我来吧。”   杜阿福不吱声跟在了后面。   “别随便说什么‘咱们家的人’了。”陆璟抬起腿也往里面走。   徐惠然淡淡地说:“来帮工的,自然是家里的人了。蚕姐,我就当家人呀。”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陆璟抬头望着天:“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第25章 是我的   徐惠然也望着天,她自然知道不一样,她和蚕姐是要一起离开的,她们不是这家里的人。   蚕姐把杜阿福带到了后院:“我叫蚕姐,你叫什么?”   “杜阿福。”   “大阿福?”蚕姐笑了起来,“你是个泥人?”   杜阿福脸红了,脸扭向了一边。他不想跟女人计较。   蚕姐笑的腰扭来扭去。   杜阿福跺了下脚,掉头要走。   蚕姐不敢笑了,怕杜阿福真走了,那她不好跟徐惠然交待了:“你没行李?”   “当然有。”已经因为名字给蚕姐笑话了,杜阿福不想在蚕姐跟前再丢面子。   其实他也就一条快成筛子破被子,全副最值钱家当就是身上的这套,四处游荡的他能不露天睡已经是不错了。   “你回去拿吗?”   “不了。”   蚕姐看了看天色,快黑了,不能让人家晚上睡觉没睡的地方。刚才笑了人家半天,蚕姐动了恻隐之心:“你在这等着。”蚕姐去自己屋里抱了床被子出来。   一直打量着杜阿福的郑妈瞧到蚕姐抱了床新青花布被面的棉被子出来,眼睛挑了挑,嘴角动了动:“新被子呀……蚕姐好阔气,不怕五奶奶说你?”   “啊,我还有一床。五奶奶不会说的,我没了被子盖,就找五奶奶要去。”蚕姐很得意着,抱着被子往帮工们住的屋子走。她家五奶奶哪像陆家的人这么小气。   郑妈在后面酸溜溜说了一句:“五奶奶真是大方。”   老秦头站在屋子门口,瞧了眼蚕姐抱着的被子,再瞧了眼后面跟着的杜阿福:“给我吧,里面你就别进去了,都是男人住的地方。”要从蚕姐手里接过了被子。   杜阿福一步上来从蚕姐怀里把被子拿走,进门时低了下头。   蚕姐伸头往里张望。   老秦头笑了:“有什么好的,小丫头,去吧,人就交给我了。”   蚕姐又张望了眼才走,总觉得杜阿福傻乎乎的,别回头丢了,那她就不好跟五奶奶交待了。   杜阿福走了出来,差点撞到蚕姐的鼻尖。   蚕姐退后了一步:“过后儿吃饭,有什么不知道的问我。”   屋子里的老秦头笑了起来:“蚕姐也有可以管的人了。”   对呀,杜阿福是五奶奶雇的,她是五奶奶的贴身大丫环,当然杜阿福得听她了。蚕姐越发得意起来,往厨房走都一蹦三跳的。   徐惠然却在想一件事,怎么跟陆璟把话说明白。杜阿福虽是陆璟找来的,可却是她雇的。如果不好了,她就能不要。还有那六亩地是她的,不是陆璟的。   吃晚饭的时候,徐惠然就在琢磨怎么说,还有什么时候说。   前世她没跟陆璟谈过这种事,他们谈过诗、谈过词、谈过夏天的雨、冬天的雪,就是没谈过这个。   晚饭后,上楼到了楼梯口,陆璟要去书房时,徐惠然喊住了:“五郞,阿福要是做得不好,我是不要用的。”   她低着头,不给陆璟看出她任何情绪的变化。陆璟的眼睛太毒,实在太能看穿人。   陆璟站住,两道剑眉微拧:“他不会做不好的。”   徐惠然牙齿咬了咬,有些话还是说明了好的,这样半吞半吐的更糟糕。   她抬起了头:“那地是公公给我的,我总得照顾好,才不辜负了公公当年对我的看重。所以地的事,以后就我来好了。明年二月转眼就要到了,五郞还是一心看书的好。要是到时考不好,岂不是让爷爷、奶奶和妈伤心了。”   陆璟静静地听完,唇角翘起了丝讥讽:“知道了。”一转身走回了书房。书房门“砰”关上了,不算响,但正好当着徐惠然的面。   徐惠然盯着门,小嘴撅了撅,就算陆璟不高兴,可她达到了目的,那也是开心的。徐惠然微微笑了起来,也转身往卧房走去。   陆璟又打开了书房门:“去沏杯茶来,我要读书。”   徐惠然转回了身,刚从虎口里拨了牙,还是老实些比较好。她轻快地下了楼,去拿热水准备来沏茶。   陆璟盯着徐惠然的背,新婚夜的她可是对那六亩地不屑一顾的,现在却是锱铢必较,害怕他要了她的地。   那块地原本他就是看出她想要了,才为了她跟二叔争的。   陆璟摇了摇头,转身往书房里走了。   徐惠然去了厨房,找了蚕姐让拎上装满热水的水壶。她从碗柜里面拿出陆家的粗瓷茶壶茶杯。陆家不讲究这些,真难为陆璟了。   “五奶奶,不用咱们的那套茶盏?”蚕姐看着徐惠然手里面的茶具,撇了撇嘴。她都真心瞧不上。   徐惠然看了看,今世她可不想好东西白便宜了陆璟:“不用,黑灯瞎火的万一摔了,碎了多可惜。那是我爹特意寻了来给我的……”后面那句姓陆的不配就没说了。   蚕姐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拎着水壶往外走:“五奶奶,新来的那个‘泥人’很能吃的,今晚吃了三大碗饭,比我都能吃。”   “你可别这样叫人家,咱们的地还要他种呢。”徐惠然抿着嘴笑。想着那地上会长出多少的桑叶来呀,明年这个时候她就有钱了。   蚕姐嘀咕了句:“是他的名字好笑。”   快要到书房,两个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地走进了书房。徐惠然把托盘放到了圆桌上。蚕姐放下水壶拿起茶壶,要往里面装茶叶。   “蚕姐,你去休息吧。”陆璟没往这看,在那专心写着什么。   蚕姐看着徐惠然眨眼睛。   徐惠然示意蚕姐可以走了。   蚕姐又偷偷看了眼陆璟,她总有种担心,害怕陆璟把她的五奶奶给吃了。再次跟徐惠然确认了下,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徐惠然拿过了茶壶,打开了茶叶罐。   “你不是有套茶具,舍不得?”陆璟转过了脸望了过来。   徐惠然的陪嫁里是有套甜白瓷茶盏,要是配上碧绿的茶叶,白盏碧茶,确实是好看。前世,陆璟爱这套甜白茶盏,每每都要她用这个来泡了茶才喝。   这是不是算徐惠然要回了地,陆璟对她的报复,从她这要走套甜白瓷茶盏?   陆璟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徐惠然有点看不懂,猜不出。 第26章 你懂吗   徐惠然放下了手里茶叶罐,出了书房,回了她的卧房,也是她和陆璟的新房。   陆璟这点好,新婚夜来过一次后再没来了。   甜白瓷茶盏放在屋中间的圆桌上,平日里徐惠然自己会用。当初徐礼只买了两只甜白瓷茶盏,就是想着小夫妻内可以闺房对饮,也算是闺房之趣。   前世,徐惠然是跟陆璟对饮过,这世就有点不想了。   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洒在茶盏上,散着淡淡如梦如幻般月白色的亮光,柔和的让人不愿拿起。   徐惠然叹了口气,拿过去怕是有去无回。陆璟一个人,自然只用一只茶盏就好。她拿起了一只,瞧着桌上的还剩的那一只,就觉得好好的一对给拆了,真是可惜。   看在今天陆璟不跟她争六亩地的份上,徐惠然还是决定牺牲一个茶盏吧。眼下不是跟陆璟闹翻的时候。   陆璟看到徐惠然只拿着一只茶盏进来:“怎么不是两只?”   “我不想喝,怕夜里睡不着。”徐惠然拿起了茶叶罐,在茶壶倒好了茶叶,再加上盖。   “去拿来。”   陆璟的话不容反驳。徐惠然眼睛挑了下,那回头喝过洗了茶盏正好拿回去,也省得拆开了。   她乖乖地去把另一只甜白瓷茶盏拿了过来。   徐惠然倒好了茶,端到陆璟的跟前。   陆璟拿起茶盏,端详着:“料精式雅,质厚难冷,洁白如玉,可试茶色。岳父的眼光果然不错。”   徐惠然把托盘放到一边,在书案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拿起了另一只茶盏:“我爹这些上面眼光一向不错。”   她没说出的话自然是在看人上面就不怎么样了,不然也不会替她选了陆璟做丈夫。   陆璟喝了口茶。茶是陆家的,不会是好茶,能喝就成。他也就不评了。   “你懂种地吗?”陆璟放下了茶盏。   徐惠然自然不懂,放下了茶盏,目光垂了下来,纤细的手指在茶盏边转着。   陆璟看着茶盏上的手指,如瓷一般白,只是柔软了许多,还甜香了许多。粗劣的茶色都给衬得碧绿,带着清香味。   前世这个时候陆璟也不懂农桑,徐惠然抬起了头,看着陆璟微微一笑:“五郞懂吗?”   “原先不懂,这几日倒是看了些书。”   徐惠然的眼睛往书案上一瞅,果然有《齐民要术》、《王祯农书》:“所以五郞也只是纸上谈兵了。”   陆璟定定看着她,显然对徐惠然的这句讥讽没有理会。   “我打算种桑树。”徐惠然把打算提前说了出来。   明年的米价会贱,而丝价会高,这是徐惠然重活一世才得来的先机。   “为什么?”陆璟的眼神动了动,“全种桑,万一丝价贱了,不是全赔了?”   “六亩山田,也种不了什么吧。种些桑就算了。”徐惠然站了起来。   陆璟的目光垂了下来。陆家原来给徐惠然的聘礼是二十亩地,为了陆璜娶陈冬梅,不光把二十亩减为六亩,还把适合种稻的水田换成了山田。   徐惠然离开了书房,想起这个就觉得气。   陆璟看着已经关上的书房门,眼光垂了下来。他不是个贸然行动的人,家里的事看得清楚,只是在他没有强大前,他是不会做太多动作的。   拿起了书,这就是能让他强大的武器。陆璟看了会儿书,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居然喝干了。   随手放下,陆璟也不曾多想,拿起另一只茶盏喝了,进口就觉得不同,口齿余香。   陆璟盯着手里的茶盏,这是徐惠然刚才喝过的那盏茶。   他怎么能喝人家的残茶?可他已经喝了。   茶盏沿那还有极淡的徐惠然极淡的唇印。他的唇印盖在一边。陆璟的心跳了跳,像做了件不该做的事,把茶盏放了下来。   陆璟站了起来,拿着他的茶盏走到圆桌那,倒满了,喝了一大口。觉得不够,又喝了一大口。   茶壶里的茶都喝光了。陆璟仍旧觉得唇齿里的那股淡香还在。想在泡一壶,热水壶里的水也凉了。   喝就喝了吧。   陆璟走回书案这里,眼光一瞥,看到了徐惠然的茶盏,盏里还有点茶底。他拿了起来,把那点茶底喝了。   安安心心看起了书。   天才亮,徐惠然还跟着刘玉秀、杨如春在厨房里准备一家的早饭,杜阿福就来找她了。   杜阿福昨天就想找陆璟问种地的事了。可陆璟没找到,只能今天了。   蚕姐却告诉杜阿福,这地是五奶奶的,得问五奶奶。这让杜阿福真觉得别扭。这种事当然应该跟男人谈,跟一个女人能谈什么。   站在厨房外的杜阿福真觉得别扭,咳嗽了半天都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杨如春瞧着杜阿福:“五弟妹,五弟不会给你找了个痨病鬼来吧?”   徐惠然看了眼杜阿福,这么壮的身体可不像痨病鬼,细声细气地问:“阿福,什么事?”   杜阿福身体扭了个角度,望着厨房外的香椿树:“五奶奶,还是让五少爷来跟我说种什么吧,还有要准备农具、肥料和种子。”   这几句一说完,杜阿福就几乎是跑得走了。   徐惠然的眼睛有些直,昨晚陆璟就问过她懂怎么种地吗?   她不懂,前世活着的时候,没关心过。死了做鬼,又不用吃,哪里会关心这些。让陆璟来跟杜阿福说,那怎么行。地是她的,当然得她来说了。   吃过了早饭,徐惠然去后院找杜阿福了。   陆璟居然在:“阿福,你说要什么吧?五奶奶会准备的。”   徐惠然站到了陆璟边上。她只能这么站。   不远处郑妈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往这瞅呢。郑妈可是老陆蔡氏的眼睛,这边有什么,郑妈回头全会跟老陆蔡氏说的。   杜阿福没看徐惠然,盯着陆璟的那双圆头鞋上:“五少爷,我得看过地才好知道要什么。不过一般的农具得要,还有五少爷,你打算种什么。”   “桑树吧。”徐惠然回答了。   女人就是不懂,杜阿福跟陆璟说:“没人会全种桑树的,总是田边种些,田里这个季节可以种麦子的。”   “那是别人,你全种桑树就好。”陆璟在徐惠然先开口前说了。 第27章 惦记着   郑妈扔掉了纳着的鞋底,跑了过来:“五少爷,不能全种桑树呀,那你们吃什么?”   陆璟没理,只是看着杜阿福。   给无视冷落的郑妈,转向徐惠然,板着脸:“五奶奶,这种事还是问下二爷的好,不然地白糟蹋了不说,还让员外老奶奶生气。”   徐惠然也没理郑妈,对杜阿福说:“要不让蚕姐带你去看看那块田吧,就那么大,也种不了什么。”   “六亩呢。”郑妈嘀咕了声,“五奶奶真是不知道柴米油盐,六亩地种不了什么?六亩地能种很多呢,二爷从不嫌六亩地少。”   陆构当然不会嫌六亩地少,恨不得再从徐惠然这里拿走呢。   “阿福,六亩地能种什么?”陆璟问杜阿福。   杜阿福有些为难地说:“六亩地也可以。可要看地,地和地是不同的。不过,五少爷,六亩地,是有些少了,人家都不用帮工,村东头的刘老根和他老婆两个人就种了三十亩。我还以为你们让我来种多少田呢,原来就这点。”   郑妈脸给呛红了,想要骂,瞥到陆璟的脸色闭了嘴。   徐惠然掩住了嘴,她没想到笨嘴的杜阿福也有嘴厉害的时候。   “去看看地吧。”陆璟前面走。   “你今天不去乡学?”徐惠然也跟了上去。   “我昨天跟先生说了,今天不去。”陆璟宽大的袖子荡了起来,卷住了徐惠然裙摆,一时纠缠在一起。   徐惠然站住,让陆璟的袖子落了下去,再散了开去。   陆璟的余光扫了眼袖子的下摆处,目光又往前看了去。步子迈大了几步,又怕徐惠然跟不上,压住步子,慢慢踱着走。   蚕姐跟到了徐惠然边上,眼睛往郑妈那瞅了眼,又看了眼杜阿福。   杜阿福极快地走到了陆璟后面,只落下半步。他再粗,也知道不能跟陆璟并排走。   杜阿福跟在陆璟后面压着步走,一大步就成了小半步。这样走挺辛苦的。走了一会儿,杜阿福喉咙那动了动,想问陆璟能不能快点走,又忍住。   徐惠然在后面,这么慢慢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又猜不透陆璟的心思,昨晚前面似乎那地是归她,不算在陆璟和她共有。可后来,再加上今天,徐惠然有些吃不准。   徐惠然的步子就加快,不一会儿就超了过去。蚕姐一路小跑才跟上。   她身上的白袄绿裙,因着步子的加快,倒像一朵给荷叶托着的白莲在那随风轻轻摆动。   陆璟倒不急着走,慢慢跟在后面。   走在最后面的杜阿福,眼睛往前张望,不知道陆家五少爷怎么会习惯走在女人后面。乡下素来是男人走前面,妇人走后面的。   再走了会儿,徐惠然有些喘气,慢慢又落了下来,让陆璟和杜阿福超了过去。   “五少爷天天走的,就是那个阿福吃得也多。五奶奶,你何苦跟他们比走路。”蚕姐拿出手帕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徐惠然看了眼蚕姐:“所以咱们有机会就得多走走,不然真要成废物了。”   趁着几年后的混乱离开陆家,她得能走得动路才成。可这样出门来走路的机会对她太弥足珍贵。   “就是这了,阿福你看看。”陆璟指着山坡上的地,往上爬。   杜阿福几步蹦了上去,四下里瞧了瞧,挠了挠头:“种麦子还成。不过真的全种桑树?”   “全种。”徐惠然没有蚕姐扶,也爬了上来。这是她一回站在自己的地上,虽说知道不好,可也是她的地。   杜阿福不敢看徐惠然,脸部肌肉扭来扭去,显然在挣扎,要不要听一个女人的话。   “五奶奶说全种,你还犹豫什么。”蚕姐摆出了贴身大丫环的款。   杜阿福看了眼陆璟。陆璟没说话,在地里走着,时不时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了出去。   “那就种桑树吧。反正到时,没有粮食,我不管。”杜阿福嘀咕了声。   回去的路上,蚕姐悄悄跟徐惠然说:“五奶奶,要是闹了蚕灾可怎么办?你不要忘了,我为什么叫蚕姐呀,不就是因为我们家闹蚕灾,我差点给溺死了。”   “知道呀。可是咱们不是在陆家。他们总不能把咱们给饿死吧。”徐惠然望着前面陆璟的虽说廋俏却坚定的后背。   “这当然了,陆家别的人肯,五少爷一定不肯。”蚕姐放心了。   徐惠然冷笑了声,她可不相信陆璟会觉得她的生死有多重。   郑妈把徐惠然要把六亩地全种桑树的事告诉了小陆蔡氏。小陆蔡氏一听就急了,晚上就跟在给陆构洗脚时说了:“这摆明了不就是到时吃家里的,好处他们拿。”   陆构擦着脚:“由着他们,等明年丝贱时,看他们怎么哭。到时我自有法子拿住他们的。你放心好了。”   陆构把擦脚布扔到了小陆蔡氏怀里:“到那时,不光那六亩地他们得吐出来,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呢。”   “什么好处?”小陆蔡氏的眼睛盯着陆构。   陆构笑了:“让五郞把功名让给咱们四郞,怎么样?是不是大好处?”   小陆蔡氏笑得口水流了出来,拿起手里布子去擦嘴,擦了下发现了:“哎哟,真是作死了,怎么拿你的洗脚步擦起嘴来了。”   “这有什么,又不是别人的。”   “那你来擦擦。”小老陆蔡氏要用擦脚布擦陆构的嘴。   陆构让了开去:“你这妇人,这干什么,去,去,赶紧把洗脚水倒了,上床睡觉。”   小陆蔡氏瞪了眼陆构,端起木盆去倒水了。   徐惠然给陆璟倒好了茶要出去。   陆璟眼角看了眼徐惠然:“昨夜茶水后来是冷的。”   “明天我让蚕姐这摆个茶炉。”徐惠然脚又想往门口那动。   “上回娘让你做得衣服做了吗?过几天要去拜访人。”   徐惠然把陆璟身上的直身看了看,七成新,似乎是去年做的,有些短,可也能穿。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就因为陆李氏说陆璟又长高了,没合身衣服穿,她赶着做了好几件,把自己的嫁妆都搭进去不少。   今生,她借着给陆李氏做衣服,就没给陆璟做了。   唉,看来陆璟一直惦记着她做得新衣服呢。 第28章 好颜色   “三嫂说了,过几天家里就要买布给大伙做冬衣了。”徐惠然避开了陆璟的目光,哪怕只是眼角的余光,她那点小心思最怕给陆璟看出来。   陆璟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发黄的书页上,指甲在上面划着。纸薄,一道浅浅的印就有了。   “五郞,读书要紧,明年二月转眼就到。”徐惠然摆出了贤妻的款。   “好。那就麻烦娘子坐在这里帮我磨墨水添茶吧。”陆璟的眼角动了动,似在嘲讽徐惠然刚才的话。   徐惠然给自己挖了个坑,还掉里面了。就知道在陆璟跟前得小心说话,稍不留神就得给抓住。   “我去把要给奶奶做得衣服拿来缝。”徐惠然故意这么说。   “好。”陆璟唇角荡出了笑,“我等娘子过来。”   等徐惠然走了,陆璟喝了一大口茶。刚才那两声“娘子”是他成婚后第二回喊,喊得时候就觉得喉咙发干,不自然。伸起手摸了摸耳根子,有些热。   以前听三位兄长叫过,觉得喊“娘子”不难,新婚夜头一回,涩涩的。这阵子跟徐惠然说话,总是免去了称呼,今天如果不是徐惠然的那副“贤妻”口吻,他也喊不出来。   陆璟又喝了口茶,喉咙总算不干了。喊多了,应该就好了。就像书多读几次,自然就通了。   徐惠然回了屋,吸了口气。刚才陆璟喊她“娘子”,她听得真切,恍如回到前世和做鬼的日子。   前世里,徐惠然听到过陆璟各种声调的“娘子”,有时都让她误认为陆璟对她是有心的,直到投井的那刻,她才明白陆璟最爱的是他自己,他的锦缎前程。   等做了鬼,徐惠然再听到陆璟边给她上着香、烧着纸,一边深情款款唤着她“娘子”,就算陆璟把镶满珍珠的翟冠和锦绣凤衣烧给她,也不能让相信了。   再听陆璟的喊“娘子”,徐惠然已经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既然说了给老陆蔡氏做衣服,只能从开了箱子从嫁妆里挑块绸子出来。上回说过要艳红的,也是着着老陆蔡氏的喜好说。徐惠然喜欢淡雅,大红色的绸料也就一块。拿在手里掂了掂,终究还是得舍出去的。   舍就是为了得,不舍怎么得。   徐惠然把大红的绸子放在针线萝里面,拿到了书房。她把针线萝放下来,那块绸料在油灯下闪着光。   徐惠然的唇角翘了翘,上世这块绸料她给陆璟做了件直身,很招摇。陆璟穿上时是有几分得意的,这个只有她看了出来。   好看的颜色谁不喜欢,陆璟的目光已经吸引了过来。这样的颜色配上白晳的肤色才好看,配老陆蔡氏那张像蜡黄枯树皮一般的脸,有些暴敛天物了。   “茶没了。”陆璟知道徐惠然是故意这样做给他看的。   徐惠然目光一瞥,陆璟手边的茶盏已经见底了。   她拿了茶盏去续了一杯,放到陆璟能够到,又不会不小心碰洒了的地方。陆璟看书看到忘我处,手会乱动。   陆璟刚想指点茶盏放的地方,见徐惠然自然地放到了他要指的地方,微微一怔。她是怎么知道的?   徐惠然走到了一边,把大红的绸料一抖,像彩霞一样飘了起来又落了下,平铺在边上的木床上。   含了口水喷了上去,绸子湿了也服帖了。徐惠然拿起剪刀就剪,陆家人的尺寸她太熟了,不用画线就能裁了下去。   陆璟扭过身来看着,眼睛里面微微露出惊讶和佩服。他不会裁衣,却知道画线。可看徐惠然这样都能裁,忍不住想看是不是穿上合身。看着徐惠然要裁好了,陆璟转回了身。   昨日去看过了地,杜阿福报了一串的农具。陆家有现成的,可徐惠然不愿意去跟陆源开口借,宁可买新的。   买这个只能杜阿福去。蚕姐却不放心,总怕杜阿福拿着钱就跑了。   吃过早饭后,蚕姐来徐惠然这拿银子,眼睛还老从窗里往外望,看站在后院天井那的杜阿福。   徐惠然打开了箱子,拿出了一小块银子来,看了眼陆家给的花不出去的宝钞,压箱底了。   蚕姐接了银子,放到了汗巾里,紧紧扎好:“五奶奶,你放心好了,银子不会丢的。”看到宝钞,拿了一叠,“我拿去试试,说不定就用了。”   徐惠然看着笑,嘴里遗嘱了句:“注意些。”她真想跟着一起去,见见市面也好。   可她不能,陆李氏和老陆蔡氏都不会同意的。   蚕姐跟杜阿福去集市买农具了。杜阿福每买一件农具,蚕姐都要来讲一番价。蚕姐讲了几句价,卖农具的脾气大了:“不卖了,不卖了,不懂就别来捣乱。”   杜阿福的脸红了,似乎成了他不懂,冲着蚕姐低吼了声:“把钱给人家。”拿起农具就走。   卖得人急了要追杜阿福,再一看蚕姐,拉住了蚕姐:“付钱了,不然我要报官了。”   蚕姐掏出宝钞:“给你,给你,急什么。”   “你就坑我,看看,哪有用这个付钱的。”卖农具的叫了起来,“谁都知道这个写着一两银子的宝钞连半两银子银子也不值,这不是坑我吗?把她送去见官。”   边上的全围了上来,骂着蚕姐:“小姑娘看着不错,怎么能干这么骗人的事。不知道要么拿布来换,要么拿银子来,你拿这几张破纸来骗人,算什么!”   蚕姐又吓又怕要哭了:“我哪里有,我没有的……”   还有几个干脆伸手就来打蚕姐,推着蚕姐,顺手把蚕姐的汗巾也给拿走了。   蚕姐“哇……”哭了,想抢回汗巾又抢不回来,给夹在人群里,跑也跑不去。那些人抓蚕姐的头发,掐蚕姐,又打又骂的。   杜阿福几步回来,把人一推,好几个没站稳给推到一边去,跌在了地上。围着蚕姐的人散了开去,瞪着杜阿福:“做什么?你是什么人,这么凶?”   前面说蚕姐“骗子”的看杜阿福脸黑红黑红的,指着杜阿福:“刚才就是这个人没付钱就拿走了农具,他们是一伙的。”   “一伙的呀,送官了,送官去了。”周围的都喊了起来。   这些人生意也不做了,就要推着杜阿福和蚕姐去见官。   蚕姐急了:“是他们抢了我的钱,他们把我们买农具的银子给抢走了,宝钞也给扯烂了。”   杜阿福瞪着那些人:“把钱拿回来。”上去就抓住了卖农具的衣领,“交不交出来?”手里的拳头举了起来。   卖农具的尖叫了起来:“抢了我的农具,不给钱,还诬陷偷钱了。”   “这两个就是骗子!”刚才还有些怕杜阿福的仗着人多,又围了上来,对着杜阿福和蚕姐围了上来,拳打脚踢。 第29章 手扎了   蚕姐没打过架,可力气也不小,前面挨打不还手是怕了。现在有杜阿福在边上,也两只手乱拍乱打,没个章法。   杜阿福牛性上来,抓起一个人,举了起来。   正挥着拳头的一个个安静了下来,退后了几步,不知道杜阿福要做什么,紧张地瞪着杜阿福。   人群里一个妇人冲了出来,对着杜阿福叫:“你放下我家男人!”又冲着自家男人说,“叉子爹……”   杜阿福喘着气,没理妇人,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只知道一件事,大吼了声:“把钱拿回来!”   提到钱,这些个卖农具的聚在了一起,眼神闪烁,互相看着:“谁拿了你们的钱?你们看到哪个拿了?”   “谁拿了你的钱?”杜阿福问蚕姐。   蚕姐睁大了眼睛在人群里看,手指着:“他,她,他……就是他们!”她真说不准是哪个,瞧着哪个都是,哪个也都不是。   刚才那样乱,她又吓坏了,怎么能指得出。   给杜阿福举着的叉子爹手腿不敢乱动,心要跳了出来,头侧过来,嘶哑着尖叫:“你们谁拿了钱,快还给人家,快还呀……”   对方怕了,蚕姐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想起来徐礼曾经是县谕,那是官老爷呀。   蚕姐头一昂,把散下来的头发往上一拢,手指着那些人:“我家老爷可是县谕,再不说,把你们通通送官去,到时让你们挨板子,吃巴掌!”   百姓最怕的就是官,哪怕是没品不入流的县谕,只要吃了官家饭的都怕。这些人脚往后蹭了蹭。人群里有低声嘀咕的:“谁拿了赶紧还给人家,卖完回家呢。”   蚕姐的底气又足了些:“谁拿了?”   叉子爹更怕了,人家家老爷是当官的,摔死了他也不用偿命,几乎哭着说:“谁拿的快还了。大哥,要不你先放我下来?大哥,求求你了……”   “不能放他下来。”蚕姐急着喊了声。   杜阿福点了点头。   “放他下来吧。这位大哥,我家男人重,你举得累。”叉子妈手张着,像要接叉子爹下来似的。   “不累!”杜阿福把胳膊举得又直了些。   人群里有人说:“县谕家的吴妈就是我们家亲戚,怎么没见过你们俩。这两个怕是骗子。你们谁见到他们的钱了,倒是他们拿了人家种地的家伙就跑的。”   “就是,把人放下来,放下来!不放下来,见官!”   “见官就见官!”杜阿福举着人就往县衙走。   叉子爹只觉得身子一旋,要掉来来,再一旋还是在杜阿福的头顶上。他看不到人,就听到人声,眼泪哗哗往下流了。   杜阿福举着个人在前面走,边上走个大姑娘蚕姐,后面跟了一串人。这下热闹大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跟着往县衙去,浩浩荡荡成了一只挺长的队伍。   中午,趁着先生去睡午觉,陆璜从乡学里溜了出来。陆璜最近迷上了去一家茶馆听书。这家茶馆里最近来了一对说书的父女,倒不是这对父女说书说得好。   只是那个女儿长得比较小巧依人,唱起来是莺声燕语,一双眼睛老往陆璜的身上勾。这让天天面对母夜叉陈冬梅的陆璜,实在是听一回书晕晕荡荡的,就像在云间飘了一回。   这对陆璜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要是让陈冬梅知道,或者他岳家的人看到,陆璜都得挨顿打。   所以陆璜来得路上就特别小心,唯恐给人瞧到了。可还是差点给陆璟撞到。   陆璜有些好奇了,一向不逃课的陆璟怎么也逃课了,悄悄跟在了后面。瞧着陆璟到了县城里,也没去逛徐礼的书店,而是去了个绸料铺子。   陆璜就笑,陆璟怕是有了相好的。这可更得好好看看了。若是这样,少不得敲诈回,日后要是在先生那有事,就让陆璟替自己担待下。   等陆璟从绸料铺里出来,陆璜就进去,抓了个伙计问:“刚才那位买了什么?”   伙计一瞧是陆璜就笑了:“四少爷,你来给四奶奶买料子?”   陆璜这才想起,这家绸料店他常来给陈冬梅买东西,哎哟,怎么这糊涂了。   “是,是,给四奶奶买块做裙子的。刚才我五弟买什么了?”陆璜眼睛往柜台上摆的绸缎料扫了眼,陈冬梅那缺衣裳,倒是他才缺呢。   “那是五少爷呀。”伙计笑了,指着柜台上的绸料,“五少爷买了块青布,又买了块娇红色的绸。四少爷要买什么?这块是新来的,四奶奶正好做一身。”伙计推荐起来。   陆璜心里想着陆璟这是给五弟妹买的?不能呀,五弟妹的嫁妆料子还没穿完呢,再说五弟也不像这样的人。不是想好的,就是自己的。也没听伙计说什么,随便点了头。   伙计的剪刀下得快,“滋啦……”就剪了下来:“我再多送你点尽头,回头四少爷可以做个扇套,荷包什么的。”   陆璜一摸手里系的汗巾,想起来了,咧着嘴笑了:“今天出来的匆忙,没带银子。不如以后再来买。”撒腿就跑。   “四少爷还怕什么,您老丈人就在县衙里坐着呢,哪天有空来把帐结了就成了。”伙计把包好的料子递了过去,“四少爷拿好了。”   陆璜看着那块布料,苦着脸伸手去拿。外面的嘈杂人声,有了借口,转回了头:“外面怎么了?”跑出了绸料店,抓了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哎哟,看到没有那个男的这么举着人去县衙了,都说那一男一女是两讹钱的骗子。”   陆璜一看,那不是杜阿福和蚕姐呀。这热闹得看看,不顾伙计拿着绸料追出来。陆璜跟着去了县衙。   徐惠然一边缝着给老陆蔡氏做得袄子,一边从窗户里往外张望,看蚕姐和杜阿福什么时候回来,已经幻想着六亩地上的桑苗长满了桑叶。   想着想着,徐惠然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娘子。”   陆璟在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叫,把徐惠然吓了一跳,针一下扎到了手指头。她扭头去看陆璟。   陆璟盯着徐惠然的手,洁白如玉的指肚上冒出了一滴血珠,白雪里的的红梅般娇艳。   他盯着看,神恍惚了下,一把就抓住徐惠然的手腕。 第30章 伸出手   “五郞,小心脏到。”徐惠然轻轻地说了声,把手指抽了回来,拿手帕按在了出血处。   陆璟也想找手帕,只是男人的帕子总不像女人的帕子,随手就能拿到。他看着徐惠然按了会,轻轻擦了擦,血就没了,指肚那只有一个极小的红点。   “怎么扎到了手?”   徐惠然把手帕放到了一边:“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不小心就扎了。”   她的语气像在随口而言,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扎手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何苦再问,满是抱怨。   陆璟听出来了,从新婚第一夜后,他就没进这个屋。突然进来,确实会吓到人。只是这毕竟也是他的屋子,进来也属应该。   目光转了转,陆璟握过徐惠然手腕的那只手忍不住揉搓:“今天去了县城,所以回来的早,没想到吓到了你。”   算是解释,也算是抱歉。   徐惠然拿起了衣服继续缝,没问他去县城做什么。她猜着是去买书。陆璟喜欢看书,去县城多半是买书。   陆璟看徐惠然专心缝着,针脚缝得极密又极齐,想把刚才只顾着徐惠然扎到的手,匆忙间放在圆桌上的纸包拿来给徐惠然。   楼下有人在叫,徐惠然把手里面缝着的袄子放到针线箩里,走到了窗边:“三嫂,什么事?”   杨如春仰着头:“五弟妹,蚕姐和杜阿福给人送官了,说他们是骗子。”   “啊……”徐惠然转过身,慌着要去找件衣服换,赶紧去把蚕姐救出来。前世,蚕姐为她受尽了苦还丧了命,这世她不能再让蚕姐那样了。   重生的第一天,她就说过要一起好好活着,得去把蚕姐救出来。徐惠然想到了进县城找徐礼。官衙那,徐礼出面比她有用的多。   陆璟走到了窗口:“三嫂,你知道送到衙门的哪里?”   徐惠然转过身又走了回去,跟陆璟站到了一起。窗小,两个人要是都能从窗户口往下看,就得挨着才成。   她太紧张蚕姐,没发觉挨着陆璟这么近。   陆璟却感受到了徐惠然,她急促的呼吸,胸口微微的起伏,都感受到了。头一回两个人挨得这么近,陆璟捏住了窗框。   “就是衙门。”杨如春显然也分不清衙门里哪个地方,只觉得衙门不就是衙门。   “三嫂,是县丞那里吗?”   陆珍走了过来:“五弟,是陈县丞。你赶紧着去吧,对方几十个人,阿福和蚕姐估计危险了。”   徐惠然离了窗口去开箱子拿衣服换。   陆璟回头看了眼徐惠然,对陆珍说了句:“知道了。”   他没想出去,他们是夫妻,换衣服这种原不应该避讳。   徐惠然拿着袄子和裙子小跑着去了净房,也没打算请他出去。陆璟这个人怎么能是请得动的人。   到了净房门口,徐惠然犹豫了下,转过身来对陆璟:“妈那,你能帮我去说吗?”   “我去就好。”陆璟往外走。   徐惠然拦住了陆璟,微微激动:“我一定得去。”   “一定?”陆璟盯着徐惠然,那个已经给他压下去的疑问又跳了出来。   “是,一定。”徐惠然知道陆璟在怀疑,可她眼下顾不得这些,哪怕蚕姐最后没事,现在只要在那个县衙多受一分委屈和惊吓,她也不乐意。   前世她欠了蚕姐一条命,今世就得还。   陆璟把徐惠然打量了会儿:“我去跟娘说。”衣袖的摆角从她的裙面上拂了过去,走下了楼。   徐惠然憋着的气呼了出来,也不去净房,就在屋里换了衣服,再把头发抿紧,头上插了根镀金镶红宝的银簪子。   也不敢慢了。陆璟行动快,怕已经给陆李氏说好,在船坊那里等着。   徐惠然是冲下楼的,一路半走半跑过去的,到了码头那里,果然陆璟已经在了。她三步两步从踏板上冲上了船,冲得太猛,差一点就要掉河里。   陆璟伸出长臂一挡。   徐惠然抓住了陆璟的胳膊,才站住:“谢谢。”   “娘子,我们是夫妻,你外道了。”   徐惠然松了陆璟的胳膊,矜持地往船蓬里走,坐了下来。   陆璟摇起了橹,往县城里去。陆璟一边摇一边看着背对他坐着的徐惠然,总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呢?他的橹摇得快起来。   徐惠然一直感觉到陆璟的视线,不敢动,就怕陆璟问出个什么问题来,或者什么要求来。   今天陆璟走进了新房,明天可能就会要睡在这里。这是他的权力,可徐惠然不想。   徐惠然的肌肉发僵,发紧,一直到停在县衙边的码头上。   也许是上船时,徐惠然差点掉进河里;下船时,陆璟将船靠了岸,先跳上岸,系好绳,站在踏板上,手向徐惠然伸了出来。   徐惠然看着陆璟的手,修长、有力,却不敢握,握上就像握上魔鬼的的手一般。   陆璟没有收回,也没有看徐惠然,不握他的手,也就没法上岸。   徐惠然没有办法,手伸了过去,只用指尖搭在了陆璟的手上。   “娘子,小心掉下去。”陆璟退着走,让徐惠然走过来。   原本走得还好的徐惠然给这句说的,脚下的踏板晃了晃,只能再抓紧点陆璟的手。幸好,踏板不长,她站到了岸上。   徐惠然却像从阴间走到了阳世,回头看停在河里的船和流淌着的水,这是摆渡过来了吗?   陆璟凝眸看着徐惠然,再去看河和船,她看到了什么?   难道这不是一般的河,一般的船吗?   徐惠然转过身来:“我想去我父亲那里。”   “先去县衙看看情况,不要让岳父母担心。”陆璟走在了前面。   徐惠然承认陆璟说得不无道理,可也是不想她娘家插手。但是,如果去了县衙,非要娘家出面,她不会管陆璟怎么想了。   还没到县衙,就已经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陆璟客气地说:“麻烦让让,我是里面苦主的主人。”   堵在那的人,扭回头一看陆璟,清俊儒雅的年轻书生,纷纷让了开去。徐惠然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县衙大堂的外面。   陆璟一直把徐惠然带到了大堂的一角,这里都是妇人:“你站在这里。”   徐惠然往大堂正中间看,杜阿福跪着举着个人,蚕姐跪在一边哭。   “蚕姐……”   陆璟低氏说了句:“我去问问情况。”就往大堂走去,衣摆飘飘,不像上堂,倒像去赴个会而已。 第31章 要使诈   徐惠然想跟着陆璟上去,却止住了步。   徐家是书香门第,女眷不能随易抛头露面,何况公堂。   陆璟走上了大堂,站立到了杜阿福边上。   杜阿福扭头一看,闷闷地唤了声:“五少爷。”头就低了下去。   今天这事让杜阿福觉得羞愧,没给五少爷和五奶奶办妥,还把五少爷给惊动到县衙里来了。   蚕姐则激动:“五少爷,五奶奶来了没有?”   端坐在堂上的陈县丞注意到了陆璟,面若春花,目如点漆。不由陈县丞心里不禁喝了声彩,谁家的子弟果然龙驹凤雏,问话的态度就和蔼了许多:“这是你家下人?”   陆璟弓身施了庭参礼,显然是将县丞以师相待:“学生陆璟见过老公祖。这两位是学生家的下人。”   “哦,那你让他先把人放下来吧。这么一直举着他不觉得累,我看着累。”陈县丞往杜阿福看了眼。   陆璟看了眼杜阿福举着的叉子爹:“阿福,人放下来。”   杜阿福把人放了下来。叉子爹已经有些傻了,没有反应过来杜阿福把他放了下来,直直躺在在地上。   叉子妈跑上来,推着叉子爹哭。   陈县丞示意衙役把叉子爹和叉子妈先带到一边去,这里得审案。想到审案,陈县丞对陆璟的心思变了。   原本看着这么冰清玉润的人,可以网开一面,毕竟只是些小纠纷。但是陆家的姻亲是典史陈富。陈富是知县的人,县丞是巡案的人。知县和县丞面和心不和,典史和县丞虽说同姓,却是心不和面也不和。   陈县丞就有心想在这事上“公事公办”,好让典史也知道些厉害。   “既然是你家下人,你当主人的来了,自然就来问你了。这些集市的十几个人告你家下人行骗,你怎么说?”   陆璟往站在一边的看了看,又转过了身:“自然听从老公祖的发落了。”   态度不错,不过就算想阴整陆家,那也得把事做得像那么回事,省得给个毛头书生抓住不公来闹。陈县丞去看那十来个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是骗子呢?”   “男的拿了农具就跑,女的拿出宝钞来。”   陆璟低头看杜阿福和蚕姐,看是真的,止住杜阿福和蚕姐要反驳的话,慢慢道:“当年定下来买卖皆由宝钞,虽过去百年,此律未变。”   陈县丞点头:“确实。”转向了乡民,“既然付你们宝钞,哪里是骗了。”   乡民却叫了起来:“现在哪个全用宝钞,总得是银两才成。”话到后面却没了底气,“他们诬我们偷了银子。”   蚕姐叫了起来:“就是偷了,哪是诬你们。银子是五奶奶交给我的,包在一个葱绿布镶黄穗的汗巾里。这东西肯定就在你们身上,搜了就能找到。”   徐惠然把乡民一个个挨个看过去,仔细看着哪个像。   “搜身,凭什么搜身。”乡民看着陆璟戴着儒巾穿着直身,便觉得今天定然会吃亏,先叫了起来,“定然是看着你家主人在这,便欺负我们这些乡里人了。”   陈县丞向陆璟看了过来:“无凭无据的,怕是不好搜身,不然给我定个官官相护,到了上锋那也不好说。”   这是跟陆璟打招呼,不是我不帮你,是我没法呀。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如今就算去找徐礼也没用了,琢磨着除非用“诈”的法子才成。她抬起脚,准备跨出去。   陆璟说话了:“老公祖说得极是,只是也不用搜身,我已经看到那根汗巾在谁的身上了。”   这话一说,都往乡民们去看,可没一个瞧出来是哪个。   陈县丞也在看。   陆璟走了过去,站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身廋小男人跟前:“拿出来吧。”   廋小男人瞪着陆璟:“你哪看到我拿了?”   “我是没有看你拿。可我看到我说完后,这里没人低头去怀里是不是露了出来,只有你。”   瘦小男人突然拨腿要往外跑。   杜阿福像鱼一样弹了起来,一把拎住了瘦小男人的衣领,再一下就从廋小男人的怀里掏出一条汗巾来。   蚕姐扑了过去:“就是这条,葱绿布镶黄穗,五奶奶给我的,里面还有二两银子呢。”   杜阿福把汗巾扔给了蚕姐:“银子是不是还在里面。”   蚕姐一摸,掏出了银子,“哇……”哭了起来。   徐惠然长舒了口气,走过去抱住了蚕姐。   “五奶奶……”蚕姐叫了声,哭得更响了,“打小都没像今天这么给人冤枉过。”   徐惠然哄着蚕姐,眼睛不由去看陆璟。她刚才想到的法子也是这样的,难道是受了陆璟的影响?   这怎么可能,她最讨厌的就是陆璟,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陆璟转过了身:“内子和丫环蚕姐自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还望老公祖莫怪。”   陈县丞眼光在那个瘦小男人身上一扫,再看了看陆璟心里倒乐了,陆家的郞君不差:“尊夫人乃是良善之人,正是应该倡导之民风,何有见怪。不知陆公子可曾下场科考?”   “三年前家父过世,故而不曾。”   陈县丞笑了:“明年下场就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陆璟唇角微微含笑。   陈县丞判了偷银子的枷刑示众,至于乡民教训了几句。又让乡民把农具给了杜阿福和蚕姐。   徐惠然见蚕姐不想把银子付了,笑道:“把银子给人家,人家也不容易的。”   “要不是五奶奶说给你们,我才不给呢。刚才冤枉我,还打我。”蚕姐把银子算好了,递了过去。   乡民接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璟也带着徐惠然、杜阿福和蚕姐回去了。;回去就是杜阿福摇橹了。   蚕姐盯着杜阿福:“你举了半天那么个人,胳膊不酸?”   “不酸。”杜阿福把橹摇得又快了几分,要证明他不累。   蚕姐摇了摇头,凑到了徐惠然耳边:“看来阿福还不是泥人,挺有用的,不然今天那些人会把我们撕了。”   徐惠然低着头笑了。   陆璟坐在船头,听着后面的笑声,看着流淌的河水,她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河呢?   回到了陆家,天已经黑了,杜阿福拿着农具去了后院。   陆璟和徐惠然先去给陆李氏请安。   陆李氏瞪着徐惠然:“五郞读书这么累,你还要他去忙这些。”   “娘,我还没吃饭。”陆璟说了句。   “哎哟,怎么还没吃饭呢。今天看在五郞的面子先饶了你,还不赶紧去做饭。”陆李氏骂了句。   “是,妈。”徐惠然低着声。去给陆璟和她自己做饭了。做好了,她也不客气,拿了两副碗筷端了上去。   陆璟没在书房,拿本书在卧房里坐着看。   徐惠然把托盘放在桌上时,不得不想,怕什么什么就来了。要是吃好,陆璟不走怎么办? 第32章 拒绝他   陆璟把书放下,看着徐惠然摆好了桌:“洗个手。”站起来往净房走。   徐惠然看了眼,拿着油灯跟着去了。   净房里贴着墙角放着木盆,边上有两个木桶:一个是盛干净水,一个是盛脏水。每天蚕姐一早都会把脏得倒掉,换上干净的。   徐惠然拿水瓢舀了水,向陆璟的手上浇去。   陆璟搓着手洗好:“你也来洗洗吧。”   徐惠然不喜用盆里现成的水,洗过了再用,哪能洗干净。她嫁过来,这习惯也带给了陆璟。陆璟的接受能力总是很强,对他有好处的,不用人教就能会。   她把木盆里的水倒进了桶里。右手舀了瓢水,要往左手上淋。   陆璟握在了瓢把上,贴着徐惠然的手,甚至盖上了点。挨着的地方带着冰意,像给扎了下。   他没把手挪开。徐惠然倒像怕化了,手移了开去。   陆璟的眼睛往徐惠然身上看去,穿得并不单薄,只是因为瘦,显得袄裙轻飘飘的。   “冷就多穿些衣服。”   “并不觉得冷,手凉可能是碰了冷水。”   前面不是帮你舀水了,徐惠然手凉全归到了陆璟身上。   陆璟知道,他的话还不如手中瓢里淌下的水,那个至少还淋在了徐惠然的手上。   洗好了手,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回屋吃饭。   吃饭的时候,陆璟的目光老在徐惠然的脸上打转。这让她很不舒服,再加上琢磨着吃好了饭怎么请陆璟去书房,食不知味,一粒粒米往下咽。   见陆璟放下了筷子。徐惠然也赶紧放下了筷子,利索把碗筷收拾,想着在厨房或许能遇到来找吃的蚕姐。   蚕姐在,陆璟是会回书房的。徐惠然不知道蚕姐今天白天给折腾了一天,早早把夜宵吃了,上床睡觉,这时已经在梦乡里痛打那几个乡民呢。   徐惠然等不到蚕姐,只能希望陆璟看她不回屋,知趣地回书房。   上了楼,徐惠然就知道陆璟还在卧房里待着。   进了屋,徐惠然没坐到床边缝,而是坐在圆桌边缝给老陆蔡氏做得衣服。她怕坐床边会让陆璟联想起什么。   “天不早了,今天娘子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陆璟把眼睛从书上移到了徐惠然的手上,盯着那根扎进绸缎里的针。   徐惠然的手指缩了下,悄悄指头互捻了下,没扎破:“今天辛苦五郞了,耗了大半天的功夫,耽误了五郞的功课。”   “你我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娘子不用如此。”   徐惠然咬了咬舌尖,尽量轻柔地说:“还是五郞学业重要。不过现在还能看会儿书,我去给五郞泡壶茶,把今天拉下的功课补回来。”   她站了起来要去泡茶,自然泡好的茶就放到了书房。   陆璟望着徐惠然往门那走:“你这是在赶我吗?”   徐惠然转过了身,垂下了头:“我只是怕五郞在旁事上多费了神,影响了学业,明年二月就要下场了。”   “读书这种事,我自己会掌控好的。至于旁的事……”陆璟停顿了一下。他也是头一回说这种事,面上感到发热,幸好油灯昏黄,且离他近,纵然热也是给油灯烤热的,“我们是夫妻,这也原属正常。”   徐惠然有些慌,没感觉到心跳,却感觉到了手心里的汗:“昨儿个还听到妈在训斥三嫂,说三嫂不要老……”她相信陆璟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陆李氏总是觉得媳妇们会把儿子的身体掏空,但凡儿子有个头疼脑热,那不是别的,全是媳妇的缘故。   陆璟显然明白,不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还明白她心里的意思,眼神凝起,面上的热已经消退,沉吟了会儿:“娘子,你觉得我们夫妻什么时候在一起,才不会耽误我的学业?”   徐惠然的头低了下来,不敢让陆璟看到她的眼睛,那样能看把她彻底看穿,她希望永远不要是夫妻。   “娘子……”   “等五郞考上举人吧。”   陆璟考上举人还要两年后,这之后会有一件事让他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到时自然也就不会再想这事。   “好。”陆璟站了起来,走过了徐惠然的身边,突然停住了步,看着她,“娘子,船还是河有什么问题吗?”   徐惠然的身子僵了僵,那是她不能说出来的事,她死过一回,又重新活过来了。   “那时担心蚕姐,才会看着河水和船发怔。”   陆璟把徐惠然盯了眼,这不是真话。她为什么一直没对他说真话呢?   再问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两年不过是缓兵之计。等两年过了呢?当他是好骗的孩子,你听话了就给你糖吃,其实糖永远也没有的。   陆璟转身走了,开门出去的时候扔下一句:“茶,你不用泡了。”他是不会喝勉强来的茶,那味不会好。   徐惠然听着关门的声音,在那站了一会儿才挪到了床边,倒了下去,拉起被子盖上。她知道陆璟是生气了,毕竟今天陆璟帮了她,结果她却把陆璟从屋子里赶了出去。   想到这个,徐惠然趴在床上笑了起来。怕笑声让隔壁的陆璟听到,特意蒙上了头。她笑得更厉害,蒙上的被子散了开来。   陆璟的耳朵很灵,只用一层木板隔断的屋子声音传起来又方便了些。他听到了徐惠然屋子里的声音,隐隐的,听不清。   好奇让陆璟走到了墙边,耳朵要贴住了,听清了,徐惠然在笑。拒绝了他,居然在笑。   陆璟没有吃早饭就去乡学了。   陆李氏知道了心疼着,把徐惠然狠瞪了几眼:“五郞自小就乖,从不会拉下功课,定然是昨天拉下了,今天才会这么早走的。”   徐惠然低着头,由着陆李氏说。   “也不知道会不会饿到。”   “我让蚕姐已经把早饭送去了,还多加了些点心,中间读书饿了也可以吃。”徐惠然知道要是她送去,也许陆璟把饭给扔出来。昨天没发出来的脾气,今天可能就会发出来。   陆李氏眼睛动了动,对于一时在这个上面找不到骂,看着徐惠然的袄子:“别光顾着给自己做衣服,让你给五郞做得衣服做好了吗?没见五郞的衣裳都短了?不要一天到晚就想着地里的事,那是男人该想的。”   徐惠然想到早上看到包着的料子,那是陆璟留下的。难道昨天前面去县城不是买书,是买衣料?   看在他救出蚕姐和杜阿福的份上,等回来去给他量下身吧。   徐惠然手握起又松了开来。 第33章 粢饭团   蚕姐拎着竹子编的食盒去乡学。   陆家村这一带的乡学不大,屋子就几个,还有朗朗读书声传出来,很好找。   蚕姐一间间屋子往里张望,找着陆璟。   不好好读书的窗外飞过只苍蝇都会看半天,何况一个俏丽的丫环,更是好奇这是在找谁。   陆璜一瞧是蚕姐,就冲着坐在前排的陆璟喊:“五弟,五弟……”   见陆璟不回答,陆璜的身体趴到了桌子上,声音又大了些:“五弟,五弟,你房里的丫环蚕姐来了……”   陆璟还是不搭理陆璜,早眼角瞥到了蚕姐,收回目光依旧专心临着字帖。   陆璟没说话,先生说了:“陆璜,你又在做什么?”   “先生……”陆璜站了起来,眼角瞅着站在门口的蚕姐,“我五弟的丫环来了。”   听到的人想笑,可一想是陆璟,还是忍住了。   先生看了眼陆璟,转过身,走向门口正往陆璟望着,嘴里还轻声叫着“五少爷”的蚕姐:“这里是学堂,没事就回去。”   蚕姐挺了挺身:“今天早晨,五少爷没吃早饭就来读书了,我们奶奶特意让我给五少爷送早饭来的。”   先生让了开去。   蚕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放下就可以了。”陆璟示意桌边地上。   蚕姐把食盒放在了地上,往门外走,走到了门边回头看陆璟。哎哟,怪不得五奶奶说,送到了不要多说,只放下就好。   看看五少爷的脸色,可真是吓人。只是,食盒里有早饭、午饭、小点心,五少爷知道吗?别回头不知道乱吃了。   蚕姐觉得,陆璟很可能就像她跟杜阿福一样,不管什么只往肚子里塞,一顿就完事了。不过这种应该是杜阿福会做的,不会是她蚕姐了。   放在地上的食盒,让书生们的眼睛无法移开。   先生“哼”了声,看了看日头:“你们自己温书,下午出题习作时文。”先生还没有走出课堂,就已经乱了。   陆璜冲到了陆璟跟前,去拿食盒:“看看五弟妹给你带了什么。”   陆璟站了起来,从陆璜手里把食盒拿了过来:“四哥,这是早饭,你已经吃过了,四嫂会给你送午饭吧?”拎着食盒就走了。   “五弟……”陆璜要跟上陆璟。   后面有人在嗤笑:“陆四,你老婆会给你送午饭来吧?”   陆璜转过身骂道:“她个母夜叉哪会做这些。”心里又想起了茶馆里说书的姑娘来,真是温柔,恨不得现在就去茶馆里待待。   只是昨天才溜去过,看了热闹,都没去成,今天不好再溜了。陆璜转回身想找陆璟,已经看不到去哪了。   陆璟拎着食盒,走到乡学边上的一棵桂花树,在背着课堂的一面找了块石头坐下。树上的桂花已经过了花期,有些残败,风吹过,也带不起几丝花香。   坐在这里,可以避开人来。   陆璟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来,第一层用夹布包起来的攒盒里放着一个粢饭团,还有一碗虾肉馄饨。   摸了摸,还热的。   陆璟再看食盒下面二层,第二层放了碗还有两样小菜;第三层则是几样小点心。陆璟吃了口馄饨,看着地上金黄的桂花,昨晚的气略微消了些,也能思考些。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徐惠然为什么要对他撒谎,为什么要拒绝他。   陆璟真的想不明白。新婚夜,徐惠然瞧不上的是陆家,不是他。但昨晚徐惠然瞧不上的是他,不是陆家。   这个打击对陆璟太大了。瞧不上陆家,让他不高兴。瞧不上他,让他伤自尊。   陆璟把食盒再摆好,拎去了先生家。贫困的学生会捡些柴火送,每日把中午饭带来让师母帮热热。   陆璟和陆璜从没有带过饭来,也没有送些柴火。只是会送些米粮和衣料来。   师母看到陆璟从食盒里拿出来的攒盒:“好精致的菜呀,看看这摆的,颜色配的多好看,你娘子真是心灵手巧的人。”   陆璟笑笑:“师母过誉了,她也就只会这些家棠菜。”说的时候,却又有几分得意,刚才吃的饭香味还在嘴里呢。   “看看,嘴上这么说,心里一定开心吧,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可别亏待了人家。”师母笑着把菜和饭从攒盒里拿出来,“吃午饭时,你来拿。”   陆璟谢过了师母,走出厨房。一阵极淡的桂花香飘过,唇角翘了起来。   他总会弄明白的,徐惠然在想什么。   两年后,他一定不会让徐惠然有拒绝他的理由。   徐惠然去做晚饭前,陆璟就回来了。   这一回陆璟没有踏进卧房,徐惠然知道陆璟回来,是听到陆璟关书房门的声音,这是陆璟故意给她听的。   徐惠然看了看天色,太阳离落下去还早。   这个时候去量尺寸要比晚上去好。   陆璟的尺寸,徐惠然是知道的。可陆璟精细,要是没量就把衣服做了出来,陆璟定会奇怪。   徐惠然拿着纸包着的料子去陆璟的书房,进去前先敲了敲门。   里面没声音,她有些怀疑前面是不是听错了,陆璟并没有回来。   门开了,陆璟站在那里淡然地看了眼她,转身往回走:“娘子外道了,我们是夫妻,来我这是不用敲门的。”   她敲门,是希望陆璟去卧房也能敲门。陆璟却一眼看穿了她的意思,不喊“进来”,却来开门,就是让徐惠然明白,他们是夫妻。   “我今早看到桌上有两块料子,是你买的?”徐惠然换了话题。   陆璟往她的手上看了眼:“是。一块你的,一块我的。”   徐惠然把手上的绸料放到了桌上:“我给五郞量下尺寸,做件夹的直身。”走到了陆璟的背后,用手当尺量着肩宽。   陆璟个高,徐惠然胳膊得伸长了才好量。   前世,她后来长高了,再给陆璟量就好量多了。徐惠然吸了口气,量好了身长和袖长:“再量下腰身就好了。”   她事先说下,不想让陆璟觉得她是在套近乎。   徐惠然去拿了根绳走到陆璟正面,胳膊从陆璟的腋下穿过来,用圈了根圆,用指甲掐住捏了个印迹,要把绳抽了回来。   她看到陆璟的胳膊抬了起来,似要搂住她。   “五郞,别动。”徐惠然笑道。 第34章 付饭钱   陆璟没听徐惠然的话:“这有片枯叶。”从徐惠然的发髻里拿下一片银杏叶给徐惠然看。   “五郞身上停了只苍蝇。”徐惠然微微笑着。   “娘子快打了。”   徐惠然退后了一步,带着些惋惜:“五郞一动,它飞了。”   “真可惜,没打死它。”陆璟往书桌那走。自然没有苍蝇,不过是不要他碰她。   徐惠然拿起了料子,想留下那块娇红色的绸缎。放这,陆璟也不会做,最后要做还是她。徐惠然还是拿了起来。   “奶奶说你没给她量身,袄子就做得很合身。”陆璟望着正要开门出去的徐惠然说。   徐惠然的手扶在门上:“我问过大嫂奶奶的的尺寸,所以才会合身的。”   拉开门,徐惠然走了出去。   那夜如果不是为了气陆璟,徐惠然是会先给老陆蔡氏量了身再做袄子的。不过,她相信陆璟不会去问刘玉秀的。   吃晚饭的时候,陆构提到了杜阿福和蚕姐的事。   老陆蔡氏一听,眼睛就往徐惠然看来:“老陆家可从没丢过这个脸呢。”   “阿福和蚕姐不姓陆。”徐惠然轻声说。   杨如春正吃着,差点给呛到。   老陆蔡氏听不到徐惠然的话,却看到杨如春在那笑:“老三媳妇,吃饭得有吃饭的样。”   杨如春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陆构怕扯远了,把他的用心良苦给浪费,赶紧扯回了话题:“娘,你也不用担心。这事已经没事了。亲家跟我说了,多大点,就是那些乡民不知道轻重才会这样的。知道是咱们家的丫环和帮工,哪还敢闹,为首的那个都给判了戴枷示众。”   陆源笑了:“哎哟,这可是托了亲家的福,要不要送些礼去谢谢亲家?”   陈冬梅得意地扬了扬头:“爷爷,不用了。等过几天我回门时,一就成了。有我在,我爹敢不照应嘛。”   徐惠然转向陈冬梅,微微含笑:“多谢四嫂。”   陈冬梅瞥了眼徐惠然,鼻子里“哼”了声:“不必了,以后你知道我是四嫂就成了。”   “四嫂说的是。昨儿个我跟五郞去了县衙大堂,审案的陈县氶问得很仔细,我说五郞怎么那么镇定。原来后面有亲家老爷在撑腰,五郞才能一诈就把偷银子的贼诈了出来。”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陈冬梅瞪着徐惠然想骂一句,眼光转到对面的陆璟又不敢了。这里可说了陆璟厉害呢。陈冬梅是真怕陆璟,总觉得陆璟阴坏得让人不得不怕。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把手里的筷子玩了下。她这是夸他,也是损他呀。   陆李氏听到陆璟在大堂上把贼诈了出来,那自然就是陆璟的功劳,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五郞从小就聪明,这点事对他算什么。”看徐惠然的眼光也变了点,好歹五郞这媳妇还知道不让自己男人吃亏。   陆构干笑了两声:“大嫂说的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不就是五郞。哈哈,亲家老爷也夸了,还说昨儿个的事,早知道他就不跟陈县丞打招呼了。不过打了总不是没有的,是吧?”   “老二说得是,亲家那是得好好谢谢,这些年没少麻烦亲家。”陆源打了圆场,这个事情就算不提了。   陆源看了眼陆璟,毕竟是陆家日后最可能撑得起家的,不能眼下光顾着老二一房,就不给老大一房面子:“五郞,那地种得怎么样了?”   “爷爷,阿福已经去梨地了。之前也是知道阿福是庄稼好手,什么都种过,才找他来的。”   陆源点了点头:“五郞,我还是放心的。不过有事就开口,虽说你读书没空管,五郞媳妇在管,不过妇道人家到底不方便,还是你得照看下。照看不过来就跟家里说,家里不会跟你们算这些的。农具本来用家里的就可以了,没必要买的。不过买了就买了吧。”   “农具,还是应该我们买的,这样我们才好心里有数。”陆璟恭谨地说。   小陆蔡氏咳了声:“那个杜阿福吃得可真不少,他一个人顶三个男人的饭量了。”   徐惠然笑着站了起来:“二婶,我这要把蚕姐和阿福的饭钱给付了呢。多少呢?”   “不用了。”陆源说了句。   陆构在桌下用脚踢了下小陆蔡氏的脚。   小陆蔡氏的眼睛往边上一瞅:“爷爷都说不用了。其实也没多少,一个月也就五两吧。”   “那我就先付了半年吧。”徐惠然大方地说,“他们两个人一共是六十两吧。”去拿荷包,显然要付钱。   刘玉秀听得直咋舌。   杨如春直接叫了出来:“这比抢钱还来钱快。”   陆琥怕徐惠然不知道赚钱难,压低了声音对陆璟说:“五弟,你跟五弟妹说,别一付六个月。”   陆珍拉了拉陆璟的袖子:“五弟,别让五弟妹付,那你们就吃亏了。”   陆璟笑了笑:“谢谢大哥和三哥,该付的还得付,不然不就成了占两们哥哥的便宜了。两位哥哥为了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我都记着呢。”   陆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五弟,咱们兄弟的说这些做什么。”   陆琥叹了口气,弟弟大了。   徐惠然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叠宝钞。   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的眼睛都瞪圆了。陆构的嘴已经撇了起来,要不是这是侄媳妇,可能就说话了。   “五郞媳妇,你就是用这个来付?”小陆蔡氏不屑地说,“宝钞拿出去都没人用的。”   徐惠然一脸天真:“二婶,怎么会没人用呢。咱家就用呀。这是三个月前给我的聘礼呀。二婶,说不能用,那是谁骗了你吧。陈县丞都说了,不收宝钞的可以送官,戴枷示众。呶,正好六十两。二婶,铺放这了,你收好哦。”   徐惠然把一摞宝钞放下,转身往回走。   老陆蔡氏、陆构和小陆蔡氏三人盯着那摞宝钞,胸脯起伏,脸涨得通红,却骂不出来。这钱确实是他们给的,骂了徐惠然就等于骂了他们自己了。   陆家给她的宝钞,徐惠然总算全这样用出去了。可惜,她不能笑,得憋着。   杨如春可不憋着,又不好趴桌上笑,干脆跑了出去,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第35章 酸黄瓜   徐惠然的心情很好,只要一想到给宝钞时那些人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璟把书倒扣在桌上,听着,她的笑声很好听,有些入神。   徐惠然告诉蚕姐,以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要吃饱。让蚕姐也告诉杜阿福。   “阿福才不需要告诉呢,五奶奶是不知道他多能吃,饿死鬼投胎都没他吃得多。”蚕姐哼着鼻子。   徐惠然想到了重活的第一天,杨如春也说过“饿死鬼投胎”,那时听着心里伤感,现在听着面露笑容。   “蚕姐,别这么阿福,他活干得多还快,当然容易饿了。”   杜阿福干农活确实是一把好手,干得快还漂亮。   原本指望着杜阿福干得一塌糊涂,可以趁机占便宜的陆构也点着头:“行啊,阿福,什么时候开始好好干活了?”   杜阿福没吱声,锄头狠狠挥下去,刨出个坑。阿福看不上陆构,饭钱什么的事,蚕姐都添油加醋告诉了阿福。   大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蚕姐那样,他都没欺负,何况看着就娇弱的五奶奶。   杜阿福弯腰捡起块石头往陆构站的地方扔去。   陆构跳起避了开去:“行啊,脾气大呀。”背着手走了。杜阿福能把一个人举头顶三个时辰,他不想也这样给举起来。   要那样,陆二爷的面子可丢大发了。   陆构背着手回家了。才一踏进家门就给小陆蔡氏拉住了:“五郞媳妇那事就这样了?”   “先这样。”陆构摆了摆手,继续往里走。   “杜阿福和蚕姐这两个能吃着呢,像八百辈子没吃过饭的叫化子,你去看看那米缸见底的快着呢。”小陆蔡氏心疼着。   “别尽盯着这点芝麻,西瓜就给丢了。”陆构去陆源那了。   “就怕西瓜没偷到,芝麻也没了。”   小陆蔡氏一转身,差点撞到了杨如春:“三郞媳妇,别吓人。”   “二婶,大白天的有什么可怕的,不会是做了亏心事吧?”   “什么亏心事?”小陆蔡氏把杨如春上下一看,“三郞媳妇,你都嫁进来四年了,怎么还没怀上呀。”   “你儿媳妇也嫁进来一年了,不也没还上。”杨如春一扭腰走了。   陆家的地犁得差不多了,要播种了。往年,陆家女人会去撒种、送饭,做这些事。   今年论理,徐惠然的六亩地不用陆家的帮工种了,应该人手富余,结果反而人手不够。   起因是陆构在饭桌上谈起要播种的事。陆构是特意挑陆琥为了生意的事不在家的时候说。大房没了陆琥主心骨,还不是由他拿捏。   杨如春就说了句:“五郞媳妇才嫁过来,可是拾稻穗、给大伙送饭做饭的事全做了。总不能总是大房的人做吧。”   说完了,杨如春还故意瞥了眼陈冬梅。   陈冬梅给了陆璜一个眼色。   陆璜转过身,站了起来:“爷爷、奶奶、爹、娘,冬梅她有了。”   “什么,有了?”小陆蔡氏两只手一拍,“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老陆蔡氏也笑了:“这可是你爹头一个孙子,可不能让冬梅累到了。要吃什么,就跟大郞媳妇几个说。”   杨如春的嘴张大,不相信瞪着陈冬梅:“真怀上了?”   陈冬梅一扬头:“这还有假的。”头一昂,“家里有酸的嘛,我就吃些酸酸脆脆的东西。”   “酸男辣女,好,好,家里有酸的吗?”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叫了起来。   刘玉秀正在喂茁狗子吃饭:“有腌的酸黄瓜。”   “那赶紧去拿呀,还发什么傻。”老陆蔡氏手指着。   杨如春憋屈着一肚子火,怎么可能去拿酸黄瓜。   徐惠然站了起来,去厨房拿酸黄瓜。   前世,她嫁进陆家第一年,那时真是觉得苦得不得了。现在就算再发生同样的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黄瓜,徐惠然拿来的很快,在放到陈冬梅跟前时,特意从杨如春的面前绕了绕。   徐惠然站远了些,并没有坐下来。   杨如春一闻这个味,呕了起来,吐在了陈冬梅身上。   “杨如春,你发什么疯?”陈冬梅跳了起来。   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陆璜全奔了过来,围着陈冬梅。   陆珍紧张地问:“如春,你哪里不舒服?”   “三郞媳妇,我知道你对我那天说你几年怀不上不满,可也不能这么吧?冬梅可是有身孕的人。”小陆蔡氏拿帕子擦着陈冬梅的袄裙。   “如春不是那样的人,可能吃了不舒服的东西。”陆珍帮杨如春解释。   陆李氏瞪着杨如春:“三郞媳妇,还不赶紧跟四娘媳妇道歉。”   二房的媳妇怀孕了,大房的除了刘玉秀,居然没一个再生的,这已经很让陆李氏不高兴了,杨如春还这样,陆李氏气得脸上的折子都拉平了。   “娘,二婶,我不是……”杨如春捂着嘴,往外跑。   陆珍跟了出去。   刘玉秀往门外看了看,又低下了头。陆琥不在,她这个当大嫂的有些话不好说。杨如春这么多年没怀上孩子,如果说出来,万一不是怀上了。反而坏事。   徐惠然知道,杨如春也怀孕了。   前世家里两个孕妇,所有的家务活都在刘玉秀和徐惠然、蚕姐三个人身上,还要去帮地里的活。   活干了,还要给这些女人挑剔。那时的徐惠然累得半句话也不想说,也不屑去反驳。   这世,不会这样了。   徐惠然倒了杯水,又跟陆璟说:“五郞,让阿福去县城请个大夫来吧。”   她的声音清亮,门口的陆珍全听到了:“对,对,得请大夫来。”   陆璟站了起来:“我去吧。”   徐惠然把水递给了杨如春:“三嫂,漱漱口吧。”   杨如春接了过来,感激地看了眼徐惠然:“谢谢你和五弟。”把口漱了。   蚕姐又打来了热水,杨如春洗了脸,由陆珍扶着回来坐下。   陆构假惺惺地问了句:“三郞媳妇,没事了吧?没事,我们把刚才没说完的说了。没法,农事不等人。不然也可以晚几天说的。四郞媳妇有了,这地里、家里的活就没法干了。那只能大郞媳妇……”似在征询刘玉秀的意见。   做人家大嫂的,好处没有,坏处全有了。刘玉秀又不得这么想。   徐惠然问了句:“大嫂,这事是不是等大伯和五郞回来了再说?”   刘玉秀的头抬了起来:“三叔,你说呢?”   陆珍点着头:“大哥明天就回来了,五弟过会儿就回来了。咱们同意了,没用呀。对不对,二叔。”   陆构的脸拉长了,怎么觉得大房越来越难弄了。 第36章 扫箭牌   “三郞,大郞不在,你就不能做回主?”陆构盯着陆珍。   陆珍一副苦脸,摇着头:“做不了。二叔,如春这不病着呢。”   杨如春气得又想吐。   徐惠然拍着杨如春的背:“三嫂,大夫快来了。”   “嗯。”杨如春对陆珍说,“相公,扶我回屋吧,我想歇歇。”站起来,身体全靠在陆珍身上。   等一回了屋,杨如春甩了陆珍往床上一躺:“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你二叔一家真不是东西。”   陆珍嘿嘿笑着凑了过来:“现在好些了?”   “吐出来,我就舒服了。”杨如春坐了起来,“我不那样,怎么带你回来。你不看你二叔就像只鳄鱼,正等着把你给吃了。占了那么多便宜,也不怕陈冬梅生出个没的来。”   “你没事就好,有大哥在呢,怕什么。不过,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就吐了。”   陈冬梅也奇怪。   半个时辰后,陆璟请来的大夫一搭脉说是喜脉。   陆珍傻了,眼睛发直,人往后倒。   陆璟手快扶住了,猛拍陆珍脸,再不成,死掐陆珍人中。   陆珍疼得“哎哟”一声,看着陆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黑夜里,已经睡下的陆家人都给吓了一跳,魂差点全给吓没了,以为着火了,一个个全跑出了屋子张望。   陆家的人知道是杨如春也怀上了,说了句道喜的话,一个个全回去睡觉了。   陆李氏按着狂跳的心,上了楼把陆珍给骂了顿,又交待了陈冬梅几句别动了胎气,临走又把陆璟看了眼。   徐惠然站在窗望着,前世,陆珍是在地头上这么叫的。   杨如春下地播种动了胎气才知道怀孕,然后就开始躺在床上跟陈冬梅比着养胎。刘玉秀还有个茁狗子要管,似乎只有她是个闲人还有个丫环侍候。   徐惠然那时傲气,头昴得高,咬着牙不叫苦做了,一个个还嫌她脸色不好看。   这一世,徐惠然也得让自己看着很忙才成。   从窗子,徐惠然看到陆璟让阿福送大夫回去。她拿出点心盒,挑了几样点心放在攒盒里。再沏了壶茶,放到托盘里。   听到陆璟关书房门的声音,徐惠然便端着托盘去了陆璟书房:“五郞,这是茶和点心。”她把慰问的话省了,一是说不出口,二是也知道陆璟会觉得假。   陆璟已经在看书,眼睛往徐惠然的托盘看了眼:“三哥要当爹了。”   他想知道徐惠然的反应。家里的人都出来了,只有徐惠然没有。   徐惠然把托盘放了下来:“听到了,真是恭喜三伯了。”   她顺着陆璟的话说,既然恭喜的只是陆珍,那跟杨如春有什么关系,男人一个人生孩子就成了。   陆璟听出了她的意思:“最应该恭喜的还是三嫂,盼了这些年终于要有侄子了。”   杨如春这胎生的是个女儿,几年后才会生儿子。那个儿子后来过继给了陆璟继承香火。   徐惠然把攒盒打开,推到了陆璟面前。   陆璟瞧了眼剔红花卉漆攒盒里装着的粉白、嫩黄点心,正是上回蚕姐送去的那几样。陆璟明白徐惠然不会无缘无故两回给的点心不光品种一样,数量一样,摆放都一样。   他抬起眼看着徐惠然,前面晚饭时,她是故意把酸黄瓜从杨如春面前经过,让杨如春呕吐的。   这个动作,陆璟看得清清楚楚。   徐惠然怎么知道杨如春闻酸黄瓜的味会吐呢?   连杨如春和陆珍都不知道是怀孕了,徐惠然不可能知道杨如春怀孕。   但有一点,陆璟是确定的,徐惠然拿点心来,肯定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准备把他当挡箭牌用。   徐惠然眼皮垂着,知道陆璟在琢磨她的用意,依旧乖巧地等着陆璟开口。   陆璟的眼睛移回书:“上回蚕姐送去的饭不错,以后就照那个每天都送饭去乡学吧。”   “知道了。”徐惠然笑了,“那我出去了,五郞好好读书。”   “衣裳快做好了吗?”   “正在做着呢。”   徐惠然拉开门出去了。   为了以后的日子能显得多忙,他的衣服肯定没做。陆璟拿起了块点心,咬了口,甜的,香的,糯糯软软。   陆璟头一回知道,他居然是块挡箭牌。   第二天早饭后,陆李氏把徐惠然单独留在了房里,在徐惠然的肚子那来回打量:“这几日五郞看着挺累的,怎么回事?”   三个儿子里,陆李氏最喜欢的是陆璟。既想着让徐惠然给陆璟生个大胖小子,又怕徐惠然掏空了陆璟的身体,把儿子带坏了。看看陆珍和杨如春,就算眼下杨如春怀孕了,陆李氏也欢喜不起来。   徐惠然声音轻柔,却没半点心缩,反而笑盈盈:“五郞每晚都要在书房读书到很晚才睡,就怕书没读好,让妈操心。”   “你得劝劝五郞,不能光顾着读书,身体也是要紧的。”陆李氏的口气和缓了些。   徐惠然答应着,把带来的青色布料拿了出来:“五郞的衣服我怕裁坏了,想让妈帮着些。”   陆李氏脸上绷紧的肌肉松了下来。这个儿媳妇还算不自作主张,没乱来,指点了几句:“你也别拖了,这几日赶紧着做出来。”   “知道了,妈。”徐惠然又多了个不给使唤的理由。 第37章 瞒着他   陆琥回来了,刘玉秀先就说了杨如春怀孕的事,然后叹了口气:“三弟妹也有了,二叔还要我带着五弟妹去做地里的活,送地头的饭,再加上家里的活,这不是要累死人。”   丈夫面前,刘玉秀的委屈全爆发出来:“你还说再给茁狗子生个弟弟、妹妹,我怎么敢生?生了,这家里的活谁来做。”   “我跟爷爷说,人手够了。爷爷也说了,明年四弟妹的那份地,四弟他们自己种了。”陆琥每到这里心里有些憋气,也觉得自己无能,让老婆跟自己受苦了。   “二叔肯吗?”   “不肯,到时我去跟爷爷说。”   刘玉秀不敢再逼陆琥。   陆琥去跟陆源说了。陆源看着才二十七岁,已经显老的长孙,动了恻隐之心,同意了。不要刘玉秀和徐惠然去地里,只在家做饭就好。   送地头上饭的事交给了郑妈。   郑妈跟老陆蔡氏抱怨:“我一个人哪拿得了这么多个人的饭。得让蚕姐帮我拿才成。那丫环吃得多,劲也大。”   “那就让蚕姐拿就是了。这种事,你跟二娘说声就成。”老陆蔡氏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   郑妈去找小陆蔡氏了。   小陆蔡氏不想去跟徐惠然说,带着郑妈去找陆李氏。   陆李氏在厨房。   “大嫂。”小陆蔡氏唤了声,往厨房里一张望,大房的三个媳妇都在忙。杨如春也在摘菜。   徐惠然把一碟肉炒茭白,一碟葱烤鲫鱼,一碟蟹黄豆腐,一碗白米饭放进攒盒里。   小陆蔡氏凑了过来:“这是给谁的?这么好?”眼睛往杨如春瞅,不会是大房给三郞媳妇吃独食吧。   “二婶,别看我,那不是我的。”杨如春翻了个白眼。   徐惠然笑着,慢慢解释:“这是给五郞的。天冷了,外面卖得不好还凉,我娘说家里给五郞送饭好了,五郞也愿意。已经让阿福打些柴送去。饭菜冷了,就麻烦五郞的师娘帮着热热。”   “就五郞?没四郞的?”小陆蔡氏的眼一斜,“大嫂,只给五郞吃,不给四郞,不好吧?五郞读书辛苦,四郞读书不辛苦?外面的冷饭菜,五郞不能吃,四郞就能吃?”   徐惠然悄悄把攒盒交给了蚕姐,使了个眼色。   蚕姐接了往外走,不放心回头看了眼,母老虎可别吃了五奶奶。不过要是五奶奶吃了亏,她就去找母老虎拼命。   这么想着,蚕姐的步子快了,好早点回来帮徐惠然的忙。   陆李氏对儿媳妇厉害,对弟媳妇却一向厉害不起来。小陆蔡氏有老陆蔡氏撑腰,嘴上还厉害,陆李氏只有吃亏的份。   现在给小陆蔡氏逼到墙角,面红耳赤,要还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刘玉秀劝着小陆蔡氏:“二婶……”   小陆蔡氏一把推开了刘玉秀:“大嫂,我就问你,你有没有把四郞当侄儿看?”   徐惠然站到了陆李氏边上,护住了陆李氏:“二婶,你不能怪我娘,那饭菜因为是我做得,不好给四伯,才没给。”   “五郞媳妇你做的,怎么就不可以了?”小陆蔡氏对着徐惠然喷了过来。   村里人,没别的消遣,最喜欢传的就是公公和儿媳妇,大伯子和弟媳妇这种。   这可是事关五郞呢,就算拼了命,陆李氏也会护住陆璟的名声,摆出了当大嫂的架式:“二弟妹,你糊涂了?你见过哪家的大伯子吃弟媳妇做得饭,只有小叔子吃嫂子做得饭。琥他爹活着时,在外面做活,要你做饭送过去吗?”   “那四郞就该吃外面不干不净的饭菜了?咱们去问公公婆婆去。”小陆蔡氏心已经开始发虚。   一直坐那摘菜的杨如春,对陆李氏和小陆蔡氏都没啥好感。   只是昨天,陆璟为她去请的大夫;徐惠然为她倒了杯水。今天徐惠然出钱,有陆璟的份,也没少了她和茁狗子的。   杨如春觉得人不能不知恩图报。这时她得帮帮,算她当嫂子没不照顾弟妹。   杨如春挺了挺腰,把没显出来的肚子顶了顶:“二婶,你想给四弟送饭,让四弟妹做呀。四弟妹就算有了,做个饭应当没事的。你看,今天我不还是在厨房里做饭。二婶,是吧?”   小陆蔡氏牙齿咬着,没去理杨如春,只瞪着陆李氏。   陆李氏板着脸:“弟妹要去就去,我不信公公婆婆会让五郞这么给村里人笑话。”   小陆蔡氏气得,一扭身就走,没看脚底的门槛,给绊了下,不是郑妈扶着就摔倒了。   看着小陆蔡氏落荒而逃,杨如春两只手在膝盖上拍着,大笑了起来。   陆李氏要说下杨如春,一想刚才三个儿媳妇都向着自己,也不说了。   陆璟在乡学里就从蚕姐那套出,小陆蔡氏去厨房闹了。脚才踏进大门门槛,陆璟就听到了全部,小陆蔡氏吃亏了。   陆璟没想到他这块挡箭牌这么好用。   徐惠然拿着给陆璟做好的衣服来了:“五郞,试试合不合身。”   陆璟解开了直身的系襻。   前世,陆璟回来,她都会帮陆璟更衣的。徐惠然出于习惯袖筒里的手想伸出去,又收了回来。   陆璟伸开胳膊,要徐惠然帮忙。   徐惠然从陆璟身上把直身拉下来,再展开手里的直身。   陆璟伸过了胳膊,眼睛盯着徐惠然:“你没有要告诉我的事?”   “什么事,五郞?”徐惠然借着帮陆璟穿衣服,转到了陆璟身后,躲避着陆璟的目光。   “是应该你告诉我,你要瞒着我什么?”   徐惠然的手指尖跳了跳,赶紧从陆璟身上移开。   “我能瞒你什么?”徐惠然用笑来掩盖恐慌,帮陆璟穿好了直身。   陆璟转过了身来,凝神看着她:“比方身上的这件直身。”   “不合身?”   “太合身了。”   “我让妈指点着做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徐惠然笑得越发灿烂,也越努力。   “娘做得袖子会长,而这个恰到好处。”陆璟往前走了一步,贴近了她,“你没瞒着,为什么不肯跟我同房?”   徐惠然感觉呼吸不畅,要退后,却不能退。 第38章 水要热   徐惠然的眼睛落在陆璟的胸口,直身的系襻没系上,露出里面的月白色布夹衣,更显得陆璟的长身玉立风流倜傥。   陆李氏给陆璟做衣服喜欢袖子做长,身长做短做窄。   她做得时候,略微修改了点,让直身既妥贴还飘逸。徐惠然知道陆璟精细,差个丝毫也会发现。但要是做得不合陆璟的意,一样不落好。   权衡后,徐惠然才按着陆璟的喜好做的。   现在陆璟问了这个,徐惠然吸了口气:“一件衣服,五郞怎么就说起这些了。我只是觉得袖子太长,写字不方便。”   “不光是一件衣服。”陆璟的眼眸深沉,似要钻透徐惠然。   徐惠然不知道陆璟看出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亦或陆璟猜到了什么?   “五郞的话,我不明白。”徐惠然藏在袖筒里的手不由握紧成拳,面上却用温柔的笑容来当盾牌,希望陆璟先说出来,好想对策。   “三嫂怀孕,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会知道,五郞说笑了。”   “你要是不知道,为什么酸黄瓜要从三嫂的面前绕下才放下?”   “凑巧吧。”   陆璟低头唇角荡起丝讥讽:“你果然有说词。”   “我哪有。”徐惠然调整下呼吸,拿起系襻给陆璟系着。   陆璟要的答案她没法给。   告诉他,她死过又活了,一个已经不相信她的陆璟,怎么会会相信,只会认为她在骗他。然后陆璟会顺着猜到她要离开他。陆璟是不会让她走的。不是因为在意她,而是他丢不起这个人。   徐惠然只能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想办法拖到她能走的那个时候。   陆璟侧过脸看着徐惠然的手,白皙,小巧,用凤仙花染的指甲发着淡淡的粉色光彩,窗外秋天的阳光投上去,就跟透明了般耀眼。   徐惠然灵巧的手指绕着系襻,轻巧的就像仙子在他的衣襟处跳跃。   这么美的时候,真不该打断。   换作别人可能就算了,但陆璟不是别人。十四岁前,陆璟也是别人,十四岁后,陆璟就不是了。   那年陆璟亲眼目睹,强盗是如何在他爹苦苦哀求,仍旧一刀刀砍向他爹。陆璟明白了,你仁慈,别人可能只会利用你的仁慈。   为了他要的他会不择手段,哪怕把美丽生生扼杀在掌中。   现在他想知道答案,所以陆璟决定打断那双漂亮手的动作,让他自己也跌入黑暗之中。   “我问过大嫂,奶奶的尺寸她没有告诉娘子。”   徐惠然的手指一直能感觉到陆璟的目光,小心地系着系襻,不能有一丝停顿。前世,陆璟跟她说过,最能出卖人心的是手,不是眼睛。   “我问过大嫂,是跟问娘尺寸一起问的,可能大嫂没往心里去。”徐惠然淡定地把系襻系好,又端详了眼没问题才把手从陆璟的身上移开。   “娘子还……”陆璟的目光往书房和卧房中间的那堵用木板隔出来的墙。   徐惠然也扭头看去。这堵墙隔音不好,平日里她很注意,不发出声响。   难道她说梦话了?也许陆璟在诈她。   “怕是我打扰到五郞读书了,以后我动作再轻些。”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你确实会说话。”他在屋子里踱着步,似是在看衣服合不合身。   “五郞看着还合适?”   “合适。”陆璟转过了身,面对着徐惠然,“今晚我回卧房睡。天冷了,娘子一个人睡不好。”   陆璟不再问徐惠然,明知道问不出,还问什么,他直接行动。   徐惠然的心跳了跳,笑容快要变形。怎么一个人睡不好,她最好陆璟都不在陆家,那样她更自在。徐惠然很想反驳,话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她没有够硬的理由。   她走过去,把陆璟换下的直身拿了起来,走出了书房。   离晚上睡觉还有几个时辰,她应该能想出办法来。徐惠然这么想着。   陆璟没有看徐惠然走出书房的背影,骗子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哪怕就是再蛾眉皓齿,再袅袅婷婷,骗子还是骗子。   晚上会怎么样呢?   陆璟从书案上拿出原先要读的书,翻开来,又停下来。他是男人,总不该退缩的。   但是,陆璟又合上了书,抬头望着顶格,怔怔出了好半天的神。   小陆蔡氏为了厨房的事,气不过,跑到陆源和老陆蔡氏跟前说大房吃独食,只给陆璟送饭,不给陆璜送饭。   “老大媳妇也太份了,偏心不能偏心成这样。”老陆蔡氏是说给陆源听的。   小陆蔡氏添了句:“用的还是家里的米、菜、油,给五郞吃的比给爷爷奶奶吃得都好。”眼角瞅着陆源。   “去吧大娘喊话来,我倒得问问她。”老陆蔡氏听得气不过。   人老了,有时嘴就跟孩子一样馋,不说要吃,可是总觉得不该少了自己那份。   郑妈偷眼瞅了眼陆源:“大奶奶、三奶奶和五奶奶那时都在。”   “我看大嫂是给五郞媳妇挑的。”从徐惠然要回六亩地,小陆蔡氏就觉得五郞媳妇不是好相与的。   “那就一块喊来。”老陆蔡氏觉得得给大房说道下,不然大房的几个孙媳妇瞧着要上房掀瓦了,尤其是五郞媳妇,越来越不安分。   陆源说了句:“三郞媳妇就不用了。”   郑妈高兴地去了。   徐惠然还没有想出晚上怎么办,就给从厨房里跟刘玉秀一块喊来了。陆李氏已经在了,坐在那垂着头。   老陆蔡氏没等徐惠然的脚迈进门槛就开了口:“听说就等给五郞一个做了午饭?”   刘玉秀一瞧,就走到了陆李氏后面站着,把徐惠然一个人晾在了大堂上。   人说流年不利,徐惠然觉得她是流日不利。先给陆璟逼问,如今再给老陆蔡氏拷问。   她宁可老陆蔡氏拷问她一宿,好避过晚上陆璟躺在她身边。   “是呀,奶奶。”徐惠然站稳了,甜甜地笑道。   老陆蔡氏从上回徐惠然拿宝钞付饭钱,就琢磨着得什么时候修理下才成。现在觉得机会来了。   “五郞媳妇,你知道做人家媳妇最忌讳的是什么?”   “不知道,奶奶教我吧。”徐惠然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老陆蔡氏。心里嘀咕,做媳妇最忌讳的不就是你嫁的人,你不爱了。   还有比这忌讳的的吗?而那个你不爱的人,今晚要跟你睡一张床,你还不好赶出去。   老陆蔡氏“哼”了声:“你听好了,我现在告诉你,做人家媳妇最忌讳的就是吃独食。”   “我还以为是让夫君蒙羞。原来是独食呀,这个我不会的。”徐惠然笑得很轻松,“奶奶,厨房里还炖着肉呢。三嫂有了身孕,要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厨房里了。”   “我没说完呢。”   “奶奶,你说。”徐惠然把挪了小半步的脚又挪了回来。   “你没吃独食,可是给五郞吃独食,这也是不可以的。”   徐惠然头低了下来,好像知道错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给四郞也送去又能怎么样,还能让他们兄弟和睦。陆家村,谁敢嚼舌头,就让谁搬走。”老陆蔡氏转向了陆李氏,“大娘,五郞媳妇不知道,你应该是知道的,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呢。”   训了你婆婆,回头不信你婆婆不找你麻烦。老陆蔡氏狠狠吸了口气。   陆李氏看了眼徐惠然,心里憋着火。   “奶奶,知道了。不过五郞也没有吃独食,也有茁侄子和三嫂的份。”   小陆蔡氏气晕了:“爷爷、奶奶听听,合着大房一起吃,就不叫吃独食了。这可是家里的米、菜、油,怪不得烧那么好的菜呢。”   “家里的?”徐惠然问了次。   老陆蔡氏胸脯一起一伏:“不是家里的,还是你的?”   “奶奶,不是我的,是我娘出的。不过既然二婶说是家里的,大概也是觉得这钱应该家里,那以后就用家里的了。”徐惠然喜盈盈的。   陆李氏的眼睛瞪大了,这饭钱可不是她出的,是徐惠然出的。这媳妇人情居然给她做了。陆李氏,把徐惠然又看了眼,五郞媳妇还算知道婆婆最重要。   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几乎同时开口,吐沫冲着徐惠然喷:“五郞媳妇,你倒是会顺杆爬!”上回吃了亏,这回又吃了亏。   徐惠然看着喷过来的吐沫星子把前面的青砖给喷湿了,幸好她站得够远。   小陆蔡氏缓了缓劲:“那以后把四郞的饭也做了。”   “二婶,我之前只想着,只给五郞做,不给四郞做,是不是不好。我还特意问过五郞。五郞说,他会跟爷爷说的,自有四嫂帮四伯的,不用我操心。”   不能光她在这挨吐沫星子喷,怎么也得让陆璟来体会下。或许有些旁得事,陆璟也不会再去琢磨她了。   陆璟最是在乎他的家人,听这种讲兄弟和睦的话应该最对胃口。   徐惠然藏在袖子里的手又握成了拳。   “五郞说的?”老陆蔡氏问了句,同时去看陆源。   陆源没问,眼睛却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点了点头。   “大郞媳妇、五郞媳妇,去厨房准备饭吧。”陆源放走了刘玉秀和徐惠然。   刘玉秀不由把徐惠然多看了几眼,最初只觉得这个弟媳妇眼高于顶不招人喜欢,如今再看,五郞媳妇太厉害了。奶奶和二婶那样精明厉害的,都栽在了五郞媳妇手里。   陆源一个人时把陆璟找了去,没让老陆蔡氏、小陆蔡氏在场。   陆璟才知道徐惠然在背后给他安了这么个罪名。   他不能说没说过,不然就是另一个更坏的事。陆璜的名声不好,跟那个说书女的事,已经有人在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捅出来。   徐惠然是他娘子,他得护着,总不能沾惹上这些事非,白污了名声。   陆璟承认了徐惠然的话。   “爷爷,是我考虑不周。只是明年县试,风评最是关键。若是风评不好,孙儿怕保人难找。”   陆源瞧着陆璟,面色凝重:“五郞,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莫要觉得爷爷偏心,等你也成了爷爷带着一家子时,你就明白了。你要想让大房能在陆家立起来,就好好读书,明年考个秀才回来,以后举人、进士、做官,你爹也会欣慰的,他那条命也算值了。”   “我明白了,爷爷。”陆璟握紧了拳头,提到父亲是他永远的痛。   走出了陆源的房间,陆璟站到了厨房,可以看到徐惠然正忙着,轻松地跟杨如春说着话。   跟他说话时,就是慎而慎之。他们是夫妻,却比路人还陌生。   “五少爷。”杜阿福把个石锁在抛起来来接住。   陆璟把外面的直身一脱,只穿着里面的夹衣,伸过了手:“给我。”   杜阿福把石锁递给了陆璟:“五少爷,这个有些沉的。”   陆璟接了过来,也像杜阿福那样抛起来再接住,两只手来回倒着。   蚕姐往厨房外一看,叫了起来:“五少爷,好有力气。”   杨如春探头看出去:“哎呀,没想到五郞一个书生,这么有劲。平日里真是小瞧他了。”   徐惠然扭脸看了眼,又转回了头。陆璟只是外表文弱,其实并不文弱。前世,他可以跟江湖中的武林高手过招不输。   帮工都围着陆璟,还开始数数:“三十一,三十二……”   蚕姐也跑出去,跟着一块数,兴奋地大叫。   杨如春突然伸手拍了下徐惠然,笑了起来:“五弟妹,你可是有福了。”   徐惠然的脸涨红了,避了开去。晚上的事已经让她烦心,杨如春的话,更让她不舒服。   “别脸红呀。我是说真的。”杨如春笑得更厉害了。   刘玉秀看了眼徐惠然低下了头。   陆璟一点没受边上人群欢腾的影响,冷冷的,没一丝笑。   陆源也许知道孙子的郁闷,就把陆璜、陆璟的午饭、两个孕妇、茁狗子的小灶算是从家里出了。只是做饭,明面上就成了刘玉秀来做,徐惠然只做陆璟那份就好。   刘玉秀念在也有茁狗子一份,给陆璜和陈冬梅做,也就算了。杨如春的,就搭在了陆璟那里,由徐惠然来了。只是杨如春不好意思光吃不做,会给徐惠然搭把手。这么算下来,徐惠然轻松了不少。   天很快就黑了,晚饭也吃好了。   陆璟在前,徐惠然在后,蚕姐跟着往回走。   走了几步,陆璟半侧着头:“蚕姐,去打些热水,我和五奶奶要洗洗。”   蚕姐爽快地答应了声。   徐惠然拉住了蚕姐的衣袖:“水怕是不热,你要烧热些。”   蚕姐点着头,要走,看徐惠然的手还拉着:“五奶奶,还有什么事?”   陆璟站在那等。   徐惠然松开了蚕姐的衣袖:“没事了,就是水一定要热。”   “我知道了,水要热。”蚕姐默念着去了厨房。   灶台还温着,锅里的水也温着,不加冷水洗澡正合适的。可蚕姐记得徐惠然的话,那就烧,烧得热热的。   蚕姐烧了会儿:“五奶奶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热热的,又不是烫鸡毛?那么热做什么呢。”蚕姐又往灶里添了把柴。   陆璟上了楼,往卧房的方向一转,就把徐惠然最后的希望给破灭了。她怎么能想陆璟说过就算了。陆璟是最言出必行的。   徐惠然跟着进了屋,去把灯点起来。火芯还弄得长,火苗高高蹿起,屋子里亮堂堂的。   “我去泡壶茶来。”徐惠然拿起茶壶。   “就快睡了,不要喝茶了。”陆璟已经坐了下来。   “五郞不喝,我要喝。”徐惠然去了屋外,拿了茶炉烧起了水。   跳跃的炉火映着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就像她的心一会儿浮起来,一会儿沉下去。   徐惠然把茶水烧好了,也定下了心。泡好了茶,徐惠然把茶炉的火灭了,回了屋。   陆璟在看书,很轻松,很自在,就像天天在这里一般。   徐惠然泡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到陆璟跟前:“五郞尝尝这茶,虽是年初的龙井。放在锡罐里味倒没跑什么。”   一股清香味随着陆璟的呼吸进了鼻端。   徐惠然知道陆璟嗜茶,尤其是龙井。   茶喝多了,自然也就不用睡了。   陆璟眼角动了动,手去拿茶盏,在鼻间轻轻晃着,让茶香味散发的更多:“茶不错。”抿了口,又放了下来。   徐惠然拿起了针线在做了起来,“这件是给三嫂肚子里的侄儿做的,明早要给三嫂。后面还要给四嫂肚子的也做一件。如今白天都没有时间,只能晚上做了。”   陆璟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   她真准备做一晚上针线?他就这么可憎?   蚕姐把水拎了下来。两木桶的水冒出滚滚的热汽,看来真的是很热很热的。   陆璟看了眼,这可以烫猪毛了。   “娘子,先来吧。”   徐惠然看了眼:“还是五郞先来吧。”   “娘子喜欢热的,我喜欢冷一些的。”   “手上的针线一时停不了,还是五郞先去洗吧。”徐惠然退了回去,这是她为陆璟准备的。   陆璟自然不会把自己烫到。蚕姐又拎了冷水来。   听着净房的水声,徐惠然知道这是陆璟对她一步步的紧逼。   她连两年后都坚持不到吗?   等她洗过,躺上床的时候,边上多个陆璟已经不习惯了。 第39章 直挺挺   徐惠然在净房里洗得时间很长,一直到水凉了要冰了才出来。她把抹胸系得紧紧的,褂子的系襻全打了死结。   前世,陆璟不曾强迫过她,今世也应该不会。   徐惠然走进了卧室。   陆璟穿着本色棉褂子,领口那里微敞,露出喉结和一点锁骨,比平时的文弱多了硬朗。   徐惠然避了开去,不知道陆璟下午抛石锁是不是向她证明他是个男人。   床就在那,陆璟没去睡,徐惠然也不想上去睡。她拿起了针线活,继续做。   深秋的夜里已经晾了,光穿着件棉布褂子和裤子会在这里,徐惠然有些吃不消了。前世她就不比陆璟,陆璟可以冬天只穿个单衣,她穿得把自己裹成熊才可以。   徐惠然把腿并紧,身体缩起来,不让热量散失出去。   陆璟的眼角瞥到徐惠角月白棉布褂子上的系襻打得是死结,捏着的书页皱了起来。   “五郞,今天练了石锁,累了吧?”徐惠然有点熬不住冷了。   “没觉得。”   徐惠然想了想,在陆璟面前硬撑着,冻病了受苦的还是她。她站起来把夹袄披上了身,假惺惺把陆璟的夹袍递了过去:“五郞也披上吧,夜里冷,别冻到了。”   “娘子觉得冷,睡觉吧。”陆璟把夹袍放到了一边。   “五郞,我们不是说好的。”徐惠然垂下了眼皮,声音清柔低婉。这样的声音,前世曾让陆璟夸过,说是余音袅袅,声动梁尘。今世她当成了自卫的武器。   陆璟明白徐惠然指的两年的期约:“娘子,我只是睡这里,你误会了。”他慢慢走向了床。   徐惠然觉得身上突然燥热,好像是她迫不及待。   陆璟上了床:“睡吧。给三嫂孩子的衣服,可以明天做。”拉上了被子。   床上因为只有徐惠然一个人睡,只摆了一条被子。陆璟盖的是她睡过的。   下午,她只想着阻止陆璟睡这里,却没有考虑到被子的事。徐惠然去从樟木箱子里新拿了条被子出来。   徐惠然抱着被子,看着陆璟睡得地方,他睡在了床外侧。让陆璟挪进去不可能,只能她小心从陆璟脚跟处爬进去。   没晒过的被子有股味,盖在身上不舒服。   徐惠然原本就睡不着,这下更睡不着,全身的肌肉绷紧,又不能翻身,只能直挺挺地躺着。   让她又有了一种躺在棺材里的感觉。   瓦刺人退去后,陆璟从城门上下来,把她的尸首从井里捞出来,换上干净衣裳再放进棺材里。这些全是陆璟亲自动得手。   不是陆璟有多在意她,舍不得别人碰她,是陆璟找不到人。   这么躺了一会儿,徐惠然觉得还不如在棺材里舒服。至少那时她的灵魂是自由的,现在她感觉灵魂都给边上的陆璟箍住了。   她可以听到陆璟均匀的呼吸声,不敢乱想。   陆璟也直挺挺躺着,盖着徐惠然的被子,可以嗅到极淡的馨香。这股味跟边上睡着的人一样的味道,甚至更强烈,让他心猿意马。   下午时,陆璟心里憋火,前面是为了撒气扔石锁,后面是想累了,晚上可以少想些。结果一躺下,陆璟就知道保持住定力多难,他几乎是咬紧了牙关。   跟徐惠然说晚上回来睡,是为了逼迫徐惠然说出真话。现在看来,根本是折磨他自己。   陆璟不敢动,怕一动就泄了劲。   徐惠然翻了个身,背向陆璟。这样子至少暂时觉得自由了。   陆璟睁开点眼,看着紧缩到床里侧的徐惠然,也翻了个身,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更大了。他需要这个缓冲。   两个人谁也没有睡,就这么一晚上背对背一动不动躺到了四更天。徐惠然利索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一股凉气袭来,让她到有种自由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重生的那天早晨,吸了一大口气。   徐惠然拿起衣裙,轻手轻脚去净房换衣服。   陆璟等门关上,也吐出一口气,把麻了的四肢动了动,万针齐刺的感觉从脚底传上来,扩散出去。   忍着酸麻,陆璟去打了套拳,出了一身汗才觉得好些。   吃早饭时,陆璟只觉得满口牙是浮的,咬东西都使不上劲,却依旧风轻云淡般举箸而啖。   至了晚间,依旧如昨夜,陆璟要上床,看到床上的他睡得被子换了:“怎么换了?”   徐惠然看了眼被子:“我想五郎还是习惯用自己的,便把书房的晒晒拿了过来。昨晚五郎用的,我洗了。”   她连床被子都不愿给他用。陆璟嘴上却似随口而言:“其实无所谓,哪条都一样。”   “这样呀,那等昨晚五郎用的那条干了,我放书房去。”徐惠然笑着,翻过身面向床里。   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这个人送回书房去。   陆璟把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有墨香,有阳光香,唯独没有边上那个人的馨香。   这一宿,陆璟还是睡得不好,心里就惦记昨晚沁人心脾的味道。   徐惠然昨晚没睡,今天白天又累了一天,渐渐坚持不住,就算陆璟躺在边上,还是睡着了。   陆璟听着徐惠然轻轻的呼吸声,更睡不着,脑子分外的清醒。翻过身来,看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给被子裹得紧紧的徐惠然,伸手可触,感觉却在天边。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要隐瞒的?   农忙终于过去了,就等着来年庄稼丰收。   趁着天还不算太冷,离过年还有段日子,陆琥和陆珍又出门去跑买卖。   这回走,陆珍对杨如春是万番不舍,腻歪的让杨如春骂了起来:“赶紧着去,多给你儿子赚些钱回来,不然拿什么养儿子。”这才把陆珍给撵出了门。   等陆珍一起,杨如春坐在厨房就跟刘玉秀和徐惠然抱怨:“不知道三郞什么时候回来呢?”摸着肚子,眼睛往门外张望,好像陆珍会出现似的。   刘玉秀垂着头,舍不得陆琥这么辛苦,却也没有办法。   杨如春一拍大腿,那股闺怨的心又没了:“儿子生下来,我就让他跟五叔一样,好好读书,别跟他爹那样,除了油嘴滑舌,别的什么也不成。”   徐惠然笑了。   刘玉秀却算着茁狗子已经四岁了,明年五岁该读书了,这事得跟陆琥好好商量。要是能让陆璟教教就好了。   徐惠然瞧刘玉秀的眼睛往外面的正玩泥巴的茁狗子看,便提议:“大嫂,让五郞教茁侄儿读书吧。”   她得给陆璟找活儿干。   刘玉秀的眼睛亮了:“怕五叔没空吧?”   “教小孩子家的又不用多少功夫的。”徐惠然笑着,时间越长越好。明年的县试、府试、院试对陆璟算不得什么。   “那……”刘玉秀迟疑了下,“五弟妹帮我跟五郞说说吧。”   徐惠然点着头。   杨如春想到肚子里的孩子,觉得也得讨好下徐惠然:“五弟妹,不如我们去看戏吧。我听说,过两天李家村请了戏班子去呢。”   这个时候,那些戏班子也会到乡下来演,挨个村子轮的跑。以前戏班子来陆家村都是陆家请。这几年,因为陆大爷的事,陆家没请戏班子来。   陆家的人要是想看戏,只能到邻近的村子或者县城里看了。   “三弟妹,还是等大郞和三叔回来再去看戏吧。”刘玉秀拦着。   “大嫂,咱们也不能男人不在家,就个戏都看不成。”   徐惠然笑了:“三嫂,你可是肚子里还揣着个呢。大嫂也是为你好。”   杨如春看了眼肚子,叹了口气。   茁狗子读书有了着落,一向不太笑的刘玉秀看着杨如春懊恼的样子都笑了。   人轻松了,怎么能笑得出来。徐惠然悄悄叹了口气。   对看戏痴学的杨如春借着肚子的光,饭桌上提了出来。   一向和杨如春不对的陈冬梅也同意:“村村都请,就陆家村不请,多没面子。”   陆构和小陆蔡氏算着钱,真心疼,不能明着说不成,只能找了个借口,对陆源说:“爹,明年,正好四郞和五郞要下场考试,到时一个考个秀才回来。三郞媳妇和四郞媳妇再一人生个大胖小子,咱们请个戏班子来,唱它三天大戏,好好热闹热闹。”   “这样好。”陆源点着头,他也不愿现在请戏班子。难得有一次才见得慎重,时常有就平常了。   陈冬梅翻了个白眼,嘀咕了声:“抠门,一个戏班子都请不起。”   徐惠然不得不想,要是陆构和小陆蔡氏知道因为抠门没请戏班子,让陈冬梅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会后悔。   种桑苗前,徐惠然就想买条牛。牛对庄稼人是比马还重要的牲口。那时牛贵,她不舍得买。   现在农闲了,可以买了。可徐惠然算着这些日子只出不进。她投下去的本要等明年这个时候才能赚回来,还是舍不得。   总得有些进项才成。   如今陆璟晚上也不去书房看书,就在卧房了,连临帖、练习时文都在卧房。   徐惠然一边缝着陆李氏的冬衣,一边闲聊:“娘房间里的织机,不知道谁会做,我也想做一台那样的。”   陆璟提起了笔:“阿福就会,明日我跟他说。”   “好呀,有劳五郞了。不过五郞怕不得闲,我跟阿福说吧。”   陆璟眼角把徐惠然打量了下,下面一句斟酌着出口:“一句话的功夫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徐惠然当没有听出陆璟强调“一句话”:“五郞功课好,大嫂想让五郞替茁大侄子启蒙。小孩子家的,也费不了什么功夫,我就先答应了。”   陆璟就知道徐惠然定然是在某处等着他。   一句话可以说不费什么功夫,给幼童启蒙怎么能说不费什么功夫。   尤其是茁狗子,陆璟对这个侄子关注不多,可却知道资质一般。他成亲前一宿,家里让茁狗子跟他一起睡在新床上,那一宿就是个灾难。   陆璟眉头拧了拧。   “五郞不愿?那我回了大嫂吧。”徐惠然淡淡地说。她知道陆璟不会拒绝的。   陆璟对陆琥和陆珍一直尊敬有佳手足情深。前世,陆璟把陆琥和陆琥的几个孩子都带到京城,送入国子监读书。就算这些孩子读书不成,陆璟也还是利用他的权势帮他们弄到了官职。   “不用。你跟大嫂说,以后每天晚饭前,让茁狗子来书房。”陆璟写了个字,“今天二婶问我,我们这屋的灯油是不是都是我用的……”   陆家的灯油是按着屋分的。   没到分灯油的日子,徐惠然就去找小陆蔡氏领灯油。小陆蔡氏对徐惠然现在可是恨得牙痒痒的,自然不会给灯油,还问为什么用这么快。   徐惠然理所当然地说是陆璟用的。   提陆璟,她不怕小老陆蔡氏不给。小陆蔡氏不给,陆源也会给。   前世,徐惠然这种事从没抱怨给陆璟听,也没有让陆家的人为这种事跟陆璟说过。今世,她得让陆璟知道,她在这个家多难。离开的那一天,要让陆璟明白,她不欠陆璟,也不欠陆家。   小陆蔡氏见到陆璟,就告了徐惠然一状,还让陆璟好好管管徐惠然,做媳妇应该有媳妇的本份。   陆璟看着徐惠然,手里的笔放到了砚台上。   “是呀,自然是五郞用的。”徐惠然的眼睫毛翘了翘,“这个屋不都是五郞的。”   这个屋是他的,只是屋里的这个人却总想撵他出去。   陆璟把羊豪笔从砚台上拿开,“墨有些干了。”   他替她摆平了这件事,自然是要她有所表现。徐惠然乖巧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站起来用砚题舀了点水到砚台里磨起墨。   第二天,郑妈按着陆源的吩咐把灯油给了蚕姐:“跟五奶奶说,灯油省着点,别跟吃似的。”   蚕姐撇了撇嘴:“傻子才吃这种油呢,一股子哈喇子味,这不会是存了多少年的吧。”   徐惠然看了看蚕姐拿来的灯油,就小碗的一个碗底。   日子要过得舒服,还是得她手里有钱。就等着杜阿福给她做好织机了,徐惠然抬头望了望天。   隔日,陆璟才上了二楼,刘玉秀就领着茁狗子来了:“五叔,以后茁狗子就教给你了。”   陆璟瞅着挂了两条鼻涕的茁狗子:“大嫂放心好了。”   茁狗子正好奇四下打量,什么都想去碰碰。   “来吧。”陆璟推开了书房的门,不想让茁狗子在这乱跑。   陆璟对孩子并没有什么亲切感觉,那脏兮兮闹腾腾的小东西总难让他喜欢。孩子们也不喜欢他,见了他不是傻站就是跑了。   刘玉秀领着茁狗子走进了陆璟的书房:“五弟妹收拾的吧,真干净。”   陆璟从书架上了拿了本《三字经》:“先识字吧。茁狗子,五叔每天教你三个字,你要学会。”   刘玉秀推着茁狗子:“听到了没有?茁狗子,在这别淘气,跟五叔叔好好学。”   茁狗子不太明白,可还是点着头。   “五叔,那我先去厨房了,五弟妹还在厨房忙着呢。”刘玉秀说了声就走了。   看着就自己和五叔,茁狗子想哭,却不敢哭,他实在有点怕五叔。   陆璟把《三字经》摊开,开始教茁狗子。只教了一小会儿,陆璟不得不承认,之前他高看了茁狗子的资质。   “好了,今天就到这,你回去把今天的好好背背,明天再来吧。”陆璟把书合上了。   茁狗子高兴地跑了出去。原来他以为在五叔这会待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溜烟,茁狗子就跑到后院,看杜阿福刨木头,这才是他喜欢看的。   蚕姐儿看到了:“茁狗子这么快就从五少爷那出来了?”   小孩子希望养得活,贱名是谁都可以叫的。   刘玉秀从厨房里走出来,紧张地问:“茁狗子,你是不是惹你五叔生气了?”   “不是,是五叔说今天就到这,明天再去。”茁狗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杜阿福的动作。   刘玉秀放心了。   徐惠然问了句:“茁狗子,五叔教你什么了?”   “嗯……”茁狗子努力想着,“人……”   “五叔不是说每天学三个字,你怎么就才学会了一个字。”刘玉秀打了下茁狗子的脑袋。   徐惠然笑了:“大嫂,他才几岁,能学会一个字就不错了。明天再学就是了,要不过会儿让五郞再教教。以后常让茁狗子找五郞就是了。”   她很想茁狗子能缠住陆璟多一会儿。   陆璟每天都会给自己定下写多少张字,看多少书,写多少篇文章。如果做不完,是不会睡觉的。   茁狗子白天多磨陆璟一会儿,晚上陆璟就能少注意她一会儿。   徐惠然觉得得跟茁狗子做笔交易,从荷包里拿出了一粒粽子糖:“茁狗子,你喜不喜欢吃这个?”   茁狗子的眼睛从杜阿福那吸引过来了:“喜欢。”   “那这样,明天你在五叔那多学会三个字,五婶就给你一粒糖,好不好?你要是同意了,五婶现在就把这粒糖给你。”   茁狗子把手指头伸进嘴里,眼睛盯着糖,咽了口水,小脑袋点了点,伸手拿了过去,塞进了嘴里。   陆璟来看杜阿福的织机做得怎么样了,正好看到,就知道徐惠然在背后算计他。 第40章 一二三   陆璟转身走了。   第二天,茁狗子怀揣着吃到一颗糖的理想,准时来到陆璟的书房。   陆璟看着侄子,心里突然生了丝怜悯,为什么有人就这么容易给诱惑呢。   “今天接着学这三个字。”陆璟没拿《三字经》,直接拿了张纸,写下了“一、二、三”,“你把这三个字学一下。”   为了怕茁狗子记不住,陆璟让茁狗子伸出小肥短指头来,对着纸上的那三个字学。   学得时间比昨天还短,陆璟就让茁狗子出去玩了,还叮嘱了句:“先去找你五婶要糖吧。”   茁狗子一想也是哦,蹦蹦跳跳去找徐惠然:“五婶,五婶,我学会三个字了。”   “你学会了?”徐惠然不能不怀疑,“给五婶写写。”   茁狗子找了根小木棍,蹲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了:“一、二、三。”把小脸抬起眼巴巴地看着徐惠然。   “这是你五叔今天教你的?”徐惠然看着三个字,六个横。   “嗯,五叔让我学完,就来找五婶。”茁狗子咽了口水。   徐惠然吐了下舌头,陆璟是知道了。她拿出荷包,给了茁狗子一粒棕子糖:“茁狗子,今天学得真好,婶婶奖励你的。”   刘玉秀不识字,看茁狗子能画出六横来,就觉得很了不起,再听徐惠然夸,更是面上有光:“这还不是五叔会教,不然他哪能写出来。茁狗子,还不谢谢五婶。”   陆璟是会教,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要让茁狗子这么一直画到万了。   徐惠然转到一没人地方,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   到了晚上,上床睡觉时,陆璟似随口问了句:“你给茁狗子糖了吗?”   徐惠然摸着黑把被子拉好:“五郞都这么用心良苦要给他吃,我怎么可能不给。”   “确实,我怕小孩子第一次失望了,才特意找了这三个字出来。不过这三个字,要能学好,也是于一生有益的。”陆璟躺了下去,眼睛却睁着。   徐惠然的心跳了跳。   茁狗子第二天就发现,五叔又开始教他难认的字了。五婶婶的棕子糖也不容易吃到了。   杜阿福把织机做好了。   徐惠然去看,木头不过是杜阿福捡的杂木,可刨得光滑,看上去十分光洁。   徐惠然让杜阿福把织机抬到二楼。可放哪间屋却有些问题。   前世,徐惠然有织机时,陆璟已经去县学读书,织机就放在了书房里,免得打扰到楼下的陈冬梅。   现在,陆璟可还在呢。   卧房要是放进去一张织机,就有些拥挤。   “放书房吧。”陆璟用手拉了拉档,挺活的,杜阿福的木工活不错,就这么闲着有些可憎。   杜阿福把织机抬进了书房,转着圈看放哪。   陆璟指了下他书桌的对面:“放这里就可以。”   这样子,以后徐惠然在这织布,陆璟就能一眼看到徐惠然。徐惠然抬起头来,也能看到陆璟。   徐惠然看了看,也只能放那。   杜阿福把织机放了下来。   “阿福,再做个纺车吧。”徐惠然说。   杜阿福答应了声,匆匆走了。他还是不习惯听徐惠然的吩咐。   “明天,我想去县城买棉花和纺好的线。”徐惠然看着陆璟。   她是新媳妇,一个人不好出门的。女人只有生了孩子,等孩子长大些,才能出门方便些。   “也好,我要去买几本书,正好。”   第二天一早,陆璟和徐惠然跟陆李氏说了。   陆李氏瞧着徐惠然,有点怀疑徐惠然是想偷偷回娘家:“买这些还要你去?回头让大郞和三郞帮你买了就成。”   徐惠然是想回娘家,可是平白无故回去还给徐苏氏说几句。这回去,就是想了解下行情,日后自然可以让陆琥和陆珍买,只是这一回得她去。   “娘,我是想给娘和五郞做衣服,这织机也是为这个才做的。”   陆璟喉结动了动,徐惠然可不是为了他才要做个织机的。   陆李氏倒信了:“那就去吧。我的就算了,人老了,以前的衣服穿穿就好。给五郞多做几件是真的。”   徐惠然答应了。   杜阿福和蚕姐跟着陆璟和徐惠然一道去县城。   县城里的集市在城西,不像乡下,初一、十五才会有集市,而是日日都有。   以前在娘家时,住在县城,徐礼和徐苏氏也只在徐惠然幼时许去过。跟陆璟定了亲后,徐惠然难道出家门了。   陆璟回头看了眼徐惠然:“过会儿去看看岳父岳母吧。”   徐惠然的眼睛亮了,却又犹豫:“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集市上买了不就成了。”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她没带那么多银两。给父母和弟弟买了礼物,棉花和线就得少买了。   陆璟的眼帘垂了垂,没说话。   杜阿福力气大,船摇得也快,没多久就远远看到了集市的码头。徐惠然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一条条船把码头那堵得水泄不通,在那争来抢去,谁也不让谁,全凭着一股蛮劲和摇船的技术冲进去靠码头。   “我们能靠过去吗?”蚕姐脖子也伸长了,问杜阿福。   杜阿福闷着声说:“能。”摇着船往里挤。   旁边船上摇橹的想跟杜阿福扛,结果两船相撞,比不过杜阿福的力气,船更往后退。   徐惠然看到,掩嘴笑了:“阿福,雇你是太合算了。”   杜阿福红了脸,看了眼陆璟:“当初五少爷来找我的,我就只想着种完地就算完事了。”   “阿福,我要走?”徐惠然转回了脸看杜阿福。杜阿福走了,明年春天,她到哪找帮工。   陆璟也问杜阿福:“阿福,你离开我这里,连个往处都没有。”   杜阿福的脸更红了:“桑苗已经种好了,后面就算有些事,那也没个人家专雇个人的。前两天我就想说的,因为给五奶奶打织机和纺机,才留下来的。这么不干活,白吃白拿的,不是我杜阿福。我不干。”   蚕姐转回头看着杜阿福:“大阿福,你也知道呀。”   杜阿福把脸转向了一边,更用劲摇橹,往里挤得更猛。旁边船上的人冲着杜阿福骂骂咧咧。杜阿福不吭声,就是死命摇橹。   “阿福,你放心好了,哪会让你白吃不干活的。你那木工活那么好,我有让你做不完的活,就怕到时你会觉得亏了。”徐惠然笑了。   杜阿福转回了脸,低着头:“我是凭力气挣钱的。”拿起缆绳,扔给了码头上的人。   船给码头上的拉得靠了岸。   杜阿福把踏板往码头上一搭,跳了过去。   陆璟站了起来,走了码头,站在码头边:“阿福,只要你不走,你的力气还是手艺都不会白白浪费的。”   杜阿福看了眼陆璟,眼睛里有了血丝,又低下了头。   徐惠然沿着踏板往岸上走。   陆璟伸了手,眼睛一直盯着徐惠然,想知道徐惠然是不是还会回头看河水和船。   徐惠然握住了陆璟的手,深秋的日子感觉很温暖很有力,不用担心会掉到水里给冻到。徐惠然站到了岸上,没回头松了陆璟的手,往前走。   陆璟倒把看不到一点水全给挤满了船的河道看了眼,才跟了上去,走到了徐惠然前头。   主仆四个人,杜阿福在前面开道,陆璟走在徐惠然半步前,蚕姐扶着徐惠然。来往的人不时要看看陆璟和徐惠然,少男美妇在集市里是很扎眼的。   徐惠然出来前,特意戴了帷帽,就算前面有层薄纱,也还是能让人看出是容颜秀丽。给路人这么看着,头更低了些。   陆璟往徐惠然前面挪了挪。离徐惠然近了些,陆璟发现了一个好处,那股若有若无的馨香驱散掉不少集市里各种气味混杂起来的越发难闻的味道。   这让陆璟不由又往徐惠然身边挨近了些,再多挡住了些视线。结果陆璟就成了那些妇人们的目标,害羞的小媳妇一边偷眼看着,一边嗤嗤笑着。   徐惠然摇了摇头,这些女子要是知道陆璟的阴和狠,怕就不会如此了。   “先去给岳父岳母买礼物吧。”陆璟的目光在集市里转了圈。   徐惠然也觉得好,至少这样,买完后她好知道,手里还能有多少钱可用。   给徐礼、徐苏氏的礼物都是陆璟定的,挑的是白米和香油这种农家的东西。   徐惠然立即明白,陆璟这是不想让娘家知道他们没跟陆家打招呼就来了。   陆璟挑的白米和香油送娘家是不错,既给陆家长脸,也让娘家觉得婆家待她不错。可这两样都不便宜,徐惠然算了算,这样子纺线什么的真买不了多少。   还有徐昂的礼物。徐惠然想买便宜些的,日后再补偿弟弟了。只是在集市上找不出什么又便宜又适合徐昂的:“给我弟弟的……”   “以后吧。”陆璟淡淡地说,拿出荷包来,付了钱。   徐惠然盯着陆璟付钱的手,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似在出神。   陆璟回头看着徐惠然,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明白过来,长叹一声,头俯了过来,挨得极近,声音压得极低,就算在嘈杂的人声里,依旧是字字如锤:“娘子,我们是夫妻。岳父岳母是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父母,孝敬他们,也是我为人子嗣该做的。我只希望,娘子不要跟我一直这样外道。”   徐惠然的眼睛睁大,透过薄纱,可以清楚看到陆璟的瞳仁,漆黑中一点璀璨,亮如星辰。徐惠然却看不到她的倒影。   她知道陆璟的话是对的。但是,对的不一定是好的,至少对她不是好,而是坏。   前世她没有跟陆璟外道,却把命丧了。这世让她如何能不跟陆璟外道。徐惠然只怕,她打开了心扉,再重蹈覆辙,那她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老天怕也不会再给这样糊涂的人一次机会了。   徐惠然迎上了陆璟的目光,轻轻的,却坚定的,用一个明知道陆璟不会相信的谎言来把陆璟的话给拂去:“我只是没有想到五郞身上有银子。”   “我虽未立业,不过手里还是有点余钱的。娘子日后要是手头不方便的时候,尽可跟我说。”陆璟大步往前走。   徐惠然怕用了陆璟的钱,就再也走不了了。   杜阿福拎着油篓,再扛着白米,到了卖棉花和纺线的地方,就站到了一边,只等着过会儿买好了,他来扛就成。   卖棉花和纺好的棉线的摊子挺多,卖布的也不少。把几家摊子逛了逛,徐惠然了解了价格,算了下。   纺一匹布用的上好棉线,价格在一钱银子,可织成的精细的的布就可以卖到一两银子了。徐惠然的织布手艺一向不错,算起来,应该可以卖到一两五钱银子。   有了这个信心,徐惠然便买了上好的棉线一部分,又买了些脱了棉籽的棉花。   前世,陆璟跟她说过,她纺线织出来的布比松江布还要好,穿在身上如披丝帛。如果是她自己纺出来的线织出来的布,可以考虑卖二两银子了。   徐惠然心里有了谱,脸上不由绽放出了笑容。   陆璟看着徐惠然,像在冬日看到了阳光,很想一直看到。   杜阿福一个人拿着买到的所有东西,大步往往前。   蚕姐在后面喊:“你一个人拿得了不?可别把棉花和线给弄脏了。”   杜阿福没理,步子反而越走越快,到了码头边,直接跳上了船。   蚕姐追到了码头上,鼓着勇气也准备跳上船。杜阿福把踏板搭了过来。蚕姐的勇气白鼓了,老实地从踏板上走了过去。   陆璟伴着徐惠然在后面不紧不慢走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要中午了,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热,两个人都出了点薄汗。集市里人多,徐惠然躲避着来往的行人,只能往陆璟这边靠。   陆璟的胳膊有意无意从后面护住了徐惠然。他是头一回这么跟女人走,动作有些僵,不习惯。   离得远,怕徐惠然给撞到,只能近些。袖子的下摆随着他的手动,时常搭在徐惠然的袄裙上,像扶住了徐惠然的纤腰一般。   徐惠然的眼角看到了陆璟袖摆,因为才想到一匹布能赚多少钱,心情好,没去在意,任由他的袖摆搭在了腰上。   陆璟放慢了步子。   码头却实在离得不远,不一会就到了。幸好,陆璟可以握着徐惠然的手上船。   回到娘家的时候,正好是快要到吃午饭的时候。   徐苏氏一边开心,一边又抱怨:“怎么不早送个信来。也好多准备些菜,现在这样不是简慢了姑爷。”   徐惠然把脸埋在徐苏氏的肩上:“就怕你要忙,才没送信的。”   “这孩子,那也不可以的,下回记得提前送信回来。”徐苏氏拍着徐惠然的背。   上回就觉得这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么抱着,却又觉得跟以前还是一样,可还是有些不一样。   徐苏氏还是让厨子加了菜。   徐昂在学堂里没回来,就四个人吃了饭。吃过了饭,不等徐惠然说,徐苏氏就催着走。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对徐礼恭敬地说:“那我下回再来跟岳父讨教学问。这次先就回去了。”   徐礼很满意陆璟的态度,好像又回到当县谕,教导学生的时候。那时,虽说官是不入流的官,做得也不舒心,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却极有体面。当然现在徐礼在县里也是极有体面的,走到哪,都会给人尊称一声“徐县谕”。   “上回,贤婿在县里大堂那事,我已经听说了。贤婿真是年少有为,这事陈县丞跟我说,已经报给了巡扶了,巡扶跟今年才点的本省提学官又是同年,你看巧不巧,我看贤婿明年的院试定然不成问题,日后就是乡试、会试、殿试了。”   徐礼捋着胡子好像已经看到陆璟穿上了进士袍。   陆璟谦虚地笑了笑。   跟县丞搭好关系,就是为了日后。谁让县官跟陈冬梅的父亲是一路。   徐惠然不记得前世陆璟是不是也是跟县氶搭上了关系,只是知道陆璟从不会浪费一个棋子。   徐苏氏怕徐礼再说下去没完,又催了次。陆璟站起来,告辞,带着徐惠然回了陆家。   从去过集市,徐惠然就有些兴奋,一步步都向着好的一面发展。   见过陆李氏,趁着做晚饭前,徐惠然先就在织机那穿线,眼睛都没往坐在书桌前教茁狗子识字的陆璟看一眼。   “你自己念一遍。”陆璟用指甲在书上划了道,从织机中间去看徐惠然。   “五叔,这个字怎么念?”茁狗子瞪着陆璟划出来的字,好像没教他。   陆璟瞟了眼,干脆往后翻了页:“尔男子,当自警。”   茁狗子看着给翻过去的那么多字,是不是他要少吃那么多糖了,大着胆子说:“五叔,是前面。”   “前面,你问五婶婶。”陆璟拉开了抽屉,“五叔这有点心,你是要吃糖,还是点心?”   茁狗子的口水要流出来,小脑袋不由得想,为什么糖和点心不能都吃到呢?   “如果你问五婶婶‘尔男子,当自警’,就能吃到糖和点心。”陆璟一眼就看穿茁狗子的小心思。   “五婶婶,‘尔男子,当自警’前面是什么?”茁狗子叫了声。   “彼女子,且聪敏。”徐惠然眯起眼看陆璟。 第41章 夫妇顺   徐惠然说出“彼女子,且聪敏”是随口,没多想。抬起头看着陆璟,有点怀疑这是夸她聪明,还是说他得时时保持警觉。   陆璟看了眼茁狗子:“五婶婶,告诉你了。你问五婶婶,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茁狗子扭回头看了眼抽屉,舌头舔了恬嘴唇:“五婶婶,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女子都很聪明。”   “听到了?茁狗子,咱们做男子的,更不能放松自己,要努力。”陆璟的眼睛盯着徐惠然,拍着茁狗子的脑袋。   徐惠然瞅了眼陆璟。集市里,袖摆一直搭在她身上,当时没理会,难道这人……   “明白了吗?”陆璟问茁狗子,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了攒盒。   茁狗子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点着头。   陆璟转向徐惠然,一字一字地说:“‘父子亲,夫妇顺’,茁狗子,昨天教你的,还记得吗?”   茁狗子给点心噎住,眼睛骨碌碌转,有点想不起来昨天是不是学过这个。   徐惠然转过了身,心跳了几跳。   这世,她并不想再跟谁做夫妻。   徐惠然深呼吸了几下,再低下头想要穿线,发现线已经穿好了。她背对着陆璟,不想转过身来。   背后传来陆璟的声音:“茁狗子,你得好好读书。不然以后你娘子,就不会理你了,连床都不给你上,你只能一个人睡……”   “你跟茁狗子说这些做什么。”徐惠然转过来,哪里还有茁狗子,就陆璟一个人在那拿着块点心。   “你骗我?”徐惠然小嘴撅了起来。   “没,茁狗子刚走。”   “刚走?你骗人。”   “是刚走,他听到了让他好好读书,才走的。”陆璟咬了口点心,慢慢咽了下去,“你不知道吸引他来的是什么?是糖和点心。”   陆璟看着她笑,等着她问,吸引他读书的是什么。   徐惠然却不敢问,慢慢坐下来,左手一提综,右手穿梭,再猛然拉回档“哐当……哐当……”,把纬线压得结结实实。   两个人有着夫妻的名分,白天在一起,晚上睡一起,慢慢亲近也属正常。徐惠然却怕,再回到上一世。   陆璟看着徐惠然胸前的布一点点变长,他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一天他和徐惠然的日子也会像这块布一样慢慢织出来的。   吃晚饭的时候,陈冬梅扭着身,撇着嘴:“五弟妹,你们楼上这几日怎么这么吵?是不是把戏班子请来了。”   小陆蔡氏立刻叫了起来:“哎哟,我就知道了。五郞媳妇,定然是你那台织机的。不要说,我每次走过大嫂房门前,都觉得吵得耳朵疼,何况四郞媳妇在你们楼下,身子还不方便呢。”   徐惠然低下了头,嘴角不由噙上了丝冷笑。   前世,小陆蔡氏和陈冬梅也这样叫过。当时她真的以为是她的缘故,在织机下垫了几床被子。可后来才知道不是,只是因为人家不喜欢她织布,总会找出理由来反对的。   老陆蔡氏没去问徐惠然,直接问陆李氏:“大娘,你还知道?”   陆李氏也不看徐惠然:“五郞媳妇,你就不要织了。做冬衣的料子不是给你了,你就给五郞做就好了。”   “我知道了,娘。”徐惠然恭敬地说,正准备说那声音不是她织布的声音。   陆璟截断了徐惠然的话,问陈冬梅:“四嫂,这声音你是听说几日?”   “是几日,五、六日了吧,我是一直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说。”陈冬梅避开了陆璟的目光,她一直怕陆璟。   陆家别的人对她都让着,只有陆璟看她,永远是越过她的头顶,这种蔑视的目光让她发颤。   “那就不对了。织机昨日阿福才做好,今天白天,我才陪娘子买了棉线回来,四嫂的意思,已经有了几日,那断然不是。”陆璟转向了老陆蔡氏,“奶奶,四嫂听到的可能是别的声音,还是好好查查。”   “查查,查什么?”陆构眨着眼睛。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陆璟垂下了眼帘。   陆构给小陆蔡氏使了个眼色,既然陈冬梅说了,那就得给面子。   小陆蔡氏咳了声,跟陆李氏说:“大嫂,要不还是让五郞媳妇先不织几天?”   “二婶,我买回来线,已经穿上,织了点。若是这匹布不织出来,线也浪费了。”   老陆蔡氏、陆李氏,就连小陆蔡氏都觉得要是棉线给浪费了确实心疼,不由占到了徐惠然这边。   陈冬梅不敢冲陆璟叫,可敢跟这几个女人叫:“怎么了?我说吵不行吗?”   “二婶,你给四弟妹叫出戏来,保证四弟妹就不嫌吵了。”杨如春嘿嘿笑了声,“怕是有人想看戏想迷了,什么声音听起来都像唱戏了。”   陈冬梅站了起来:“四郞,送我回娘家。”   陆璜赶紧站了起来,跟在了后面。   陆构和小陆蔡氏也急着跟了出去,冲陆璜喊:“你媳妇要什么,你先答应了,她现在可是两个人呢。”   陆璜答应着,心里却在骂,她要看戏,你们又舍不得出钱,就拿他当挡箭牌了。怎么没人替他想想,他哪是丈夫,就是陈冬梅的跟班。   陈冬梅在屋里又哭又闹的,最后陆璜在床头跪了半宿,学狗叫,又给陈冬梅当马骑,才让陈冬梅气顺了。   看着睡着的陈冬梅,躺在边上的陆璜又想起了说书的小姑娘,多温柔,哪像身边这个母夜叉。   徐惠然织布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陆家没人再提起,怕把陈冬梅再给招惹出来。   徐惠然织得快,差不多一天就能织出一匹来。卖布的时候,徐惠然想着还得亲自去,不然光凭蚕姐和杜阿福,价格一定抬不上去。   这事又得找陆璟。   陆璟看着徐惠然手里的布:“你放那吧。”   “怎么我放那呢,总得去卖了才成。”徐惠然笑着。   “我知道。我说你放那好了,我去集市就好。”陆璟把目光从布上收了回来。   徐惠然想有自己的渠道,若是陆璟去,岂不是受制于人。这可是前世从陆璟那学回来的。   她坐了下来,咬着嘴唇:“我想卖个好价钱,你一个男人去怎么好跟那些人谈价钱。再说这种铜臭气,也污了你。五郞,是要做大事的人,这种我来就好。”   陆璟点了点头:“娘子说得极有道理。确实这种事不适合我。”   “明日,五郞陪我去跟妈说一声,这回只要半天就够了。还有,让阿福打的那些纺车,也得拿去卖了才成。”   “阿福的纺车,不过是粗陋之物,他去卖一下就好了。”   徐惠然抿着嘴笑了:“五郞,那不是顺路一道去了正好。”   陆璟转过了脸,看着徐惠然,眼角带着点戏谑之光,让他的一惯冷板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娆:“这事要是成了,你打算怎么谢我?”语气里也有着几分暧昧之意。   徐惠然有点不敢看陆璟,耳根发热,垂下了眼,正好落在陆璟的手上。   陆璟的右手中指轻轻扣着桌面,这是他不安,也是他在谋划时的动作。   徐惠然猛的站了起来:“五郞,读书不要太晚了。”她转身去铺床,准备上床了。徐惠然也有一个习惯,让她不安时,或者想不到解决办法时,就会把自己躲在被子里。   前世,陆璟知道她这个习惯。当她不安、害怕时,就坐在边上看书陪着。   徐惠然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这是在她做鬼后,就给埋藏掉的记忆。她释怀的时候,也不曾记起这些,只是不再对那些痛苦的事有感觉。   回到做人的那一刻,最先能让她有感觉的,还是痛苦。   现在想起这些,意谓着什么?   徐惠然害怕了,几乎是哆嗦着钻进了被窝,把头埋了起来。那些最深沉能让她痛苦的事,她不要去想。   她只要知道眼前的这点就可以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的举动,他吓到她了?   他只是想逗逗她。这是他头一回想跟她开玩笑,却把她吓到了。陆璟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让她害怕。   陆璟不再看书,吹熄了灯,上了床,躺下的时候,说了句:“我在这,没事的。”   徐惠然听到了,紧紧地闭住眼,也没阻止住眼泪的流出。   天没亮,徐惠然从屋子里几乎是跑出去的,站到井边,望着井,胸脯一起一伏。   陆璟站在窗边,看着徐惠然。新婚第二天的早上,他从书房的窗口,也看到了徐惠然这样站在井边。那时,他甚至以为徐惠然会跳下井去。如果不是蚕姐出现,他可能就得下去了。   到底发生过什么,让徐惠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曾经非常想问,想知道原因,但现在陆璟不敢问了,也不敢知道原因了。怕问出来,不是徐惠然承受不了,就是他承受不了。   有时,让对方一步,也是给自己让一步。   等吃完了早饭,徐惠然去了陆李氏的屋子里:“娘,我想去趟集市。”   “怎么又去了?”陆李氏织着布,眼角打量徐惠然。这儿媳妇前几天才觉得可以,这两天怎么就这么想外跑。   “我织了匹布,想拿到集市上去。”徐惠然淡淡笑着。   “等大郞、三郞回来了,让他们拿去卖就是了。家里的这些,全是他们兄弟俩在跑。”   “我想卖得价钱高些。”   陆李氏“哼”了声:“哪个不是想卖得贵,大郞和三郞是常在外面跑的,你能比他们懂得多?”   徐惠然垂着眼,她比陆琥和陆珍多活了一世。她知道陆琥老实,陆珍滑头,两兄弟并不是做生意的人,如果不是陆璟做了官,陆家最后会很惨,是陆璟拯救了这个家。   “我自然没有大伯和三伯懂得多。只是,我想试试。若是谈不拢就算了。日后织了,自然就麻烦大伯和三伯卖了。只是大伯和三伯要等过年前才能回来,总不能这段时间就不织了。再者,我想存些钱,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徐惠然的头低了些。她没有提陆璟,可陆李氏会往陆璟身上想。   “读书开销是挺大的。我听说,这有的读书人为了考试,最后连饭钱都没有,活活饿死了。”   “是,我在娘家听我父亲也说起过。”   陆李氏织布的动作慢了下来,盘算着:“你一个去可不行。集市这种地方乱着呢,五郞功课也忙,这么着吧,你和大郞媳妇一起去,带上郑妈和老秦头,让蚕姐和三郞媳妇准备午饭。”   这么着安排,陆李氏是觉得妥当了。刘玉秀,她还是拿捏得住,不会有什么。至于郑妈,那更是看人的一把好手。   徐惠然没有办法,这样子会让她很不方便,但却是眼前最好的办法。   “娘,我陪惠然去就是了,三嫂身体不方便,大嫂帮着做饭就可以了。”陆璟在门口出现了。   陆李氏和徐惠然都看向陆璟。问出话来的是陆李氏:“你不是乡学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问了先生功课,就请假回来了。”陆璟若有深意看了眼徐惠然。   “真不要紧?”陆李氏把陆璟打量着,小儿子最近老围着媳妇转,别到时跟三郞一样,最后一事无成。   “娘放心,我有分寸的。”   陆李氏再把陆璟看看,这儿子最说年纪最小,可当年琥他爹就说过,三个儿子里,日后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小儿子。   “早去早回,还是功课要紧。”陆李氏叮嘱了句。   “娘说的是。”   陆李氏不放心又对徐惠然说:“就这一次了,以后还是让大郞和三郞去做了。不然五郞的功课给耽误了,那才是大事。”   徐惠然答应了。   这回去,还是主仆四人。   杜阿福把做好的纺车装上了船,蚕姐拎着的竹篮里放着徐惠然织的两匹布。   再去县城里的集市,也许是因为走过一回的缘故,比头回觉得要快了。下船的时候,陆璟伸出了手,要扶徐惠然。心里却没底,不知道徐惠然会不会再握他的手。   陆璟头一回对一个人一件事,感觉没把握。   徐惠然握住了陆璟的手,下了船,好像昨晚今晨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她不曾有过害怕还是不安。   陆璟依旧像上回那样走在徐惠然前面,替她挡着来往行人的目光。   杜阿福做得纺车,卖了一两银子。徐惠然分了一半银子给杜阿福。   这让杜阿福不好意思:“我已经拿了工钱,这个不能再要了。”   陆璟看了眼:“你拿着就是了。以后还是如此,去掉工料本钱后,卖得银子分你一半。”   杜阿福看着手里的银子。   蚕姐撇了撇嘴:“知道五少爷和五奶奶的好了吧,哼,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   杜阿福没吱声。   徐惠然寻了家布店。挨着集市的也有好些店铺。这些店铺里的东西,就算跟集市上的货物同样的档次,却要贵上不少。   可讲究的人家,还是会到店里来买。   布店的门上挂着“王记布铺”的招牌。徐惠然的印象里,这家店的主人,此时虽还只是拥有不起眼一家店铺,后来却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南北有名的大商铺。   现在她本钱少,只能想办法搭上顺风船。   陆璟和徐惠然一走进来,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公子、奶奶这里请,想要什么?”   徐惠然走到了柜台前,把柜台上的布料都看了看,指着里面成色最好的一匹布问:“你们这个怎么卖?”   “奶奶眼力真好,这是上好的松江布,二两银子一匹。瞧着布纹多细密,穿在身上又舒服又经穿。给公子做一身直裰最合适了。”店小二一边说,一边往陆璟身上看。   蚕姐按着徐惠然教的,把竹篮里的布露出来些:“你就唬我们奶奶吧,这哪有我们手里的好。”   店小二瞅了眼,脸色有些变。不知道陆璟和徐惠然的来路,不知道是来捣乱的,还是来做什么的。   “公子,奶奶,你们的意思是……”   陆璟走到了墙根摆放的一溜椅子那,在上首坐了下来:“让你们掌柜来说话。”   店小二立刻去后面找掌柜。   不一会儿,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精瘦矮小男子走了出来,眼睛一扫陆璟和徐惠然,目光就定在了陆璟身上,虽是少年,却是气度不凡,赶紧一拱手:“小的是这里掌柜。”   陆璟站了起来,还了一揖:“不知道掌柜贵姓?”   “兔贵,姓王。”王掌柜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和奶奶请里面坐。”   陆璟和徐惠然走了进去。杜阿福和蚕姐也跟了进去。   外面的铺面虽称不上豪华,可也是宽敞明亮,而里面则是狭小,四处堆着货物和帐薄。若不是怕陆璟和徐惠然在外面闹事,也不会请到里面来。   小二奉上了茶,王掌柜请陆璟和徐惠然坐下:“不知道两位的意思……”问得很小心。   陆璟冲蚕姐一摆手。蚕姐把竹篮里的布拿了出来,递给了王掌柜。   王掌柜一瞧,明白了,人家这是来卖布,货是好货:“这样,我收三两,卖出去六两。”   陆璟摇了摇头。 第42章 叫相公   王掌柜自认这个价已经不错了。若不是看布料实在织法新颖,是稀缺之物,根本也不会咬牙开出这个价来。   没想到还给拒绝了。脸上现出了,这个价不满意,那也没法再谈的唬人表情。   王掌柜给的价已经超过了徐惠然之前想的价,只是能再多赚为什么不多赚。旁边坐着个日后名满天下的黑心首辅,不利用白不利用。   “相公……”   陆璟袖筒里的手指跳了跳。徐惠然喊他“相公”,这是成婚后头一次。他有点激动,只是场合不对,依旧得淡定。   “相公,我原说过这料子织了给你做件道袍就成,你非要拿到这里来。这世上的俗人,又有哪个配穿我织出来的布,白污了它。看看掌柜的还这么说,难道说它就只值三两银子?”徐惠然一脸的清高不屑。   这倒不用徐惠然装什么,前世的她,这样的神情是经常。   陆璟又看到了新婚夜的徐惠然,心思单纯看似强大实则柔弱不堪一击的徐惠然。他的心颤了颤,什么样的变故能如此彻底改变一个人?   他在袖筒里握了握拳,叮嘱自己,这个问题先不想。   生意人和气生财,王掌柜忙为刚才的价格解释,向陆璟说:“这块布确实织得好,我卖布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这种织法。至于价格,还是好说的。”   “王掌柜,你也是识货人,不比那些粗俗之辈。”陆璟这一句,就让王掌柜觉得他从柜台后提升到了书案后,少了几分铜臭气。   陆璟又侧过脸对徐惠然说:“娘子,我只是希望世人都识得它的妙与好,知道我有一位天地间再也寻不找着第二个的聪慧娘子。至于买它的人,自然也是要能配得起它的人穿才成。岂能让那污浊之物玷污了它。”   陆璟的声音是情意绵绵,看向徐惠然的目光也是深情款款。   徐惠然不知道陆璟是真情还是假意,依旧不由面上发烧,落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柔顺地垂着,遮盖住眼底的那抹温柔,却遮不住似水柔情透过帷帽上的薄纱传递出去。   “相公,既然你这么说,我听相公的就是。只是前面那家店,似乎比这里要好,不如……”   徐惠然的头更低了些,声音也更轻软。   陆璟看向徐惠然的目光更柔了些,点了点头:“娘子说的是。”似乎就要站起来,手都伸出去要扶徐惠然站起来。   看着面前的小夫妻你侬我侬,王掌柜的心也想化出水。只是生意人到底是生意人,听什么全是生意。“公子和奶奶先留步,价钱我想了想,确实三两是……”   王掌柜的眼睛转着,要从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出些什么。看了半天,却看不出来,只能清了清喉咙,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不合适,以后一匹布五两,至于卖出去的价格则为十两。两位看如何?”   徐惠然算了算,这织布只能她来织,才奇货可居。若是织的人多了,价自然就贱。可她一个人能织多少,若要的人多,王掌柜涨价,吃亏的可就是她。   这么一算,徐惠然的脸拉了下来。   陆璟也想到了,再看徐惠然的神情,就知道跟他想得一样:“王掌柜,此议虽好,不过这布就内子一人织,我不想内子那么辛苦。”   王掌柜明白了:“自然,自然,日后若是我这里卖贵了,给陆公子的价钱也按着这个差价来提。我这卖一匹布卖二十两,陆公子这就付十两,以此类推,可好?”   陆璟颔首同意。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王掌柜眼角微微瞥了眼徐惠然,“刚才大奶奶说,原想用这布给陆公子做件道袍。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徐惠然瞅了眼陆璟,眼角带笑。她刚才是故意说的,布要卖得贵,自然得让人觉得穿着身上好。   陆璟器宇不凡,温然玉润,诚骚雅之领袖,士林之翘楚。若是穿着这布做得道袍,街上一走,自然会吸引众人来买。   “娘子以为如何?”陆璟去问徐惠然。   “相公觉得成就行。”   陆璟伸出手掌:“那就这么说定了。王掌柜,现在就立个字据吧。”   字据一立好,王掌柜先拿了五两银子买下了这匹布,并约了十日再交两匹布来。   陆璟故意表示怕徐惠然累到,让王掌柜再推后了两日才算勉强答应。   王掌柜把陆璟和徐惠然送了出去,恭敬着。等回了铺子似乎还兴奋着。   店小二不满地说:“掌柜的,就算这布不错,也不用花这么大价钱买吧?人有钱的穿绫罗绸缎,也不会穿块布料子的衣服。”   “这你就不懂了。那个书生谈吐风雅,气定神闲,小小年纪能如此,日后定不可限量。我于他落魄之时结交。这生意成不成,他这棵树咱们是已经抱上了。至于生意,于这个倒是小头,就算损失些银两又能如何。至于生意成了,那是于他脸面上贴金,岂不是更好。就算不成,难不成他日后不想私下赚点什么?那不就用得上咱们了。”   王掌柜哈哈笑了起来。生意,就是不生意何来意。   徐惠然离“王记布铺”远了,就笑了起来。   陆璟看着徐惠然笑,不由唇角也翘了起来。他不去打断,就由着徐惠然这么笑。不知道原因,可就喜欢看她笑。   “五郞,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徐惠然抬起手把帷帽理了理。“王记布铺”里的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她是这么想的。   陆璟并没有移开目光:“因为娘子笑得好看。”   他说得那么直白,倒让徐惠然又笑了两声,只是有些尴尬。   “咱们快点回去吧,省得娘惦记。”   “好。”陆璟没反对,还让杜阿福摇橹摇得更快些。   船上的四个人,除了陆璟,都挺开心。蚕姐把王掌柜给的五两银子拿着来回看:“五奶奶织得布就是好,他应该给五十两银子才对。”   徐惠然笑着嗔怪道:“哪里能这样贪心。”   “五奶奶就是太心善了。”蚕姐把五两银子收回了。   徐惠然的笑收了起来。原来蚕姐也知道,她有时心硬不起来。重活的时,她是要硬起心的。可心哪是那么容易说硬就硬的。   陆璟没坐在船头,也坐在船篷里,看着徐惠然。他看出了徐惠然的失落,她终究是善良的单纯,人心底的那部分哪这么容易变。   就像那个王掌柜,看着老实,实际早把精明藏到了骨子里。肯五两银子买徐惠然的布,不过是看重了他的锦绣前程。   今天,徐惠然要搭王掌柜的顺风车。王掌柜何尝不是想搭他的顺风车。   陆璟把一粒石头扔进了河里。   回到了陆家,才刚过午饭时间。   刘玉秀因为听徐惠然说要中午回来吃的,特意给留了菜。   陆璟便对徐惠然说:“让蚕姐把菜端上来吧,再拿些酒来。今天谈成生意,总不能庆祝。”   徐惠然知道陆璟的酒量不错,前世的时候,高兴也也会小酌一下。不开心的时候,陆璟倒不好,说那是喝闷酒。   今天她的心情也好,便不反对。   酒菜端了上来,摆在卧房的桌子上。   徐惠然给陆璟倒了一酒盅,放到了陆璟面前。   陆璟拿起抿了口:“不错,上好的三白酒,绵香软口。娘子,也来点吧。”拿起酒壶给徐惠然倒了。   今天陆璟出了不少的力,日后还要让陆璟穿着她做得道袍四处里走动。徐惠然抿了一点点,便放了下来。   陆璟给徐惠然夹了一粒油爆长生果:“我记得娘子喜欢吃这个。”   徐惠然夹起来吃了:“五郞不喜欢吃吗?”   “喜欢。”陆璟夹了一粒长生果送入嘴里,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给看得有些发毛,不知道她哪里有问题,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脸上有脏?”   “没有。”   “那五郞为什么这样看我?”   “相公。”   “什么?”徐惠然的心跳了跳,眼睛闭了开去。   “你怎么不叫我‘相公’了?”陆璟把脸凑了过来,贴着她看。   徐惠然用笑掩盖着心慌,往后靠:“不都一样。”   “不一样。”   “哪不一样。在那里,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陆璟的头随着徐惠然的移动而移动,总要看着她的眼睛,不给她逃避。   “不过是……”徐惠然的心跳得厉害,面上的那层红晕越来越浓,额间发际都有细密汗珠。   “娘子,说呀。”陆璟更贴近了些,可以呼吸到她的呼吸,她的体香被被他吸了进去,在胸怀间旋转。   陆璟的热汽喷在徐惠然的面上。她太熟悉,在记忆的深处,只要稍稍搅动,就会泛上来,让她不能想,不能动。   “我……”徐惠然张开了口,又慢慢闭上。   “娘子。”陆璟暗暗叹了口气,就算逼她一百次,她也不会说的。那只能他来说了,“不一样的。五郞,家里人都可以叫;相公,只有你能叫。”   徐惠然如何不知,可是只有在“王记布铺”,她能叫,在这她叫不出了。   “再叫一次,我喜欢听。”   陆璟的脸要挨上来了。再近,他的脸就要和她的贴到了一处。陆璟的眼睛已经盯住了徐惠然红艳艳的嘴唇,那上面还有滴酒,就像沾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不知道是什么味,他想尝尝,舌尖想伸出来。   徐惠然心头一警,从圆凳上跳了开去,嘻嘻笑了起来:“五郞,现在不成的。”   到底,她当鬼十来年,又再世为人,男女的事,早已经懂了。就算给陆璟前面逼迫的有些心慌,最后关头还是知道如何脱身。   陆璟直起了身,声音淡淡,把失望掩盖了起来,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饭吧。吃好了饭,我还要看书。”酒盅推到了一边。   “突然改了称呼,家里人会奇怪的。大嫂他们也不成这么叫过大哥。大嫂管大哥叫‘茁他爹’呢。”   “嗯,大嫂还算有良心,没管大哥叫‘狗子爹’。”   徐惠然想笑却觉得不合适,去给陆璟和她盛了饭。   陆璟吃好饭,就去书房看书。徐惠然收拾了碗筷,也去了书房,她得在那把布织出来。   织布的时候,徐惠然不去看陆璟。陆璟也不看徐惠然,真专心读书、习字、做文章。   徐惠然在厨房的时候,突然前院乱了起来。   刘玉秀往厨房外看了眼:“怎么了?”   徐惠然也往外张望了:“大嫂,去看看吧。”   “怕是没什么事,要是晚饭晚了。会饿到爷爷、奶奶的。”刘玉秀继续刮着鱼鳞。   正切着菜的郑妈扔下了菜刀:“哎哟,大奶奶,你不去,我去看看。这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可就坏了。”扭着屁股就跑了出去。   在那炒菜的蚕姐好奇地往外看,想去看热闹,冲着院子里做着木工活的杜阿福喊:“阿福,出了什么事了?”   杜阿福连眼皮子也不抬,依旧刨着木头。   蚕姐气得把锅铲在锅里狠狠铲了几下:“五奶奶,你看阿福都不理我。”   徐惠然皱着眉头:“郑妈也没回来,怕是不会有什么事。”   她不知道是陈冬梅出事了。前世的时候,陈冬梅好像就这个时候出得事,只是她记不得日子。徐惠然只记得,陈冬梅好像是去邻村看戏才出得戏。   这几日,徐惠然就光琢磨织布、卖布,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不一会儿,郑妈回来了,可是兴奋着呢:“哎哟,还是四奶奶厉害,叫了个戏班子来,真是热闹着呢。”   “叫戏班子来?”刘玉秀沉不住气问了。   叫一个戏班子,总得几两银子,或许更多。平日里省吃俭用的,也不能就因为陈冬梅喜欢看戏,就叫戏班子来。   陆源说等明年杨如春和陈冬梅都生了孩子,陆璜和陆璟考中了秀才叫戏班子,刘玉秀觉得还成。   今年没什么事,就叫戏班子,那不真是浪费。   “可不是,所以才说四奶奶厉害。哈哈,说要看戏就得看戏。”郑妈又切起了菜,“哎哟,这戏班子一来,怕这些菜不够呢。”   刘玉秀想得气,又不能骂,把鱼鳞刮得猛,一不小心刮到手,血立刻冒了出来。   “哎哟,大奶奶。你的手。”郑妈嘴里叫,手就要过来碰。   徐惠然先去握住了刘玉秀的手,拉到了厨房外:“郑妈,你先切菜吧。大奶奶的手,我来弄。”又去舀了瓢水,在刘玉秀的手上淋了下去。   杨如春也跑了过来,兴奋着:“你们想不到吧,那天陈冬梅一闹,四弟床头跪了,二叔和二婶就同意叫戏班子来了。”   刘玉秀按了按拉破的地方,见不出血:“成了,五弟妹。”走了回去,继续刮鱼鳞。   徐惠然想着,难道因为她有了织机,今天又跟王掌柜谈好,今世就不同了?   那陈冬梅不会出事了?   杨如春说了一通,发现就蚕姐在听,忍不住拍了下徐惠然:“五弟妹,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只是想今晚的饭菜怎么办?”徐惠然走了进去,洗起了菜。   “这有什么,来,有什么要我做的。”杨如春把袖子一挽,想着晚上的戏,也有了干劲,“可怕三郞不在家,他也是个爱听戏的。”   刘玉秀更郁闷了,陆琥也不在家。忙了一年到头,真要叫戏班子,不会等陆琥回来了叫。   虽说临时加了这么多人,晚饭还比平常早吃。一个个都匆忙吃好了饭,就把椅子、凳子在陆源住的那一落的院子里摆好了。   平常不大用的前面的厅堂就成了戏台。   在乡下,请回戏班子,那是个盛大的事。陆家请来的戏班,不光给陆家演,也给村子里的人看。陆家还把已经出嫁的二房陆乞秀婆家一家人都请来了。   村子里的一个个拿个小板凳之类的来了。陆家人坐在最前面的,村里的人,陆家的帮工就坐在了后面。   陆源和老陆蔡氏和陆乞秀公公……里长张泰和夫妇坐在中间,左右、后面挨着坐着陆家人和陆乞秀和姑爷张锦程。陈冬梅和陆璜也坐在了第一排。   杨如春也想坐到第一排,却没了位置,少不得鼻子里对陈冬梅冷哼了几声。   戏班子的吹笛子的把戏单拿了过来,让点戏。   陆源先让里长张泰和点了,也点了,便让晚辈们随便点了。   小陆蔡氏赶紧说:“不要听那些闹的,就听些安静的比较好。”   陈冬梅最爱听的还就是那些热闹戏:“娘,那些有什么好听的。”推了把陆璜,“替我点些热闹的,我就喜欢看锣鼓一响,他们在台上不停折跟头。”   陆璜应了声,拿过戏单子看。   小陆蔡氏向陆璜使着眼色。   陆璜在里面挑着,想挑出能让小陆蔡氏、陈冬梅和他自己都满意的戏。   陆璟手伸了过来:“四哥,我来看看有什么戏。难得叫回戏班子,也得让里长亲家、爷爷、奶奶喜欢听才成。”   陆源满意地点了点头。   陆璟翻着戏单子:“娘子,你喜欢听什么戏?”   坐边上的徐惠然,依陆璟的习惯,定会是喜欢看《斩白蛇》之类的,便说了。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还是《西厢记》吧。” 第43章 坏主意   徐惠然并不是太爱听戏,只坐了一会儿就回去织布。   陆璟也回去看书了。那出《西厢记》也就不曾点。   陆源看着戏台上的戏,听着村里人的奉承,很是满足,已经开始想来年会如何了。   徐惠然新织出的布,让杜阿福去卖木器时一块带给王掌柜,收了钱拿回来。   陆璟则穿着徐惠然做好的道袍去赴同好的诗会、郊游会。   翩翩的佳公子,哪个不喜欢,一个个就打听起陆璟的道袍是哪里来的。   陆璟只说了:“内子做的。”便不肯再多说一言。陆璟越不说,那些人越打听,打听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陆璟那件道袍的布料,“王记布铺”有卖。   只是这个布料不多,需得预订才成。这就更让人趋之如骛。   等到天气冷了的时候,吴泽县的读书人都在谈论,也在好奇“王记布铺”的布料哪来的。   徐惠然又让杜阿福告诉王掌柜,不要说出是她织的。   “你为什么不许王掌柜说出是你织的?”陆璟翻开了书。   徐惠然织着布:“越不说,越好奇,才会越打听,也才会越想买。”   “这倒是,不过还差个故事。”   等到快要到冬至时,一个跟这块布料有关的故事就传开了。一位妇人为了供养丈夫辛苦日夜织布。   这是陆璟编得开头。   丈夫功成名就后,却抛弃妻子,另觅新欢,逼得妻子跳井。   这是徐惠然给得结局。   陆璟摇着头:“妻子跳了井,如何还能织布?这个结局不好。”   “但是书生们喜欢。”徐惠然卷起了织好的布。   书生们确实喜欢这个结局,陆璟反驳不了。书生们甚至谴责故事里的丈夫,故事的内容越来越丰富,就连茶馆里说书的都开始说了。   徐惠然听过这个故事后,除了对书生不姓“陆”不满外,别得都挺满意。   陆璟没表示,他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徐惠然要考虑的事也多。她一直想买一头牛。陆家有牛,不是农忙的时候,就在磨房里干。徐惠然不想用陆家的牛,就怕一用,她那六亩地,又说不清了。   趁着不是农忙,牲畜会便宜些,徐惠然让杜阿福买了头牛回来。   买牛是蚕姐跟杜阿福一起去的,买回来时,蚕姐骑在牛背上回来的。   这让杜家村又热闹了回。   小陆蔡氏瞧着大黄牛:“这牛可够壮的。几岁了?”   “四岁。”蚕姐很得意,从牛背上跳了下来,拍了拍牛背。   小陆蔡氏点着头:“正是能干活的时候。”   陈冬梅看到了:“这牛肉炖炖,正好可以给我养胎。”   蚕姐听到,脸都白了,撒腿就去跟徐惠然说:“五奶奶,四奶奶想吃咱们的牛。”   徐惠然正在书房那织布呢。陆家省钱,只有陆璟和陆璜、陆源屋子可以烧炭取暖。徐惠然沾了陆璟的光,也不用冻着。   陆璟把抄手砚下面的蜡烛点上,再放上砚台研着墨:“不用急,二叔会处理的。”   徐惠然站起来,走到陆璟身边低低说:“你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这是好主意。”陆璟笑了,拿笔在砚台上蘸了墨,手里的笔尖翘起,正对着徐惠然的鼻尖。   徐惠然看了看笔尖上的墨汁,退了两步,笑了:“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想坏主意。”   陆璟看了看笔尖。他很久没淘气了,也许刚才应该在徐惠然的鼻尖点一下,不过不应该用墨,而应该用丹砂,就像雪里红梅。   陆璟往窗外看,还不是下雪的日子。   陈冬梅要吃牛肉的事,陆家的人听到了,却没一个接口。   牛对乡下人来说,那是比马骡还重要的牲口。轻易是吃不得的,就算病牛、老牛要杀了,也得报到官府去,官府同意后,才能杀。这是有明文律法规定的。   没人接话,陈冬梅却不罢休。   想到请戏班子的事,老陆蔡氏的肝又疼了,跟小陆蔡氏报怨:“你就不能让四郞多哄哄他媳妇?这牛哪是能随便吃的。”   “可不是,可是四郞哪能劝得动。”小陆蔡氏眼角动了动,“要不去买块牛肉来吧。总比杀了自家的牛成。”   老陆蔡氏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五郞媳妇也是,好端端的买什么牛,不想想四郞媳妇正是嘴馋的时候,看到牛能不想吃牛肉。”   “这牛可是五郞媳妇的,我看她织布似乎赚了不少钱,买牛肉的钱得她出。咱们这可是保住了她的牛。”小陆蔡氏提着建议。   老陆蔡氏一想,是这个道理:“那丫头精着呢,你去要钱时,可小心别给绕进去了。”   “娘,要不你跟我一块去?”   老陆蔡氏摆了摆手:“我一长辈去多不合适,你去就好。”   小陆蔡氏把老陆蔡氏盯了眼,心里暗骂了句,你怕去要钱没面子,就让我去。陈冬梅给家里带来的好处,你们哪个没享,结果受罪的就是我们二房。   心里骂着,小陆蔡氏去找了徐惠然。   “五郞媳妇,你看四郞媳妇正是嘴馋的时候,这牛……”小陆蔡氏盯着正绕着磨盘转的牛。   “二婶,四嫂不就是想吃牛肉,你去买点就成。”徐惠然先开了口,把米加进了磨里,跟边上看热闹的茁狗子说,“回头给你打年糕吃。”   茁狗子拍着手,跳了起来。   刘玉秀拉了拉茁狗子的手:“可别淘气了。”   徐惠然又对小陆蔡氏说:“阿福说隔壁村好像才杀了头老牛,早去还能买到不错的肉呢。”心里却想着,陆璟说陆构会解决,怎么小陆蔡氏还站在这。   小陆蔡氏咬了咬牙,转头去跟陆构说了。   “去买一块吧。”陆构嘀咕了句,“我琢磨别的事呢。”   牛肉还没有买来,陈冬梅就知道了。一边试衣服,穿着大红的袄子,大红的裙子,一边对陆璜说:“这都几天了,在你们家吃个什么,真是难。不就是一头牛,你看看你们,窝囊成什么样了。”往厨房走去。   陆璜瞅了眼陈冬梅怒火冲冲地走了,趴书桌上没动弹。他不想跟着去受无妄之灾。   陈冬梅到了厨房,没看到人。在后院一转,就看到了那头在拉磨的黄牛。茁狗子正在边上玩。   看着这头黄牛,陈冬梅的火气直往上冲。她原本说要杀了这头牛吃牛肉,不过就是看不惯徐惠然而已。现在这么折腾一圈下来,陈冬梅就觉得非得把这头牛宰了吃肉。   陈冬梅解了绳,准备牵出去找人杀牛。   茁狗子瞪大了眼睛问:“四婶婶,你做什么?”   “你别管,一边玩去。”陈冬梅走过去,把茁狗子,一把给推走了。   那头黄牛是头公牛,看着陈冬梅一身火红在眼前晃,就走了过去。   陈冬梅从没干过农活,更别说接触过牲口。   现在一转身看到黄牛走过来,陈冬梅倒得意了,边退边说:“好,你过来,我就说你想撞我,看徐惠然还能不杀你不。救命呀……救命呀……”   黄牛听不懂陈冬梅的话,不过确实是向陈冬梅走来。陈冬梅越动,它越跟着。   陈冬梅看黄牛要顶她,这下真慌了,掉头就跑:“救命呀……”   黄牛也跟着跑了起来。   陈冬梅大着肚子,脚下一绊,就摔倒了,两只眼睛盯着要踏过来的黄牛,尖叫起来:“救命呀……”   正在书房的陆璟听到了。往窗外一看,那头黄牛向陈冬梅跑了过去,说了声:“糟糕。”就从窗户里跳下,抓住了黄牛的角,往后拉。   杜阿福也听到了陈冬梅的惊叫声,跑了过来,使出全身力气拉住了另一只牛角:“哞……”冲着陈冬梅喊,“别动,别动……”   陈冬梅躺在地上动不了,可两条腿还在蹬。她那身红,也就在移动,黄牛的狂暴劲也下不去。   陆璟和杜阿福只能拉住牛。两人一牛就跟粘在了地上,胶着在那里。   徐惠然和刘玉秀、蚕姐听到了陈冬梅的叫声,也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快步走的杨如春。看到陆璟和杜阿福正拉住黄牛,四人赶紧跑过去拉起陈冬梅。徐惠然把身上的棉袄子一脱,往牛头上一扔。   她居然在这种时候不怕还能想到这个,比他的蛮力强多了,陆璟不由赞赏地看着徐惠然。   刘玉秀和蚕姐已经扶起了吓得半死的陈冬梅。   蒙住了眼的黄牛,情绪平稳了下来。杜阿福把黄牛牵了回去。   陆璟把袄子拿了下来。走到了徐惠然边上,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袍,给徐惠然披上:“别冻着。”   “我穿我的就好。”徐惠然要去拿自己的棉袄子。   “盖过牛头,都脏了。”陆璟没把徐惠然的棉袄子还回去,“牛怎么跑了?”   茁狗子指着发着抖没有半点血色的陈冬梅:“是四婶婶要解的。”   陆源、老陆蔡氏、小陆蔡氏、陆构都来了。听到了这话,陆构就说了句:“茁狗子,可不能胡说。”   “二爷爷是真的,我没有胡说。四婶婶说牛撞了她,她就能吃牛肉了。”茁狗子看着陈冬梅。   众人的眼光都看陈冬梅。   陈冬梅的嘴唇抖着,突然捂住肚子嘴咧开来,“哇……”哭了起来。   陆璟拉了下徐惠然:“回去换件衣服。”   徐惠然愣了下,明白了。陆璟不想让她看到污秽的场面,只是她看到过比这更污秽的场面。   但她还是跟陆璟回去了。   陈冬梅没有因为看戏弄掉了孩子,却因为她的牛掉了孩子。看来老天还是不想改变一切。   徐惠然新穿上了件棉袄子,把陆璟的棉袍还了回去:“五郞,快穿上。”   陆璟张开了双臂,要徐惠然帮他穿。   “刚才那么有劲,现在连穿个衣服也没劲了。”徐惠然帮陆璟套上。   “那不过是蛮劲,哪像娘子使得是巧力,到底还是娘子技高一筹。”陆璟低头看着正帮他系系襻的徐惠然。   徐惠然暗暗叹了口气,前世她看过人这么做过。   “真没想到,你一闺阁女子能懂这么些,娘子真是女中豪杰。”陆璟又夸了句。   徐惠然把换下来的那件袄子拿了起来:“我把面拆了,让蚕姐洗一下。”走了出去。   陆璟微微侧头,身上的道袍有股清香,很好闻。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因为陈冬梅的流产,陆家也不敢流露出要过年的气氛。直到陆琥和陆珍回来。   陆琥和陆珍才踏进家门,刘玉秀和杨如春就尖叫了起来。两个又哭又笑了大半天,拉着自己的丈夫问东问西,缓不过劲来。   陆珍看着杨如春鼓出来的肚子,实在好奇,摸来摸去。   杨如春一把打掉了陆珍的手:“急什么,要等明年四月才生呢。”   陆珍嘿嘿笑着:“那正是农忙的时候,我在家。”   “明年那个时候,你要敢出门,看我饶得了你不。”杨如春做出恶狠狠的样,说完又笑了。   陆珍傻笑着,上前就抱住了杨如春。   杨如春一把推开了陆珍:“你猴急什么,一边去,这可是你儿子。”   “儿子,儿子……”陆珍对着杨如春的肚子叫。   杨如春笑得前仰后合,要不是怕跟陈冬梅一样,还要笑呢。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陈冬梅就觉得这是徐惠然害她的。可惜徐惠然住在她上面,不然她非要把楼板跺穿了。   大年初二,陈冬梅由陆璜陪着回娘家,见了陈富:“爹,你可得替你外孙报仇。”   陈富也窝着火,陈冬梅在陆家受委屈,那不就是打他的脸。自从陈冬梅嫁到陆家,陆家的田亩少算,上等田按劣等田算,税少交了这么多,结果还这样欺负他女儿。   “爹,是那个徐惠然干的,她让她的牛来撞我,你外孙才没的。”   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能耐。陈富冷笑了声。   “冬梅,既然你还不想为难你婆家,那爹不会去为难。至于徐惠然,害你这样,总不能放过的。”   陈冬梅就想看到徐惠然跪在她面前求饶的一天。   年才开始,徐惠然就开始想着给王掌柜的布,让他出货要慢些。去年种下去的那些桑苗等三月就要长出桑叶,要开始养蚕了。   养蚕的地方,徐惠然早盘算好了,在她屋子边上的隔厢那。那里,空着也是空着。让杜阿福打了些架子,再把箩筐摆上去就好。   这事,徐惠然跟陆李氏说了。   陆李氏只说了句:“你得跟你二婶说。你们住的房子,那是你二叔他们的。”   陆家分家的事,陆源活着的时候自然不会有。等陆源不在,陆璟住的这落房子,若是分家,肯定是二房的。   小陆蔡氏也拿这事来说,二房吃了多大的亏。若不然,二房会住得多宽敞。等六妹陆申秀出嫁了,不就是陆构和陆璜各占一层,现在却要把二楼最好的东头给了陆璟住。   前世,陆璟不在家,出去读书、科举、做官,就徐惠然一个人在家时,听着小陆蔡氏这些话,真不是滋味。   要赌气说,搬出去住,又给人说徐惠然心眼小,脾气大,长辈的一两句话都听不得。   那时的徐惠然,虽不说天天以泪洗面,却是天天一肚子气,连个可以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   现在陆李氏说了这话。徐惠然只能去跟小陆蔡氏说。   小陆蔡氏一听,三角眼就吊了起来:“五郞媳妇,你这是要占房子了?”   “看二婶说的,不就养蚕的时候用用。”徐惠然面上还是笑着。   “那谁知道。”   徐惠然像是恍然大悟般:“幸好二婶提醒我了,这事得问爷爷。爷爷才是一家之主,陆家的房子都是爷爷的。二婶,我这就去找爷爷了。”   徐惠然转身就走。   小陆蔡氏在后面喊着:“五郞媳妇,你给我站住,我告诉你……”   陆构打断了小陆蔡氏的话:“五郞媳妇,你要用就去用好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外道。”   徐惠然转过了身:“二爷,真的?”   “怎么是真的了,你二婶是逗你呢。”陆构把小陆蔡氏给拦在了身后。   “那好,谢谢二爷了。”徐惠然不管陆构有什么目的,先就听陆构的。   前世这个时候,陆构正为陆璜的县试忙了。最后,陆璜和陆璟都考中了。   看着徐惠然走了,小陆蔡氏一巴掌打在了陆构的身上:“你动着什么心?我可告诉你,那是你侄媳妇!”   “看你说的。”陆构坐了下来,拿起根牙签剔牙,“我那是为了四郞。”   “四郞?她是四郞的弟媳妇,你想让陈冬梅把这家给拆了。”   陆构鄙夷地看了眼小陆蔡氏:“我说你怎么成天就想这些,我会这么做吗?我告诉你,我是为了四郞的前程,你想不想让四郞考上秀才?”   “她能让四郞考上秀才?她要是能,我也能!”   “你还真不能。”   “我怎么不能?”   陆构刚想开口说“她丈夫是谁,你丈夫是谁”觉得这么是把自己给骂了,只能改口:“我那是因为五郞才这样的。”   “五郞?”小陆蔡氏凑了过来,“五郞,怎么了?这小兔崽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跟他媳妇倒一样,真是一窝坏。”   陆构刚想告诉小陆蔡氏,又摆了摆手:“算了,事成了再告诉你吧。” 第44章 两个字   徐惠然从小陆蔡氏那回来,顾不得过年,就让蚕姐把隔厢那里收拾干净,再摆上架子,放上圆箩。   什么都得趁热打铁,若是等要养蚕时再弄这些,就怕二房又变卦了。   蚕姐擦着架子:“五奶奶,织布多好。一匹布五两银子呢,人家还买不到。”   “那是因为织得布少,要是织得多了,可就不值钱了。”徐惠然算了算眼下手头的银子,差不多六十两银子。   不算多,可是已经让徐惠然有了踏实的感觉。以前她觉得这是阿堵物,现在可觉得这是救命草。   “那蚕丝可要是遇上个……”蚕姐还想着她就是因为遇上桑蚕的灾年,才叫的“蚕姐”,给徐惠然一瞪眼,不敢往下说,吐了下舌头。   “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明年的蚕丝卖得才好呢。”徐惠然指望着这些蚕丝能让她赚几百两银子呢。   “五奶奶,养蚕可是累人呢。”杜阿福不看徐惠然,往架子上放着圆箩。   “我知道,阿福。”   徐惠然养过蚕的,吴泽县的人家很少没养过蚕。再累也不怕,徐惠然的嘴角翘了起来。   乡里过了年十八,把灯一收,就要准备开春的事了。这时虽比不上农忙,可不能说是闲着。   县衙门比村里人更早开始忙。皇上初五就上朝了,衙门里的人怎么能比皇上还不勤于公务。初五,陈贵就去了衙门,把登记人口的赋役白册和登记土地的鱼鳞图册拿了出来。   陆家的人和地,陈富很熟的,要看也只是看跟徐惠然有关的六亩地。   一个才成亲没多久的小媳妇,要整起来还不容易,只要吓唬几句估计就得哭了。随后再给条活路,只怕要对他陈富感恩戴德。   陈富特意从县衙杂役里,找了个长相凶恶老干这事的去陆家办这事。   干这种事可是美差,哪户人家不得又塞钱又请饭的。杂役谢了陈富,早饭只吃了个肉馒头就上路了。   到了陆家村时,正是肚子感觉饿,脾气差,却还有足够力气的时候。   陆家是陈富的亲家,杂役自然知道,不过就算是陈富的爹,只要陈富许他去讹诈,也一样会去。   站在陆家大门,杂役把裤子一提,腰带一紧,眼睛一斜,喊上了:“去把陆徐氏喊来!”   老秦头就算不认得杂役,一看那身号衣也知道是衙门的人,上前打了拱:“官爷,我家亲家老爷……”眼睛往外面张望,看是不是陈富来了。   “什么亲家老爷,去喊陆徐氏来。”杂没正眼看老秦头,迈脚进来,大摇大摆在院子里走着。   老秦头一看这架式,不是善茬:“我家亲家老爷就是陈典史,您老先到厅堂喝杯茶,我就这去喊我们二老爷。”   “我说要找陆徐氏!”杂役一脚就往老秦头踢去,“听清了没有?”   老秦头揉着腿,想着陆徐氏是谁。终于想明白了,是五奶奶。赶紧着去二落告诉陆璟。   乡学的先生还没回来,陆璟在家里温书。陆璟听了老秦头说的,便跟徐惠然一起去见。   陆璟和徐惠然一前一后进了厅堂,就看到杂役已经岔着腿坐在上座,好像这是他的家。郑妈给杂役奉上了茶,站在边上,斜着眼。   徐惠然一踏进厅堂,杂役的眼睛就沾了上来。陆璟挪了下,挡在了徐惠然前面,阻住杂役的目光。   杂役拼命往陆璟的身后瞅,好一位俊俏的小娘子,可真是个美人呀:“你就是陆徐氏?”   “这是内子。”陆璟强调着。   杂役瞪了眼陆璟:“问你话了吗?”最恨的就是这种小白脸,除了长得俊,会哄女人,别的什么也干不成。   “不知道官爷有什么事?”陆璟抬起了下巴,眼帘半垂。   杂役弯腰从靴筒里掏出本揉得烂兮兮的账簿来:“没事,我会跑几十里路来你们家?老爷的鞋底都要磨通了。看看这些年,你们是怎么坑骗朝廷的。明明上好的水田居然按劣田来报?你们还有良心吗?对得起本老爷吗?看看这些年你们少交了多少的税,现在老爷我查明了,你们一厘都不能少,全得给本老爷补回来。”   “官爷,这税是国之根本,若真是少了,学生和内子自当补。”来得如果是陈富,陆璟还会理论一番。只是个杂役,他并不想多费口舌。先打发走了再说。   杂役准备了一肚子的骂词,准备砸过去,没想到陆璟居然这么老实,倒让那些说词有些无用武之地,只能再新找着词:“看你还是个明白人,倒也省得老爷再多费口舌了。那就交吧,二百五十两,十日内交齐。”   徐惠然一听,就有些气,这分明是出钱让人骂自己。给了钱,才真是二百五呢。   陆璟暗示徐惠然,由他来说:“官爷,十日内有些急了。再者,去年年底时,长辈才把这几亩地交到内子手上,之前的事内子也不知道,总得让我问下长辈,跟长辈商量过,再去县衙。”   “这还有什么可问的,上面已经吩咐了,你们只要十日后去县衙交税就好。”杂役看着边上站着的郑妈。   这家人居然连个饭也不给吃。   陆璟咳了声:“今日多谢官爷跑一趟来告知我们夫妻。”冲外面喊了声,“阿福,送下官爷出去了。”   阿福走了进来,高高壮壮的往那一站,像座铁塔,俯视着杂役。   陆璟和徐惠然走了出来。   郑妈急得追了出来:“五少爷,不给吃个饭?员外和二爷可都是会给点吃的。”   陆璟回头看着杜阿福护送杂役出了门:“不必。”   回到了书房,徐惠然坐在了织机前,提综穿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心里就想着怎么解决这事。   她是女人,就看今天那个杂役的样,去县衙这种地方,怕到时就会吃亏。   有时,徐惠然真希望是个男子,可以纵览天下。现在,她只能困于闺阁,任人宰割。   陆璟一直看着徐惠然:“娘子,这事要是我帮你办成了,你怎么谢我?”   听陆璟这么说,徐惠然知道陆璟是有办法的。   她可还是装着不知道,抬起眼去看陆璟:“五郞,你有办法?”   “有些。”   徐惠然笑了,低下头去,提综穿梭的动作快了起来。   “娘子,你还没有说怎么谢我呢。”   徐惠然停下织布:“五郞说怎么谢呢?也要我办得到才成。要不我给五郞做件衣服?”   “那我不过是帮娘子卖布。”   陆璟说得有些委屈,徐惠然忍不住别过脸笑了声,想了想,再转回来看着陆璟:“一天天热起来,我做个荷包?扇套?那五郞要什么?怕是我做不到的。”   徐惠然的心微微乱,就怕陆璟提出夫妻的事来。   她眼底的那丝乱,没逃过陆璟的眼,心里有些悲哀,他就那么让她讨厌?   “娘子能做到的,就是两个字的事。”   “两个字……”   “对。”陆璟说得慎重,从书案后走了过来,站到了织机边,“娘子,两个字,不多不少。”   徐惠然眼睛落在织下来的布,咬了咬嘴唇:“既然五郞这么说了,等办成了事吧。”提综穿梭的动作比前面的又快了几分。   陆璟转身往书案边走:“娘子,可记住了。”   徐惠然眼角抬了抬,要她记住,不过是要她到时别赖。两个字,就是相公。那天这么喊了次,陆璟就记上了。   杂役来家里的事,陆源知道了。   陆构安慰陆源:“爹,你别急。我过年时给亲家拜年,也没听说这事呀。这么,等我再去趟亲家,问问是怎么回事。”   陆源叹了口气:“老二,辛苦了。”   “看爹说的,五郞是我侄子,就算他和侄媳妇怎么想,那也是我侄子,我能不关照嘛。”陆构说得很仗义。   陆构去了陈富那,回来后找了陆璟。   陆璟走进陆构的屋,一瞧桌上特意摆了酒菜,觉得这就是鸿门宴。   不过鸿门宴不一定是坏事,那不是刘邦有了打项羽的借口。   陆构招呼着:“五郞来,你和四郞就要县试了,二叔也帮不上忙,请你们俩吃一顿,喝点酒,也算给你们鼓劲了。”   陆璟看了眼缩着头的陆璜:“二叔,这时哪里话。应该我来孝敬二叔、二婶,不过想等院试考过了再请全家吃。”   “没事,没事,到时你和四郞也可以请全家的。现在先吃二叔的。”陆构招呼着陆璟和陆璜坐下。   陆璟坐了下来。   “先干一杯。”陆构举起酒杯。   陆璜垂着头举起了酒杯。   酒不是随便能喝的,尤其是陆构的酒,但今天得喝。   陆璟举起酒杯,跟着饮了一杯。   陆构放下了酒杯:“四郞,敬五郞一杯。”   陆璜给自己和陆璟斟满,举起了酒杯:“五弟,我敬你一杯。”   “四哥,应该我来敬。”陆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构给陆璟夹着菜:“来,吃菜,这是你二婶的手艺。她呀,论做菜真不如侄媳妇,不过呢,这也是她的一点意思。你尝尝。”   陆璟吃了口,确实没徐惠然做得好吃,不过还能入口。   “五郞,侄媳妇那块地的事呢,我去过亲家那里。亲家呢,一直想帮,不过县官那里催得紧。”   陆璟安静地听着。   “我再三央了亲家。亲家说,他几个儿女里,最疼的是四郞媳妇。可是你看,四郞媳妇这事,唉,说来我们也痛心,好好的孙子就没了。这不就是……当然,跟五郞媳妇没关系,牛,那不就是畜生,它懂什么。”   “二叔说得是,牛懂什么,不是人解了绳,它还会在那拉磨呢。”   陆璟不咸不淡地说。   “可是,亲家却不高兴。所以……”   有些话,从自己嘴里出来,那就是逼迫、诱使,可要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了。陆构就想陆璟说出来,陈富就是因为这事才把徐惠然的六亩地税提高了。   陆璟却不说。   陆构没法,只能说了:“亲家有个条件,就是得四郞考上秀才,让四郞媳妇好歹是个秀才娘子,出去有些体面。只是四郞的功课太差了,不像五郞呀……”眼角看着陆璟。   “二叔说怎么做吧。”陆璟爽快了。   “五郞这么说,那就好办了。县试的时候,只要五郞替四郞做下卷子就成。至于那税,让五郞媳妇不用担心,亲家说会帮忙的。”   陆璟却又犹豫了:“二叔,为了四哥,我应当这么做。不过这也是搭上了我的前程。”   “这个,五郞放心,到时一切全打点好了。”   陆璟点了点头:“二叔想得周到。不过,惠然嫁进来时是受了委屈的。她的聘礼大头给了四嫂。四嫂的事虽说是个遗憾,可到底惠然在这事上没有错。要是如今,我因为手足之情,可以把前程搭上去,但惠然没必要。”   陆构尴尬了下:“那地……”想了想,“这样吧,税的事,回头我把官府定下来税的那个账簿给你们。这样子,下回再有个什么来提税的事,你们手里也有了个凭证。”   陆璟举起酒杯:“多谢二叔。”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陆构把酒喝了下去。心里不由骂了句,五郞这小兔崽子,不知道跟谁学得,真是不好哄。   陆璟喝得微醺,拿着田地税的账簿去了书房。   徐惠然正在织布。现在她想多织点放在那,养蚕的时候,她是没有多少时间织布的。   “娘子。”陆璟唤了声。   徐惠然看了眼,就低下了头:“你喝酒了?”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二叔请的。”陆璟走到了织机旁,“你猜,二叔找我做什么?”   徐惠然抬起头看着陆璟:“怕不是为了我那块地的税吧。”   陆璟想逗逗徐惠然。   “嗯,他说陈富为了四嫂,一定要问你收这么多的税。”   徐惠然盯着陆璟:“那你就这么乖乖回来了?”   陆璟借着酒劲往徐惠然那边靠:“我自然在想办法。可是,你也得说说你的办法。”   她的办法。这块地,徐惠然日后是会卖的。只是现在这么高的地税,还要补税,就算以后想卖也卖不了。   徐惠然不可能对陆璟说出卖地的话。   陆璟眼微眯着,看徐惠然想得出神,猜测在想什么。他的视线在徐惠然的身上移动,视线落在徐惠然的脚颈处。紧包着的竖领和头发间露出一段白来,柔嫩光亮。   陆璟的手情不自禁摸了上去,温热柔软,就像煮熟的鸡蛋一样,很舒服。这么细巧的脖颈,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就断了。可却又很想牢牢抓住不放。   徐惠然的身体僵了僵,移了开去,站了起来:“五郞,你喝醉了。”   陆璟没否认,他喜欢这个酒劲,可以让他有个借口能做些平日里不好做的事。   “我去给你煮点茶来,醒醒酒。”徐惠然往书房外走。   “娘子。”陆璟拉住了徐惠然的袖子,“别走。”   徐惠然不敢再待。   “醒了酒,你还要看书呢。过两日就是县试了。”徐惠然把陆璟的手从袖子上往下捋,却给陆璟抓住了手。   陆璟看着徐惠然:“娘子,那个……”   徐惠然把手拿了出来:“五郞,茶一会儿就好。”快步走出了书房。   陆璟看着徐惠然出去,倒在了躺椅里。他没醉,这点酒,他醉不了,他之前只是觉得这个状态好说话,结果他还是放弃了,没把田地税的账簿拿出来给徐惠然。他怕徐惠然唤他一声“相公”,反而会把事情弄糟。   徐惠然煮着茶。陆璟的酒量,她知道。陆璟没醉,这让她更害怕。   茶煮得似乎有些快。徐惠然端着茶进去的时候,陆璟睡着了。她去拿了床被子来给陆璟盖上。   隔了天,陆璟把田地税的账簿放在了徐惠然的面前。   徐惠然翻了下:“有这个以后,就不会给难为了?”   “嗯,那倒不是。如果重新丈量,自然还是可能的。不过,那个总不是一个典史可以做到的。”   “那就是对我还是很有用的。”徐惠然把账簿紧紧抓在手里。   陆璟点了点头,身体靠在书桌上,两只眼睛盯着徐惠然。   徐惠然给看得有些发毛,她答应过陆璟,就得信守诺言。仓促间,徐惠然找了个话题:“二爷,怎么肯给你的?”   “我答应帮四哥考上秀才。”陆璟说得很轻松。   徐惠然的脸色变了变:“要是给发现?你可是也得受罚,说不准日后就不能再考了。”   陆璟低下头。   这个人情欠得有些大了。徐惠然不知道前世,陆璟有没有帮陆璜作弊。但陆璜确实是秀才。   看着手里的薄薄的账簿,她可以说陆璟阴和狠,不管陆璟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也得承认她没有理由和退路不叫陆璟“相公”了。   徐惠然轻轻咳了声,“相公”两字,就卡在喉咙那叫不出了。   陆璟抬起了身,绕到书桌后:“我会等的。”   徐惠然的身体直了直,咽了口水,极轻地叫了声:“相公。”她长松了口气,叫了出来。虽说干涩,到底是叫了出来。   陆璟没说话,坐了下来,提起笔开始临帖。 第45章 相公穿   徐惠然瞧着陆璟握着笔的手,有力、镇定,写出来的字如沙划痕、骨气洞达,看不出她那两个干瘪的“相公”的影响。   表现出来的就是,他刚才没听到。   再叫一声“相公”,徐惠然觉得像撒娇,倒像在哀求陆璟理她。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徐惠然走了出去。   其实只要不涉及这些,徐惠然觉得现在两个人相处的还是不错的。他们也许像红拂女与虬髯客那样惺惺相惜,比做夫妻更好。   二月的时候,县试的日子到了。   前一天,陆家就开始忙了。陆源带着全家人给陆家祖宗上香磕头,求祖宗们保佑陆璜和陆璟考试顺利。   磕完头回来,徐惠然依着前世的经验帮陆璟准备带进考场的笔、墨、砚台。陆李氏坐在边上紧张地盯着,不时问着。   徐惠然想说,县试并不难,陆璟怎么会考不过。   陆璟倒淡定,一如既往,看了眼徐惠然给准备的:“是岳母告诉你的吗?准备的倒是齐全。”   “初二回娘家时,我娘说过。”徐惠然是告诉陆李氏,她的父母对陆璟多关心。   陆璟看着砚台:“等考过了得去岳父家道谢。”   陆李氏的眼睛往徐惠然看,猜是媳妇又想往娘家跑。   “府试的事得向岳父请教。”陆璟解释了句。   陆李氏明白了,觉得小儿子想得周到,做事周全。   县试在县衙考,要去差不多一天。陆李氏怕外面吃得不合口,要徐惠然给准备带上。陆琥和陆珍放下了手里的事,也陪着陆璜和陆璟去。这就是四个人的饭量,还有一个非常能吃的杜阿福。   刘玉秀和蚕姐帮着徐惠然准备。   蚕姐报怨:“五奶奶,那个大阿福你给几个肉馒头,他就很满意了。”   “那怎么行,好歹也得有饭有菜的。要是吃得不好,心情会差的,也会影响考试的人。”徐惠然说完,面上的笑就收了。   陆璟用自己的前程帮她,她还是心软了。陆璟不是糊涂的人。莫说眼前多交二百五十两的税,就是日后多交二万五千两的税,陆璟也不会把他的前程搭进去。   徐惠然让心又硬了起来。   隔日,比平日起床还要早些,徐惠然就起来,得让陆家兄弟早些吃完,免得误了进场时辰。   做饭的时候,陆李氏也来了厨房,可见不放心。   “五郞媳妇,你去看看五郞起来没有。”陆李氏心神不宁地说。   徐惠然回了屋。陆璟穿着两层薄布做得夹衣站在屋子,正找着衣服:“你来得正好,把那件青布的道袍给我。”   “天还冷,穿这个凉了吧。”徐惠然拿出来。   “不冷。”陆璟看了眼徐惠然,“这是娘子做的,我穿着便跟娘子同我一起去考一般。”   “我可考不了。那个文章我也看过,总不对我胃口。”徐惠然又拿了件丝棉里的夹衣出来,“里面穿上这个吧,又轻薄,又暖和。”   陆璟瞅了眼:“谁穿?”   徐惠然唇角翘了翘,清了下嗓:“相公。”打从哪天后,徐惠然对陆璟说话,轻易不称呼,既不叫“五郞”,也不叫“相公”。   陆璟没动。   “娘会担心的。娘就是担心了才让我上来看的。”   “我紧张。”   徐惠然才知道陆璟不会紧张呢。前世,做鬼的时候,她都见过多少次陆璟身临险境,都是淡然处之,一个小小的县试怎么可能害怕。   陆璟又强调了次:“我紧张。”见徐惠然没动,又说了句,“要帮四哥做题目的,万一……”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   黑心的首辅素来是能屈能伸,这么说只是提醒她欠了他的。前世,她见过不少次陆璟坑了对方,却让对方对他感激涕零。   徐惠然有点希望陆璟考坏。可那样,她就更不可能走。她还是希望陆璟一切顺利,如前世般中了进士,再当了官。那样的话,陆璟走他的阳光官道,她也可以自在地走她的独木桥。   “那你到时不帮四伯就是了。”徐惠然笑。   “嗯,反正田地税的账册子,已经在娘子手里了。”陆璟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唇角翘了起来:“相公穿。”夹衣要塞到陆璟手里,“回头冻到考坏了,那就是五郞穿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弯起的唇角,呼吸有些急促,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往怀里慢慢拉。   徐惠然看着她的身体在向陆璟倾斜,脚跟抬起,站立不住,最后靠住陆璟,挨着她。   陆璟把胳膊虚虚拢住了徐惠然的背。头一回这么近,两个人之间只能几层的布和丝棉。他可以感觉到徐惠然的柔软,细腻。   他想再用点力,却怕一用力,怀里的人就成了齑粉,只敢这么轻轻挨着。   徐惠然可以听到陆璟那颗有力的心跳声,而她的心好像没了,听不到半点声音。她的身体僵硬,心里一片空白,手里捏着的夹衣垂了下来。   陆璟侧过脸,希望能看到徐惠然如他一般激动,却看到徐惠然面上的茫然,眼底的空洞,不知所措,想掩盖住什么。   他松开了徐惠然,扶稳站住。陆璟把身上穿着的夹衣脱了,从徐惠然手里拿过丝棉夹衣换上,再穿上了道袍。   徐惠然默默帮陆璟系好系襻,再理了理道袍。   吃过早饭,徐惠然站在船坊,看陆琥、陆珍陪着陆璜和陆璟上了船。前世的有些记忆好像又在要跳出来,徐惠然慌得压了下去。   陆璟的那一个拥抱,让她内心深处的某处在塌陷,痛苦在挤着要从塌陷的地方涌出来。   徐惠然跟老陆蔡氏、陆李氏说了两句,就回去织布,枯燥的“哐当,哐当……”织布声可以让她什么想。   陆家四兄弟坐船一直到了县试的地方。考试的地方就在县衙大堂前搭出来的大棚里。   到了试院外面,就有衙役把送童生的人给围在了外面。陆琥和陆珍只能在外面等。杜阿福则在船里等着。   来考试的童生约有一、二百名,此前都已在县衙礼房报过名,此时先在试院外面排起来等着。所谓排起来,也不会排得整整齐齐,只不过是分开来站着就好。县里的衙役在两旁看着,防止闹事。   论起来,童生里不少跟衙役也是乡里乡亲的,衙役也不会太过为难。   陆璜和陆璟站在一道,这是陆构特意交待的。   二月的天在江南已经是早春,树枝发绿,可还是凉。为了查验方便,童生穿得不多。富贵家的穿丝棉直身。穷家的能穿夹有棉花的直身就不错了。   到了要开考的时间,县衙的大门打开。衙役开始叫着童生的名字,叫到了上去拿卷子,并得一个座位号。   衙役高喊了声:“凤凰乡集祥里陆璟。”   陆璟上前。   陈县丞认得,还是拿着陆璟之前报名时写得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非倡优皂隶子孙,且不在孝期、身貌一一对了,再问了句:“可有保人?”   保人得是本县秀才。若没有秀才担保,则五个童生一起联保。要是哪一个查出假冒、作弊,就五人连座。   站在边上的保人报了籍贯姓名。   陈县丞对陆璟微微一笑。衙役把卷子和坐位牌号给了陆璟。陆璟走进了试院,看了眼竹席搭出来的大棚,他可不能有事,不然那个替他做保的秀才也得受点罚,可能得晚三年才能再去乡试。   身后传来衙役的高声:“凤凰乡集祥里陆璜。”   陆璟按着号牌打着座位。   大棚里放着一排排的竹木桌椅,简陋,边缘还有毛边,是新打制出来的。陆璟看了眼坐位牌号,是在大棚最后的左边角落。这里离着前面的县令远,就是巡视的衙役也隔了段距离。   果然是打点好了。   不一会儿,陆璜快步跟了过来,手里拿着卷子和号牌,也在找座位。   陆璟坐了下来。   一看位子是在陆璟边上,陆璜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还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手在桌边上一捋,低声叫了起来:“这桌子上有毛刺,扎我手了。”把手给陆璟看。   “你还能写字吗?”陆璟瞥了眼陆璜的手。   “能,这个自然能。”陆璜去用把手扎上的毛刺揪了出来。   坐下的童生不时有说给扎到的。衙役叫了起来:“不许吵闹、交头接耳。”   贫家的童生安静下来,规矩地坐正,两只眼睛只盯着桌面。富家的则一脸无所谓,仍旧东张西望。   陆璟老实地准备,把笔、墨、砚台拿出来,摆好。   陆璜想跟陆璟说话,可一看陆璟的脸,闭紧了嘴,跟着陆璟一样。他心里有些打鼓,就怕到时陆璟不帮他。   童生都进了考场,县官出来了。童生站起来,施以一礼。等县官坐下,再坐了下来。试院的门封了起来,这下开考。   考题藏得地方,各人不同,且题目不同,就在各人的座位下面。   陆璜摸得时候,手又给扎了下,又叫了声。   陆璟把他的考题仔细看了,是《四书》和《五经》中各一句做文一篇,再论一篇,策问一首。   算不得难,提笔就写。   陆璜看着题,却有些挠头,低声喊陆璟:“五弟,这个怎么写?”   “你先随便写。等我做好,帮你再做了,你抄就是。”陆璟也压低了声音。   陆璜不敢再吱声,就拿了张刚发的纸中一张,想不出该写什么。   陆璜偷偷抬眼往前看,看到县官边上站着的岳父陈富,头大四肢短小,穿着绿色补服戴着乌纱帽,怎么看怎么像只绿乌龟。   把笔一拿,陆璜就在纸上画起乌龟。画了一只大乌龟,心里默念了句:“这是岳父。”再画两只小乌龟,这就是陈冬梅和岳母了。   陆璟已经答好,一气呵成,没有一处涂改,不用再誊抄。   “把你的题目给我。”   陆璜吓了一跳,手里的笔都掉了,纸上一摊墨。   陆璟偷眼看了眼陆璜画得一纸乌龟,面上不动,心里却是摇头。二叔硬让一个不爱读书只知玩乐的四哥考上秀才,又能有多大的作用。若是行差半步,日后有了什么,不还是害了陆家。   陆璜偷偷把题目递了过来。   陆璟接过便做。答时,只求文理通顺就可,并不多出彩。没等陆璜要在第二张纸上画乌龟,就递了过去。   不等陆璜抄好,陆璟拿着考卷就上去。   县官看了看时间,打量着陆璟:“都答好了?还有一半的时间,不急着交。”   “学生已经答好了,请老公祖点评一二。”陆璟双手把答卷恭敬递了过去。   县官接过来一瞧,这文章可是写得文从字顺、笔底烟花。县官抬起头,再把陆璟一打量,青布的道袍倒有些道骨仙风,有看杀卫玠之势。   提起笔来,县官就想把陆璟定为案首。   陈富在边上一瞧,在县官耳边附耳低语:“这位陈县氶也相当看好。”   县官的额头抬了抬,手里的笔放回到了笔架上:“既然都没有考完,你出去休息吧,回头再来看榜。”   陆璟施了一礼出去了。   等陆璟走了,县官把陆璟的卷子再看了次:“陈县丞也识得他。”   “老公祖还记得前阵传的那个有人举着个人来县衙告状吗?”   “是他?”   “自然不是,那是他家帮工。”陈富便添油加醋说了,把陆璟表现优越的地方全给去了,反倒说了许多陆璟的坏话。   县官点着头,又把手里的卷子看了看,叹了口气。   童生们开始交卷,每交一份,县官都要看看看,在说几句,这么着差不多取中的名额也可了。   陆璜拿起来抄的时候,才发现发的纸不是给他画了乌龟,就是污了。只能再问衙役要纸来。   幸好衙役也知道他是陈富的女婿,没说什么就又给了几张纸。   陆璜匆忙抄好,递了上去。   陈富看到陆璜过来,反面避到了一边,似乎是避嫌。   县官拿起来看卷,点了点头:“语句通顺,条理清楚。”在上面写了个“拾陆”字,这就是取中了。   陆璜咧着嘴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试院外,陆琥和陆珍先看到陆璟出来了,问下考得如何。陆璟只说交了卷,旁得就听天由命吧。   这话让陆琥听得心惊。五弟可不是这种人。   再后来陆续出来的童生,好些兴高采烈说取了。   陆琥和陆珍越听越慌,看陆璟倒是风轻云淡吧。不过这个弟弟天大的事也藏心里不外露的,可说不好。   现在看到陆璜出来,陆琥和陆珍也问了句:“四弟,考得怎么样?”   “取了。”陆璜得意地说。   陆珍不相信再问:“四弟,你可别吹年,五弟可都说‘听天由命’,你倒说取了?”   “当然了。我亲眼看到县令在我的卷子上写了个‘拾陆’,可不是取了。”陆璜脸红了起来,心虚地往陆璟看了眼。   陆珍还要说,陆琥拉了把:“咱们等看榜吧。”肚子里却有些气。陆璜也是陆家子孙,可到底希望是陆璟中了,这才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县官把卷子都看完了,再无一篇比陆璟的那篇好。   取还是不取呢?   陈富过来:“老公祖,是不是该写榜了?天还黑得早,离得远的童生还要赶回家。”   县官点了点头,看了眼陈富,把陆璟的卷子放在了最上面,提笔写了个“壹”,把一摞取了的卷子交给了书吏:“按着这个写榜吧。”   陈富呲了呲牙,他给陆璟下了那么多眼药,居然没用?   县官却有县官的道理,陆璟的才华摆在那,迟早要出头。他不给陆璟过,下任来了一样给过,他倒平白得罪了一个官场中人。若是结了这段善缘,日后官场上反倒多个照应了。   把陈富看了眼,唉,到底不是科甲出身,眼界不宽,当个典史已经到头了。   衙役出来喊了声:“放榜了。”就走了回去。   外面的童生又冲回了试院里,那张榜正摆在大棚的第一张桌子上。陆璟没挤,不紧不慢走进去。   若是县官精于人情与事故会取他,若是县官有爱才之心会取他,只有糊涂人才会听陈富的。之前,听到的都是这位县官如何精明事故。陆璟倒是不担心会落榜,只是想着会是第几。   等陆璟走到摆放榜单的桌子前,正看的童生让了开去。   陆璟看到了第一个就是他的名字,唇角微微翘了翘,想到了清晨徐惠然的唇角,也是这样翘起的。   他的唇角又翘了翘,再慢慢拉平,恢复了此刻最需要的荣辱不惊淡然处之的态度。   县官和陈县丞都看到了陆璟的表现,两个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此子前途无量,得好好结交一番。   一直提着心的陆琥和陆珍知道陆璟中了个案首,陆璜真中的是十六名,要一路喊着拥着陆璟和陆璜上了船。   倒是陆璟提醒了句:“大哥、三哥,县试都算不得举业,不过是小试牛刀,不值一提。”   陆琥点了点头:“五弟说得是,等四弟、五弟考中了秀才,可得好好庆祝下。赶紧回家,让爷爷、奶奶和娘知道了,也高兴高兴。”   杜阿福听着也笑了,摇得橹飞快。 第46章 不担心   陆李氏在家里等得心急,跑到门前的河边张望,看陆璟什么时候回来。   徐惠然不能不跟来,站在边上陪着,心里怀念厨房的温暖。   陆李氏瞥了眼面色平和的徐惠然:“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五郞读书好,有什么可着急的。”徐惠然淡淡笑着说,拢在袖子里手搓了搓。太阳下去,河道上的风一起,一阵阵风往衣服里钻,就觉得冷了。   陆李氏听着挺顺耳,嘴上还是:“那也出去要一天了。男人在外,当老婆的自然得担心。”   “五郞跟大伯、三伯、四伯在一起,有什么可担心的。”徐惠然知道,她要是说担心,陆李氏又会说别把男人拴身边,男人是要做大事的。   徐惠然模糊记得陆李氏说过,只是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说过。   “你这媳妇……”陆李氏瞅着徐惠然,再要说几句。   徐惠然指着远处:“大伯他们回来了。”   船离着码头还有段距离,陆珍就站在船头,两只手拢在嘴边喊:“娘,三弟和五弟都中了,五弟是案首!”   陆李氏听得不明白:“什么?”   “娘,是县试考过了,五郞是头名。”徐惠然解释了句。   “我知道。你还不快去告诉爷爷和奶奶去。”陆李氏怕书香门第出来的儿媳妇笑话她不识字见识少。   徐惠然正好回去,不用在外面给河面上的冷风吹。   陆源听徐惠然一说陆璜和陆璟县试都中了,陆璟还是头名,高兴地大笑。   小陆蔡氏关心陆璜:“四郞是几名?”   “三伯没说。”徐惠然不记得陆璜前世是几名。有陆璟的光环在,通常人们是很难记住旁人的。徐惠然能记住陆璜考中,也是因为陈冬梅。   “管它几名,中了就好。”陆源急着出去,看看是不是披红挂彩的进来,跟他戏文里看到的一样。   “爹说的是。”陆构也站了起来。屋子里的人往外涌。   陆琥带着弟弟们已经来了。陆李氏给陆璟搀着进门时,笑得合不拢嘴。   “爷爷、奶奶,五弟中了头名,是‘案首’,三弟中了十六名,这回县试兄弟俩都中的就我们家。”陆琥得意地说。   “好,好,赶紧告诉祖宗。”陆源领着去给祖宗上香。   陆李氏歪跪在地上,拍着大腿撕心裂肺哭了起来:“大爷,你看到了没有,五郞中了,五郞中了头名……”   欢乐的气氛一下变了,一个个低下了头,脸上没了笑。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要她一起去扶陆李氏:“娘,爹知道的。”   徐惠然扶住了陆李氏另一边,帮着陆璟扶起了陆李氏。   她做鬼十来年,从没有遇到过陆榉,想必陆榉要么早投胎,要么魂魄早散了。陆榉是不会知道的。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他没死过,也没当过鬼,只能想像了。   给陆璟劝得,陆李氏止了哭。陆家人又都欢笑起来,晚饭吃时还加了酒。   陆构寻了个机会把陆璟拉到堂屋外,站在墙角悄悄问:“四郞怎么才是十六名?”   “县令定的,我也不清楚。”   “五郞,你中个案……”陆构想了想才记起,“中个案首没什么,可也得让四郞得个二、名吧,这说出去也是段佳话。”   陆构盯着陆璟,好像看穿了陆璟怕给陆璜写得太好,案首成了陆璜的那点小心思。眼下二百五两的税,还有以后少交的税,买一个县试案首应该的吧。   “也是。”陆璟点着头,“四哥的题目跟我的不一样,我是揣着四哥的心思写的,就怕县令一问四哥,出了纰漏。”   陆构没考过县试,不知道陆璟说得是不是对的。   “四哥。”陆璟唤了声,刚从堂屋里出来,找地解手的陆璜。   陆璜听到走了过来,看了看陆构和陆璟,不知道什么事。   “四哥,我给你写的文章,你觉得像不像你写的?”   “当然像了。五弟写的就跟我自己写得一样。”陆璜得意地说。他当时只顾抄,根本没细看。但既然卷子上是他的字,陆璟不这么说,陆璜也觉得换他也这么写。   陆构看了眼儿子,这么说陆璟还是没使坏?   “嗯,我给你写的文章,你带回来了吧。”陆璟不经意地问。   陆璜呆了下,又笑了:“没呀,我抄完不就没用了,就扔那了。”那张纸跟他画得大小乌龟全扔试院里了,带会来给陈冬梅看到,那不是自讨苦吃。   陆璟的面色沉了下来。   陆构问了句:“怎么了?”   “万一有人捡到跟四哥的一对笔迹,不就知道是作弊了。”   陆璜不当回事:“一堆废纸,早混在了一起,说不准已经给人去当擦屁股纸,谁会分清哪个跟哪个。”   “四哥说得也是。”陆璟往堂屋看了眼,“二叔,没别的事,我先回屋。”   陆构不放心,抓住了陆璟:“这事查出来,会怎么样呢?”   “不闹大,不过是关几年,旁得也没什么了吧。”陆璟说得轻描淡写。   “你这孩子真是毛糙。”陆构骂了句陆璜,“回头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人捡到。”   “这哪去找。”陆璜晃着身走了,他才不要又去求陈富呢。   陆璟回了屋。   徐惠然正做着针线,听到声音,抬眼看了下,又低下去。   “今天累了,就别做了。”陆璟口有些干,从捂子里拿出茶壶想倒杯茶喝,倒出来一看是安神汤。   “相公累了一天,明天县令还要请你们吃饭,喝点这个,可以好好睡一觉。”   徐惠然怕陆璟喝了茶更兴奋,晚上睡不着,让她也睡得不踏实。虽说只是个县试,可毕竟是陆璟头一回考,又是案首。真到了会试、殿试,徐惠然倒不管,那时她没跟着去京里。   她故意的,陆璟想。   陆璟在徐惠然对面,就着灯光可以清楚地看着徐惠然的脸。他拿起杯子喝了口,甜里带点药味:“今天出了点事。”   “什么事?”徐惠然随便问着,把手里缝的衣服挪了挪,继续缝起来。   日日织布,总不能不拿两块布出来给老陆蔡氏、陆李氏做衣服。只是织的却跟卖的不一样。徐惠然不会让陆家人知道“王记布铺”卖得布是她织的。知道了,定会眼馋,不是想跟着织,就是想着怎么从分点去。   陆璟听徐惠然的语气轻松,头都不抬下看看他,把手里的瓷杯转了转:“你不担心?”   “若是旁人会,相公就不会了,谁让相公这么能干。”徐惠然轻松地说。   陆璟心里叹了口气,就算他再能干,也希望徐惠然能担心担心他。就算叫了他“相公”,也是敷衍的。   “我给四哥写的文章不见了。”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帮人作弊,证据却丢了,这不是授人以柄?徐惠然抬起头看着陆璟,这样的错,陆璟可不该犯:“你没拿走?”   “我交卷时,四哥正抄着呢。”陆璟望着徐惠然,她的眼里没责问,只有怀疑,她不相信他。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徐惠然垂下了头,怕陆璟看穿她。   她说的是“你”,这事就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真有事了再说吧。”陆璟把杯里剩得那点安神汤一口喝了,现在他还真需要喝这个:“睡觉吧,明天要早起呢。”站了起来,边往床走,边脱衣服。   徐惠然捏着针,想前世这段是怎么样的。怎么想,也不记得后来有事。或者有事,陆璟也没有告诉她。   陆璟这个人,定不会出事再说,没想个后手,怎么可能。陆璟的字是“元玉”,元玉是什么?就是玄玉,黑色的玉。   徐惠然把没缝好的衣服放到针线箩里,吹熄了灯,小心地越过陆璟睡下,看着黑暗里这块“黑色的玉”,躺下,被子拉好,又忍不住问了句:“万一真的给人捡到了呢?”   陆璟翻过身来,面对着徐惠然:“没事的,你别担心。”这话是刚才就想说的,现在才能说出来,心里有些窃喜,她还是担心了。   徐惠然模模糊糊看到有东西过来,怕是陆璟的胳膊要搭上来,赶紧往后缩,贴紧了墙:“我要睡了。”后背那都可以感觉到墙的寒意。   也不等陆璟回答,徐惠然一个转身,背对着陆璟,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后悔刚才心软问了那句。   陆璟看不清徐惠然的动作,却听清了。何必要上床了才问,让人心生意思,又要断了食想,下面怎么睡。陆璟下了床,把茶壶里剩的那点安神汤全喝了。   第二天,陆璟和陆璜一起去县城。这回,陆琥和陆珍只送到门口的码头没去了。   昨天回来时,陆璜就坐在船头,今天依旧。陆璜特意穿了件跟陆璟身上差不多的道袍,脸上带着笑,好让经过的船,岸上的人瞻仰下他的风采。   “五弟,你身上这件道袍穿了有些时候了吧?”   陆璟“嗯”了声。   他身上的是徐惠然织的,卖给“王记布铺”的那种布料。   “五弟,这料子可是难买。你看我身上的这件,我订了等两个月才买到,还特意找了上好的裁缝做的。穿在身上果然不同,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陆璟没说话。家里心黑的那个人听到,怕是会开心的。   到了县衙边上的码头,杜阿福把船停好,兄弟俩上了岸往县衙去。   昨天考中的童生,不少已经来了,见了陆家兄弟,纷纷打着招呼,引得路人侧目,露出羡慕的神情。   陆璜面上的笑又多了几分,眼里的得意更浓了,走在陆璟的前面,好像他才是案首。   进了县衙,杂役领着这些书生去了后院,那里已经摆下了酒。   这个时候,书生们按着昨天中的名次排了起来。陆璟半推半就,走到了最前面。陆璜只能退到后面,好在十六名也不算太后。   等童生施了礼,县官过来就挽住了陆璟:“元玉,这边来。大家一起入座吧。”态度平和亲切,显然是要结交了。   元玉,是陆璟的字。   陆璟怎么会不明白。日后踏入官场,他也需要这样的借力,就是眼下,不也是会方便许多。   酒会上,县官还给了考中的童生们赏金,以鼓励继续求学,两个月后府试再奏凯报。   吴泽县江南富庶地,乡绅们捐的多,县官给童生的奖赏也就多。   陆璜看着给的二十两银子,就想去茶馆,摆回阔,让说书女也高兴高兴。   陆璟却说:“四哥,家里人都等着呢。”往码头走。   陆璜不好不跟着。要是陆璟回去,他没回去,陈冬梅一定会罚他跪的。又不甘心,陆璜找了个理由:“五弟,要不现在去找找你写的那份?”   陆璟没回头:“四哥,别让爷爷、奶奶等急了。”   他今天就没打算去找那份文章。今天去找,没心的人也会有心,反倒会麻烦。   陆璜跺了下脚,只能跟上。   回到了家,家里人又是一顿问,个个都喜气洋洋。尤其是陆璟把赏钱拿出来时:“爷爷、奶奶,这是县官给的赏银,三十两。”   “哎哟,这个可是有脸面的事,那是县太爷给的,得告诉祖宗们。”陆源又想着要去给祖宗上香。   陆构看着陆璜:“你没有?”   “有,我比五弟少,就二十两。”陆璜不好不交出来,这五弟不告诉家里不就得了,一过了明路不就归公了。   “那赶紧,让祖宗也高兴高兴。”陆源带头,又摆上香案,把两份赏银恭敬摆在供桌上,领着一家人磕头。   陆李氏又掉了几滴眼泪,比昨天要好多了:“可惜你爹没看到。”   拜完,陆源就把赏银还给了陆璜和陆璟:“你们去买些纸、墨、书什么的,以后好好读书。”   陆璜高兴地接过,出了堂屋,眼睛一瞥看到了陈冬梅伸出来的手,一个哆嗦:“明天我要买书的。”   “今晚我先替你收着。”陈冬梅一把夺了过去,“银子在你手上,还不就是胡乱花了。”   陆璜真是心疼,到手的银子都没捂热就没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陈冬梅这种女人。   徐惠然跟着陆璟回去,帮陆璟换衣服。   陆璟从袖筒里掏出个荷包递给了徐惠然。   “给我的?”徐惠然瞧着荷包,鼓鼓的,手接了过来。一接就感觉到沉,手往下坠。   徐惠然把荷包一打开,里面是两个银元宝,十两一个。   “县令给了五十两,这是二十两,家里不知道,陆璜也不知道。”陆璟把陆源没要的三十两银子也给了徐惠然,“你全收着吧。”   徐惠然嘴嘟了起来:“你出去一趟,就得了五十两,我要织多少天布,才能有呢。”   “我这又不是天天能有,也就只能得这一次。”陆璟看着徐惠然娇俏样,唇角忍不住翘起,走近了,挨着徐惠然。   “那是你不再县试了。”徐惠然把荷包扎起,递给陆璟,“还是你读书辛苦,十来年,只得了五十两银子,这个留着买书吧。”   “不了,你收着吧。”陆璟把荷包拿起又放回到徐惠然手心里,左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   徐惠然的手背那发烫,想抽出手来,上面的银子又沉沉压着,动不了半分:“我先替你收着吧。”等离开时,银子自然还他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哪有替不替。”陆璟抬起右手,去摸徐惠然的脸颊,轻轻的。   他的拇指才挨到,指尖上才有得柔滑细腻的感觉就像惊鸿一般飞走。徐惠然避了开去。   陆璟不解地看着徐惠然:“娘子,我们是夫妻,总要的……”   “你手划到我了。”徐惠然找了个理由。刚才陆璟拇指处的粗糙在她面颊移动时,她只觉得某种记忆在抓挠她,让她要发疯。   陆璟低头看了下,拇指处是有老茧,那是他常年写字的结果。把手指搓了搓,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愿意。   看着帮他穿衣的徐惠然。陆璟很想对徐惠然说,不管她有过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只是真知道了真相,他真会不在乎吗?   陆璟不敢想。贸然的许诺有时是把双刃剑,既让相信的人身心受伤,也把许诺的人颜面割破。   徐惠然把陆家知道的三十两银子拿去给陆李氏:“娘,这个你替我们收着吧。”   陆李氏瞥了眼:“爷爷不是说给五郞买书和笔墨纸这些的。”   “那个可以用我织布的钱。”这银子既然陆李氏知道了,却不给她拿着,定然时时惦记,陆家别的人也会惦记,倒不如给了陆李氏。   再者,徐惠然织布、养蚕都有了正当的理由,供陆璟读书。   “银子我先你们收着,也省得你们没个轻重乱花。不过,你织布还是什么的,都不能忘了照顾五郞。”陆李氏把银子放进了床头的小柜里,拿锁锁上。   陆璟县试中了案首的事,王掌柜也知道了。不好派人来陆家送礼,在杜阿福送布的时候,给了五十两的贺礼。   这个,徐惠然心安理得拿了,收了起来。   养蚕的日子到了,杜阿福一大早在桑树上,把同一位置同一方向同一层的桑叶采来,再切碎了,让蚕姐撒下去,喂蚕。   徐惠然天天待在了蚕房里。 第47章 蚕宝宝   蚕是个娇气的玩意儿,得时时看好。   徐惠然在蚕房里小心看着,不时用细竹箸把竹萝里的桑叶拨匀,让蚕宝宝都能吃到,不会有的饿到,有的撑到。   竹箩下面还烧着炭。怕屋里太热或者冷了,徐惠然只穿着件褂子,下面一条裙子。她不感觉到冷,也不会出汗,那就是最合适。   幸好蚕房也就蚕姐会拿着桑叶进来,陆璟除了收拾蚕房时看过,这之后就专心在书房温书,准备府试。   一个在蚕房,穿着单薄,徐惠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是麻烦,每天进出蚕房,都得把厚衣服脱下穿上一回。   但再麻烦,只要听着像“唰唰唰……”下雨声的蚕吃桑叶声,徐惠角忍不住就想笑,等秋天时,雪白的蚕宝宝就成了闪闪的银元宝了。   徐惠然看了一圈,就坐下来就着炭火的亮光做针线。   “怎么也不点个灯。”陆璟走了进来,“还是这里暖和。”   陆璟一进来就看到,徐惠然身上半透月白色褂子,映出了里面大红的抹胸,配着雪白的领口。他想到了陆珍塞给他看的那些画册。   画册上的女人也这样穿的,只是没有徐惠然好看。   陆璟的眼睛有些,呼吸也急促,把脸转了转方向,看着竹箩里的蚕,正在碧绿的桑叶上边吃边爬。   徐惠然抬起了头,把手里做的针线往上抬了抬,挡着点胸口。   “它们可娇贵呢,热了不成,冷了不成,干了不成,湿了不成,饿了不成,饱了也不成。”徐惠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陆璟拿起竹箩边上的细竹箸拨拉了下桑叶。   徐惠然怕陆璟没养过蚕,不知道怎么弄,想站起来,手里拿着缝得衣服就的放下来。身上冒起了汗。   陆璟从余光里看到了徐惠然的局促,把手里的细竹箸放了下来:“穿得厚了。”他身上也在出汗。   徐惠然拿起火钳,把炭加出来些,让火小些。蚕房里暗了下来,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我回去看书了。”陆璟往蚕房外走。出去一阵风吹来,倒凉快了许多。   陆璟一出去,徐惠然身上的压力一减,身上的那成汗就让她打了个哆嗦。赶紧再用火钳把炭加回去,让蚕房里暖和些。   陆家这阵子挺忙的。陆珍留在了家里,陪杨如春。外面的买卖,就陆琥一个去了。   吃晚饭时,徐惠然总想早点吃好,收拾了桌子就能回蚕房。   陆构却对陆源说:“爹,我听亲家说,县令准备把堤坝修修,也是防着夏天汛期时,河水漫了出来,冲了庄稼。”   “这是应当的。”陆源轻松地说。这种徭役的事,陆家从不会摊上。   “不过今年要的人手多些,时间也长些,怕是得从现在到春种后才算完的。有的可能就是一年了。”   “这样……”陆源觉得事有些大了。   陆构眉头皱着:“如今有些紧张。不过,我已经拜托亲家了,不行,咱家就出钱。等秋天,四郞和五郞考上秀才,咱家人的徭役也就免了。多了的,还能匀给亲戚。”说的时候,又对陈冬梅点着头,“这个还得让四郞陪着四郞媳妇回次娘家了。”   陆源“嗯”了声:“四郞和五郞的前程要紧,不要在这事上给人落了话柄,让他们日后难做。你们是没见过,有人家就是因为这些小事,败坏了家风,结果耽误了子孙。”   “爹说的是,我知道了。”陆构答应着。   徐惠然猜着陆构定然在打坏主意。她不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是不是要修堤坝,这一年风调雨顺的没什么灾,种米的人家又多,米价才贱的。   这么想着,徐惠然又关心着她的蚕了。   第二天,陆璜陪着陈冬梅去了陈富家,一直到夜深了才回来。   徐惠如在蚕房,看到丫环凝芳打着灯笼,后面跟着陆璜和陈冬梅。灯笼光,陈冬梅的脸看不清,说话的声音却是心花怒放,显然在娘家过得不错。   等天亮吃早饭的时候,陆构便说陈富说不会在陆家征人,这也是县令的意思。陆家有两个童生,得好好准备府试,为县里争光。   陆源听了笑了:“还是要子弟出息才行。茁狗子以后也得读书。”   刘玉秀推着茁狗子:“跟太爷爷说,跟五叔学着,认了不少的字。”   茁狗子学着说了。陆源笑得更厉害。   老陆蔡氏都夹了块肉给茁狗子吃:“好好跟五叔,太奶以后再给你肉吃。”   茁狗子的眼睛在碗里的肉上转:“太奶,我昨天学了三个字。”   五叔和五婶都会他认了字给点心和糖吃,太奶会不会认了字给块肉吃。茁狗子的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小舌头舔着嘴唇上的油。   老陆蔡氏看了眼面上的那块浇头,狠了狠心:“这块都给你了。让你娘中午和晚上给你吃,小孩子不能吃多的。吃多了会拉肚子的。”   刘玉秀赶紧过来,拉住茁狗子:“奶奶,他有的吃的。茁狗子,谢谢太奶,说不要。”   茁狗子答应着,给刘玉秀拉了回来。   刚吃完午饭,徐惠然急着要回蚕房,步子倒要比陆璟快。蚕姐跟着都得快步。   “五少爷。”杜阿福喊了声。   陆璟停住了步:“阿福什么事?”   “里长说我给派了徭役,我明天就得去堤坝那上工,可能这一年都不能这干了。工钱,拿了的,我得退回来。”   已经前面走了几步的徐惠然,又走了回来:“阿福,为什么派你的徭役呢?”   杜阿福一走,采桑叶切桑叶的活,蚕姐一个人怎么可能。再者还有一个多月后的春耕,到时让徐惠然去哪里再找杜阿福这样的帮工。   徐惠然真是有些着急。   蚕姐说了句:“二爷不说不派陆家人的衙役,怎么还派阿福?”   陆璟的眉头皱了皱:“阿福,来我书房说话吧。”   杜阿福低着头,派了徭役,这一年就没了收入。幸好在陆家这半年,存了点钱。不过等一年徭役完了,怕是又跟从前一样,连个住处也没有了。   徐惠然也不去蚕房,跟着陆璟到了书房。   陆璟坐在了书案后:“阿福,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杜阿福闷声闷气地问。   “卖身给……”陆璟看了眼徐惠然,“我为奴。”   “成。”杜阿福没多想。   “阿福,你再想想。你要是成了奴籍,你就再也不能去科举当官,凡事都要经过我的容许了。不能随便乱跑。”   “当官,我现在也当不了。”   陆璟和徐惠然、蚕姐都笑了。笑声最大的是蚕姐。   “别的,我现在也得听五少爷的话,没啥不同吧。”杜阿福想不出跟现在有什么不同,给人当帮工的,不一样要听人使唤。   “身份不同。”陆璟看了眼杜阿福,也知道杜阿福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差别,“阿福,我们去趟县城把这事给办了。”   杜阿福点了下头,又想到了:“可是桑叶,我下午的采了没切。晚上的没采呢。”   徐惠然转脸跟蚕姐说:“你去切了,晚上的也采了。”   “五奶奶,你放心。我切的采的都比大阿福强。”蚕姐拍着胸脯,咧着嘴笑。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如今只能指望他去办了。   她是女子,就算想买杜阿福,也得记在陆璟名下。不成寡妇,不以夫名,她是不能和人签契约的。   只是,徐惠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好像她重生那天想的在变。   陆璟和杜阿福去了县城,没急着去县衙。   “五少爷,咱们不是去县衙办这个买卖契约的事?”   “是,可是不急。”陆璟淡定地坐在船上,拿本书看。   杜阿福看着码头,都到了,为什么不上岸呢?   看着日头有点斜,陆璟合上了书,上了岸,带着杜阿福往县衙走。   这半年来县衙有点勤快,陆璟跨过大门时想。   门口的杂役见到了陆璟,倒认得:“陆少爷,有事?县令去见巡抚了,就陈县丞和陈典吏在。”   杂役特意把陈富提出来。陆家和陈家是亲家,县衙的人都知道。   陆璟的目光在看。   杂役顺着陆璟的目光看,这是什么意思,跑县衙这么来看着。陆家五少爷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陈县丞没穿官服只穿了件直裰,从里面走了出来,显然是要出去。   陆璟上前施了一礼:“老公祖。”   “元玉,今天怎么来了?”陈县氶伸手一请,“要不来喝杯茶。”   “茶,下回再叨扰了。这回是赶着来办件事的。”   “什么事?”陈县氶问了。   陆璟等的就是陈县氶这个问。他前面不上岸,因为知道陈县氶每天这个时候会出县衙,去跟人下棋。   杜阿福今天签了卖身为奴的契约,陈富一样可以说已经派了徭役,不好改。然后让他去哀求,再答应一件什么事?   陆璟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俎上肉。   可是有了陈县丞,陈富就不能那么轻易。   陆璟露出了丝羞愧之色:“是学生一时疏忽,前阵买了个人口,一直没来办契约记册,只想着等府试后办不迟。可是如今给派了徭役,学生也知道这是大事,只是我内子的六亩薄田,全仗这个人耕种。学生的平日用度也全从此出,所以这才赶着来办,不知道还行不行。”   “这算什么。晚来的大有人在。元玉跟我来就是了。”陈县丞就希望陆璟多欠些自己的人情,日后才能更多地补偿。   官场就是如此,你帮我一次,我日后还你一次。   陆璟道了声谢,带着杜阿福就跟陈县丞去把刚写好的杜阿福卖身契约记录在册了。   事办的顺利,陆璟冲着陈县丞拱手告辞,也不再多谢。   陈县丞要的谢,不是他现在能给的。那就没必要再说了。   到了家外,陆璟上了岸。杜阿福把船停到船坊去。   陆璟的脚刚迈进大门的门槛,陆构就站在陆源的房前喊了声:“五郞,阿福的事,我才听说,亲家特意派人递了话来,说他们弄错了。”   “哦,那谢谢亲家大爷。”陆璟走了过去。   陆构剔了下牙。   “没事,没事。听说你还为了这事去了次县城,唉,这事闹得,都让你没法温书了。”陆构摇着头,“我还特意来跟你说,结果你已经走了。阿福也是,到底是没在咱们这种人家干过,才这样沉不住气。好了,没事了,五郞,你回去读书吧。”   “那我去了,二叔。”   陆璟走到了住的那落楼下,往蚕房的方向看。这个时候,已经吃过了晚饭,她应该在那里。   眼前立刻就浮现出昨天见到的情景。   陆璟踏上了楼梯,走到了书房门口,又转过身往蚕房那走。手碰到了蚕房的门,轻轻推开门。   “唰唰唰”的声音,让蚕房却有了安谧的气氛,任何的声音都会打破这种沉寂。   陆璟走进去,把门关好。走了几步,陆璟就站住了。   徐惠然靠着墙闭着眼睛,一跳一跳的炭火散发出的光晕笼着,褂子松松地穿在身上,露出鲜红的抹胸。   陆璟吸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了徐惠然身边。   徐惠然发出声极轻的呓语,头动了动,显然在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倚靠。陆璟伸出手,小心地把徐惠然靠到他的肩头,再用手圈住。   他的心跳得飞快,像要跳出喉咙。低下头,正好可以看到白皙的领口、鲜红的抹胸。   陆璟定着神,牙咬了咬。他的手慢慢移过去,想更亲近些。   “啊……”徐惠然醒了,眼睛瞪大看着陆璟,一时没有明白状况。   陆璟的手缩了回来,有些遗憾,他没有碰到:“你累了,回屋睡吧,我在这里就好。”   徐惠然跳了起来,把褂子拉拉:“没事的。”   “阿福的事办好了,不会派去徭役了。”陆璟站了起来,他不想走。刚才徐惠然醒过来,虽说没有欢喜,可也没有惊恐,只是茫然。   他们需要适应。陆璟这么想。夫妻间的事,比《四书》、《五经》要高深,花的时间也该更多。   陆璟走过去,拿起细竹箸拨弄桑叶。   徐惠然犹豫了下,走了过来,也拿起了细竹箸:“这样拨,得均匀。”   “原来如此,书上倒是写了,只是不如实际看一眼。”   徐惠然抿嘴笑了。   陆璟低头看着有些发呆:“你真美。”   徐惠然的心一颤,只觉得脸发热,身上又出了汗:“这里太热了。”   “是热。”陆璟说,目光没移开。   徐惠然吸了口气:“你出去吧。不然,我不知道这里是热是冷。”   陆璟咽了口水,把细竹箸放回了竹箩里,看了眼吃得欢得蚕,走了出去。   一个人回到书房,拿起茶壶倒杯茶喝,是空的。   不一会儿,徐惠然来了,端来了茶和点心:“饭菜来不及做了,你吃这个吧。”   陆璟笑了:“挺好。”   杨如春的肚子大了,挺得高高的,上下楼都不方便,要陆珍搀着上下。   小陆蔡氏瞧到了,趁着就杨如春一个人在院子里时,故意说:“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生孩子,又不是生金子。这精贵的。”   “二婶,有些女人可只会拉金子,还生不出孩子呢。”杨如春把肚子又往上挺了挺,示威般。   小陆蔡氏想到陈冬梅脸色变了变,眼睛四下里转,就怕陈冬梅给听到。见陈冬梅不在边上,鼻子一哼:“三郞媳妇,我劝你嘴上积点阴德。这院子里没生孩子的可不止一个呢。”   杨如春想到了徐惠然:“二婶,这可是你扯出来。”顶着肚子故意从小陆蔡氏跟前走,逼得小陆蔡氏退了两步。   脚跨进厨房门的时候,杨如春还有着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感觉,手扶着门框:“我跟你们说……”就把刚才跟小陆蔡氏的事说给了刘玉秀和徐惠然说了。   徐惠然低着头切菜,只想赶紧做好了饭,趁着开饭前,去看看蚕房里的蚕。杨如春的话就半听不听。   刘玉秀却是听得仔细,看了眼徐惠然,嫁过来都半年多了。怀得快,这时肚子也快要杨如春的一般大,可看看却是没动静。   杨如春说完了,走到徐惠然边上:“五弟妹,你可不用理她。你看我,嫁给三郞快四年了,不是才有的。”杨如春摸着肚子,得意地笑了,“陈冬梅嫁来一年呢,有了,又怎么样,掉了。”   徐惠然手下的刀停了停,又切了起来:“三嫂,这里不方便。你看又是刀又是炉火的,你还是先回屋,等吃饭时到堂屋就好了。”   杨如春一瞧,是不全。陈冬梅流产后,她就很注意:“那我先回去了。”   “蚕姐,你陪三嫂回去。”徐惠然还让蚕姐送去。   郑妈在边上一直听着,看徐惠然这样,知道定然是不爱听,一转身就把这些全告诉了老陆蔡氏。   老陆蔡氏听了,找了陆李氏来:“五郞媳妇嫁进来也半年了,你得跟她说说,天天不是织布就是养蚕的,最要紧的是给五郞生个一男半女。”   陆李氏也觉得,得问问徐惠然了。 第48章 丝方尽   陆璟现在喜欢在蚕房看书,上面穿着褂子,下面一条绸裤,轻松自在,说起来还有魏晋之风。   徐惠然承认,是自有一股风流雅致,配上那张脸,更显倜傥无双。   徐惠然常要背转过身去,躲避陆璟的视线,这样子也不用太担心她身上的衣衫单薄。   “这里够吵的,相公还是去书房看书吧。”徐惠然把身体避了避,借着架子挡着陆璟的视线。   “‘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这里看书最好。”陆璟走到徐惠然对面,碧绿的桑叶,艳红的抹胸,雪白的肌肤,这里看书是最好。   徐惠然没接话,她不知道陆璟这句是对她可以如战士般勇往直前,还是指他写文章挥笔声就像蚕吃桑叶“唰唰”一般,可以一挥而就。   蚕房的门突然开了,一股冷风进来。   徐惠然打了个哆嗦:“娘。”   陆璟也站了起来:“娘。”   陆李氏看了看儿子和媳妇的穿着,面色不好。   虽说乡下夏日男女劳作,身上的衣服有时比这还少。但陆璟是要做大事的人,跟粗脚泥腿汉子不同。   陆李氏的脸很难不板:“五郞媳妇,你跟我来。”   “娘,我就来。”徐惠然急步走到门边上。她不是为了陆李氏,是为了她的那些蚕,冻坏了,这些日子就白干了。她把袄子匆匆穿上,出了蚕房,随手把门关紧。   陆李氏一扭头,就往楼下走,脚下的地板给踩得“咯吱”响。   徐惠然听着陆李氏的脚步声,就知道在想什么。这个时候,陆璟不来才对。要是来了,怕陆李氏更是火大。   陆李氏前面走。徐惠然后面跟着。   楼梯那光线暗,住惯了一楼的陆李氏下楼时,差点要摔。徐惠然一把拉住:“娘,楼梯有些高,不好走。”   陆李氏站稳了,不说一句,走了下去。   进了陆李氏的屋,陆李氏坐下来看着徐惠然,斜眼打量着徐惠然:“五郞怎么也在那里?”   “我跟五郞说过,蚕的声音怪吵的,怕影响了五郞读书。若是因为蚕房暖和,便在书房也给生个火盆。五郞不要。他说,蚕是有好运的。古人说过,回廊里有了蚕吃桑叶声,沾了这个气,莫说府试,就是中个举人都不在话下。我就不敢再劝,怕坏了五郞的运道。”   徐惠然说完,静静看着陆李氏。   反正你要骂,就是坏了你儿子的运道。我可是不怕的。   陆李氏犹豫了:“真有这个说法?”   “这个,五郞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好说了。”徐惠然恬静一笑,陆璟适才是说过。   儿子说得总应该是有道理的。或许这样子真对儿子考试有好处。陆李氏咳了声,视线移到了徐惠然的肚子那:“你嫁进来也有段日子了,可有什么感觉?”   徐惠然垂下了眼。   前世,她也曾给陆李氏叫到这来过。那天好像阳光挺好的,但是她却跟掉在冰窖里似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徐惠然想不起来了。   身体里某处地方在跳,让她缩紧。徐惠然抗争了下,那种感觉渐渐退去。   “那就是没有了。”陆李氏正了正声,“总不能日后五郞做了大官,连个叫自己爹的人都没有。你织布养蚕的供五郞读书,都不如这个要紧。我也不说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再过几个月,陆璟中了秀才,就要去县学,住在那里。到那时,她就可以轻松了。   徐惠然从陆李氏的房里出来,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上有些云,太阳半遮半掩的,可徐惠然却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一阵风吹过来,都带着春日里特有的气息和温暖。   回到了蚕房,陆璟还在。   徐惠然把袄子脱了,去查看吃得正欢的蚕,唇角不自觉露出了笑。   陆璟看了徐惠然一眼:“我有点羡慕那些蚕,得此青睐,哪怕‘春蚕到死丝方尽’,也不枉此生了。”   徐惠然抬起了眼:“相公应该知道‘灯下缫丝恨更长’,哪里还会不枉此生。”坐下来,继续针线活。   刚才陆李氏的话,对她还是有影响的。她这么辛苦就是想离开陆家,几年后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并不想在‘丝方尽’还是‘泪始干’。   陆璟垂下了头,看着只知道吃却不知道最后就只剩了丝的蚕。这阵才感觉在慢慢走近徐惠然,却又疏远了。   下去吃饭时,陆李氏问了陆璟:“在蚕房看书不会吵到?”   “不会。”   “听了蚕吃叶的声音,就能考试运气好?”   陆璟往正摆桌了的徐惠然看,正色道:“娘说的极是。‘春蚕食叶响回廊,却笑人间举子忙’就是这个意思。”   陆李氏听不明白,只因为儿子说的,就点着头。   陆构听到了,皱着眉:“五郞,真这样,听了蚕吃叶子的声音,就能那个了?”   “这个……”陆璟垂下了眼,“二叔,古人是这样说的。听了就能笑话天下那些想考举人的人了。我没考过举人,也不知道灵不灵。”   陆构看了眼陆璜,儿子的水平知道的。能中举的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说不准蚕娘娘就会保佑呢。   “璜他娘,你也养蚕吧。让四郞天天吃蚕吃桑叶的声音读书。”   小陆蔡氏“啊”了声:“那养几条?”   “五郞,养几条够?”陆构问陆璟。   陆家的田里没种桑苗,全种了小麦。要养蚕多了,地头田埂上的桑树上长得桑叶哪够。徐惠然就怕陆构惦记上她田里的那些桑叶。她可是算着桑叶养的蚕,少一筐的桑叶都不成。   可要是说养几条蚕就够了,陆构一定不干,觉得陆璟不想让陆璜考好了,定会要养得更多。   徐惠然琢磨怎么把这个局化了:“五郞,要不就让四郞跟你一块在蚕房外读书好了。这样子,也省得再让二婶受累了。”   陆璟冲着徐惠然点头:“娘子的主意不错。”七个字是牙齿咬着说的。   旁人没听出来陆璟的意思,徐惠然却是听出来,陆璟明白了她的意思,把他也给挪出蚕房来了。   陆构一想,这样更好,省得陆璟耍什么花样:“四郞,明天你就跟五郞一块读书了。”   “我就去让阿福在蚕房外摆上书桌,笔砚的。吃过了饭,四伯和五郞就可以在那读书了。”徐惠然利索地就跟蚕姐说了。   蚕姐眨了眨眼,蚕房外尽是穿堂风,四少爷也就算了,五奶奶不怕把五少爷冻坏了?   等陆璟吃好饭上去,蚕房外果然摆好了两张书桌和椅子,上面笔墨纸砚都已经摆好了。他再看蚕房的门,关得紧紧的。   陆璜拿着书来了,缩了下头:“真冷,还吵,这可怎么看书?”   蚕房里暖和着呢,陆璜在这,陆璟也不好进去了。陆璟坐下来,提起笔来:“四哥,看书吧,考试在即。”   “里面生着炭盆吧,要不我们进去?”陆璜眼睛往蚕房门进去。   “你要进去了,府试时我可不帮你。”陆璟的眼前晃着徐惠然只穿着薄纱的样子。   陆璜坐了下来,不敢再说,把书一翻开,支着头就想睡觉。第二天,就想借故不来,又给陆构逼来了。   每次徐惠然从蚕房出来,看到陆璜缩着脖子擦着鼻子,陆璟搓着手,心里有了解气的感觉。   陆璜实在觉得冷:“五弟,真要在这读书?”春日里外面已经暖和了,百花都开了,多好玩。只有这里阳光晒不到,阴冷,还得吃鬼叫般的声音。   “那倒不一定。”陆璟也不想坐这了,“我听说,只要吃些蚕砂,或者用蚕砂做枕头,也是可以的。”   “那简单,问五弟妹要些蚕砂就成了。”陆璜催着陆璟去要。   陆璟进了蚕房。   徐惠然转过脸看了眼陆璟,又去看蚕,如今是关键的时候,马虎不得。   “你怎么进来了?”   蚕房里果然暖和,不过炭已经少烧了,窗微微开了些,透着气。   陆璟走了过来,站到了徐惠然的身边。他的个高,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徐惠然的锁骨,她真瘦,很想拥怀里揉搓,好像那样就能胖些。   “蚕砂有吗?”   徐惠然的身体突然抽了下。   “你怎么了?”陆璟扶住了徐惠然。掌心处飘渺,不是感觉到火炙般的烫,陆璟会以为他的手穿了过去。   “要这个做什么?”徐惠然移动了下。她刚才有瞬间的空灵,周围黑暗的就像又成了鬼。   “给四哥。”陆璟说了。   “你让他吃?”徐惠然看着竹箩里垫的纸上的蚕砂,“那是蚕拉得屎。”   “可以祛风除湿,和胃化浊,清肝明目。”   还可以不生育。徐惠然没有说出来。   陆璟已经在动手了:“这个脏,你就不要碰了。”   徐惠然去拿了干净的纸来,小心地换上。让陆璟抽走沾满蚕砂的纸,再把蚕砂倒在了一个罐子里,拿了出去。   出去时,陆璟又看了眼徐惠然,她到底怎么了?   陆璜看着罐子里黑色小米粒般的玩意儿:“我还是做枕头吧。今晚就睡上,那我明日不来了。”   陆璟求之不得。 第49章 生孩子   四月的时候,天气热了,蚕房里的炭盆不摆,府试也快要到了。陆构又请陆璟去吃饭。   “五郞,这回跟上回一样,都打点好了。”陆构瞅着陆璟笑。   陆璟看了眼陆璜:“二叔,四哥不用了蚕砂的枕头,还需要我?”   陆构嘿嘿笑,这兔崽子真当他是傻子了。那天一时情急,信了小兔崽子和他媳妇的话,现在还用这个来蒙他。   “五郞,要是这么着,怕都能考上了,是不?”   陆璟眼角挑了挑:“还是二叔看得清。”   “这回我让四郞记得把五郞写给他的文章带出来。”陆构瞪了眼坐边上的陆璜,“听到了吗?”   “听到了,爹。”陆璜懒洋洋地答。   陆璟不再反对。   府试要去府城。府城倒不远,就在吴泽县邻近,坐船去半天就到了。水乡就这点方便,去哪都坐船。   不过,半天到府城,还是要在府城住三天的,若是考中了还得再多待一天。杨如春要生了,陆珍这回不去,就陆琥陪着陆璜、陆璟去。   徐惠然要给陆璟准备行装。养的蚕也到最后阶段,蚕要准备吐丝结茧了。要是这时候出个差错,就要全功尽弃了。   陆李氏不放心儿子,坐在边上看着。   按着前世陆李氏最后定下来要带的东西,徐惠然把陆璟替换的衣服、要带的东西,拿了出来摆了一床给陆李氏看,差不多像搬家。   陆李氏翻看了一圈,棉衣、夹衣、夏衣都带了,没说什么算是过了。   等陆李氏走了,徐惠然再按陆璟的要求,把棉衣、夹衣、夏衣拿走,装回箱子里。   陆璟瞧了眼:“挺好的。不过几天功夫,用不着带那么多东西。”   “我给你带些点心,路上、店里不口味时,都可以吃了。”徐惠然让蚕姐帮陆璟打起包来。   陆璟看蚕姐拎着包袱出去,走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徐惠然,脸贴着脸:“你辛苦了。”   徐惠然的眼眶突然湿了,心那发痛,两只手掰开了陆璟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陆璟看着徐惠然垂着的头。刚才他是一时情不自禁,但没想到徐惠然会挣脱。陆璟转过了身,看窗外。   “蚕姐一会儿进来。”徐惠然说了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解释。   陆璟没回声。   “五奶奶,包袱和食盒都交给阿福了。”似乎是在印证徐惠然的话,蚕姐真进来了。   陆璟转过了身:“阿富不要他跟着去了,老秦头可以摇橹。”   蚕结茧的关键时候,就算陆璟要杜阿福去,徐惠然也不会给。在陆家,徐惠然能支使的人也就蚕姐和杜阿福。   陆家人出门送的时候,陆构看到老秦头站在船上:“怎么不是阿福?”   “二叔,老秦跟我和三弟走过,水路熟。”陆琥解释着,同时看了眼陆璟。   原本陆琥是想杜阿福,陆璟说蚕要结茧,农家的人都知道这是要紧的时候。陆琥就算了,让老秦头跟着。   陆家的人现在都知道杜阿福力气大,干个什么都不错。暗地里,没少让陆构和小陆蔡氏又酸又羡慕,认为五郞两口子捡了个宝。   “县试是阿福去的,他们兄弟俩都中了。这回……爹,你看是不是还是让阿福去?免得运气坏了。”陆构去看陆源。   “那还是阿福。”陆源看着陆璜和陆璟笑。   陆璟瞅了眼陆构,再转向陆源:“爷爷,阿福出门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出门了?我前面才看到阿福。”陆构叫了起来。   “二叔,阿福真出门了,去李家村,给我外婆家送东西去了。”陆璟一本正经。   陆构瞪着陆璟,一串的脏话在嘴里转,却不敢出口,这会儿还不能得罪这个小兔崽子。半天才说了句:“爹,那就老秦头吧。”   徐惠然转头向蚕姐:“把蚕砂做得枕头给五少爷带上。”   陆璟和陆璜府试都会中的。陆璟还是案首。这些天,徐惠然把左近村里的蚕砂都收了来,回头做成枕头。就说府试案首用过的,一两银子卖一个,也能小挣一笔。   蚕姐拿着个白布小袋子交给了船上的老秦头。   陆源看着那个蚕砂枕头,她就这么确定他能考中,然后卖这个赚一笔?   “四哥,你不带上?”陆璟问陆璜。   “啊,这个,我放屋里了。”陆璜看不出这枕头有什么用。睡觉的时候,陈冬梅一听是蚕屎早给扔一边了。   小陆蔡氏冲着郑妈喊:“快去给四郞拿来。”   郑妈一扭一扭半跑着去拿蚕砂枕头。   等郑妈一拿回来,老秦头摇着橹就向府城去了。   陆家人一直等船不见了影,才慢慢走了回去。   到了夜里,杨如春的肚子疼了起来。陆珍急着跑下楼敲陆李氏的门:“娘,如春肚子疼得厉害,是不是要生了?”   陆李氏慢腾腾地穿着衣服:“急什么,只不过刚开始肚子疼。”停了停才说,“去把接生婆叫来吧。”   陆珍答应了声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转向去往陆琥住的地方跑。脚步声“咚,咚,”把老陆蔡氏都给吵醒了:“这是怎么了?”   “大嫂,大嫂,如春她要生了,你去陪陪她吧,我去找接生婆。”陆珍在门外喊。   刘玉秀正带着茁狗子睡,答应了声:“我这就去,三叔你去吧。”   陆珍道了声谢,就跑了。跑了几步,又想到他要是走了,杨如春找他怎么办。陆珍又把杜阿福喊醒,去接接生婆,他又回去陪杨如春。   陆珍这一闹,陆家的人全醒了。   男人家,没有出屋。女人全聚到了杨如春的屋外,除了陈冬梅和徐惠然没去。陆李氏和刘玉秀则在屋里。   徐惠然听到陆珍的声音,知道是杨如春要生了。没有起床,只是坐在床上。杨如春疼了一夜一天才生下来。   杨如春叫得惨,声音又大又响。用老陆蔡氏后来的话说,家里的鸡都给吓到,不生蛋了。   徐惠然不知道鸡有没有吓到,她确实是吓到了。   杨如春生孩子时的血水,是她端出去的,红得恐怖。一盆一盆的,倒在河里的时候,徐惠然觉得河水都给染红了。   现在,漆黑的屋子里,好像还是鲜红的血在流淌。   徐惠然不想再去看了,躺下来,蒙住了被子,阻住外面的声音。   蚕姐跑了进来:“五奶奶,五奶奶,四奶奶要生了,你听四奶奶叫得好凶。”   徐惠然在被子里“嗯”了声。   蚕姐坐了下来,往窗外看:“不知道四奶奶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你去看看吧,有事叫我。我有点不舒服。”徐惠然对蚕姐说。家里这么大的事,她不露面不好。   “五奶奶,你怎么了?”蚕姐关心地问。   “我没事,睡睡就好。”   “那我先去看看,过一会儿回来。”蚕姐不放心地看了眼徐惠然,跑了出去。四奶奶再重要,也不如五奶奶重要。   徐惠然去了蚕房,结茧的蚕让她看了开心,可以忘记一切。   陆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总是要走的。徐惠然忍不住笑了。   天亮前,徐惠然喊了蚕姐一起去做早饭。家里的人都没心情吃早饭,陆珍更是一口也吃不下。   老陆蔡氏说杨如春吃得太多,才会生起来困难。   到了傍晚时,杨如春生出来了,是个女儿。累了一夜一日的陆李氏看着孙女,脸上没什么笑容,总算没掉头走。   老陆蔡氏直接就走了。   小陆蔡氏恭喜了句:“大嫂,这下你有孙女了。像我,生了两个女儿,天天就愁婚事,愁嫁妆,怕委屈了姑娘。”   陆申秀听了,扭身出来。显然不喜欢听小陆蔡氏的话。陆申秀的婚事一直没定。   陆构总想等陆璟还是陆璜有了功名再定亲,想法定个官家子弟,不像现在二姑娘陆乞秀只嫁到里长家。怎么陆申秀也该嫁到县长之类的家里,再不成也得是县丞。   陆琥带着两个弟弟到了府城,寻了家常住的客栈,先安顿下来。然后兄弟三人去拜会了府衙给指定的担保廩生。   第二日一早,兄弟三个结伴前往。一路上可以看到不少童生前往。人数比县试多了几倍,可最后取的人数却不见多。   陆璜注意看着童生的打扮,暗暗比较是不是比自己更风流俊俏。   到了府衙门前,规矩跟县试差不多,也得身家清白不在孝期,保人倒是多了,得三名廩生,五名童生互保。   初次考的童生一个个有说有笑,显然志在必得,考了多次的则神情紧张。   等时间到了按着的名入场。陆璜又挨着陆璟坐了。府试的题目倒比县试少了一题,只需写篇时文,论一篇就可以。   陆璟还是先做了自己,然后再给陆璜的做了。   这一回,头一个交卷的倒不是陆璟,而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书生,看来也是少年才俊。   陆璟看了眼,那个显然志在榜首,出场时,环视一圈还在苦思冥想的童生,一脸的鄙夷。陆璟微微摇头……   等陆璟交了卷,一出试院,就看到一群人围住了那位第一个交卷的童生。   那位童生也转向看着陆璟,只比他晚了一会儿,第二个交卷。   陆琥看到陆璟出来,迎了上来:“五弟,怎么样?”   “挺好。”陆璟淡淡地说。 第50章 种棉花   陆璟那声“挺好”,吸引了那位童生的注意,盯着陆璟看。直到陆琥都好奇地看过来,那位童生才转过了头。   陆琥注意到了:“五弟,那人是你朋友?”   “不是。”   考完的童生一个个出来,陆璜也出来了。陆璜的脸上带着得意之色。   陆璟一伸手:“四哥,给我吧。”那是他给陆璜写得那份卷子。   陆璜把袖筒拢了拢:“回去给你吧,这里不方便。”   陆琥看了眼陆璜问陆璟:“五弟,你问四弟要什么?”怕是不是拉了什么。   “没事。”陆璟唇角勾了勾。   弟弟大了,陆琥承认他有些看不懂,也不跟他说心里话了。   过了一会儿,府衙的衙役来看进去看榜。童生争先恐后跑了进去。陆璟依旧落在后面,那位一直关注陆璟的童生也落在了后面。   两个人似乎谁都不肯走在前面。到了放着榜单的桌前,已经看过榜单的陆璜转过了身:“五弟,你是榜首。我是二十三名。”   那位童生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眼陆璟,似乎不相信,冲进去看了眼榜单,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着陆璟拱手:“恭喜。”   “多谢,不知兄台……”陆璟客气地问。   “在下姓宋颐,字道中。”   陆璟的眼睛不经意瞥了眼榜单,中的第二名。此人却是是人才,忙拱手:“在下陆璟,字元玉。”   宋颐只说日后再会,就走了。   第二日,知府的宴请,宋颐也没有来,显然对知府给的那份赏银也不在乎。少年才俊受此打击,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恢复了。   陆璜嘲笑了番:“还真以为什么人都能考第一呢。他能考第二,说不定都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陆璜已经忘了,他的可是陆璟替他写的。   三兄弟回到了陆家。这一回陪陆李氏等着的,不光徐惠然,还有刘玉秀和茁狗子。陆构和小陆蔡氏也等着。   陆琥一下船,就报了喜:“娘,五弟又中了榜首,这回是府榜首。四弟中了二十三名。”   “不是十六名了?”小陆蔡氏了问了句。   陆璟回了句:“二婶,考的人多,当然往后移了几名。”扶着陆李氏往里走。   小陆蔡氏“嗤”了声:“你怎么没往后移了几名。”   陆构拉了一把小陆蔡氏,使了个眼色。   陆璟跟陆源简单说了几句,就先回屋洗洗换衣服。   进了屋,陆璟就掏出知府给的奖赏银子:“这二十两你先拿着。回头祭完祖,爷爷把那三十两退回来,你也不用给娘,就你收着。”   徐惠然接过来,跟上回拿的二十两放到了一块,这日后都是要还给陆璟的。   陆璟扭头一看,屋角那放了一箩筐的蚕砂枕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中的?”   徐惠然帮陆璟脱着直裰:“相公饱读诗书,府试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陆璟摇了摇头:“世上怀才不遇的也不少。”   “那是他们,不是相公。”徐惠然把脱下的直身搭在了衣架子上,“相公去洗下吧。天热了,这一路上辛苦了。”   陆璟又看了眼摆那的蚕砂枕头:“你打算现在卖?”   “再等等,到秋天时,现在还有人家的蚕没到结茧呢。”徐惠然是准备陆璟考上秀才卖。不要是举人还要再晚一年,她就等那时卖。可那时照样可以卖。   这么想,徐惠然感觉陆璟对她还是有用处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往净房走了几步的陆璟感觉到了徐惠然在笑,扭回头来看:“什么这么好笑?”   徐惠然摇了摇头:“没有。相公,快些洗了。爷爷还等着相公下去祭祖呢。”   陆璟洗澡的时候,看着浴桶里腾起的水汽,她这么敢断定秋天时自己能考中秀才?连他都不敢说这是一定的事。   世上没有一定的事。   陆璜把府试时,陆璟写给他的文章递给了陆构:“爹,给你。五弟一出考场就要过。我按你说的,没给他。”   “嗯,这个收好,有用着呢。”陆构放到了床头的柜子里,不忘锁了起来。   “你要这个做什么?”陆璜不明白。   “等到时你就明白了。”   陆构有些得意,这是陆璟一世的把柄,怎么能不好好用着。不信以后陆璟还敢跟他耍花招。   陆璟洗好了澡,回屋不见徐惠然,猜着应该在蚕房,便去了。   蚕房里,已经是一纵纵稻草扎好的架子,上面挂满了白色的蚕茧。徐惠然和蚕姐正把蚕茧摘了收下来,放到箩筐里。   蚕姐问着:“阿福让我问五奶奶,下面种什么,他好做准备。”   “种棉花。”徐惠然想也不想。   陆璟拿起了个蚕茧,捏在手里,知道应该是个丰收年了:“秋天交粮时,你准备买粮交?”   “嗯。”那时米价贱,交起来最合算了。   陆璟看了看蚕茧:“这个呢,也准备秋天卖?”   徐惠然眼神动了动:“先缫了丝,到时再说吧。”她是准备秋天卖。   “秋天也可能丝价贱了。”   徐惠然站了起来:“也可能贵了。”   如果米价贱,丝价贵,那徐惠然就赚了。陆璟明白了。可还是同样一个问题,她怎么会知道?   既然要种棉花,杜阿福就把桑树全砍了。枝条可以做柴火。树杆,杜阿福说可以做弓。   “这个有人要吗?”徐惠然问陆璟。县学、府学里都有射圃,那些县学生、府学生不都需要弓。   徐惠然就知道,陆璟的射术很精。她见过陆璟在城墙上射攻上来的瓦刺人,一箭一个。   想到这个,徐惠然对杜阿福说:“给我做一把吧。”   “你要学这个?”陆璟眯起了眼。   “是。”徐惠然答得很坚决。   陆璟看着杜阿福手里的桑木:“先做几把弓吧,也许有人要。不过给小舅子做一把,他总是需要的。”   徐惠然笑了,昂弟应该要的。   陆璟跟陆李氏说,得去岳父家拜会下。   陆李氏不情不愿答应了。   徐惠然特意带上了她织得布和缫得丝,这是给娘家的礼物,还有给徐昂做得枣木弓。   这一回,徐惠然先让杜阿福去报了个信。陆家的船刚靠到徐家附近的码头,鲁妈和管事就已经在码头等了,见了陆璟先就道贺:“恭喜姑爷、姑奶奶。”   蚕姐听得,都觉得特有面子。   陆璟对鲁妈和管事和气笑着,伸出手扶着徐惠然下船。   鲁妈看得,露出慈祥的笑来,姑爷对姑娘可真体贴。还是老爷有眼光,一眼就相中了姑爷。   徐惠然叹了口气,陆璟永远人前是谦逊知礼的,人后那就不一定了。   进了家门,把礼物拿了出来。   徐昂对于枣木弓很喜欢,在天井里拉着玩。陆璟走过去教徐昂,耳朵却听着堂屋里徐惠然和徐礼、徐苏氏的话。   徐苏氏一布和丝,就笑了:“哪里还要你辛苦织布送来。蚕丝,你就卖好了。听了你的话,家里的地也种得桑苗,养得蚕。”   陆璟的眉头不经意皱了皱。   “那娘,你就再把地全种了棉花,这样就不用我织布送来了。”徐惠然故意撒着娇气,她要娘家也因她的重生能多些钱,将来徐昂读书才有本钱,不至于最后被族人欺负,连书也读不起,荒废一生。   徐苏氏看着徐礼笑:“听到了没有,地里全种棉花。”   徐礼摇着头:“秋天吃什么?吃棉花?”   “爹,你不会说咱家连买米的钱都没了吧?”徐惠然笑着问。   “那怎么会。家里这点银子是有的。”徐礼有些心虚,他刚看上了一本宋版书,花了不少的银子。   “那就种棉花呀。”徐惠然太知道徐礼了。   徐礼只能同意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她这么要娘家不种稻种棉花,一定有原因。成亲才几个月,在这些事上却懂了这么多。   晚上回到陆家吃饭时,陆构也跟陆源说春耕的事:“爹,小麦这几天就收,紧接着就该种稻了。家里怕都得忙些。”   陆源点了点头:“四郞和五郞还是读书要紧,他们秋天还得再考一场呢。大郞、三郞,你们就辛苦些了。”陆源又转向刘玉秀,“大郞媳妇,三郞媳妇正坐月子,你和几个妯娌多干些。”   刘玉秀点着头,几个妯娌,哪里有几个妯娌,一个坐月子,一个从不干,五郞媳妇还有自己的地呢。她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陆构似乎想了想才说:“五郞,我听说你们全要种棉花?”眼睛瞥着陆源。   果然,陆源问了:“五郞,这是为什么?你们不要看人家种棉花,你们也种棉花,回头吃什么?”   徐惠然静静听,如果她告诉陆家秋天时会米贱丝棉都贵,陆家的人估计也不信。所以这样的事,她不做。   地是她的,她想怎么种都可以,没必要跟陆家的人解释。   “爷爷,米的价格这两年都不错。去年和今年都是丰收年,应该会便宜些。棉花,如今北边、西边的要的人都多,不如种了棉花,回头再买就好。”陆璟看着陆源。   他在赌一件事,如果他猜得是对的,那就是徐惠然知道秋天时的米价。只是怎么知道的呢,他猜不出。   陆源连想都没想就对陆璟说:“五郞,这些事就你二叔操心吧,你好好读书。”   陆璟眼底露出了失望,坐了下来。   陆源怕打击到最心爱的孙子,对陆构说:“老二,这样吧。只拿两亩地来种板花,别的还是种稻,万一后面有什么,也不至于让咱们家连饭都没有吃。”   陆璟叹了口气,希望他是错的,徐惠然只是猜的。但是他已经有种感觉,徐惠然不会猜错。   这是陆璟害怕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什么。 第51章 喂桃子   陆源用两亩地安抚孙子。陆构听着不乐意:“爹,如今米价不错,咱们邻近县的米最近又涨了,都说还要涨。要是少种了两亩地,不是亏多了。四郞、五郞读书都要钱。要是种棉,不说脱棉什么的,到底不如米来得可靠。”   陆璟的视线垂下,看着地上的砖,已经有些高低不平。   陆源同意陆构的说法。陆家依然种稻。   春耕这里才稻种下去,米价就跌了些,丝价开始涨了点。   消息是陆琥传回来的。陆源听了,去看陆构。   “爹,这事我知道,也不算跌了多少,比去年还是高些。主要是那些贩米的如今也都回去春忙了,这才低的。往年也是这样。”陆构解释着。   陆源没让改,继续种稻。   陆家的女人不用插秧。陆构看上了蚕姐,跟陆璟说:“地里缺人,你们房里的丫头就去帮几天忙。”   陆璟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惠然先开了口:“蚕姐没干过农活,如今厨房里就我和大嫂,再加上郑妈和蚕姐,要做家里人和帮工的饭,要是再少个人,可就忙不过来了。”   陆构去看刘玉秀。   刘玉秀眼睛望着茁狗子,像没听到,胸脯却是一起一伏。   “五郞媳妇,这不是家里现在人手紧,才不得不这样的。也就是几天的功夫而已。”   徐惠然想笑,几天的功夫,前世也是这么说的。然后蚕姐从此之后,就成了陆家所有人的丫环,再也不能有个歇脚的时候。   “二叔,既然就几天的功夫,就我和四哥去吧。也好了解下民间疾苦。”陆璟看向了出去璜,“四哥,你说是不是?”   陆璜正支着头在那里半睡不睡的,听到陆璟喊他,“啊”了声,看着陆璟。   小陆蔡氏哪里舍得陆璜去插秧:“五郞,为了个丫头,你都要把你四哥搭上?”   “二婶,蚕姐要是去了地里,炒菜的锅铲大嫂和娘子都铲不动的。郑妈,你能用那把铁铲炒菜吗?”   郑妈站在老陆蔡氏身后,眼睛往小陆蔡氏一看:“除了蚕姐有那个劲,哪个女人能铲得动。”   “这就是了。”陆璟看着小陆蔡氏。   小陆蔡氏不说话了。   蚕姐没有去地里,插秧的人陆构也没有在找别人,就够了。   回屋的时候,陆璟似闲聊:“丝价涨了,大哥说不少的人都在卖丝,要是娘子想卖没时间,我跑一趟就好。”   “不急,相公读书要紧。等春忙后再说吧。”徐惠然要等到秋天才卖。这话她跟徐苏氏说过。   陆璟看了看只有弯成勾的月亮,只有一条线,还给层薄云挡住,半露半掩着,让人看不清,就像身边的这个人。   秧苗种下去,春忙算差不多了。从外面回来的人,又都开始往外跑,趁着这会儿撑些钱。按着陆构的说话,米价应该起来了。   米价非但没起,反而又低了,只是低得不算多。   陆构说,等青黄不接时自然会涨上去的。   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米价没像陆构说得那样涨上去,反而又低了。米价低了,反而都不急着买米,贩米的就怕买了,米价更低,砸在手里,在观望。而一些自家吃的,够吃就成,并不急着囤米,分明是等着米价再跌了才买。   丝价涨了点,不算多。   刘玉秀都关心了:“五弟妹,你的丝如今可比那时价要好呢。要是想卖,我跟大郞说声,让他帮着卖了就好。”   “谢谢大嫂。”   刘玉秀看徐惠然没说卖,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晚上跟陆琥说:“五弟妹怎么还不卖呢?”   “怕是不懂,回头我给五弟说说。”   陆琥跟陆璟说了:“五弟,如今丝价高,是卖得好时候。再等秋蚕吐丝了,丝价就贱了。”   “多谢大哥提醒。”   没等陆璟跟徐惠然说。小陆蔡氏在院子里碰到徐惠然,就问了:“五郞媳妇,你那些丝怎么还不卖,你看看人家都把蚕丝卖了,谁不知道秋蚕一下来,这丝价就跌了。”   徐惠然笑笑:“我有点舍不得卖了。”   “呵,还舍不得卖,指望这些丝能给你下出些丝来吧。”小陆蔡氏冷笑着走了。   陆璟听到了,他不信徐惠然舍不得卖。   天气热了,在后宅内院,女人们都穿得单薄,就这样动一动,还是会有汗。   织机在书房,徐惠然顾虑着陆璟在,穿得不敢太少。一件单袄,下面裙子,织一会布,额头上、身上、手上全是汗,就得去洗一下,再回来织。   陆璟穿得倒是只有件褂子,翻着书看,还拿把扇子扇。翻页书就要看眼徐惠然,小脸已经热得白里透着粉红,就像书案上摆着的水蜜桃。   “娘子,歇歇吧。”   徐惠然没抬起头,照旧织着:“王掌柜说了,这布他拿到外县、省城、京城去卖,都争着想买呢。我想多织些,让王掌柜多放几个地去卖。这样子,也不会因为布多了价就得跌。”   “王掌柜是个精明的人。”陆璟拿起桃子在手里转着,已经洗干净了,上面的毛刺都洗掉了。   徐惠然做事是很精细的。   “娘子,二婶的话,我听到了。你真是舍不得卖吗?”陆璟没看徐惠然,可他的全身都在感应徐惠然。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陆璟都在感受。   “有点吧。那么辛苦养了蚕再缫丝,怎么也有些舍不得。”徐惠然的声音夹在“哐当,哐当……”的织布声中。   “也是。娘子舍不得卖,就不卖了。以后家里的银子我来挣就好,娘子就不要这么辛苦。”   “哐当,哐当……”声让徐惠然听陆璟的话特别心跳。   她不想要陆璟的银子。   明明陆璟的话是温柔体贴,可在徐惠然听来,就像饮鸩止渴。   “我想等过阵子再卖。”徐惠然把垂着视线,这算对陆璟交了底。   陆璟拿着桃子,拿着走了过来,站到了织机边上,看着徐惠然织出来的布:“为什么呢?现在丝的价格好,等秋蚕吐了丝,价就贱了。”   秋天时遇到蚕灾,丝价一路高涨。徐惠然自然不能说,她得找个理由。   “要是卖不出去,我就织绸,这样也不会亏。”徐惠然暗暗吐出口气。   陆璟眉头皱了皱,这个理由听着勉强可以接受,难道是他前面多心了?   “娘子,你怎么知道米价会跌呢?”陆璟空着的手捏紧拳头,不知道徐惠然的答案会不会让他无法接受。   徐惠然垂着的视线,看到了陆璟握起的拳头。   这个动作,她熟悉。陆璟不相信她。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停下了织布,转过来,仰起头,眼睛望着陆璟:“我跟相公想得一样,米价这么高了,这两年收成不错,怎么可能是还高上去了。棉花种了,织布总是要的。我让我父母种棉也是这个道理,这样子,就不用再买棉花来了,反而更合算。”   陆璟的拳头松了开来:“那娘子更累了。”   不是徐惠然的答案多完善,而是这个答案让陆璟安心。陆璟内心有种地方,愿意听到这种话,这样他不会太煎熬。   陆璟把桃子皮撕了下来,露出里面嬾黄的桃肉来:“娘子,尝尝味道好不好?”   “相公,自己吃吧。我这还有点就织好了。”徐惠然要转回身去织布。   “我这是特意给娘子剥的。”陆璟坚持着,把桃子举到了徐惠然的嘴边,“瞧汁都流了出来。”   桃汁果然沿着陆璟的手往下流。   她不要陆璟喂,可能又会让陆璟怀疑。   徐惠然张开嘴,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陆璟看着徐惠然殷虹的小嘴慢慢动着。   “挺甜的。”   “是吗?我尝尝。”陆璟在挨着徐惠然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是真的甜。”把桃子又递了过来,“来,娘子。”   桃子上,可以清楚看到陆璟的齿印落在她的齿印上面,交错重合。   “吃呀,娘子。”   徐惠然在桃子没咬过的地方小心咬了一口。她无法让自己的牙齿落在陆璟的牙齿曾经待过的地方。   陆璟看着徐惠然,她刻意地避开了他碰过的地方。   刚才还因为徐惠然的回答,轻松下来的心又抽紧。也许她是害羞吧,闷热的室内,很难看出徐惠然的面色潮红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害羞。   陆璟在徐惠然咬过的地方狠狠咬了下去,那里有她的口齿之香,混合着桃子的香甜,在他的唇腔里激荡。   徐惠然转过了身,“哐当,哐当……”,织起了布。   单调的声音至少缓解了些尴尬。   到了秋天,米价跌得更厉害,跌到了一石一两银子。这个价让农户们一个个欲哭无泪。而棉价和丝价,尤其是丝价却涨得很高。   陆源的脸色不太好看:“五郞,当时要听了你的话,就不会这样了。”全家人都跟着没法高兴了。   唯一还可能让陆源高兴的就是两个孙子去省城参加的童生试。只要这次考过了,就成了秀才,也就是吃皇粮的人。   陆家需要吃皇粮的人呀。   陆璟在等着陆构来找他,怎么着二叔也得再给他些交待的。 第52章 不想放   陆构找陆璟了,笑得折子都要把眼睛挤没了:“五郞,这一场考完,陆家就不用怕了。”   陆璟低着头,似乎忧思重重。   “怎么了,五郞?”陆构问。   “二叔,这事还是别做了。”   “为什么?五郞,你不想咱们家两秀才?要知道今年可能收成不行。唉,当然这是我的错,要是听了五郞的话,也跟五郞媳妇一样种棉就好了。可惜了,怎么办呢。你看爷爷都急成那样了。”   陆构边说边偷眼瞧着陆璟,把陆源抬出来,还不就是你可以不考虑二叔,总不能不考虑疼你的爷爷。   “那要是给人发现了呢?爷爷怕是更伤心。”陆璟的头又低了几分。   “这个五郞放心好了。上两回咱们让号挨着,这回还是。你看上两回都没事,这回怎么会有事。”陆构保证着,就差一个拍胸脯的动作。   陆璟的眼睛往陆璜那看了看:“上两回我给四哥写的那份卷子可是都丢了。二叔,这怎么能说没事。”   “五郞,放心好了。府试那份就在四郞这里呢。四郞,去拿来给五郞,你也真是的,早该是五郞了。”陆构说着陆璜。   卷子,陆璜从府城一回来就给了陆构。现在这么说,陆璜自然得出去转一下再回来。   不一会儿,陆璜回来:“给冬梅锁了,她不在,回来,我就拿给五弟。”   “你得记得,可别忘了。”陆构又说了次陆璜。   陆璟摇着头:“二叔,还是不能做了。这回,我不想考了。”   “为什么?”陆构叫了起来,“你这么着可是对不起爷爷和大哥了,就连大嫂怕也不干。”   “侄子觉得还不如去经商呢,至少这样还能贴补家里。”   “等你做了官,家里人都要仰仗你,这不比你干那给人瞧不起的商要好。”陆构斜着眼,这小兔崽子又在想想什么坏心眼呢。   “可是侄子当了官,也不可能把答应给侄媳妇的聘礼补上呀。”陆璟抬起头看着陆构。   陆构明白了,小兔崽子在这等着自己呢。   但凡现在再能找个人替了陆璟,陆构都会找个人替了。只是这个人又不会出卖,还有把柄在手里能让他安心的,只有陆璟。   “也是,五郞这么帮四郞,自然不能白帮的。”陆构几乎咬着牙,“那十四亩的地契这就给五郞。”   十四亩地算什么,现在给了,只要陆璜成了秀才,就可以再从陆璟手里要回来。而且要的还会更多。   陆构憋着火,小兔崽子不把他当二叔,那他也不会把小兔崽子当侄子。   陆璟看看陆构递过来的地契,没错,就是新婚夜让徐惠然瞧不上陆家,对着他一脸鄙视的地契。   “五郞,这下去省城没有问题了吧?”   陆璟把地契折好,塞进袖筒里:“既然二叔都如此待我,我又怎么能再推辞。”   “这样就好。咱们家日后就靠你和四郞了。我只求着你们一路可以去到京城呢。”陆构说得无限惆怅。   陆璟拿着地契走了。   等陆璟一出门,陆构躺在竹椅上:“真不知道大哥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就有了这么个猢狲儿子。”   这一回要比上一回还要多两天,光路上坐船就要坐一天。   离着陆璟走,还有几天的功夫。陆李氏就开始问徐惠然准备得怎么样,要徐惠然把带去的东西都拿来给她看。   前一刻陆李氏说不要带的,下一刻可能就又要带。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终于,要到陆璟走的前一天了。   再不把行李打包好,陆璟怕是会误了童生试。   徐惠然没提醒陆李氏,陆璟提醒了:“娘,这还是童生试,好能去县学做个县学生。日后我还得去南直隶乡试、京城会试、殿试,行李就由我自己来整理了。”   陆李氏看着陆璟,眼圈就红了:“你爹要是看到,该多高兴。”   “娘,爹会看到的。”陆璟劝着,亲自扶陆李氏下了楼,送了回去。   等陆璟把陆李氏送回来,看到徐惠然正在叠他的衣服。   徐惠然听到了陆璟的脚步声:“怕是你在那里也要会会友,衣裳就多带了几件。被褥这些,用自己的好。点心,我也让蚕姐放到了食盒……”   徐惠然慢慢说着,前世就是这样带的。   陆璟走了过去,握住了徐惠然的手,放在掌心里小心揉搓,滑滑腻腻的很舒服,不想放开:“娘子,我就去几天。”   “我知道。”徐惠然把手抽出来,继续叠衣服。   陆璟瞧了眼行李,徐惠然替她收拾得很好,按着他心意来的。讨厌他,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陆璟看着徐惠然把衣服叠好,用布扎了起来,打成了包袱。   “娘子,你觉得我会考得如何?”   “相公自然考得好。”   陆璟唇角翘出了个讥讽:“我要是考得不好,你那些蚕砂枕头怕是不好卖了。”   徐惠然没吱声。陆璟会是案首,怎么会不好卖。到时那些童生会一抢而空。   陆璟原是想跟徐惠然说地契的事,捏了捏,觉得这么给倒像要讨徐惠然的好,便放在了她的梳妆匣里,等徐惠然发现吧。   陆琥和陆珍陪着陆璜和陆璟去了省城,找了家靠近试院的客栈,里面住满了童生。就是在试院附近,都有了临时的集试。   那些童生趁着考试前,还可以幻想考过成为秀才,一个个放松着,在集市上选购东西。   陆琥带着弟弟们也在逛。   陆璜看这些集市上的东西最热心,瞧到了一个卖梳子的摊子,在里面挑着。   陆珍也凑过来瞧:“四弟给四弟妹买?”这是明知故问。陆璜跟说书女的事,陆珍也早有耳闻,只是不让陈冬梅知道。   陆璜不自然地笑了笑:“三哥也买?”   “我看看。”陆珍看到了一个竹篦子,档子是玳瑁做的,拿在手里玩。   陆琥和陆璟也走了过来。   摊主瞧兄弟四人的穿着,尤其是陆璟和陆璜身上的道袍布料,可是这两年书生最想要却轻易得不到的那种布料,可不是阔绰公子。   徐惠然织的布,如今已经给了个名,叫“羽布”。说这羽布像羽毛一样轻,穿着身上便像仙人的羽衣那般,可以乘风而去了。   布名自然是陆璟起的,原想叫“陆布”,徐惠然不许,说会给人知道。陆璟便用了“徐”的同韵“羽”,起了这个名。   陆璟买了一个篦子档子是象牙的,象牙上雕刻着一美人一书生,挺是精致。   陆珍看了嘿嘿一笑:“这是五弟和五弟妹吧?”   陆琥怕陆璟生气,打了下陆珍:“别胡闹。”   陆珍也知道陆璟不喜欢开这种玩笑,便不再说话。   看着集市上的人多,且又有骑马的,坐车的各种,不时有冲撞。陆琥怕乱了出事,预备回去。   陆璟指着另一头:“这怎么有说书的?”   陆璜一听有说书的就会心生感应,扭头去看。一时看不清,就往那边走。走近了一看,那边确实有对父女,却不是他想着的那对。再一扭头,陆璜就看到一匹马过来。   陆璜想躲,陆璟扑过来:“四哥小心。”把陆璜推开,陆璟冲马冲了过去。陆璜摔倒在地,人蒙了,五弟干嘛要推他,他能让开的呀。   马上的人一拉缰绳,总算没撞到陆璟。陆璟摔在地上了。   “陆兄?”宋颐在马上叫了声,跳下了马,扶住陆璟,“陆兄,你没事吧?”   陆璟皱着眉呲着牙站了起来:“还好,还好。”   陆琥和陆珍跑了过来,扶着陆璟:“五弟,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脚崴了。”陆璟的样子,像很痛苦。   “陆兄,你上我的马,我送你回去。”宋颐拉着马的缰绳,让陆璟骑上马。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璟一扭一扭到了马边,咬着牙上了马。宋颐牵着马走。陆珍已经去请大夫了,要是陆璟明天不能考,那不是白浪费了这一年。   陆璜也急,要是陆璟明日不能考。他怎么办。   大夫请来了,一看陆璟的脚:“骨头似乎没断。不过如今看不出来,要等明天发出来才成。这样,我先开两副药吃着,帮公子清血化瘀。”   陆璟谢着,千恩万谢走了出去。   “都怪我莽撞,才让陆兄受此罪,明日要是陆兄不能考,我也不考了。”宋颐站在边上,垂着头,一副懊悔的样,可心里却想,马骑得并不快,或许是陆兄没注意到,等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宋兄何必如此,其实也怪我自己,只顾着四哥的安危,没注意旁的。倒是宋兄明日不管我考不考,宋兄都要去考才对。”陆璟劝着。   陆璜想说“五郞,你不能不考”却不好说,陆璟可是为了救他才崴脚的,没有断腿已经是幸运。   陆珍瞪着陆璜:“四弟,你怎么不小心。”   陆琥拉了拉弟弟,让他不要说了。   第二天,陆璟的脚肿得像馒头,上面涂满了黑色的药,连从床上下来都是咬牙下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很是艰难。   陆琥看着,实在担心:“五弟,你这样能考吗?” 第53章 脚肿了   看陆璟的样子,陆琥实在担心:“五弟,你这样能考吗?”   陆璜在边上着急,脸都发白:“五弟,要不给你雇个轿子?或者就让阿福背着五弟去。”   “五弟,走不了就别去了。明年再考就是了。”陆珍无所谓地说。   陆璜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嘴。   陆璟扶着桌子慢慢往前移,每移一步,就要吸口冷气,显然非常疼。   “五弟,算了吧。”陆琥劝了句。   陆璟摇了摇头,看着陆璜:“四哥,帮我雇个轿子,让阿福背我下去。”   “五弟,你在这等着,别动。”陆璜边说边就往外跑,在走廊上撞点撞到要去试院的童生。   不一会儿,杜阿福就来了,先看着陆璟穿不鞋的脚:“五少爷……”   “背上我。”陆璟说这话好像都艰难,爬上了杜阿福的背。   杜阿福背着陆璟到了楼下,陆璜还没有找来轿子。陆珍嘀咕了句:“四弟找个轿子都找不来,真没用。”   这个时候,轿子是难找。   还好宋颐骑着马来了,还带了顶轿子,看到趴在杜阿福身上的陆璟上前就问:“陆兄,怎么样?”情意恳切。   陆璟指了指涂满黑药膏的脚:“还好。”   宋颐打小聪明,等到进了乡学,可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都说宋颐是“神童”。宋颐可以说是给人从小捧大的。县学考了个榜首,对于府学榜首觉得就是囊中之物。   没想到府学榜首让陆璟得了。宋颐起初是不服气的。等知府衙门把陆璟的卷子贴在了府门外,宋颐看了几遍,最后算是勉强承认陆璟还是有点本事的……   结果昨天撞了陆璟,宋颐看到陆璟的脚肿得那么高,心里抱歉了几分,原先对陆璟的那点不服气也就没了,赶紧请陆璟坐上轿,一起去试院。   陆璟谢过宋颐,也不反对坐上了轿。   这里人都走了,陆璜找了顶轿子回来,一问客栈掌柜都走,坐上轿子就去追。   试院门口聚了不少的童生,陆璟一下轿给杜阿福背起就成了焦点。这哪有给人背着来考的。   本朝规矩,科举取士得要相貌周正,日后才好有官威赫赫。虽说现在只不是童生试,莫说殿试,就是乡试那还差着段距离,不经过县、府学的岁科、科考,都没有资格考举人。   除了殿试,旁得由考官来定的,相貌就不是那么严格。毕竟考官也算是体贴下情,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何必以貌取人。但是来个瘸子考,这算怎么回事。   那些童生,窃窃私语且笑了起来。   宋颐气愤,对那些笑得童生怒目而视:“无耻小儿。”   陆璟劝道:“宋兄别气。”   “陆兄大度。说起来,这些人哪配跟你我同场竞技,一群无知无识之辈。”   陆璟让杜阿福放下来,自己一步一挪走进去。宋颐边上搀扶:“陆兄,过会儿你可以一人走进去吗?”   “可以。宋兄放心好了。”陆璟站到了童生的队列里。宋颐也得去了他该排的地方。   陆璜坐着轿子到了试院外,再晚一步,试院外那童生站的地方就不给人进了。陆璜一边擦汗,一边想找陆璟,黑压压的人群里,费了半天的劲,才挤到了陆璟身边。   试院的大门开了,衙役要来查验是不是有夹带。瞧到了陆璟的脚:“这怎么回事?”   “昨天摔了,脚肿了。你看这上面涂着药膏。”陆璟解释着。   衙役看了看,要去把药膏扒拉掉。   “官差,大夫不让把药膏拿了。”陆璟为难地说。   陆璜想着不会小抄夹在药膏里吧,赶紧说:“官差,我弟弟真的扭伤了脚,不信你问那边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再说,官差过什么人作弊会小抄藏药膏里的?黑乎乎一片还有什么看。”   宋颐在那边高喊作证。   衙役把陆璟的脚又喊了眼,走了。   等喊名时,试院门口的书吏高喊:“吴泽县凤凰乡集祥里陆璟。”   陆璜扶着陆璟往过走:“五弟,咱们还得要在一块。等考完了,五弟要啥,我都给。”   陆璟“嗯”了声。   兄弟两人走到试院门口。   书吏一看:“谁是陆璟,另一个是谁?”   “学生陆璟,这是我四哥,也是来参考的童生。只因为学生的脚有伤行走不便,四哥才扶学生过来。”   宋颐在后面喊了声:“他是为救他哥哥给马撞了。”   “哦。”书吏把陆璟又打量了下,把陆璟和陆璜的考引看看,再核对过了。就跟边上的衙役交头接耳了下。   那个衙役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你们俩跟我走。”   陆璟和陆璜跟在了后面。   书吏指着提学官的书案边上另摆的一张小桌子,对陆璟说:“你坐那去。”   “那我呢?”陆璜紧张着问,额头上开始冒汗,觉得有些不对了。   “你按给你的号坐。”衙役的手在陆璜的背上使劲一推,陆璜差点没摔到。   陆璜看了眼给他的座位号,确实偏,就像县试、府试时的座位一样。伸长脖子想跟陆璟说声,身后的徭役又是一推。陆璜只能一直走到他的座位坐了下来。   提学官出来了,四下环顾了童生,就让开始考了。眼睛往坐在边上的陆璟看。   陆璟受伤的那只脚在桌子底下伸长,身子半斜坐着,打开了题目来看。题量跟县试一般,也是要《四书》、《五经》中取一经各写时文一篇、论一篇、策问一首。   县试时,文理通顺就可。院试则要难些了,至少要有所表达才成。   陆璟看着题目,一边磨墨。墨磨好了,提笔就写。   提学官的眼睛一直看着陆璟。看陆璟挥毫不停,有了好奇心,想看看写的是什么。提学官站起来,走了过去,站到陆璟的身后看。   这一看,提学官心头大喜,也不走,就站在陆璟后面,看陆璟答好完了题。   陆璟才一答完,提学官就拿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你是哪个县的童生?”   “吴泽县凤凰乡集祥里。”陆璟恭敬答道。   提学官抬起了头,打量着陆璟:“那你可以知道你们那有个童生叫陆璟的?”   “正是学生。”   “哦……怪不得,怪不得。不错,不错。”提学官笑了起来,本地巡抚向他推荐过陆璟时,当时还想着到时要好好看看再说。   提学官看着陆璟的脚,看上去是皮外伤,应该过几就好了:“你的脚怎么了?”   “昨日学生一时不慎,跌了一跤。”   书吏凑了过去:“听说是为了从马下把哥哥救出来,才会这样的。”   提学官的把陆璟从上到下再一遍细看,少年儿郞真是气质超群、英俊非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身手,且有这样的手足之情。   此人不为案首,何人能为。   提学官,拿起了笔在卷子上批了起来,定了案首,这就是直接成了廪膳生员。   陆璟向提学官一作揖,一瘸一拐走出了试院。   陆璜看着走出去的陆璟,手抬起要招呼声,给衙役一瞪眼不敢了。看着题目,只能拿笔在纸上胡乱写了些,也不敢画乌龟了,一直拖到了差不多最后才交了卷。   提学官一看陆璜的卷子,骂了句:“狗屁不通!”就将卷子扔到了一边。   宋颐出来就去给陆璟道贺:“恭喜陆兄了,又拨得头筹。”   “运气而已。宋兄也不错。”   “陆兄是不是要恭贺我又得了第二名?”宋颐大笑了起来。   陆璟笑了起来,这个宋颐倒有些意思。   陆琥和陆珍听到陆璟又中了案首,那个开心。陆璜没中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事先准备好的,秀才穿得玉色绢布宽袖皂缘襴衫拿了出来,也不管就给陆璟换上了。   陆璟低头看着,这是徐惠然做得,似乎还有着徐惠然身上淡淡的香气。   等陆璟参加完了提学官的宴请,陆琥就穿着回去。陆璜也没反对,只觉得到手的秀才飞了。   坐在船上,陆珍安慰陆璜:“四弟,今年没过,明年再考就是了。”   “明年再考,就又得从县试考了。今年考过的县试、府试就白考了。”陆璜嘀咕了句,他就想考中秀才,可以在陈冬梅面前硬气些。   现在回去只能看陈冬梅脸色了。   陆构陪着陆源,乐哈哈站到大门外,看着陆琥先从船上下来,然后是陆珍扶着穿着玉色襴衫的陆璟下来:“五郞中了?这下咱们家好了,以后有两秀才了,明年就有举人了,后年就有进士多了。”   陆源的嘴合不住了。   陆珍往船篷里看了看,嘴撇了撇。   “四郞呢,怎么还不出来,让爷爷看看你穿秀才服的样子。”陆构喊了声。   陆璜从船篷里钻了出来,低着头。   陆构吃惊地问:“你怎么没穿呢?”   “爹,我没考中。”陆璜嘴瘪着,头缩了起来。   “你怎么会没考上,我不是都……”陆构去看正站在徐惠然边上的陆璟,眼里要喷火了。好小子,涮了自己,拿走了那十四亩地,还没帮陆璜考过。   行,真是毛硬了。   陆构只觉得牙齿要咬碎了。既然你做了初一,那也怪不得我做十五了。 第54章 真黑心   陆璟搭着陆珍的肩膀,一瘸一拐走了两步。   陆李氏惊叫了起来:“五郞,你的脚怎么了?”扑过去,把襴衫提上来,看陆璟的脚,“怎么肿成这样。”   陆家的人都往陆璟的脚看过去,只穿着拖鞋,高挽着裤腿,从腿到脚涂满了黑色药膏。   “娘,没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下。”陆璟轻描淡写说。   “怎么崴的?”陆源对于陆家的这个秀才很重视,陆家的希望全在这个孙子身上。   陆珍添了句:“是救四弟的时候伤到的。五弟差点因为这个都不能去考。是让阿福背着到考场,官爷们看着都觉得不容易,就让坐到了提学官跟前考。”   陆璜想说,没这么严重。到提学官跟前考,是怕陆璟作弊。   可陆源、陆李氏在紧张地问:“怎么回事?”   陆珍吞了口口水,准备开讲。   陆琥提醒句:“回屋里说吧。”   陆珍就边走边说,说得口沫横飞,添油加醋,要把陆璟的英勇神武吹上天。就连陆璟都觉得有些过了,会让人觉得假,反倒不好。   陆李氏听得心惊胆战,抓住陆璟的胳膊:“五郞,你真的没事吧?”   “娘,没事。真的没事。”陆璟安慰着陆李氏。   陆源点了点头:“五郞是个好孩子,知道要护着哥哥。你们兄弟互相帮助,这就好。”他觉得这个家在他的统制下,越来越好。   陆璟低着头:“那时也没多想,只看到四哥,便冲了过去。这也是爷爷,平日里跟我们说要兄弟间互相照应。”   陆源觉得这全是他教导有方,孙子才能这样。   陆构听着,强压着火气。这事,谁这么着,陆构都会相信,那是真的。就是陆璟,他觉得不是,定然是做了一场戏来蒙人。   把陆璜叫到了自己屋,陆构劈头一句:“真跟三郞说得一样?”   “那时挺乱的,我是看到了马,可没觉得马会撞上我。五弟扑过来,把我撞地上,然后就看五弟倒马下面了。”陆璜摸着头,“五弟该不会害自己吧,万一给马蹄子踩了,那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死。我觉得五弟还不会吧?”   陆构看了眼陆璜:“你觉得不会,他就会。”抬起胳膊照着陆璜脑袋就是一下,“你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蛋。你比那小兔崽子还大两岁,结果什么都比不过他。”抬手又要打。   小陆蔡氏过来护住了陆璜:“打什么打,这是你儿子。有能耐你去打五郞。现在他可是秀才了,没看你爹那张脸,恨不得把那小子捧上天。以后在这个家说话有人听的可不是你,是人家大房了。看看陆珍那小子的高兴劲,就跟他中了秀才似的。”   小陆蔡氏气,一直给她压着的陆李氏分明就要爬到她头上去了,这才是不能忍得事。   陆构看了眼小陆蔡氏,再瞪了眼陆璜:“都是给你惯的,看看他那德行样。”心里的一口闷气,总得想办法出出去。   因为陆璟的脚,陆源只先就他一个人祭了祖。要等陆璟去县学领了米和银子,摆到供桌上,再全家一起祭祖。   陆璟是廩膳生,以后每月可以支米一石,每季支膳夫银五钱,还可以免家里两个成年男子的徭役。   后者这一条对陆家最有利。以后不用靠陈富的关系,就可以免除徭役。秀才是见官不用跪,只以师生之礼,这可比陈富还有脸面。   陆源笑得合不拢嘴,没有牙齿的嘴就像一个张开的黑洞,不肯闭上了。   杜阿福把陆璟背上了楼,不知道该往哪个房间去。   徐惠然指着书房:“五郞虽说脚崴了,不过书还是要读的。书房正好方便些。”   杜阿福便把陆璟背到了书房,放到了书房的榻上。   陆璟靠在榻上,瞧着徐惠然把书放到了他榻上的几上,再让蚕姐给陆璟倒了杯茶,还放一碟小点心和一碟葡萄和几个石榴。   考虑得很周全,可也让陆璟喊徐惠然做个什么都没了机会。   陆璟拿起书,把书翻了一页,听徐惠然跟杜阿福说把蚕砂枕头和几块织好的布送到“王记布铺”去。   徐惠然跟杜阿福说完,就坐下来织布。   “枕头你打算卖多少一个?”陆璟问,这可是要打着他的名号卖。   “贵了人家也不买,便宜了倒像假的,就九两银子一个吧。”   陆璟看着徐惠然:“我差点不能去考,要是我不能考了,娘子的这些蚕砂枕头怎么办?”他把脚抬高了点,似乎是在自我欣赏,但抬的位置更方便徐惠然一抬头就能看到。   徐惠然没抬头,依旧“哐当……哐当……”织着布:“相公不会不去考的。”   “为什么?”   徐惠然抬起头看了眼陆璟高举着的脚,抿嘴笑了:“要是相公今年不考,明年不得再跟今年一样,那脚不是白崴了。”   她可知道,陆璟是不会为了陆璜把命和前程搭上去的。陆璜这个包袱是一定要甩掉的。   如果陆璟真给马踩伤了,甚至死了呢?徐惠然想着,那她可以找个庵堂住进去,倒也自在了。   陆璟把腿放了下来。   真心黑,不比他心白。陆璟心里感叹了句。   陆璟却又忍不住唇角微翘。徐惠然说这句的时候,娇俏可爱,倒没有之前的那种要拒他于千之外。   他忍不住想跟徐惠然闹闹,有些闺阁之趣。   陆璟挠了挠头:“娘子,帮我篦篦头吧,有些痒。”眼角瞅着徐惠然,不经然荡出些春风。   徐惠然停下了织布机,站了起来,从书案那里拿了个篦子过来,递给了陆璟:“相公,你的脚崴了,手可没有崴。”   “那我替娘子篦篦。”陆璟的手里已经拿出了在摊上买的那个象牙档的篦子。   徐惠然看了眼,知道这是送她的礼物,伸手接了过去:“我又不痒,头发解了再梳多麻烦。”   陆璟看着徐惠然收了,心里有些欢喜:“我想喝茶。”   徐惠然低下头,盯着陆璟涂满药膏的脚:“我让蚕姐打盘水来,洗洗脚,怕就好了。”   “娘子,你好心狠。”陆璟叹了口气,下了榻,也不瘸也不拐去拿茶壶倒茶。   徐惠然“噗嗤”才要笑,却又收住了。前世,她不心狠,看出来却从不说出来,也不知道原来不是你放过别人,别人就会放过你。   这世,她不想心狠,却也容不得别人利用完了她还笑话她。   陆璟背对着徐惠然,听到了徐惠然戛然而止的笑声,他游戏的心情也戛然而止。明明不在乎他那句玩笑话,为什么却又如此凝重不笑呢?   陆璟倒好了茶,转过了身。   徐惠然已经坐回了织布机那,“哐当……哐当……”织布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璟远眺着窗外湛蓝的天上飘浮着的白云,给阳光照得染上了铅色,黑得发亮,有一丝压抑。陆璟吸了口,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杜阿福去了趟县城,到了“王记布铺”,原本把蚕砂枕头和布交给伙计就成。这结帐的事,钱少时,会让杜阿福带回来。现在银两交往大了。徐惠然就和王掌柜说好了,几个月一结,徐惠然趁着回娘家的时候跟王掌柜亲自结。   王掌柜知道杜阿福来了,从后面帐房出来,笑容满面:“恭喜陆公子,城里都传遍了。正想亲自去贺喜,只是怕让人知道跟奶奶生意的事,才没有去。”   杜阿福不擅这种场面上的话,只点了点头:“我回去跟五少爷说。”   “这有一份薄礼,麻烦阿福带给公子和奶奶,是我的一片心意。”王掌柜拿出了个荷包给了杜阿福。   杜阿福拿在手上轻飘飘的,不多想就带了回去。   陆璟打开一看,是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对徐惠然说:“这可是大手笔了。”   徐惠然瞥了眼,没说话。   “这银子不能要,之前送得已经够多了。要是再收了,不是他想日后靠着我,倒是我被他买了。”陆璟看着徐惠然,把银票放回到荷包里,“明天,我们去趟岳父家。”   前世她活着的时候,陆璟就是小礼收,大礼不收。一点不收,说这人太不通人情。收多了,等于授人以柄。   去徐惠然娘家的事,是陆璟跟陆源先说的,说要去谢谢岳丈的提携。陆源高兴,自然准了。   陆李氏就算担心陆璟的脚,也不能反驳什么,只能叮嘱徐惠然:“路上多照顾着。还有五郞的脚还没好,吃东西时,得忌些口,辛辣的不能吃。”   徐惠然答应着,把陆璟的脚看了眼。   再这么用这些不知什么的黑东西敷着,最后别把脚真给敷烂了。   到了徐家,徐礼和徐苏氏一看陆璟柱着拐杖,就惊呼了起来。这一回没了陆珍,只好徐惠然简单说两句,陆璟的脚真就没什么,似乎过两天就好了。   陆璟把在省城买的礼物拿了出来,交给了徐礼和徐苏氏。吃过了饭,陆璟和徐惠然告辞,却不上船,而是要这么一瘸一拐去“王记布铺”见王掌柜。   陆璟这在街上一走,立刻就引得两旁的路人关心起来:这么个俊俏风流秀才,怎么瘸了?多可惜。 第55章 挨得近   陆璟和徐惠然带着蚕姐到了“王记布铺”。   王掌柜早在门口等着,见了陆璟和徐惠然,先就举手为敬:“陆秀才和秀才娘子来了,小铺真是蓬筚生辉。”   “王掌柜客气了,我与娘子来,只是想看看贵店新到的货,给家中长辈买些料子。”陆璟客气地说。   徐惠然的眼角瞥着那些偷眼打量的路人,陆璟这是说给这些人听的。   王掌柜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小店是新到了不少的货,陆秀才和奶奶快请进。”   陆璟和徐惠然给请进了铺面后的账房。   王掌柜让店小二上了茶,从柜子里拿出账册和银票来,要跟徐惠然结账。徐惠然看了看,跟自己记得账数目对,便让蚕姐收了银票。   看徐惠然的事已经完了,陆璟把王掌柜送的一百两银票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王掌柜脸色变了变,又笑了起来:“这只不是点小意思,秀才莫怪。”   “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礼太大了。这样子,之前县试、府试和这次的合一块,我就收一半,另一半掌柜收回。”   王掌柜看着桌子装着银票的荷包,笑了:“既然陆秀才这样说,那我就收回。”把荷包一拿,冲着陆璟一拱手:“王某不才,不过一商贾之人,虽不能说阅人无数,却也称得上走南闯北。就凭跟陆秀才的这几次交道,王某佩服,陆秀才果然是人中龙凤,入相拜阁指日可待。”   陆璟含笑不言。   为了兑现进门时的说词,陆璟真给陆源、老陆蔡氏、陆李氏挑衣服料子。挑的时候,陆璟不时问徐惠然的意见,外人看来,就是一对恩爱小夫妻。   最后,陆璟瞧上了一块月白的素缎,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在徐惠然的身上比了比。   徐惠然肤色白,给月白一衬,更白更娇了。   王掌柜忙在边上说:“这颜色也就奶奶能压得住,前儿有个女客来,也想买,可一试,脸就成了黄里透黑了。”   “那就买了。”   “相公,我还有新衣服呢。”徐惠然拒绝着。   “天要冷了,正好上面做个披风,里面再配一件你新做好的娇红色的夹衣,下面再做条秋香色的裙子,回头我去县学时你穿上。”陆璟想好了。   徐惠然听到“娇红”,就知道陆璟的意思了。那块料子快一年了,她还放在箱子里呢。这个地方不好再说,她只能由着陆璟了。   陆璟半眯着眼看徐惠然,他可是等了要一年,都没见徐惠然穿上那块料子做出来的夹衣。这回应该能看到了吧。   王掌柜让店小二赶紧按陆璟说的把月白的素缎和秋香色的素布给剪了,包好。   这几块料子,王掌柜要送,陆璟不肯。最后王掌柜算了半价。陆璟不再推让,让蚕姐付了钱,拿上料子出了门。   杜阿福已经船从徐家那里驶了过来,就在“王记布铺”的码头那等着。   王掌柜一直送到码头,看着陆璟柱着拐杖,一瘸一拐,还忘伸手扶徐惠然上船,就琢磨有船不坐为什么走过来。   徐家到这的距离可不算近呢。   王掌柜等陆璟的船一走,就跑回了“王记布铺”跟店小二说:“赶紧去打听下,陆秀才的腿是怎么瘸的。”   店小二不明白:“这跟咱们有关系?”   “有大关系了,快去。”王掌柜催着。   店小二在外面转了一圈,花了小半天的功夫终于打听清楚了,回来跟王掌柜说:“说陆秀才的脚崴了,是因为从马下把他哥哥陆家四少爷救出来的缘故。”   “这就对了。”王掌柜一拍手,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走过来的。”   “那不是为了买布和结账。”   王掌柜瞪了眼店小二:“笨,笨,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这脑袋才能都想明白。”   陆璟陪着徐惠然回娘家。陆构也没闲着,去了女儿陆乞秀的婆家。他得趁陆璟不在家的时候去。要是给陆璟知道了,怕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   陆乞秀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陆构来了,迎了上去:“爹,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公公,在不在?”   “在呢。”陆乞秀往屋子里看了看,把陆构往边上拉,“爹,五弟真中秀才了?”   “嗯。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陆构心里气。   陆乞秀“哦”了声,松开了陆构的袖子:“留下吃晚饭吧,我去加两菜,再给爹温壶酒。”   “不用,我说完就走。”陆构得赶在陆璟回家前回去。   “那你进去吧。我只拿两碟小菜,温壶酒来。”陆乞秀去了厨房。   陆构进了屋。   张泰和正在逗三岁的孙子猪毛呢,看到陆构来了,忙招呼:“亲家怎么来了?”   “这不是有事来跟亲家来说。”陆构坐了下来。   “什么事呀?”张泰和嘿嘿笑了起来,“你家现在可是不错了,哪个人不羡慕你家。你们家五郞中了秀才,以后我还得仰仗你们家呢。”   “亲家,快别说这话。真是没脸臊得呢。”   “怎么了?”张泰和不明白。   “唉,那孩子在家……不提了。”陆构叹了口气。   张泰和皱起了眉头:“五郞不好?”   “唉,你让我这当叔叔的怎么说,到底是我侄子呀。”陆构长叹了口气,“以后还不知道我们陆家会怎么样呢。”   “这事,你得说说。我可是本里里长,本里的风化民风可不能含糊了。”   陆构摇了摇头:“亲家,这事你让怎么说,我可是他叔叔。只希望以后能改好吧。唉,真是没办法。”   张泰和想了想,拍了拍陆构的肩膀:“亲家,放心。”看到陆乞秀端着小菜和酒进来,“来,咱们俩喝一杯。”   酒喝了两杯,陆构吞吞吐吐说了陆璟目无尊长,不把他这个叔叔放眼里,也不把哥哥当回事说了个含糊。   张泰和听着就觉得得去打听下。真这样,跟县令说了,把陆璟这个秀才给撸了,哪能让这样的人成为国家栋梁的。   陆构心满意足回家了。   这就是亲家一定得结好,看看他这两个亲家,全是有用的,能帮得上忙的。大房那三门亲家,也就陆璟的说出去好听,却是屁用也没有。   陆构踏进大门,陆璟和徐惠然也回来了。陆璟招呼了声:“二叔,出去了?”   “去地里看看。”陆构是顺口说的,就想到了那十四亩地,“五郞,今年米价贱,你们可要想好了,到时别怪二叔没提醒你们。”就走了进去。   徐惠然听着有些糊涂,她种的可是棉花,已经脱了籽,杜阿福弹好了棉花,蚕姐和她就可以把绵纺成线了。   米贱,不正好买米交税。   陆璟让徐惠然扶着,还柱着拐杖在陆家的院子里走。   回了家,比在外面还要装。徐惠然想推开陆璟。   陆璟却抓得她胳膊极牢,不给推开。路上他就想这样了,只是想到是大庭广众,要是推开了,多难堪。现在在家里,就算给推开,也可以说是夫妻打闹。   她的胳膊真细,抓在手里,不敢用力,怕她痛,可又挣脱开,只能他的手紧紧拢起来。   陆璟紧挨着徐惠然。耳根那发红,一阵激动,陆璟又挨近了些,两人的身体挤在了一块。   徐惠然推不开陆璟,感觉到了陆璟的体温,心头涌起说不出的痛,只想压下去,找了个话题:“二叔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那张十四亩的地契,徐惠然怎么还没有发现,难道是他放得地方不对?   女人的妆奁盒,他并不懂什么,只看到里面放着的梳子、镜子,还有首饰。他放在了首饰那里,那是妆奁盒的最下一层。   徐惠然不再问,陆璟一定有事瞒着她。可她并不想去猜是什么。   陆家的事,她不想关心。   上了楼,徐惠然终于能推开陆璟,回了屋,感觉到后背那一阵的汗。挨着门,站了一会儿,才走到梳妆桌那,把妆妆奁盒打了开来,对着镜子摘着头上的钗簪。   陆璟站到了门口,看着徐惠然纤细的手指在妆奁盒上移动。   心里默念着,打开最后一层,打开最后一层。   徐惠然拉开了妆奁盒的第二层,眼睛只扫了一眼,就把钗簪放了进去,再关了上来。从镜子里看到陆璟,转回头奇怪地问:“你站那做什么?”   “没什么。”陆璟走了过来,手要去碰妆奁盒。   徐惠然“啪”一声,把盖子盖上了,差点夹到陆璟的手指头。   陆璟看着徐惠然把妆奁盒放回了原位,站了起来。那张地契,什么时候才能给徐惠然“偶然”中发现呢。   徐惠然扭头看了眼陆璟,又转过了脸来,垂下了眼帘。   前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让她的心颤,今世不会了,她得牢记,不要再重滔覆辙。   隔了几天,县城里开始都在说这回省城童生试的案首,多英勇,从马蹄下把自己的哥哥给救了出来。   又过了几天,县城里的茶馆酒肆说书的说成了陆案首马下勇救兄长受伤致瘸,技压群生拨得头筹,幸得上天眷顾双腿安然无恙,再次奔走如飞。 第56章 心连心   张泰和听了陆构的话,就开始打听陆璟是不是真如陆构所说那么不堪。要知道陆璟去参加的三场童生试,可也有他的作保,这有个什么,他也脱不了干系。   集祥里一打听,还真有几个跟陆构说的一样。   张泰和放心了,去找保长,准备好好说说。   保长一听就愣了:“泰和兄,到底是陆秀才不敬尊长,欺负兄弟还是陆秀长舍身救兄?”   “保长,这是怎么说?”张泰和一脸的糊涂,“你听了哪里的谣言?我这可是仔细打听过了。”   “县城里都传遍了,人家说书都编成了书来说,都说是关二爷念在陆秀才孝悌两全,特意显灵救了陆秀才,不让他死在马蹄下。”   “这谁编的?”   “你又听谁说的?还不是你那亲家。”保长没好气地瞪着张泰和,“我要不是爱泡个茶馆,听到了,这回还真要被你给害了。我可跟你说,这回往京城交白粮的事,就派你家了。”   “我家?保长,这事得好好商量商量。今年米价低,你还把往京里送白粮的事派我家?要知道这雇船雇人、路上的劫匪、船漏水浸,那可是都要破家人亡的。我亲家的大哥怎么死的?不就是白粮,至今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呢。这事我不干。”   “你不干的也得干!”保长扭头背着手走了。   张泰和心里憋气,一路骂着陆构回家了。   陆构还等着听到陆璟给叫去训斥,等了几天没点消息,便又去了张泰和家。没曾想被张泰和骂了出来。   陆乞秀推着陆构往外走:“爹,你先回去,我公公在气头上呢。唉,今年白粮一交,还不知道怎样呢?就怕跟我们家似的。”   “就冲你公公那样,还跟我们家?他做梦!他倒霉他活该!”陆构气哄哄回了家。   陆璟从二楼书房的窗户里看到陆构骂骂咧咧回来,唇角不由勾起。   徐惠然正好站在陆璟边上,看到了,好奇窗外有什么好事能让陆璟笑,也往窗外看去,瞧到了陆构的样:“是你让二爷生气了吧?”   “哪里,我只会让他高兴。”   徐惠然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陆璟怎么会让陆构高兴,前世就没有,这世更不可能。   陆璟扭过了头:“真的。”把徐惠然的手从脸上拉了下来,握在手里揉搓,“娘子,过几天我就要去县学了。”   徐惠然想把手抽出来,听了陆璟的话心又软了。前世,陆璟进了县学曾大病一场,差点没了命。   陆璟在家养了三个月,才病好。虽说那时徐惠然衣不解带照顾陆璟,可并没觉得累,反而有些甜蜜。   徐惠然想不起来陆璟那时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似乎也是像现在这样,拉着她的手,望着她,似乎要让她慢慢融化在他的眼睛里,一生一世般。   徐惠然的心发酸,手却抽不动。低下头,正好看到陆璟的脚,轻轻说了句:“你终于肯脚好了?”   这句一出口,徐惠然感觉心那松快了些。   “我不想。脚好了不就得去上学了。”陆璟把徐惠然的摩挲着,软若无骨,肌肤滑腻,要能带着去县学多好。   徐惠然轻轻动了动手,想慢慢抽出来,又怕让陆璟疑惑,慢慢试着说些别的,转移陆璟的注意国。   “茁狗子才不想上学呢。大嫂准备明年秋天就送茁狗子去乡学了。你当叔叔的哪能不做个好样子来。”   “我只是不喜欢去县学上学。”陆璟嘀咕了句,他感觉握着的手再慢慢抽出去。但现在已经能让握一会儿,这不就是进步吗?   陆璟看徐惠然的目光又温柔了些。他从来对自己有信心的,读书、人生,包括他的婚姻,他都会努力,最后达成目标。   徐惠然看手已经抽出差不多了,最后一下,就能抽出来了。   陆璟的手往前一探,牢牢抓住:“娘子,我的手冷,给我捂捂。”   “你的手可不冷。”   陆璟的掌心像火,冷的是她的。   “那我给你捂。天没冷,你的手就这么冷。”陆璟把徐惠然的手包了起来。   “大白天的,给人看到不好。”徐惠然又把手抽了下。   “哪有人?”   书房外响起了蚕姐上楼踏在楼梯地板上“咚,咚”的脚步声。   陆璟叹了口气,放开了徐惠然的手:“你们主仆真是心连心。”   “你和王掌柜也是心连心。”徐惠然低头笑了,看着自己的手,白里居然透着粉红,像才做好的杏仁豆腐。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也去看徐惠然的手,刚才为什么没亲一下,可惜了,只能等下回了:“我跟他可不是心连心,他只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王掌柜确实是聪明人,知道名声对陆璟可比银子重要。四下传播下陆璟敬兄爱友的好名声,不过是再来一次宣传徐惠然织得布的套路,熟门熟路的,不费什么功夫,还能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蚕姐进来了:“五少爷,大门来了个秀才,说是五少爷朋友,姓宋。”   陆璟知道了:“是宋颐,就是他的马差点撞了我。蚕姐,去打盆水来,我洗个脚就去。”   蚕姐答应着去了。   “宋颐?”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   “你知道?”陆璟眼睛微眯。   徐惠然然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   前世,徐惠然听陆璟提过这个人,是比陆璟晚一科的状元。这是让陆璟耿耿于怀的地方。可宋颐在官场上一直不如陆璟得意,后来投到陆璟门下,才算仕途略有起色。   陆璟转过了身,吸了口气,她在撒谎。可徐惠然怎么会认识宋颐呢?宋颐不是本县人,也就是府试时,自己才得以认识,徐惠然一闺阁女子怎么可能认识。   蚕姐打来了水。陆璟洗过了脚,换了身衣服出去见宋颐。   宋颐正在陆家的厅堂里坐着。郑妈上了茶,两只眼睛直往宋颐身上转,好奇着。   陆璟进来就对郑妈说:“你可以下去了。”   郑妈不情不愿走了。她实在好奇这是哪家的少年儿郎,模样俊俏,还是个秀才。不知道娶亲了没有。郑妈出了门,就跑小陆蔡氏那里去了。   “道中兄。”陆璟冲宋颐一拱手。   宋颐站了起来,也拱手还礼:“元玉兄。”眼睛往陆璟的脚看去。   “已经好了。”陆璟知道宋颐是心里过意不去,特意来看他的脚如何了。   宋颐放下了心:“我就怕自己的莽撞,害了元玉兄。”   陆璟请宋颐坐下,谈些文章诗词、别后情况。   不一会儿,陆源和陆构来了,要请宋颐留下吃饭。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也借故来看了看宋颐。   陆申秀躲在厨房里脸红,挑着菜。   杨如春看着就笑了:“六妹,我听你三哥说了,说这个宋颐,哦,宋道中,长得不错,学问就比五叔差一点。你不去看看?”   刘玉秀看了一眼杨如春:“大郞和三郞都出去了,要不也能见见。”   徐惠然看了眼陆申秀,宋颐的娘子她见过,是后来在京城见的,一个很温柔的小家碧玉。有阵还常来往。   陆构和小陆蔡氏的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宋颐吃过饭,就和陆璟出去了。   等两个人出了陆家大门。陆构故意当着陆源的面说:“早上看五郞脚不好,朋友来了脚就好了?”   徐惠然低着头,站到陆李氏的后面。陆璟的谎用不着她来帮着圆。   陆李氏扭回头问徐惠然:“五郞媳妇,五郞的脚怎么样了?”   徐惠然没办法,现在她和陆璟还是一条船上的,只能帮着圆了。   “五郞的脚是好多了,不过也没好透。这位宋秀才就是撞五郞的人,五郞怕宋秀才过意不去,才装着好了。”   陆源点头:“这就是了。五郞这孩子,知道轻重的。老二,你当叔叔的,平日里得多帮着些侄子。”   陆构咬着牙。   感觉怎么今年啥都不顺,种个米,米价跌;帮儿子弄个秀才,给侄子坑,眼一瞅徐惠然扶着陆李氏走,想到了十四亩地。   “大嫂,五郞媳妇那块地今年的税,我可就不交了。”陆构说时,眼角往徐惠然那瞥见了眼,“可是当时种地的人工、种子钱都是家里出的,一向都是按种的时候粮价来还。五郞和五郞媳妇回头得把这个还了家里。”   陆李氏糊涂了:“大郞他二叔,这是怎么回事?”扭回头去看徐惠然。   徐惠然也不明白,那日陆构也说过类似的话:“娘,这事有由五郞呢。”   陆李氏一听儿子,面色立刻缓了,对着陆构说:“大郞他二叔,等五郞回来,让他跟你说。”   小陆蔡氏拉了拉陆构的袖子:“你也得为六丫头着想,那个宋秀才可是五郞的朋友。”   陆构哼了声,却又动了心思。   徐惠然边走边想陆构的话,那十四亩地还了?可怎么没见到地契。要是给了陆璟,给他放哪了?   回了屋,徐惠然就去书房,翻了翻,也没有。想着陆璟喜欢把东西往哪藏,还有这阵的反常。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天她摘头上的钗钏时,陆璟的神情。 第57章 受委屈   徐惠然琢磨着那日的情景,把妆奁盒拿了出来,打开,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心突然乱了。不想想起的事,又要想起。   她纠结着,手指尖触到了妆奁盒,小心地拉出最下面那层一点。似乎是某个暗示。还没有看到,就觉得有眼泪在滚出来。她又推了回去,合上那层。   徐惠然闭上了眼睛。这并不能阻止眼泪不流,反而让眼泪流了出来。   内心里有个声音,不要哭,不要哭。你是死过的人,再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那十来年的鬼白当了?   徐惠然睁开了眼,拿手帕擦掉了眼泪,猛然拉开了妆奁盒最下面,手指在里面翻着,把钗钏拨拉开来,看到了折叠的好好的地契。   十四亩地的地契。陆家对她的刻薄,并不会因为她放弃,陆家的人便会感恩,只会觉得她是如此的无能。   前世,这是她心头的梗刺,总插在那,时不时会让她不舒服。但她只在新婚夜用眼神对陆家表示了鄙视,之后再没提。   看着地契,徐惠然捏着那层薄纸的手指极轻地发抖。她深吸着气,再手怕子把眼角的泪擦掉,让心定下来。   徐惠然把地契又放回在原位,等着陆璟回来。   陆璟送走了宋颐,回来先去书房,没看到徐惠然,就去了卧房。徐惠然正坐那理着蚕丝。   “你终于要把蚕丝卖了。”陆璟走过去拿起一把蚕丝看,闪着晶亮的光,摸上去丝滑的感觉。眼睛不由往徐惠然的手上看去,握她的手也有这种感觉。   “蚕丝如今卖得不错,一斤丝就能卖三两银子。”徐惠然的唇角翘了起来,甜甜的,眼睛里都带着柔和的光彩。   陆璟不忍打破,只有说这种的时候,徐惠然才会笑得这么恬美,对未来有着憧憬。不是她爱钱,只是这些让她觉得安全。   陆璟暗暗叹了口气,他并让她觉得安全。   徐惠然低下了头,把蚕丝在筐里摆好。   “不再等等?也许蚕丝的价还会再高些。”   “不了。”   后面蚕丝价并没有再涨。因为贵了,那些收丝的反而不收,要等着丝价低下来。手里有货的,也等着过年,就抛出去一些,价格自然低了下来。   徐惠然抬起头,脸上没了笑容:“今天二爷又说了交税的事,还提了粮种、人工什么的,是当着娘的面说的。娘问我二爷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只能说问你了。明明我那六亩地种得是棉花,且人工、种子不会是我出的。二爷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她挑着眼角,这么斜看着陆璟,分明就是你瞒了我什么。   陆璟笑了:“你真没发现?”   “我发现什么?”徐惠然有点心虚。   她原本是要陆璟内疚心虚,知道陆家欠了她多少。若是徐惠然发现,再欣喜地问陆璟,岂不成了陆璟为她如何。   徐惠然不要这样,那样她会心软的。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走了过去,打开了妆奁盒的最下层,看了眼首饰,把地契拿了出来。   徐惠然看着陆璟,平静淡定。   陆璟走了过来,把地契递给了徐惠然:“这个,我拿回来了。”   “什么?”   “明知故问。”陆璟淡淡地笑,“里面的首饰都动过了。”   徐惠然接了过来:“那是我的妆奁盒子,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放过。”她刚才心情浮动,忘了陆璟心细如发。   陆璟低头笑了:“不是不放过,只是……”他不再说,怕把徐惠然偶而露出的单纯说没了。   不知道徐惠然发生了什么,新婚那晚的徐惠然让他生气。可失去了,才知道弥足珍贵。他宁可时光倒流,也要寻回那夜的徐惠然,然后盯着她,看那夜发生了什么。   也许可以阻止、挽救。   不是眼前的不好,只是眼前的徐惠然让他心痛,那夜的徐惠然让他心疼。   同一个人,如今让陆璟既心痛又心疼,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徐惠然不再对他冰冷,肯接纳他。   “只是什么?”徐惠然没把地契打开,小嘴微微撅起,瞅着陆璟。   陆璟笑了,俯下身来,轻轻用手指刮了下徐惠然娇俏的小鼻子:“为什么看到了,还要装着没看到?”   徐惠然躲了下:“今天才发现的。你又为什么要藏起来?”   陆璟眼神闪了闪,他不好说让徐惠然惊喜。之前藏起来的时候确实是想让徐惠然惊喜,这是他丈夫为妻子做的。   看到徐惠然的神情,陆璟不好说了。   拿走地契的是陆家人,要回来地契的还是陆家人。对徐惠然来说,哪里有什么惊喜。   那时他们没觉得对不起徐惠然。   “只是放在那而已。”陆璟低下了头。   徐惠然没再问,他不会为陆家人道歉的。   这事里如果光是陆构,陆璟会说道歉,可这事里还有陆源、老陆蔡氏,甚至陆李氏,全陆家人。   “娘子,当年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陆璟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当年,陆璟才十五岁,这种事哪里轮得上他说话。   徐惠然的眼圈发红:“相公,这话我可担当不起。”站了起来,把那张地契想找个地方放,一时却不知道该往哪放。   想了想,跟六亩的地契放到了一块。   陆璟走过来,想要搂住徐惠然。徐惠然避了开去。   “我后天打算去县学了。”   “我会替相公打点行李的。”徐惠然绕了过去,往外走,“我去喊蚕姐来。正好后日里阿福送相公去县学,也可以把这些蚕丝拿了去卖。”   陆璟点了点头:“确实正好。”   徐惠然才下了楼梯,就给小陆蔡氏拦住了:“五郞媳妇,你过来,我问你句话。”   “什么话?”徐惠然猜着是跟宋颐有关的话。   “那位宋秀才定亲了没有?”   徐惠然摇了摇头。   “没定?”小陆蔡氏的眼里冒出了光,身体往徐惠然靠过来,“五郞媳妇帮我去问问……”   “我哪知道,二婶。今天才知道五郞有这么位朋友的。不如,二婶问问五郞吧。”   徐惠然打断了小陆蔡氏的话,不想陆申秀给扯进来。前世的陆申秀嫁了人,男的对她不好,嫁过去一年因为难产死了。   想到这些,徐惠然总有点可怜陆申秀。她还能重活一次,陆申秀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五郞媳妇,那你摇什么头?”小陆蔡氏嚷嚷起来。   “二婶,不知道才摇头的。”徐惠然笑着往前走,去找蚕姐。   小陆蔡氏气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陆璟说了后天要去县学。   “哟,五郞的脚好了?”小陆蔡氏还为徐惠然的戏弄气不打一处来,也知道宋颐那五郞两口子不会帮忙的。   “差不多吧。”   小陆蔡氏还要再说,陆源开了口:“五郞去县学是好事。”他还惦记要等陆璟从县拿回的一石米和五钱银子好祭祖呢。   “爷爷,当年给惠然的聘礼,那十四亩地,二叔大度,还给了惠然。”陆璟看了眼陆构。   陆构正拿牙签剔着牙,没想到陆璟这么说出来,想说,我哪是大度,是给你算计的。   那边陈冬梅跳了起来,指着陆璜问:“你把我的地给人了?”   “那个……”陆璜求救地去看陆构。   陈冬梅看了眼陆构,毕竟是公公,不好指着鼻子骂,只能继续对着陆璜骂:“我没同意,你就给人了?”   陆璜把脖子缩了起来:“冬梅,咱们回去说好不好?”   “就在这说清楚了。你们陆家没这么骗人的。之前非骗着我嫁过来,就把地给了我。现在是不是觉得你们有秀才了,我就没用了,所以地就拿走了?是不是?”   陆源的脸涨红,胡须喷了起来:“四郞媳妇!”   陆构看了眼小陆蔡氏。   小陆蔡氏赶紧走过去,拉着陈冬梅:“四郞媳妇,咱们回去说。这事,肯定不是这样的,我跟你爹疼你还不及,哪能让人坑你呢。”眼睛不敢瞪陆璟,就瞪了眼徐惠然。   徐惠然只当没看到。   杨如春倒是看向小陆蔡氏:“二婶,谁坑了四弟妹。”徐惠然拿回十四亩地,心里不舒服,有些酸。   刘玉秀下了决心,一定得让茁狗子读书读出来,不然总是抬不起头来。   “爷爷,那时我们家是跟我岳父家说好的,日后这地还是要给惠然的。如今我们家也好了,不比当年,二叔主动拿出来还了惠然。”陆璟对着陆构一揖,“侄儿谢过二叔。”   他走之前,得把这事办好了,不能让陆构和小陆蔡氏为难徐惠然。   陈冬梅气得发抖,胳膊一甩,把小陆蔡氏的手甩掉,掉头就往外走:“凝芳,替我打包,全打包了,回娘家。”   在陆家,陈冬梅是头一回受这个气。她从不管地还是银子,只要有的花就成,可哪个是她的,还是知道的。   陆构瞪着陆璟:“五郞,你非要这个时候说出来?”   “二叔,这事不是你跟四嫂说好的?”陆璟疑惑地问。   陆构当着陆源的面哪能说,原本把地契给陆璟,是准备回头再弄回来。这怎么会跟陈冬梅那个蠢货说。   再者,只要陆璜也是秀才,跟陈冬梅和陈富说,用十四亩地买了个秀才,陈富肯定也乐意的。   现在好了,什么也没有,还让陈富知道了。陆构真觉得不好办,掉过头就对陆源喊了声:“爹,可不能让四郞媳妇回去了。要是亲家知道了,可怎么办?”   陈富那个人,可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   陆源没说话。他是这个家的当家人,他说了话,就没退路了。   陆构冲陆璜喊了声:“还不快去拦着。拦不住,你就跟着去你岳家。打死你,也不许回来。”   陆璜答应了一声,跑着去了。   陆源看了眼陆构和陆璟:“你们跟我来吧。”站起来,往自己屋走去。   陆构和陆璟跟着去了。   杨如春抬起了身,张望着:“可惜三郞不在。”陆珍若是在,也跟着去,听到什么回来都会告诉她的。   刘玉秀也想着要是陆琥不这么往外跑,自己哪能在家这么受欺负。看看五弟妹,不就是因为五叔护着,哪受委屈了。刘玉秀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老陆蔡氏瞪着徐惠然:“饭都吃完了,还不把饭桌收拾了?要放着过夜招老鼠吗?”   蚕姐走了过来,开始收拾桌子。   徐惠然站起来,帮着。   刘玉秀和杨如春也动起了手,心里发酸,不乐意,可是不做就是得罪人了。陆璟是秀才,以后这家要看陆璟的脸色了,哪能不给徐惠然点面子。   徐惠然却明白刘玉秀和杨如春的心思。前世有过的事,今世又怎么会不同呢。   陆源回了屋,看着陆构和陆璟:“怎么回事?”   “爹,那个我原本是偷偷给五郞的,没想到给五郞就这么捅出来了,这让亲家怎么看我们?”陆构瞥着陆璟。小兔崽子不就是想过了明路,让自己再没反悔的地。   早知道就不两次那么说。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还说两次呢?不就是想难为下小兔崽子,让小兔崽子心里不舒服,觉得按半年前的价出人工、粮种吃亏,然后再找自己,好趁机再提些条件。   “老二,你出去吧。”陆源挥了挥手,让陆构出去,“亲家那,你想办法解释下,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是过河拆桥。”   “知道了,爹。”陆构又瞪了眼陆璟,走了出去。   “五郞,那时家里艰难才不得不这样的。你也知道,没有亲家这些年的明里暗里的帮衬,家里如今不会有这样的光景。”   “爷爷,孙儿想以后做个好官。”陆璟看着陆源。   陆源的脸有些发热。他在跟陆璟说如今利用人情,利用关系,给自家谋方便。孙子却在告诉他,以后当官了不干这些。   他该怎么跟孙子说,准备了一肚子耳提面命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五郞,你这样想是应当的。你爹也会放心了。不过,我们家现在还不是官家呀……”陆源用那浑浊的眼睛望着陆璟,“等你到了爷爷的年龄就明白了。”   “爷爷,再坚持两年,我保证考中殿试。”陆璟昂着关注。   陆源点了点头:“好。再多几年,也没有关系,家里能撑得住。”嘴紧紧抿住。   孙子的热情不能打击的,可是进士哪是那么好考的。五郞媳妇的爹考了那么多年,不也就只是个举人,最后做了县谕也没什么用处,哪像陈富那样,实打实的能帮着陆家。   陆璟知道陆源不相信他能两年后金榜题名。他说出这句,也是把自己逼上了独木桥,没有回头路。   一定得两年后考中。陆璟暗暗下了决心。   陈冬梅闹着要回娘家,一巴掌打在了拦着的陆璜脸上。   陆家没人敢拦,谁也怕脸上给打出个五指山来,明天怎么见人。陈冬梅带着凝芳回了娘家,陆璜跟着去了。   到了陈家,陈冬梅哭着对陈富说了。陆璜挨了陈富一脚,给踢出了门。   陆璜不敢回家,又不想在街上晃,去了说书女那里。说书女的温柔,让陆璜脸上顶着个五指山,都觉得像个男人了。   天亮了,陆璜不敢不回陆家。陆构领着陆璜去了陈家。   到了陈家门口,就让陆璜跪下。陆构去敲门:“亲家,这事不说你气,我也气。我是真想一刀捅了,可是不成。不过,亲家,你听我说。四郞媳妇的委屈,我有办法讨回来,还能加倍。”   门里听着的陈富让奴仆开了门,要听听陆构怎么给陈冬梅讨回来。如果讨不回来,他就把陆家整得要生不能,要死不成。 第58章 箭穿心   陈家的大门打开。   陆构站在大门口,对着陈富拱手:“亲家,我把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带来了。”抬腿对着陆璜就是一脚。   陆璜跌进了大门。   陈富看了眼陆璜,又转过了脸去:“我姑娘昨晚可是哭着回来的。我养她这么大,都没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光在这磕几个头,你儿子挨你几脚就算完事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陆构苦着脸:“亲家,这事要说起来全怪我们家五郞,可谁让他没了爹,我又是他叔叔,哪能不护着……”   “你护着你侄子,就欺负我姑娘?”   “亲家,不是,不是……”陆构在陈富跟前一直矮一头,现在觉得矮了两头,成孙子,“亲家,我回去就从我侄子手里把那十四亩地拿回来,再多加十亩地。”   “你真当我们是叫化子来打发了?我告诉你,让你侄子那个陆璟来这给我跪着,我不管他是秀才还是案首的,得罪了我姑娘就得来这跪着,不然这事休想完了。”   陈富对着家里的奴仆一挥手:“把这两人给我扔出去。”   陈家的奴仆过来就推陆构和陆璜往外撵。   “亲家……”陆构给陆璜使眼色。   陆璜喊了声:“爹……”还是给陈家的奴仆推出了大门。陈家大门“呯!”关得严严的。   路过的人,陈家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   陆构尴尬笑了两声,耷拉着头走了。陆璜跟在了后面,揉着屁股,心里想着还是说书女温柔。   大门才一关上,陈冬梅就从屋子里跑出来了:“爹,你真把我公公和相公赶走了?”   “怕什么,他们会回来求着你回去的。”陈富冷哼了声,“你婆家以为家里出个秀才就能蹿上天了,就是出个举人能怎么样。你弟媳妇的爹不一样得看我脸色。”   陈冬梅往大门那看了看,不死心,希望陆璜还在外面等着求她回去。   陈富瞪了眼陈冬梅:“没出息的样。我告诉你,你那公公就想着脚踩两条船。在陆家,想用我来踩陆璟,在我这,想用陆璟来跟我讲条件。他手里有陆璟的把柄都不肯拿出来,也就张泰和那个蠢货信他的,现在把自己兜进去了。”   “爹,五叔他不会来这的。”陈冬梅说话时心里发颤,让陆璟来这跪着,怕陆璟先就会杀了她。   “他不来?到是我不要他来,他得来。我让他跪,已经是看你的面子了,不然我要他的命。”陈富冲地上啐了一口,进了屋。看陈冬梅还在外面磨蹭,骂了句:“有点出息样,给我进来。”   陈冬梅走了进去,委屈得想哭。   陆构带着陆璜回了家,进了大门就叹上了气,一直叹到了陆源和老陆蔡氏跟前。   老陆蔡氏看着陆构,再一看最喜欢的孙子一身的土,脸上还有红了发紫的五个手指印:“亲家怎么说?四郞媳妇什么时候回来?”   “唉……”陆构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放回来?”老陆蔡氏看了眼陆源,“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不肯回来?看看四郞这脸上,都打成这样了。男人家的,最要脸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陆璜缩在了一边,心里嘀咕了句,娶了陈冬梅还要什么脸呀。   “娘,我们算是把亲家得罪上了。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陆构把头又耷拉下去些。   “他们要怎么样?”陆源沉着声问了。   陆构去看陆源:“爹,我说让五郞把十四亩地还给四郞媳妇,再多给四郞媳妇十亩地,亲家不答应。说要五郞去他们家跪着赔礼道歉才成。”   陆源不说话了。   陆构偷眼看着陆源:“爹,眼下正是交税的时候。咱家的那些地全靠亲家,税才能定得低些,要是这一定高了。怕是今年不好过了。上回要说起来,亲家也帮过五郞两口子。那个阿福已经给派了徭役,是亲家知道了,就给免了。”   陆源想了想:“老二你和四郞先去洗洗,休息休息。这事我再想想。”   陆构答应了声,领着陆璜下去了。   明日,陆璟就要去县学了。徐惠然又得给陆璟整理东西。   前世陆璟去县学时,徐惠然那时单纯没想那么多,曾说让陆璟住在自己娘家,方便还舒服。陆李氏却觉得这是要把儿子往徐家送。辛苦养大的儿子哪能这么白给了人。   结果陆璟住在县学,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没了命。   今世,徐惠然不提了。就让陆璟住在县学吧。心里却又觉得不会,拿放衣服的时候,有些走神。   边上坐着的陆李氏咳了声:“男人家出去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当年五郞他爹出门,我也舍不得,可还不是一咬牙就让出去了。若是男人天天拴在身边,能有多大的出息。”   徐惠然把神拢了拢,手里的动作加快了些。若是她表现得一点不在乎陆璟,陆李氏又会说她一点不关心自家男人,当年她如何如何了。   “就只带这些?”陆李氏翻了翻。   “县学离得近,衣服什么的,隔个日子就让阿福去下。把旧的拿回来洗,干净的送过去。多了,那里怕是也个放得地方。”徐惠然解释着。   陆李氏哼了声:“你倒是知道。”   徐惠然知道,是前世陆璟跟她说的。   郑妈过来瞧了眼屋子里,板着脸:“大娘、五奶奶,员外和老奶奶让你们过去下,还有五少爷。”   陆李氏站了起来:“郑妈,什么事?”   “大娘,五少爷惹麻烦了。”郑妈说了这么一句,就往楼下走。   “什么麻烦?”陆李氏慌了起来,“五郞都是秀才了,还有什么麻烦。”跟在后面,下楼梯时差点滚下去。   徐惠然在后面一把拉住:“娘,有五郞在呢,没事的。”   “五郞又不是铁打的,你别什么都靠着五郞。”陆李氏嘴上说,心里还是踏实了些。   徐惠然不说话,只是扶着陆李氏。陆李氏要是摔了,又是她这个儿媳没照顾好。   去了平日里吃饭的堂屋,陆源、老陆蔡氏、陆构、小陆蔡氏、陆璟已经在了。   陆李氏坐了下来,徐惠然就站在了边上,没站到陆璟身边去。   陆璟看了眼,走到了徐惠然边上站着。   她不过来,只好他过去了。她可以不与他并列而战,他定要与她并列而战。   陆源看了眼陆璟,对陆构说:“老二,你跟你大嫂和五郞说下吧。”   陆构把去陈家的经过又说了次,说完看着陆璟:“五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你说,你昨晚不当着四郞媳妇说出来,不就没事了?”   陆璟低着头。若他不说出来,等他去县学,到时陆构能不逼徐惠然拿出来?依着徐惠然的性子,要么扔还给陆构,要么软磨不成只能硬抗。   其结果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徐惠然眼角悄悄往陆璟身上移动,好像前世她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她忘了,她不记得了。   有些东西,她不要想起。想起来会痛苦,会难过。当鬼的十来年,徐惠然把一切能让悲伤的事都想忘掉。忘不掉的就是投井的那一刻,还有些零星,但这些已经让她不舒服了。   为什么,她还要再去想起呢。   陆构看陆璟不说话,转向了陆李氏:“大嫂,你看这事怎么办?依着我让,让五郞去到陈家下跪不成体统,日后五郞还不得给人笑话。我的意思是,家里拿出些地来,五郞媳妇呢也把十四亩的地契先还给四郞媳妇。日后,咱们再另补块地给五郞媳妇。大嫂,你说呢?”   陆李氏听着只要不让陆璟去陈家下跪赔礼,有什么不可以的,面色都缓了,准备答应。   陆璟开了口:“二叔,当年就跟徐家说好了。今天再这样,我们不是一再失信于人。这传出去,于我于陆家的名声也不好,日后又如何立足于天下。陈家那里,反而是仗势欺人,让天下人耻笑不说,依着朝廷的法度这是以权谋私贪脏枉法。”   “五郞,你怎么这么说。”陆构急了,他也不想让陈富倒霉。毕竟那也是他在陆家的根基。   陆璟不理陆构,转向陆源:“爷爷,当年我们家给四嫂的聘礼是多少就多少,给惠然的聘礼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能欺了一个抬了一个,日后陆家的人还是要科举的,家风是立家之本。”   陆源的眼睛垂着,孙子长大了,骨头开始硬了。像之前那样的法子已经不成了。   “老二,这样吧。咱们先缓几天。五郞,明天要去县学,总不能耽误了学业。”   陆璟知道陆源这是拖。拖拖,不是陈富那里软,就是他这里软,总是能解决的。   陆构也明白了,点了点头:“我听爹的。”把陆璟又看了眼,低下头叹了气。   那口叹气,让屋子里的人听得都不舒服,好像陆家就要完蛋了。   陆李氏是给陆璟扶着回屋的,边走边跟陆璟说:“五郞,真没事?”   “娘,陈亲家也是受官府节制的人,凡事得讲个理。要是儿子今天不按着理来办,那不是儿子错了。这事,从头到尾儿子都想好了。爹死了,大哥和三哥这么多年也辛苦了。儿子长大了,总不能不给娘和两位哥哥分担些。娘就放心吧。”   陆李点听了后面已经忘了前面,只记住,这事跟陆琥和陆珍也有关系了。既然这样,就听陆璟的。   把陆李氏扶着坐下,再倒上了茶,徐惠然便说:“娘,我还得给五郞整理衣服呢。”   “去吧,去吧。”陆李氏挥了挥手。   徐惠然出了陆李氏的屋,走了几步,突然说了句:“县学里,相公还是多小心些。”   陆璟听了心头微微欢喜:“娘子这是开始挂念我了?”   徐惠然没说话。   陆璟也不说话了。一直上了楼,回到了屋子里,陆璟说了句:“娘子,我要去县学了。”话音拖着长些,像把小钩子要钩下人。   徐惠然从墙上取下了阿福做得桑木弓:“我知道呀。这个是不是也给相公带上?”对着陆璟拉了开来。   陆璟看着对着他拉开的弓上,就差一支箭。走了过去,绕到了徐惠然的身后,握住徐惠然的手,把弓拉满:“这样才对,弓拉得越满,箭射得越远,也射得越准。”   徐惠然看着弓,想着陆璟的话。   陆璟的脸贴着徐惠然的脸,唇贴着她的耳,轻轻地说:“光有弓不成,得有箭,能一箭穿心。”   徐惠然只觉得耳朵那发热,动了动,要松开弓。   陆璟握紧了徐惠然的手,不给松开:“这支箭,我借娘子如何,好一箭穿心。”   徐惠然咬着嘴唇,全身都在发热,也在打颤,她明白陆璟话里的话。   “娘子,怎么样?”   “我……怕……”最后那个“怕”,徐惠然没有说出口,在心尖那打着颤。她是真怕,怕得要死,却不想死。眼瞒发热,只要再多加点力,就会有泪水出来。   陆璟看着徐惠然的脸,感觉到徐惠然在颤抖。她怕什么?怕她的“箭”穿了他的心,还是他的“箭”穿了他的心?   “不好。”徐惠然从陆璟的胳膊下钻了出来,背对了陆璟,让情绪平复下来。   陆璟看着徐惠然。他可以感觉出和徐惠然在慢慢亲近,可是只要一碰到一根线,徐惠然就会激动,就会拒绝。   那根线,拦着他们,他看不到,却能感觉挨到那根就会勒人。   陆璟把手里的弓掂了掂:“娘子不也做了把弓,多练习一定能射得好的。等我从县学回来,我教娘子。”   徐惠然是让杜阿福做了把小弓,可一直忙着养蚕、缫丝、织布,倒没有了时间练习。等农忙过了,倒是有时间了。   徐惠然没接陆璟的话,她要学射箭,也是为了跑路时以防万一。她和蚕姐两个女子,没有条防身准备,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怕是才离虎口就进了狼窝。   第二天,杜阿福送着陆璟去县学了。   陆家人还是都到大门外的码头送了,陆构再不情愿,也还是说了两句好听的话。   县学就在县里孔庙里,秀才去上学就叫“进学”。陆璟来,已经晚了些日子。同批取中的本县秀才早已经来了。   不过陆璟倒不用说晚来的原因,街头巷尾早就传遍陆璟如何英勇救陆璜的故事了。   可以说,陆璟的脚没踏进县学,就已经成了人物。   县学里的教谕姓罗,把陆璟找了去,问了几句功课,就让陆璟先去住下。杂役领着,杜阿福拎着行李跟在后面,去了县学生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并不好。家里在县城的不会来住,富家子弟能在外面住的都不会来住。只有穷秀才,才会住在这里,图得就是不要钱。   杜阿福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原来秀才就住这样的地方,跟他在陆家住的差不多。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霉味加脚臭味。   陆璟屏住了呼吸,忍着走到了他的铺位,在最里面的位置。这里最不见阳光,也是最霉的地方。   杜阿福把行李放下,打开来铺上。这活,他只能说是按着给他自己铺,就是随便摊开就成。   陆璟瞧着不顺眼,只能自己动手重新铺上,让杜阿福回去,跟家里人说这一切都好,没什么不方便的。   同屋的几个穷秀才,站在边上看,像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陆璟也不当回事,总会慢慢认识的。只要人不害他,他不会害人的。   陈富从那天跟陆构说了后,就在忙。正在院子里,边走边转着手里的石球,派出去盯着陆家的县里杂役跑了来:“陈大爷,陆璟进了县学了。”   陈富笑了,看你陆璟还能蹦到什么时候。 第59章 猫挠挠   杜阿福把徐惠然让卖的蚕丝运到了“王记布铺”,让王掌柜帮着卖。   王掌柜找了相熟收丝的人,给了好价钱,比外面收的价格每斤多五钱银子。   杜阿福回到了陆家,去见陆源。堂屋里,陆家的人除了在外面的陆琥和陆珍都在,就连茁狗子都给刘玉秀拖了来,好像听听就能让茁狗子日后也考中秀才。   “县学怎么样?”陆源的眼睛里闪着光。   以前每回走过孔庙时,陆源都会勾起些身来,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县学生,心生羡慕。如今陆家也终于有一个走进去了。   “五少爷让回来说:挺好。”杜阿福觉得不能撒谎,只能这么说。   徐惠然偏过头去,忍住笑。   陆源点着头,县学自然是好的。   “阿福,那你看呢?”陆构听出点门道来。   杜阿福挺着胸,比在场的这些人高出了一个头,像座铁塔立在那:“不好。”   “怎么不好?”陆构引导着。   “住的地方不好,跟我住得差不多。白天里面都是黑的,还潮湿,有霉味,还看到一只耗子。”   陆李氏心疼了:“怎么住这样的地方。”   徐惠然没接话,提议陆璟住到娘家去。   陆源眼角动了动,看了眼低着头的徐惠然,咳了声:“五郞说不错,想必他也是想磨练下。”   陆李氏不敢提了。   等出了堂屋,陆李氏就跟徐惠然说:“你看看五郞那里需要什么,送些过去,总不能让五郞在那过这么苦的日子。”   “娘,知道了。”徐惠然乖巧地说。   蚕姐跟在后面听到了,等陆李氏走了,便对徐惠然说:“五奶奶,阿福说有耗子,要不送只猫去吧。”   “好,就送只猫去。”   徐惠然这么让蚕姐去打只猫,再让杜阿福送去了,还带了些点心。总不能把陆璟饿瘦了。旁得没什么,陆璟瘦了,就算徐惠然不在身边,陆李氏也会怪她的。   陆璟看着放在竹篮子里的狸花猫:“这是怕我在这寂寞了。”   同屋睡陆璟隔壁铺的李栋,凑了过来,从陆璟身后探着头看。   因为身材瘦小,李栋踮着脚看:“元玉,这是什么?”   陆璟转过了身,把篮子上的布掀开,露出只猫给看李栋看:“看到了吗?”   李栋嘻嘻笑着:“是只猫呀。”   那只猫对着李栋张开了嘴,两只前爪也张开,做出凶恶的样子来。   李栋往后退了一步:“这猫真凶。”   看李栋没什么动作,小猫又趴在了篮子里。   陆璟侧头看了看,小心地把伸手过去要摸下猫头。小猫伸出爪子就挠了下陆璟。   陆璟看着手背的血痕,心里嘀咕,就像她,一碰就要挠。   “你给这猫起什么名?”李栋好奇地问。   “挠挠。一碰就挠。”陆璟把竹篮子放到了床边,为了不让小猫跑,还特意在床脚放了碟小鱼。   陆璟放好,就跟李栋一块出去,到教室里温书去了。   陆构带着陆璜进了县城,去陈富,指望能松动下。哪知,到了陈家大门口,陈家奴仆只问句:“陆璟没来?”   “没来,五弟在县学呢。”陆璜答的。   “我家大爷说了,陆璟没来,姑你就请回吧。我们姑奶奶还要在家多待些时候呢。”陈富连正眼也不瞧陆璜一眼了。   陆构真觉得没脸。可心里一琢磨,这么样下去也不成,跟陆璜说:“你先回去吧。”   陆璜也没回去,去找说书女了。   陆构则去了县学,让门口的仆役把陆璟找出来。   不一会儿,陆璟从里面出来了,看到了陆构倒不吃惊,喊了声:“二叔,不进来坐坐?”   “里面让进?”陆构往里张望,这地方总觉得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二叔,进来吧。”陆璟前面走了。   陆璟领着往孔庙那去。平日里这没人,就是殿前的铜炉都没香燃着,倒是树上的鸟在叫。   陆构跟着,眼睛四处张望,只觉得殿堂高大宽敞,树木森森,不用人说,都透着几分庄严的味道,让人竖然起敬。   越看,陆构越觉得这趟没来错。冲陈富那个样子,要是这回低了头,怕以后,他都得给陈富跪下才成。陆璟再怎么也是他侄子,从前没少给他磕头要压岁钱。   给侄子低头,那算什么,难不成侄子以后过年不给自己磕头了。还不得照磕,那就不叫低头了。   转了一圈,陆璟寻了个亭子请陆构坐了下来:“二叔,歇下。”又给了仆役几十个铜板,让拿壶茶来。   陆构坐了下来,这么跟着陆璟走了一圈,心里的主意打好了:“五郞,二叔来,就是想跟你说说那十四亩地的事。”   陆璟给陆构倒了杯茶:“二叔,喝茶。”   “五郞……”陆构接过了茶,“你听二叔说,那十四亩地呢,让侄媳妇拿出来还给四郞媳妇呢,也确实委屈了侄媳妇。二叔真要想这地,也容易,是不是,府试五郞替四郞做得卷子还在这里呢,可是二叔不也没拿这个来要挟五郞,是不是?”   陆构眯着眼笑了。   陆璟也笑了:“二叔,你都说出来,这不就是要挟了。”   “这哪是呀。咱们是叔侄。二叔要是真拿这个做把柄,直接就去找侄媳妇了。侄媳妇能不把地契给二叔吗?”   陆璟的心动了动,若真是这样,徐惠然是要地还是要他呢?陆璟没了把握,感觉徐惠然似乎更会选择地。   徐惠然看着跟地有关的东西,露出的笑比看他的时候还要多。   陆璟不由紧抿了嘴,把要叹出的气咽了回去。   “是不是,五郞?”陆构笑得轻松了,“说到底我们是叔侄,哪有叔叔不帮侄子的道理。”   “二叔,你是终于想明白了。陈富再怎么也跟你不是一样的,你就撇了他来找我了。可是二叔,你得再好好想想,我如今只是秀才。陈富虽说当着没品没级的典史,可人家到底是一方的地头蛇,捏着你的脉门呢。”   陆璟看着陆构笑。   陆构的脸红了:“看五郞说的,我哪是那样的人。那不是有句什么叔侄同心,其利断金的话。”   陆璟听了笑。   陆构解下了系在腰间的汗巾,从里面拿出了府试时,陆璟写给陆璜的卷子,递给了陆璟。   陆璟拿来看了看,是自己写的。折了折,塞在了袖筒里。   “二叔,那今年十亩地的人工、稻种怎么算呢?”   陆构心里又想骂陆璟,投名状都收了,这点小钱还在乎。算了,抱着这小子的大腿,好歹是一家的,也不算丢什么人。   “你和五郞媳妇这事上也不清楚。这样吧,人工、稻种不要你们的钱了。税呢,田的稻子交了。”   陆璟点了点头:“多谢二叔。这样吧,二叔,我写封信,麻烦二叔带给五奶奶,也省得她为事发愁。”   “成,五郞,快去写吧。”陆构催了下。   “那二叔在这等等。”陆璟往住处走去。走了十来步,就看到了李栋。   李栋往亭子里的陆构看了眼:“你家来人了?”   “是我叔叔。”陆璟看了眼李栋,大步走了。   陆璟给徐惠然把这事写了几句,最后加了句:“挠挠现在不挠我了,跑出去也会自己回来,已经抓了三只耗子了。”   写好,陆璟把信给了陆构。   陆构回了陆家,把信给了小陆蔡氏:“把这个给五郞媳妇去。”   “这什么?”小陆蔡氏一接就叫了起来,“你不会跟五郞媳妇……”   “什么跟什么,这是五郞给他媳妇的。我要是跟她有什么,还过你的手?”陆构瞪了眼小陆蔡氏,“真不知道你那心眼里面是不是都装得是屎。”   小陆蔡氏抬起手就打在了陆构身上:“你们父子俩全一副的德行样,欠揍。”拿着信去厨房找徐惠然了。   “五郞媳妇,这是五郞让他二叔带给你的。你瞧瞧吧。”小陆蔡氏把信递给了徐惠然。   徐惠然揭开来看了眼:“二婶,替我谢谢二爷。”   “信里写得什么?”杨如春探过头来,可惜认不得一个字。   “五郞说,二爷说那十四亩地的人工、稻种都不要钱了,除了交税,剩下的稻米全是我们的了。”徐惠然冲着小陆蔡氏笑。   “这天杀的!”小陆蔡氏叫了声,掉过头就去找陆构拼命了。   徐惠然咬着嘴唇笑。   杨如春可笑不出来,心里真酸。背着身的刘玉秀也酸,在陆家干了那么多活,孙子都替陆家生了,可得到什么了。不是偏那个,就是偏这个,什么时候偏到自己呢。   徐惠然把信收好了。陆璟最后的那句,说得是那猫,取那个名……徐惠然的眼睛挑了挑,她是猫又怎么样了。谁招惹她,她就挠谁;挠不过还咬呢。   到了晚饭时间,陆璟看了看,不见了李栋。   李栋悄悄地出了县学,去了陈富家的后门,敲了会儿,里面的人打开了门让李栋进去。李栋进去,就给领到了堂屋。陈富端坐在里面,瞧了眼李栋:“这两天看到什么了?”   “今天他二叔来了,还给了张他写字的纸。”   “纸呢?”   “看他塞袖子里了。”   “那你去偷出来呀。”陈富不耐烦地说,“光来说有什么用。”   李栋低着头:“知道了,学生这就回去偷出来。”   陈富瞪着出去的李栋:“这些书呆子,还跟我玩心眼。我就知道陆构那小子,会踩两条船,没想到跑得还真快。”陈富抓起茶壶,对着茶壶嘴喝了一大口,算是压下去点火。   李栋回了屋子。看到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聚在一盏油灯下看书。   陆璟怀里抱着挠挠,听到李栋的声音,抬起头来:“原德兄回来了。”   “是呀。”   “去哪了?”   “就在外面走走。”李栋坐了下来,也拿起了书看。   李栋家兄弟多,父母早亡,原本靠哥哥供养读书。可等哥哥娶了嫂子,头两年还好,看李栋考中了秀才,虽不是朝廷发给米银的廪膳生,可到底也是附生生员,若是考得好,就能升上去,也成了廪膳生员。   只是考了好些年,李栋都要三十了,还是没考上去。嫂子不乐意了,意思是既然考不上,就回家来种田。   李栋读了这么多年书,哪还会干地里的活。这日用上不是哥哥看在兄弟的份上,还给些,李栋就只能饿死在街头了。   陈富找了他,说帮他托关系,可以让他考上廪膳生,但有个条件,就是帮陈富看住陆璟。李栋同意了,只是看着,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更何况只要他考上了廪膳生,他就能考举人,日后也能飞黄腾达了,嫂子也不能看不起他了。   至于夜里的油灯,那是没有的。李栋只能蹭着别人的,如今就蹭着陆璟的。   陆璟招呼了声:“原德兄,过来些,你那里黑。”   “我看得见。”李栋不好意思着。   另几个也喊:“过来,一起看吧。”   李栋这才过来,坐在了床沿上,眼睛往书瞅得时候,却时不时往陆璟的袖筒里看。不知道陆构给的那张纸还在不在袖筒里。   陆璟看了会,胳膊一伸:“困了,我睡觉了。你们继续看吧。”   “我再看会儿,过几天会有岁考。我还想考得好些,能升到廪膳生呢。”有人这么说。   陆璟打着哈气把襴衫一脱,上了床,被子一拉,顺便把挠挠也给塞被窝了。   李栋看着陆璟的襴衫就放在边上,只要手一伸就能拿过来掏掏。现在油灯下,他不敢,只能等大家都睡了,他才可以。   看书的一个个都去睡了。   最后只剩下李栋。   “吹了灯吧。”有人说。   李栋吹灭了灯,装着睡觉的样子,上了床。   李栋按着狂跳的心,手向陆璟的襴衫摸去,终于够到了襴衫的边,手往袖筒里摸进去,碰到了一张纸。   被窝里的挠挠跳了出来,站在陆璟的胸口那瞪着李栋。黑漆漆的屋里,挠挠两只发亮的眼睛,把李栋给吓了一跳,手缩了回来,不敢动。   挠挠看着他,趴了下来。   陆璟似乎给压得不舒服,半迷糊着,用手碰了碰挠挠,翻了个身,正好把襴衫给压住了。   李栋躺了下来,心还在跳。   天亮了,陆璟起来了,摸了摸挠挠的头:“半夜三更的乱动什么,让我睡不好觉。”   缩在被子里的李栋听得就是像是说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原德兄,天亮了,起来吧。”陆璟唤了声,跳下了床,把衣服穿好,襴衫穿在身上,晃荡着去洗漱。   李栋听着陆璟的脚步声远去,才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出来就看挠挠蹲在那里看着他。   “去,去,你这只猫要吓死我。”李栋骂了句,起来了。   挠挠在床上走了几步,跳下床,跑出去。   晚上拿不到,李栋就想白天试试看,说不准那张纸会从陆璟的袖口掉出来。这一天,就跟在了陆璟边上。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县学的饭不好,常是陆璟拿出徐惠然送来的点心,或者外面买来的菜请大伙吃。   每到这个时候,陆璟的身边就聚了不少的人。   李栋也跟着一起吃。   吃了几口,陆璟逗挠挠玩,先给了条小鱼。挠挠把小鱼吃了,还冲着陆璟叫。   陆璟就笑:“不能再给你吃了。你再吃,就不肯去抓老鼠了。给你这个玩吧。”从袖子里掏出张纸来,揉揉成团扔在了地上。   挠挠扑着纸团玩。   李栋看着笑了起来:“来,来,我跟你一起玩。”从地上捡起纸团,扔出去,让挠挠扑。再捡起来,再扔去。扔来扔去,背对着陆璟,悄悄就从袖口里掏出张纸来,揉成团扔了出去,让挠挠扑。   陆璟的那个放到了袖筒里。李栋出了一身汗,给深秋的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第60章 去告呀   李栋缩着脖子,佝着身往陈富家走,一路上就觉得冷风“嗖……嗖……”往衣服里灌,全身不停哆嗦,不知是冷还是怕。   到了陈家,站在陈富跟前,李栋更觉得风大,冷。   陈富看着李栋没出息的样,脸上的不屑都不加掩饰:“拿来了?”   “嗯。”李栋从袖子里掏出来那团纸,递了过去。   陈富接了过来,皱着眉头:“怎么成这样。”鼻子嗅了嗅,“怎么还有鱼腥味,这是什么?”从上面拿下来一根猫毛。   李栋不好说他是从猫爪子下抢来的,只敢说:“元玉……陆璟不小心从袖子里掉出来,我捡到的。”   “你也就只能捡!”陈富瞥了眼李栋,把纸团小心展开,看上面的字。   陈富粗通文墨,看这些咬文嚼字的文章就吃力,想骂,又觉得那样会在李栋跟前没面子。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张卷子来,那是陆璜的卷子。   “这两个你对对,是不是一样?”陈富对李栋说。   李栋走了过去,把两个拿起来比对了下:“是一样的,就是字迹不同。”   “行了,你走吧。”陈富把两张纸收了起来,不耐烦地说。   李栋探头想多看下那两张纸。   陈富瞪了眼:“还有事?”   “没了,没了。”李栋退了出去。一出陈家堂屋的门,一阵风刮过来,地上的落叶随着风打转。李栋更冷了,缩起脖子。   边走边想,陈富拿出来的那份分明像是府试的卷子。可怎么会在陈富手里?为什么卷子上的字迹跟陆璟的不一样?   李栋越想越怕,回了县学,低着头走呢,差点撞上人。刚说了句:“得罪。”抬眼一看正是陆璟,吓得往后一摔,跌倒在地。   陆璟伸过了手:“原德兄,走路小心些。”   看着陆璟的手,李栋犹豫会儿,才握住站了起来:“谢谢元玉兄。”   陆璟走了过去,又回头笑了笑:“原德兄不用客气,这是举手之劳,日后要是原德兄摔倒,我还会施以援手的。”   李栋吃惊地看着陆璟,心头的怕更厉害。   这么过了一晚上,李栋觉得不妥,又跑到陈家去找陈富,想把那张纸要回来。再敲陈家后门,怎么敲也敲不开了。   陈富拿了两张纸,越看越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爹,你这样会不会害了四郞呀。”陈冬梅担心地问。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就他那没出息的样,我都后悔把你嫁给了他。”陈富把两张纸塞袖筒里。   “我嫁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相公呀。爹,你整五郞好了,可是别把四郞牵扯进去。要是四郞以后不能再考秀才了,那我怎么办。”陈冬梅扭着身子推着陈富。   陈富看了眼陈冬梅,给摇得不耐烦:“放心,放心,不会牵扯到你相公的。这事,就是吓吓陆璟,让他知道些厉害。只要他来这磕了头,服了软,日后在我跟前老老实实,我还能真去举报?所以,你放心好了。我那蠢女婿不会有事的。”   陈冬梅放心了:“爹,就只对付五郞哦。”   “嗯,就只对付他。”陈富点着头。   陈富派人去找陆构。陆构一想,肯定是陈富软了,开始后悔那陆璟帮陆璜作弊的证据还给了陆璟。早知道不给了,那不是可以继续拿捏下陆璟。   唉,还是当时太性急了。怕投诚晚了,陆璟那圆不回来了。   陆构真是悔断了肠子到了陈家。到了陈家门口才换上了欢天喜地的表情。   陈富看着走进门的陆构,忍不住呲出了牙:“亲家,你后面装条尾巴,就更合适了。”   陆构一听,这是把他当狗了,笑着的脸板了起来:“亲家,这叫什么话。”   陈富没理陆构这话,面色还严肃了几分:“今天找亲家来呢,是要麻烦亲家跑一趟,去跟陆璟说,他帮陆璜作弊的证据在我手上。好歹他也是苦读十年,只要他来认个错,我呢,于公于私,都想给他个机会。”   陆构一听,后背那一阵汗:“什么证据?”   “亲家,你还不知道?”陈富从袖筒里掏出那张纸来,在陆构面前晃着,“是不是看得眼熟。这事,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到我这不来举报也就罢了,还纵容子侄干出这样违犯法纪的事来。亲家,论理,你也该一并治罪。可冬梅说了,你是她公公,要是治了你的罪,她就是不孝了。听听,我教出来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你教出来的儿子和侄子是什么样的。”   陈富瞪着眼说出了这番话,到底是在县衙里干了几十年,不读书也能说几句文绉绉的话来。   陆构擦了把汗:“亲家,这不是为了四郞,也好让媳妇儿能当个秀才娘子。”   “快去吧陆璟叫来到我这认错。少在这提你儿子的秀才,也就我女儿信他能考中秀才。”   陆构不敢在陈家多待,赶紧着去了县学。这会儿熟门熟路,找陆璟快多了。见了陆璟就要骂,又怕给人听到,拉到一个偏僻地方:“我给你的那个,你怎么让人给偷了?”   陆璟不当回事:“可能不小心掉了。二叔,没事的。”   没事的,你一直问我要。逗我玩呀。陆构心里把陆璟骂了通,可现在在陈富那里他分明是跟陆璟一伙的,又不能让陆璟再以为他跟陈富一伙的,暂时还又得脚踩两条船。   “那可个在亲家手里,是陈家人偷偷告诉我的。五郞,你去陈家说下,告诉他们这不是考场写的,是你随便写得玩的。”   “二叔,我去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既然是写着玩的,没必要理。”   陆构真急:“亲家要告呢。”   “陈亲家是典史,哪里用告,他就能来抓人。”陆璟笑着。   “那你还不去。”   “不去。”   “那会害了四郞。你让四郞以后怎么办?”陆构眼都红了,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老了靠得不就是四郞。   “四哥还是陈亲家的女婿呢,他不怕四嫂难过?”   “五郞,你……”陆构指着陆璟,“你都不顾兄弟情义?”   陆璟避开了陆构的指头:“我顾呀。不顾,我能摊上这事?”   陆构真给憋得没法说,气呼呼地想回家。再一想,还得去陈家,陆璟这小混蛋,也是该吃点苦头。   去了陈家,陆构只说陆璟不来。   “他是不是要我去告?”陈富都没想到陆璟居然这么狠,一点不怕他,“他不要功名了?”   陆构把看着陈富不说话。   “好,我就去告!”   “亲家,那你女婿?”   “你怕什么,四郞现在就是个白丁,啥功名都没有。回头我打点下,不就屁股上挨几下,那些个衙役还真能打了。”   陆构放心了。陆璜屁股上挨几下没事,过阵就好了。   陆璟是秀才,陈富倒不能像抓个老百姓那样派几个衙役拿链条锁了来。他也不能跑去跟县官说,那样的话,最后指不定麻烦就成了他的。   陈富想了个办法,又派人去把李栋找了来。桌子上摆着陆璟写的那张纸,陆璜的卷子。   “你看过了,这里一张是府试的卷子,另一张是陆璟掉的,内容是一样的,笔迹却不一样。府试的卷子,我也不瞒你,那是我女婿的。是我女儿告诉了我,陆璟帮我女婿作弊,我女婿才能考中府试。说来惭愧,我居然有这样一个女婿。”   李栋听着气愤。读书人最恨什么,自己辛苦读书,有人作弊考中。   “那陈典史不管吗?”   “我当然要管。我不管,就不会让你拿这张纸了。”陈富指了指陆璟写的那张纸。   “陈典史要怎么办?”   “你去县衙告,我才好来主持公道。”   李栋气愤下去,害怕了。有人挑头,他可以跟在后面。陈富去抓人,他可以在边上看着。但是要他去告,陆璟在县学如今很得人心,日后他在县学还怎么待。还有这事闹大了,他的功名会不会受影响。   李栋只觉得全身像泡在了冰水里,汗却一层层往下掉。   陈富看着李栋:“怎么,你想放过陆璟?这里是不是你也有份?”   “我之前又不认识元玉,是陆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那你就应该去告陆璟。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个气节,要以天下为己任,这个时候怎么退缩了。看来,你是怕了。我就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没用!胆子比老鼠大不了。”陈富眼角挑着看李栋,满是蔑视与不屑。   李栋给激得觉得没退路,吸了口气:“我去告,就去告。”   读书人为了科场舞弊闹,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个事一但闹大了,主考官跑不了,当地的县官也跑不了。   李栋到了县衙一击鼓鸣冤,县衙的人就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   徭役跑了出来:“什么事?”   “告廪膳生员陆璟府试科场舞弊。”李栋大声说。   县衙边上看热闹的人指点着,李栋一时间突然觉得他矮小的身体高大了起来,双后一背,前胸一挺,也许这可以让他英明一世,名垂青史。   一听是告科场舞弊,徭役不敢含糊,跑了进去跟陈县丞说。陈县丞听了,先让衙役把李栋喊进县衙里,别在外面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陈县丞则去找了县官,这事可不能他做主了。府试是知府主考的,那是县官的上级。牵扯到上级的事总是麻烦。   县官听了,也是觉得头大。县试、府试,从来都不是很严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府试的考籍还有人买卖呢。怎么还有人来告科场舞弊。   “怕是个书呆子吧。”县官跟陈县氶说。   陈县丞点了点:“是个附生生员,叫李栋。”   “哦,明白了。”这种人本身科场不顺,自然最会心生嫉妒,告告人算什么。县官看了眼陈县丞,“这事是真的吗?”   陆璟马下救陆璜的事,县官可是算成自己在吴泽县的教化之功,已经报了上去,准备年考时能评个优等,也好升官。   现在出了这事,那不是有点砸自己的脚了。   “下官不知道了。不过告的是童生试的案首陆璟。”陈县丞笑了,“说他帮兄弟陆璜,就是陈典史的女婿作弊。”   “既然这样,就让陈典史去抓陆璟和陆璜来县衙吧。咱们可不能包庇了。”县官去穿官服了。   陈县丞明白县官的意思,这是要公事公办,让外面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陆璟就算帮兄弟作弊,也不能全身而退。   陈富得了这个信,带着十来个衙役去了县学。他要造成声势,让这些县学生和老百姓都知道陆璟不是好东西。   审案子,案情是一个,可民愤才是决定案子怎么判呢。谁让你陆璟不低头,那就让你脑袋开花。   这么一群人拿着杀威棒,手里拎着铁锁链,从县衙出来,浩浩荡荡往县学而去。一路上,不停有好奇的人跟着,滚雪球一样越滚人越多。   到了县学门口,衙役也不跟门口的仆役说,直接就带人进去,一路往里。   罗县谕正坐在堂上,给学生们出了考题。这是每日都要考的。看着下面学生们正在答题写文章,罗县谕有点打盹。   突然外面阵阵喧哗而来。罗县谕的瞌睡没了,往外张望。   那些苦于答题不出的,也正好张望,还有要做小抄的。   陆璟没有抬头,依旧在答题,把文章写好。   衙役拥了进来,看到罗县谕还是给了面子,没有往里闯,等着陈富从后面上来。   陈富走到了前面,往房间里一看,陆璟果然在,好小子居然没跑,怕是不知道会来抓他吧。   罗县谕从座位上走了下来:“陈典史,这是做什么?”   “罗县谕,你们县学生李栋状告陆璟在府试帮堂弟陆璜作弊。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公事公办带走陆璟了。”陈富说没有办法,那算是给了罗县谕一个面子。   告的和抓的都是县学生,不要说外人迫害你们这帮秀才。   屋子里的秀才们炸锅了,互相看着,又有几个去问陆璟:“这怎么回事?”   陆璟没有回答,依旧在写文章。   “陆秀才,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衙役走了过来。   陆璟拿笔蘸了下墨:“等等。我把最后一句写完,就跟你们走。”   衙役“嗤”了声,想说,你让谁等呀。   罗县谕走了过来:“让他写完,再跟你们走。”陆璟功课好,平日里又对罗县谕尊敬有加,罗县谕对陆璟自然心生好感,这会儿,能帮的地方肯定要帮一把。   陆璟写完了最后一笔,把答卷纸拿了起来,吹了下上面的墨汁,等干透了,双手捧着交给了罗县谕:“先生,答完了。”   罗县谕接过看了眼,点着头:“不错。”   陆璟冲着罗县谕一揖,这才迈步往外走。那些平日里白天蹭陆璟的饭、夜里蹭陆璟的油灯,跟陆璟交好的同学蜂拥而出,跟在了后面:“我们也去看看。”   罗县谕也跟了上来,他的学生他当然得去。   陈富派去抓陆璜的人故意在路上磨蹭,好把罪名全推到陆璟身上。   王掌柜一听说,就派店小二去给徐惠然送信了。   店小二找到了杜阿福。杜阿福一听就炸了,去跟蚕姐说。蚕姐跑上了楼跟徐惠然说。   徐惠然眼睛动着,这事前世没有呀。那时候陆璟在县学,只是大病一场。好像那病很蹊跷,病得很奇怪。   难道说今世不是病,是吃官司?   徐惠然想了想,去跟陆源说了。不管怎么说,她得去县城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对自己说,陆璟有罪,她也是罪妇。现在还不能脱身世外。 第61章 一头猪   徐惠然在出门穿的衣裳里捡了素净色的穿上,头的银丝髻上插的也是草虫通草簪,带着蚕姐去了陆源那。   老陆蔡氏一听,就急了:“哪个丧天良告五郞?”   徐惠然低着头:“老奶奶,听说是个县学生。太爷、老奶奶我想去城里瞧瞧,看看五郞如今如何了。”   老陆蔡氏把徐惠然从头到脚打量了,挑不什么毛病来,撇了下嘴:“你一个年轻小媳妇,去了能有什么用处。”   “老奶奶,我进了城就先回趟娘家,跟我爹说声,让他去县衙。”   “麻烦亲家,真是不好意思。”陆源看了眼徐惠然,夫君出事,没有哭哭啼啼,还知道找当过县谕的亲家帮忙,倒是不错。   “太爷客气了。”   “这事跟你娘说了吗?”   “没呢,怕吓到了娘,先来这,跟太爷和老奶奶说。”   陆源对徐惠然又点了点头。陆李氏要是知道了,怕是得哭闹会儿:“你做得对。这么吧,我跟老二也去城里。”   不一会儿郑妈把陆构喊来了。陆构一听腿就发软,想着陆璜还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没人来抓陆璜,若是说出来还有陆璜,那不是给自己找骂,先闭了嘴,只当着什么也不知道。   杜阿福已经把船准备好了。陆源、陆构、徐惠然和蚕姐上了船。   杨如春瞧到,看到郑妈,便问:“五弟妹怎么跟太爷和二爷一块出去?”   郑妈“哼”了声:“那不是五少爷出事了,这事还瞒着大娘呢,三奶奶就别到处嚷嚷了。”扭着大肥屁股走了。   杨如春也“哼”了声:“不让人嚷嚷,你怎么嚷嚷,你不是人呀。”一掉头就跟刘玉秀说了,没等一会儿,陆家的人都知道了。   陆李氏坐那拍着大腿哭了起来。刘玉秀和杨如春边上陪着劝。   这下都知道不能说的原因了。   杜阿福船摇得比平日还要快。蚕姐都抓住了船帮子,还挽住了徐惠然:“五奶奶,有我呢。”   徐惠然回了个淡淡的笑。陆璟,她不担心,也不紧张。可是过场得走,不然别人要说她无情无义。可她真的是无情无义。   去县衙的河道,先到徐家。徐惠然和蚕姐先下了船,去徐家。杜阿福送陆源和陆构去了县衙。   徐惠然突然回家,徐礼和苏氏都很吃惊。等知道了缘由,徐礼二话不出就让备船去县衙。   还是徐苏氏提醒了下,让鲁妈拿了徐礼的大帽和直身来,让徐礼穿上。   徐礼匆匆往外走。徐惠然和蚕姐小步跑才跟上。三个人上了船就往县衙驶去。   幸好徐家后门到县衙近,徐家的船还比陆源坐的船先到,这让杜阿福觉得丢脸。两家人汇合一块去县衙。   县衙大堂这时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有县学的秀才们,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徐礼领着陆源、陆构和徐惠然、蚕姐去了秀才那边。罗县谕一见是徐礼立刻就招呼了,秀才们给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到了前面。   徐惠然隔着帷帽挂下来的垂纱往大堂看,陆璟站在当中,倒是轻松自在,似乎只是来跟坐在上面的县官讨论下经济文章的。   陆璟似乎知道他们来了,转过头微微笑了笑,在徐惠然身上不着痕迹停了下,又转了回去。   蚕姐在徐惠然耳边轻轻说:“看五少爷的样,就知道没做亏心事。五奶奶放心好了,五少爷肯定没事的。”   徐惠然的目光往两边看了看,跟蚕姐一个看法的不在少数。这些人呀,哪知道陆璟。就算要给天打雷劈了,也会风轻云淡地笑。   县官看着陆璟,真是一表人材呀,要是事是真的,可就有点可惜,问话的声音平和了许多。   “陆璟,你可知道为什么叫你来?”   “学生不知道,学生正在答罗县谕出得考题。”陆璟恭敬地说。   “把你才做得考题拿出来,看看。”   罗县谕把答题交了上去。县官一看,不由喝声彩,好文章呀。再问话,语气又和气了几分。   “府试时,你可给你的堂兄陆璜代答考卷?”   “没有。”陆璟回答的干脆果断。   “真的没有?”   “确实没有。老公祖,府试可是上有知府看着,下有衙役巡视,这怎么可能呢。”   秀才这边有人发出了议论声。老百姓那里发出了笑声。   县官“咳”了声:“肃静。”   老百姓那边安静下来,秀才这边只是声音低了些。   “陆璟,你说没有,那为什么李栋要来击鼓鸣堂告你了?”县官去看李栋。   徐惠然的目光也移向了李栋,一个矮小瘦弱面色发黄还有些萎靡不振的三十岁样子男人。   陆璟也看了眼李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与原德兄这几日也算是知交好友,只是不明白原德兄为何要来控告我科场舞弊这种大罪。”   陆璟声音里带着委屈、无奈。让那些原本对陆璟就有好感的,多了几分同情。   秀才这里原本还有些怀疑陆璟是给堂弟作弊的,这个时候倒怀疑李栋是不是有意栽脏陷害陆璟。   县官去问李栋:“李栋,陆璟说他没有。你可有什么人证,物证。若是诬告,可是要重责,褫夺功名的。”   李栋给县官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些发抖。他的功名,在哥哥和嫂子眼里虽算不上什么,可却是他唯一的,要是夺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世上活着。   围观的百姓叫了起来:“看他那样子,就是陷害人家的。看看那小后生长得多水嫩,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来。”叫着打李栋的板子。   李板把脖子一伸,头一昂:“我有证据。陆璜就是人证,叫来一问就知道。还有,我这里有陆璜的府试卷和陆璟写的,一模一样,请老公祖明查。”   县官的眉头皱了起来,若李栋真是能拿得出来他说的东西,那陆璟倒是可能替陆璜代答了。让李栋把证据呈上来。   李栋看着陆璟,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纸递了上去。   县官接过来看,一张上面有知府的印记,还有知府写名名次。另一张纸上皱巴巴的,似是随便写的。两张一对比,确实内容一样。   “陆璟,这个你怎么说?”   “老公祖,那一张确实是我写的。”   堂下一片哗声。就连前面相信陆璟的也惊讶了。   大堂一角的陈富倒有些吃惊,陆璟这么爽快就认了?真是非要见了棺材落泪的。早跟他服软不就得了,哪里需要这么大的折腾。   陆源的嘴张了开来:“五郞,说什么?”   站在边上的,没一个回答,都怕说了,万一陆源背过气去怎么办。   县官暗暗叹了口气,原还想保下陆璟。现在看来,可惜了:“陆璟,既然你已经认了,那本官就发落吧。”   “老公祖能等一等吗?”   “为什么?”   “等我堂兄陆璜带到,毕竟他也是人证,还是当事人,听他怎么说。”   陆构要哭了,陆璟这不是要害死陆璜了。   县官侧过头问陈富:“陆璜怎么还没有来?”   有知道的就笑了:“陆四郞是陈典史的女婿,老丈人抓女婿舍不得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官官相护。”   陈富瞪着在那说笑的人:“下官已经派人去抓了,这就来。”   县官转过了头:“那就等等吧。”   陈富倒是有些急了,就怕抓陆璜的人来得慢,到时县官会责问。等了半个时辰,陆璜算是带到了。陈富松了口气。   陆璜是陈富的女婿,去抓陆璜的人,不过是走个过场。来的这一路上还拍陆璜的马屁。把个陆璜是面上笑,心里苦。   到了大堂这,也不等县官问,先老实地跪下了。   堂上三个人,陆璟和李栋有着秀才身份,站着,就陆璜跪着。三个人这么就像个“山”字,看热闹的百姓又是一阵哄笑。   县官又喊了声:“肃静。”然后问陆璜,“你府试的题是陆璟替你做得吗?”   陆璜的眼睛往陆璟身上转,又往陈富那转,这话该怎么回答呢?   “陆璜,是不是陆璟替你做得?”   陆璜就看着陈富,官衙里的事还是岳父靠谱些。   陈富躲到了后面,这个蠢货看他做什么,这不是让人怀疑他。   “老公祖,也许我堂兄不明白老公祖的话。”陆璟往堂下面的人群扫了一眼,眼睛似不经意的对着徐惠然眨了眨,转向县官说。   县官把案上陆璜的答卷拿了起来:“陆璜,这可是你的府试卷?你可要据实回答,不然大刑侍候。”   “是我的。”陆璜一听大刑侍候答得飞快。   下面一阵笑声。   县官把陆璟写得那张纸拿了起来:“陆璜,这个你见过吗?”   “见过。”   “知道是谁写得吗?”   陆璜的眼睛往陆璟看去:“我五弟。”心里默默对陆璟说着,别怪我,我不说,就要大刑侍候了。   那些秀才义愤填膺:“真没有想到,陆璟是这样的人。”   就连罗教谕也是如此,脸因气愤而变型。   徐礼听着叹气,怎么把女儿嫁给了这样的人。徐惠然也叹了口气,父亲终于明白了,可是已经晚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往陆璟看去。   陆璟的脸转了过来,虽说隔着徐惠然帷帽挂下来的薄纱,还是感受到了,唇角反而扬起,双眼发光。   徐惠然转过了脸。她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个前世的习惯吧。   “老公祖,我刚才也确实说过,这是我写的。不过,是我四哥考完后,将他写得背了出来,跟我探讨学问,学生记录着玩的。老公祖,我想这没有问题吧?”   刚才还一个个对陆璟怒目而视的秀才又怀疑了,是呀,怎么能评这么一张纸就断定是科场舞弊呢?   “他撒谎。”李栋叫了起来,“那个就是他在府试考场写的。”   “我没有撒谎。”陆璟转向了县官,“可否请老公祖把我写得那份斜着看,看看是什么?”   县官把陆璟写得那张拿起来,转了个角,斜着看。这一看,就大笑了起来:“一头猪。”把纸递给了边上的书吏,“来,来,传下去看看,这是一头猪。”   书吏拿来一看,也笑了。走到了堂下,给站着看热闹的人看。   徐惠然好奇,等书吏走过来,一看,也笑了。那上面的字就成了一副画着头猪的画。   徐礼大笑了起来:“一头猪。”   “一头猪。”罗县谕笑完了,忍不住对徐礼夸道,“令婿这个画可真是不错,不错。”   陆源不懂这中间的名堂,可是知道这是夸陆璟的,得意了起来。   堂下的人笑成了一片。   陈富听着气,分明就是说他是一头猪。   等笑声轻了下来,陆璟转过脸看着李栋:“原德兄如何知道我是在府试考场写的,还有我堂兄的府试卷子,原德兄又是如何拿到的呢?”   “是呀,本官也好奇。府底考卷已经封存。李栋,你是怎么拿到的呢?”   “我……”李栋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陆璟看着李栋,目光犀利,声音醇厚平和:“原德兄,我知你艰难。其实我们这些秀才哪个不是如此,科举一条道,从踏上起就只能一直走下去。可是前途如何,谁又能知道?‘手不任执殳,肩不能荷锄’若是有个萤火之光,也会飞蛾扑火……”   这说到了李栋的伤心事,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几天来的压力多大呀,不过就是想能想办法考成廪膳生,才会听信了陈富。可现在眼看着陆璟没事,他却要有事,连附生生员都保不住了。他以后怎么办呢?   李栋越哭越伤心。堂下想笑话他的人都笑话不出来了。   县官听得陆璟的话都是戚戚然,要不是他一跃龙门考中进士,比李栋怕也强不了什么,感叹不已。   陆璟走过去拍了拍李栋的肩:“原德兄,没事的。你只不过是一时糊涂,受小人所惑,说出那个给你我堂兄府试卷的人是谁就好。”   李栋抬起头,看着陆璟,吸了吸鼻子:“元玉兄,我对不起你。”身体猛然一转,指着陈富,“是他给我的。他让我来告的,他还威胁我,诱惑我……”   这断断续续的话,没人去考虑,全盯着陈富。   秀才们刚才还对陆璟怒气填胸,现在对陈富拍案而起,拥上堂就把陈富给揪住。仗着人多,拳头就下去。   陈富这一下可惨了,拳头像雨点落了下来。   县官怕出人命,赶紧让衙役们上去把秀才们给拉了开来。   看着已经给打得鼻青脸肿的陈富,县官摇了摇头:“陈典史,你这可是诬告且还偷盗朝廷要件,现本官罢免你典史一职,贬为庶民,杖一百。”   陈富喊了声:“老爷……”   在边上的陈县丞使了个眼色,让衙役们赶紧着拉出去打了。不然堂上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那不又是麻烦。   县官又判了李栋,夺去附生生员,念在情有可原,杖三十。陆璜,骄纵奢淫,不好读书才有此事,杖三十。   陆璜听了在下面大叫:“老公祖,我冤呀……”   陆构上来捂住了陆璜的嘴,不给叫了,冲着县官笑。   罗县谕和秀才们,最恨的就是陈富这种恶吏,这一回觉得脸面有光,一时间纷纷颂扬县官清明,又夸了陆璟。   县官还特意跟陆源、陆构打了招呼,连声夸赞陆璟。   陆源只觉得这一生从未像今天有脸面过。尤其是县官称呼陆源“老太爷”时,陆源只觉得人要飞起来了。   陆构就算陆璜挨了打,要抬回去,都觉得他是陆璟的二叔,这比什么都强了。陈富算什么,什么也不是了。   县官夫人把徐惠然请了进去,越看越爱,拉着手说要常来。   陆家的人跟徐礼告辞了,坐船回了陆家。罗县谕让陆璟也跟着回家去住两天再来。   回了家,只有陆璟和徐惠然两个人时,陆璟拉住了徐惠然的手:“你来,我很欢喜。”   徐惠然轻轻地说:“我让蚕姐给你打洗澡水,你洗澡吧。”   陆璟笑了。 第62章 你真坏   陆璟的眼睛动了动,眼角边要荡出春情,捏着徐惠然的手也在用力:“洗澡……”   徐惠然后悔提这个了,再普通的事,有时也不能当普通的事。她怕陆璟乱想,把手抽了出来:“相公,娘还等着你呢。”   “不急。”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相公,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哪里,不过是凑巧。”陆璟要挨过来。   徐惠然往门口退了半步,“这么巧?那张卷子上的猪是你在考场画得,还是后来画的?”   陆璟笑了,往前走了半步:“自然是考场画得了。这样的东西写一次、画一次就好了,哪还要再写第二次、画第二次的。要是给娘子写个什么,画个什么,那是无所谓几次的。”   徐惠然贴住了门框站着,手挡在了前面:“县试的卷子,真不是你拿的?”   “那个自然不是。只是二叔问我为什么四哥只是十六名,我就不得不做个预防了。总不能等人家把刀架脖子上,我再找东西挡吧。”   徐惠然点着头笑了:“我就知道。”按着前世的陆璟就是,总会给自己备个几手。你不招惹他,他或许不会动用。可是你要是招惹了,那就是让你自己往里栽,到时还怨不得他。   陆璟看着徐惠然:“娘子,怎么知道?”   “我知道,就知道了。”徐惠然娇笑着回避着陆璟的这句话。   陆璟的心忍不住荡了起来,眼角的春情浓了点:“娘子,你帮我洗吧。”   徐惠然觉得一热,往屋门那移了过去:“相公,我还得去做饭呢。回头饿到了太爷、老奶奶、娘,五郞不心疼?”   她在用孝道当挡箭牌。   陆璟咬着牙,看着徐惠然:“你真坏。”身体挨了过来,几乎要贴住徐惠然的脸,气息在她的脸颊上吹拂。   徐惠然只觉得脸发热,心在跳,避还是不避拿不定主意,倒抿着嘴笑了:“你才坏。”   “我哪坏。”陆璟的手要伸了过来,抱住徐惠然。   徐惠然倒退了:“身上别有虱子,过给我。”笑着出屋跑下了楼。她有些得意,陆璟都拿她没办法,好像捉迷藏游戏她玩赢了。   陆璟跟出来扶着楼梯,撑在那看徐惠然下了楼:“哪有虱子,就连挠挠身上都没有。”转了个圈,回到了屋子里。   不一会儿,蚕姐把洗澡水拎了过来,换洗的衣服也拿了过来,全放在净室里,昂着头:“五奶奶说了,五少爷要什么,得大声叫。她和大奶奶、三奶奶都在厨房里忙呢。声小了听不到。”   陆璟牙又咬了咬,这个黑心的,有些话能大声吗?那是要夜半无人私语才可,只能出我嘴进你耳。   蚕姐昂着头下楼了,她很得意。她是五奶奶的大丫环。想想县官家的大奶奶对五奶奶多器重,要不是五奶奶执意要走,就想留那了。   蚕姐下楼梯时,都比平日踩得要轻。她不能不文雅些,她可不是四奶奶的那个凝芳那样没出息。   陆璟进了净房,脱着衣服,听着传上来的楼下声音,是小陆蔡氏的骂和陆璜的喊叫声。陆璟摇了摇头,刚进家门时的那个画面蹦了出来,不比在县衙大堂好,一个字……乱。   陆源带着陆构、陆璟、徐惠然、蚕姐走进家门,就像凯旋而归的将军。杜阿福背着杀猪般叫陆璜在后面,倒像是落败而逃的溃兵。   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没顾上听陆源讲怎么在县衙得意,先就奔向了陆璜:“四郞,你怎么成这样了?”   陆璜叫得更响了。   陆源原本的高兴成了不耐烦:“去,去,把四郞抬屋里,再去请个大夫来。你们都去他屋里哭。县太爷要不是看在五郞和我的面子上,哪会只打他三十大板,那是要打一百大板的。看看陈富打了多少大板。一百大板。”   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拥着陆璜回屋了。陆璜就在屋里哭着他的惨。   陆李氏则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出来抱着陆璟哭。别人说什么也没听,就只知道陆璟在外受委屈了。   陆璟说了句:“身上脏。”   “那还不赶快让五郞去洗澡,去去身上的晦气,站在这做什么。”陆李氏不忘用给泪水糊住哭红的眼里看徐惠然一眼。   陆璟这才脱身回了屋,想跟徐惠然说说话。结果呢,徐惠然又跑了。可他的心里觉得有希望了。   徐惠然去县衙了,刚才回应了他。是回应他了吧,应该是回应了。   陆璟高兴地洗着澡,就算她心里有什么,最后他们也会一起过一辈子的。   陈富的一百板子打得慢。徭役有心放水,前面的板子打一下数三下,这么打了三十下,眼看就要打完了。   那些百姓平日里对陈富是又怕又恨,如今得了这个机会,怎么会放过,看衙役放水,叫了起来:“打得不对,打得不过,这是欺负我们百姓,这是官官相护!”   大堂里的陈县丞走了出来,指着衙役:“听到了没有,百姓都说不了。重来。你们是不是不想当差了?这怎么数的。”   衙役只能重打,这回真是一百大板实实在在的打了下去。   陈富前面是装着样喊疼,这回是真喊疼了,到最后吃不过劲,晕了过去。一桶冷水泼上来,等醒了继续打。   以前陈富这样打过别人,从不觉得有什么,今天自己挨了,才知道板子的滋味是这样的。心里把陆璟的祖宗十八代全家女性全问候到了。问候的时候忘了陈冬梅也是陈家女性。   打完了,衙役里还算有念陈富旧情的,找了块板子,把陈富抬回了家。   陈富的老婆一见就哭了起来。陈冬梅也哭了起来。   陈富给哭醒了,咬着牙骂:“陆璟,老子要是不整死你,老子就是你孙子。陆家人,你们等着,一个跑不了,老子全要拨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爹,四郞可是你女婿,别的也就罢了。”陈冬梅给陈富擦着脸,嘀咕了句。陈富的身上盖着条被子,虽说看到了血,可听陈富骂人的劲,不觉得有什么严重。   打板子,老听陈富说打板子,又能有什么事。   “别提那小子,不就是他,老子还成不了这样。”陈富瞪了眼陈冬梅。   “他又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也挨了三十大板。”陈富出了口气,“他可真是头猪,怪不得陆璟要画一头猪。”   “一头猪?”   “对,陆璟那小子真不是东西,居然敢骂老子是头猪。他早知道老子要对付他,所以故意让李栋那笨蛋捡了去。我说那小子为啥不来服软,还就是要老子去告。老子现在算明白了,他是给老子挖了这么个坑,让老子跳,还笑话老子是猪。”   陈富越骂越气。   一百板子都没有陆璟画得那头猪让他觉得羞辱。   如果陆璟在这,陈富一定会跟陆璟拼命的。   陈冬梅咬了咬嘴唇:“爹,四郞有没有提我回家的事?”   “你还想那个家?”   “那是我婆家,我怎么能不想。”陈冬梅扭了扭身子,顶着陈富,“当初不也是你说四郞脾气软,好拿捏,我嫁过去不会吃亏的。现在你倒怪起我来了。不是你要去告什么陆璟,这板子能挨?会给人骂?”   陈富火了,抬起了身照着陈冬梅就是打:“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老子挨了打,被人家骂老子是头猪,你倒还怪老子了。你要回就现在回,别在老子跟前提陆家。”   “回就回,你以为我高兴在这呀。”陈冬梅腾站了起来。   陈富气得抄起床下的鞋冲陈冬梅扔了过去。鞋没打到陈冬梅就掉在了地上。   陈冬梅打小就给陈富宠着,兄弟姐妹都让着她,什么时候这么给陈富骂过,还差点要挨陈富打。陈冬梅头一扭,真拿着包袱带着凝芳回陆家了。   走出了陈家的大门,陈冬梅就后悔了。这样子回去,多没脸。可再进娘家的门,也没脸。咬着牙,还是坐船回了陆家。   陈冬梅进了陆家的门,就听到了哭声,是自己房间那传出来的。听着有陆璜的,有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的。   杨如春把挽起的袖子往下撸,要回房间去给二姐喂奶,正看到陈冬梅昂着头进来。想着前面听到的话,知道陈冬梅的爹官没了,挨了板子,就觉得应该把以前受得委屈全讨回来。   “四弟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知道四叔挨休了,还打得不轻呢,快去看四叔吧。”话音里带着讥笑,透着几分得意。   陈冬梅听出了杨如春的嘲讽,回了个冷笑:“三嫂,这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多管管你自己的事吧,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杨如春瞪着陈冬梅:“还摆奶奶架子呀。四弟妹,我可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了。厨房里人手不够,赶紧去帮着做饭吧。”   陈冬梅头也不回,直往自己屋子那走,心里只觉得一肚子气,想找个地方去发泄发泄。   气得杨如春抱起二姐在厨房边喂奶边把刚才的事说了:“大嫂、五弟妹,我这话哪错了。凭什么就我们几个做饭,她屁事不干,还一天到晚摆架子。以前她有个爹,现在她那个爹今天可是成了跟咱一样的人了。五弟妹,对吧?”   徐惠然点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我就不信不能让陈冬梅也来做饭。”   徐惠然想笑。前世,她没吃过陈冬梅做得饭。但是她成鬼后,陆李氏死的时候,陆璟丁忧回过家,但却没有见到陈冬梅了。   总好像哪给缺失了。但她只要想找回那部分缺失,就觉得很难受。   跟陈冬梅有关的,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徐惠然并不想去找了。   刘玉秀没吱声,她不反对让陈冬梅也来做饭。但她是大嫂,不想让人说大嫂刻薄。嫁到陆家这么多年,刘玉秀就没觉得哪个弟妹把她当大嫂,只当了外面推磨的那头牛。   晚饭做得差不多,徐惠然上楼去看陆璟洗得怎么样了。   陆璟还泡着呢。徐惠然只能隔着门催:“相公,快点了。就要吃晚饭了。今天晚上,怕是太爷还要问你话呢。”   “我正在洗头。娘子说怕我身上有虱子,我也怕有,正慢慢洗。可能还得一会儿呢。你跟爷爷说。”陆璟不紧不慢的声音传了出来。   徐惠然咬着嘴唇。陆璟肯定是故意的,这一洗洗到什么时候。回头陆李氏又会说,你不会帮他洗。杨如春肯定又会当着大伙儿的面笑话她。   “相公,你把衣服穿好了。我来帮你洗头。”徐惠然吸了口气。   “不用了。我怕衣服脏了。你跟爷爷说下就好了。”   徐惠然捏着胸口的交领,手指关节都要发白。她不进去,得挨说;她进去,会让陆璟多想。   徐惠然转过身,望着天花板上糊得纸,一年了,倒不显旧。前世,她离开这里跟着陆璟走的时候,那纸给茶炉的烟熏黄了。就像她的日子,也在慢慢变色。   眼眶子那又发热。   过了这阵就好了。徐惠然对自己说,手按在了门上,推开了一条缝:“相公,我进来了。”   “嗯。”陆璟半躺在木浴盆里。   陆璟的心也在跳,头一回这样面对一个年轻女子。从成了少年起,相貌清秀常给村里的妇女取笑后,他就格外注意,轻易不在人前脱衣。   他不想这样,可是又想跟徐惠然亲近。只能这样了,在他看来这就是火中取栗,不是烧了徐惠然,而是烫到自己。   陆璟不敢回头,脸发热。如果不是泡在浴盆里,可以看到他正在冒出汗来。   徐惠然眼睛望着天花板,故意把脚步放大了些,提醒陆璟的方位,可别乱动。站到了陆璟的背后,蹲了下来,这个视线只看到陆璟的后脑就好,挽起陆璟的头发搓洗。   陆璟感受着徐惠然手指的温柔,指甲在他的头皮上划过,心也像给划出痕迹。   净室里除了水声,没有别的。安谧配上氤氲的雾气,有种暧昧在两个人身边萦绕。   徐惠然手里握陆璟乌云般的头发,丝一般的感觉从指尖滑过,有一种让她沉静,让她不再挣扎,不再痛苦的感觉。   握住这把头发,就像可以握住一切似的。   徐惠然的眼前恍惚,好像看到一幅画。画里的女子跟男子在娇笑,男子则情意绵绵望着那女子。画里人的脸她看不清,只感觉这两个人很熟悉。   “娘子……”陆璟小心地说,怕说错了哪个字,就破坏了眼前的一切,“我买的料子你不喜欢吗?那我重买。”   “相公买得颜色极好,不用再买了。”徐惠然拿起篦子把头发上的水篦下来,让头发能快点干。   “那娘子为什么不穿?”陆璟想让徐惠然穿上他买的料子,感觉就好像他拥着徐惠然。眼下,他只能如此,让料子来代替他。   “那么鲜嫩的颜色,相公不在家,我哪能穿。”徐惠然找了个理由。   “我现在在家了,你穿上吧。”陆璟委委屈屈地说,像一个向大人讨好的孩子。好像在说,你看我表现得多好,给我块糖吃吧。   徐惠然忍不住笑了,心尖那软了,没有说话。   陆璟看不到徐惠然的脸,可以感觉到她的笑,她的温柔,心头一阵欢喜:“娘子答应了。”   徐惠然依旧不说话,只是笑。好像画里的人要走出来,跟她一起笑。   陆璟笑了起来,身体在水里动了动,激起了些水花。   “别动。”徐惠然小心提醒着。   陆璟淘气地拍了拍水里,让水花更大了些,有的溅到了浴盆外面。   两个人都在笑。 第63章 去游玩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笑都是安静的,可却是让人情不自禁要翘起嘴角来。   陆璟的心在笑,没法表现出来,只能用手来拍水表示,看着溅出的水花,就像他雀跃的心。   “哇……”一声尖锐的哭泣声像把锥子扎了进来。   氤氲的雾气“呼”的散去。楼下的哭声大了起来,还有骂声,吵架声一起从窗户里涌进来。   那幅仙境般的画面一下在徐惠然眼前消失,她回到了现实里。   陆璟感觉到了徐惠然指尖动作变快,眼睛往窗下看看,声音虽说还轻松,但深处有些无奈:“娘子,我在家会待阵的。没关系的。”   听着让人糊涂的话,徐惠然却明白了。这是陆璟在告诉她,有他在,没关系的。   心里一阵的波动。   徐惠然把陆璟的头发挽了起来:“差不多干了,挽起来吧。”   “嗯,有劳娘子。”陆璟往下移了移,方便徐惠然帮他梳头,“这是娘子头一回帮我梳髻,以后也帮我梳吧。”   “我梳得不好。”徐惠然没多想说了。可给陆璟一梳,她就觉得这句话假了。她会梳男子的发髻,而且梳得很好。   “娘子给我梳就成了。”   徐惠然把头发扎好:“相公,还是不要耽误了学业,不是岁考就要到了。”   “罗县谕准我假了。再说,我也想在家多待待,避一避。”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你怕日后他们推你出来打头阵?”   “你怎么知道?”陆璟笑了,“这些人这回在县衙喊了几句,定然觉得帮了我的大忙。且这回我也算有了点声名……”   陆璟面上谦虚,私心里却是从不谦虚,总觉得世上之人定然不如他。   文章写得比他好的,那一定权谋不如他。权谋比他狠毒的,那一定诗词上不如他。诗词上胜他的,那一定声名不如他。   “相公早就有声名了,孝悌双全。”徐惠然轻轻地笑了。   陆璟“咳”了声才往下说:“那个自然,不过此次另当别论。”   “相当是怕眼下他们在县里四下鼓吹。相公在那倒成了坐享其,日后他们有什么要相公出面的,也不好推脱。倒不如这阵子在家里,只当着不知道。等这阵风过了,相公再回去,就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娘子,你倒是跟我想得一样。”陆璟猛然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徐惠然“哎呀”一声,转过了身,耳朵都红了,手里拿着要给陆璟戴上的木质小冠也掉地上了。   陆璟低头一看,也红了脸:“我一时疏忽,不过,我们是夫妻。”   “什么夫妻,说好不动的,还要动。你自己戴吧。”徐惠然走出了净室,出了门直接就往楼下跑,跑到了楼下,怕人问,慢慢走,心却还跳得慌,呼吸也急促。   摸了摸脸,发热。找了个屋角,在那躲着。   陆璟从浴盆里走出来,把木冠捡起来往头上戴,真觉得可惜。徐惠然看清了没有,他内心里是希望徐惠然看的。   他不就是长大了给徐惠然看,就像徐惠然也是给他看才长大的。   陆璟眼里、唇边都有了笑,把头上的冠扶了扶,这个以后还是要让徐惠然给他戴。   吃晚饭的时候,除了陆璜,陆家的人都到了。   陆源和陆构还不知道陈冬梅回来,看到了陆源只当着没看到。陆构的眼睛瞪大了,去看小陆蔡氏,回来了怎么不告诉他一声。   小陆蔡氏把头别过去,显然前面跟陈冬梅吵一架还输了。这也是小陆蔡氏这几年来,一直不敢骂这个儿媳妇,还得哄着。突然觉得可以骂了,内心却是胆怯的。   不光小陆蔡氏这样,老陆蔡氏也是如此。看着陈冬梅没事人般坐那,老陆蔡氏心里的气越来越憋,想找个发泄的地方。   陆源的心情好:“五郞,今天可是为陆家争光了。以后我们家也跟过去不一样了,县太爷都管我叫‘老太爷’了,回头把五郞带来的米和银子放供桌上,一起祭祖。”   陈冬梅打了个哈欠。   陆源看到了,不好跟陈冬梅计较,只好当做没看到:“四郞的伤,大夫也说了不过是皮肉之伤,过几天就好了。老二,是不是?”   “爹说得是。四郞这回受点教训也好,省得一天到晚在外面胡闹,不知道轻重。”陆构笑了笑。   小陆蔡氏心疼地说了句:“三十大板,你不心疼我心疼。”瞪着陈冬梅,“四郞媳妇,四郞还没吃饭呢,你拨点饭和菜给四郞送去。”   “我?”陈冬梅不相信地问,“这不都是丫环做的。”转头向凝芳,“你去弄些给四少爷。四少爷喜欢荤的,多弄点荤的。”   凝芳答应着,拿了个碗就在桌上的菜碗里夹菜。   小陆蔡氏看着陈冬梅,牙齿咬着,拳头都握了起来。   凝芳心按着陈冬梅说的,就捡肉夹了。   杨如春一看,就叫了起来:“四弟妹,四弟要吃,我们也要吃吧。”拿起了筷子给早就眼巴巴看着的茁狗子夹了一筷子,“茁侄子,三婶给你夹。大嫂,赶紧夹,不然就给人夹没了。”   “你要吃,谁拦着你了。不就是点肉。凝芳,别夹了。把肉全放回去。给四少爷夹点咸菜萝卜就成了。”   凝芳把肉又夹回桌上的菜碗里。   “四郞媳妇,你就让四郞吃咸菜?他可是身上有伤呢。”小陆蔡氏叫了起来。   陈冬梅把脸转了过来,看着小陆蔡氏:“娘,这可是三嫂舍不得的。”   “关我什么事?你看凝芳夹菜的样,直接反这碗肉端走不就得了。”杨如春冷笑了声,缓了口气,“四弟妹,二婶让你给四弟弄菜弄饭的,是让你去厨房给四叔做。这桌上的菜可都是我们没挨板子的人吃的,哪是四叔能吃的。”   小陆蔡氏点着头:“三郞媳妇说得有道理。四郞媳妇,你去厨房给四郞做吧。”   “我去?”陈冬梅站了起来,对着凝芳就是一巴掌,“让你在这夹菜的,没看到人家那嫌弃脸色,你还不快去厨房做饭给四少爷。”   凝芳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蚕姐给吓了一跳。   杨如春都给吓了一跳,嘴张了半天,摸着脸。   陈冬梅把屋子里的人看了眼,跺着脚出去了。出了堂屋的门,眼泪就掉了下来。   打从进了陆家的门,陈冬梅就觉得这些人再不跟从前一样了。她做错什么了,不就是她爹挨了板子,不再是典史。   晚饭因为这个,吃得比较沉闷了。   第二天做早饭的时候,陈冬梅跟从前一样睡懒觉,杨如春气不过,也只能背后骂两声了。   小陆蔡氏却不肯背后骂,一定要当面骂,每天总要跟陈冬梅对骂几句,不然这天像是没过。   徐惠然听着就觉得天天吵着多累。   陆璟却很自在,跟从前一样在书房里看书、习字、写文章,累了,抬眼看对面正织布的徐惠然。   “娘子,你不是答应穿了,怎么还没有穿呢?”   “做事哪能穿。”徐惠然左手一提综,右手把梭子穿过去,档拉回来“哐当……”砸实纬线,也砸实了她的话。   陆璟把后背靠着背:“我们去岳父家吧,这回岳父帮了忙,总不好不道谢的。”   “用不着的,我爹不在乎的。你要是想谢,等你回了县学再去,就好。娘为了你的事,受了惊吓,安神汤喝了几天,你还是多陪陪娘吧。”   陆璟的目光往窗外看,陆李氏其实已经没事了,不过是想在儿子面前表现下她的重要性。   这样的事,陆琥刚娶刘玉秀时就有过。后来陆珍娶杨如春时,也有过。陆璟的眉头皱了皱,他娶徐惠然,陆李氏还是头一回喝安魂汤。   陆璟的眼睛转了回来,望着徐惠然,有些出神。   徐惠然抬起头看了眼陆璟,又低下了头,有点猜不透陆璟想什么。头一回,猜不到。   她握着梭子的手有些出汗。   这感觉像前世,那时她也看不透陆璟。能看透陆璟,是做鬼后。那时,她不去猜不去想,就能知道陆璟打什么主意。   陆璟站了起来,走出了书房。   徐惠然织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楼下小陆蔡氏和陈冬梅的对吵声又吵了起来,还夹着凝芳挨打的声音。   陆璜屁股那的皮肉没长好,就起床了。   陆璟出去,正好看到:“四哥,起来了?”   “嗯,再不起来,屁股好了,耳朵在聋了。”陆璜一瘸一拐柱着陆璟柱过的拐杖往门外走。   杜阿福瞧到了,对蚕姐说:“四少爷的伤不重,那时五少爷柱着拐杖走都艰难着。”   蚕姐点着头:“他们打四少爷板子时,一定是看了五少爷的面子。”   徐惠然听到了,忍不住笑了。那个是装的,当然要装得厉害。这个是真的,厉害了,倒怕又让上床躺着去了。   陆璟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去跟陆源提议:“爷爷,四哥的伤也好了。大哥和三哥这两天也要回来,最近天平山那的枫叶也红了。上面的白云庵素菜也不错。不过我们全家去那游历一番。顺便,我也想拜拜,为明年的科考求佛祖保佑。”   陆源一听是为明年的科考拜佛,立刻就同意了。   午饭时就说了。   饭桌上的都挺高兴。陆璟看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低下了头,知道陆璟是想她穿他买的料子。他怎么就那么执着呢。可是陆璟不是这个脾性,只要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办到。   杨如春先是高兴了,接着就想到了二姐还要吃奶,怕是陆李氏不会让她去。   陈冬梅看了眼杨如春:“二姐可还在吃奶,这个天外面风大,怕受不了吧。”   老陆蔡氏就去看陆李氏。陆李氏接了话:“三郞媳妇,你就在家照顾二姐吧,顺便也看家。”   杨如春急了:“娘,我把二姐包好背在身上,怎么就会有事呢。”   “二姐才多大,这哪能行。三郞媳妇,等二姐大了,你再去就是了,这种机会又不是再没有的。”老陆蔡氏轻描淡写地说。   徐惠然叹了口气,在陆家出去玩是很难得的事。前世,她不记得有过这样的活动。那时,陆璟大病回来,全家忙晕了头,就怕陆璟一不行,陆家的文脉就给断了。   有了这个信,全家都开始忙了。杜阿福、老秦头几个男帮工,要准备上山背东西的篓子,扁担这些。   女人们这要准备路上吃的东西。杨如春虽说不能去,却还得忙着,一边干活一边骂陈冬梅。   隔天,陆琥和陆珍回来了。   杨如春见了陆珍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得去。我还去过天平山看枫叶呢。我告诉你,陆三郞,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跟人跑了,到时你可别嫌头顶帽子换了颜色。”   陆珍哪敢耽搁,立刻就去跟陆李氏说:“娘,让如春带着二姐去吧。我背着孩子就好了。不然如春一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看家,也没这个道理。”   “你不能不去,在家一块看家?”   “那怎么成呢。爷爷带着全家去呢。再说,白云庵的签灵,让如春去抽一根,说不定明年我就有儿子了。”陆珍眨着眼睛。   陆李氏看了眼陆珍:“孩子,不能你背。可是你得跟三郞媳妇说,外面乱着,她可别到时动什么坏心思。要是有什么让我看到的,她可就别指望我饶了她。”   陆珍算松了口气。   临去天平山游玩的前一天,徐惠然准备着要去的衣裳,夹的薄的都带上,省得到时冻到。   陆璟站在边上看着,伸手把用他买得料子做得衣裙拿了过来:“你就穿这个好了。”   徐惠然看了眼,拿了过来。为了看她穿上这个,陆璟这是费了多大的周章呀。   第二天,天不亮,陆家的人全起来。陆璟起来时,特意盯着徐惠然看穿得是什么衣服,一看还是平时的就问:“怎么还穿这个?”   “早饭,油烟熏的,穿上会有味的。”   陆璟不说话了。   等吃过早饭,陆璟盯着徐惠然:“你不回去换衣服?”   徐惠然没答,杨如春先说了:“当然得回,出去玩,哪能不穿得漂亮些。说起来,我嫁过这几年还是头一次呢。这可得谢谢五叔了。”说着就跑了。   老陆蔡氏看着三个孙媳妇全回屋换衣服,对郑妈说:“到时可得看紧点。”   郑妈点着头:“老奶奶,放心吧,有我呢。”   徐惠然回屋换上了陆璟给买的料子做得衣裙,娇红色的袄子,秋香色的襴裙,外面再穿上月白色的披风,走出了屋。蚕姐跟在后面。   陆璟眼里闪着光,喉结动着,挨了过来。   徐惠然眼波动了动:“别让大伙儿等。”使了个眼神。   陆璟瞧到了后面的蚕姐,忙正色咳了声。   刘玉秀带着换了衣服的茁狗子,看到徐惠然,眼睛亮了亮,把身上的袄裙看了看,身上已经是最好的衣裙,感觉却像是人家的老妈子。   杨如春一见徐惠然,凑了过去:“五弟妹,哪买的料子做的衣裙,可真是好看,我回头也去买。”   徐惠然笑了笑:“下回我带三嫂去。”不能说是陆璟买的,就怕陆李氏知道了又不自在。   陈冬梅最后来的,对自己的打扮还是挺得意的。可惜别人没看到都上了船。   陆家人多,分了四条船来坐。   徐惠然原想着陆李氏一定会要跟陆璟坐一条船的。没想到,陆李氏为了看住杨如春,坐到了陆珍、杨如春的船上。   陆源和老陆蔡氏和陆琥、刘玉秀、茁狗子一条船。二房四人,再加上凝芳一条船。   陆璟和徐惠然这条船上,就只有他俩,还有蚕姐和挤过来的郑妈了。   郑妈上了船,眼睛就往徐惠然身上看了眼,板着脸坐在那,不说话了。 第64章 你来过   陆璟没坐到船头,坐在船篷里,挨着徐惠然坐。郑妈再进来,肥胖的身体顿时要把船篷塞满。   杜阿福在船后面握着撸:“郑妈,你往前坐坐,这样船后面会翘起。”   郑妈翻了个白眼,身子却是没动:“哪有女人家坐船头的。”   陆璟“啊”了声:“娘子,我们往前坐坐就好,正好可以看风景。”   徐惠然答应了声,站起来,船微微晃了晃。   陆璟扶住徐惠然:“小心。”两个人移到船篷头那坐了下来。   蚕姐也往前移了,在船篷中间坐下来。郑妈一个人坐在船篷尾处,这么往前张望,陆璟和徐惠然给蚕姐挡住了大半。   郑妈要往前坐,屁股才抬起。杜阿福摇起了橹:“郑妈,你别乱动,小心船翻了。”   郑妈转回头瞪着杜阿福:“阿福,我动动船就翻了?”   最前面陆源、老陆蔡氏带着陆琥一家坐的船走了,后面跟着的陆构一家的船,然后是陆珍带着陆李氏坐着的船。陆璟、徐惠然的船在最后面。   杜阿福看着天不说话,他不习惯跟女人吵。不是来陆家一年了,能跟蚕姐说几句,他还不习惯跟女人说几句呢。   蚕姐从竹篮里拿出炒得西瓜子、南瓜子,往前递:“五少爷、五奶奶吃这个。”   徐惠然转身接了:“给郑妈点。”   陆璟听了笑,凑到徐惠然的耳朵边低低地说:“你是让她吃了,就说不了话,顾不了你我,是不是?”   徐惠然的脸颊、耳朵给陆璟口齿里的热气喷得,像在皮肤上打着旋,一圈圈烫起来,嘴里少不得辩解:“我哪有,总不好意思不给她吃的。”手去推陆璟。   陆璟顺势抓住了徐惠然的手里搓着。   徐惠然怕郑妈看到,到老陆蔡氏、陆李氏跟前乱说,不敢抽得动作太大。这么抽又抽不出来,只能低低说:“你放手了。”   “我不放手。”陆璟笑。他很喜欢这个时候,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有主意,有些小得意。   徐惠角的眼角往后瞥了瞥,看到郑妈连瓜子也不要吃,正左右摆着要看清前面。   “你放心,我磕瓜子给你吃,好不好?”   陆璟放开了手:“你说的。”   “我说的。”徐惠然抽回来手,拿了粒西瓜子,牙齿一磕,磕开壳,再剥了仁递给了陆璟。   陆璟接了过来,塞进了嘴里:“光这样多不好。”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不自然起来,身体转了转,又磕了一粒,这回没给陆璟,直接吃了。   陆璟从侧面看到徐惠然的小舌头轻轻地卷了卷,他的喉结滚动,身体挨了过去,贴在了徐惠然的胳膊上:“娘子,我也要这样吃。”   徐惠然身体忍不住打了个机灵,往边上一歪,人靠在了船篷上,看着陆璟。   陆璟的身体差点跌倒,幸好反应迅速,又坐了起来,再去看徐惠然,也坐好了,垂着头,脖子根耳朵根全红了。   想是害羞。陆璟这么想着,也为刚才他的举动有些害臊。他刚才只是情不自禁。   陆璟有些怕徐惠然生气,好不容易慢慢亲近,别又给退了回去。   徐惠然磕了粒西瓜子,把瓜子仁递了过来:“相公。”   陆璟接了过去,冲着徐惠然一笑,一边吃一边指着外面的景致给徐惠然介绍。   徐惠然看着,两岸的风光,突然问了句:“那里是不是有个馄饨铺里的馄饨很好吃?”   陆璟往岸上看了看:“是的,原来娘子也知道,我还打算春天带娘子来赏梅时,赏完梅可以去看呢。”   徐惠然的眼神动了动,她前世去过?她不记得了。   “现在连冬天都没有到,哪里能有梅花。五少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郑妈听到了这句,忍不住说了句。   蚕姐把瓜子又递了过去:“郑妈,这瓜子炒得好吃着呢。不信,你尝尝。还有这些小点心,都很好吃的。”转过身给郑妈看。   郑妈推着蚕姐:“你快转过去,我要吃会问你要的。”随便抓了把瓜子,边嗑边看着前面的陆璟和徐惠然头挨头在那不知道说什么,时不时能听到陆璟的笑。   就知道五奶奶是个狐狸精。郑妈心里嘀咕了句。看看五少爷这样平日里都不太说话的人,今天说了多少话,笑了多少次。   啧,啧,真是看不出五少奶奶,文文静静的,真是有手腕。   等太平山到了陆璟、徐惠然到了太平山的码头时,陆源他们已经到了,正在岸上为了雇轿子那不愉快。   从码头到天平山还点距离,要是从前,陆源就会走过去。反正村里人,脚力是最有的。可从县衙回来,陆源就开始认为他身份不同了,不能再像从前,得像老太爷那样。   这段距离就要雇轿子抬过去。   陆珍很快就去把轿夫找了来。陆源、老陆蔡氏是要坐轿子的。陆琥也建议陆李氏坐。小陆蔡氏听陆李氏坐,便跟陆构说,她也得坐。   这都没什么。可陈冬梅也说要坐。没人说话了。杨如春想说话,陆珍使了个眼色。杨如春一想,也是,哪能好心情给陈冬梅坏了,便抱着二姐不说话。   没人说话,陈冬梅掏出一吊钱来对陆璜说:“不就是个轿子,我自己雇。抠死了。四郞,你给我雇乘,我要大轿,不要小轿。”   陆璜苦着脸,他还不如躺床上呢。   小陆蔡氏哼了声:“四郞的伤还没好呢。让丫环去就成了。”   凝芳去了。   杨如春拍了拍二姐:“还不如雇乘花轿呢,吹吹打打上山去了。三郞,你也给我雇轿子,我可是抱着二姐呢。咱二姐可是正经的黄花闺女。”   茁狗子踮着脚看杨如春怀里的二姐:“三婶,什么是黄花闺女?”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陆璟看着徐惠然笑,徐惠然不好笑,也不好转过身去,只能站那垂着头。   陆珍看了眼杨如春:“我给你雇就是了,别说这些。茁狗子,黄花闺女就是二姐这样的。”   茁狗子似明白地点着头,拿手指头碰着二姐的小脸蛋。   刘玉秀拉住了茁狗子:“别把妹妹闹醒了。”   陆璟拉了拉徐惠然的袖子:“我也给雇一辆轿子吧,省得累了。”   徐惠然看了看远处的山峰:“不用了。大嫂又没有坐。”   “你走不动了,我背你。”陆璟的眼睛亮了亮。   徐惠然不敢笑,咬住了嘴唇。   陆璟倒希望,徐惠然走不过,那他就可以背着徐惠然走。   轿子来了,坐轿子的往轿子上坐。蚕姐挽住了徐惠然的胳膊:“五奶奶,你走不动,我背你,保证比轿子还舒服。”   陆璟看了眼蚕姐:“你倒是力气大。”   蚕姐点着头:“我力气是大,一般的男人都打不过我。”   郑妈走在边上:“吃那么多,能不力气大。”一扭一扭跟在后面。   杜阿福挑着行李走在后面。   越往天平山走,满山的红色也越鲜艳,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在蓝天白云下,把秋日里的寒凉驱走。   陆家的人,看得都满心欢喜,不时发出惊叹声和欢喜声,刚才雇轿子时的不快也给抛到了脑后。   到了山脚下,这里没了路,轿子不好抬了。坐轿子的全下了轿,各自往上走。陆家的人,就算主人也是做农活的,这点山路还不算什么。   唯一平日不劳作的就是陈冬梅,只能丫环凝芳扶着往上走。越走越拉在了后面。   徐惠然柔柔弱弱,就算平日里做事,可给人的感觉还是爬不动的。陆璟就想过去名正言顺扶住往上走,没想到蚕姐扶上了,就一直不撒手了。   山路狭窄,只能走两个人。蚕姐掺着徐惠然走,陆璟要么走前面,要么走后面,跟徐惠然并排走是不行的。   徐惠然看着陆璟在后面忽左忽走,想插上来,却怎么也插不上来,用帕子捂着嘴。   走了一段,肥胖的郑妈已经走不动了,在那气喘吁吁,还在努力往前走。   “蚕姐,你去扶下郑妈吧。”陆璟找到了理由。   蚕姐扭回头一看:“那五奶奶怎么办?郑妈,你真走不动了吗?”   郑妈一只手支在大腿上,大喘气,看着前面,要是让蚕姐来扶她,那不是正好给狐狸精五奶奶腾出了地,咬着牙:“我还能走。”   “郑妈,你要是走不动,说一声。”蚕姐很大方地说,又转回来扶着徐惠然往前走。   陆璟牙齿在嘴里错着。从没觉得蚕姐这么碍事的。   “娘子,瞧到了没有。那个就是飞来石。”陆璟指着远处悬崖边上的一块大石头,随时好像要掉下来。   徐惠然张望着。   蚕姐也扭头去看:“真的像飞来的一样。”   走在前面的人也都扭头看,一个个啧啧称奇,还担心着会不会从悬崖上掉下来。   “再往前就是一线天了。”徐惠然轻轻地说了句。   刘玉秀转回了头:“五弟妹,你来过?”   徐惠然没有回答。她记不清来没来过。   蚕姐笑了:“五奶奶没有来过,一定是五奶奶书上看的。”   也许吧,徐惠然这样想着。   前面山路上有处低洼,仰头看风景,不注意脚下,很容易给绊了。走前面的几个没留神差点都给绊了。   陆璟想提醒。徐惠然先对前面的刘玉秀和杨如春说了:“大嫂、二嫂,小心,那不平。”   杨如春低头看着脚下,笑了:“书真是,什么都会说。等二姐长大了,也让她识几个字,可别跟我一样睁眼瞎。”   陆璟去看徐惠然,并没有低头看脚下。而是看着风景,脸上有着一种光彩。她来过这里,谁带她来的?   蚕姐没来过,那她怎么会来过呢?徐苏氏妇道人家不会带个女儿来走山路的,难道是徐礼。   陆璟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居然不是他带她第一次来。   一线天这里,窄得只能一个个人先走了。   陆璟插到了前面:“蚕姐,你在后面。”   蚕姐看了看,松开了徐惠然的胳膊,退到了后面。陆璟拉住了徐惠然的手,不由得有点小得意。   徐惠然想不让陆璟拉,可看刘玉秀也是陆琥这么拉着的。陆珍一手抱二姐,一手拉着杨如春。徐惠然不好说了,就让陆璟拉着。   过了一线天,陆璟也没有松开手,嘴里还说着:“小心脚下,这里的山路不平,全是石子,一滑就会滚下去。”   吓得杨如春看脚下:“别把我的裙边磨坏了。”看看还好,“五叔真是一惊一乍的,哪有这么多石子。”   “五弟也是为你好,要是摔了怎么办。”陆珍看了眼陆璟,明白了弟弟的心思,觉得应该帮弟弟一把,正好趁机也跟杨如春亲热亲热,有了理由就不怕陆李氏回头说。   陆璟跳上块石头,两只手一搂徐惠然的腰,一托就把徐惠然抱上了石头:“你真轻。”   徐惠然没说话,眼睛动了动,好像什么时候听过,笑了声:“我不轻。”   陆璟愣了愣,徐惠然说话的神情并不是像跟眼前的他说。四下里看看,并没有谁像是徐惠然回答的人。   徐惠然回过了神,往山下看着。枫叶的红色像抖开的绸料,一铺到底,跟下面的绿色的树、蓝色的湖泊、河流、嫩黄的田埂交错。   “很好看,是吗?”陆璟问。   徐惠然吸了口气:“嗯。”   “那我们以后再来,就我们俩。”   “你要去做官的,再没有空。”徐惠然娇嗔的声音里带着惋惜。说完,她给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说。   “做官也可以来看的。”陆璟欣喜着,他喜欢徐惠然跟他撒娇,手悄悄伸了过去,要搂住徐惠然的腰。   “五少爷、五奶奶,你们走得真快。”蚕姐拉着已经走不动的郑妈上来。   陆璟的手收了回来:“蚕姐,郑妈已经走不动了,你可的走慢些,陪着郑妈就好,别让郑妈累到了。”拉起徐惠然的手,“我们去找爷爷、奶奶去。”   郑妈大口大口,喘着气,想说她也要去,却说不出来。   蚕姐看着陆璟半搂半抱徐惠然,已经几跃跑远了,想追上去,再看看郑妈:“算了,郑妈,我就陪你吧。总不能把你丢在这里。五奶奶有五少爷呢。”   郑妈等呼吸顺了点,能开口了:“走,不能五少爷一个人待着。”   “五少爷一个男人怕什么。我们奶奶才不能一个人待着。”蚕姐回了句,一扭头看了眼杜阿福,“阿福,你能一个人待着吗?”   杜阿福挑着东西往上小跑,理也不理。真不明白这些女人,磨蹭什么。走两步,又停下来,等蚕姐拉着郑妈跟了上来。   陆璟几乎就是抱着徐惠然跑上山了,远离了人群,甩开那些人可真不容易。   徐惠然脚几乎不沾地,想让陆璟放下自己,又怕放不好就滚下了山:“你慢点,慢点,等等他们,我自己能走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陆璟兴奋地说,这样的机会多难得。   陆璟走得太快,徐惠然有点怕,顾不得想,两只手抓住了陆璟的衣襟。   陆璟低头看了眼徐惠然指关节都发白的小手,把胳膊用了点力:“别怕,有我在呢。”   “有我在呢。”徐惠然恍了恍神,才回想起什么,迎面而来的一根树枝又打断了她的回想。   陆璟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里显然不常有人来。他放下了徐惠然,手拨着前面的树枝,替徐惠然开着道。   徐惠然走在后面,好像似曾相识。一直到了尽头,陆璟让开了些,一幅人间仙境般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红色的枫林中嵌着蓝色碧波,微风轻轻吹着。   陆璟看着徐惠然的面容,没有惊讶,却是平静的,脱口问出:“你来过?” 第65章 亲了下   她来过吗?徐惠然不确定,这里的一切应该曾见过,也许前世是来过,只是她忘了。   徐惠然不想想起,垂下了眼帘。   一道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落在徐惠然长长的眼睫毛上,在脸上落下了道阴影,也在陆璟的心上落下了道阴影。   陆璟抬了抬额头,眼角动了动,唇角荡起丝笑:“就算你以前来过,那也没关系,以后全是我带你来。”   他说得信心满满,看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吃惊地看了眼陆璟,又低下了头。陆璟想歪了,可她不知道怎么说。人突然像分成两个,一个是前世,一个是今世的。   前世的记忆,放在了今世,就像是一本画册。看着模糊,画里的人似乎是别人,可那确实是她。   徐惠然没法解释,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反而会被人笑话、怀疑,甚至可能认为她是癔症、发疯了。   她不能怪陆璟想错了,如果她真的曾来过,那也一定是跟陆璟来的。只是当年的她会是什么心境呢?想必不会跟今日的她一样的心境。   陆璟瞧着徐惠然笑,出神的徐惠然自有一种恬淡之气。让他心生怜爱,忍不住飞快地亲了下徐惠然的脸颊,又笑着退后,继续看着徐惠然。   他亲了,那一下,虽说快,但是当唇落在徐惠然细腻的肌肤上,就像要融化一般,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贯通了全身,奇经八脉全开。   陆璟抿了抿唇,唇上还残留着徐惠然的肌肤之香。   徐惠然摸了摸脸,没有恼怒,也没有欢喜,而是茫然。她还在想重生的事,唇角倒向上拉了拉。   这在陆璟看来是个暗示,徐惠然不反对。他向前了一步,把徐惠然拥在了怀里。   前面半搂半抱过来时,陆璟只觉得怀里的人真轻,像是片云。这个时候,陆璟抱在了怀里,却觉得空,像雾却更像雪,搂紧了,会化了不见。   陆璟看着怀里的徐惠然,木然,不知所措。他忍不住俯下头去,在徐惠然的耳边低语:“没关系,我在的。”   说完,陆璟的唇移了过去,又亲了下徐惠然的脸颊,这次在徐惠然的脸上停留的时间长,慢慢移动,去寻找她的唇。   陆璟的心狂跳,她红艳的唇在颤抖,如同带着晨露的玫瑰花瓣给微风吹拂。他要替代微风,把晨露含在嘴里,慢慢吞进。   徐惠然的瞳孔放大,她可以清楚看到陆璟的脸,两只娇弱的手猛然推出。   没有防备的陆璟一下就给推开了。   “娘会找我们的。”徐惠然转身往回走。   仓惶间,徐惠然辨不清路。其实她也认不得路,是陆璟抱她上来的,她只顾着别掉下去,根本没注意是哪条路上来的。   陆璟从后面走了上来:“这里。”前面引着。   上山容易下山难。徐惠然小心走着,时不时要搭下陆璟的手。走得一身汗,脸红红的,把刚才的惊恐不安迷茫无措全给盖了过去。   陆璟脸沉着,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亲吻脸颊时的好心情,被徐惠然那一推,推掉了一大半。   为什么要推开他?陆璟想着各种理由,却不愿再往深里想。   陆璟相信徐惠然,如果曾来过,那也一定是有缘故的,断不容人想歪。这倒不是他自满,而是他对徐惠然品格的了解。   有错的一定是别人,怎么可能是徐惠然。   不管徐惠然曾有过什么,他们是夫妻了,就会一直是夫妻。   陆家的人已经都到了白云庵门口。陆璟和徐惠然到时,陆家都坐在庵堂厢房外面的石墩上,扭过脸来看他俩。   陆李氏问了句:“怎么这会儿才来?”目光往徐惠然身上看。   徐惠然低着头,红红的脸,还有额间的汗,更显得她娇弱。   “我们走了一半,正好遇到一对夫妻,要去莲花洞,不知道怎么走。我就领了领路,倒害得五奶奶跟着我多跑了不少路。”陆璟笑着说,眼底沉着的浓墨,让人不敢不信他的话。   “五郞这也是助人为乐,是好事。来,坐下吧,歇歇,我们去拜过了佛祖,就来这吃斋饭。”陆源的心情好,上来一说是陆秀才家的,连白云庵的师太都知道,立刻就让把庵外的石墩打扫干净,还送了茶水,让陆家人来休息。   这等的尊荣,以前可是没有享受过。在陆源看来,这是县太爷才有的风光。   杨如春招手让徐惠然过去:“你们去哪了?”   “真没有去哪?”徐惠然拿出帕子把脸上的汗擦掉,喝了口蚕姐倒来的茶。   “骗我吧,我可不信。”杨如春把怀里的二姐拍了拍,“看看,生了她,我就不自由了。想在山上走走都不行。”   徐惠然看着睡得香甜的二姐笑了:“二姐够乖的,你看这一上午都睡着呢。”   “刚才闹了,喂了才不闹的。”杨如春看了眼二姐,眼睛不由又往陈冬梅看。   徐惠然猜着两个人可能又吵了。   歇够了,陆源站了起来。陆家人的都站了起来,跟着陆源整了整衣冠。杨如春把二姐交给了郑妈:“郑妈,你就抱着二姐。”   郑妈看着杨如春:“三奶奶,我也想拜拜菩萨呢。”   “等我拜完了。你急什么急。要不你抱着二姐来拜菩萨,也算让二姐沾点灵气。”杨如春把胳膊揉了揉,总算能舒服会儿。   “小孩子哪里经得起,不要进去。”陆李氏发了话。   老陆蔡氏也点着头:“就是,哪有小孩子进庵堂的。让你带着二姐来,就不应该。”眼睛往陆李氏看。   陆李氏缩了缩脖子:“当时没想那么多。”   杨如春把脸转了过去,当着没听到。等老陆蔡氏和陆李氏走了过去,嘴巴动了动,肚子里算骂过。   陈冬梅冷笑了声,一昂头走了过去。   郑妈看着杨如春,把二姐递了过来:“三奶奶,要不你抱着二小姐在庵堂外等着吧。”   杨如春接过了二姐,心头发火。   陆珍劝着:“我陪你在这转转,咱们看看山、看看这些枫树,不比进去好。”   杨如春笑了,把二姐交给了陆珍:“你抱会儿,快累的。”   “成,只要妈不在的时候,就我抱。”陆珍抱过了二姐,亲了亲小脸蛋,“来,姑娘,让爹抱。”   陆李氏心疼儿子,觉得儿子抱会累。所以当着陆李氏的面,只能媳妇抱孩子。   徐惠然也不想进去,站在白云庵外。陆璟和蚕姐、杜阿福都在外面陪着。她不好不进去。   脚跨进庵堂的门槛,听到梵音阵阵,看到佛香渺渺,徐惠然的心就抽紧了。不知道无所不知的佛祖会怎么看待她这个死而重生的人。   蚕姐走过来扶住徐惠然:“五奶奶,我听说白云庵的签最灵了。人家求个什么都来白云庵,你看这香火多盛。”   徐惠然看着地上铺着的青砖,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到了佛堂的门口,一个师太站在那里,徐惠然全身绷紧,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位师太只看了眼徐惠然,便对陆璟合什行礼,颂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陆璟还了一礼,也不当回事,抬脚跨进了佛堂。   徐惠然看了眼师太,脚落在了佛堂里。她居然可以进佛堂,看着高高在上的佛像,慈眉善目地望着她。徐惠然想哭,想放声大哭,佛祖居然包容了她这个重生之人。   陆璟站在那里望着徐惠然,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   他转头也去看佛像,没有看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不信吧?不信一个泥塑能主宰他的命运。   陆源、陆构、陆琥、陆璜已经站在里面,显然就在等着陆璟呢。陆琥往外张望了下:“三弟呢?”   “三哥陪三嫂呢。”   “三郞真是的,算了,不等他了,我们先拜了。让佛祖保佑五郞明年中个举人。”陆构高兴地说。现在他发现陆璟发达,他好处也不是没有,谁让他是陆璟的二叔呢。   这就叫儿子不成,还有侄子。   陆源带头,走到正中的拜垫上,领头拜了下去。陆家的另几个男人跟着拜了下去。拜完了,陆源向功德箱里扔了张银票。   “施主,不抽个签吗?”师太问。   陆源看陆璟。   陆璟摇了摇头:“不了。中与不中,都随缘就好。”轻松地跨出了佛堂的大门。他要是抽了,就怕陆李氏会让徐惠然抽一个能不能早生贵子的签。   老陆蔡氏领着陆家的女眷拜了。   徐惠然拜的时候是诚心诚意,恨不得多拜几次,眼泪滚了下来。老陆蔡氏和陆李氏站了起来,她也只能站了起来,悄悄用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小陆蔡氏去求了陆申秀的姻缘签,一解是个中下签。小陆蔡氏的心里就不痛快:“这怕是不准的吧?”   “施主,准与不准,出家人不好说。”师太眼皮耷拉着。   老陆蔡氏“哼”了声:“让你不求,你非要求。”   陈冬梅也求了个签,是求子签。解了是个上上签。陈冬梅拿着笑:“怎么不准,定是准的。这签上说我明年就能生个儿子。”   小陆蔡氏气得要背过气去:“就你那德行,还能生儿子?”   “四郞可是你儿子。我生不出儿子,你是不是要四郞断子绝孙?”陈冬梅昂着头走了出去。   小陆蔡氏指着陈冬梅要骂。陆申秀在边上给小陆蔡氏抚着胸,顺着气,心里却是委屈难过极了。明年她就十七岁了,可是婚事连个影都没有。   吴泽县的人,一般人家女孩子十二、三岁就定好了人家,等十六、七岁就出嫁。陆构想等着陆璜中个秀才再定亲,结果就耽误到了现在。   刘玉秀走到了徐惠然身边:“五弟妹,你不求一个?看四弟妹都求到了,说不准今天适合求呢?”眼睛往徐惠然的肚皮看,进门一年了,还是平平的。要是一直这样平,陆李氏定会不乐意的。   徐惠然摇了摇头:“五郞都没求,我怎么好求。”她不想生孩子。这辈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下去。   刘玉秀还想再说什么。徐惠然已经走了出去。   白云庵的素菜、素面出名,虽说没有半点油腥,用了山上的蘑菇、竹笋,味道却是鲜透了。   陆珍和杨如春没进庵来,陆李氏心疼儿子:“大郞媳妇,给三郞留些。这孩子嘴上最馋,吃不到心里会不舒服的。”   陆璟加了句:“给三嫂也留些吧,二姐还在吃奶。我明天也要去县学了,正好带些去县学送给罗县谕和几个好友,也算份礼。”   陆李氏看着陆璟:“明天就去,不在家里休息休息?”   “不用了。明天也不用一大早走。早上起来收拾衣服什么的都来得及。”陆璟说得很轻松,眼睛不经意地扫过徐惠然。   “那你们多准备些。罗县谕可是不能马虎的。”陆源听到了,立刻跟刘玉秀说。   刘玉秀和徐惠然便把两份面,又多买了些素菜放到了攒盒里。   白云庵外的陆珍和杨如春看到送出来的素面和素菜,咧着嘴笑。陆珍坐在石墩上,用筷子指着山景:“这可比在里面闻着那些熏死人的香味吃要舒服多了。哎呀,这可是托了二姐的福了。”   “行了吧。快吃。”杨如春看着抱着二姐的徐惠然,“赶紧生一个吧。女人呀,只有生了孩子才有了根基,不然就是浮云,哪都能飘。你看我,现在想飘都飘不成了。”   徐惠然转过了身,看着怀里的二姐,酸酸的。她不要孩子,这辈子不要。   从白云庵回来,累了一天,洗过就早早睡了。   躺在床上的徐惠然睡不着,侧身向里,眼睛看着黑乎乎的前面。   陆璟也睡不着,侧耳听着徐惠然的动静。   他想知道是谁带徐惠然去的,也许就是徐礼。他这么想。徐礼喜欢交游,也喜欢跟人唱和,说不定就是徐惠然小时候带去的,蚕姐没跟着去。   陆璟翻过了身,手搭在了徐惠然的被子上:“娘子,咱们好好过一辈子。”   徐惠然的鼻子一酸,头往被子里缩:“相公,明天还要去县学呢。”   “我知道。”陆璟移了过来,“我就这样。”   陆璟把脸贴在了徐惠然的被子上:“娘子,等我考中举人后,我们就圆房,到时你跟我一起去京城。京城大着呢……”   前世,陆璟考过了举人,并没有带她走,而是一个人走的。   徐惠然的眼泪流了出来,蹭在了被里上。   陆璟感觉到了徐惠然在哭,想要扒开被子看看徐惠然。徐惠然死死捏住被角,缩得更紧,不给陆璟扒开。   这样子,最安全。   陆璟放弃了,伸出双臂,连着被子把徐惠然紧紧抱住:“我在呢,没关系。”   他不知道徐惠然为什么会哭,佛堂里的徐惠然也哭了。只要有他在,陆璟觉得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天,陆璟去县城了。   去县学前,先去了徐家,把白云庵的素菜带去,说是徐惠然让带来的。   徐礼和徐苏氏看着拿来的素菜:“这孩子,应该给亲家吃才对。”   “我们全家昨天去白云庵,在那吃了。”陆璟笑着,“这些全是惠然挑的。”   “她之前又没有去过白云庵,哪知道哪样好吃。”徐苏氏笑了。   陆璟的眼神凝了凝:“怪不得昨天惠然对白云庵很好奇,我倒是去过几次。”   “惠然有次听别人说白云庵的枫叶好看,她也想着要去看枫叶。可是老爷没空,也就没去了。那时她惋惜了好一阵,有几天都一个人闷着不说话。如今跟亲家一家去了,也算是了她的心愿。”   陆璟的中指在桌上敲着,徐惠然是跟谁一道去的白云庵呢? 第66章 压迫感   陆璟从徐家的后门出来,从这去县学近。   上了船,等徐礼和徐苏氏走了,陆璟跟摇着橹的杜阿福说了声:“去徐家的事,要是五奶奶问,你再说,别人就没必要知道了。”   陆璟希望徐惠然问,那表明她在意他。陆璟又不希望徐惠然,怕她认为他在怀疑她。他并没有怀疑她,只是他的心里有疑问还有好奇。   就像从徐家后门出来,陆璟跟徐礼说是不讲究,图个方便,其实是想把徐家的周围多看看,总觉得那个人可能在周围。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能让徐惠然这么痛苦。他看出了痛苦,抱着她时也感觉到了痛苦。如果,陆璟看了看天,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不会放过的。   陆璟的脚一踏进县学的大门,就给人围住了。这些人兴奋着,你一言我一语讲着这阵他们的丰功伟绩,县城就像给他们占领了一样。   陆璟听着这几日的事,庆幸他躲在乡下,不然回头有个什么定然算在他头上。   杜阿福放下了行李,就走了。   陆璟把徐礼给装满了荤菜素菜、点心的攒盒拿了几盒出来:“这些是给你们的。”   秀才们立刻围了过去,向陆璟道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往嘴里塞着鸡腿。陆璟拎起了剩下的攒盒,去见罗县谕。   罗县谕照例问了下陆璟的功课,见陆璟没有拉下功课,很是欣慰:“明年的秋闱,你有没有兴趣?”   “想去观场试试,就怕学生功课不成,反倒让先生受累。”   “哪里,你现在功课已经可以了。不过是在敕诰这些平日不接触的要多学还得练练。”   陆璟恭敬聆听着。明年他是一定会去参加秋闱的,那才是他人生的起点。三场童生试不过是前面的小准备而已,不值一提。   送走了陆璟,徐惠然松了口气。陆璟在,让她有压迫感。陆璟每一次的示好,徐惠然都觉得是种折磨,她得不时提醒自己陆璟的坏、陆璟的阴、陆璟的毒、陆璟的狠。   她最怕的就是她会再相信陆璟,重蹈上一世。   徐惠然现在宁可陆璟不理她,冷落她,无视她。那她都会轻松许多。   她得为离开做准备了,不能像原来打算的那样,等几年后。徐惠然把这一年赚得银子算了算,也有百十来两,这够她离开后去别地买几亩地过日子了。   数着银子,徐惠然的脸上又露出了笑,看着这些才让她心安,觉得未来并不可怕。徐惠然把银子在床头的小柜上锁好,去书房织布。   书房里没了陆璟有些空,也有些安静。“哐当……哐当……”单调的织布声在房间里回荡,更显得清冷。   徐惠然织布的动作加快了些,趁着这会儿多织些布,多卖些钱,如果可以,她明年趁着陆璟秋闱的时候就得离开。   蚕姐走了进来,坐在边上摇着纺车,纺着线:“五奶奶,你说怪不怪。阿福吧,这一去送五少爷,就觉得家里大了许多,空出了不少的地方。可见阿福平时多占地。”   徐惠然“噗嗤”笑了:“哪里他多占地,是你习惯身边有这么个人了。”   织布的动作突然停了,发了下呆,徐惠然的动作才又恢复起来。   “也是。有阿福在,我就有个使唤的人。他力气大,让干什么也不说啥,挺好使的。”蚕姐咧着嘴笑。   徐惠然看了眼蚕姐,又低下了头。要是蚕姐对杜阿福有了情愫,怎么办?带蚕姐走,还是不带?杜阿福的卖身契上写的是卖给陆璟的,她带不走的。   徐惠然吸了口气,只有眼前穿梭着的梭子能让她安心。   吃午饭的时候,家里的人少了几个。陆琥和陆珍去了邻村卖带来的山货,顺便再收了本地的山货回头带出去卖。陆璟在县学,陆璜也去了乡学。   陆源看着空了的桌子都感叹了句:“咱们家还是人口少。看看这才几个人。”   刘玉秀推了推茁狗子:“去太爷那。”   茁狗子去了陆源身边,小嘴喊着:“太爷,太爷。”   陆源抱了起来:“来,茁狗子。”   老陆蔡氏的眼睛往孙媳妇们看了看:“咱们家现在也就只有茁狗子一根独苗,什么时候再给茁狗子添个弟弟呢?”   徐惠然低着头,只当没听见。   杨如春眼角瞅了眼陈冬梅,转回了头:“老奶奶,我是没进庵门,可听说有人求子求了个上上签,明年还怕茁侄子没弟弟?”   陈冬梅把头一昂:“三嫂,你这话算说对了。”   杨如春瞪着陈冬梅,要骂。看了眼那边坐着的老陆蔡氏和陆李氏闭嘴了,心里想到了外面都在说的陆璜和说书女的事,倒笑了起来。   陈冬梅看着杨如春没来刺她,反倒笑了,有些奇怪。   陆璜没去乡学,偷偷去了县城。自打没考中秀才后,陆璜也没了心思再去读书。借着去乡学,不过是找个由头可以往县城里溜,去看说书女。   如今陆璜去看说书女,已经不去茶馆,而是去说书女的家了。   说书女家倒离着徐家不远,隔着一条巷子,甚至就是斜打着对角前后门的事。要是去说书女家,坐着船,就是从徐家的后门经过。   陆璜不敢给徐家人看到,总是要兜个圈绕个远路。陆璜今天比陆璟早出门,雇了条船到了说书女家,要下门时,看到后门出来的杜阿福吓了一跳,又缩回去,不一会儿看到陆璟也出来了,还有送出来的徐礼夫妇。   等陆璟的船走了,徐家人都回去,门关了起来。陆璜才从船篷里出来,溜上岸,敲着说书女家的大门。   门才敲,说书女就来开了门:“四少爷,你都好几日没来了,怕是不再上我的门。”话音里都带着哭音。   陆璜闪身进来,随手把关关上:“蕊香,我的乖乖,我心里最有你,我才能下地便来了。”拥着说书女就要进屋。   葛蕊香眼圈儿红着,伸手就把陆璜给推开去:“四爷,就唬人。县城里都传遍了,这几天哪个不知道你们家五少爷了不得。我一个说书的,哪配跟四少爷这样的人物来往。我不过是四少爷一时的玩物而已,如今趁早还请四少爷走吧,别脏了脚。”   说完,葛蕊香一转身,就往屋子里走。   陆璜糊涂了,怎么突然就埋怨上他了,跟着往前走,也要进门。   葛蕊香要把门关上,见差点撞到陆璜的鼻子,收了手,不再关了门,坐到桌子边拿着帕子擦眼泪。   “蕊香……”陆璜跟了过去,“怎么了?”扶着葛蕊香的肩头问。   葛蕊香趴到桌子哭了起来:“四少爷,你走吧,我是没脸活了。”   “怎么了?”陆璜坐了下来,把葛蕊香搂进了怀里,“你倒是跟我说,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出头去。”   葛蕊香抬起头来,哭得梨花带雨:“四少爷,我真是没脸活了?以后可怎么办呀,我只能跳到门前的河里去了。”   “到底怎么了,你说呀。就算是天大的事,有我在,你怕什么呢?”陆璜拍着胸脯说,一点也没想到这事他能不能做到。   葛蕊香吸了吸鼻子,脸红了,又趴了下去,低低哭着。   陆璜摇着葛蕊香的肩头:“蕊香,你倒是说呀,到底是什么事?”   “我……”葛蕊香低低说了声,抬起头咬着嘴唇,凑到陆璜耳朵边说了几个字。   陆璜的脸一下就白了:“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了。这种事怎么能撒谎。四少爷要是不信,去唤个大夫来搭搭脉就知道了,大夫说都要三个月了。”葛蕊香说到后面就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响,“我只能去跳河了。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肚子给人搞大了,还怎么活呀。我也知道四少爷有难处,这孩子命苦,就不该来这世上……”   葛蕊香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就要冲出门去。   陆璜一把拉住了葛蕊香,想想平时葛蕊香的温柔还有娇软的身子,要比家里的母夜叉不知道强多少倍,哪里舍得。   “你别急,这事我回去跟我娘说,怎么也把你接近门去。那个母夜叉进门几年了,都生不出来,难道让我绝后?”陆璜越说越觉得在理。   葛蕊香娇羞一笑,搂住了陆璜,又好好与陆璜温存了一番。陆璜心满意足,提好了裤子回了家。   一进陆家的大门,看到陈冬梅,陆璜的勇气就减了几分。   “你还知道回来?”陈冬梅扭着腰走了进去。   陆璜跟在后面,垂着头。   就算陈富如今还在床上养着,一百板子还得养几个月养好。可这几年在陈冬梅跟前服低做小的毛病却一时半会儿还没改掉。   陆璜坐到了饭桌上,杨如春就笑着说:“四叔,四弟妹说了,明年给我们二姐添个弟弟。太爷今天还嫌家里冷清呢。”   陆璜尴尬地笑了笑:“三嫂,不急,不急。”   “哪能不急,再不急,就要出来了。”杨如春笑了起来。   从邻村回来的陆珍给杨如春使了个眼色,让杨如春别说了。   杨如春翻了个白眼。这种事哪还用陆珍告诉她。她娘家可是在县城里开豆腐铺的。陆璜跟说书女葛蕊香的事,早就传遍了。只是谁也不跟陈富和陈冬梅说,不就是怕说了没好事反惹一身臊。   陈冬梅瞪着杨如春:“什么要出来了?”怀没怀上,她还是知道。   “我这是祝四弟妹早日怀上。”杨如春笑得眼睛眉毛都要飞了。   刘玉秀低下了头,这事她听陆琥说过,要是陈冬梅知道了,家里不得乱了套。   徐惠然坐在那,回想着前世,这段影影绰绰,不是分明的。陆璜是外面有了个女人,后来呢?   可能跟她关系不大吧。陈冬梅有事,那是在后面。是在她跟陆璟去做官前,还是做官后呢?徐惠然想不起来了,手却握成了拳,指甲掐进了肉里。   陆璜低着头,心里发着慌,就怕葛蕊香真的去跳河,一尸两命,那可是自己的骨肉呀。他有点舍不得。   陆琥眼角瞥到,摇了摇头,陆璜只是堂弟,中间还隔着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况且又是这种内宅事,让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说?   四弟真是太不检点了。   陆璜想了一晚上,也给陈冬梅闹了一晚上,天亮时决定去硬气下。可走到了陆构和小陆蔡氏住的屋子,又犹豫了。   他实在是没有胆量说,就怕到时又挨打。屁股上的伤才好,要是再挨打不就给打烂了。   陆璜没说,有人却说了。   陆乞秀的男人张锦程在县城里开个小铺子,听说了这事,回家就告诉了陆乞秀。陆乞秀一听,立刻跑回了娘家,去找了陆璜:“四弟,你这事说怎么办吧?”   “姐,那孩子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可是养在外面总不成事。要不你跟娘说说,让她进门吧。”   陆乞秀把陆璜骂了一顿,去找小陆蔡氏。   小陆蔡氏一听,眼就瞪大了:“那个说书的,怕是骗四郞吧。不就是看四郞老实,不知道他们那些花花肠子的,才会这样的。”   “可那说书女肚子里面已经有了四郞的种了。”张乞秀眼睛动了动,“娘,要不我去县城偷偷瞧瞧,你看四郞娶了亲到现在都没个一男半女的。你和爹也就四郞一个儿子,这以后靠谁呀?”   小陆蔡氏眼睛往陈冬梅住的地方转了转:“咱们家如今跟过去不一样了。”   陆乞秀听着,有些迷糊,娘家的变化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接受不了。   小陆蔡氏又解释:“你爹说了,咱们家要跟那些书香人家一样,也得有些规矩了。不说别的,你就看你五弟妹的娘家,没什么风言风语的,出来进去的又都是些什么人。说正经的,跟你四弟媳妇家结亲,实在是结错了。早知道,也该寻一门跟你五弟妹一样的人家。若是现在让那个说书女进门,那不是更不成样子。”   陆乞秀抬起腿要走。   小陆蔡氏又犹豫了:“要不你去看看那个说书女,是不是老实,要是老实了再说。大不了,孩子抱回来,人就不要进门,给她些银子就成。”   陆乞秀答应着,去见了葛蕊香,瞧着葛蕊香头上包了蓝布头巾,上身一件蓝色布袄,下面一条同色的布裙,脸上也没有擦脂粉,个儿也是娇娇小小的,垂着头站在那里面。模样倒是比陈冬梅要秀气了几分,姿态也文文弱弱的。   陆乞秀对葛蕊香倒有了一丝好感,觉得给陆璜当个妾不差。要是葛蕊香日后能对自己投桃报李,怎么在娘家也算有个帮手,倒想到葛蕊香弄进门去。   葛蕊香偷眼打量着陆乞秀,低着声说:“张大奶奶,这事不能怪四少爷。”   “那怪你?”   当然不能说怪自己,那不成了勾引陆家少爷了。   “那时四少爷特别苦闷,说在岳家受了气,两条膝盖都跪红了,身上也全是伤。心里难过跑去喝了酒。人醉了寻我爹想找个人说话。我爹又不在,家里面就我一个人,要是把四少爷赶了出去,三更半夜的,就怕出事。可四少爷喝醉了,又是个男人,我到底比不过力气……”   葛蕊香声音越来越低,脸也红了起来。   陆乞秀咬了咬牙,全是陈冬梅那个祸害。回去后加了点油醋告诉了小陆蔡氏。   小陆蔡氏一拍桌子:“我就知道,全是陈冬梅这个祸害害的。”   “什么我这个祸害害得?”陈冬梅站在门口冷笑,眼睛往陆乞秀一看,“你不好好在婆家待着,跑娘家来嚼什么舌头。”   陆乞秀转过了脸,不去理陈冬梅。   陈冬梅一步跨进了门:“我外面可是听到了,四郞怎么了?” 第67章 掉簪子   儿子的丑事,小陆蔡氏倒不好说,神色还尴尬上:“哪有什么,别在那乱叫。”   陈冬梅原本没当回事,这么着倒知道有事:“娘,是你跟二姑奶奶在这说,我才来问的。二姑奶奶,四郞怎么了,我祸害他什么了?”   小陆蔡氏得替陆乞秀挡一挡,仗着是婆婆,对陈冬梅吼:“能有什么事?他是你丈夫,倒来问我?”   陈冬梅一跺脚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就喊上:“陆璜,你给我出来!”   连厨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杨如春边削着莴笋皮,边往厨房外看:“四弟妹知道了?”说完就大笑了起来。   蚕姐也张望了眼:“四奶奶知道什么了?”又去看凝芳。   凝芳缩着头,瘦小的身材在灶台边踮起脚切着小青菜。如今每天做饭时,陈冬梅自己不来,算是把凝芳贡献出来,替她来厨房做饭。   刘玉秀去看徐惠然,好像不知道。   杨如春回了厨房,听到蚕姐的话,直接问徐惠然:“五弟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徐惠然洗着螃蟹。陆璟喜欢吃螃蟹,尤其是边赏菊边吃惊蟹,说这样俗物也吃出了雅来。   “四叔的事。”杨如春高声地说,“四叔在外面养女人了,怕是这事要给四弟妹知道了,这事可就热闹了。”   徐惠然把洗好的螃蟹放进了铁锅的笼屉里,盖上了盖:“蚕姐,蒸上吧。回头留几个,明天让阿福送县学去。”   “五弟妹,真是想着五弟。”杨如春笑了句。   冷螃蟹再热了,也不如现蒸的好吃。徐惠然这么做,只是不想让陆李氏挑剔。回头陆李氏会跟她说给陆璟送螃蟹去,那倒不如她先让送了。   杨如春在这的兴趣没多一会,又给外面的吵闹吸引了。   陈冬梅正在冲陆璜吼:“陆璜,你个不要脸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看我不撒烂了她。”   陆璜的脸色变了变,不敢说没有,也不敢说有。   陈冬梅上来就揪了陆璜的衣领:“你居然在外面有了女人,我跟你拼了。”拿头就要撞去。   听热闹的陆家人听到了陆璜的一声惨叫,全都吓坏了。这时一个个全跑了出去,拦住陈冬梅。   小陆蔡氏冲出屋抱住翻着白眼的陆璜哭了起来:“四郞,你怎么了,怎么了?”   陈冬梅撞完也后悔了。她的头也疼着,这时捂着头。要是陆璜死了,她不就成了寡妇。   陆璜一会清醒过来,疼痛加上羞愧,让他一下有了勇气,从小陆蔡氏怀里挣了出来,指着陈冬梅:“我告诉你,蕊香,我接进门来,是铁定了。你要不乐意,就滚回娘家去。”   陈冬梅两只眼傻了:“陆四郞,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陆璜揉着头回了屋。刚才说那句话时的勇气在消退,葛蕊香真接进来,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陆四郞!”陈冬梅又想扑过去。这回给陆乞秀,刘玉秀给拉住了。   陆源走了出来:“都闹够了?四郞、老二媳妇、二姑奶奶,你们跟我来。”转脸又跟老陆蔡氏说,“等老二回来了,让他也来。”   几个人都跟陆源进了屋。   徐惠然没出去,一直待在厨房里看着螃蟹。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个念头是,早知道就不说明天让阿福送螃蟹,今天估计也没有人能吃要螃蟹了,这个留着做蟹黄汤包,还有熬蟹油吧。   蚕姐看完热闹跑了回来,咂着嘴。   “蚕姐,螃蟹好了,锅端下来吧。”徐惠然走过去,把凝芳没切完的小青菜切了。   徐惠然模糊记得,是在陆璟考上了进士当了官,葛蕊香进的陆家门。那天好像是夏天吧,葛蕊香带着一个两岁的男孩来的。   她还记得葛蕊香那时总是怯弱弱地叫她“五奶奶”,像是随时怕她发脾气似的。   徐惠然不记得喜欢过葛蕊香。刘玉秀、杨如春,徐惠然没有喜欢过,但是也谈不上讨厌。就连陈冬梅,徐惠然也谈不上讨厌,可是葛蕊香不同。徐惠然现在记起来,都有股讨厌的感觉。   吃晚饭的时候,螃蟹是端上了桌,陆源没让吃,谁也不好吃。看着越来越凉的螃蟹,陆珍和杨如春真觉得可惜,不停咽口水。茁狗子则是直接流出了口水。   陆源简单明了地说,葛蕊香不能进陆家的门,让小陆蔡氏给葛蕊香十两银子两块衣料,就算补偿。   陆璜耷拉着头,显然不服气。   陈冬梅斜着眼看陆璜,又生气又得意又担心。   小陆蔡氏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县城,去时问徐惠然借了杜阿福,还带着郑妈。   杜阿福上船前对小陆蔡氏说了句:“二娘,我只管摇橹。不上岸。”   郑妈瞅了眼小陆蔡氏,对杜阿福说:“阿福,你上个岸又怎么了?你一个帮工的,让你干什么不是干。”   “我不打女人,上岸做什么。我只管摇橹。你们要是不乐意,我就去地里干活了。”杜阿福转头就走。   郑妈气得在后面叫:“阿福,你回来。”   杜阿福头也不回。   小陆蔡氏只能再找了个帮工,一想这个帮工能在家干多少活,这大半天白给浪费了,心肝都不舒服。   到了了葛蕊香家边上的码头,小陆蔡氏让郑妈先去敲门,她是不肯下船的。尤其再隔段就是徐惠然的娘家,这脸真是丢到亲家了。   郑妈拉着门上的铜环没敲两下,门就开了,一看是个俏丽水灵的小娘子,三角眼就放下了些:“我找葛蕊香。”   “我就是,您是郑妈妈吧。”葛蕊香一点也不被人称名道姓这么叫出来生气,反而笑盈盈的。   “你知道我?”   葛蕊香猛烈地点了两下头:“凤凰乡集祥里陆村陆家的郑妈妈,哪个不知道?”   郑妈一下觉得有了脸面。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妈子,这是头一回。郑妈端了端身子,咳了声:“葛蕊香,我们二娘在船里,让你去一下。”   “二娘来了?”葛蕊香往码头那看了看,又低下了头,把身上看了看,似在犹豫是不是太简陋,不能见客。   郑妈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是家常穿的,还是半旧的:“也别换了,难道你让二娘久等?”   “郑妈妈说得是。我给二娘倒杯茶吧,不进家门,也该喝杯茶的。”葛蕊香转身回去。   郑妈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葛蕊香再出来倒不慢,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还有茶碗,一手托着,一手先倒了一茶碗:“郑妈先喝一口润润嗓吧,过会儿我就不好孝敬郑妈了。”眼睛往码头那望了望,意思是到了船里就不好给郑妈倒茶。   郑妈一直在陆家,小门小户待着的,不知道大户的规矩,也只是道听途说过。   现在葛蕊香给倒了茶,还顾忌着小陆蔡氏,郑妈对葛蕊香就另眼相看了些。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叶不错,这小娘子挺舍得下本的,怪不得四郞要迷上了呢。   葛蕊香又倒了一碗茶,把郑妈喝过的茶碗和茶壶放在门边,带上门就跟郑妈上了船。   小陆蔡氏坐在船里正急着,伸头往外看,就看葛蕊香端着个托盘袅袅婷婷从踏板上了船。进来,就跪在了船头,手里高举着放着茶碗的托盘,头磕了下去:“二娘。”   小陆蔡氏不知道葛蕊香这是做什么,去看站那的郑妈。   郑妈蹲下去拉葛蕊香起来:“葛姑娘,快些起来,这是做什么。”   葛蕊香就是不起来:“我只是给二娘敬杯茶。”   “茶是能随便喝的?”小陆蔡氏冷笑了声,“我听说有些地方是要喝媳妇茶的,吴泽县可没有这规矩。只有花轿抬进去的才是媳妇,别的就算了。”   葛蕊香的脸色变了变,手里的托盘没有放下来,头也没有抬起来:“二娘,蕊香没有那个意思。蕊香只是想着,二娘能来,要是能喝蕊香一杯茶,蕊香就知足了,再不敢想别的。我也跟四郞说过,蕊香是这种身份,怎么可能进陆家的。蕊香一直没有那个心思的。”   “你没有?”   “是,蕊香没有。”   小陆蔡氏倒有些不舒服了。葛蕊香要是死乞白赖要进陆家门,虽说不乐意,可有面子。现在葛蕊香不要进陆家门,省了事,小陆蔡氏倒有些觉得给人嫌弃了。   “那就吃一杯茶吧。”小陆蔡氏从托盘上拿起茶碗喝了口,还是不错的龙井。   葛蕊香抬起了头,眼却垂着,唇角微微翘起,一副讨好温顺的样。   小陆蔡氏把葛蕊香又打量了眼,模样不错,给陆璜做个小也不差。可陆源已经说了,自然不能进门。   “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以后别跟四郞有来往了。”小陆蔡氏把两锭银子放在了托盘上。   “二娘,蕊香虽是下贱之人,但也知道洁身自爱。跟四郞是我心甘情愿的,更何况肚子里还有了四郞的孩子,这银子更不能收。”   葛蕊香把两锭银子放到了小陆蔡氏坐着的船板边上:“能让二娘喝我一碗茶,蕊香已经知足了。”站了起来,上了岸。   小陆蔡氏有些傻眼了。   陈冬梅看到小陆蔡氏和郑妈回来了,一直提心吊胆就怕葛蕊香给带回来,可一看后面没有,放下了心。   小陆蔡氏看到陈冬梅叹了口气:“人家不乐意来,你不用担心了。”   你怕人家来,人家看不上不来,陈冬梅像脸上挨了一巴掌。   陆璜听到也有些傻:“娘,蕊香真这么说的?”   “是,她不乐意来。”小陆蔡氏又叹了口气,“连银子也不要,说跟你是自愿的,觉得身份配不上咱们家。”   “她当然不要了。”陆璜忍不住得意,觉得脸上有面子。   陆源、陆构听到了,忍不住对葛蕊香有了几分好感,虽是说书女,看来也不是贪图钱财的那种风尘女子。   陆构更是想拿些话本里的来比。   倒是老陆蔡氏鼻子里“哼”了声:“她当然看不上十两银子,吊着四郞,那可比四十两银子都强。”   刘玉秀和杨如春也赞同老陆蔡氏的意思,只是一个没说出来,一个说了出来。   徐惠然承认,老陆蔡氏说得是对的,葛蕊香千方百计想进陆家的门,最后确实是进来了。   陆璜没吃晚饭就去县城看葛蕊香,当晚住在了那里。   第二天,郑妈去找的时候,葛蕊香站在门外,眼圈红着:“我让四郞走,四郞不肯走,我只能站院子里一晚了。”   郑妈回来一说,小陆蔡氏叫了起来:“这怎么成,她肚子里还有四郞的种呢。”   杨如春去看陈冬梅。陈冬梅的脸黑着,进了屋关上了门。   陆璟捎话回来,最近不能回来,让带些厚衣服去。   徐惠然给准备了厚衣服,让杜阿福带了去。   杨如春拉着徐惠然的手:“五郞老在外面,会不会……”眼睛看着徐惠然。   “他想明年去参加秋闱,在县学可以安静读书。”徐惠然笑着,若是陆璟在外面也有个葛蕊香,徐惠然倒觉得可以松口气了。   葛蕊香这样的,陆璟看不上。后来的小郡主呢?陆璟也没说看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徐惠然的心抽了抽,有些痛。直走到井边,看着井水,黑不见底,从井口漏进去的阳光在井面上闪着。   男人的话,哪里能信。   徐惠然不知道陆璟回来了。   陆璟走进家门,就看到徐惠然站在井边,看着井水。他不敢惊动,怕一惊动,徐惠然就跳了下去。   走到了徐惠然身边,手从前面伸过去,才唤了声:“娘子。”   徐惠然回过了神,退后了一步:“不是让阿福带衣服过去就好,你怎么回来了?”   “有几本书忘了跟阿福说一并带去,我也就回来,明天再去县学好了。”陆璟暗暗松了口气,回头望了眼井。   “一枝簪子掉井里,怕给太爷知道,想着怎么能捞上来。”徐惠然扯了个谎。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头上给布包着的发髻:“那怕是不好办,很贵重吗?”   “倒是不值钱,不过是枝寻常镶了银的通草花簪子。前两日才得了的,没带两日就掉了下去。可惜的。”徐惠然笑了,“相公刚才不会是怕我投井吧?”   陆璟也笑了:“娘子那样站,确实是怕。不过幸好是簪子,不是别的。”   徐惠然往回走着,忍不住想,她要是跳井死了,这个时候的陆璟会怎么样?妻子暴亡,官府来查,那是会影响他明年的秋闱,顺带连春闱也不成。可见这个时候,她是不能死的。   “娘子,你让阿福送来的螃蟹,多谢了。”陆璟望着她,“今晚有螃蟹吗?”   “你为这个回来的?”   “是,家里有吗?”   “今天没有。今晚让阿福去捉,明天倒是可以有。”   陆璟往她靠了靠:“今晚我们一起去捉螃蟹。”   徐惠然笑了。前世陆璟有过,跑了回来,跟她说要吃螃蟹,晚上领着她去捉螃蟹。徐惠然的心抽了抽,又痛了。   “多麻烦。”徐惠然看到蚕姐喊了声,“蚕姐,让阿福今晚去捉螃蟹。”   蚕姐叫了起来:“阿福捉了。阿福说五少爷喜欢吃,所以他已经捉了。”   徐惠然转回脸看着陆璟:“不用了。”   陆璟点着头:“不用了。”   正要吃晚饭的时候,葛蕊香把陆璜送了回来。陆璜喝得醉酗酗,身体全压在葛蕊香身上,站在门口。   陆琥和陆珍过去把陆璜接了过来。   葛蕊香福了两福,便要走。天已经要黑了,让葛蕊香走实在是会让人说闲话。只能葛蕊香进来。   当葛蕊香走进来的时候,徐惠然突然有一种从脚凉到头的感觉,说不出来的恐怖。 第68章 喂娘子   瘦小的葛蕊香站在陆家院子里,陆家人都觉得不自在。   陈冬梅瞪着葛蕊香,上去就是两耳光。灰黑的天色下,可以清楚看到葛蕊香的脸红肿,一边五个手指印。   “臭不要脸的,你给我滚出去!”陈冬梅指着大门。   葛蕊香跪了下来,微显的肚子有些不方便,还是给陈冬梅磕了个头:“四奶奶,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葛蕊香站起来的时候,护了护腹部,一个孕妇的动作让陆李氏、刘玉秀和杨如春有了同情心。   就连蚕姐都悄悄跟徐惠然说:“五奶奶,天要黑了,船不好雇的,她怎么走。”   小陆蔡氏心疼没出生的孙子:“刚才太爷都说,今晚留下。”   陈冬梅红着去看陆家的人,没一个反对,气得跺脚:“好,她不走。我走。老秦,老秦,送我回娘家。”   以前,陈冬梅这样喊着,总有人来拦。今天陆璜醉着,小陆蔡氏跟陈冬梅已经不对,至于大房的几个媳妇全低下了头,谁也不想管。   陈冬梅委屈到家,把陆家的人挨个指了个遍:“行,行,她留下我走。凝芳,我们走。”也不收拾东西,就这么往船坊去。   陆源开了口:“四郞媳妇,天都黑了,你这么回去不怕亲家担心?留下她不过是天黑了,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去哪里,路上出了事旁人也会说我们陆家的。”   陈冬梅的脚收住,“哇……”哭起来,头一回觉得陆源还是不错的,给她了个台阶下。这次回来,陈富就说过踏出了陈家的门,就别再回来。这么回娘家,多灰头土脸。   老陆蔡氏顺着开了口:“凝芳,还不快扶四奶奶回屋?四郞醉着,也要人伺候的。”   凝芳扶着陈冬梅回屋,老陆蔡氏对着小陆蔡氏一招手,也跟着进去,安抚了陈冬梅几句。   陈冬梅算是忍了下来。   “都散了吧,不吃晚饭了?郑妈,你给这位姑娘找个住处,弄些吃的。”陆源往回走,瞪了眼陆构。   陆构低着头跟了上去。   一个个往堂屋走,蚕姐扶着徐惠然边走边回头:“五奶奶,就她一个人站那。”   徐惠然叹了口气,那是蚕姐没有领教过葛蕊香的厉害。前世葛蕊香进陆家门的时候,蚕姐已经投了河。   院子里的葛蕊香低着头孤零零站那,身上单薄的衣服给风吹起来,鼓了起来,落下时紧贴着身体,把肚子凸显出来。   郑妈过去,叹了口气:“跟我来吧,怎么不多穿点。”   葛蕊香笑了笑:“没觉得冷。”两只手却在不停搓着,显然觉得冷。   “衣服呢?”郑妈打量了下,身上的这套比上回见的还不如还要旧。来陆家居然穿成这样,真不知道葛蕊香怎么想的。   葛蕊香给安排在了仆妇的屋子,睡得被子是蚕姐拿出来的。蚕姐笑着:“你用吧,我还有。要是不够,我去给五奶奶说。我们五奶奶人可好呢。”   “够了。”葛蕊香抱着被子,放在了稻草上。把稻草铺铺好,被子放了上去。   堂屋里晚饭吃得并不好,饭菜冷了不说,一个个吃起来都小心翼翼,怕惹陆源生气白挨骂。   陆璟也没吃什么。出了堂屋,就在徐惠然耳朵边说:“没吃饱。”   “那为什么刚才不吃?”徐惠然不信陆璟会怕陆源才不敢吃。在陆家,陆璟以前就是个特殊的,如今更是特殊的。   “我想吃螃蟹。”陆璟瞧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看了看厨房:“我就给你弄点清粥吧,螃蟹这要吃到什么时候?”   陆璟的眼里带了失望,就算只有天上一抹的月色,也能让人看到那层失望有多浓。   县学里多艰苦徐惠然是知道的,跑回来就为了吃一口螃蟹,徐惠然的心软了,悠悠出了声气:“你先回去,我去给你烧吧。”   陆璟的眼睛亮了:“我也去。”大步往前走,好像怕徐惠然变卦似的。   “君子远庖厨。”徐惠然说了句。   陆璟扭回头笑了:“那是君子,我还不是。”   你好确实不是君子。徐惠然心里说了句。陆璟如果放过一个人,那只是因为这个人已经伤害不到他,而不是善良。他更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会心软。   徐惠然恍惚记得葛蕊香就是栽在了陆璟手里。这段,她很模糊,是她死了,还是她跟着陆璟去了北方,她记不清了。   厨房里的火已经熄了。郑妈和蚕姐,还有葛蕊香在洗碗。   陆璟和徐惠然进来,里面的人除了蚕姐,都有些发愣。葛蕊香更是低下了头,似要回避却没处回避。   “我要吃螃蟹。”陆璟说得很理直气壮。   蚕姐立刻说:“五少爷,我洗了就蒸上。还有姜醋我也弄好,给五少爷和五奶奶送上去。”   郑妈也讨好着:“五少爷,这地方脏,你快回去。我们这就弄好。”两个人手里没洗好的碗放在了边,已经开始动手。   陆璟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五奶奶和我回去了。”   徐惠然看了眼要洗的锅碗还有很多,能让葛蕊香洗一会儿,跟蚕姐说了声:“螃蟹得看着,别一会儿火大火小的,蒸过了头,五少爷不喜欢的。还有姜要切得细,粗了不成的。别马虎,五少爷今年都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吃,明天就要走了。”   郑妈点着头:“我和蚕姐把螃蟹蒸好了,再干别的。”   “还有你们弄些糖粥,吃完了螃蟹,吃点糖粥去去腥气。”   “好的,好的。”蚕姐和郑妈连声说着。   陆璟满意了,拉着徐惠然的手出了厨房。   葛蕊香扭头看着陆璟和徐惠然的背影:“五奶奶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蚕姐得意地扬了扬头:“那当然,我们五奶奶多好看。”   郑妈翻了翻眼皮:“哪个见了五少爷不也说长得好,不说这附近几个村的,就是放县城里,也没有再比五少爷长得好的。那回来家的宋秀才能比五少爷长得好?”   蚕姐同意,五少爷是也是她的姑爷,夸五少爷没什么。   往回走的路上,徐惠然要抽回手。   刚才在厨房门口,陆璟拉着她的手,她给拉了,那是要做给葛蕊香看。现在葛蕊香又不在了,她就想抽出手。   “娘子,你的手真凉,我给你捂捂热。”陆璟把徐惠然的手往怀里拉,看着徐惠然笑,“刚才娘子是故意的吧?”   “什么?”   “要让蚕姐和郑妈只管螃蟹不洗碗。”   “那你要吃螃蟹也是故意的吧?”   “前面不是,后面是。本来我是想和娘子一起蒸螃蟹的。可进去一看,里面三个人了,再在里面也无趣,倒不如让蚕姐和郑妈蒸了。”   徐惠然低头笑了。她没有问陆璟为什么不喜欢葛蕊香。不用问她也知道,陆璟已经看穿了葛蕊香的把戏。   其实看穿葛蕊香把戏的还有老陆蔡氏。就算不喜欢陈冬梅,但到底陈冬梅那点心思一眼能看穿,不就是要人捧还懒。葛蕊香却不同,老陆蔡氏真怕进了门,就把她的儿子,她的孙子都给带坏了。   蚕姐和郑妈把螃蟹端到了书房,就走了,等陆璟吃好了再来收。   陆璟谢过,洗了手就来剥。壳一剥开,用筷子夹着蟹黄蘸了姜醋糖拌成的调料,送到徐惠然跟前:“娘子,你吃。”   徐惠然剥着:“我自己来。”   “不要,我就要喂娘子。”陆璟坚持着,说话的口气带着无赖,这跟平日的陆璟不一样。   徐惠然犹豫了下,还是张开了嘴,只一点,刚够伸进筷子。   陆璟把筷子伸过来,喂了徐惠然:“好吃吗?”   徐惠然吃了下去:“还行。”   “那再来。”陆璟又夹了块蟹黄蘸了调料递了过来。   徐惠然吃了。   “好吃吗?”   这回徐惠然怕不说好吃,陆璟会一直喂,只好说:“好吃。”再添了句,“我自己吃好了。你还是赶紧吃你的。不然螃蟹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璟尝了口:“一般。”眼睛盯着徐惠然筷子上的螃蟹,“娘子说好吃,是你手里的吧?”   徐惠然把剥开的螃蟹递了过去:“那你吃。”   陆璟摇着头,眼睛还是盯在徐惠然筷子上的螃蟹:“娘子,我要吃那个。”   徐惠然想笑又不好笑,咬着嘴唇,把筷子送了过去,喂进了陆璟的嘴里。筷子拿出来的时候,却给陆璟咬住了。   “别咬呀,你要连筷子一起吃下去?”徐惠然娇嗔着,脸都红了。她知道陆璟为什么这样。   陆璟看着徐惠然,慢慢靠近,呼吸急促,他可以嗅到徐惠然唇角的香气。   徐惠然想躲,后面却给陆璟的手箍住了。   陆璟低低地说:“娘子,我这回走后,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我怕回来就移了心,娘子……”   陆璟的声音低沉,像呓语,听得让人心都化了。   徐惠然的眼眶热了,有热的东西滚了出来,沿着脸滑了下来。她能感觉到唇上的温热。   她却像石头一样僵硬在那里。   陆璟试着想进去,舌尖却有了咸味,那是徐惠然的泪。明明徐惠然并没有太明显的抗拒,可陆璟却不忍去强夺,只在她的唇上移动,把唇角的胭脂、蟹黄舔进了嘴里。   徐惠然的视线垂了下来,陆璟的脸挨得太近,她反而看不清,眼泪也越流得太多,最后倒在了陆璟的怀里,让陆璟拍着她,跟她说:“没事的,没事的。”   陆璟想用唇去吻掉徐惠然腮边的泪。   徐惠然拿了帕子拭掉了脸上的泪:“相公,你嘴上有油。”从陆璟怀里坐了起来。   “是吗?”陆璟从徐惠然手里拿过了帕子来便要擦嘴。   “这帕子脏了。”   “没事。”擦在唇上,香气里混合着咸味,那是徐惠然的眼泪。陆璟塞在了袖子里,没有还给徐惠然。   徐惠然看到了,却没有去问陆璟要。她的唇那里还火辣辣的烫,心也慌着。像前世第一次给陆璟吻。   那一次她没有哭,只有羞和慌。这一次她哭了,除了羞和慌,还有针刺般的心痛和茫然。   徐惠然从笼屉里拿了只热螃蟹来,剥给陆璟吃。   陆璟没拒绝,反正他也会替徐惠然剥的。只要是徐惠然纤细的手指剥出来的蟹肉,陆璟便觉得这便是稀世美味。至于他剥的,只要徐惠然肯吃就好。   徐惠然并没有吃几口,也只是为了照顾陆璟的面子。   两个人一个时辰后才吃好。蚕姐来端的,郑妈已经去睡觉了。蚕姐送到厨房时,葛蕊香还在。   “你还没去休息?”蚕姐把碗筷放了下来。   “我来洗吧。”葛蕊香动起了手,“我睡不着。蚕姐姐,你快去睡吧。”   蚕姐打了个呵欠:“明天早晨再来洗也可以。”她有点坚持不住了,今天五少爷弄得有点晚,不知道五奶奶是不是也觉得累。   蚕姐回屋去睡了。   徐惠然没觉得累,把身体缩在了被子里。跟陆璟越来越近,让她怕。   陆璟连着被子抱着她,听着徐惠然的呼吸,知道徐惠然没有睡,他也睡不着。他想着徐惠然总会喜欢上他的,只要他慢慢来,徐惠然哪能不爱上他。   那个人到底是谁?陆璟很想知道。知道了,他才有办法,知道徐惠然为什么会这样。你不知道对手是谁,才是最恐怖的事。   陆璟手臂上用了用力。   徐惠然感觉到了,缩得更紧,被子角捏得也更死。她怕陆璟会冲进来。   天不亮,徐惠然起来去了厨房,灶上的火已经烧得通红,水缸里的水已经打满,面条都擀好。   杨如春看着葛蕊香惊讶地问:“你一宿没睡?”   “睡了会儿,三奶奶。”葛蕊香垂着头,站在灶边。   刘玉秀把锅盖揭开看了看,早饭都做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做一家子的饭,可不是得一宿没睡。   蚕姐揉着眼睛来了,她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每天早晨打水的事是蚕姐的,一看水缸:“五奶奶,你打得水?那怎么行。”   “不是我。”徐惠然看着葛蕊香,她喊不出葛蕊香的名。心里有抵触,前世葛蕊香对她怎么了,她记不清,但是就是有抵触。   蚕姐瞧着葛蕊香:“是你?你力气也不小。”   葛蕊香的脸红了,身体缩了缩,意思她不是那么有力气的:“我多跑了几趟。”   “早知道,我就多睡会了。昨晚真是给二姐闹得没睡好。”杨如春打了个哈欠,现在再回去睡也不成。   早饭端上桌的时候,陆璜也起来了,就是看着像大病后的样子。   杨如春刺着陈冬梅:“四弟妹,今天的早饭差不多就是葛姑娘做的。”意思就是你再不做,四奶奶估计要换人了。   陈冬梅冷笑了声:“怕是饭里下了毒吧。你们不怕死就吃,我是不吃的。”   陆源问了句:“葛姑娘呢?”   “在外面,说给员外、老奶奶磕个头就走。”   “哦。”陆源拿起了碗,“那吃吧。”却不动筷子,显然陈冬梅的话不是没影响。   陆璜吃了第一口,他是饿了,头晕着,并不是想为葛蕊香做证明,表示饭里没毒。   陈冬梅却气:“你不怕给人毒死?”   陆璜看了眼手里的面:“干嘛下毒?”又夹了筷子饭吃。   徐惠然慢慢吃起来,葛蕊香才不会下毒呢。下毒对她没好处,留在陆家才有好处。   陆源也开始吃,陆家人都开始吃,只有陈冬梅。   老陆蔡氏承认,葛蕊香的厨艺还不错,眼睛不由往陈冬梅看了眼,这个蠢货怎么还不知道勤快些。 第69章 不安全   早饭吃好,陆源站了起来,陆家其余的人跟着起来,准备各干各的。   刘玉秀领着杨如春和徐惠然,带着蚕姐、郑妈几个女仆把桌子收拾了。葛蕊香红肿着脸,走了进来,也伸手帮着收拾。   陈冬梅瞪着葛蕊香:“什么时候你成了陆家人?”   “那不是有人不动手干活。”杨如春冷笑了声。   葛蕊香缩回了手:“昨晚郑妈和蚕姐照顾我,我也没有别的能答谢,就今天早晨再帮着洗次碗。以后怕是也不会再见面了,只能算临别道谢吧。”   陆家人的目光全避开了葛蕊香,尤其是葛蕊香微微凸起的肚子那。   陆璜看葛蕊香的目光最复杂,尤其是粉嫩的脸上,那十个指头印让他看了心疼,把陈冬暗暗骂了几句。陆璜想跟葛蕊香说什么,又怕边上几个长辈和陈冬梅,话只能憋在心里。   杨如春笑着:“葛姑娘,你不是我们家里人,哪好意思让你干。”手却缩了回来,站到了一边。   徐惠然也缩回了手。以后葛蕊香会更主动的。反正她在陆家也没什么可争的,有人干正好。   刘玉秀一瞧两妯娌都不干了,她也不干,站到了一边。就要跟在陆源后面出堂屋。   陆源瞅了眼葛蕊香,脚抬了起来,才走了一步,就听小陆蔡氏在说:“回头雇条船走吧。”   没提付船钱,自然是葛蕊香出。   “谢谢二娘,不用了,我自己走好了。”葛蕊香轻轻地说,好像船钱是小陆蔡氏会付,结果被她拒绝。   “你住的地方倒是离这也不能算远。”小陆蔡氏的意思,我们不送是因为路近。   陆璜揉着还疼的头:“她已经不住那了。房东昨天把她给赶了出来,她的家什全抵了房租。她哪有地去。”   陈冬梅冲着陆璜叫:“她的事要你关心?她有没有地去关你什么事?她算你什么人?”   陆璜想反驳,看了眼屋子里还有陆家的长辈。陆源还站在那,没走,不敢吱声。   “那去你爹那也成,听说你爹在书场还是挺多人捧场的。”小陆蔡氏咳了声。女儿回到爹身边,这就算跟陆家没事了。   “他走了……”   葛蕊香低低的声音中带着凄苦,随着呼吸起伏单衣下面凸起的肚子,好像在告诉陆家的人,为什么她爹不要她了。   陆家的人都有点不自在。   徐惠然想笑,葛蕊香的爹在葛蕊香进了陆家门不久后就出现了,还成了陆家的帮闲,再后来从陆家弄了几十亩地,也就成了员外,身份越来越不同,打着陆璟的牌子作威作福。   陆源想骂小陆蔡氏,问这些做什么。现在可好了,人家没地去,没了爹,还大着肚子,怎么办?这放在哪都是个烫手的山芋,谁碰谁倒霉。   “你这是要赖在陆家了?”陈冬梅冲过去要打葛蕊香。   “四郞媳妇!”陆源喊住陈冬梅,抬脚走了出去。人留还是不留,让陆构和小陆蔡氏去决定吧。要是他说留下,那以后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葛蕊香把最后一只碗放到筐里:“郑妈,收好了。我去洗了。”抬着筐往外走。   筐沿碰着凸起的肚子,一碰一碰的,让陆璜真想过去帮着拿筐,眼角瞥到一直盯着他的陈冬梅,不敢动了。   蚕姐有些不忍,跟着出去,帮葛蕊香一起抬筐。   徐惠然跟陆李氏说:“娘,我去看看昨晚给五郞准备带的衣服和东西有没有拉下什么。”上楼去了。葛蕊香的事,她不想掺合。   陆璟没上楼,在陆李氏的屋子里陪陆李氏说话,一直到和陆李氏一块去码头上船。   洗好了碗,郑妈送葛蕊香出来。如今郑妈对葛蕊香又是同情又是觉得不错,瞧到陆璟正上船,便说:“五少爷,葛姑娘也去县城。”那意思能不能搭一程。   陆璟往船篷里一看:“船里已经放满东西,坐不下人。”冲着陆李氏和徐惠然挥着手,“娘,过年时我就回家。”让杜阿福摇船走了。   徐惠然不想看过会儿葛蕊香唱得戏,扶起陆李氏:“娘,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又看了眼蚕姐,“你去把我屋子收拾收拾,还乱着呢。”   陆李氏抹着眼睛:“五郞从没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天冷了,不知道那里会不会冷着他。”   徐惠然知道县学没炭盆,是会冷的。   蚕姐看了眼葛蕊香,就去给徐惠然收拾屋子。   郑妈担心着问:“你以后准备去哪呢?”   “我会去搭班的。”葛蕊香微微笑着。   搭班就是搭戏班。戏班是什么样的,郑妈知道,不就是白天唱戏夜里卖身。葛蕊香肚子里还怀着陆家的孩子,不能留在陆家,要去那种地方,全怪陈冬梅,心眼子不能大些。   郑妈捏着手心里的几个铜子都出了汗,那是她问小陆蔡氏要来的:“葛姑娘,这点钱你雇条船走吧。”   “不用了。”葛蕊香推开了郑妈的手,快步往县城的方向走。走了二十来步,人一歪,倒在了地上。   郑妈叫了声:“哎哟……”就跑了过去。一看葛蕊香已经昏了,掐人中都没掐醒,拼命喊“来人”,把陆家的人喊来了。   葛蕊香给抬到了昨晚她睡的床上。小陆蔡氏知道了消息,跑过去看,毕竟葛蕊香肚子里有她的孙子。   陆璜想去,却给陈冬梅看死,不敢动。陆璜还是悄悄让老秦头去喊了大夫来。   大夫来了搭了搭葛蕊香的脉,就说这是劳累过度,不过万幸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事。   葛蕊香留了下来,怎么着要赶人也得等生完了孩子。   陈冬梅回了娘家。脚进陈家门,陈冬梅就哭了。   陈富的伤还没好透,只能柱着拐杖在屋子里走:“怎么了?你不是非要回陆家,怎么又哭着回来?”   “爹,陆家不是东西。陆四郞他……”陈冬梅把葛蕊香的事说了。   陈富冷笑了声:“这事我早知道了。我那时给他们陆家留面子,男人在外面玩玩没什么的,可别闹回家,没想到居然给弄回了家。”   “爹,你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教训他?”   “这种逢场作戏的事,要是都教训,你爹还干什么大事?”陈富瞪了眼陈冬梅,“不就是个说书的,你怕什么?她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我告诉你,只要你是陆璜的老婆,她就一直抬不起头。”   陈冬梅的妈陈范氏也说:“可不是,你爹说得没错。你怎么可以这么跑回来呢。你就在那,他们就不能给那个说书女名分。你跑回来了,他们倒正好可以扶正。”   陈冬梅一想,还真是这样:“那我现在怎么办?”   “让你妈陪你回去,把话说清楚了。”陈富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回了屋。   陈范氏陪着陈冬梅回了陆家。   老陆蔡氏一听就对小陆蔡氏:“你去见吧,我这张老脸还要呢。我可告诉你,那小狐狸精不比这个母老虎好。”心里想着,这几个孙媳妇有哪个好的,全是一帮祸害。   小陆蔡氏见了陈范氏,答应了等葛蕊香生完孩子就送人走。孩子却不提如何。陈范氏跟陈冬梅说:“瞧到了吧,你得赶快生儿子。不然,那孩子就得留下了。还有,赶紧把那丫头买了,拿到卖身契,以后就不敢不听你的。”   陈冬梅想着抽中的那个签,倒不觉得什么,心里底气还是足的。   葛蕊香没在床上多躺就起来干活。陈冬梅让凝芳喊葛蕊香叫“蕊香”,陆家的人也这么跟着喊了。   杨如春瞧着葛蕊香说:“这下子四弟妹白得了个丫环了。”   “那你也让三伯给你找一个来。”陈冬梅喊了声。   葛蕊香的卖身契却拿不到手。原来葛蕊香是她爹买的,现在她爹找不到,怎么买。陈冬梅也只能干瞪眼。   徐惠然想要去找王掌柜,她要为走的事做准备。陆璟不在,她出不了门。   可陆璟在,她也不可能去干这事。   徐惠然边织着布边想着怎么能有理由去县城。   书房外响起葛蕊香的声音:“五奶奶,我做了点红糖芋艿。”   徐惠然织布的事,陆家人都知道。但织的是“羽”布,也就陆璟、蚕姐和杜阿福知道。   在书房里织布,刘玉秀和杨如春不会来,毕竟这是小叔子的书房。陈冬梅更是不会。陆李氏难得来,也是陆璟在的时候。   至于陆家的男人,有徐惠然在的地方,也要避嫌。   徐惠然一直觉得挺安全的。   葛蕊香来了,就不安全了。   徐惠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房门口,开了门:“蕊香,有劳了。以后这种事让蚕姐做就好了。”   “我正好给四奶奶送,就顺便给五奶奶也带了。”葛蕊香往里张望了眼。   徐惠然把书房门关上,要接过托盘,往自己房里走。   “我来吧,省得五奶奶接手了。”   “你是孕妇,我怎么好让你端。”徐惠然接了过来。   葛蕊香左右看了看:“那我先去了,五奶奶有什么事就唤我做。”   徐惠然端着托盘一直看葛蕊香下了楼,才又开了书房门走进了屋。   不一会儿,蚕姐跑了上来,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红糖芋艿:“蕊香送过来了。”   “以后,二楼不要让她上来。”徐惠然坐在椅子上,翻着一本书。   蚕姐努了努嘴:“五奶奶,你不喜欢蕊香?”   徐惠然看了眼蚕姐:“是呀。”   蚕姐点了点头:“其实吧,她跟四少爷那样,我也觉得不好。但是别的地方,蕊香还是挺不错的,也挺可怜的。”   徐惠然叹了口气。你可怜别人,谁又可怜你呢。   前世,她同情过好多人,最后却没有人来同情她了。徐惠然看着外面的窗,想了想,提起笔来,给徐苏氏写了封信,说想回娘家给徐苏礼过生日。   徐苏氏接了信,看着徐礼笑:“这孩子,又不是整生日,有什么可过的。”   “她想给你过,就派鲁妈去说一声。”   “也许是想在这见姑爷了。”徐苏氏笑了。   “那可别打扰姑爷的功课。我听罗县谕说了,姑爷的这次岁考不错。明年科考一过,秋闱很有希望的。”徐礼面上带着笑,好像陆璟已经中了举人。   徐苏氏派鲁妈去了陆家。   等鲁妈走了,陆李氏把徐惠然叫了去:“亲家派人来说,今年生日想要你回去。”   徐惠然心里窃喜。   “你回娘家,就不要告诉五郞了,省得他分心。还有,到时可以让人送点东西给五郞。这孩子在县学里过得多苦。”   徐惠然答应着,要不是怕陆李氏怀疑,她要笑出来了。   从陆李氏那回来,回自己屋上二楼时,看到葛蕊香正要上楼:“蕊香,你有事?”   葛蕊香脚一缩,转了回来:“正想找五奶奶,讨个花样子呢。”把手里的一块给婴儿做得小衣拿了出来。   葛蕊香的肚子又大出来了些。   “我这没这些给小孩子做衣服的花样子,当时给二姐做,也是问大嫂讨的。不如你去问大奶奶吧。”   徐惠然从葛蕊香身边往上走,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过身对葛蕊香说:“五少爷的东西不许人随便碰的。要是少了什么,太爷是会恼,尤其是在这个当口。五少爷考不好,大家都得倒霉。”   葛蕊香的脸色变了变,又笑了:“我知道了,五奶奶。二楼,我以后就不去了。”   徐惠然看了葛蕊香:“你知道就好。”   陈冬梅正好看到,笑了起来:“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勾搭完一个又想勾搭一个。”   葛蕊香低着头走了过去:“四奶奶,我没有的。我只是不知道……”   “去给我炖个红枣银耳来,要烂烂的。”陈冬梅走回了屋,她现在就是要让葛蕊香做事,不停做事。凝芳倒舒服了许多,可以少挨打还少做事。   到了徐苏氏生日的那天,徐惠然把房间门关好,门上留了暗记,带着蚕姐去徐家。杜阿福摇着橹。   “先去‘王记布铺’。”一上船,徐惠然就对杜阿福说。   杜阿福也不问,摇着橹就要走。   葛蕊香冲了出来:“五奶奶,能不能带我一程。四奶奶的银耳吃完了,我得去买些来。”   蚕姐看了眼徐惠然,从船篷里探出了头:“我们帮你带吧。”   葛蕊香笑了:“那就有劳蚕姐姐了。”看着船走得飞快。   “你买了银耳,回头交给四奶奶。”徐惠然看着手指。前世,她总是置身世外,结果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会来招惹你。   徐惠然眼前又晃出了葛蕊香的脸,看着她笑,不是卑微的笑,而是得意地笑:“五奶奶,我怎么会那样呢,我这也是为了你和五少爷……”   她把脸埋了下去,心痛得厉害。不能再想,再想感觉人要给从里撕开。   蚕姐扶着徐惠然:“五奶奶,你怎么了?”   “没什么。”徐惠然抬起了头,对着小妆镜把头发抿了抿,她还得好好地跟王掌柜说,不能让王掌柜怀疑了。   到了“王记布铺”的码头,徐惠然把帷帽上的纱理好,先让杜阿福看看有没有认得的人。   杜阿福仗着个高看得远:“没有。”   徐惠然这才扶着蚕姐的手上了岸,快步走进“王记布铺”。   王掌柜没想到徐惠然会今天来,而且还是早晨一个人来,有些惊讶:“五奶奶,这是怎么了?”   “今天去给我娘过生日,所以先顺便过来跟王掌柜说下以后布怎么卖的事。”徐惠然笑着。   王掌柜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只是这样子再请徐惠然进账房有些不方便。 第70章 只含着   徐惠然目光在店铺里转了圈,又看回王掌柜:“我听闻王大奶奶性情娴淑,尤善女红,于织布上也是颇为精通,正想跟大奶奶讨教一番。”   王掌柜立刻笑了:“贱内也一直久闻五奶奶之名,想见见,可惜没有机会。要不今天就请五奶奶移步去我家。我家就在这附近,内人也在家?”   “那就烦请王掌柜领路了。”   王掌柜跟店小二交待了两句,前面带路,领着徐惠然去了家。王掌柜的家确实离着铺子不远,走几步就到,一个二落的宅子。   家门口王大掌柜的孩子正在玩。王掌柜对几个孩子说:“跟你娘说,家里来客了。”   儿子好奇瞅了眼徐惠然,转身就往里跑还喊着:“娘,咱家来仙女了。”   徐惠然听着想笑。   王大奶奶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前面跑的男孩挥手就打在了头上:“大早晨的,说什么呢?哪来仙女,就算有仙女也到不了咱们家。”   蚕姐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大奶奶猛然站住,看着徐惠然发愣。虽说徐惠然的面上有帷帽的薄纱遮着,可隐隐透出来的那点姿容,就已经让人惊艳了。   “还真是仙女来了。”王大奶奶缓了半天神说出了这么一句,把孩子给拨拉到后面去。   王掌柜对着徐惠然抱歉地说:“这是贱内,没见过什么市面,五奶奶别笑。”又对王大奶奶说,“还愣着做什么,这是陆秀才的娘子五奶奶,快请了家里面去坐。”   王大奶奶走上了几步,尴尬里又带着欣喜,咧着嘴笑,福了两福:“五奶奶,来,进来坐。”   徐惠然回了两福,跟着王大奶奶走了进去。   王大奶奶边走边看徐惠然,越看越爱,这笑就收不住。在堂屋里请徐惠然坐,又奉上了茶点:“五奶奶,你可真是长得好,真像我们毛小子说的,这是来仙女了。”   徐惠然低下头笑了:“大奶奶,别笑话我。”   “我可没有。五奶奶,我好歹也三十多岁,平日里我们当家的不在家,这里里外外我也得张罗,也不是不出门的人。再者,你看看我们家这位置,吴泽县的女人,平日里街面上来往的,我怎么也见过不少了。像五奶奶这样人品的真是头一回见。”   王大奶奶笑了起来。   徐惠然瞧着王大奶奶的样,便知道这是个女中豪杰,不像一般的女子那般小肚鸡肠,倒是欣慰,今天来王掌柜家,倒不用顾忌什么。日后有什么,也可以常来这里了。   王掌柜看向徐惠然:“五奶奶,前面的账,我们先结下吧。”   “这倒不急,我想先说说旁的。”   “五奶奶,请说。”   “王掌柜,我最近织得多。可以多卖些。”等离了陆家,这样的布是不能再这样卖了,不然可能会露了行踪。陆璟一向情明,顺着布也能查到她的。   王掌柜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想麻烦王掌柜。”徐惠然看着王掌柜,心跳了起来。如果王掌柜拒绝,她再找一个能办成此事的,一时间还不知道去哪里找。   “五奶奶,什么事?”王掌柜猜着会是什么事,若是生意上的还好,若是旁的那就不一定能办了。   “是这样的,王掌柜。我有位族兄,秋闱下场几次,可是都不成。王掌柜也知道,南直隶这里人才济济,考中举人实在是太过艰难。所以族兄想换个籍去考。我就想到了王掌柜南来北往认识的人多,看看是不是能帮着换个籍。这人名什么的都不是问题,等日后考中了再说。”   去别地参加科考,这种冒籍的事也不是稀罕事,每次春闱、秋闱都有这种。至于给查出来,也有褫夺功名的。但是富贵险中求,这种都算不得多险,那更是让不少读书人趋之若骛。   王掌柜听是冒籍,倒觉得也不能算太难:“五奶奶说得这事,我去寻寻看。不知道五奶奶想寻个什么地方,南边还是北边?”   离陆璟越远越好。按着前世来说,陆璟考中进士后,直到四十岁都是在北边的。她自然在南边好。   “南边吧。”徐惠然笑着。   王掌柜点了点头:“那好,我去寻寻云贵粤这种地方的。这些地方,我是不常跑,不过倒有相熟的朋友去。我可以拜托给他们。”   “那谢谢王掌柜。我先把这几个月账留这,且当应酬之用。”徐惠然站了起来,“我还要去娘家,今日就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大奶奶。”   王大奶奶笑了:“五奶奶要是不嫌弃,我可是希望五奶奶天天来我们家。”   “真是不会说话。”王掌柜看了眼王大奶奶,似在责怪。   徐惠然笑着谢过了王掌柜和王大奶奶,没想到一开口,王掌柜就答应了。满心欢喜地又坐了船去了娘家。   王掌柜和王大奶奶一直送到码头边。回来的路上,王掌柜琢磨着说:“五奶奶大概是怕自己的夫君明年秋闱不过,想这么预先准备上。也是贤德呀,处处为夫君着想。”   王大奶奶笑了:“我听说陆秀才可是神童,会考不中举人?”   “这种事,神童考不过的也不稀奇。科举固然要才学,也要运气。”王掌柜看着天叹气。   王掌柜跟陆璟的来往,一半是欣赏,一半可是押宝。当然宝押错,也不会让他的损失有多大,可自然希望这宝押对,能中个好彩头。   徐惠然的船到了徐家附近的码头,岸上已经有鲁妈和管事的站那等着。杜阿福把船靠好,踏板搭好。蚕姐扶着徐惠然下船。   徐惠然一抬头,看到陆璟奔了过来,倒吓到了。不知道刚才去王掌柜那是不是给陆璟知道。   徐惠然只顾着想,没注意脚下,一下踩空,人歪了下去。   陆璟紧跑一步,伸臂一揽,把徐惠然给抱在怀里:“娘子小心。”   徐惠然站直,赶紧推开陆璟:“别,这在外面。”眼睛往徐家的窗户那看,就怕爹娘看到,那多羞人。   陆璟松开了手,看着徐惠然笑。   鲁妈和管事的抿着嘴笑,眼睛在陆璟和徐惠然身上来回转。   徐惠然端了下姿势:“相公怎么来了?”   “岳母的生日,我怎么能不来。”陆璟陪在徐惠然的身边往徐家大门走。   “相公功课要紧,我娘都说了不是整生日,不用大张旗鼓办的。就家里人聚聚好了。”   “这才对,家里人聚聚,我这女婿怎么能不来。”陆璟看着脚下的碎鹅卵石。   “家里人”,他不是家里人。这话似是没错,他不姓“徐”,可却觉得别扭,徐惠然把他排除在外了。徐惠然的“家里人”没他这个当丈夫的。   进了徐家,徐礼和徐苏氏笑着拉着陆璟和徐惠然。陆璟自然去跟徐礼探讨学问。徐苏氏则拉着徐惠然去了自己的屋子,问些琐事。   看着徐惠然,徐苏氏最关心的是:“可有了感觉?”   “什么?”徐惠然话出了口,知道徐苏氏问的是什么,脸微微红了。   成亲一年多,要是还没有怀上在婆家压力就大了。   “我去寻了个方子,你吃吃看。让蚕姐给你熬了就成。”徐苏氏把张药方子放到了徐惠然跟前。   徐惠然看着那张方子,差点没跳起来,面色都有些激动:“娘,我不要。”   “怎么了?然然,你这是怎么了?”徐苏氏想不到徐惠然的反应这么大,担心地看着徐惠然,“是不是他们家对你怎么了?还是姑爷对你怎么了?”   徐惠然吸了口气,前世那些不好的事,现在不要想起来。她不要想起来。要是给父母知道,不是白让父母难受,又帮不了自己什么。   “我没事,陆家的人也没有对我怎么样。相公一直忙着学业,都不在家里,哪有人会关心这个。”徐惠然坐了下来,喘着气。   徐苏氏往那张方子看了看:“这是了,倒是我急了。就怕你婆婆会说什么。你婆婆没提就好。这药先吃,也不是立刻就起作用。女人得养,养好了,生孩子这事才好水到渠成。”   徐惠然怕徐苏氏再说,把桌上的方子拿起:“娘,那我收着。回头让蚕姐买了药给熬着。”   徐苏氏不放心地问:“然然,你告诉我,你跟姑爷的感情怎么样了?”   “娘,你也看到了,刚才在码头他多紧张我,怎么能不好。”徐惠然把目光垂下,用长长的眼睫毛盖住眼睛,怕给徐苏氏看出真心来。   徐苏氏把徐惠然仔细看了看,再想了想刚才,这才放心点了点头:“你也别急,晚些有孩子的多着呢。只要你跟姑爷感情好,还怕以后没孩子。”   徐惠然不吱声,嘴角翘起的很勉强。她今世都不要生孩子的,也不会要男人的。   从王掌柜那拿到了户籍,她趁着陆璟去殿试,悄悄地从陆家走,女扮男装去了南边。陆家的人叫起来,就怕会来为难父母。到时还要弄个事,让陆家的人以为她是投水而死,这样子倒是父母能寻陆家的不是。   等陆璟回来,就算要找她也是不容易。更何况,陆璟殿试后就做了官,又哪里能轻易回来寻她。   这么会儿功夫,徐惠然已经把以后的日子盘算了几次。再忍一年就好。   在徐家吃过了午饭,徐惠然就告辞,要赶着回婆家。徐礼和徐苏氏送着徐惠然上船。陆璟说让船送他回县学,也跟着上了船。   船一离了码头,陆璟就悄悄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娘子,我猜你会来,就特意跑了来。果然你来了,我们真是心意相通。”   徐惠然看了看左右:“阿福和蚕姐都在。”   “他们俩在船尾,你没看蚕姐嗑着瓜子哪顾得了这里。”陆璟把手伸了过来,揽住了徐惠然的腰,拉近自己,“这么跟娘子待一会儿也好。等我秋闱后,咱们就能待在一起了。”   陆璟秋闱后,到时陆李氏就不会让她跟着去春闱的。前世,这个时候,陆李氏说了什么没让她去。   徐惠然一时想不起来了。   “相公,到底功课要紧。”徐惠然嘴上说着,心里指望杜阿福摇橹能快些。   平日里杜阿福摇得橹都快,今日偏慢,应该说这时偏慢。徐惠然估计一定是陆璟让的。杜阿福如今很听陆璟的话,幸好今天是打着去“王记布铺”结账,不然还怕杜阿福给说出去。   船驶到了一条安静的河道,两边的岸上没什么人,就是河道里也只有这么一条船。陆璟把脸贴了过来。   徐惠然用胳膊肘捅了捅陆璟:“相公……”   陆璟不答,胳膊上却用力,把徐惠然又拉过来些。   “相公……”   陆璟目光垂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徐惠然翘起的眼睫毛,在秋日的阳光下,发着幽蓝的光。再往下,这是徐惠然翘起的鼻尖,还有殷虹的嘴唇。   陆璟从徐惠然的脸上蹭了过去,感受肌肤的每一厘的接触,细腻、温软、甜蜜,让他的心尖不停颤动,就像经历一次冒险,全身的经脉都在颤动,让他不受控制要移到能让他平静的地方。   他吻住了徐惠然的唇,只是含着,就已经让他更不平静,整个人要飞起来。他要飞,飞进去,整个人飞进去,飞起来。   徐惠然的眼睛惊悚地看着陆璟,身子在抖,连带着船也开始抖。   陆璟没飞进去,也没有飞起来,而是落了下来,退出回来。陆璟看着徐惠然,眼底的雾色浓得看不清颜色,但可以分辨出的就是失落。   蚕姐往回看:“五奶奶,怎么了?”   徐惠然说不出话来,袖子里的手紧紧抠着一样东西,指甲都掐了进去。   陆璟回答的:“没事。阿福,还有多久到县学?”   杜阿福看了看,这是五少爷挑得路,这么绕下去,晚上也到不了:“得穿过城去。”   “那就穿过去吧。”陆璟说。   徐惠然慢慢恢复,手指松了开来,一直抠着的东西从袖子里落了出来,已经给抠烂的一张纸。   陆璟捡起了碎片,可以看出是个药方,瞧了几味药,是妇科用的:“你在吃药?”   “娘刚才给的。”徐惠然要拿过来,她怕陆璟问。陆璟粗通医术。   读书人有句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她知道陆璟看医书,似乎是在做了官后看得最多。有阵家里老有药味,她的鼻间好像又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药味来。   她做鬼后,倒不见陆璟看医书,也闻不到药味了。   这么说来,倒是当鬼好。   陆璟把碎纸收了起来:“既然是岳母的心,回头我抄好了,给娘子送来。”   “不用,我自己抄吧。”徐惠然从陆璟手里拿了过来。   陆璟已经记住了。方子上的药似乎是用来调理妇人经期的,这是岳母想早抱外孙。那应该是好事,徐惠然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杜阿福终于把陆璟送到了县学。徐惠然催着杜阿福赶紧回家,要是回去晚了,陆李氏会以为她不想回来。   徐惠然进陆家门的时候,还算好,不能算晚。   把徐家给的礼物,徐惠然给了陆源、老陆蔡氏和陆李氏,再听了几句话,这才往屋走。经过陈冬梅的屋子,徐惠然让蚕姐把银耳送过去。   上楼的时候,徐惠然走得慢,想听陈冬梅说什么。   “银耳?家里吃完了?”陈冬梅叫了起来,“凝芳,去把蕊香叫来。我前儿才给她一包,这么快就给我糟蹋完了?是不是养了什么野汉子。”   徐惠然抿着嘴笑了,她并不是好人。 第71章 出口气   徐惠然上了楼,站到了门前,没急着推门,而是先看她临走前留下的暗记。在门扇上留了根黑色丝线,很难给发现。   徐惠然用指甲挑了挑,黑色丝线已经不在,落在地上,有人来过了。   推开房门进去,房间里倒没有瞧出什么变化来。她床头小柜子上的铜锁好好的,里面放得两锭做诱饵的银子,都还在。妆奁盒里一枝同样做诱饵的金簪子和几枝银钗也好好待着。   至于箱子里面的布料、绸料、衣裳更是全在。   徐惠然去了书房那,同样看了眼她临走前留下的暗记……黑色丝线,也掉在地上。书房里看了圈,也没有人动过。   织布机上没织完的布自然不是“羽布”,就是平常的布,线绷得紧紧的。   徐惠然看着手指上的两根黑色丝线,确定有人进来过。   来得人,可能只是看了看,就走了。   徐惠然印象里面,葛蕊香前世总会借故往她这跑,一边夸着她生活多精细,可宣扬开就成了她是如何骄淫奢侈,好像陆璟在外当官的俸禄全给她糟蹋光了。   楼下有骂声。不喜欢看热闹的徐惠然走到了书房门口,打开了点门,听着楼下的动静。   陈冬梅的声音高而厉:“说,把我的银耳给了哪个野男人吃?”   葛蕊香的声音低而细:“没有给谁吃,只是给了太爷、老奶奶、二爷、二娘几个。”   徐惠然想笑。   “你倒是会拿着我的东西去做人情,问过我没有?”   “我只是想四奶奶素来孝顺,送去给太爷、老奶奶、二娘吃,四奶奶一定高兴的。”   “我高兴,也要问我。我算知道了,你故意不问,等我发现了。让我骂你一顿,好让别人认为我不孝顺,你孝顺是吧?”陈冬梅喊了起来,“走,跟我去见太爷、老奶奶和二爷、二娘去。”   “我没有,四奶奶,我真没有那个意思。”葛蕊香委屈得要哭了。   “没有,也给我去说清楚。”陈冬梅推了一把葛蕊香。   葛蕊香差点摔倒。她倒是想摔倒,这笔账能算到陈冬梅身上了,偏偏陆璜扶住了她:“冬梅……”   “看看,就会往男人怀里钻!天天琢磨怎么勾引男人,不然怎么天天这么勤快的各屋跑。”陈冬梅指着葛蕊香,更有了道理。   葛蕊香一把推开陆璜。动作过大,差点推倒陆璜。葛蕊香低着头,往陆源和老陆蔡氏住的屋子走。   徐惠然冷笑了声。前世,葛蕊香也曾这样,打着她的名头四处去招摇,还说是为了她好。这样的好,她不要。   两个人还在天井里,陈冬梅的骂声就把陆家老少给吸引过来。   陆源走了出来,瞪着眼:“四郞媳妇,什么事?”   “太爷,大白天的,她就往四郞怀里钻。这算什么事?”陈冬梅已经不提银耳的事了。   陆璜皱着眉一脸苦相:“爷爷没有的,是蕊香要摔倒,我扶了下,那不是她肚子里面有孩子。”   “这就怪了,怎么她早不摔晚不摔,你一来就摔?”陈冬梅指着已经跌坐在地上的葛蕊香问。   杨如春抱着二姐走了过来,看着热闹挺开心的:“蕊香要是这样,可不好,不然生时怕要受罪了。”   刘玉秀拉着茁狗子往屋里去,不给茁狗子听。   “你倒是说说,是不是见了男人你腿就软了?怎么看你一天晚往各个爷们的屋子跑这么勤快,是不是发骚的厉害?”陈冬梅拿脚踢了下葛蕊香的大腿。   葛蕊香把头已经低得要到土里:“四奶奶,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再有那个心的。我只是……”   陆源觉得不好看,打断了葛蕊香的话:“四郞,你跟我进来。晚饭不要吃了吗?怎么还不去做晚饭?”   刘玉秀沿着墙边去厨房了。蚕姐和郑妈、凝芳也跟着去厨房。杨如春抱着二姐慢慢去厨房。   葛蕊香从地上爬了起来:“四奶奶,我刚才是不小心绊了下。四奶奶,银耳那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不了。”   小陆蔡氏这几日已经觉得葛蕊香不错。葛蕊香往陆璟怀里扑有什么,不就是陈冬梅吃醋才嚷嚷出来的。听葛蕊香说,便问了句:“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是我做错了。”葛蕊香看了眼陈冬梅,声音还压得低,经过小陆蔡氏时说出,“我不该不问四奶奶就自作主张……”   小陆蔡氏看着陈冬梅,想到了葛蕊香送来的银耳,葛蕊香还说是陈冬梅的意思。当时就怀疑,果然不是。这儿媳妇哪有那么好的心,吃点银耳就这样了。   陈冬梅瞪着葛蕊香的后背,她没有听到葛蕊香走过小陆蔡氏时说的话,却知道葛蕊香定然没干好事,对着葛蕊香喊:“这会儿腿不软了?是不是又准备拿着我的银耳各屋转勾搭人?我告诉你,要送我自己送,不用你来。”转回身回屋了。   徐惠然去了厨房。   厨房里现在人手多,媳妇们基本上是站着看着,偶而动动手,基本上就葛蕊香、凝芳、蚕姐和郑妈做晚饭了。   蚕姐看葛蕊香动作不方便:“你就摘菜吧。”重活、累活抢着干了。   葛蕊香嘴里说着谢谢:“蚕姐姐,今天谢谢你了,银耳的钱我以后还你。”   蚕姐的脸红了红,是徐惠然让她把银耳给陈冬梅,才让葛蕊香挨骂的。现在葛蕊香还来道谢,有些过意不去:“不用的。是五奶奶出得钱。”   徐惠然尝了下炖得鸡的味道,这是小陆蔡氏让做的。明着是给大伙吃,暗着是想给葛蕊香补身子。   “把银耳给四嫂是我让蚕姐这么做的。我以为是四嫂让你出去买的。不说你,就说我们几个当儿媳妇的哪有随便出门的道理。蚕姐没了我的话,也不能走出这个门的。蕊香,你说要搭船跟我们去县城,我只当是四嫂同意的。”   说到这里,徐惠然故意停了停,让厨房里的人回味下。   果然刘玉秀看了眼葛蕊香,想着去县城不会是想跑吧?天天在这干这么多活,年纪不大,模样不错,何苦受这个苦。   杨如春也有了这么个想法。就连郑妈都动了心思。   葛蕊香赶紧解释:“我没想到这些,只是怕四奶奶怪罪我,我……”   徐惠然截住了葛蕊香的话:“不让你上船,是因为我回了娘家晚,回来也得晚,让长辈们担心。再说又只是买个银耳,这种小事我顺带了就成。”   杨如春笑了:“还是五弟妹想得周全。不然就怕买个银耳丢个大活人呢。”   徐惠然接着说:“蕊香,我帮你买银耳时,你应该先跟我说一声这事的原委才对。你要是不说,谁会知道?你不说,瞒着我,倒生出来这些有的没的误会来。你看你今天不光让四奶奶生气,你也挨了罚,是不是?”   徐惠然说完看着葛蕊香。   郑妈的嘴角动了动。她心里是觉得陈冬梅不对,可徐惠然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要是葛蕊香早说了,今天的事哪会有。   葛蕊香的脸白了,她原本跟蚕姐提,是想让蚕姐觉得对不起她,以后处处会照顾些她。给徐惠然一说,不光暗示她想离开陆家,还成了今天的事全是她弄出来的。   不看别人的脸色,看郑妈的脸色,葛蕊香就有点怕。   “五奶奶,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葛蕊香从蚕姐手里拿过了锅铲炒着菜。   徐惠然转过了身去,长长出了口气。   等到没人的时候,郑妈问了葛蕊香:“你是不是不想待这了?”   “郑妈没有的,我只是一直光跟我爹两个人过,不懂这些规矩,所以才会这样的。以后不会了。”葛蕊香保证着。   郑妈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五奶奶也真是厉害,头一回见她这么训人。”   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很快就从郑妈嘴里知道了这事。老陆蔡氏“哼”了声:“五郞媳妇这回倒算是没坑咱们。”   小陆蔡氏嘀咕了句:“谁知道呢。我看蕊香不像她说得那样。”   “别吃了两口银耳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老陆蔡氏骂了句小陆蔡氏。   “我不是看孙子的份上。”小陆蔡氏回了下嘴。   凝芳见了陈冬梅想说,又怕说了会挨骂,便没说。   打这天起,葛蕊香见了徐惠然算老实了些,也不轻易往陈冬梅住的地方跑,似乎要跟陆璜划清界限。   陆璜天天给陈冬梅缠上了,这是陈冬梅为了能怀上孩子。到了冬天,陈冬梅还没有怀上,越来越急。   葛蕊香的肚子越来越大,这让陈冬梅越来越找机会骂葛蕊香。陆璜对陈冬梅也越来越不满。   徐惠然看着飘下来的雪,天井里的盛开的腊梅。这是她在陆家过得第二个年,也应该是最后一个年。   王掌柜给了她信,冒籍的事差不多了。过年回娘家时,她就能趁机去王掌柜那拿到手了。   徐惠然嗅着窗外飘进来的腊梅香,心情也好,一切都快结束了。   前面一落那走来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裹着雪,往这而来。   徐惠然的笑僵住,好像看到了什么。 第72章 哈痒痒   这样的风雪夜,陆璟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场景前世曾有过。那是在陆璟当官后,从京城来接她。   徐惠然的耳边好像听到了陆璟在说:“圣上给了我一个月假,我这就带她走。”   “五郞,你带她去你那,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陆璟镇定的声音。   这几句里,徐惠然已经分不出哪个陆家人在问,能记住的就是陆璟的声音。她被带离陆家,去了北方那个小县城。   前世的那种惶恐、不安、害怕全又涌上了心头。徐惠然后退了一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走来的陆璟。   陆璟抬起头向上看了眼,房间没点灯,好像看到徐惠然站在窗前,他微微笑了。只要徐惠然在的地方,总能让他想笑。   徐惠然深吸了口气,那种不安消失了。那是前世,现在是今世。她不会再被伤害了。徐惠然抬起手,摸着窗棂子上的明瓦,那上面结了层雾气。她手指擦掉雾气,露出了片清晰的地方,可以看清些陆璟清秀中不乏英挺的相貌。   刘玉秀带着茁狗子从屋子里出来:“五叔,回来了。茁狗子,快叫人。”   茁狗子咬着手指头喊了声:“五叔。”这个五叔已经有点生疏。现在茁狗子最怕的是乡学的先生。   刘玉秀已经带茁狗子见过先生,过完了年就去上学。   陆璟摸了摸茁狗子的头,揉了揉戴着的虎头帽。   “五郞,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也不让阿福去接你。”陆李氏从屋子里奔出来。   陆璟赶紧去扶住,怕陆李氏摔倒:“罗县谕许我提前回来,我就回来了。行李也不多,再说离家也不远,雇条船很方便的。”   徐惠然看到杜阿福和蚕姐拿着行李过来。看来陆璟才下了船,陆李氏那还没去,就准备先回屋。   陆源和老陆蔡氏也出了屋:“五郞回来了。”   “爷爷,准备脱了这个换身衣服再去请安的。”陆璟解释着,“外面风大,爷爷、奶奶先回屋吧。”   “那快去换了衣服,别给冻着。”老陆蔡氏催着。如今陆璟在老陆蔡氏心里的地位上升了些,谁让陆璜弄了个葛蕊香回来。   陆璟还是要把陆源和老陆蔡氏送回屋,才肯换衣服。   刘玉秀过来:“五叔,快去,省得五弟妹担心。”眼睛往陆璟的房间看了眼,扶着老陆蔡氏回屋。   徐惠然怕刘玉秀看到,离开了窗户。   陆璟说了句:“那有劳大嫂。”这才转过身往自己的屋子走。走了两步,又抬眼往自己的房间看看。   徐惠然担心他吗?天井里的声音,她没听到吗?   陆璟几步赶上了杜阿福和蚕姐,越过去先上了楼。   楼梯上传来碎乱的脚步声,徐惠然知道陆璟回来了,她走到了织布机那,摸着黑织布。   陆璟在书房门口停了下,“哐当……哐当……”的织布声,上楼到半中间才有的,前面显然不在织布。   不在织布在做什么?陆璟看了看黑乎乎的楼梯口,唇角翘起,笑了,一定是从窗户里往天井看。   徐惠然在担心他。   陆璟推开了书房门:“怎么不点灯?”   雪夜里从窗户里反射进来的亮光,倒还能看清些,也比楼梯口那亮多了。   陆璟走到书桌,拿出打火镰,一划,冒出的几点火星映红了他的脸。   徐惠然正好抬头,陆璟完美的侧脸映进了她的眼眸,只一瞬间,又湮灭在黑暗里。徐惠然低下了头,她和陆璟的关系也是这样,只能偶而亮一些,就得归于黑暗。   油灯点着,屋子亮了。   陆璟拿着油灯走过来,火光照着他的笑容:“刚才是不是在偷看我,才不点灯的?”   徐惠然不自然挪了挪。   “我上楼时,你没织布。”   “我在接线。”徐惠然抬起了眼,“你不知道熟能生巧?天天织,哪还需要灯。”   陆璟的唇角翘得更厉害:“不信。”   “什么不信……”徐惠然瞧了眼陆璟身上蓑衣的雪在慢慢融化,水要滴到地上了,“快把身上的换了,太爷还等着你呢。”   陆璟大笑了起来。   徐惠然也低着头笑了起来,陆璟知道她刚才偷看就偷看吧。油灯下的屋子里有了些温暖和生气。但等油灯灭了,还是会一样凄冷的。   杜阿福把东西拿上来,放在了地上。蚕姐在整理着。   屋子里多了人,热闹了起来。前世跟今世到底是不同。徐惠然站了起来,把陆璟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看看上面全是雪,一化就成了水,就应该在楼下脱了。”   陆璟只是笑,任由徐惠然说。这样的埋怨,让他的心很暖。   他回家了。   陆璟里面的衣服也有些潮,徐惠然拿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换前,徐惠然摸了摸,有些冰,应该先烘烘就好。   “不用,我穿上一会就捂热了。”陆璟看杜阿福和蚕姐都出去,凑到徐惠然的耳边,“要不我也给你捂捂?”   徐惠然外面袄子的袖子宽宽松松,很好进,可里面夹袄的袖子却小而窄。陆璟的手伸进去,一直伸到咯吱窝,连一寸肌肤也碰不到。   陆璟斜着眼看徐惠然,嘴微微鼓起,似在抱怨。   徐惠然瞧了眼陆璟,要转身推开陆璟。   陆璟的手却对着她的咯吱窝挠了起来。   徐惠然吃不住痒,笑了起来,又跳又躲,又推,想逃了出来。   陆璟却追着徐惠然挠:“是不是故意这样的?”   徐惠然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不是陆璟扶着,就要摔地上了。徐惠然硬憋住了笑:“你快去见太爷、奶奶和娘吧,别闹了。”   陆璟看徐惠然的小脸因为笑,红扑扑,越发娇嫩,手上的劲道轻了,往怀里面带过来。   徐惠然的两只眼睛里面有一层雾,更显得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辰。   陆璟用唇碰了碰徐惠然的额头,再碰了碰徐惠然的脸颊,一路慢慢碰下去。   徐惠然的心动了动:“相公,等秋闱后吧。”   “嗯。”陆璟答应了声,却没有停止。   “相公,秋闱很快的。”   两个人的脸挨得近,几乎是贴着,徐惠然说话时,唇在陆璟的脸上移动,就像在亲吻。唇间沾着陆璟身上的清新气味,还有外面带来的风雪味道。   徐惠然的心在抽,两只小手握成了拳,抵在了两个人的中间,用上了力气。   陆璟没有动,他享受着她的唇带来的那种柔软,心随着她唇的动作一缩一放。   徐惠然把脸埋了下来,避开了陆璟的脸,靠在陆璟的怀里,慢慢呼着气。她想跟陆璟说,我们不能,我们真的不能。   陆璟感觉到了徐惠然的挣扎。可他不愿放手,就这样抱着徐惠然站着。他知道只要他一放手,徐惠然定然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松手,还有机会。   外面有声音传来。   徐惠然低低地说:“有人来了。”   “嗯。”陆璟答应了声,却不动。   楼梯上传来陆李氏的声音:“五郞,你怎么样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陆璟松开了手,徐惠然快速退到了一边,弯下腰把把陆璟换下的斗笠蓑衣、直身夹衣拿了起来,往书房外走。   “娘,我没事。”陆璟也走向门,迎着陆李氏,“里面的衣服有些潮,所以全换了才没下去。”   陆李氏看了眼徐惠然手里抱着的衣服:“我说怎么半天不下来呢。”拉着陆璟看,“脸够红的。”抬起手要摸陆璟的额头。   陆璟弯下腰让陆李氏摸头:“娘,你看,我没事的。”   “嗯。外面雪这么大,回头喝点姜汤去去寒。”陆李氏后面那句是对徐惠然说的。   徐惠然转过了身:“娘,我这就去烧姜汤。”快速下了楼。   到了楼下,徐惠然喘着气。   “五奶奶。”葛蕊香捧着肚子站在那头。   徐惠然恍若又回到了前世陆璟带她走的场景,也是风雪夜。看着天上飘下的雪,比这个时候还大。   陆璟在前面走,一个婆子扶着她。   她冷,真得冷,不是身冷,是心冷。   要喝姜汤的不是陆璟,是她。徐惠然这么想着。   蚕姐跑了过来:“五奶奶,我来拿。”从徐惠然手里接过了陆璟的衣服,“我这就去洗了。”   陆璟扶着陆李氏从楼上下来,看着徐惠然,出了下神,抬起头看了看天上下得雪。她在想什么?   到了晚上,徐惠然端来红糖姜汤给陆璟喝。陆璟只喝了一口,他怕上火。徐惠然倒喝了一大碗,她需要驱寒。   “娘子,你冷?”陆璟看了眼烧得很旺的炭盆。   徐惠然上了床,把被子拉严实,头包了起来。   陆璟皱着眉,也上了床,被子只拉到胸口,他有些烦燥。徐惠然在想什么?他真的想知道,尤其是那个“人”为什么会让徐惠然这样。   不论多大的打击,多坏的结果,他都愿意承受。哪怕这是一个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陆璟翻了个身,连着被子搂住了徐惠然:“我在的,真的没关系。”   徐惠然哭了,你在,才有关系。 第73章 偷偷去   雪下了两天就停了,陆琥和陆珍也回来,大人小孩子都等着过年。女人们是最忙的,要把祭祖的、年夜饭,过年头几天的饭菜全做出来。   冬天的水冷,洗菜、洗衣服都是苦差事。对女人,尤其是来月事的那几天。   从入了冬,陈冬梅天天来厨房,盯着葛蕊香干活。陈冬梅就是想用冷水让葛蕊香的早产,或者生下来就是死胎。   葛蕊香的袖子给襻膊捆起,露出的胳膊给凉水冻得通红,泡在水里的手指头红肿得大了一圈。   前世,也是这样冷的天,徐惠然两条胳膊也曾给冻得通红过。   陆璟的官俸最初那些年很低,还要家里贴补。外面看陆家已经是官宦之家,内里,大部分的家事还是要女人来做。   葛蕊香对她哭:“五奶奶,水太冷了,你看大奶奶和三奶奶都有了,就是怕孩子没了。我要是孩子没了怎么办?”那是葛蕊香怀着陆璜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男孩。   葛蕊香说这句话是希望她帮,徐惠然没有帮,这让小陆蔡氏生气。觉得徐惠然一点不为陆家的子嗣着想,多自私。   最后,徐惠然不要听他们那些难听的话,咬着牙做了。如果那时蚕姐还活着,可以帮她多打井水,刚打上来的井水是不冷的。   那时的她,没掉一滴眼泪。现在,徐惠然的泪却要掉出来。   前世的事不能再想了,徐惠然移到了灶台边,看着蚕姐炒菜:“放盐了吗?”   “放了吗?”蚕姐的眼睛不时往葛蕊香看一眼。有陈冬梅在厨房,没人帮葛蕊香,怕惹上麻烦。   徐惠然止住了蚕姐要拿盐的手:“我尝尝。菜要是咸了,你想让老奶奶骂?过个糟心年?”   蚕姐不敢再看葛蕊香。   陈冬梅双臂环在胸前:“蕊香,你可别老把肚子往台沿子上一蹭一蹭的。要是蹭掉了四郞的孩子,你在这个家就别想待了,立马滚出去。”   葛蕊香的脸色变了变,把鼓起的肚子离开点台沿。这样腰得更弯,也更累。   郑妈看得揪心,偷偷溜出去跟小陆蔡氏说。   不一会儿,小陆蔡氏来厨房了:“蚕姐来洗吧。”   蚕姐刚要放下锅铲。徐惠然使了个眼色。   “娘,蚕姐是五弟妹的丫环,吃的、月钱全是五弟妹出的。咱们陆家祭祖的东西能让一个外人碰吗?”陈冬梅瞥了眼葛蕊香,“蕊香虽不是陆家的人,可肚子里面有陆家的人,比我们几个更合适。你们现在谁肚子里揣着陆家的种?”   徐惠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陈冬梅拿水瓢舀了一瓢水浇在了葛蕊香光着的胳膊上,把水瓢一扔,瞪着葛蕊香。   小陆蔡氏咬了咬牙出去了。陈富不是典史,可陈富那个霸道样,小陆蔡氏还是不敢惹。   葛蕊香只能咬着牙,把所有厨房里洗涮的全做了。   陆源没管厨房里的这些事。虽说今年因为米价下跌,陆家的收入不行,可因为陆璟中了秀才,这让陆家有了希望,陆源把陆璟领的银子和米跟祭祀摆的猪头、鱼、鸡这些摆在一起,觉得比往年还要好。   守夜的时候,陆璟难得帮茁狗子在天井里放鞭炮。   徐惠然裹着斗篷戴着风帽看着,想着初二怎么避开陆璟从王掌柜那里拿到冒籍的东西。   陆璟手里拿着炮仗,眼睛看了眼徐惠然,大红的灯笼下,徐惠然的全身有了过年时才有的喜气洋洋味道。   手里的炮仗“砰!”一声。陆璟看着冲上天的炮仗,明年都会好的。他会考中举人,娘子也会跟他不再有隔阂。   徐惠然也看着飞上天的炮仗,明年她会自由的。   年初二,陆璟陪着徐惠然去了徐家。   徐惠然跟徐苏氏进了后面,就跟徐苏氏说:“娘,我前阵认识了个女中豪杰,我想去看看她。”   “什么样的女中豪杰?”徐苏氏笑了。   “跟咱们不一样的。”徐惠然想着王大奶奶的样子,跟她确实不一样。   “回头让姑爷陪你去吧。”   “他去,人家不得陪他了。我去就是手帕交而已。要不娘陪我去吧。”徐惠然看着徐苏氏。   徐苏氏叹了口气:“你去吧。万一姑爷问起,我也好帮你说说。不过,可别去太久了。”   徐惠然点了点头,带着蚕姐,让杜阿福摇船去了王掌柜家。徐苏氏不放心,还让鲁妈跟着,有什么赶紧回来说。   王大奶奶得了信,从门里出来:“大过年的,想着去给五奶奶拜个年的,可又怕不方便。我也听王掌柜说了,你们那生意的事不能让人知道。”拥着徐惠然进了屋。   等坐下了,徐惠然给了王家几个孩子用荷包装着的铸着“福禄喜寿”字样的铜钱。   王大奶奶笑了:“可是他们今年发达了。”   徐惠然笑了:“看大奶奶说的。这样的玩意儿,你们家才该多。我们不过是从你们手里拿来再还给你们罢了。”   王大奶奶都笑了:“五奶奶也是灵透的人。”把一个信封剃给了徐惠然,“五奶奶瞧瞧,这是当家的让我给五奶奶的。”   徐惠然从信封里抽出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姓氏、年龄、户籍。徐惠然压着心头激荡,把纸放了回去:“谢谢王掌柜了。大过年的,大奶奶也忙,我就不打扰了。”   王大奶奶也没留。送走了徐惠然,王大奶奶跟王掌柜说:“五奶奶看那个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点怪,瞧着不像给陆秀才用的。”   “那给谁用。”王掌柜的脸板了起来,“真给她的族兄用?”   王大奶奶摇了摇头:“像给她自己。”   王掌柜笑了起来:“这就是你胡说了。她一个小娘子,有什么用的。再说人家可是书香门第出身,她用来做什么。你可不要把那些说书人的话往上套。”   王大奶奶笑了:“我哪管套。她那么个模样的人,我看着都喜欢。谁要是乱嚼舌头,我第一个出来拼命。”   王掌柜“哼”了声:“从没见过你为我拼命。”   “你是男人,我为你拼什么命。大过年的,说这种话做什么。”王大奶奶去招呼来拜年的客人了。   徐惠然去王掌柜家不过半个时辰。徐苏氏见徐惠然回来的快,又问了鲁妈,这才放了心。   回去的路上,陆璟说了句:“明天,我去给王掌柜拜个年吧。要是秋闱考过,我就得去京城,我不在,你卖布的事就全靠王掌柜帮忙了。”   “不是说好不要让人知道王掌柜是从我这拿得布。过年,他家来往的人一定多。县城里认识你的人也多,你一去不就让人怀疑了。我在家都是偷偷织的,不敢给家里人知道。这若是给人知道了,家里人还不得怪我。”   徐惠然低着头。   陆璟笑了笑,抓起了徐惠然手:“放心,我不会让人怀疑的。男人家,这些来往原属正常。”   徐惠然倒吸口气。她一个人去,就是怕陆璟知道。陆璟去,万一王掌柜说出来呢?   还有今天是杜阿福送她的,这要是明天杜阿福说句“五奶奶昨天来过”,那她怎么办?   陆璟捏着徐惠然的手,摊开来看细腻的掌纹,这双手日夜操劳,会粗糙的。再把徐惠然的手翻过来,手背如玉一般光滑,他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徐惠然这样操劳。他要一直做官做上去,能做多大就多大。   “布你也再织这一年多就好了。等我做了官,虽说不会富,可是到底也不会让你再这样织布了。”   徐惠然还在担心陆璟发现,没有听到陆璟的话。   这几天怎么拦住陆璟,不给他去县城呢?   徐惠然倒是想给陆璟下点药,却怕陆璟看出来了,反而更危险。这个念头只能打消掉。   晚饭前,在厨房里把饭菜热一热的时候,徐惠然提到了宋颐。葛蕊香的耳朵竖了起来:“那位宋秀才……”   “听说跟五少爷同岁,还没有定亲,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他。”徐惠然摸着灶台,知道小陆蔡氏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让陆璟去跟宋颐提的。   只是这样,如果让陆申秀动了心思,最后没成,那她太对不起陆申秀了。前世的陆申秀命并不好,这世不知道还会不会是这样。   果然葛蕊香为了讨好小陆蔡氏,一转身就告诉了小陆蔡氏。   吃晚饭时,小陆蔡氏捅了捅陆构。   陆构跟陆源说:“爹,明天我想去邻县把咱们家几个相熟的人家拜访下。”   “这样也好。多年不来往了,也应该去拜会下。”陆源满意着,家里出了个能干的孙子,是应该去告诉那些陆家败落时,对他们冷言冷语的那些人了。   陆构看了眼陆璟:“哦,五郞的那个朋友宋秀才不也在吗?五郞,你不去拜访下宋秀才?他是不是也是今年要秋闱?你们还可以结伴呢?”   陆璟转过了身:“二叔,道中来信说他今年不去考秋闱,要三年后。他想把功课再学得扎实些。”   陆构有些失望:“这样的。那他过年不来吗?”   “应该不来。听说他家要给提亲吧。”陆璟转回了身,看了眼徐惠然。 第74章 等秋天   隔日是初三,徐惠然可以起得晚些,还是早起。一起来,催着陆璟也起来:“相公,早些起来去看书吧。这几日在家,书都没好好看,字也没练,更别提做几篇文章了。”   陆璟躺在床上看着徐惠然笑,手向徐惠然的腰里伸过来:“娘子,你真有停机德,我怎么娶了这么一个贤惠的妻子。”   “你昨日说以后不要我再做这些粗活,现在又赖在床上,过会儿又要出去,寻着理由不读书,昨日的话肯定就是骗我的。”徐惠然故意把两只手放到陆璟的眼前。   陆璟松开了徐惠然的腰,掀开了被子起来:“你不想我去见王掌柜?”   “你见王掌柜是为了我卖布,那还不是要我辛苦织布。”徐惠然转过了身,语气里带着恼怒还有委屈,倒不是她装的,是真的。   陆璟走了过来,从后面拥住了徐惠然,下巴抵在徐惠然的肩窝上:“这几日我哪也不去,就在家好好读书,陪着娘子。”   徐惠然咬着嘴唇笑,她终于让陆璟不能去王掌柜那里了。   “我去厨房给你弄点点心来。家里这几日早饭吃得晚。”徐惠然拉开陆璟的手,把夹着丝棉的夹衣递给了陆璟,“快穿上,省得娘担心。”   “你不担心?”陆璟一边穿一边问。   徐惠然没回头,应付地说了了声:“担心。”出了门把门关上了。   陆璟系着夹衣的带子:“才不担心呢,没给下药就算不错了。”昨日在船上听说要去见王掌柜估计就想着怎么拦着了。   太过精细也不好,不想让他去就不去了。陆璟穿好衣服去书房,秋闱到底还是重要的。   徐惠然去了厨房。年里的陆家的厨房反而是空的,不像平常那么多人。不过是烧个水、热个饭。   此时又早,厨房那安安静静的。徐惠然走近,都觉得透着股凉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厨房里传来灶里烧柴的声音。   徐惠然往里探了下头,看到灶上两个灶眼,一边在烧水,一边砂锅里还炖着什么。徐惠然走近了些,一看是葛蕊香在厨房里忙。   这么早,徐惠然叹了口气,葛蕊香是吃得苦,可也是为了日后能成人上人。   徐惠然的脚才要往厨房里迈,看到葛蕊香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往后面看。徐惠然赶紧避到了一边。   葛蕊香看外面没人,把纸烧成了灰,再小心倒进砂锅里,搅拌了下再盖上砂锅盖。   那是养过蚕的纸。故蚕纸久服,终生不孕。   徐惠然的脚往后退了两步,挨着墙站着,大口大口吸着气。前世葛蕊香也是这样给她吃得药吧。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徐惠然抬起手,把眼角的泪一擦,往回走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回来,手里却空的:“怎么了?”   “灶上不空,我就先回来了。用茶炉烧点酒酿圆子,再弄点春卷。”   “那也不用在那,就在这的炭盆,还省得生茶炉吧。”   徐惠然便依了陆璟。   等两个吃好,徐惠然拿着碗筷走下去的时候,正遇上陈冬梅在天井里刷牙:“四嫂。”   陈冬梅看了眼徐惠然点了点头,自从陆家有了葛蕊香,陈冬梅对徐惠然要比以前顺眼点。   徐惠然走了两步:“四嫂,昨天我回娘家,我娘家正好来了个客人说,跟蚕挨着的东西女人少碰,好像她儿媳妇碰了还是怎么了。”   陈冬梅眼神凝重了起来:“跟蚕有关的东西?那是什么?”   “我没好意思问,要不问问郑妈,看还知道什么?我不好意思去问。”徐惠然低着头。   陆家没生过孩子的就陈冬梅和徐惠然了。陈冬梅顾不得刷牙,也不管徐惠然去不去,自己就冲去厨房就找郑妈。   郑妈正跟葛蕊香、蚕姐、凝芳说话呢。   陈冬梅进去劈头盖脸就一句:“郑妈,蚕的什么东西女人碰了会不怀孕?”   郑妈眼珠子转了起来:“养蚕用过的纸吧。那个烧成灰,一直吃,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了。”郑妈笑了,“我们家不就五奶奶养蚕,要我说,五奶奶以后还是少养蚕。”   “郑妈,你那是吃。谁没事把养过蚕的纸吃的。”蚕姐不满地说。   陈冬梅没去理郑妈,眼睛在灶台上葛蕊香给炖补品的砂锅上转,瞧了半天,看到砂锅边上有个黑点,转头盯着葛蕊香指着问:“这是什么?”   葛蕊香的脸色变了,看了眼:“这是灰吧?”   “灰?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要不这么多日子了,我怎么就不见怀上的。白云庵的签上都说我今年会得个大胖小子,原来就是你祸害我的。”陈冬梅伸手就去抓葛蕊香的头发。   “四奶奶,四奶奶,我没有。灶房里的东西上都会有柴火灰的呀。”葛蕊香委屈着辨着。   郑妈过来拦:“四奶奶,是这样的,你看别的锅碗上也会落上的。”   这是实情,葛蕊香给陈冬梅的补品里加蚕纸灰也是实情。   徐惠然站在厨房外面说:“四嫂,厨房里地方小,小心伤到了。”又喊着蚕姐出了厨房,“去帮我打些井水来。我屋子里的水缸空了。”她扭头回自己的屋子。   蚕姐看了眼徐惠然。   徐惠然说了句:“五少爷要喝茶呢。”   厨房里的陈冬梅巴不得葛蕊香有事,狠狠冲着灶台沿一推。   葛蕊香跌倒了,跌倒时,她想护住肚子。陈冬梅脚下一绊。葛蕊香看着灶上的冒汽的锅,怕给烫到,往边上躲,肚子正好拦在灶台尖上。   “啊!”葛蕊香惨加了声,倒在了地上。   郑妈傻了,拉着还要打的陈冬梅往厨房外走:“四奶奶,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陈冬梅看着地上打滚的葛蕊香,气没有消,但也有后怕,真死了人会怎么样,站在厨房外往厨房里看。   葛蕊香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一看孩子是死的,葛蕊香昏了过去,她所有的希望全没了,下面血流水止。   陆璜叫了大夫来。大夫给开了药,药里就有蚕砂,这是治血崩的。   老陆蔡氏对小陆蔡氏说:“行了,等她能下地就让她去找她爹吧。以后给四郞纳个妾吧,四郞媳妇看来也是不能生了。”   小陆蔡氏骂葛蕊香和陈冬梅:“没一个好东西。肚子里的那个看着就不像四郞的种,不知道是谁的种。”   楼下因为葛蕊香人来人往的乱,陆璟没有下去,认真临着法帖练字。   一个月后,葛蕊香下了地,拿着个小包袱,走出陆家的大门。陆家就连郑妈都没去送。   出门时,葛蕊香冲着陆家骂:“陆四郞,你个活王八,这辈子别想再有娃了。老娘哪天就阉了你。”   村子里的人,看着葛蕊香就笑,还有吐吐沫的。   葛蕊香捡起石头冲着向她吐吐沫的人扔:“等着吧,老娘总有一天会做八抬大轿回来的。”   村子里的人笑得更厉害了:“等你当娘娘回来。”笑声更响了。   葛蕊香在哄笑声昂着头走的,找了个戏班去搭班,越过越惨。她最得意的日子就是在陆家的几天。   前世,葛蕊香曾飞起摸到云端边再跌下来。今世,葛蕊香连飞都没起来就跌下来。   徐惠然坐在窗前缝着衣服,那是给她自己做得男人衣服。等秋天,她就可以穿上走了。前世的仇,她已经报了,可以轻松地离开陆家了。   十五的时候,家里这些事让陆璟不舒服,他带着徐惠然、蚕姐和杜阿福去城隍庙看灯散心。明天,他就要回县学。   城隍庙里到处是人,陆璟护着徐惠然,怕给人撞了,又指着灯说:“娘子,你看中了哪盏灯,我去猜灯谜,帮你赢回来。”   徐惠然看着挂在廊下的灯:“我要是看得都好,怎么办?”   “那就都赢过来。”陆璟顺口说出,眼睛也在往灯上看,想挑一盏特别的送给徐惠然。   两个人的目光都在灯上。   一个人跌跌撞撞扑了过来。陆璟警觉,把徐惠然一抱移到了边上,护在了身后,瞪着扑倒在地的人。   还有几个人追过来:“抓住那个骗子。”   地上的人爬起来又要跑。   陆璟一脚踢去,给拦住了。   “我不是骗子。”地上的人急得要哭。   陆璟低头看去:“原德兄?”   李栋哭了起来,爬起来要跑。追的人也到了,一把抓住了李栋:“骗子,看你往哪跑?”   “我真没有骗你们。我钱都不要了,你们还不肯放过我?”李栋哭了起来。   徐惠然在陆璟身后看着李栋,想起来这就是那个去告陆璟舞弊的秀才,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陆璟伸出了手:“几位,这个人我也认识,不知道他骗你们什么了?”   打头的一个穿着青衣短打,头戴六合帽看约四十岁的男子把陆璟看了看:“我们让他写个对联,他说他是秀才,结果你看看他给我们写得什么?”   来人把一张纸拎着给围观的人看。   陆璟看了眼:“这没什么,不过吉祥话,‘来年有余,辞旧迎新’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这没不对,可他已经不是秀才了。为什么却跟我们说是秀才。因为他是秀才,我们才一幅对联给二十个铜子。你问问不是秀才给几个?分明就是骗人。”   陆璟笑了:“你们就是要秀才写,对吧?”   “对。”   “我是秀才,本县廪膳生陆璟,我来给你们写,可以吧?”   “那是陆秀才呀,你们可是赚了。”周围有知道陆璟大名的,对着那几个人说。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立刻低头哈腰:“那有劳陆秀才了。”   陆璟问边上的人家要了纸笔,写了副对子的上联,却不写下联了,停在那里。   “陆秀才,你为什么不写了?” 第75章 去射箭   陆璟转头看了眼李栋,再转过来对青衣短打男人说:“我这位朋友确实是过秀才,他没骗你们。你们得跟他道个歉。你们道了,我就把下联写了,还白送你们。”   男人不情不愿对李栋拱了拱手:“刚才多有得罪了。”   李栋挤出了点笑:“没事,没事。”   陆璟把下联写好交给了男人。   男人带着人走了。   李栋感激地对陆璟作揖:“今日多谢元玉兄解围,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不打扰元玉兄和嫂夫人看灯了。”不等陆璟回话,匆匆走了。   走时看了眼徐惠然和蚕姐、杜阿福几人,李栋心生惭愧。看自己都比不上陆璟身边的一个仆人。   陆璟回头看了眼走远的李栋,跟杜阿福说:“看看他住在哪里。”   杜阿福跟了上去。   徐惠然没有问陆璟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知道陆璟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娘子,我们继续看灯。”陆璟拥着徐惠然继续看灯,还猜谜赢了几个灯笼,其中就有有一个徐惠然看中的绘着嫦娥奔月的走马灯。   “这个灯笼到底不如这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应景又贴切。”陆璟把手里的灯笼举了举。   徐惠然看着蚕姐替她拎着的走马灯:“还是那个好,不说嫦娥好,就是月宫画得也好。什么广寒,分明是没去过月亮的人胡说。”   秋天就是她‘奔月’时,不管“月宫”再怎么不好,至少她是自由的了。   “我只希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陆璟望着眼前的灯市如昼,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陆璟收拾东西去县学,把那盏绘着“人约黄昏”后的灯笼带去。   县学里,来得人还不多,清清冷冷的。陆璟让杜阿福放下行李,去了“王记布铺”。   布铺是开门了,同样生意冷淡。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盹,昨夜玩得太晚。听到门帘动的声音,店小二抬起了头,一看是陆璟来了,利索着从柜台抬起了身:“陆秀才,新年吉祥。”   “恭喜发财。”陆璟笑着。   店小二跑去请了王掌柜出来。   王掌柜一见陆秀才打拱作揖,先恭祝新禧,这才请陆璟到了后面账房坐下,等着陆璟说是为了何事而来。   陆璟把李栋的事说了下,问王掌柜可有知道有要请塾师或者账房之类的。   王掌柜想了想:“这样吧,陆秀才先把人带过来。我正好想给我那几个孩子请个先生,认个字。当然,我这账房也确实少人,可以先试着干干。”   陆璟知道这是王掌柜看他的面子要了李栋。陆璟谢过王掌柜就告辞。   王掌柜送陆璟出来时,笑了:“我那贱内倒是跟五奶奶投缘,初二见了,后悔没请五奶奶去赏梅。哈哈……”摇头笑了。   陆璟淡淡笑了笑。   初二见了,为什么不许他初三来这见王掌柜呢?   陆璟让杜阿福带他去李栋住的地方。   李栋如今不住在兄嫂那里,住在城里一处废弃的土地庙里。   陆璟走到土地庙外,打量了番。土地庙的围墙塌了不少,上面长满了杂草,大门歪歪斜斜挂在门框上,跟着风摇来摇去。   “他今天在?”陆璟问。   杜阿福点了点头:“他要下午才出摊。听说生意也不太好,上午就不去了。”   陆璟点了点头,走进了土地庙,里面杂草丛生,通往大殿的小径上的砖碎了不少。陆璟走进去,看到李栋还睡着。李栋身上盖得一条被子又破又烂,看不出被面的颜色来。   “咳,咳……”陆璟咳了两声。   李栋醒了过来,一看是陆璟,羞红了脸:“元玉兄,我……”从被子里要钻出来,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   在这样的地方,一脱了可能就给人偷了。他从兄长家里带出来的被褥、衣服已经差不多全给偷了,这条破烂被子是他自己给弄脏撕烂些算保下来了。   “‘王记布铺’的掌柜拜托我帮他寻个塾师教他的孩子,另外若有兴趣也可以在店里做下账房,不知原德兄有没有兴趣。”   “我这样的,人家还愿意用?”李栋低下了头。上回那场官司后,他就成了吴泽县的笑柄,不光秀才没了,就是家也回不了。   李栋住在这里,白天去城隍庙那摆个摊,难得有个生意,还要时常会像昨晚那样被人打。   “原德兄,王掌柜不是那些俗人。他既然说了,怎么会不用原德兄。原德兄若是有意,现在就可跟我去一趟‘王记布铺’。”   “好,我去。”李栋红着脸,“我洗个脸。”   陆璟等李栋洗好了,又带李栋去吃了饭,再给李栋在估衣铺买了身衣裳换上,这才带着去王掌柜那。   李栋感动的涕泪交流,恨不得此刻就能为陆璟舍命相报,只苦于一时半会儿没有机会。   陆璟却只想着,他那时说过会拉李栋一把,自然就会拉李栋一把。只是徐惠然为什么不许他去给王掌柜拜年呢?   陆璟没问王掌柜,回了县学。   清明的时候,陆璟回家,要跟着家里人一起祭祖。看到徐惠然在书房里拉着弓。   “娘子的弓拉得比以前好多了。”陆璟笑着。   徐惠然转过了身,手里的弓慢慢放下:“不好。不过是闹着玩的。连箭都没有。”   “让阿福做几个,我们去射箭玩。”陆璟徐惠然手里的弓拿过来,拉满再松了手。   徐惠然的眼睛亮了亮:“可别只做个样子,用个木头箭头来糊弄我,还说我射不准。”   “自然不会。”陆璟的眼睛里也有层光闪了闪。   第二天,杜阿福做了几支箭送了过来。   徐惠然摸着精钢打出来的锋利箭头,这箭她走时要带上。   “小心,别拉到了手。”陆璟从徐惠然手里小心地拿过了箭,搭在了弓上,瞄了瞄,又放了下来,“我们出去。”   “去哪里?”徐惠然问。陆家这,她不知道有能射箭的地方。   陆璟拉着徐惠然的手在前面走,蚕姐和杜阿福跟着,往村子外走,一直走到了徐惠然十四亩水田地里。那里已经种了稻谷,还没有抽穗,绿油油的一片。   “往那射。”陆璟指着稻田中间的稻草人。   徐惠然笑了,从蚕姐手里拿过了枣木弓。   “来,要我帮忙吗?”陆璟走到了徐惠然的身后,要帮徐惠然拉弓。   “不用,我自己来。”徐惠然要搭箭。   “等等,你该先套上这个,不然指头勒得疼。”陆璟要摘下拇指上的木板指。   徐惠然抬起了手:“我用。”她的拇指上套着个铜顶针。   陆璟笑了:“还是你有办法。”   “当然。”徐惠然搭上箭,拉开了弓,这是她以后自保的武器,怎么能让别人来。   “这样。”陆璟调整了下徐惠然的姿势,退开些。他看着徐惠然把弓拉满,手一松,箭飞了出去,扎在了稻草人身上。   蚕姐拍着手:“五奶奶真厉害。”   杜阿福咽了口水,这叫厉害,那五少爷那是什么。   陆璟又递给了徐惠然一支箭,看着徐惠然搭上了箭,再射了出来:“你再练练,力气再足些,射得会更好。”   徐惠然知道,她的胳膊不够有劲。   “蚕姐,你来。”徐惠然把弓交给了蚕姐。   “好。”蚕姐接过去,搭箭拉弓,一箭飞过去扎在稻草人上还晃了晃。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这还差不多算射箭,不过也只能是算了。   “蚕姐,你以后跟我一起练。”徐惠然又搭起了箭。她不跟陆璟说,陆家的人也会告诉陆璟的。   练了一会儿,陆璟看看天色:“得回去了。”   徐惠然知道,她得回去做午饭了。刘玉秀如今有了身孕,虽说还在厨房里帮着做,但已经只是打下手。她和蚕姐更得回去做午饭。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因为射箭,也因为太阳晒,脸红朴朴的,额头有了层汗。徐惠然拿帕子擦着脸,微微喘了喘气。   回到陆家,徐惠然和蚕姐就去厨房。   陆璟在的几天,天天陪徐惠然去田里练箭。陆璟再回来,就是要在秋闱前才会回家。   秋闱是在八月初。南直隶的秋闱是在旧都,自打先帝把京都迁到北方后,旧都就成了南直隶的首府。   从吴泽县到旧都也要大概三、四天的行程。   徐惠然原来打算陆璟殿试时再走,那大概是在冬天。但现在她想提前走了。陆璟去旧都,是要往东北。而她则往南就好。   她走了还是死了,陆家都不会告诉陆璟,也不会对外声张的,怕影响陆璟的科考,那么父母也不会知道。   等她到了落脚点,陆璟报了妻故,可以再悄悄派人给父母送信来。到那时,就算父母反对,也不能说什么,再说她活着,又成了官场把柄。   徐惠然咬着嘴唇笑,怕她的笑声给人听到。   七月初,陆璟回家了,打量下行装就要去旧都。他得在旧都待段日子。考前是交友也是打听消息的时候,没有一个秀才会放过这个机会。   秋闱才是举业的开始,科举,科举,是从秋闱开始的。   徐惠然也觉得她的人生要开始了。 第76章 搬东西   七月里,天还热着,杜阿福就把陆璟接回了家。   陆家人又紧张又期待,陆李氏早早就站到了大门外张望。陆琥和陆珍在边上陪着,连陆璜也站在了边上。   陆源也不时让郑妈来看看陆璟什么时候回来。厨房里,刘玉秀挺着肚子和杨如春、徐惠然带着蚕姐、郑妈、凝芳准备着饭菜。   茁狗子在厨房门口逗着坐在门槛上的二姐玩。刘玉秀不时看一眼:“茁狗子,别淘气,惹你妹妹生气。要不回头我打你屁股。”   茁狗子冲刘玉秀嘿嘿笑:“娘,我没有。”   二姐扭回回头也冲刘玉秀嘻嘻笑。   “没有就好。”刘玉秀转回了头,手上洗菜的动作加快。   杨如春叹了口气,“太爷这么着,五叔去考,我也紧张了,好像我去考似的。你说,紧张什么,再怎么二姐也不会去考的。”   刘玉秀瞅了眼沉默的徐惠然。   徐惠然的面色凝重,能让人看出紧张。她可不是为陆璟紧张,是为她自己紧张。   陆珍跑了过来:“五郞回来了。”看到了徐惠然,“五弟妹,你回屋去,看五郞要什么。”   徐惠然答应了声,让蚕姐先把烧开的热水送上去,好让陆璟洗个澡。   蚕姐把灶上的热水往桶里面一倒,拎着就上去了。   徐惠然把手上的活做完了才回屋。刚离开厨房步子快着,越到了楼前越慢,等上楼时,就成了一步一停。   这几日,可能是见到陆璟的最后几日,徐惠然有些伤感,两世了终于要结束。可又害怕,别让看出了她的心思,那就走不成。   上了楼,陆璟只穿着汗衫裤子,站在净室门口:“我要换的衣裳不知道在哪放着。”   “我拿给你。”徐惠然回了屋,从箱子里面把陆璟里外要换的衣服拿了出来。   净室的门已经关上。徐惠然敲了敲门:“相公,我把衣服给你放门口小凳上。”   “你拿进来。”陆璟在里面喊,声音挺大,似乎怕她听不到。   徐惠然却担心陆家人别都听到了。   她小心把门开了条缝,连着凳子带着衣服一块端进了净室,背一直对着陆璟。   “娘子,帮我擦擦背。”陆璟没看徐惠然,声音很镇定平常,心里却在激动。   “灶上还忙着,大嫂身子不方便。”徐惠然拉开门要出去。   “我的背那痒,我手够不到。”   徐惠然走过去,不看陆璟,蹲下来,伸手问陆璟要丝瓜巾。   陆璟递给她:“娘子,我这回去,如果要是考中了,我想先回家再去京城,这样可以回来看看你。可以在家待到十一月再启程。”   他想着徐惠然说过等他中了举就圆房。   “那样天冷,北边结冰不好走了。”   陆璟肩头隆起,一条深沟贯穿后背,肌肤紧绷,硬朗、坚定,像堵墙可以为你遮风挡雨。   徐惠然垂着眼,她不去看,把丝瓜巾里的水挤掉,在陆璟的背上狠狠擦。她的手不碰到陆璟,就只是用力擦,在陆璟白晳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红色痕迹。   陆璟后背感觉到了微痛,刺激的心里却在发痒:“也是。不过也许我中不了,毕竟举业不是容易的事。”   “相公会中的。”   陆璟笑了笑:“中与不中都没事,只要我跟娘子在一块就好。娘子,考完我也就只多待来天,放了榜就回来。在家等我一个多月就好。”   徐惠然的眼眶热:“知道了。”她把丝瓜巾扔回了水里面,“擦好了。”站了起来,往门那走。   “娘子……”陆璟扭头看她,“有我在,不用紧张。一个多月后我就回来了,要是考中了,你就跟我一起走。要是没中,我就在家陪娘子。”   “相公会中的。”徐惠然拉开门出去了。   “娘子真相信我。”陆璟没说完,门已经关了。   陆璟拿瓢往身上淋水:“也不为我浇水冲掉。”   徐惠然站在门外听到了,轻轻地下了楼去,怕一点声响惊动到陆璟。   陆璟在家待了三天就走。陆琥想跟着一起去,陆璟没让:“大哥还是陪大嫂,我跟县学里几个同学约好了,一起去。路上也方便,就是旧都也没什么。”   杜阿福,陆璟没带走,留给了徐惠然:“有阿福在,你要有什么,我也放心。”   徐惠然点着头。   陆璟的前脚出了陆家的大门,徐惠然就开始忙。   “阿福,你去雇条船吧。要大些的,能坐几个人的。这船,雇了先别驶来。”   杜阿福没问,去雇船了。   蚕姐眨着眼睛:“五奶奶,你要去看五少爷?”   徐惠然笑了,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打这个主意,杜阿福和蚕姐都不会反对。   “员外、老奶奶和大娘都不想五奶奶去,可五奶奶想去,只能偷偷去了。”蚕姐更肯定了她的想法,“不过他们到时一定很生气。不过有五少爷在,再生气也没用的。”   蚕姐已经想着徐惠然和陆璟在一起的样子了。   徐惠然看了眼蚕姐,若是个机灵的丫头,像葛蕊香那样的,可能早看出她和陆璟的不对了。幸好,她身边的一直是蚕姐,这是老天对她的垂怜。   “可我想搬出些东西去。”徐惠然看着自己屋子里面的箱子、柜子,这些家具全是徐苏氏找的吴泽县最好的木匠帮她打的。   徐家不算富,可嫁女儿不能让人说闲话,尤其得让姑娘在婆家能抬起了头。   前世,徐惠然就算有这些嫁妆也没有让陆家多看起一分,是她自己把头抬得高高的,不肯低下半分。   如今她想走,也不能拿。只能放在这,日后希望父母能凭着个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来把这些讨了回去。   有些能变现的绸缎料子,还有她的钗环首饰,徐惠然理了出来。   蚕姐看着徐惠然:“五奶奶,你要把家里搬空?”   “咱们都不在了,这些还留这里做什么?”   蚕姐想了想:“没错。五少爷是要做大官的人。以后就一直在京城了,这里哪会回来。等回来时,估计也七老八十,那叫告……”   “告老还乡。”   “对,就是这样的。五奶奶,那咱们会一直跟着五少爷去京城吧?”   徐惠然没回答。现在不能跟杜阿福和蚕姐说实话,说了这两个人可能先就不干,想着法子劝自己留下。等离了这,杜阿福要走也随他,蚕姐怎么也不会撇了自己走。   “只是怎么拿出去呢?”   陆家进出都有人看着。明着肯定拿不出去的。   “我们俩穿在身上,去练箭的时候穿上,到了外面脱了。让阿福放到那条雇得船上去……”徐惠然摇着头,这么还是太危险。更何况她练箭,陆家已经有人说话。   “这样,我们可以装在马桶里面”徐惠然想到了成亲时陪嫁来的马桶,让阿福去买了八个马桶来。   蚕姐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悄悄跟杜阿福说了。   杜阿福看着天:“五少爷在的时候,五奶奶为什么不说呢?”   “也许是跟五少爷说好的呢?你不知道那些诗呀,词呀上的就有这些,还有戏文上。”蚕姐看着天上的月亮,“五奶奶和五少爷多像崔莺莺和张生,我就是红娘。”   杜阿福抬起眼看了眼月亮,张生会架着梯子爬墙,五少爷会翻墙,冲这点承认五少爷确实有时像张生,何况五少爷还不时会那么酸几下。   马桶买来了,徐惠然把东西放在了马桶里,让蚕姐拎出去,交给杜阿福。   陈冬梅瞧到蚕姐拎着马桶下来:“你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蚕姐看了看手里的马桶:“五奶奶好像吃坏了肚子。”   陈冬梅转身对凝芳说:“你可别跟葛蕊香一样,也给我下药。”   凝芳低着头,眼色角看着走远的蚕姐,目光又往楼上去看。   蚕姐终于把马桶全给搬下去,交给了杜阿福,揉着腰:“五奶奶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杜阿福瞧了眼蚕姐,把马桶全装在了牛车上,赶走了。再把八个马桶放到了雇来的船上,藏好。这几日,他就住在船上看着了。   “五奶奶,咱们那条牛真亏。”蚕姐回来跟徐惠然说。   徐惠然把给自己做得男人衣服拿了出来。   陆家给她的聘礼,为了不让陆家人怀疑,她也不能卖,只能先把地契带走,以后再说。比起将要得来的自由,那么一头牛呢,自然不算什么。   “蚕姐,你回家去看你父母吧。”   “啊?”蚕姐睁大了眼睛。蚕姐到了徐家后,自己家就只去过一次,那里感觉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把这个带上。”徐惠然递给了蚕姐。   蚕姐看着:“这是男人的衣服。”   “对呀。你看这套,你能穿上吗?”徐惠然拿出了一套青衣小帽递给了蚕姐。   蚕姐看着手里的衣服,五奶奶难道早打算这样了?哎哟,怎么不是五少爷翻墙进来,却是五奶奶翻墙出去呢。   杨如春掰着点心喂二姐:“大嫂,今天蚕姐拎着个马桶跑进跑出的做什么?”   刘玉秀挺了挺腰,七个月的身子沉了,已经有些艰难:“五弟前天才走呀。五弟妹要做什么?”这个五弟妹跟她们总有些不一样的。 第77章 触霉头   徐惠然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摔碗的声音,还有蚕姐的哭声。   “五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这个当口怎么能杯子碎了,还是五郞最喜欢的。你就不能小心些吗?”徐惠然哭得声音。   天井里的刘玉秀和杨如春都吓了一跳。徐惠然可不是陈冬梅,蚕姐也不是凝芳。   陈冬梅也走出了屋,仰着头往头上看。   “五奶奶,那怎么办呀?”蚕姐懊悔着说。   “我哪里知道。平日你做事也不是这样的。我才让你去拿五郞的茶杯,想着洗洗就收了起来。结果你倒给摔了。”   杨如春看了眼刘玉秀,做了个怪脸。   刘玉秀的头垂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不是要上去劝几句。只是徐惠然那,可不好劝。   过了一会儿,蚕姐拿着装着碎瓷器的托盘,眼睛通红跑下了楼。   “蚕姐,这是怎么了?”杨如春问蚕姐,眼睛往托盘里看,一只乳白瓷的茶杯。摔了是可惜,不为陆璟,就为茶杯的价钱,杨如春都得心疼。   蚕姐摇了摇头,就往后面院里跑。   陈冬梅“哼”了声:“看来咱们家得驱驱鬼,不然怎么老是出事。”   刘玉秀和杨如春都没接话,怕就是二房鬼气重吧,连葛蕊香那样的都能弄进门来。   徐惠然下了楼到天井,手里拿着帕子擦着眼睛。   杨如春走了过去,探询着,想从徐惠然身上看出些什么来:“五弟妹,蚕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失手把五郞最喜欢的一个茶杯打了。”徐惠然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听着让人就知道她精神不好。   “你身体不舒服?”刘玉秀问。   “天气热,昨晚贪凉的缘故吧?”徐惠然没力气般吐出了这句来。   刘玉秀把徐惠然从头到脚打量了番,身上的衣衫单薄,面上没施脂粉,看着像是病了。也许是心情不好,所以才会对蚕姐发火。   “那就回去歇着,别下来了。”刘玉秀说了句。   杨如春瞥了眼刘玉秀,今天的饭岂不是得她挑大梁。   “没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心里憋得慌。”徐惠然走到石凳那坐下,像站不住似的。这个时候她才不能待屋里,只会让陆家人怀疑,为什么别人没事,就她有事。   杨如春松了口气:“五弟妹怕是想五叔,才这样的。我刚成亲时,三郞出门我就心慌。蚕姐打碎杯子也是不小心的,没什么大不了,不是有句‘岁岁平安’。”   徐惠然低着头,不说话。   凝芳端着托盘从陈冬梅的屋里出来,低着头快步走。走过徐惠然时,眼角扫了眼,又走了过去。   “你不舒服,你先回去歇着吧。”杨如春说。   徐惠然摇了摇头,似心事重重。   蚕姐拿了个包袱回来了:“五奶奶,我先回家待阵了。”说这话时,蚕姐是掐着胳膊说的,怕笑了。   现在她感觉她比戏台上的红娘演得还要好。那是假的,她是真的。   徐惠然看了眼蚕姐:“你先回家待阵,等五少爷科举过了再回来。你雇条船,去我那拿些被褥。你家里的被褥不要用,洗了怕也不干净。”   蚕姐拎着包袱往后门走去村里雇船。   郑妈看着蚕姐:“你这是要回家?”把蚕姐手里挽着的包袱看了看。   “五奶奶让我回去待一阵,免得冲撞了五少爷的运道。”蚕姐撅着嘴,扭脸看郑妈。   郑妈可不敢拦。现在陆璟的运道那可是比什么都要紧。   蚕姐走了两步看郑妈老盯着手里的包袱:“郑妈,你要看这个?这里可是我的衣服,还有五奶奶赏给我家里人的几件衣服。我还得拿被褥走,郑妈不会也要查验吧。”   蚕姐打开了包袱,放到了郑妈跟前。   郑妈扭着脸瞥了眼,看是些布衣服,就转回了头:“哪个要看。”   蚕姐缩回手,给包袱重新打了个结:“郑妈,等五少爷考中当了大官我就回来,这些日子就麻烦你照顾五奶奶。”转过身匆匆往外走。   郑妈撇了撇嘴:“五奶奶也真是花钱如水,什么不能睡。”不一会儿,就看着蚕姐空着手回来,再一会儿就看着抱着几条被褥出去。   郑妈真心疼,感觉是把她的抱走。   “你把蚕姐给撵走了?”杨如春心里真觉得可惜。蚕姐可是一个好帮手,比凝芳、郑妈好使多了。   “我只是让她先回家。五郞才走,她就打碎五郞最喜欢的茶杯,总觉得触霉头。”徐惠然叹了口气。   听着确实是。   陈冬梅点着头:“五弟妹,是得这样。”   “我想明天去白云庵拜拜,把运道转转。”徐惠然忧心忡忡。   陈冬梅一听眼睛睁大:“我也得去拜拜。上回抽得签可是我今年要生个大胖小子的。总不能菩萨骗我吧。全是葛蕊香害得,得让菩萨把她弄十八层地狱去才成。”   “那我跟娘说一下。”徐惠然去跟陆李氏说。   陆李氏一听是为陆璟拜佛,心里是同意,可是看着徐惠然:“总不能你一个人去吧?蚕姐你也让回去了,这个我倒没什么反对的。对五郞不好的,确实都得撵了出去。”   “四嫂也说要去,让四伯跟着去。我想郑妈也去,要是娘能去就好了。”徐惠然低着声。她希望到时见证的人多些。   陆李氏的心动了:“那就明天一起去吧。让大郞陪着。”   杨如春知道了,想去却去不了。这回不是二姐,是她没理由去,陆珍又不在家,更去不了。   到了晚上,徐惠然看着人好像有些精神了。杨如春的精神倒跟霜打似的,有些蔫。   这一宿,徐惠然在床上翻来滚去睡不着,就想着明天怎么走,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紧张。到了快天亮才迷糊了睡了会,又惊醒过来,知道得去准备早饭。   这会是徐惠然在陆家做得最会一次早饭。她重生时,就是要做早饭时。她离开,也应该是这样的。   徐惠然的唇角翘起,眼里带上了笑。   陆璟从船舱里出来,站到船头看着从河里升起的太阳,把河道的两岸都染得通红,生机盎然。看着岸上人家屋顶有炊烟升起,想到了徐惠然,应该也在做早饭了吧。   以后,不要她那么早起。徐惠然应该多睡睡,女人太辛苦老得快,他不要她老得快。   陆璟突然想回家。从这里回家,也就三天的水路,走得快些,夜里不停,一天一夜就够了。   他的心有些不安分,想回家去看看徐惠然再去旧都。   陆家吃过了早饭,陆李氏带着陆琥和徐惠然就要去白云庵在佛前为陆璟拜拜。   原本只是陆李氏领着去。可经过一晚,陆源也动了心思要去。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都去。杨如春趁机说要照顾太爷和老奶奶,也跟着去。   陆李氏便同意。   这样子,船又临时增加一条。   刘玉秀在家带着茁狗子和二姐。   凝芳说脚崴了,陈冬梅骂了几句,也只能让凝芳留下看家。   最后陈冬梅瞪着凝芳:“我可告诉你,你别跟那个葛蕊香似的打坏心思。要是给我知道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凝芳低着头,眼睛往码头边站着的徐惠然看。   小陆蔡氏看着摇橹的帮工:“五郞媳妇,阿福怎么不在?”   “五郞让阿福替他去办事了。”徐惠然眼睛看着船。等陆璟回来,这些事谁会去一一查对。只要陆璟不回来,就没事。   “五郞媳妇,不是我说你。阿福不在,蚕姐也回家了,哪能这样。”小陆蔡氏看着陆家的两个帮工要跟着去,有些心疼钱。阿福去,又不用陆家出钱。   “这也没办法。”徐惠然低着头。等今年收稻的时候,小陆蔡氏一定会为白捡来的稻子高兴的。   那十四亩地,她只见了一年的收成就得还回去了。徐惠然捏了捏带着身上的地契。   陆源和老陆蔡氏换了好一会儿衣服出来。陆源听说了蚕姐的事,挑衣服就特别慎重,怕再冲撞到什么。   这一回,陆源和老陆蔡氏,陆李氏和徐惠然、杨如春、郑妈坐一船。陆琥则和陆构、小陆蔡氏、陆璜和陈冬梅、陆申秀、凝芳一条船。   船往白去庵而去。   跟老陆蔡氏和陆李氏一条船,并不舒服。两个人不时会要点茶水还是点心,让徐惠然和杨如春在那忙。   杨如春拿把扇子扇着:“这个天,还热成这样。”   “今年的天气怪、”徐惠然接了句。   陆李氏的心更烦:“不会对五郞不利吧。”   “娘,菩萨会保佑五郞的。”徐惠然轻声说着,把茶递了过去,“太爷、老奶奶、娘吃茶。”   老陆蔡氏接了过去:“是应该去拜拜。那个葛蕊香总是有些妖邪之气的,我们应该早去拜了。”   陆李氏咬着牙,想说全怪陆璜,却不敢说,只能憋着火。过会儿,一定要好好拜拜菩萨。   就是那个山路真不好走,上回有三个儿子,这回可就一个陆琥,不知道到时怎么上山。陆李氏担着心。   到了上回来到的码头边,一个个下了船。   陆源几个还是雇了轿子坐上先走。徐惠然走在中间。杨如春、郑妈走在后面。   一个小道拐弯,后面的杨如春几个就看到人影一晃,听到徐惠然的惊叫。   杨如春、郑妈同时叫了起来:“五弟妹。五奶奶!”   护在陈冬梅轿子边上的陆璜回身向下扑了过去,要去救徐惠然。   再前面的陆源、老陆蔡氏、小陆蔡氏和陆李氏都看到了,徐惠然掉到了河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陈冬梅眼睛发直:“五弟妹,这是要做什么?” 第78章 去南边   陆琥和陆璜冲到了徐惠然掉下去的地方,不是两个人互相抓住,脚死死抵住,也要掉下去。   看着碎石往下掉,陆琥和陆璜心里都打颤。   “五弟妹会水吗?”陆琥问了句。   杨如春从轿子上下来,跑了过来往下看:“五弟妹哪会水,她说过她最怕得就是水,站个井边都怕。”   陈冬梅也过来,抓着陆璜的的胳膊往下看:“五弟妹不会水,这还不得死。”   陆琥已经往山下跑:“四弟,快来。”徐惠然要是死了,他怎么跟陆璟交待。   陆源坐在轿子上喊:“还不赶紧去救人!”   陆璜跟着跑了下去。   陆构也喊着:“快去救人!”跟轿夫们说:“你们会游水的帮着救人,钱少不了你们。”   轿夫们说:“那也得下去才能救人。钱什么的老爷给是最好了,不给难道我们就会见死不救了。”   老陆蔡氏、陆李氏和小陆蔡氏的轿子已经放到地上,三个人却从轿子上走不下来。陆源让轿夫抬着赶紧下去。   这离山脚本就不远,只是那段山挨着下面的湖,山崖又比较陡,看着才危险。   陆琥一路冲下去,到了湖边步子没停,直身脱了扔岸上跳了下去。陆璜跑到岸边停了下步,脱着直裰。   陈冬梅在后面的轿子上喊:“四郞,你磨蹭什么呢?会不会水,不会就别下去了。”   杨如春瞪了眼陈冬梅:“这时候四弟妹真是心疼四郞了,怕成寡妇?”   小陆蔡氏听到了骂:“三郞媳妇,这是什么话?这会儿能说这样的话?”   陆源也怕孙子出事:“让大郞上来,给钱让人下去捞就是了。”   陆李氏点着头:“四郞,快叫你大哥上来。这水凉着呢,他水性也不是太好,快些上来了。”   看着陆构催着轿夫下湖,手里还拿着几吊钱,老陆蔡氏和小陆蔡氏真心疼,这不是又得花钱。   陆琥在水下捞了会儿,也什么也没有,看有自家的帮工和轿夫下来捞,先上来休息。   捞了一个多时辰,什么也没有捞到。   陆源叹了口气:“再捞会儿,要是没有,就去菩萨跟前求求,然后回家吧。”   帮工和轿夫在水里又捞了会儿,只捞到徐惠然身上穿着的披风,可能是给水冲的把系襻冲开。   “上山吧,好好求菩萨保佑吧。”人都上了岸,把衣服拧拧干,又抬着轿上了山。这回在白云庵里没了上回的兴致。   庵里的尼姑也知道出了事,神情越发庄重,语气也更加慈悲。   上了香,替陆璟和徐惠然求了菩萨,陆源还许了灯油钱便带着陆家人回了家。   进了家门,把门一关。陆源把全家人聚在了堂屋里:“五郞媳妇的事,暂且不要说出去。对人只说五郞媳妇回娘家了。”   陆琥低着头:“爷爷,那五郞呢?”   “自然也不能说。五郞媳妇怕已是凶多吉少,再让五郞回来不说于事无补,就算再去秋闱也会影响心情的。至于秋闱差不多完了,大郞你去旧都,若是五郞没中,就告诉他五郞媳妇的事。要是五郞中了,你就哄着他别回家直接去京城。”   陆琥答应着,却又担心:“爷爷,就怕日后五弟会埋怨。”   “那也是埋怨我,告诉他这是我说的。”陆源长叹了声,让大伙儿散了。   出堂屋的时候,老陆蔡氏嘀咕了句:“去白云庵是五郞媳妇要去的,结果还出这事,真是的。”   站在天井里,陈冬梅的眼珠子转了转:“不会五弟妹跑了吧。”   杨如春瞪了眼陈冬梅:“你倒给我掉湖里跑一个试试看。这么个大活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掉湖里,怎么跑?四弟妹,你能不能有点良心。说去白云庵,你可是鼓动着的。”   陈冬梅不说话,扭着腰回自己屋,然后就惊叫起来:“遇贼了,遇贼了,凝芳,凝芳……”   陆璜冲了回来,站在门口往里一看,屋子里一片狼籍,东西全给人翻过:“凝芳呢?”   陆源来了,各屋都看看少了什么:“五郞这没人,就大郞媳妇和三郞媳妇去看看,屋子少了什么。”   杨如春和刘玉秀边上楼边说:“这少了什么,我们哪知道。”等屋门一开,里面的柜子、箱子全打开,被子、褥子全乱了,不过倒没有陈冬梅那那么乱,显然搬得更空。   陆璟的书房那倒是没什么,显然偷的人对书房不感兴趣。   这天,至于别的屋,陆申秀和小陆蔡氏那也挨偷了,不过也就小陆蔡氏金银首饰和私房银子给偷了,别的没少什么。前面一落,因为刘玉秀在,倒没给偷什么。   家里人一查,只有凝芳不在。   “报官,报官,一定是凝芳这个贱婢偷的。”陈冬梅气得两眼喷火,想着她的头面、衣服全给偷了。   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这样。   “不能报官。”陆源吸了口气,“一报官,五郞媳妇的事就得说出来。”   小陆蔡氏的肝在疼,那是她辛苦攒下来的呀。   陆构拉了拉小陆蔡氏的袖子,也心疼,这些年的辛苦损失了大半。可想想,只要陆璟当了官,还怕捞不回来?   陈冬梅咬着牙,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当天就跑回了娘家,找了陈富:“爹,你可得把凝芳这个贱人给我抓回来。我那些首饰,还有私房银子,可是爹和娘给我的呢。”   陈富虽说不是典史,可县衙的捕快衙役还是多有交情,自然为了陈冬梅去打了招呼,要把凝芳抓回来。   徐惠然的事就这么悄悄的了,只有一些小小的传言,连徐礼和徐苏氏都不知道。   坐在船上的徐惠然已经换上了男装,望着天,她是自由了。只是山上的那幅场景还在眼前闪着。   徐惠然都不知道她之前为什么这么相信这一切会实现,唇角忍不住翘起,笑了起来。   跟着陆家人下船,走上山的时候,她特意挑了走在中间,还走得慢。   前面陆源这些人坐得轿子走得快,陆琥和陆璜跟着轿子走了上去。杨如春和郑妈在后面。郑妈怕快了后面走不动,只会更慢。杨如春就不能走得太快,也不想走得太快。   这点,徐惠然从上回去白云庵就知道了。   到了山路的那个拐角那,看着是一条道,其实不是,给草丛盖住了一条道,而道边有个山洞。   徐惠然知道,怎么知道的,她模糊没去想。徐惠然怕回忆出是怎么知道的便怕了。   蚕姐就躲在那里。徐惠然走到那先叫了声,这声不响。陆家的人都没有注意。蚕姐听到了,便冲出来,把个套着跟徐惠然身上一样衣服的稻草人扔了下去。   徐惠然再大叫一声,就猫着身给蚕姐拉了过去,躲进了山洞。   稻草人绑了大石头,往湖里坠的时候,溅起水花,发出好大的声响,真像有人落湖里了。   陆家人聚在那看时,山洞里的徐惠然心跳得厉害,只要陆家人往这里走一步,可能就发现了她。   甚至只要轿夫有人想到,徐惠然也要给发现。那徐惠然以后的日子会更艰难。   但是没有人想到,也没有人要往这看一眼,全下山去了。   徐惠然可以说是身体发抖,让蚕姐给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头发也梳成男人的发髻,戴上了陆璟束发用的小冠,再戴上头巾。   不敢在山洞里多待,就由蚕姐扶着下了山,上了杜阿福摇过来的船上。   蚕姐给徐惠然倒了杯热茶:“五奶奶,员外他们好像挺着急的?”蚕姐有点觉得让陆家人担心不好。   徐惠然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蚕姐看徐惠然不说话,也不敢再问,只能等徐惠然平静下来说怎么办。五少爷在哪呢?五奶奶这么去看五少爷,真比戏文还要刺激呀。   想想刚才,徐惠然没来时,蚕姐躲在山洞里,就怕错过徐惠然来,误了五少爷和五奶奶见面的事。   等徐惠然来了,蚕姐真是兴奋呀。她这个比当红娘还要有趣呀。传个信算什么,哪有扔稻草人有趣。绑了那么大那么重石头的稻草人,也就只有蚕草的力气才能搬上山再扔下去。   蚕姐对自己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杜阿福坐在船尾,手里拿个稻草撕点往河里扔点,等着徐惠然平静下来,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徐惠然缓过了劲,从之前运出来的红漆马桶里,拿出了《舆地图》翻着看:“阿福,咱们往南走。”   “往南?五少爷去南边了?”蚕姐眨着眼。   阿福把手里的稻草扔进了河里:“五少爷是往西边往北点。”站了起来,握起了橹,不再说一声,在河里摇起了橹。   “那我们为什么去南边呢?”蚕姐好奇地问,“那不是见不到五少爷了。”   徐惠然低着着头:“蚕姐,我们不去找五少爷。”   “我知道了,让五少爷来找五奶奶。”蚕姐笑了起来,“这样才对。哪能五奶奶去找五少爷。”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真怀疑徐惠然为什么一直对蚕姐这么好,这么傻的丫头跟戏文里的那些聪明伶俐的丫头一点都不像。   徐惠然抬起头看着船尾的杜阿福:“五少爷也不会来找我们的,他不知道我们走了。” 第79章 元玉兄   “五少爷不知道我们走了?”蚕姐有点傻了,这好像跟她想得不一样。   蚕姐想得她是牵红线的红娘,现在觉得她是棒打鸳鸯的崔老夫人。   徐惠然看着河面,想着此刻的陆家。她死了,小陆蔡氏会鼓动陆李氏一起去她屋子,不说找那两亩地契,别的也要验看下。这样就会发现她屋子里值钱的都搬空,该知道她是走了。   等陆璟中举回来知道,只要陆源发话。陆璟为了陆家也会去京城参加殿试,自然不会来寻她。   也许日后哪年哪月,他们可能遇到。但那样的机会,徐惠然忍不住冷笑了声,怕是比她重生的机会还要少。   “五奶奶,我们以后怎么办?”蚕姐有些茫然。   徐惠然看着蚕姐,目光平静:“你怕了?”   蚕姐摇了摇头:“跟着五奶奶,不怕的。”她的信念里就是只要跟徐惠然在一起就好。   “那就好,我们去南边。在那里可以买块地,就跟现在一样了。”徐惠然把王掌柜给她弄的户籍拿了出来,“你看我们都有了。”   “阿福还是可以种地的。”蚕姐笑了去看杜阿福。   杜阿福望着前方,专心摇着橹没吱声。   船顺着河道往南行。   徐惠然望着退去的河岸筹划着未来。王掌柜给的户籍也姓徐。她不会去户籍上的地方,只在中间落户就好。徐惠然可以穿一阵男装买地、买房,然后对外说男人去游学、做生意,日后那个家里的一切就全她做主。   她自由了,徐惠然把脸埋在膝盖上笑了起来。   蚕姐见徐惠然轻松,也放下了心。虽说这跟她原先的设想太不一样,但至少戏文里还有她,哪怕是个人人都骂的崔老太夫人。   蚕姐记得徐惠然说过,张生不是好人,后来抛弃了崔莺莺,那崔老夫人比红娘好。蚕姐决定当崔老夫人了。   李栋在王掌柜家干得挺开心,想着半年了,得去看看哥嫂还有侄子们,便买了些点心拎着去了哥嫂家。   没想到还没有进门,就给嫂子嫌弃,拿扫帚给扫了出来。   李栋心里不舒服,可再想想也怪自己之前让哥嫂费心,便去了白云庵看望姑姑。   李栋的这位姑姑,打小多病,便寄养到了白云庵,等到了十二、三岁时,干脆就出家。   李大姑瞧到李栋来,再一听如今也算有个谋生,心里算有些慰籍,可又不放心:“你不打算再求个功名了?”   “不了。姑姑,我荒唐无知给人利用打那官司时,元玉兄说得挺对的。这功名若是求到了还成,求不到最后真成了废人一个。”李栋看姑姑发愣,便解释了句,“元玉是陆秀才的字。我去王掌柜家,也是他帮得忙。他是好人呀,居然不忌恨我还帮我的忙。”   李大姑有些吃惊:“你说的那个陆秀才就是跟你打官司的?”   “是他。姑姑,怎么了?”   李大姑瞅了瞅左右,挨近了李栋悄声说:“他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是他母亲?”李栋想着要是陆璟的母亲有事,怕是陆璟不能秋闱,倒有些替陆璟可惜。   “不是。是他娘子。前日,陆秀才的爷爷陆员外带着一家人来庵里拜菩萨,听说在山脚下陆秀才的娘子掉湖里了。陆家打捞了半天,说是只捞上了一件衣服,别的再没有。”   李栋吃了一惊。陆璟娘子只在元宵那夜见过,带着帷帽看不清相貌,可看其举止便知是个知书达礼温柔贤惠之女子,不由紧张问道:“姑姑,可是弄错了?”   “怎么会弄错。去年秋天时,陆员外一家来时,陆秀才和陆娘子来过的。陆娘子那模样可是跟天仙一般,看了就让人忘不掉的。”李大姑看了眼三十多岁还没成亲的侄子,觉得不该说这话,便转过了脸。   李栋低着头,也在想那晚见到的徐惠然,轻轻叹了口气。   李大姑转回了脸:“这事你可别说出去。看陆家那天给陆娘子求菩萨保佑的样子,这事还不希望传了出去。若是陆娘子出事,陆秀才还怎么去科考。”   李栋点了点头:“姑姑,我知道的。”   出了白云庵,李栋不放心,去了陆家村。头一回来陆家村,李栋四下张望,找着陆璟家在哪里。   有村民看着李栋面生便问:“你找谁家?”   “陆秀才家。”李栋客气地说。   村民把李栋上下打量了下,身上是读书人穿得直身,虽说长得矮小皮肤发黄,但也不像坏人,指着说:“就是前边那个大宅子。五少爷去旧都考举人了。”   提到陆璟时,村民显然挺自豪。   “多谢。”李栋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五少爷一个人去的吗?”   “当然。”村民看着李栋,“不一个还几个人?你当五少爷是孩子?当然,五少爷年纪不大,可本事大着呢。”   李栋“嗯,嗯”了两声:“五少爷没什么事吧?”   “你这人怎么了?谁家出事了,你家才出事了。”村民啐了李栋一口,转身便走。   李栋把脸上的吐沫星子擦掉,往陆家宅子走近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不像出事的样子。可想着姑姑的话,又觉得姑姑不会拿这事来乱说。   有心就这么不管,可心里又实在不舒服。那位陆娘子,若真是遇了难,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夫君还去忙着科考,这该多寒心。   若陆璟真是如此无情无义,那真是错看了他。   李栋升起了侠义之心,觉得得为徐惠然伸张下正义才成,把陆璟找回来,问他一问,对陆娘子的事,他要怎么办?   有了这主意,李栋昂起头,挺着胸,回到了王掌柜家。李栋也不多耽搁,拿了点衣服和碎银,就去找王掌柜,说家里有事,要请几天假。   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要是王掌柜不许,那他就不在王家做了,大不了回城隍庙再写替人写信、写对联。   王掌柜一瞧李栋的神色,觉得定然是家里有了急事,指不定又是什么官司上的事。书生好讼,就算眼下李栋不是秀才,可还是书生。   这半年来,李栋在王掌柜家,不光把王掌柜的几个孩子教得不错,就是账房上的事也做得不错。王掌柜自然同意,还让李栋尽管安心办事,处理好了再来。   李栋谢了王掌柜,雇了条船,往旧都而去。   吴泽县的秀才去旧都参加秋闱,都有个习惯,一路游玩过去,这是交友也是增加见识的机会。   李栋不知道陆璟是不是也如此。要在去旧都的这么多城镇找陆璟,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河上,但凡见到一条像是书生样的船。李栋就要高喊问:“前面的船,可是元玉兄的?”   先头,还有人说:“不是。”   等问得多了,就有人说:“那个人在找什么人?兴许是有些急事,不然也不会这么一条船一条船问下去。”   赶考的书生大多有些得意,毕竟龙门一跃在此;更有些好管闲事,以此来表示以天下为己任。   那些船上的书上就问:“是哪个元玉?”   李栋赶紧答:“吴泽县凤凰乡集祥里的陆璟陆元玉。”   “既然这样,帮他找找吧。”书生们便一条船一条船传到了前面。上岸的在岸上也帮着问。   这么一个传一个,很快赶考的书生都知道了陆璟这个人。   终于传到了陆璟的耳朵里。陆璟问:“谁在找我?”   有人指着河上:“船上有个人,一直沿途问过来。”   河上的船千万条,陆璟再找这条船可真不能说好找。陆璟笑了:“这可真是的。他找我,如今我还再这么问谁找我吗?”   边上的都笑了起来。   陆璟指着金山寺说:“这样吧,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只是,他可别是法海,把我困在这里。”   “那岂不是要有白娘娘。元玉兄真是艳福不浅。”   陆璟心里暗暗感叹,就算有法海,可他也不是许仙,更不会有白娘娘来水漫金山救他出寺,更不会为他宁可被压在雷锋塔下,也不弃他而去。   陆璟便在金山寺留宿了下来。   自然就有人把陆璟在金山寺的事,再一个个传了回去。李栋坐得船也没有停下来,这么一路过来,不久就得了信。   李栋跟船夫说:“赶紧着去金山寺。”   船老大摇着头:“也就是你们这些书生呀,好这么着,换了旁得人哪会这么容易就寻到了。”   边上挨得近船上的船老大,听到都笑了起来:“要不怎么是书生呢。”   李栋也笑了起来。可笑完,又气愤起来,看看自家的娘子都出了事,陆璟还在这游山玩水,一点也不担心,可见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人。陆娘子那么好的女子怎么嫁给了这样的禽兽。   之前李栋还认为徐惠然是失足落水,现在认定就是投水自尽。李栋要为徐惠然伸张正义的心更坚决,催着船老大加紧划船。   船老大头摇得更厉害,不知道那位元玉怎么得罪了这位。   不到一日,李栋就到了金山寺在的江中间小岛。让船老大在寺下等着,李栋跑上了金山寺。 第80章 你别死   李栋跑进了金山寺。   寺门口的小和尚一看李栋的架式,就觉得这是个来寻仇的,纷纷避开。   金山寺是千年古寺,殿宇栉比,亭台相连。寺里光僧侣就有万人之众,更何况来赶考的秀才全趁着机会在寺里游玩一番。   要想在几万人中找到陆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栋边往寺里走,边在人群里找陆璟,随手抓个扫地的小和尚就问:“陆璟在哪?”   陆璟这几日拜李栋所赐,声名已经是如雷贯耳,从吴泽县到南直隶这一带的考生没有不知道的。   小和尚把手里的扫帚一横,权充武器:“陆秀才借住在本寺后院,从这里一直往后走就是。”   李栋松开小和尚往后院去。   小和尚喘了口气,这是哪里来的凶神恶煞,陆秀才那么个斯文人怎么招惹到的。   就算小和尚指了方向,李栋从前寺到后寺穿到后寺,一路又再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了陆璟。   陆璟此时正从慈寿塔上下来,刚登高远眺,心情舒畅,一副壮志凌云之态。   李栋看到更是生气,握紧拳头冲上去就对着陆璟的面门打去。   两旁的人惊呼连连,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陆璟认得李栋,有些糊涂,伸手格挡住李栋的拳头:“原德兄,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李栋的第二拳又打来。   李栋人矮,挥着拳头从下往上打原就不易,偏偏三脚猫的功夫更不行,只两拳胳膊就全给陆璟抓住动不了。   “你放开我,你个忘八蛋!”这骂得有些难听。   陆璟的眉头皱了皱,笑不出来,克制住火气:“原德兄,我若有做得对不起你的地方,挨打活该。但是原德兄打我也得有个原因,不能让我这么糊里糊涂地挨了打。”   围观的人纷纷说对。   李栋瞪着陆璟,胸脯一起一伏:“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娘子!”   这事关内闱,围观的人都噤了声,内心好奇却又知道不该听。   陆璟的眼睛眯了起来,心狂跳,只觉得压抑住的憋屈全成了怒火。陆璟松开了李栋,挥手就是一拳,正打着李栋的胸口上。   李栋给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陆璟,你混蛋!”   陆璟不理,拉起李栋又是一拳。这回不等李栋反应过来,抓起李栋的领子拖着就走。   李栋想抗拒,抗拒不过,只能让陆璟一直拉到了个偏僻无人之处。   走了这么一段,陆璟的呼吸急促,却已经平静些。   难道李栋知道什么?还是李栋就是那个……这不可能。陆璟立刻否决。   陆璟瞪着李栋,捏成的拳头随时准备挥下:“原德兄,你什么意思?我娘子关你什么事?”   李栋冲着地把嘴里的泥沙吐掉,拿袖子擦了下嘴:“你娘子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路见不平拨刀相助!”   “我娘子怎么了,要你拔刀相助?”陆璟的眼睛又喷起了火,手里的拳头对着李栋要挥下。   反正打不过,李栋不避不躲,对着陆璟喊:“你娘子都投湖了!你还在这要什么功名,你是不是人?”   陆璟只听到了第一句,脑袋“嗡”一声,手里的拳头没挥下去:“你说什么?我娘子投湖?”   “对,投湖了!”李栋瞪着陆璟。   陆璟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胸口那痛得厉害,嗓子眼里一阵甜腥,一口血吐了出来。   李栋看陆璟两眼直,已经有些懵。更没想到陆璟会吐血,李栋伸手扶住了陆璟:“元玉兄,你没事吧?”   陆璟摇着头:“没事,我得回去,得回去。”步子摇着往前走。   李栋扶着跟在后面:“我坐来得船就在寺下面。”   “好。”陆璟往前走,眼前晃着徐惠然的笑,只觉得眼里有热的东西,却出不来,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跟不是自己似的。   这一路,前面还看热闹的人,看到陆璟这样全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就算老婆偷人也不会这般吧?   想问又不能问,更多的却是同情。怕是陆璟家里真出了大事,不然唇角、玉色的襴衫上怎么有斑斑血点。   李栋扶着陆璟到了岛下。   陆璟上了船,对船夫说:“快去吴泽县凤凰乡集祥里陆家村,越快越好,回头多给你钱。”   “元玉兄,那个……”   “原德兄,这里还麻烦你跟大家说声。我娘子的事……”陆璟低下了头,“我没法相信,你还是代为隐瞒下。”   “我知道了。你的行李什么的,我会替你收着。”李栋有些后悔,刚才确实是莽撞。看陆璟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徐惠然投湖的事。若是因为自己毁了陆璟的名声,那可是造孽了。   陆璟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原德兄。”   船老大把船摇了出去:“你那个元玉兄吧?”望了眼陆璟,“有什么事,也别想不开。年轻人,什么事都别钻牛角尖。”想说他也想投河千百次,可想想他跳下河去淹不死,话就没说了。   许是船老大看陆璟悲伤,船摇得很快。   到了夜里,船是不走的。陆璟自己上来摇橹,摇得比船老大还快。到了第二天的夜里,船就到了吴泽县。等到天要亮前,陆璟到了家门口,给了船老大一两银子。   陆家人还睡着,没起来。大门锁着,陆璟没叫门,直接翻墙进去。家里养得狗,看是陆璟,又趴在地上继续睡。   一切似乎全跟他走时没两样,天井里的桂花树下飘满了黄色的桂花。   徐惠然会用桂花做桂花酱给他吃。他的唇角边还有桂花香,那是他离家前吃的。   陆璟站在住的那落前,看不出变化来,心里抱起了希望,一定是李栋胡说,骗他回来,就是不想让他秋闱得中,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一定是这样的。   陆璟走上了楼梯,轻轻的,怕吵醒了徐惠然。徐惠然很容易惊醒,他睡在边上时从不敢翻身动作大,怕吵醒她。   楼梯口那,也跟他走时没什么两样。净室门外的小凳子是徐惠然搬来给他放衣服的。徐惠然怎么会出事,不会的。   陆璟推开了屋门,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地板上,有一层白霜似的东西。他的心也像在慢慢结霜,这一路上支撑他回来的希望在一点点失去。   床幔拉了起来,露出床上被子的凌乱。如果徐惠然在,不会这样的。走过去,可以看到床上没有人。   陆璟摸着被子,冰凉彻骨,上面似乎还有佳人的馨香,但是已经淡了,似隔了阴阳,不再鲜活。   陆璟身体一软,人倒了下去,两天两夜没吃没睡,日夜赶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徐惠然可能还活着,现在见到了这些。   陆璟的信念一下崩塌,晕了过去。   等陆璟再醒过来,外面的太阳已经老高。屋内的情景,陆璟可以看得更清楚,心也更冰凉。   陆璟支起了身,跪着膝行到床前,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失声痛哭,徐惠然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他想过好多次她可能不喜欢他,一辈子不喜欢他,可是只要还跟他在一起,他不在乎的。只要徐惠然在就好了。   但是现在,她居然离开他,是用这么惨烈的方式。为什么呢?   陆璟的心痛,痛得没有办法,凄惨地叫了起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徐惠然就不肯给他一丝的机会,要这样。   只要她活着,就算是不理他,骂他,打他都好。   “娘子,你别死呀!”陆璟控制不住。从他十四岁起,他控制自己,克制自己,现在他控制不住,也克制不住。   陆家的人给陆璟的叫声和哭声喊了过来。   第一个跑过来的是陆琥,扒着陆璟的肩膀:“五弟,五弟……”   陆李氏给刘玉秀和杨如春扶来的,抱着陆璟哭:“五郞,五郞,那个女人不值得……”   陆璟摇着头,哭得已经说不出话,心里却在说:“她是我娘子,这辈子她都是我娘子……”   陆源和老陆蔡氏来了,看着屋子里混乱的一切。   “你们都出去。”   陆李氏想留下。陆源咬着牙:“大郞,扶你娘出去。”   陆琥过来和刘玉秀把陆李氏从陆璟身上拉了起来,扶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陆源和陆璟。   陆源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拍着陆璟的肩膀:“五郞,你一向都很好……”   陆璟抽了抽鼻子,哑着嗓:“我不好。我好,娘子不会这样的。”   “她已经这样,你就丢开手吧。”陆源含糊地说。   陆璟垂着头,不说话。   陆源没想到陆璟会这样,这个孙子一向都很努力,不让人操心,现在这样有些难办。陆源吸了口气:“五郞,你是忘了你爹怎么死的吗?你让你爹大仇难报,仇人一直消遥法外吗?”   陆璟的身体抖了抖,眼睛抬起看向陆源:“爷爷,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秋闱。”   等陆璟和陆源从屋子里出来,陆璟的眼睛还是红的,可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陆李氏放下了心,诵了声佛。   陆璟吃了些东西后,对陆琥说:“哥,带我去出事的地方,总得给她上柱香。” 第81章 她没死   陆琥还没开口。陆李氏先说了:“五郞,你才回来,还是先歇歇吧。”   “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可她是我娘子,我不能不去。”陆璟没看陆李氏,“大哥,我们走吧。”   陆李氏的嘴张了张。陆源开了口:“大郞,陪五郞去吧。”   陆琥答应了声,赶紧着让郑妈喊老秦头到船坊把船摇出来。   兄弟俩出门的时候,陆李氏跟在后面,似在解释:“前一天要不是五郞媳妇提出来去白云庵,哪个也不会想到要去的……”   陆璟低着头:“她提出来的?”   “是呀,说是替你拜拜菩萨,求菩萨保佑你科举中了。”陆李氏看着陆璟眼睛深抠,脸色也不好,心疼着。   陆璟抿了抿嘴角,她是已经做好了打算。可她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呢?他不能怪陆李氏,可心里还是觉得心寒,如果陆李氏对徐惠然好些,纵使她不喜欢自己,也会多层顾忌的。   但他是儿子,他没法指责谁,他只能指责自己,为什么把徐惠然留下。   老秦头把船驶到了码头,送陆琥和陆璟去白云庵。   陆璟坐在船上,景色跟去年相差不大,但心情却是大不同。那时他拥着徐惠然,笑语晏晏耳鬓厮磨,现在他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陆璟的心痛,痛得他整个人要绞起来,闭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五弟……”陆琥扶住陆璟的肩,“五弟妹不在了,你要这样岂不是让五弟妹更难过。”   这不过是一句劝人的平常话,在陆璟听来却觉得更痛心。   如果徐惠然在乎他,为什么不活下来呢?只要徐惠然不死,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陆璟睁开眼,望着天,好像徐惠然在那里一样。   天是蓝的要透明,云也是白得耀眼,却看不到徐惠然的笑脸,他该对谁说?卡在嗓子眼里的话,说不出来,只变成了抽泣。   陆琥原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低着头叹气。那天要是不去白云庵就好了。   白云庵山脚下的码头到了,陆琥先下了船。陆璟下船的时候,看着踏板,习惯性想伸手扶徐惠然,才想到那个人已经不在,空着的手更让他难过。   “五弟,还要去吗?”陆琥问,有点不想带陆璟去,怕触景伤情更让陆璟难过。   “去。”陆璟往前走。   老秦头系好了船,拎着放着香和纸钱、供品的竹篮跟在后面。   陆琥前面领路,到了拐角停了下来:“五弟妹,就是在这出得事。可能脚滑了,一不留神就滑了下去。五弟妹掉湖里后,我下去找过没找上来。爷爷也让人找过,只找到了五弟妹身上的披风,别的就找不到了。”   陆璟看着脚下的路,上面的碎石子、泥土,她穿着绣花鞋的脚最后踏过的地方是如此粗陋。陆璟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山崖边,望着下面的湖。湖水发着幽兰的光,恬静安详,一点也不像曾吞噬了一个那么美丽的女子。   “怎么就滑下去了?蚕姐没跟着她?”他回来大半天没见到蚕姐,应该是回了徐家。   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徐礼和徐苏氏会如何伤心,明天去看看吧。   想到这,陆璟的眼睛发热,又想哭,忍着。   陆琥有点怕陆璟跳下去,挨近些,陆璟要是跳他就拉住:“说是蚕姐前一天,五弟妹让她回家了。具体的我不清楚……老秦,你知道什么原因吗?”眼睛往从竹篮里拿出纸来烧的老秦头看。   老秦点着了纸钱:“唉,蚕姐打碎了一个茶杯,说是五少爷最喜欢的。五奶奶觉得触霉头,就让蚕姐先回家避避,等五少爷科举完了再回来。”   陆璟猛得转过身,转得太猛,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幸亏陆琥一把拉住。   “老秦,蚕姐给撵回家了?”陆璟没管,走过来一步。陆琥暗暗吁口气。   老秦头抬起头:“是的。郑妈还不开心,说蚕姐走时,被褥什么的还要从五奶奶房里拿,还有五奶奶给蚕姐家里人的衣服。唉,五奶奶真是心善的人呀。”说到后面,老秦头擦了擦眼睛。   陆璟的心在动。仅仅因为打碎一个他喜欢的茶杯,徐惠然是不会跟蚕姐分开的。陆璟把这里扫视了圈,就向给草丛挡住的那段路看,那里有个山洞。   “大哥、老秦,你们到下面等我,我想一个人在这跟惠然说几句话。”   陆琥不放心:“五弟,那个……”   “大哥放心,我不会的。”陆璟拍了拍陆琥的肩膀,算是保证。   陆琥看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弟弟,喊了声:“老秦,我们下去吧。”   老秦跟着陆琥到山脚下去了。   陆璟走到草丛那仔细看,看不出什么来。陆璟越过了草丛,走过去,到了那个小山洞里。山洞里阴冷,洞壁上有渗出来的水印,没有增添些生气,更加渲染了森森寒意。   陆璟的目光转了转,在山洞的地上看到了几根黄色稻草。他弯腰捡了起来,还干净着,像扎稻草人用的稻草。   陆璟走出了山洞,回到了山路上,站在崖边看着山下的湖,突然跃起,向湖里跳了下去。   山脚下的陆琥和老秦头看到一个人影跃进了湖里,吓了一跳,跑到了湖边。   陆琥一边脱衣服,一边叫:“坏了,坏了,五弟怎么也投湖了。”回去可怎么跟陆源和陆李氏交待。   老秦头紧张地盯着湖面:“五少爷,五少爷……”   陆璟跳了下去,一直沉到了湖底。他看到沉在湖底的稻草人。陆璟游了过去,稻草人上面绑了块大石头。陆璟拨下了两根稻草,冲出了水面。   陆琥正要跳下去,看到陆璟在水面露出,大喘了两口气:“五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璟游了过来,手要撑上岸,身上的衣服全是水,湿湿哒哒,手上居然没劲撑不上岸。还是陆琥和老秦头把陆璟拉上了岸。   “五弟,回去休息休息吧。”陆琥不敢提科举的事。   陆璟点点头。   “五弟,穿我的吧。”陆琥看着陆璟的衣服都湿了,要脱下身上的衣服。   “大哥,不用。”陆璟把身上的襴衫脱了下来,这是徐惠然给他做的,看着心痛。他把水拧掉,再抖开穿在了身上。   回去的路上,陆璟没有说话。他还要再确定些,才敢再让心底的希望扩大。   陆璟刚下船,陆李氏就迎了上来,看着陆璟身上都湿了:“五郞,这是怎么了?”   陆琥低着头,咧开嘴:“五弟下湖了……”   陆李氏的嘴大大张开:“五郞,你不会?”想要骂,又怕真把儿子给骂得再去投湖。   “娘,我去换身衣服。”陆璟走了进去。   陆李氏看着陆璟的背影:“五郞他……”   “娘,五弟过阵会好的。”陆琥叹了口气,自己的娘不好说,可娘对媳妇们也确实太刻薄,怎么能跟五弟说那样的话。   陆璟回到了屋子里。陆李氏已经让郑妈打来了热水。   郑妈拎着热水吃力地上楼,蚕姐家也不知道在哪里,不然也可以叫回来。   陆璟看着郑妈把热水往木盆里倒:“郑妈,蚕姐打碎了我喜欢的一个杯子?”   郑妈喘了口气:“是的,就是去白云庵前一天。那天五奶奶身体不舒服,就看蚕姐不停往外倒马桶,一次又一次的。然后就是蚕姐打碎了茶杯,蚕姐就让回家了。”郑妈说得时候眼睛往屋子那看。   陆璟也去看:“郑妈怎么了?”   “那几天家里老出事。五奶奶的事,还有凝芳了。凝芳把五奶奶的嫁妆、首饰全偷了。这是大娘和二娘看了说的。不过五少爷还是再点一下,看有什么少的。”郑妈嘴嘟了起来,“真是便宜了凝芳,没想到会是个贼。”   陆璟点了点头:“郑妈,你去吧,有事再找你。”   等郑妈走了,陆璟穿着湿衣服,把箱子打开一看,他的衣服都在,徐惠然的不在了。至于徐惠然的妆奁盒也不在,床头小柜徐惠然放银两、地契的地方。铜锁还在,好好锁着。   陆璟用手一拧,拧开了铜锁,里面是空的。   徐惠然没有死,陆璟突然大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她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来。   陆璟的笑声这么大,把陆家的人又给惊动了。   陆琥扶着陆李氏冲了上来:“五郞,五郞,你怎么了?”   陆璟说不出话来,也不想说,就是在那张大嘴笑,眼泪哗哗的流。   看着陆璟穿着湿衣服,手里捏着个铜锁,陆李氏怕了,哭了起来:“五郞,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造孽呀……五郞媳妇,你可活过来吧……”   陆源和老陆蔡氏也来了。   老陆蔡氏看着也有些怕:“五郞怕是中了邪吧!我就知道那地方不能去,你们还让他去。”   陆源瞪了眼老陆蔡氏,是他同意陆璟去的。陆源想了想,挥起手对着打陆璟的脸打去:“五郞!”想这样把陆璟打醒。   “啪!”陆璟的脸上有了五个红指印,一道血印子从唇角流出。   陆璟的笑停了下来,垂下了头。   陆家的人却没有一个松口气,心揪得更紧,怕陆璟下面又不知道会怎么样。 第82章 五少爷   陆李氏看了眼陆源,心疼陆璟挨得那一巴掌:“五郞,别难过了,她死了,也不是谁的错,那是天意。”   “娘,她没死。”   “五郞,她是真的死了。”   “娘,她没死,她真的没死,她是走了,她在我们家待不下去,给逼走的。是我对不起她,不是她对不起我。”陆璟跪了下来。他想说明白,头却涨得疼,要撕裂般的疼。   “谁逼她了。”陆源气得眼睛瞪大,呼吸粗重:“五郞,你答应我的话忘了?你在你爹灵起的誓忘了?”   “爷爷,真的是我的错。是我对她不好,你们为什么都那么苛责她,她才会走的……”陆璟闭上眼睛,头要炸了般的感觉,几乎是吼着,“她还是清白之身,全是我的错的,真的是我的错。”   陆李氏低落头去看陆璟,紧张着:“五郞……你疯言疯语胡说什么?”   陆源看着陆璟,这孩子怎么了?一巴掌还没打清醒。   陆璟眼皮子抬了抬,似要看清眼前这些人:“娘,你以后对大嫂、三嫂好一些吧……”陆璟的身体一歪,往边上倒了下去。   屋子里面一连串的惊叫:“五郞!”   陆琥扑了过去要抱住陆璟,还是晚了一步,陆璟摔在了地上,磕到了头。   陆李氏挤了过来,摇着陆璟的头:“五郞,五郞,醒醒……”   “掐人中。”陆源叫了声,弯下了腰,紧张地看着陆璟。   陆琥使劲掐陆璟的人中。陆璟的眼皮子动了下,又昏了过去。   陆源的一个耳光,让陆璟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乍惊乍悲乍喜乍哀下,跟陆李氏说了那些话,陆璟的精神到了极限,那根弦“嘣”一声断掉,陆璟再也支持不住。   再加上陆璟从湖里上来穿着湿衣两个多时辰,给秋风吹得透心凉,人受了风寒。陆璟病了,全身烧得滚烫,吓人般的烫。   徐惠然的决绝,跟那个人双栖双宿在一起,家里人的声音,都让陆璟不想醒过来,觉得这样挺好。   陆构亲自去县城把大夫请来。大夫一瞧,嘴上没说,眼里却带着听天由命的神色,开了一通的猛药。   喂药的时候,陆璟已经自己不会吃药,是陆琥撬了牙关,硬把药灌了进去。   陈冬梅偷眼去看陆璟,整个人脱了形,从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是:“娘子……别走……”悄悄跟陆璜说,给陆璟吃药还不如准备棺材。   陆李氏日夜守着陆璟,给陆璟擦身换衣,眼泪止不住流:“五郞,你可别让娘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干脆把陆璟搬到了自己房间里去,觉得那屋子一定风水不好,要不怎么不是儿媳妇死了,就是儿子病得快死。   小陆蔡氏看着给陆璟治病花得钱像流水,觉得陆家又要给掏空,这才缓过来点,这下又得卖地卖房。   如果陆璟治好了,怕是人也给烧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去科举,不能科举那不就是一个废人。要是没治好,更是钱白花了。   陆源来看一次陆璟,嘴上不说,心里就叹气一回,要是那日不逼陆璟就好。什么事全让这孩子一个人扛,到底也才二十岁,哪里扛得住。   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陆家人的心越来越低落,就指望陆璟能活过来,别的都不能指望了。   徐惠然去的地方是在安余县下面的千金乡,离着吴泽县不能算太远。可因为隔了个太湖,又隔了几处山丘,在吴泽县人看来,那就是远了。   安余县千金乡,是徐苏氏的娘家。徐惠然曾不止一次听徐苏氏说起过。每次徐苏氏说完,都会感叹句:“可惜你外婆家那里没人了,不然还能回去瞧瞧。”   千金乡虽说也是水乡,可因为是丘陵地带,人进进出出就不如吴泽县方便。那里的人也比较闭塞,轻易不会出来,这点却对了徐惠然的胃口。   蚕姐从船里往外张望,有些兴奋:“五奶奶,我们以后就待这吗?”   徐惠然点着头:“是呀,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过几年,还可以接老爷和奶奶来。”徐惠然已经开始幻想接父母来这里的情景。   船到了千金乡下的梅村,徐惠然让杜阿福去打听下有没有要卖的房子之类的,顺便看看外祖家如何。   杜阿福去了,才在梅村一走,就引来了注意。   梅村不大,十几户人家。因为快要到秋收农忙的时候,村里人不多。可就剩下的几个人,突然看到有外人来,还是好奇。   大人们还只是张望,孩子们这跑前跑后仰头望着杜阿福。梅村实在太封闭,可能十年都不会有一个生人出现,何况来了这么一个比过年贴得门神画上的将军还威武的人。   村里的妇人跟了过来:“你这是?”   “访亲。”杜阿福答的。他那个铁塔样总能把一些人吓走,省得再问东问西。   村里的妇人果然有点怕,往后退了点:“哪家?我们这可就这几十户人家,没有我不知道。”   “苏家。”   “他们家几十年前就没人了,房子都空在那要塌了。”妇人的眼睛转了转,“也幸亏遇见我,别人还不知道呢。”   杜阿福去苏家的宅子看了看,就回到了船上:“五奶奶,你说的那户姓苏的人家房子空着没人住,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修修还是能住人的。”   徐惠然听了倒是高兴:“我们去看看。”身上穿着男子的衣服,手里还拿了把扇子可以遮挡住面容。   蚕姐一身青衣小帽,很有唱戏的感觉,走在了徐惠然的身后。   村民见杜阿福走了,不一会儿看又引了人来,纷纷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装着镇定,昂着头往前走。   小孩子们跑了过来,杜阿福让他们还有害怕,徐惠然则让他们感觉亲切。一个个笑嘻嘻围着徐惠然。   徐惠然跟蚕姐说:“蚕哥,把棕子糖给他们吃。”   蚕姐拿出个荷包来,掏出几粒糖:“来,吃糖。”   小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胆大的伸手拿了一粒,其余的呼一下手全伸了过来,拿了就跑。   徐惠然和蚕姐笑了。   前面问过杜阿福话的人妇人又走了回来,边训着孩子,边眼睛往徐惠然身上瞅。徐惠然给看得不好意思,拿扇子挡了挡。   杜阿福问了句:“有事?”   妇人笑了:“我夫家姓陶,行二,大家都喊我陶二娘。”眼睛又往徐惠然看,“这是你家……”怎么看怎么像个女子,不过穿着身男人衣服。听说城里有那长得比女人还俊的男人,兴许真是男人呢。   徐惠然冲妇人点了点头,声音憋了憋粗:“陶二娘,我姓徐,是苏家的亲戚,现在回了祖宅,打扰了。”直着往前走,不知不觉学上了陆璟走路的样子。   陶二娘看着眼直,城里的人走路都比乡下好看。   徐惠然走了阵,想到她如今走路说话的样子全学着陆璟。那个人已经在旧都,快要成举人了。   苏家的老宅确实够破,可还能住。按徐惠然想的先到梅村看看,再在附近找住处买田。如今看来把苏家的宅子修修,倒是最方便的了。   当日,徐惠然就让杜阿福去找梅村的里长办苏家宅子的房契这些。   里长看着苏家的宅子:“他家这个已经荒了,怕是地契、房契早没了。这么着回头你来落个户就成。”   说起来,梅村这十来年,逢上灾年交不起税赋往外跑的大有人在。里长巴不得有人来,多个人口不就多个交税赋的。   里长把徐惠然打量着,长得太过清秀,实在不像男子。可既然穿着男人的衣服,手里还有别地的路引户籍什么的,那在这落户也不成问题。便给徐惠然办了。   甚至,里长还把些没人种的荒地给了徐惠然,多少也有个二十亩地样子。徐惠然真是喜出望外,真觉得是外公外婆在保佑自己,自家父母也在庇护自己。   若不然怎么这么顺当呢。   苏家的宅子,杜阿福开始修。梅村边上就是山,要木材不缺,说起来梅村最缺的就是人。   杜阿福从山上砍了树扛下来。   蚕姐边上帮忙,也扛了根树下来。比力气,蚕姐不比男人差。   陶二娘在边上点着头:“哎哟,看你的样,我还说是不是姑娘,可一看这力气,肯定是小子了。回头我给你说给门好亲,娶房媳妇。”   蚕姐咧着嘴笑了。   杜阿福把蚕姐看了眼,树往板凳上一放,就准备锯开。蚕姐娶媳妇,那不是把人家姑娘给害了。陶二娘什么眼光。   蚕姐帮着拉锯子。   陶二娘热心,帮着喊了村里的男人来帮忙。   徐惠然想做饭给大伙吃,可穿个男人衣服哪有做饭的道理。徐惠然只能让蚕姐给了陶二娘二两银子,让帮着做饭。   “这可太多了。哪好收。”陶二娘笑着拒绝。   “二娘拿着吧,不然我家少爷不高兴的。再说,总要备些酒菜什么的,我们少爷说的。”蚕姐塞到了陶二娘手里。   “你家少爷长得好真好,比姑娘还好看。”陶二娘往徐惠然坐着的船里望。   蚕姐笑了起来:“那当然,没人能比我们五……少爷好看了。”   陶二娘点着头:“原来你们少爷行五。”   “是。”蚕姐想到了陆璟。不知道五少爷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来找他们。   帮忙的人多,也就两天,苏家的宅子,现在是徐家的宅子修好了。徐惠然住了进去,让杜阿福和蚕姐请村里人吃了顿饭,还喝了酒。   山里人淳朴,吃得喝得挺高兴。虽说徐五少爷没出来陪酒,可人家是读书人跟咱们不一样,这也能理解。   以后梅村也有读书人了。 第83章 中了邪   徐惠然的新家基本是空的,家具只算是有张床。   这是徐惠然跟杜阿福说的,人先能住进去,别的可以慢慢置办。杜阿福便先打了张床。   摸着没上漆,只是白木头的床柱子,徐惠然便想到了放在陆家的那张床。那张床上雕着花好月圆,还雕着百子,徐苏氏千挑万选出来的。   可惜她前世、今世都没有夫妻缘、更没有子孙福。   睡在简陋的床上,木板有些膈人,徐惠然望着可以看到房梁的顶棚,得画些彩纸,把天棚糊上。   再想着让阿福去弄个棕棚子来,还有床也要雕点花。雕什么呢?雕福禄喜寿、招财进宝吧。徐惠然轻轻笑了起来,慢慢睡着。   第二天醒来,徐惠然带着杜阿福和蚕姐去了附近的集镇。   这里的集镇比不了吴泽县城的繁华,徐惠然买了纸墨笔砚,再去了布铺。布铺柜台上的布只有些粗布。   蚕姐翻了下:“这布很差。”   “你要好的有呀,就怕买不起。”店小二翻着白眼,拿出块布来,“瞧到没有,这是‘羽布’。”   “羽布?”徐惠然走过来一看,这不是她织的。显然是假冒的。   蚕姐刚想说,徐惠然止住,把手里扇子一展:“你这布卖多少钱?”   店小二把徐惠然看了看,身上虽说穿得是布衣,但说话的腔调、架式就不是那种穷酸读书人,再看了眼徐惠然手里的乌骨泥金扇,说不准是个大主顾:“公子,这个卖十五两银子一匹。”   “这么贵?”蚕姐叫了出来。   店小二不爱听了:“怎么这么说话,这布得从吴泽县那运过来。吴泽县知道吧?那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地方,在那卖得比这还贵呢。”   陆惠然低下头,王掌柜是卖十两银子一匹,至于运到外地的加价什么的,那就不知道。市面上出现仿制的也属正常。   “既然这样,我跟你们掌柜谈笔生意如何?”徐惠然轻轻扇着扇子。   乌黑扇面上的金色晃得店小二眼睛有点花,不敢怠慢,请出了掌柜。   掌柜打量了下徐惠然,眉尖微蹙,这么一个不过二八年华长相秀气的读书人,要跟自己谈什么?   可生意一定得做。   徐惠然先拢手:“敝姓徐,不知掌柜贵姓?”   “敝姓唐,不知徐公子有何指教?”   “唐掌柜是这样的,舍妹自小就跟家母学过织布。掌柜家卖的‘羽布’,舍妹也会织。舍妹想为自己赚些嫁妆,故而不知道唐掌柜是否会收?”   唐掌柜听了就笑了:“徐公子,这真‘羽布’可不是谁织的都叫‘羽布’。”   “这柜台上摆得也不是真‘羽布’。”徐惠然直接点了出来,“舍妹织的怕比这个还像那么几分。”   唐掌柜脸上变了色,刚想问这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徐惠然把扇子一收:“既然掌柜不想做这个生意,就当我没说,换个别家就好。”抬步要走。   “公子慢走。”唐掌柜叫住了徐惠然,看徐惠然停了下来,“徐小姐的布自然也可以拿来卖,倒时见货论价就好。”   徐惠然给蚕姐使了个眼色。蚕姐拿了块徐惠然织的布给唐掌柜看:“这样的。”   唐掌柜接过来,翻过来翻过去一看:“徐小姐能织出这样的?”   “自然能。这块可以留在唐掌柜这里当个样品。”徐惠然转过了身,“不过却要唐掌柜定个价才成。”   唐掌柜琢磨着,本地卖不了几块,收了可以去别地卖:“一两银子如何?”   蚕姐把布收了回来:“你们卖十二两呢,当人是傻子。”   “那还真是骗有钱的傻子买的。这么一块布卖这么多银子那不就是卖给那些闲钱多的公子哥儿。”唐掌柜笑了,“我这是打算收了去外面卖,这样子也好多卖几块。更何况再怎么这布也不是那个布,这里卖得贵是因为地偏,出去不方便。若是方便了也就卖不了这么贵,最多卖个三、四两银子而已。这样,二两银子,我就收了。”   徐惠然承认唐掌柜说得不错,眼前她得接受这个价。然后再图别的。   回去的路上,蚕姐气着:“这个唐掌柜一点不像王掌柜,王掌柜可是给了五……少爷五两银子一匹布呢。”   “以后会好的。”徐惠然笑着,心里明白那是王掌柜在陆璟身上的押宝。   陆璟应该要秋闱了吧?   徐惠然抬头看了看天,现在陆璟跟她已经没有关系。等陆璟回去,给她办场丧事,立个“贤妻徐氏之墓”的墓碑就好。等陆璟的官做大了,会给她换个“诰封一品夫人徐氏之墓”。   陆璟昏迷了三天三夜,总算醒了过来。醒得第一件事,陆璟就要搬回去住。陆李氏劝不住,只能让陆琥把陆璟背上楼。   陆琥背着轻了不少的弟弟,心里难受,以前从没觉得弟弟会是家里用情的人,没想到却是家里最用情的人。   陆璟躺在他和徐惠然的床上,特意要来徐惠然盖过的被子盖上,鼻子贴着被子,深嗅着,好像徐惠然还在他的怀里,想唤声“娘子”,干哑的嗓子唤不出,只能心里默念。   换了个地方,陆璟累到了,大部分时间是昏昏沉沉。难得醒过来,陆璟就会想徐惠然。   跟徐惠然有关的很多事想不明白,陆璟却逼着自己想,反复想得一件事,就是她走了。   陆璟想一点就累了,还发着烧,常常只能是个片断。   陆源、老陆蔡氏、陆构一天来几趟,看到陆璟就算睁着眼,也是问什么都不答好像聋哑人一般,只能暗暗摇头。   七月底的时候,陆璟算能坐起来,喝点米汤。   陆源和老陆蔡氏、陆构、陆琥、陆李氏商量,打算去给徐家报个信,说徐惠然出事了。   说的时候,是当着陆璟的面说的。现如今当着陆璟说什么,感觉陆璟都没有听。   陆源才提到了个“徐”字,陆璟的眼睛转了过来,盯着陆源。   陆源看了眼陆璟,转回头继续对陆构和陆琥说:“老二、大郞,你们去徐家,给亲家说下,之所以这么久没报信,一是还在找五郞媳妇,二是五郞这不也病了,连秋闱都没考成。”   陆构和陆琥点着头,去报这种信,总得低声下气才成。   “别去。”陆璟的嘴张了半天,才说了出来这两个字,声音还低。   站边上的几个人都没有注意听到。   “爹,那我和大郞去了。”陆构准备往屋外走。   “别去!”陆璟使足了劲叫了起来,嘶哑难听,就像一道尖利的刀子从铁器上划过。   把陆源几人吓了一跳。陆李氏尖叫一声,“哇”哭了:“五郞,你可是说话了。这都多少天,你都不说话。”   陆璟的眼皮垂了下来,嘴动了动。   “五郞,先喝口水。”老陆蔡氏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陆璟抬起手想拿杯子,手抖得厉害,拿不住。老陆蔡氏把杯子放到了陆璟嘴边:“五郞,奶奶喂你吧。”   陆璟用眼神表示了谢意,喝了两口水,就喘了会儿:“爷爷,别去我岳父母家。”这几个字陆璟说得很吃力。   陆源走到床边:“五郞,亲家那总得去说,已经拖了这么多天,再拖不成的。五郞媳妇的丧事也得办起来。”   陆璟摆了摆头:“惠然没死。”   陆构摸着额头,看来陆璟就算活下来,也是魔障了。   老陆蔡氏叹了口气,陆璟病前就这么说,那是想着可能是一时急火攻心,等过了这阵人就清醒,没想到烧退了,人怎么还是这样。   陆璟大喘了几口气:“要去,也是我去。”眼睛看着陆源。   陆源、老陆蔡氏把人都叫出了陆璟的屋子。   老陆蔡氏看了眼陆李氏:“得请大神来给五郞驱驱,这怕是中了邪。”   “五郞病着时,我就想过。”陆李氏哭了起来,“可想着五郞最不喜欢这个。那时他爹出事,家里请大神来驱,他直接跑乡学里待了几天才回来。”   “他都那样了,哪能还由他。”老陆蔡氏看着陆源。   陆源让陆构请了道士来做法驱魔。   道士在天井里设了神坛,挥着桃木剑一路舞了上来,随手贴着神符。到了陆璟的屋子门口,正唱着要进来贴符。   陆璟拿起手里的茶杯扔了过来:“滚!”茶水全洒在了道士身上。   道士懵了懵,立刻又恢复过来,捻个剑诀:“这屋子里妖气森森,‘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看俺来捉你!”就要冲进来。   “滚!”陆璟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把推出道士,把门“砰!”关上。   这是他和徐惠然的地方,怎么允许这种骗钱的腌臜臭道士进来。   陆璟抵着门,人也慢慢滑了下来。   门外的陆构和陆琥敲着门:“五郞开门,五郞开门……”   他不会开的。陆璟坐在地板上,望着对面窗户,那里他和徐惠然曾经并肩站过,第一次挨得那么近。   陆璟的眼泪流了下来,心痛得要炸。   陆源来了,拍着门:“五郞,开门,这都是为了你好。” 第84章 尽躲着   “呯!砰!”屋外的人把门捶得摇晃,都要晃下来。   门突然打开,陆构、陆琥、陆璜三个正挥着拳头用力捶门,人没收住扑进去,挤在一块,卡在门框上才没跌进屋。   “爷爷,我要去旧都观场秋闱。”陆璟冲着陆源说。   “观场秋闱?”   陆源没说话,陆家其余的人都嘀咕。陆构、陆琥、陆璜三个从从门框里挤了出来,都望着陆璟。   陆璟说句话都喘,靠撑着桌子才站住,怎么去考,那不是说胡话。   “五郞,等你养好了病再说吧。”陆源开了口。   道士两只眼睛骨碌碌左右转转,他还进不进去捉妖,举起的桃木剑不能放下,放下就没了气势,举着又实在累。   陆璟看了眼道士:“爷爷,我的病已经好了,剩下就是调养。去旧都的路上也可以调养,明日就动身,还能赶得上进场。”   陆构把陆璟又看了看:“五郞,你能行吗?”   “二叔,我要不行,不就真成了中邪。”陆璟唇角勾起讥讽。   陆构咧着嘴咬牙:“五郞,这是奶奶为了你好才请道长来的。”   “奶奶,我病好了,没中邪。让长辈为我操心,是孙儿的不该。”陆璟对老陆蔡氏恭敬地说。   老陆蔡氏眼角湿了:“五郞,你好了就好。那个科举的事,不急。”怎么陆璟也是她孙子。   “是呀,五郞,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陆李氏赶紧说,越过人群要扶着陆璟再回床上去躺着。   陆璟看着陆源:“爷爷,让我去观场秋闱吧。后日就走,还是来得及的。可以让大哥和四哥陪我去,这里离旧都也不远。”   是不远,水路走三、四日的路程。秋闱头一场是在八月初九,确实还来得及。   “五郞既然有这个心,那就再在家里养几日,八月初四动身吧。”陆源算过了,若是这几日陆璟身体见好,自然可以去试试。若是身体还是不行,那就不能去了。   陆璟点了点头:“孙儿明白,多谢爷爷成全。”   陆李氏赶紧扶着陆璟回床上躺着去。陆璟也确实需要躺,他已经没力气。   道士问了句:“妖还不捉不捉?”   “不捉了。”陆琥先答了,弟弟已经这样,何苦再折腾。   “赶紧把剩下的钱给了。”道士急着去下一家。结账的事是陆构。小陆蔡氏又心疼了银子,早知道就不请道士。   等人散了,陆璟从床上又起来,去了书房。书房还跟他走时差不多,徐惠然的织布机还在那,上面没织好的布也在。   陆璟坐在织布机前的长凳上,摸着没织完的布,手指在经纬间慢慢动,屋子再没有“哐当……哐当……”的织布声。   徐惠然去哪了,就这么决绝,他走时,都不跟他说一声,甚至连个暗示也不给。   陆璟的心绞着。   用手背擦了下泪,陆璟站起来,要从书房里拿两本书带走。在书架上一看,那本《地舆图》不在了。   陆璟点了点头,书自然不应该在。徐惠然是早有预谋,要走怎么可能不带走。还虚弱着的身体支持不住,陆璟只能再回到床上躺下。   陆璟病得事,徐礼从陆家请去的大夫那知道,急急回了家跟徐苏氏说。   徐苏氏听了就着急:“真这么严重?”   “是,说是怕熬不过去。”徐礼皱着眉,心里也不舒服。   徐苏氏叫着鲁妈:“快去姑爷家看看,然儿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眼泪就要流。陆璟要是没了,徐惠然以后在婆家的日子得多难。   鲁妈急着就让徐家的帮工划船送去陆家。   到了陆家,鲁妈到了大门口往里张望,正碰上陆家请得道士往外走,一看这阵式心头更是慌。   不到了没医没药可用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请道士来捉妖驱邪。   陆家的人一看鲁妈,一个个眼都发直,徐惠然的事怎么说?主动去说,比人家来人发现要好得多。   陆构和小陆蔡氏往后躲,那是大房的事,可跟他们二房不相干,顺手把陆璜也给拉到后面来。   鲁妈走过来,就算见到道士出去,也不敢直接问陆璟的病,先给陆源、老陆蔡氏、陆李氏福了两福:“有人送给我们老爷和奶奶一些时令的瓜果,让我送来给亲家老太爷、老奶奶、大娘、二爷、二娘,少爷、奶奶们尝尝。”   老陆蔡氏看了眼陆源,这可真是杀上了门。   陆源点着头:“谢谢亲家老爷和奶奶。五郞他病了,五郞媳妇去白云庵替五郞吃斋求福。”   老陆蔡氏怕徐苏氏担心女儿再派个人去白云庵瞧徐惠然,赶紧补一句:“五郞媳妇晚间就回来。郑妈,带鲁妈去看看姑爷吧。”   陈冬梅看着鲁妈给郑妈带走,哼了声:“没想到太爷和老奶奶说起谎来都不带打个草稿,现成的。”   陆璜警告地看了眼陈冬梅。   鲁妈到了陆璟那里,一瞧陆璟的样,可不就是得了大病的样子,人都瘦成这样,险险要认不出来。   陆璟刚从书房那回来,还累得喘气,手费力地抬起点:“鲁妈坐。”   “姑爷,我们老爷和奶奶让我来瞧瞧姑爷。”鲁妈克制着,不敢露出难过的神情。可心里真难过,自家姑娘得多着急,这才要跑到白云庵去吃素。   可怜自己的小姐,虽不是生在大富人家,可也是从小给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吃过苦,受过委屈的。   “麻烦鲁妈回去跟岳父母说,过阵我就去拜访他们。让他们担心,是我这个做女婿的不对。”陆璟苦笑。   “姑爷还是先好生养着,把身体养好了。我们老爷和奶奶才放心,我们姑娘才能有靠的。”鲁妈劝着。   陆璟真心苦,徐惠然就是不想靠他,不然什么不能跟他说,结果就这么悄悄走了。   鲁妈也没多坐,就急着回了徐家,跟徐礼和徐苏氏说了。   徐苏氏听鲁妈说,陆璟虽是大病,现如今慢慢在好,还要赶着去秋闱算放下了些心,可又埋怨了句:“非赶着今年下场吗?三年后也成呀。这身子骨要是没养好,日后落下个病根可怎么办。我们然儿那还是要受苦。”   徐礼也觉得陆璟这是莽撞,病成这样还能考出什么来,不过就是去凑个人数。真不如三年后,一举得中。   徐惠然跟唐掌柜说好,回来就让杜阿福赶紧着做出个织布机来。再下面就要农忙,给的二十亩荒地,开起荒来可不容易。   得准备好过冬的粮食和蔬菜。后面的院子里,蚕姐和徐惠然已经开始种些菜。边上正好有个小塘子就养了鱼,还种上了藕。前面院子里还养上了鸡。   蚕姐的嘴合不拢:“五……少爷。这下子咱们有鱼有虾、还有鸡蛋吃了。”   徐惠然穿着青衣短打往地里洒着菜种:“是呀,头一回有自己家的感觉,什么全能自己做主,不用考虑谁会怎么说了。”   蚕姐点着头。   徐惠然又在前院里种上了菊花,原本院子里就有一棵橘树,还有一棵柿子树。徐惠然又想着日后要种上樱桃树、桂花树、玉兰树、梅树这些,总得一年四季都有花才成。   蚕姐跟杜阿福说:“那样,就跟在吴泽县一样了。不管是老爷那还是姑爷那,这些全有的。”   杜阿福剥着橘子吃,幸好五奶奶还没有全种只能看闻闻香味的,还是有能吃的。   织布机做好,徐惠然要织布,也不好穿着个男人的衣服织,给人瞧到了肯定奇怪。再者,徐惠然也不习惯穿个男人衣服织。   村子里的门白天是关不住的,总会有人来往。左邻右舍会拿个自家做得菜呀、摘得果呀,送过来。   徐惠然还是把门关上,让蚕姐再盯着些。   陶二娘拿着切好的半个西瓜过来,把院门推了开来。看着地上走来走去的鸡,还有看院子的狗,这位徐家五少爷还是挺会过日子的,村那头的张三婶已经想把闺女嫁过来了。   陶二娘撇了撇嘴,也不看看自家的闺女长得模样,五少爷会不会看上。不知道五少爷日后娶得是什么样的娘子,不过看五少爷的人品,怕是不会没定了亲,说不准已经成了亲,过两日就来。到时让张三婶给人看笑话才好。   陶二娘越想越开心。陶二娘走到院子中间,听到了织布声,好奇着呢,一家三个男人还有人会织布?   站到堂屋门口,陶二娘就瞧到已经换了女装的徐惠然在织布。陶二娘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瞪着徐惠然看。   徐惠然停下织布,抬起头来看陶二娘,嘴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奇怪着,蚕姐怎么没在外面,还有门不是拴上了。   “你是……”陶二娘看着徐惠然,头上戴着缠棕罩黑绉纱鬏髻,分明是个年轻妇人,“五少爷的娘子?”   徐惠然原本紧张,不知道怎么跟陶二娘说自己。如今倒想笑,她是自个儿嫁给了自个,倒是不错。可这陶二娘怎么别的不想,就光想到了这个。   “是。我听相公提起过二娘,还说有事可以找二娘帮忙。”徐惠然福了两福。   陶二娘还了礼,把徐惠然仔细打量,这可位比五少爷要好。   五少爷都不怎么给人看,尽躲着,不是拿扇子挡着面,就是把那个杜阿福推前来,倒还真不如这位娘子大方,就算害羞,也是任由她从头到脚给看了。   “哎哟,五少爷这么说就对了。五奶奶长得真俊,看着还是跟五少爷挺像的,真是好有夫妻相。”   徐惠然忍着笑,给陶二娘倒了茶。   “那五少爷人呢?”陶二娘在屋子里张望着,她想比对瞧瞧。 第85章 去乡试   徐惠然的目光也在屋子里转了圈:“五少爷他昨夜接了我来,有事就走了。二娘,吃蜜橘,还有这个柿子也挺甜的。”   给徐惠然后面一句打了岔,陶二娘顾不得前一句话,没多想为什么是夜里走,夜里来,只顾顺着说:“我都忘了,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西瓜,五奶奶尝尝。”   陶二娘的眼睛又转了转,瞧到了天棚上贴得画纸:“哎哟,这花可是好看,是五少爷画得吗?”   徐惠然正要答,看到蚕姐从大门外跑进院子,嘴张开来还要叫她。徐惠然赶紧使了个眼色,让蚕姐别进来。   蚕姐是想叫“五奶奶”看到徐惠然的眼色愣了下,再看到陶二娘仰着头望天棚,没出口的三个字硬给塞了回去,捂住嘴。蚕姐蹑手蹑脚绕着院墙边进了厢房,不知道徐惠然什么意思。   等徐惠然送走了陶二娘,蚕姐跑到了堂屋:“五奶奶,我刚才去给阿福帮个忙,没想到陶二娘倒来了。”   徐惠然坐下继续织布:“没事。日后,你也不用再扮成小厮,可以叫蚕姐了。”   “让他们知道?”蚕姐有点兴奋。   “不是。我跟陶二娘说了,五少爷昨晚出门办事,要过一阵才回来。五少爷出去总得带个小厮,自然就带蚕哥走了。那我来了,不就带蚕姐来了。”徐惠然说着就低下头笑了。   蚕姐嘴张了开来,她有点糊涂,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是两个人。   徐惠然把蚕姐身上的青衣小帽看了看,老实的蚕姐估计得头晕一会儿。   蚕姐把身上的短衣拉了拉:“这个穿着做事方便多了。不过,换上裙子也挺好。”蚕姐去换衣服,重梳头,又当起了徐惠然的贴身大丫环。   徐惠然承认穿男人的衣服确实方便,可她却怕给人看出是女子反而更不妥。像现在,她有个“夫君”,想什么时候穿男装扮成“夫君”,就什么时候扮上,多方便。   低着头,徐惠然又笑了起来。   等杜阿福从外面回来,看到蚕姐一副丫环的打扮,径直走到后院去放农具。   蚕姐追了上去:“我告诉你,以后我是蚕哥也是蚕姐,是双生子,五奶奶这样说的。她还说,她身边得有个丫环。”   杜阿福问了句:“饭做好了吗?”   “就端来。”蚕姐往厨房跑。   杜阿福觉得蚕姐还是当丫环好,他要想吃个饭能直接让蚕姐去做。徐惠然总不好催,穿着男人衣服的蚕姐也得看边上没有围着的村民和孩子,才能说。以后他可以不用顾忌了。   现在杜阿福觉得正常多了,不用再听徐惠然和蚕姐故意粗着嗓子说话。   里长分给徐惠然的荒地是山地,不适合种粮。   进了八月,杜阿福每天拉着新买来的牛犁地开荒,按着徐惠然说得准备以后种蚕豆、油菜和桑苗。杜阿福承认,徐惠然说得对。   晚上,徐惠然坐在院子里拿把扇子慢慢摇着,蚕姐坐在边上剥着蜜橘。   杜阿福在院子的另一角坐着,拿着片叶子吹着曲。曲调有些忧伤。   蚕姐听得忍不住就说:“不知道他们想不想我们?”眼睛看着徐惠然,慢慢压低了声音,“五少爷会想我们吗?”把剥好的蜜橘放到了徐惠然边上的小矮凳上。   徐惠然抬起头看星星,她这么做,可能对陆璟最大的打击是自尊,尤其是知道她不是死而是离开他,陆璟一定觉得不可理解。他那么好的人,她居然不要。   徐惠然忍不住唇角翘了起来,拿起个蜜橘,拨下头上的簪子开始做橘灯。陆璟是容不得背叛的,前世背叛他的那些人的下场都很惨。   如果陆璟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气疯。   徐惠然笑得更厉害。   蚕姐原本怕徐惠然生气,没想到反而笑了,把给徐惠然剥好的蜜橘拿回来往自己嘴里塞。   “给阿福送些蜜橘和柿子吧。”   杜阿福没要蚕姐送过去,走了过来,拿起蜜橘,这些蜜橘和柿子都是他和蚕姐摘得。   徐惠然把橘灯做好,放了根短蜡烛,点了起来:“阿福,你是五少爷找来的,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杜阿福看着手里的蜜橘:“五少爷走时,让我听五奶奶的话,我就听了。”   徐惠然转着手里的橘灯,蜡烛的光一闪一闪,映着她的脸:“可我离开了五少爷。”   “五少爷只说听五奶奶的话,又没说五奶奶离开陆家就不听。”   “你会告诉五少爷,我们在哪吗?”徐惠然的目光移开了橘灯,望着杜阿福。这是她一直想问却没有问的问题。   徐惠然相信杜阿福的人品,所以才一直让杜阿福待在身边。可她也知道杜阿福对陆璟的态度。   蚕姐也抬起了头看杜阿福。   “不会。”杜阿福简单地回答。   徐惠然站了起来,把橘灯递给了杜阿福:“谢谢你,阿福。”回了屋。   杜阿福看着手里的橘灯,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头一回有人送他。他的手太大,橘灯太小,就在掌心那闪着光,映得手掌里的血丝都看了出来。   蚕姐笑了:“阿福,我就知道你还是向着五奶奶的。”   “那是五少爷和五奶奶的事,我谁也不向。”   “不过,五少爷也真不知道我们在哪了。”蚕姐感叹了句。   “他要有本事,会自己找来的。”杜阿福捧着橘灯往后院走,他睡在那里。   已经走上了二楼的徐惠然趴在窗户望着远处里黑茫茫一片的群山,听到了杜阿福那句话。   陆璟是找不到这里来的。他考完秋闱再考了春闱,就当了官。当官的人哪有那么自由,除非辞官,那是更不可能的。   陆璟就算有来找她算账的心,也没有时间来找她。   徐惠然放心地上床睡觉了。   陆璟到底年轻,虽说这么大病一场,恢复得也还快。陆源看着也觉得陆璟可以去旧都科考了。   八月四日,陆璟一早起来,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先祭了祖,再跪下来给陆源、老陆蔡氏和陆李氏磕了头。   陆源看着陆璟:“五郞,别勉强,科举这种事也不是一次就能成的。”   “爷爷,我知道。大不了三年后再来。”陆璟神色平静,除了瘦以外,神情跟过去已经没什么区别。   陆源放下了些心:“你这么想就好,亲家不也是考了许多次才过的。”看了看陆璟没什么变化才往下说,“五郞媳妇的事,回头我让你二叔去说。”   “爷爷,等一个月后我回来说吧。那是我岳父岳母,于理于情都该我去说才对。”陆璟的声音温和,已经没了病中时的急躁不安。   陆源更放心了:“也好,也好。”   “陆构放下了心,不用去徐家看人家的眼色,女儿没了这么多天才来报信,怎么也说不过去。”   陆璟的眼睛垂了垂:“爷爷,考完我想出去游学,散散心。”   陆李氏想问去哪?看到陆源,把话咽了回去。   “你想去哪呢?”陆源也好奇。   “还没想好,只是想增加些见识。道中兄来信说,他想去遍访名师,孙儿也觉得有些道理,所以也想一起去多增加些见识。就是前面这么一路去往旧都的路上,孙儿的眼界就开阔了不少,怪不得要有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种话。”   陆源点着头,他没科举过,可想着若是跟陆源一般出色的宋颐要去访师见友,那肯定是应该的。   “五郞,你不打算殿试了?”陆构问。   “想缓个三年。”陆璟直接说了。   陆源两只手在袖筒里握了握:“也好。五郞媳妇的事,等五郞回来就得告诉亲家,要是直接再去殿试,定会给人说嘴的。现在怕是已经不妥,不过是说我们还在找。”   陆璟的眼睛抬起看了看陆源,又低了下去:“那就麻烦爷爷,在白云庵附近再打听打听,那日是不是有什么人给救了上来,或者是什么过路的船救了。还有蚕姐和阿福也该叫回来了。”   陆源点着头:“这些日子真是晕头了,五郞说得对。老二你去白云庵那好好问问,还有你和老二媳妇,去把蚕姐和阿福叫来。这两个人真是好多天没见。”   陆构嘴里答应着,心里埋怨,这都多少天了,却哪问。杜阿福明明是陆璟的人,要他去找,到哪去找。   照这么看,说不定五郞媳妇真是跑了,她的人全不见了。不过,跑哪呢?一个女人家能跑哪呢?   “爷爷,那我走了。”   陆源带着一家子再把陆璟送上了船,看着陆琥和陆璜陪着陆璟去旧都。   陆琥和陆璜就怕船走得慢,误了陆璟下场,拼命催着摇橹的自家帮工,快点摇,早点到旧都。   倒是陆璟很放心,除了吃饭时,坐在船头看看风景,其余时候就在船篷里睡觉。他要补充体力。   到旧都的时候,八月七日。   陆琥也不让陆璟累到,他和陆璜去找客栈。陆璟照样在船上睡觉。一些付不起客栈费的考生也在船上睡觉。   这个时候旧都的街上热闹着,尤其是靠近贡院的地方。那里不光有贡院,还有不少的卖笑人家。   陆璜看着好奇,眼睛都顾不过来看。   陆琥到底是在外面闯荡过,两眼都不斜视,拉着陆璜就到了城北偏僻的街上。   “大哥,这里离贡院远。”陆璜看着狭窄小巷的两边房子都有些旧和破。   “这里我来住过,掌柜人好。”   陆璜反驳不了,三兄弟出来的盘缠都在陆琥身上。陆琥租好了客栈:“四弟,你先上去等着,我去喊五弟来。”   陆璜不情不愿答应了声。   陆琥又去了码头那把陆璟喊了来。陆家的帮工把行李扛来,便回到了船上,明日就回去。   第二天,陆璟一早去贡院凭考引取了自己的座位号,也不多与人言,回来又睡了一天。   陆璜跟陆琥说:“大哥,我看五弟是不行了。你没看到那些来考的秀才这几日在城里四处交际,把声名打了出去。那些考官早就心里有数,还等到考了再说取哪个不取哪个?再说今天,就这客栈里住着的几位考生,哪个不是在说我哪个号舍,你哪个号舍,不过是为了到时有个照应。大哥,你再看五弟,既没有交际,还大病了一场。这几日只一直睡觉,明日下场怎么考?”   陆琥也担心,长长出了口气:“四弟,五弟能来就已经不错。咱们不要想这么多。若是五弟考不中也没事,爷爷都说了,三年后可以再来考的。”   到了夜里三更天的时候,陆璟醒了,让店家给备了吃的。   陆琥和陆璜陪在一边。陆璟倒是吃得不少,陆琥和陆璜却吃不下什么。吃好,陆璟把衣服整整:“大哥,四哥,我们去吧。”领头往店外走。   客栈掌柜站在门口亲送,出去一个就说句“必然高中”之类的吉祥话。   陆璟冲掌柜笑了:“内子说我今科必中。”   “尊夫人见识高明。”掌柜的竖起了大拇指。   陆璟笑了,牙齿咬了咬,徐惠然是见识高明,所以离他而去。   贡院在城的东南方,从这里走到贡院有段距离。陆璟拿着个灯笼不急不缓往过走。   陆璜跟在边上,看着一个个秀才冲了过去,有的都不拿灯笼嫌碍事,只顾着往前跑。陆璜倒有些急:“五弟,我们快些吧。这些人过去怕是早想些进场。”   “早进晚进有什么区别。”陆璟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陆璜想到了三场童生试,不吱声了。   到了贡院门口,四周的灯笼把个大场子照得雪亮,可以看出黑压压一片人,似乎连根针都要插不进。   陆璟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了陆琥:“大哥,我去了。”   “五弟,我们回头来接你。”陆琥说,心里有些发毛,真不知道陆璟能不能考中。   陆璟点了点头,摆着袖子走进了人群里。   秋闱也叫乡试,可跟县试、府试、院试这些童生试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科举。贡院外面的衙役的神色就不一样,一个个面容凝重,查验是不是夹带就认真多了。但还只是手在考生身上摸摸,算不得多严格。   等考生走进贡院的大门,里面腰里别着刀的兵士那就严格多。对于这些兵士来说,这是他们唯一可以骑在这些读书人脖子上的机会。   搜查的格外严格。可以让考生脱衣、脱鞋,只要他能想到的他都可以做。   陆璟跟着前面的一个个往里走。查过,这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可以进场。陆璟领到三支蜡烛、笔、墨、砚台、纸,按着号进了号舍。   等访号舍的考生都进来,两头就有兵士把门锁上来,考生不能出去。   陆璟看着号舍的长板上,已经有床被子。把被子一拿,陆璟就有些厌恶,不知道多少年的考生用过。   八月江南的天气已经有凉,陆璟搓了搓手,不等试题发下来,先了蜡烛。借着蜡烛火烤手。   对面号舍的考生看着陆璟,摇了摇头,不知道回头蜡烛可能不够。   陆璟的手考热了,试题发了下来。   这一场考《四书》义三道,每道要写二百字以上的文章。《五经》义四道,每道要写三百字以上的文章。一天内答完,如书写不及,可各省去一道。   陆璟边看着题,边磨墨。   乡试,头场最关键。后面答得再好,若是头场不好,一样落榜。考生们看着题都紧张,冷加上紧张,有的考生手就开始抖,墨滴滴在了考卷上,就得重抄。卷子怕作弊,不能污卷。   陆璟的墨磨好,第一道《四书》题已经打好腹稿,提笔蘸了墨,开始写。 第86章 卖蜜饯   天明的时候,半夜就吃过饭的考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锁着的号舍廊外飘来饭香,哪个还想答卷,一个个伸长了脖颈往外饭香飘来的地方张望,不停咽口水。   陆璟闻到了,却没有理会,继续写着。   一阵开锁的声音,号舍的门打开,几个军士抬着饭食进来。   有的考生就想出去,吃好了再来答题。   为首的军士吼了声:“不许出来,轮到你时自然有你的。谁出来,以扰乱考场科场舞弊论处!”   一只脚都伸出到号舍外的考生把脚缩了回去,眼睛直望军士抬得桶看,脚都踮了起来。   军士们冷哼了几声,这些穷酸秀才,真没出息。拿碗打线粉汤的时候,动作大,汤汁就飞溅得到处都是。   考生吓坏了,这卷子一污不又得重新抄过。赶紧着把卷子搬了下去。就这样,还有是给污掉的卷子。考生也只能吞声忍气,不敢得罪了这些军爷。那些饿极了的考生,心里暗暗发誓,等老子当了官,再来惩治你们。   军爷才不怕,那些考官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哪个回头来惩治这些军士,到时你们也顾不上今日的事了。   发到陆璟时,军士瞧了瞧,桌面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写了字的卷子已经放在后面的长凳上,没写的卷纸还有一半也放在后面的长凳上。   这人早有准备。军士给陆璟打了碗线粉汤重重放下,充当桌子的木板上溅了几滴。   后面跟着的军士给线粉汤里加了几块肉,看着陆璟拿起一块布来把桌子擦干净,笑了声,走了过去。   再后面的军士送来了米饭、烂肉,还有这个季节有的一截藕、几个菱角,最后则是个白糖馅大饼。   考生们狼吞虎咽,顾不得形象。陆璟慢慢地吃,把没做得题目好好酝酿下。等军士来收碗的时候,陆璟还没吃好。全收好了,再绕过来,陆璟算吃好。   等到午饭时,陆璟还是这样。   到了黄昏前,送来了晚饭,陆璟还是这样。   军士刚把碗拿走,陆璟也站了起来,把卷子连着题目交给了受卷官,出了考场。军士看了眼手里的碗,这怕是个来混三顿饭吃的秀才。   那些没交卷的秀才也这么想。要知道第一场是如此重要,哪个不是左思右量后再写,费得时间定然多,大部分都要在黄昏后点起蜡烛再写不少时间才成。   陆琥和陆璜已经在考场外等着。   这个时候既怕陆璟早出来,又怕陆璟晚出来。看到陆璟出来的挺早,陆琥不敢问考得怎么样,倒是陆璜问了:“五弟,怎么样?”眼睛还往贡院里看了看。   陆璟说了句:“还行。没想到贡院给的饭食还不差,早午有肉,晚上只有绿豆粥和酱瓜了。”   陆璜的嘴张开干笑了两声。   陆璟走回客栈就睡。那些陆陆续续从贡院回来的考生彼此间还在议论,声音难免大些。陆璟却睡得很沉。   陆璟睡觉时,考官却已经在忙了。   受卷官收了陆璟的卷子,转手把卷子交给弥封官,将姓名糊上。然后送到誊录官那里,由人将陆璟答的墨卷誊录成朱卷并编上序号,再经对读官核对,这才把朱卷交到主考官、同考官那里阅卷。而墨卷则由掌试卷官封存。   这一期点的南直隶乡试考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高谷、侍讲陈询。   “听说你们本乡出了个人物?”高谷把手里的卷子打了开来。   陈询笑了:“高侍读说的是那位陆璟吧,说起来还跟我本族是亲家。吴泽县以前的典史陈富和我是同族,只是不来往而已。”   “这样呀。今科要是来考,陈侍讲取了,倒也算是桩美事。”高谷干笑了两声,虽是同朝为官,可是却不一定是同朝为友。   陈询看了眼高谷,也笑了两声,拿起笔去阅卷。   后一日不考,陆璟仍是吃了睡。再后一日则是第二场,考得是是“论”一道,需写三百字以上。再写“判语”五条,在诏、诰、表、内科中任选一道。   这其实就是看考生会不会写公文,能不能当官。   陆璟依然跟前一场差不多。到了第三场,这是最后一场,正是八月十五。若是早出来,还能过个十五。   进考场前,陆璟倒提议:“大哥、四哥,今夜你我兄弟三人过节吧。”   “好呀,我们找个热闹点的地方,点个小曲,再煲个酒不比在家过节舒服。”陆璜笑着,这些日子可真是憋死他了。   陆璟没看陆璜只对陆琥说:“大哥,惠然现在下落不明,要是太过不好。不如就你我在客栈里点几个菜,买些瓜果看看月亮就好。”   陆琥一听同意了:“这样最好,最好。”   陆璜想说,这叫过什么节,不跟平时一样。看月亮,月亮不就是个大饼,有什么好看的。   等陆璟考出来,兄弟三人就这么算过了八月十五。   考官们却不能过节,连酒也不能喝,四千多名考生的卷子要在八月底前阅完,定下名次张榜公布。高谷和陈询此时就算有什么芥蒂,这时也只能先放下,等卷子阅完了,定名次时再说吧。   陆璟望着月亮,不知道徐惠然在哪过这个节,是不是跟那个人月下正相拥而笑。   梅村虽是山里,中秋的气氛倒不淡。节前的几天,陶二娘就来问了:“五少爷回不回来过节?”   徐惠然忍着笑:“不回来。”   “哦,读书人跟我们就是不一样。”陶二娘看着徐惠然织得布,“五奶奶,我看你成天织布,自己能用得了这么多?”   徐惠然穿梭子的手停了停:“二娘,我正要问你呢。像我这院子里的蜜橘、柿子自己也吃不完。而且山上也有不少的蜜橘和柿子,为什么不去外面卖呢?”   陶二娘笑了:“五奶奶,你看我们最近的那个镇子上才几个人?人家谁成天靠吃这个活的。就是那灾年,别地没吃的,我们吃这些倒也是能活,可是那光景的时候谁买。”   徐惠然笑了:“我知道了。”她想到了前世,陆璟带她去京城,那里最多的就是蜜饯这种。   陆璟每次下朝回家,就会给她买些,每次买得不一样,说让她都尝尝,看哪个喜欢以后就买哪个。陆璟的官俸不多,她就自己做了。陆璟夸过,说比外面卖得还好吃。   那时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徐惠然挺怕的,总是觉得空得慌,还总是会丢三落四。做蜜饯,再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去。   徐惠然看着陶二娘笑了:“可以做蜜饯呀。”   “那是什么?”   徐惠然简单说了。陶二娘笑了:“有新鲜的,谁还吃这种,再怎么也不会比新鲜的好吃。”   等杜阿福和蚕姐从地里回来,徐惠然已经开始在做。桌子上摆满了一个个小橘灯,而橘瓣则放在了一个大盆里。   “五奶奶,你这是做什么?”蚕姐好奇地问。   “做蜜饯。做好了,我们可以拿到北方去卖。”徐惠然把剥出来的蜜橘拿去用腌,“蚕姐、阿福过来帮忙。”   蚕姐和杜阿福一块跟着做蜜饯。   “五奶奶,你会这么多东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蚕姐把糖化开,橘瓣放了进去,慢慢搅着。   杜阿福在那烧着灶头。   “书上看的。”徐惠然淡淡地说。自然不是书上看的。是前世,她憋得难受,想办法解脱才学会做这些。   那时,陆璟总是对她说:“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可她还是觉得做得不好。徐惠然低下了头。   蚕姐拿起一个橘瓣尝了下:“五奶奶,带点酸挺好吃的。”   “等做好了再吃。”徐惠然笑了,她是做得很好的。   等中秋晚上的时候,院子里挂满了小橘灯。梅村的人都来了,看得怪新鲜,也怪热闹的。   徐惠然拿出瓜果、月饼招待。   陶二娘便笑了:“这么多人呢,这样子大家把家里过节的都搬五奶奶这里,借五奶奶这个地,一起过个节。”   徐惠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村子里的人都来了,院子里摆满了菜、水果、月饼。小孩子们围着树看挂着的橘子灯。徐惠然说了,现在不许摘,等走的时候可以一人拿走一个。那些小孩子的手算给管住了。   徐惠然头一回过了一个这么热闹的中秋节,望着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知道父母现在如何了。   徐礼和徐苏氏,还有徐昂三个人过了节。   “姐夫病了,姐姐也没法回家过节。”徐昂看着酒杯里的酒。   “听说姑爷去参加秋闱了。”徐礼说了声。   徐苏氏眼睛亮了:“姑爷的病好了?”陆璟没事,徐惠然才不用守寡。   “听说,不过也不知道姑爷这回能不能考中。”徐礼有些担心。   “只要平平安安,考得上考不上再说了。”徐苏氏想得很简单,只要人平安就好。   徐礼笑了:“还是夫人说得对。来,我敬夫人一杯,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拿起手里的手杯举了起来。   徐苏氏看了眼徐昂笑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老爷还这样。”   “快点,夫人,你我喝一杯。”徐礼催着。   徐昂在边上装着沉稳,两只眼睛不好看父母,只能看前面堆起的月饼。   徐苏氏拿起了酒杯:“好,姑爷高中,明年我们然儿再生个大胖小子,我跟老爷喝一杯。”   “好。”徐礼一口喝了。   陆家的中秋过得很不好,担心着陆璟的科举,又怕徐家上门来问罪。陈冬梅想回娘家,陆源都没给:“四郞媳妇,等四郞回来你再回吧。眼下就让老二去趟亲家那里,说一下。”   “那五郞媳妇娘家呢?”陆构问,这已经瞒了一个月了,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等五郞回来。”陆源说。越拖,陆源心也越慌。要是五郞考中了举人,怕还好说,要是考不中了,哎哟,底气可都没了。徐家可是个举人老爷呀。   就连茁狗子和二姐也都感觉到,两个孩子缩在各自的娘那里,眼睛看着大人,咬着手指头,不敢说要什么吃的。   陆家的中秋冷冷清清过去了。   考完的秀才开始担心是不是考中,最好的解闷法子就是往女人怀里钻。中不了举人,说不准也能混出个风流名声。   陆璟等放榜的这几日,每日会在街上转一圈,然后就回来读书。   陆璜闻着客栈里进出秀才身上的脂粉香,也只能憋着,谁让陆琥看着,再者他身上也没有钱。   徐惠然的蜜饯腌好,得拿出去卖。   千金乡这附近的集镇上可不卖出什么。   “咱们去这里的省城。”徐惠然让蚕姐和杜阿福准备。趁着还没有到秋种的日子,正好利用这个机会。   “那咱们那些东西呢?”蚕姐可是担心着。瞧瞧这山村里可不是个富的地方。要知道晚上她可全是提着醒。五奶奶睡楼上,她就睡楼下。   要是有个人来,就得先过她这一关。   “那个,你放心好了。”   在杜阿福修屋子的时候,徐惠然就让杜阿福做了个暗柜。徐惠然的首饰、不带出去的银子、银票全放在暗柜。   徐惠然拜托了陶二娘帮看屋子,说是去省城看五少爷。   “五少爷是在考那个什么吧?”陶二娘兴奋地叫了起来。   “他在读书。”徐惠然想到了陆璟正等着放榜呢,她把这事都给忘了。   “到底还是读书人好。”陶二娘感叹了声,又打了保票,“五奶奶,你放心。我们这不用锁门,不像城里那个乱。”   徐惠然谢了陶二娘,带着蚕姐和杜阿福上了船。出了梅村,徐惠然和蚕姐换上了男装。   船到了省城,看着街市上的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蚕姐说了句:“还是有点像我们那的,不过还是差一点。”   徐惠然知道蚕姐嘴里的“我们那的”指的是吴泽县。   杜阿福去雇了辆骡车,把蜜饯搬上了车。车是运货的,徐惠然没坐过这样的,身上穿得又是书生穿的直身,倒不好坐上去。   车把式看了看徐惠然:“坐上来吧。这几日城里来考举人的秀才多,什么车不坐。我告诉你们,这几天我这车就拉人了。”   徐惠然往街上一看,确实如车把式说的,便要坐到车尾。   “人家书生都是坐在车辕的。”车把式用车鞭指着。   徐惠然走到了高高翘起的车辕,看着真不好坐上去。蚕姐过去伸手拉了下来:“阿福,你坐到车尾去。”   杜阿福没走到车尾,有点担心他坐在车尾,徐惠然的重点能不能把车辕压下来。   徐惠然坐上了车辕,蚕姐坐在了另一边。杜阿福跟车把式走着。   到了一家离着贡院近的蜜饯店。这里如今人流大,到处是书生,不时看到有人进去买了蜜饯出来,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杜阿福搬了一篓,徐惠然走了进去。   “你们收蜜饯吗?”蚕姐指着蜜饯问。   店小二往篓子里张望了眼,伸手取了一块蜜饯尝着味道:“这一篓半吊钱,要卖就卖,不卖就算。”   “这么大一篓才半吊钱?”蚕姐叫了起来,她可是一个铜子也就只能买一点呢。   店小二没再搭理蚕姐。   徐惠然给蚕姐使了个眼色,让蚕姐和杜阿福出来,对杜阿福说:“去买些新鲜橘子来。”   “还买橘子?”蚕姐问。   “蚕姐,我们去换衣服。”   不一会儿,杜阿福挑着一担蜜橘回来,放在地上。再看徐惠然和蚕姐又换回了女子的衣服。面前的条石上铺了块布,布上摆了一只白瓷盘。   徐惠然拿起了一只蜜橘开始做橘灯:“蚕姐,你也做。阿福,你负责收钱就好。听着,一个橘灯卖一两银子,少了不卖。”   杜阿福看徐惠然把篓子里的蜜橘往雕好的橘灯里放,再放到了白瓷盘里。   “喊呀,阿福。”徐惠然催着杜阿福。   杜阿福从没有喊过生意,清了下嗓子:“卖蜜饯……”   这一嗓子出去,周围的人全给吓一跳,往这看,不知道干什么。   徐惠然笑了,跟蚕姐说:“你喊,卖能金榜题名,还好吃的灯。”   蚕姐瞪了眼杜阿福:“人都给你吓跑了。”也清了清嗓子,学着戏文里的丫环念道白的声音喊了起来:“卖能金榜题名,还好吃的灯。能金榜题名,还好看又能吃的灯。”   就有好奇的书生走了过来:“小姑娘怎么卖?”   杜阿福闷着声:“一两银子一个。”   书生看着杜阿福:“打劫?”   蚕姐又瞪了眼杜阿福,对书生说:“是一两银子一个。金榜题名,能算打劫?”   书生往徐惠然看。徐惠然避过了身,头上戴着的帷帽动了动,面纱轻轻起了点波澜。   书生的眼光柔和,心也动了动,放下了二两银子,拿起了两个橘灯:“那位姑娘……”   “你可以走了。”杜阿福挡住了书生,“付了钱赶紧走。”   书生还要问,给杜阿福推开了些。   徐惠然笑了起来,这样真像打劫。   那个书生一买完,路上有人看到,再一听彩头,纷纷来买。不一会儿,蜜饯卖了不少。   徐惠然算着银子,也有几百两了。   蜜饯铺的老板带着店小二走了过来。 第87章 想再听   蜜饯铺掌柜和店小二走过来的姿态,就是来者不善。   杜阿福跨前一步挡在了徐惠然和善姐前面。蚕姐护在了徐惠然前面。   店小二指着摆在长条石上的白瓷盘:“换个地摆,知道这是什么地吗?”   “什么地?”杜阿福看着比他矮了要小半个身的店小二。   店小二仰着头:“不知道?那就好好学学。我们就是对面的蜜饯铺子,你们怎么能在这卖,快走!”   为了表示有气势,说这番话时,店小二是双手插腰,跳起来说的。   杜阿福看了看对面的蜜饯铺子,有点发愁,不知道怎么回答。要不动拳头吧?但是也不适合。   徐惠然轻轻跟蚕姐说:“告诉他们,我们没卖蜜饯,我们卖的是能金榜题名,好看又好吃的橘灯。告诉你,我们卖得是灯,不是蜜饯。”   蚕姐照着说,说完了问:“怎么样,现在没事了吗?”   “橘灯能吃?你糊谁呀,不就卖得装着的蜜饯。”店小二不服气。   蚕姐拿起了一个橘灯:“外面的皮是不能吃,能吃的是里面的。可你见过没点蜡烛就能亮的灯吗?”这是徐惠然教蚕姐的,怕有人会来故意问。   边上围着要买的书生,听到了“轰”的笑了起来。   蚕姐得到了鼓舞,把徐惠然教她的另一句也说了出来:“另外,你再看我们橘灯上雕得什么,‘金榜题名’、‘独占鳌头’、‘琴高乘鲤’、‘魁星点斗’、‘蟾宫折桂’,你那有吗?”   又是一阵笑声。   “你一个男人何苦为难两个女子。”围观的人开始打抱不平。   掌柜把店小二拉了回来,对着徐惠然一拱手:“小娘子厉害,如今来倒不是为是了生意,而是不想让人受骗。小娘子,我倒想问问,买了你这个真能高中吗?要不要过两天放榜时,看看有几个买了的人中了?”   看周围的人似乎有点明白,掌柜的拿起一个橘灯:“不过就是一个橘子上刻几个字做个灯,加几个蜜饯就卖一两银子,真够黑的呀。”   蚕姐的脸有点红。杜阿福更是,只不过因为黑,看不出脸红。五奶奶真是的,这下给人抓住了吧。   但是,蚕姐觉得她还是应该挺身而出:“雕几下,也要会雕。那你买年画的就一定能请来门神?门神也太忙了吧。”   “门神画没这么贵,可到底说不准能请来。你们这个有中的吗?要是有一个中的,都不算你们骗人。”掌柜的吃准了,徐惠然今天才卖,乡试榜都没发呢,怎么可能有中的。   “有。”一直没大声说话的徐惠然突然说了这个字,声音清脆,宛如莺啼。   周围的人闻之一怔,像听到了天籁之音,想再听,却又无从听到,有些惘然。   掌柜的咳了声:“可否告知老爷的名姓?”   徐惠然没法说,那是陆璟在前世吃过,紧紧闭住了嘴。   “说有不就得了,还问什么?”杜阿福往前站了站。   掌柜的看徐惠然不说话,想着定然是撒谎,就算有些惧杜阿福,但想着这是自己的地盘,还怕敢打他不成。   “自然要问清了,不然谁知道真假。”   徐惠然咬着嘴唇,她知道的举人名字就徐礼。再有的进士名字,那是前世陆璟提起的。现在她也不能随便拿来用。   掌柜的有些得意,他说了这么半天,不过是想让徐惠然不卖,要么就是跟他合作,他抽个成。后者他更乐意。毕竟赚头多大。就算徐惠然不卖了,他也可以卖。   “我吃过这位小娘子卖的橘灯,还真的高中了。”一位三十岁左右头戴纶巾,身穿深色蓝罗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   从服饰上一看就是一位进士。徐惠然却没有见过此人。   那位进士从橘灯里拿起一个蜜饯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嗯,味道还跟以前一样。”放下了一两银子,拿起橘灯要走。   “原来谢编修吃过才中的,那还有假,来,来,买了。”书生们高兴地叫了起来。把掌柜和小二挤到了一边。   徐惠然想叫住谢尚,这么帮忙怎么能收钱。没叫出来,让阿福把银子还回去,再说声谢谢。   杜阿福拿起银子追出去几步又回来:“那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徐惠然看了眼手里正雕着的橘灯。   “是不见了。”杜阿福忙着收银子,还要把橘瓣从蜜橘里拿出来,也是忙得没空说话。   有了谢编修来过,后面都排起了长队。徐惠然和蚕姐雕得胳膊都酸,尤其是徐惠然,雕字、雕花全是徐惠然。   等卖光了,蚕姐对着没买到的人说:“没了,没了。”   “那明天还有吗?”   没买到的人遗憾地走了,有的还不死心,还问什么时候能有。   蚕姐看着徐惠然。徐惠然摇了摇头。   等人都走了,摊收了。蚕姐跟徐惠然说:“五奶奶,我们不如赶紧回去做了再来卖,好不好?”   “不好。那样人家真说我们骗人了。这种东西图个新鲜,明天你信不信满大街都是了。到时不用我们卖,早有人卖了。”徐惠然相信那个掌柜说不定现在就在找人做呢。   蚕姐撇了撇嘴。   徐惠然找了家布店,把这阵织的“羽布”三两银子一匹卖了出去。再回到贡院这来时,果然看到那家蜜饯铺子门口也挂出了“能金榜题名的橘灯,一两五钱银子一个。”   “看到了吧。”徐惠然笑了。   蚕姐气得骂:“那他还说我们骗人,他还卖一两五钱银子呢。”   徐惠然想了想:“走。”   蚕姐和杜阿福不明白,徐惠然干什么。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徐惠然拿出一把糖果和铜钱来:“你们俩去找几个小孩子,让他们满大街去说,那家蜜饯铺子做个橘灯放点蜜饯就能卖这么贵,专找卖蜜饯糖果的说。”   “他们说了能怎么样?”蚕姐不明白。   “那些人会跟着做呀。”徐惠然咬着嘴唇笑了起来。   杜阿福走过去,抓了几个孩子,把话教了,给了糖果:“说好了,来拿钱。”   那些孩子撒腿就跑。橘灯的事,原就已经传开了。有些店家已经在偷偷做了,只是还没有开始卖。现在听到这些小孩子一说,立刻就挂出了招牌,结果就成了满城都是。   橘灯的价格一路下跌,最后只能卖一个橘子量的蜜饯再外送个橘灯都没有人买了。   掌柜的是花了钱让人雕得,雕那些字还特意从银楼找的人来雕,一般人雕上去也跟鬼画符似的。这可真是亏了,站在铺子外见到看着像个书生,就拉着强卖。   那些书生一甩袖子:“说是一个小娘子带着个丫环,还有个男仆卖的。你这有小娘子?有丫环?分明就是骗人,再不上你家来买蜜饯。”   掌柜看看满城都在喊“能金榜题名的橘灯”,气得真想打人:“这些混帐忘八蛋,就不能不跟着学,什么生意一好做就跟着学,最后大家一起赚不了钱。”   算着这一趟来省城,真是赚了不少的钱,小一千两的银子呢。徐惠然把银子存到了南北通兑的一家钱庄里,还给杜阿福和蚕姐一人五十两。   蚕姐的脸红了:“五奶奶,我不能要的。”   “今天咱们赚得多,你应得的。”徐惠然把银票塞到了蚕姐的手里,“这是你该得的。”   蚕姐看着银票:“我居然也有私房银子了。”   “当然,等你出嫁时,我会给你备份嫁妆的。”徐惠然帮蚕姐捋了下头发。蚕姐前世没享到的福,今世都得让她享到才成。   杜阿福捏着银票,只给徐惠然磕了个头算谢过了。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觉得心里发热。   当晚就往回走。趁着乡试榜没发出来,徐惠然打算再去邻近一个省的省会卖,还可以再赚一票。   捏了捏放在汗巾袋里的银票,徐惠然的嘴弯了起来。   旧都的乡试阅卷已经阅完了,几个阅卷官聚在一起,就是从头几名中定下来哪个是解元。   阅卷官们在头几名的卷子上,分别标了出名次。   高谷看都标好了:“那就拆出来看看,哪个是解元吧。”   陈询看着标着第一名的那本卷子,出自高谷的房号。其实哪个房中的不都得认高谷为师,何必定要出自他那一房呢。   把弥封的籍贯、名字一打开,高谷一看,眼睛挑了挑,倒笑了:“倒是跟陈侍讲是同乡,贵乡真是人才辈出。”   陈询探头一看,姓“陆”,不知道是不是本族的那个亲家。听闻此人最近有些传言。不过若是高谷取的,日后有事,那也是高谷的事。陈询往椅背靠了靠:“就算跟我是同乡,到底也是高学士的学生。我本乡的人不少,哪里都能认得,到是这座师才是关键。更何况高学士是身兼座师和房师呀。”   高谷笑了:“那也不过是凑巧而已。”又把几位同考官看了看,“让他们把朱卷和墨卷对过,就张榜出去吧。”   同考官点着头,一个个都准备去好好睡一觉,这下他们总算可以出去了。   陆璜从外面跑回了客栈:“大哥,听说要张榜了。我们去看榜吧。”   “那个,问问五弟的意思。”陆琥往陆璟房看,“其实也可以等着人来报。”等人来报更是揪心。   陆璟走了出来:“大哥,去看看吧。虽说会有人来报。不过我也想看看怎么个热闹法。”   陆琥同意了,特意让陆璟走在中间怕给人挤到。兄弟三到了贡院外,到处都是是人,张望了半天,估计那边围着人最多的应该是贴榜的地方。   往过走,不时给后面的人往前推,又给看完榜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撞到。   中了的高呼,没中的垂头丧气。   陆璟抬起头越过一个个脑袋看,眼睛凝了凝。   陆璜往里挤,挤了半天没挤到。   陆璟转过了身:“回去吧,不用看了。”   “五弟没事,三年后还可以来考的。你才二十岁,何况还病了一场,这个没事的。”陆琥劝着。   “我中了,解元。”陆璟的眼睛弯了弯。   “什么?”陆琥傻了下,吞了口口水,“你中了解元?”   “是。”陆璟往前走,“我也没想到,她说对了大部分。”徐惠然没说的是他中了解元。她对他比他自己还了解。   陆璜更是发傻,他并不想陆璟中举。现在陆璟中举还是解元,心里真不舒服。   回到了客栈,陆琥就把打赏的钱准备好,就等着衙役来报,享受下那一刻的光彩。   陆璟回了屋,琢磨着明日的鹿林宴。他的房师和座师都是高谷,不知道高谷会跟他说什么。   听到屋外一阵的沸腾,还有鞭炮声。陆璟知道衙役是来报过喜了。   这之后,客栈的掌柜亲自来道贺,还送了一桌的菜。陆璜这会儿算得意了几分,毕竟刚才听着众人的奉承,好像他是解元一样。   第二日一早,陆璟就去了贡院。   虽说下场秋闱的秀才有四千多名,可最后中举的却只有八十五人,这还是托了因为南直隶人才济济,且又是旧都的缘故。   八十五人,由陆璟领头去谢师,参加鹿林宴。   高谷一看陆璟:“哎呀,我知道你年轻,没想到你还一表人才,真是后生可畏。”   “座师谬赞,学生不才,要学的地方多着,还请座师多多提携指点。”陆璟恭谨地说。   高谷满意地笑了,看了看坐那的陈询,我选错人了吗?不知道圣上选人不光选才也选貌,这样的人明年怕是中个进士没什么问题的。   鹿林宴进行到了一半,有个新科举子,多嘴地问陆璟:“元玉兄,前阵听闻你吐血,可还有事?”   坐在上面的高谷转过了头,把陆璟打量了打量,身体似乎是不好?难道挑了个病秧子?   陆璟感觉到了高谷的眼神:“是,家里有点事,所以才会如此。”   “那……看元玉兄的身体,可是有影响?我家里有专治咳血的方子,回头送来给元玉兄。”   “多谢,不坊事的。只是前阵受了点风寒,已经好了。”陆璟淡然一笑。   高谷的眼角挑了挑,把自己的小厮招了过来:“去打听打听,新解元家出了什么事。”   小厮跑了出去。到了夜间,告诉了高谷。高谷听了点着头:“我说呢,陈询怎么没有一点反对,原来是准备留着后手呢。想从自己身上下手,日后借着陆璟来参一本?”   陆璟是他挑的,现在幸好只是乡试,等会试时看看能不能拦住,不给中了就是。高谷把脚翘了起来,让小厮给自己把脚擦干,明天就可以回京了,只要没有舞弊,这里就跟自己没关系。   第二日,陆璟来给高谷送行,特意带着陆琥和陆璜。高谷上船时,特意装着关心,问陆璟:“明年春闱,你是怎么打算的?”   “学生想晚三年再考?”   “为什么?”高谷皱了皱眉头。通常新科举人都会第二年就考,除非家里有了事。   陆璟的眼睛动了动:“学生家里有事。实不瞒座师,学生的内人为了让学生秋闱顺利,跟家人一道去庵里求福,没想到失足落水,至今下落不明。学生想找到内人再去考,这样方能心无旁鸷尽臣子之份。”   高谷点着头:“这样呀,那尊夫人可有什么消息?”想着昨夜小厮告诉自己的,似乎是死了?所以陆璟才吐血的,还大病一场。要是死了还来秋闱,那可是会给人诟病的。   “目前还没有什么,只是好像有人说见到救上来。学生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寻找内人。”   高谷把陆璟看了看:“你既然这么想就好了。咱们这些读书人,学问是一回事,可人品一定要没问题。你三年后来考是应当的,即使再晚考也没什么关系。”   “多谢座师教导,学生明白了。”陆璟恭谨地说。   高谷把陆璟又看了看,若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在底下时千万不要给人抓住小辫子。等你到了高位,比方像自己的那位阁老爹,那就是谁抓着自己的小辫子就干掉谁。   高谷坐着船走了。   陆琥和陆璜对高谷的话没听懂多少,但是被高谷的气势吓到了。原以为过阵不就没事了,没想到五弟妹的事跟弟弟的前程这么有关系呀,那可怎么办呢。   徐礼突然跑回了家,眼睛发红,跟徐苏氏说:“然儿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然儿没了。姑爷病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半路上才回来。”徐礼忙着让管事的准备船去陆家。   “怎么会没了?老爷,我也得去。这么大的事,他们陆家怎么就不来告一声呢?”徐苏氏哭了出来。   鲁妈跑了出来:“奶奶,换件衣服,老爷,你的帽子。”   徐礼和徐苏氏赶紧让鲁妈和几个妈妈们帮换着衣服。   鲁妈在边上说:“老爷、奶奶,咱们得多带些人去,不然怕吃亏。”   “咱们是去说理的,又不是去打架的。”徐礼说。   “我的然儿都没了,还有什么理可说。”徐苏氏突然来了劲,“鲁妈,你跟家里几个有力气的妈妈都去,他们陆家不说个清楚,就不回来了。” 第88章 南下去   徐礼和徐苏氏带着几个婆子去陆家。这样子出门拜访,徐礼还是头一回,心里着急徐惠然的事,也就顾不得。   到了陆家的码头,徐礼先下了船。   郑妈在大门里瞧到,看着徐礼和徐苏氏的神色不对,转身就去给老陆蔡氏报信。   院子里的茁狗子和二姐坐在地上玩泥巴,看到一大堆人来,傻傻地看着。   鲁妈走过去:“我们是五奶奶娘家的人,你家大人呢?”   茁狗子大叫了声:“娘……”把刘玉秀叫了出来。刘玉秀一看是徐礼和徐苏氏来了,脸就红,暗骂茁狗子别什么事都喊“娘”,这应该喊“奶奶”和“老奶奶”才对。   鲁妈走了过去:“大奶奶,我们老爷和奶奶来了。大中秋的,没见我们姑奶奶回家,老爷和奶奶过来瞧瞧姑奶奶。”   刘玉秀瞧了眼出来看热闹的杨如春和陈冬梅,上前给徐礼和徐苏氏行礼:“亲家老爷、亲家奶奶,堂屋里坐。这就去请我们太爷、老奶奶、我娘出来。”   徐苏氏看了刘玉秀挺着的肚子,把头昂了起来:“大奶奶身子重,不用虚礼了。赶紧把我女儿叫出来,我看一眼就走。”   徐礼不好对妇人说什么:“你们老太爷呢?”   杨如春高叫:“郑妈、郑妈……”   陈冬梅看了眼杨如春,要挑事得这么,直接高叫:“太爷、老奶奶、大娘,亲家老爷和奶奶来瞧五郞媳妇了。”   郑妈已经在老陆蔡氏的屋子里。外面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人家来瞧女儿,可人呢?没了,这怎么说。   老陆蔡氏瞥了眼郑妈,又去看陆源。   “去喊上老二夫妻、大娘,我和老奶奶这就去。”陆源站了起来,往外走。老陆蔡氏跟在后面。   陆源一看到徐礼和徐苏氏,手拱了起来:“亲家来了,快请厅堂里坐。郑妈,去泡茶,大郞媳妇你们几个去炒几个菜,我和亲家好好说说。”   徐礼看着陆源:“亲家,我家姑奶奶在哪里?”眼圈儿发红。   陆源笑不下去,眼皮垂下,不敢看徐礼,拉了拉老陆蔡氏的袖子。   老陆蔡氏走了上来:“亲家奶奶,我们去屋子里说说。你们快去喊大娘来。”刘玉秀和杨如春可不愿意去喊陆李氏,那不是找骂的事,两个人比着走得慢。   “不用了,我只想看到我们姑娘,看了,我放心就走。”徐苏氏说得时候克制着,就怕哭出来。   陆源面色难看,看着边上老陆蔡氏。   徐苏氏催了句:“我们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听到我们来了,也不出来见见吗?”   “奶奶,要不我去后面喊一声。姑奶奶知道老爷和奶奶来了,怎么可能不出来的。”鲁妈要往后面走。   有两个徐家的婆子跟着要往后面走:“我们去找姑奶奶去。”   陆李氏来了:“亲家老爷、奶奶……”   徐苏氏看着陆李氏:“亲家大娘,我们姑娘呢?”直看着陆李氏,“我们姑娘可是你们大爷三媒六聘求着娶来的,我们当时还不想,可是你们口口声声保证像待亲闺女,我们才同意了这门亲。现在你告诉我,我们姑娘去哪了?”   说到后面,徐苏氏支持不住,人都要佝起来。徐家的婆子扶住了徐苏氏。   陆李氏的脸红涨着:“亲家奶奶,五郞媳妇她是失足落水的,跟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这么多天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们?”徐礼不问陆李氏,只问陆源,“亲家老太爷,如果不是旁人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女儿出事了!”   陆源给徐礼逼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构走了出来:“亲家老爷,五郞媳妇那天真的是意外。我们找过,大郞都下了水,也让家里的帮工、还在那雇了人找都没有找到。再后来,是要去跟亲家老爷说的,可是五郞得了信回来,又是吐血又是风寒的,家里乱成了一套,就没说……”   “亲家二爷,鲁妈来看姑爷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徐礼问,“那个时候,你们还说我女儿去了白云庵。”徐礼气着,“若是我们不找来,你们要到什么时候告诉我们?我只问你,我女儿是怎么落水的?”   陆构吓了一跳,这么听着像是陆家谋害了。   鲁妈和几个婆子从后面回来了:“老爷、奶奶,姑娘屋里的东西全空了。奶奶给姑娘的陪嫁都给搬空了,连姑娘的首饰都没了。”   徐苏氏点着头,手指着老陆蔡氏、陆李氏:“我姑娘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惦记起她的嫁妆了。我姑娘是不是给你害死的?”   “亲家奶奶,五郞媳妇的东西可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给贼偷了。”小陆蔡氏赶紧帮着说。   “你们家给偷了?那怎么没去报案?”徐礼到底是县谕。   为什么不报案,不就怕报了案,徐惠然的事传出去,陆璟不能秋闱。陆家的人说不出话来。   “我姑娘到底给你们怎么样了?”徐苏氏逼着问陆李氏。   “我没怎么呀?”陆李氏真是委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亲家母,你可是然儿的婆婆呀。她可是就跟我喊一样,喊你‘娘’的,亲家母,我现在女儿没了,你却跟我说‘你没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我女儿没了!她才十八岁呀,就这么没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就没了?”   徐苏氏一步步逼着问,陆李氏一步步退着,“哇”哭了起来,跌坐在地上:“我怎么知道她会落水……是她要去白云庵,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我女儿可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到了你家,早起晚睡地侍候你,结果你却这样,你配当人家婆婆吗?”徐苏氏一口吐沫星子喷在了陆李氏的脸上。   陆李氏连擦都不敢擦。   刘玉秀和杨如春真觉得徐苏氏骂得痛快,没一个想去扶陆李氏起来。   鲁妈过来扶住徐苏氏,眼睛红着:“亲家大娘,我来看姑爷,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可没一个为我们姑奶奶难过。这么多天了,我们老爷和奶奶都不知道,还指望姑奶奶回娘家去看他们呢。”   陆家的人没一个敢出头,一个个全往后躲。   陆源看了眼陆构。   陆构只能硬着头皮再上:“亲家奶奶,五郞媳妇兴许给人救了起来。湖里,我们捞了半天,没有捞到。这些日子我们又去白云庵问过了,也没有听到什么那个……”陆构不敢说尸体飘了上来。   徐礼明白了:“若是给人救上来了,人呢?你们说了半天,就是我女儿没了,跟你们没关系,是吧?”   “不是,不是,我们还在找。她是我们陆家的媳妇,我们一定得找到。”   “怎么找?”徐礼存着希望,没见尸首,徐惠然说不准还活着。   陆构的眼睛眨着:“我们这就派人去沿着湖的上下游问,再雇人下去捞。”   “这就够了?”徐礼盯着。   外面有人声、笑声、锣鼓声,热闹着,里面的人没一个理会。茁狗子和二姐都顾不得外面的热闹,坐在地上看傻也听傻了。   大门那涌进了三个人来,面上带着笑:“贵府陆老爷中了头名解元,恭喜高中。”瞧着里面的气氛不对,脸上的笑僵了,慢慢收住,声音越来越低,不像报喜,有点像报丧。   陆构听到,想趁机溜:“几位官爷……”   徐礼打断:“亲家二叔,我问你话呢。”   “我……”陆构去看陆源。   那三个报喜的等着赏钱,不知道这家怎么了,居然没一个高兴的。外面又来了二报、三报,都先是高高兴兴,一进了院,全纳闷。   村民往里张望,陆家这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呀。   陆琥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爷爷,五郞中了……”进来一看到徐家人,说不出了。   陆璟走进来,看到陆礼和徐苏氏,直接走了过去,把身上的青圆领一脱,双手高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备好的藤条:“岳父、岳母在上,请责罚。”   徐苏氏一看陆璟,眼泪就掉了出来,拿过藤条就打:“我的然儿,给你弄哪去了?还我的然儿。”   陆李氏看着心疼,扑了过来:“亲家母,要打打我吧。”扑在了陆璟身上,真挨了两藤条。   徐苏氏是用力打的,陆李氏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亲家母,我打你儿子你觉得疼,那我女儿呢?都是当娘的,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对我女儿呀……”徐苏氏把藤条一扔。   陆源让陆构赶紧给报喜的赏钱,陆璟已经是解元,笑话不能给人看了。报喜的拿着赏钱却不想走,还想继续看。   陆璟捡起了藤条:“岳父、岳母,全是小婿的错,没有照顾好惠然。”   徐苏氏瞪着陆璟:“我女儿有事,姑爷倒是好兴致,还去乡试。现在回来打一顿就算完事了?”   陆源咬了咬牙:“老二,你替我给亲家老爷和奶奶跪下,给亲家赔礼。大郞、四郞,你们也跪下。”   陆琥和陆璜跪了下来。   陆构看了眼陆李氏,怎么不是该她跪,硬着头皮跪在了徐礼和徐苏氏跟前:“亲家老爷和奶奶,我替我爹给你们赔不是了,五郞媳妇是我们……我大嫂没照顾好。”   徐礼沉着声不说话。   陆璟低着头,身挺直:“岳父、岳母,小婿已经决定不找到惠然,不会再下场春闱。”   陆李氏的眼直了:“五郞!”   徐礼把陆璟再看了眼:“记住你的承诺。”转身走了出去。   等徐家人都走了。陆李氏抓着陆璟问:“五郞,你没事吧?亲家母打得很用劲的。”   “娘,我挨几下藤条没事的。”   陆源叹着气往屋子里走,想怪陆璟,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陆琥走在边上:“爷爷,五弟的那个考官也说过,五弟要是不把五弟妹找来,就别去京城考春闱。”想到高谷说话时的威严,陆琥的身子都缩了缩。陆璜也缩着点头表示赞同。   陆家的人这下立刻觉得事大了。   陆源对陆构说:“老二,别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五郞媳妇的消息打探出来。”现在可是关系到陆璟的前程。   陆李氏懊悔死了:“早知道这样,当时就算把她当菩萨那样供着,我也干了。”   陆源再看了看陆家人,“现在为了五郞的名声,五郞媳妇的事,就说是我们不好,老大媳妇,你先委屈下。”   陆家的名声就算陆源不这样,也坏了,集祥乡在传是陆家谋了儿媳妇的嫁妆还逼死了儿媳妇。   陆李氏恶婆婆的名声,陆构放了出去,总不能他跟着背黑锅。陆构和小陆蔡氏算计侄媳妇嫁妆和聘礼的风,是杨如春让她豆腐铺子的爹放出去的,总不能她和陆珍背黑锅。她还得为二姐积德,以后嫁个好人家。陈富也放出了风,陆璟对媳妇不好,才让媳妇投湖的。陆璟坑他的那口气,他还没出呢。   陆璟成了解元,有想把地寄在陆璟名下的,还是卖身来的,陆璟跟陆源说:“爷爷,如今不能要。”   陆源同意了。在陆家人看来,陆璟好像没有中举,根本没啥变化,反倒不时给人指点。   李栋把陆璟的行李送到陆家,回到了王掌柜那,跟王掌柜一说陆璟的事。   王掌柜听完觉得奇怪,再一打听居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觉得蹊跷,想到了王大奶奶说得话,跑回了家想跟老婆商量商量。   王大奶奶一拍桌子:“我就知道五奶奶不是等闲人物,居然能这么做,佩服,佩服。”   “你佩服什么?难道是跑了?”   “当然。”王大奶奶有些得意,“那么个美人儿,又读过书,现在连她的丫环和帮工都不见影,不是跑了,是什么。”   “这可麻烦了。说起来这可是经我的手。”王掌柜叫了起来,“我得去趟陆家村。”王掌柜扭头就往陆家村跑。   王大奶奶在后面喊:“你别去,五奶奶要走,肯定也是陆家人对不起她。你们男人是不知道女人的苦。”   “那也得去说。”王掌柜不理王大奶奶,他可在陆璟身上是下了本的。要是陆璟因为这事最后断了仕途,那他不成了递刀的人。   到了陆家村,王掌柜没说是“王记布铺”的掌柜,只说是来道贺的。见了陆璟,王掌柜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璟问了:“王掌柜有话请讲。”   “哦,也没什么。我是说五奶奶之前是太过担忧,还特意让我办了个冒籍的,其实陆五老爷是一点用不到的。”王掌柜看着陆璟。   陆璟面容平常,看不出变化:“内人跟我提过。那份冒籍给我扔了。”   王掌柜有点糊涂,难道五奶奶不是自己跑了?   “内人的事,真是让大家费心。听闻她落水后给人救起。所以我准备四下里寻找内人。”陆璟看着王掌柜。   王掌柜点着头:“定当尽绵薄之力。我会让我生意上往来的人多方留意下,看可有消息。”   “那就多谢王掌柜。”   第二天,陆璟去了徐家明示暗示徐惠然还活着,让徐礼和徐苏氏有了徐惠然终会回家的希望。   陆璟驾船一路南行而去。   徐惠然在梅村已经两年,除了农忙的时候,她会在梅村;只要不是农忙,把地托给村里的人照看,她就带着蚕姐和杜阿福出去做生意。   对于去的地方,徐惠然总是刻意不常在一个地方,时间上也不会固定。这样子,虽说总是人生地不熟开头难,可却安全。   算着陆璟已经在翰林院,徐惠然也不敢大意。陆璟这个人,只要惦记上谁,总有他的办法让惦记上的人落进他的圈套里。   山里的冬天比山外要冷些。这两年徐惠然手头上的钱多了些,屋子里生得炭盆火也旺。晚上,蚕姐会和徐惠然坐一块做针线。   “五奶奶,不是我说,阿福的衣服真是费料子,缝起来还累。”蚕姐给阿福做着过年时穿得新棉衣。   徐惠然听着笑:“也不就多缝几针,裁还是一样的裁。”   “那也不一样。你看我都没空给五奶奶缝衣服。”   “现在我只用缝自己的,哪用得着你。”徐惠然看了眼给自己新做的衣服,是件男人穿得男袍。   等开了春,徐惠然可以带着蚕姐和杜阿福往外面跑。   蚕姐看了眼徐惠然手里的道袍:“五奶奶,咱们一直在这待着吗?”蚕姐问过杜阿福,五少爷是不是不会来找他们了。   杜阿福只说了句,他又不是五少爷哪知道。   徐惠然低下了头:“可能吧。我想回家去看看爹娘和昂弟。”过年的时候,总是会想家的。不知道徐礼、徐苏氏还有徐昂怎么样了。徐昂也要考秀才了吧,应该能考好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蚕姐的眼睛发亮。   “等明年看看,找人先打听打听。”徐惠然直起了身,往后仰了仰脖子。   明年就是离开三年,陆家人应该已经忘了她。前世,她死了一年后,陆家就已经在张罗给陆璟娶亲。   徐惠然都替那些姑娘不值,幸好陆璟没要。   陆璟坐在省城的一家茶馆,慢慢喝着茶,听着说书的在讲个故事。 第89章 你射的   说书人讲得故事是:一书生进京赶考,路遇小姐。小姐以橘灯相赠,做为定情信物并赠以银两。书生考中状元回来迎娶小姐的故事。   一个挺俗的故事给说书人说得倒挺好听,还让茶楼上的书生有了共鸣,没定亲的指望有这么一位佳人。娶了亲的,希望能遇到这么一位佳人,好结为红颜知己。   吸引陆璟坐这的是故事里小姐有个丫环叫“蚕姐”。   陆璟中指在桌子上扣着,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   离开吴泽县时,陆璟拜托王掌柜留意“羽布”。王掌柜苦笑,如今市面上假冒的太多,怕是已经很难寻到徐惠然织的“羽布”。   陆璟只有四处游荡,每一家布店里转转,是不是有徐惠然织得“羽布”。指望在人流中见到徐惠然,能应了元宵节时得的那盏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两年来,南边的地方,他走了不少。却始终是他寻了她千百度,只是灯火阑珊的地方并没有徐惠然。   直到来到了边上赣省一个城镇,陆璟发现了徐惠然织得布。旁人可能看不出,陆璟却一眼能看出。   他听惯徐惠然织布时的“哐当”声,每一下的轻重都已了然于胸。看布的经纬松紧便知道这是徐惠然织的。   陆璟把赣省转遍,还在边上几家城镇布店发现徐惠然织得布,再问下来,都是一位公子带着两个男仆来卖的。   那位公子怕就是徐惠然心里的那位。   陆璟看着茶馆的天棚,徐惠然既然要与那位公子白头偕老,为什么当初不拒婚呢?徐礼和徐苏氏显然也不知道这位公子。   而这位公子既然喜欢徐惠然,为什么不上门提亲,名正言顺娶了徐惠然。就这样偷偷摸摸鼓动徐惠然离家出走,跟他东躲西藏,算不得君子。   在赣省,陆璟后来再没有发现徐惠然织得布。到了越省陆璟又发现徐惠然织得布,可再然后又没了踪迹。   说书人的故事说完,满堂喝彩声。   陆璟招呼了小二:“请说书的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放了两个铜子在桌上。   小二谢了,去喊说书人过来。   说书人过来,行了个礼,看是位举人老爷不敢坐下。   “老爹坐下,我有几句话要问。”徐惠然请说书人坐下。   说书人坐了下来:“不知老爷有什么问的,小人知道的定然告诉老爷。”   陆璟笑了笑:“老爹,我听你书里的丫环名不错,新鲜有趣,可是你起的?还是真有人这么叫?”   说书人笑了:“老爷是外乡人吧?从没有到过我们这吧?”   陆璟点头。   “这就不奇怪了。要说起来我这说得书,大部分是编的,可有些还是真的。”   “哪些是真的?”陆璟的心跳了起来,就怕真有徐惠然赠银书生的事。   陆璟三次童生试得的赏银,徐惠然全留给了陆璟,当初放在了陆璟的行李里,后又给李栋带回来。才没给凝芳偷掉,这也成了陆璟来找徐惠然的盘缠。   说书人喝了口小二送来的茶:“橘灯呀。”   “橘灯?”   “对呀。要说两年前,来了位小娘子带着个丫环和一个男仆在贡院卖橘灯,说是吃了她卖得橘灯里装得蜜饯,定然高中。那正是要发乡试榜的前面,老爷你说,那些来考举人的秀才哪个不想高中,就算一两银子一个也买了。”   陆璟听着,这像徐惠然这个“黑心”人干出来的事。徐惠然不就利用过他卖过蚕砂枕头,若是还在陆家,怕又会打着他的招牌再卖什么。   这么想着,陆璟的唇角翘了起来:“不就这么一说,哪里有吃个蜜饯就中举的。”   “老爷是这么想,可大多数人不这么想。尤其是谢编修还给小娘子做了证,说他就是吃了小娘子橘灯里的蜜饯才考中的。那谁还能不信?说不准这事也是有的。”   “谢编修?”陆璟想到了一个人,越省出名的才子谢尚,前榜探花,因丁忧回乡守制。   “就是谢编修。不瞒老爷,这书也是谢编修给编的。”说书人笑了起来。   “那谢编修家在哪里?”陆璟想去拜访下。   “哎哟,谢编修已经回京去了。”说书的笑了,“不过好多书生还等着明年秋闱的时候,小娘子再来卖橘灯呢。”   陆璟点了点头。他也想,看是不是徐惠然,只是要差不多等一年,他有点等不急。   “外面下雪了。”茶馆里有人叫了起来。   陆璟随口问了句:“越省哪里做得蜜饯好吃?”在桌上放了一把铜子,算是给说书人的赏钱。   “这可得问蜜饯铺子了,听说最有名的是千金乡那吧。”说书人站了起来,拿起赏钱笑着,“这可是多谢老爷了。”   陆璟走出了茶馆,北风夹着雪迎面扑来。陆璟把风帽戴上,在街上慢慢走着,看到一间蜜饯铺子走了进去,摸出了两个铜子:“橘灯里的蜜饯。”   店小二听了:“那个又不好吃,客官还是来这个吧,这才是上好的,吴泽县来的。这个也成,京里来的。”   陆璟看了眼店小二推荐的:“我只要那个。”   “那个我们不卖。”   “哪里有卖的。”   “前面铺子你问吧。”   陆璟在柜台上放了一把铜钱,看着店小二。   店小二扭头往里看了看,从柜台下拿出一包蜜饯来,压低了声音:“其实那个就是蜜橘做的。这种真不算啥。”   陆璟打开来尝了尝:“那你为什么不说有呢?”   “掌柜的不高兴。我可告诉你这跟橘灯里装得蜜饯一样,都是千金乡那来的。”店小二兴奋地说。   “千金乡以前也有这个吗?”   “这两年才有,那里山多。山上全是果树,也就这几年山里的人才知道把橘子这些做蜜饯卖,以前都不知道的。”店小二有些得意,显然瞧不上山里人。   陆璟拿着蜜饯走了出去。   这两年?山里?   陆璟雇了条船去千金乡。   千金乡因为地处山区,找人真不好找。陆璟一个个集镇找过去,再不成就一个个山村找过去。   徐惠然这样的人,带着个丫环还有一个杜阿福,就算多位男子也应该好打听的。   要过年了,徐惠然觉得应该添几味野味。山里有一样好,野味多。在吴泽县的时候,也能打到,可是不如这里方便。   徐惠然拿起了弓:“蚕姐,我们跟阿福一起打野。”现在她的射术不错。   蚕姐点着头:“好。”   杜阿福就不像徐惠然和蚕姐这样轻松,他要准备叉子,要准备弓、还有准备绳套,再带上一条狗。山里会有放捕兽的夹子。   梅村的人家都放,老天爷送来的肉为什么不去拿。所以进山,总得杜阿福领着路。   陶二娘看到徐惠然和蚕姐穿着羊皮靴,手里拿着弓:“五奶奶又进山?看着云厚的,要下雪,天也快黑了,路上可不好走。”   徐惠然笑了:“我们就在村子边上,不走进山。”   “头回看五奶奶拿个弓,还不相信呢。”陶二娘笑了。陶家的院子里有人喊,陶二娘冲院子里喊了声:“就进来,喊什么喊。”又对着徐惠然说,“那个死鬼在叫呢,我先回去了。”   徐惠然点了点头。   一条狗在徐惠然前后左右跑着。刚来时只养了一条看院子的狗,现在都养到两条。一条留家里看院子,一条跟着去打野鸡。   出了村没多远,就是林子。这个地方,离着村近,狼什么的还不会跑出来。更何况还是白天。   在林子里走了段,野鸡还没有看到,雪下了起来。而且一下就很大。   蚕姐望了望天,伸出手接着雪:“五奶奶,我们回去吧,可以堆雪人。”   杜阿福看着落下的雪,积起来的很快,这样的天要打到野鸡不容易了。这种天跑出来打猎感觉只有五奶奶这种人才会。   “好吧,我们回去吧。”徐惠然转过身想往回去,突然看到一只野鸡飞过,赶紧拿起弓搭上箭对上,一箭出去。野鸡射中,掉了下去。   蚕姐拍着手:“五奶奶箭法真好,这下我们不用空着手回去了。”   徐惠然笑了:“别叫了,说不准还有的野鸡都要给你叫跑了。”对着狗说,“大黄去叼过来吧。”   大黄跑了过去,没叼鸡,“汪,汪……”叫了起来。   梅村的人,大黄都认得,不会叫。   徐惠然看着大黄叫的地方,半转了身,拉满弓搭上箭,紧盯着前方,心跳了起来。   大黄一直在叫,越叫越凶。   大树的背后走出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儿,宽大的袖摆,头上戴的风帽已经落上了雪,暗淡的光下看不出面容来。   徐惠然呼吸急促,她头一次相信一句话“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   陆璟来了,徐惠然的眼眶里有了泪,面前模糊,弓又拉大些,只要勾着的拇指一松,箭就会射出去。   陆璟往徐惠然走来,没去理会狂叫的大黄。   大黄往徐惠然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扑上去。   陆璟走得够近,蚕姐和杜阿福都认出了陆璟。蚕姐叫了声:“大黄回来。”   大黄看着陆璟,叫声小了下来,往回走,又想到野鸡跑去叼了回来。现在没人关心大黄叼来的野鸡。   徐惠然没放下弓,箭头依然对着陆璟。离得这么近,她完全能射中陆璟。但她射不出,那个是人,一个活人。她只希望陆璟能因此走了。   蚕姐叫了起来:“五奶奶,那是五少爷。”   天气很冷,徐惠然的掌心里却冒出了汗。   陆璟走近:“惠然,我找了你好久。”看了眼地上的野鸡,“你现在箭法很好,我之前没想到。”   他没想到,她习箭是为了把箭对准他。以前就对准过他。那时没箭,现在有箭了。   徐惠然呼吸有点急促:“陆璟,你走。”   陆璟没走,反而过来,离着她一步多远,伸出手臂把弓拿了过去。   徐惠然没抗争,让陆璟拿走了弓和箭。   “惠然……”   徐惠然转过了身:“我们走。”往村子里走。蚕姐看了眼陆璟,匆匆跟上了徐惠然。杜阿福连看都没看陆璟就跟着走了。   大黄叼上了野鸡追上了徐惠然。   陆璟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可以追上去。但他不想,至少不是现在。   徐惠然回到了屋子里。   蚕姐把火盆从屋外端进来,生着火:“五奶奶,五少爷……”想想这下雪天,五少爷一个人留外面,那要是冻到了怎么办。   路上,蚕姐悄悄问过杜阿福:“你怎么不陪着五少爷。”   “他一个大男人要我陪我什么。”杜阿福去把阿黄嘴里的野鸡拿了下来。如果这种天,他一定去找个看棚子先进去,或者生个火。他杜阿福都能做到的,为什么五少爷不能做到。   炭盆生了起来,屋子里暖和起来。徐惠然把风帽摘了下来,刚才因为陆璟她出了一身汗,现在感觉到了凉意。   徐惠然坐在炭盆边烤火。   蚕姐把野鸡拿了进来:“五奶奶,这只鸡……”   徐惠然往野鸡一看,上面插着两只箭。一只她射的,另一只是陆璟射的。连只鸡都要跟她抢。   “外面很冷的,雪又大了些。”蚕姐往外面看,“那个地方没有什么能避风雪的地方。”   徐惠然听着没说话。   “要不给五少爷送点被子去吧,可以御御寒。”蚕姐看着徐惠然的反应。   徐惠然站了起来:“今晚不吃饭了吗?”   “我去做饭。”蚕姐往厨房里走。   徐惠然指着公野鸡:“拿给阿福,让他把毛拨下来,还能做首饰和毽子。”   蚕姐从地上拿起野鸡往厨房走。   厨房里,杜阿福已经升起了火。蚕姐把野鸡给了杜阿福:“五少爷为什么不跟着来呢?”   杜阿福没吱声,换他会不会跟着呢?杜阿福觉得不会,那五少爷呢?   院子里的大黑叫了起来。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一定是陆璟来了。   走到院外,冷风一吹,徐惠然打了个寒颤,真是冷呀。雪下得更大了。这样的天真得会冻死人。   徐惠然走到了门那,从门缝里往外瞧,陆璟站在那。身上青布夹棉的大袍已经积了雪,从肩头顺下来都成了白色。   徐惠然走回了屋,进来跺了跺脚,把脚上的雪抖掉。   蚕姐从后院跑了过来,往堂屋看了眼徐惠然,又跑到了门那,拉开了门:“五少爷,唉呀,你身上都湿了。”训了声还在叫的狗,“不许叫。”   大黑不叫了。   “天太冷,猫怕冷,会冻坏的。”陆璟从怀里把挠挠的头露了出来。陆璟要把挠挠从怀里拿出来,挠挠四只爪子勾着陆璟的衣服不松。   蚕姐看着那只猫。   “挠挠,听话松开爪子。”陆璟跟猫说。猫听到狗叫,反而往陆璟怀里钻,不肯出来。   “五少爷,你带猫进来吧。”蚕姐拉开了门。   陆璟走了进来,挠挠紧张地看着大黄和大黑两只狗。   蚕姐把门关好,领着陆璟到了堂屋:“五少爷,把衣服脱了烤烤火。”   “脱了不更冷。”坐在炭盆边的徐惠然说了句。   “五少爷,你的行李……”刚才在林子里,蚕姐可没有看到陆璟的行李。   “在镇上的客栈里。”陆璟把外面的大袍脱了下来,坐在了炭盆边,双手伸过去烤起了火。   蚕姐给陆璟倒了杯茶,就去了厨房,今晚厨房里得加菜才成。五少爷真来找五奶奶了。   堂屋里,陆璟摸着挠挠的毛:“蚕姐还叫你五奶奶。”   “她习惯了,我倒是觉得以后可以让她换个称呼。”徐惠然低低地说,“等雪停了,你就走吧。我让蚕姐给你铺床。你今晚睡在边上的厢房。”   “他对你好吗?”陆璟问了句,心那不舒服。进来,没见到那个男人。附近的镇上打听过,附近的村子没什么读书人。   能让徐惠然看上的总不会一般的人物。   “不好。”徐惠然吸了口气,望着陆璟。   “那你还跟他?”陆璟抬起了眼,眼底带上了希望,“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直接去京城,在那准备春闱。”   徐惠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没去考春闱?”   “没。”   “为什么呢?”徐惠然问出就知道要问的是另一句,“我爹娘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先开始以为,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陆璟的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你会觉得岳父母不会知道呢?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考中了进士,岳父母就不会伤心呢?”   徐惠然松了口气,看着陆璟。他考中了进士,自然不会把她的事告诉岳家。   陆璟明白:“你对我倒是信心满满。”这是自嘲。   徐惠然避开了陆璟的目光,往楼上走去。直到蚕姐做好了晚饭,端了出来。   两年多,又跟陆璟在一张饭桌上吃饭,还是两个人。陆璟往徐惠然的碗里夹了块野鸡肉:“这是你射中的,尝尝。”   油灯下,徐惠然好像回到了在北方小县城时,也是冬天的夜晚。   外面飘着雪,屋子里生着炭盆,还有火炕。陆璟和她在吃饭:“尝尝,这是我特意去打来的。” 第90章 我说不   徐惠然看着碗里的野鸡肉。她喜欢吃野鸡肉,陆璟常常会去县城边上的山里打野鸡。徐惠然一个人等在县衙里,总是会害怕,觉得哪都是阴森森的。   现在徐惠然想起来,后背都发凉,好像门外的冷风吹进来。   其实这屋子的门窗,徐惠然都让杜阿福打得严丝合缝,就是不给冬天灌风进来。每回开关门也就不容易。   “蚕姐烧得不错,娘子教的吧。”陆璟吃了口野鸡肉,又吃了口稀饭。   徐惠然没搭话。她琢磨着一件事,想让陆璟写休书。和离虽说最好,但陆璟会不干。休了她,对陆璟面子上好看。只要能让陆璟放手,那她就退一步。   陆璟见徐惠然不说话,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默默吃完,徐惠然把碗筷收了,送去厨房,蚕姐不在。徐惠然自己拿热水洗了碗。   等徐惠然回来,陆璟已经不在堂屋。   徐惠然四下里转了圈,这人识趣走了?不会。徐惠然还特意再开了堂屋门,站在门口,两只狗已经偎依在狗窝里。院子门也拴着。   再看从堂屋到大门的小径,没有新踩的脚印。   往厢房那看了看,也许给蚕姐领那。徐惠然回了堂屋,把门关上。往楼上跑,堂屋的门等蚕姐回头来时跟她说声,夜里要拴住,她屋子的门更得拴好。   到底她和陆璟有夫妻的名分,陆璟要进来,徐惠然也不能硬拦着不给。休书还是得拿到,那样她就彻底自由。   徐惠然走到了楼梯上,看到她屋里有灯光,步子慢了下来。   上了楼梯,徐惠然把自己屋子门一推开,就看陆璟头上只戴着网巾小冠,身上穿着夹衣,膝上卧着只猫,脚边炭盆燃着,手里拿本书,桌上还有茶。   陆璟把这当家了。   徐惠然走进了屋,没带上门,她得请这尊神先出去。   陆璟没抬眼看徐惠然:“这本《河岳英灵集》你在哪买的?上回在越省一个镇上瞧到,店家开价二十两银子,毕竟是难得的宋版。特意回去取了银子,不想再去已经给人买了。没想到是你买了。”   徐惠然心中暗说好险。他和她三个月前擦肩而过。   “这个橘灯倒是有趣,尤其点上蜡烛的时候,既能嗅到橘香味,还有光亮,更妙在还有蜜饯可吃。怪不得谢季方也夸好。”   陆璟看着徐惠然,听到谢尚没有一丝反应。看来徐惠然并不认识谢尚,省城那不过是巧遇而已。   “娘子……”   陆璟喊“娘子”,似在让徐惠然接受这里跟两年前一样,从没有变化过。徐惠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想。   “五郞,天不早了,我让蚕姐给你去厢房铺床。”徐惠然转身要出去。   陆璟没说话。   楼梯上传来蚕姐的脚步声,跑了上来,微喘着气。   “蚕姐,去给五少爷在厢房里收拾下。”   蚕姐看了看陆璟:“五奶奶,厢房的屋顶有点漏。阿福说等雪停了去修。”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我怎么不知道。房子不是才修好两年,这么快就漏了?”   蚕姐也偷眼看陆璟:“刚才挠挠跑了,然后……”   “挠挠对这不熟,有点乱跑,跑到房顶上。我去捉挠挠下来,不小心把厢房的屋顶踩碎了几块瓦。”陆璟说得挺轻描淡写。   徐惠然去看卧在陆璟怀里的挠挠。挠挠睡得正香,打着呼噜,连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瓦,后院是有备的,当时特意多买的。但现在肯定不好去修。   “蚕姐,你上来跟我睡。让五少爷睡楼下吧。”徐惠然去开箱子拿被子。   蚕姐跟在边上,接了被子要抱到楼下去。   陆璟把书放下,给挠挠撸着毛:“娘子……”   “五郞,明天说吧。”徐惠然吸了吸气。写休书也罢,谈和离也罢,她希望是天亮的时候,谈完就能让陆璟走。   蚕姐停在那里。   陆璟没理徐惠然:“蚕姐,你去休息。被子放这,过会儿我自己铺就好。”   蚕姐把被子放了下来,走下了楼梯。徐惠然听到蚕姐把堂屋门关上的声音。如今这座楼里就只有她和陆璟。   徐惠然感觉到了压迫感,她转过身面对着门。   “娘子……”陆璟站了起来,把挠挠放在椅了上,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徐惠然,“我们去看岳父母吧,他们很担心你。”   徐惠然的后背感觉到了一阵阵热气袭来,腰那给箍住,陆璟的脸贴着她的脸。他提到了父母,让她不能拒绝。   “正好可以过年。”   过年得在婆家,不能在娘家。徐惠然动了动:“五郞,我……们……”   “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陆璟挨得她更近。徐惠然身上的香味让她着迷,过去的他可以忘记,只要以后好就可以。   “五郞……”   “娘子,我舍不得你……”陆璟感觉到徐惠然要说什么。   徐惠然的眼眶热了,心那一阵的抽痛。   陆璟去科考的时候,抱着她说过。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扔下了她一个人。   她的魂魄在天上飘的时候,陆璟抱着她的尸首这么说过。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她死了。   徐惠然的身体在颤。她克制,控制着自己,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五郞,我们和离吧。”   陆璟的胳膊用力:“不!”   徐惠然眼泪流了出来,用劲去掰陆璟的手。   陆璟抱得更紧:“娘子,我说不!”   “可我想和离!”徐惠然拼劲全力掰开陆璟的手,踉跄两步转过身,面对着陆璟,扶住门才站住,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身体在颤抖,“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了!”   陆璟控制着激动,阴冷冷地问:“他是谁?除非你告诉我,不然我绝对不会同意!”   徐惠然瞪着陆璟的眼:“你!”   “我?”   徐惠然不用再去肯定,陆璟已经从徐惠然的眼睛里看出了答案:“你真的这么恨我?”   她没有了力气,垂下了头。   陆璟看着徐惠然,他以为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才离开,却是因为她恨你才离开。可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让她心生厌恨。   成婚后,陆璟承认陆家人对徐惠然不好,他尽量弥补,但能让徐惠然眼底有绝望痛苦的神情,那不是一般的恨。   “为什么?是因为我家人吗?等我春闱后,我们总是不可能待在家里的。”陆璟觉得嗓子干涩,桌上放着茶水,他却不想喝,那不是嗓子干涩,而是他的心在干涩,不是一杯茶能减缓。   徐惠然摇了摇头。   “娘子,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是对你始终如一……”陆璟的脸有些发烫,“从我们俩定亲时,就如此……”   十四岁那年跟徐家定亲,陆璟曾偷偷跑到徐家门口去看徐惠然。十二岁的徐惠然秀气灵动的面孔让陆璟头一回为女孩子害羞,也认定了徐惠然就是他娘子。   徐惠然抬起头看了眼:“没用的……”才止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前世她努力过,对面前这个人喜欢过、相信过,最后还不是投了井。   “为什么没有?”陆璟往过走。   徐惠然退了一步,抬起眼望着陆璟:“真的没用。”   “为什么?”   “没有用就是没用。你不要这么说,若是真想对我好,就放我走。和离了,我可以跟我父母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再为我伤心。昂弟也会好,他以后可以读书、科举,哪怕守着几亩薄田都不会那么可怜……”   徐惠然只觉得全身在抽空,说了这么一长串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说岳父母和妻弟会惨?你怎么知道这些?娘子,这些不可能发生的!”陆璟站在了徐惠然边上,两只手抓住徐惠然的胳膊。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经历过!”徐惠然叫了出来,身体却似空了,如果陆璟用点力,她就会像纸片一样给撕碎。   “你经历过?”   “因为我死过……”   “你死过?”陆璟盯着徐惠然看,喉结在动。   “是,我死过,我做鬼十来年,然后又重生了。”徐惠然说了出来,卡在喉咙里四年多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人也有刹那的虚脱,她的魂灵好像又飞离躯体,升上了天空。   椅子上的挠挠好奇地睁开眼看陆璟和徐惠然。   徐惠然看着挠挠,它是不是可以看出她是个重生的人。   外面的雪在飘,越下越大,绿色的树都成了白色的树。大黄和大黑两条狗挤在一起御寒,再受不了冷,去厨房。   厨房里,杜阿福和蚕姐在灶台边烤着火。   “我还以为五少爷不会来呢,没想到来了。”蚕姐磕着爪子,把的爪子皮往灶膛里扔。   “哪暖和往哪去,五少爷又不傻。”杜阿福嘀咕了声,拿刀削着木棍。   “这回五奶奶是不是会跟五少爷和好了?”蚕姐觉得她当红娘比当崔老夫人合适。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没吱声。厢房屋顶给五少爷故意踩塌了,又得重铺瓦。五少爷自己就当了红娘,哪轮得上别人。   蚕姐往徐惠然的屋子看,灯还亮着,是不是就像崔莺莺跟张生那样,说着悄悄话。   陆璟没有大力摇徐惠然的胳膊,也没有松开手,只是重复了句:“你重生了?”   徐惠然看着陆璟,他应该害怕了吧?   “新婚夜吗?”陆璟问。他自己都奇怪他并不惊讶,甚至谈不上伤心,也许这反而是最好的状况。   “你怎么知道?”惊讶的是徐惠然。   “因为那一晚后,你变了。你不再愤怒、清高、目下无尘;而是克制、隐忍、委曲求全,我曾想过多少次原因,却始终不得而解,原来是这样。”   对陆璟,徐惠然觉得已经够了解,原来还是不够了解。   “前世的我对你很不好,让你伤心了?”   徐惠然眼睛动了动:“你……”   “我怎么了?”   “你不奇怪我是重生的?你不惊讶?”   陆璟唇角荡起个苦笑:“我也奇怪。也许别得更让我惊讶,所以这个倒不觉得了。”这一晚上,能让他惊讶奇怪的事太多,他真的是有些顾不过来,还不如先抓最主要的。   “娘子,你恨的是前世的我,是吗?”   徐惠然的嘴张了张,说不出来。   陆璟低下了头,苦笑:“娘子,岳父母和昂弟后来真的这么惨?”   “嗯。”这是徐惠然能回答的,想到父母和徐昂,眼泪又要流出来。   “那我们今世让他们不要这么惨,过上好日子行不行?”陆璟问,盯着徐惠然看,“你说过我会中举,我就中举了。你还说过我会……”   “你上科春闱是中了进士。”徐惠然看着陆璟,如今她可说不准陆璟下科能中。   陆璟自然明白徐惠然的意思,故意语气轻松:“那我最后官拜几品?”   “一品,首辅。”徐惠然看着窗外黑漆的夜里,给油灯的光亮映得雪带着些黄,大团大团的往下落。   陆璟点了点头:“若我这样,岳父母和妻弟,应该会没事的。”   徐惠然叹了口气,那也要他们能活到,而她不能死。但是跟陆璟在一起,前世都已经不幸,今世的事又怎么能说一定会幸呢?   陆璟没再多问,他有的是时间,可以一点点问出来。只要不跟徐惠然和离就好。   徐惠然上了床,又用被子把人裹住。陆璟睡在了她边上,还是连着被子抱着她:“没事的,有我在,那些事不会再有的。”   徐惠然缩了起来,那些可怕的事,又像在陆家时,有个小小的触角往外伸,似要吞噬她。徐惠然做了一晚上的梦,一会儿在北方的那个小县城里,陆璟抱着她;一会儿兴宁小郡主在跟她说什么;一会儿她在叫,好多人围着她在骂,有人把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   陆璟隔着被子拍着她,知道她在做恶梦,听着徐惠然的呓语,紧皱着眉。   快天亮,徐惠然安静了下来。   等徐惠然醒来,外面的雪还在下,天色也不见亮确是中午了。昨晚的事,徐惠然想起来,有些后怕。   陆璟知道她重生了,为什么她昨晚会说出来。那时真是给陆璟要逼疯了。   做鬼十来年,还是沉不住气。徐惠然暗暗骂自己一句。昨夜也许陆璟也是没反应过来,才那样,不知道陆璟今日会如何。   徐惠然穿好了衣服,下了楼。才走了一半的楼梯就听到陶二娘的声音。徐惠然赶紧下了楼。   陶二娘看到徐惠然下来,笑着:“五奶奶,五少爷可真跟几年前不一样了。那时避着人,现在多和气,人也长高了不少。那时就跟……”陶二娘拿徐惠然的身高做比较,“差不多。”   陆璟立刻就明白那位五少爷自然就是徐惠然,看了眼徐惠然笑,气色似乎挺好。   转过脸,陆璟对陶二娘说:“这两年,内人多亏二娘照顾,这里谢过。”向陶二娘施了一礼。   徐惠然琢磨着陆璟想什么。   “看五少爷说的,五奶奶这么好的娘子,哪里是我照顾她。是她来了照顾我们村子里的人。不说旁的,就是这山上的果子,以前熟了吃不过来、卖不掉,烂就烂了,现在可都做成蜜饯拿城里去卖。还有别的,哎哟,五奶奶来了,我们可是都过得比以前好了。”   陆璟又回头看了眼徐惠然:“内人素来对这些颇有心德,只是从前一直侍候公婆,倒是没有机会。是我委屈了内人。在这里,倒是既能施展才能,还过得舒心畅快,真是风水宝地。”   陶二娘嘴更合不拢:“我们这里再不好,别地就更不好了。”   陆璟点头称是。   蚕姐给陶二娘送菜来的碗里放上了块咸肉,才把碗给了陶二娘。陆璟亲自送着陶二娘出去,殷勤小心。   送走了陶二娘,陆璟跟杜阿福说了几句,走进了屋。   徐惠然已经在二楼。   陆璟上了楼:“娘子,我去把岳父母和妻弟接来。”   徐惠然心头一热,可又想到陆璟怕不是以为她昨晚的话骗他,才会想让父母来。   “你相信我?”   “确实难以相信,但前思后想,不是如此,娘子身上的事实在难以说通,自然相信。”   徐惠然望着陆璟:“你不怕?”   陆璟笑了:“你是我娘子,有何可怕。我接了岳父母和妻弟就回来。”转身下楼而去。   徐惠然从二楼的窗户里看到陆璟远去的背影,曾经也这样看到过,陆璟撑着把大红的油纸伞走在雪地里,孤寂而耀眼。   书生最喜欢半夜女鬼来寻,还编出了那么多的话本来,也许陆璟想写话本。   陆璟不去接,她也打算写信告诉父母,让父母放心。   身后有“喵”声,扭头一看是卧在椅子上的挠挠。徐惠然把挠挠抱了起来,等着父母和昂弟来,可以一家团圆。   蚕姐问杜阿福:“五少爷去哪了?雪还没停,还大着呢。”   “他去镇上,然后接徐老爷和奶奶来。”杜阿福走进院子,看着厢房的屋顶,去拿梯子。   “你做什么?”蚕姐跟在后面问。   “修屋顶。”杜阿福说了声,攀着梯子往上爬,“把瓦扔给我。不会扔去喊陶二叔来。”   蚕姐撇了撇嘴,不就扔个瓦,真小瞧她。 第91章 很满意   陆璟从镇上拿了行李就回了陆家村。   两年没进家门,站在家门口,陆璟有了些生疏感叹。天井里的树长高了不少,房子墙壁上的青苔痕迹又深了几分。   茁狗子和二姐都长高了,两个人看着陆璟也陌生,这个高大的男人是谁。   两年前刘玉秀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生了,是个男孩,小名牛牛。牛牛吃到了陆璟带回来的蜜饯和糖果,迈着小腿就想跟牢了这位五叔。   杨如春的肚子又大了。陆璜因为陈冬梅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想纳妾。是陆源给制止了。陆构也知道,因为陆璟不在,前两年陆家的那些风言风语才消停了些,现在不是再纳妾的时候。   这些人跟陆璟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了生分的感觉,一时亲近不起来。只有陆李氏,见了陆璟就哭。   眼前的这个陆璟,陆李氏也觉得陌生,但是她得哭,是哭给这两年心里想着的那个五郞,不是眼前的陆璟。   陆璟安慰着陆李氏,话依然温柔,可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客气。   陆琥和陆珍望着陆璟,五郞比从前看着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个家里的一切似乎跟他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两兄弟有点心寒。   等跟家里人都寒暄完,陆璟才跟陆源说,徐惠然找到了。   落水给人救了,结果徐惠然看到有本科举奇书,便在那里抄了起来,这才两年没回来。因为书奇,所以不能声张,也就不能带信回来。   原本徐惠然想抄好了,就可以把抄得书带回来。但书主不乐意,说传出去市面上会有,不再是孤本。   要看就得在那看,而且得快,不然等书主又变了主意就麻烦。徐惠然在那盯着,他先一人回来,跟家里打声招呼,年也不过就回去。而且他回来,还是因为书上的内容有些不明白处,得把徐礼给约去了一起商量。   陆璟说得语气很慎重,声音特意压低似乎不给外面人听到。   刘玉秀搂着两儿子,心惊胆战,就想着这书是不是日后对两儿子也用,嘴没有问出来,眼睛全问了出来。   陆璟添了句:“这书我若是弄通了,日后陆家的子弟在科举上也好省点劲。”   陆琥和陆珍暗暗为前面对弟弟的猜测羞愧,怎么能这么想五郞,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   陆源点着头:“五郞想得对。”心里又担忧上,就冲徐礼来陆家的态度,找到徐惠然,陆璟可以去科考,可帮这个忙不一定,皱着眉头,“不过亲家老爷也不考进士了吧?这个忙他要帮忙,肯去那么老远的地方?”   “爷爷说得是,我也担心。希望岳父能看在惠然的面子上肯走这一趟,尤其还是大过年的时候。”陆璟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也没有把握。   陆李氏插了句话:“换别人成不?”   陆璟摇了摇头:“换了别人,万一传出去怎么办?这也是书主答应的,因为到底我和岳父也算半个儿子。”   “那……”陆源咧了咧嘴。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若是我岳父同意,后天就走。这事得快。”陆璟强调着。   陆源同意了。   陆李氏伤感:“五郞好不容易回家,连年也过不成了。”   陆璟叹了口气:“娘,以后儿子给你过年。”以后,他在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少。这不是因为徐惠然,而是他终要走出陆家村,去往京城那个地方。   看着陆李氏鬓间已经有了白发,陆璟握住了陆李氏的手:“娘,儿子不孝,没能陪着你。”   “不怪你的。”陆李氏想找个怪得人,却不敢再乱怪谁,只能闭上嘴。   陆家人散了,陆构出了堂屋悄悄问陆璜:“真有这样的书?”   陆璜把脑袋歪了歪,望着天:“可能有吧。当大夫都有个秘方,木匠有什么鲁班书,科举怎么能没有。”   “不知道五郞弄到手了,会不会给咱们……”陆构叹了口气。   “有奶奶在,他怎么可能不给。”陆璜咧嘴笑了起来。   陆构随手打了下陆璜的脑袋:“你倒还不笨。这些日子别让你奶奶生气,还有别跟四郞媳妇闹,等以后你科举过了,还怕什么。”   陆璜一想也是,先忍着吧。   陆璟第二天早早起来就去了徐礼家。   徐苏氏听到陆璟来,就问鲁妈:“小姐也来了吗?”   “没有,就一个人,正跟老爷在书房说话呢。”鲁妈板着脸,小姐不回来,这位姑爷还不想认。   徐苏氏往书房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然儿有消息了吗?”   陆璟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   徐礼笑了起来:“然儿有消息了。姑爷接我们和昂儿一块去见然儿。”   “然儿为什么不回来?”徐苏氏瞪着陆璟问,显然就怕陆家又玩什么花样。   “惠然现在千金乡梅村,据说这里是岳母娘家,所以想请岳父和岳母去看看。”   徐苏氏笑了:“真没想到,原来然儿在那里。赶紧收拾东西。”急着出去吩咐鲁妈收拾东西。   徐家原本过年准备的东西,一并带走。又想到徐惠然喜欢吃的东西,赶紧上街去买。这一天一夜,就都在忙了,临到上船徐苏氏还要下船,说怕忘了什么。   是徐礼给拉住:“少什么,到那里再买就好。”   徐苏氏这才让船赶紧着开。用了三条船,一条船坐了徐礼和徐苏氏。一条船坐陆璟和徐昂,再后面一条船放了带给徐惠然的东西,还坐着鲁妈和另一个婆子张妈。这么浩浩荡荡,对徐家来说也算是难得。   徐昂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一路上对什么都好奇。陆璟很有耐心一一解答。   这让徐礼对陆璟压下去的好感又浮了上来。就连徐苏氏对陆璟说话,面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徐惠然从陆璟走得那天起,就在盼。   估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到了,天天带着蚕姐和杜阿福从村子里走出来,一直下到河岸那张望。   蚕姐哈着手:“老爷和奶奶,真会来吗?”   “会的。”徐惠然往远望着。她可以不信陆璟很多事,但有一点她信,陆璟这人是言出必行。   “那个是不是?”蚕姐指着远处的黑点。   徐惠然往前走,嘴轻轻张开,面上带着笑,想喊又怕不是喊错闹了笑话。   蚕姐推了推杜阿福:“你喊一声,问问来得是谁?”   杜阿福喊了声:“是徐老爷吗?”   声音在山谷里回响,一声声往前递了过去。一起等到回声没了音,没听到对方的回应。   徐惠然有些失望:“可能不是。”   蚕姐嘟了嘟嘴:“这么冷的天,谁还来梅村呀。”   “也许有吧。”徐惠然轻轻说了声,“今天没等来,也许明天就来了。回去吧。”   徐惠然转回了身。   “娘子……”陆璟的声音。   徐惠然转过了身,望着大了点的黑点。   蚕姐跳了起来,拉着徐惠然的胳膊:“五少爷回来了,五少爷回来了。”   “娘子……岳父母和昂弟来了……”在山谷里不停叠加、回响,刚要落了下去,又高了上来,不停地旋转,向徐惠然扑面而来。   徐惠然往前走,要去接父母:“爹……娘……”   船上的徐苏氏从船舱里出来,喊着:“然儿,我是娘……娘来了……”   “爹……娘……”徐惠然叫着。   “然儿……”   徐礼也走出了船舱,看到了徐惠然,远远的,小小的,眼睛有些热。   陆璟和徐昂跟在后面,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徐惠然越来越大,最后站在了面前。   船没有停稳,徐苏氏就想下船。鲁妈拉住:“奶奶,踏板没搭好呢。”   “娘,不急,我一直在这的。”徐惠然站在岸上说,用帕子擦着眼泪。   等徐苏氏一下了岸,徐惠然就扑到了徐苏氏的怀里:“娘,我好想你……”   蚕姐和鲁妈站在边上抹着眼泪。   陆璟叫着阿福:“赶紧搬东西,过会儿天黑就不好搬了。”   阿福往三条船上一看,东西真不少:“我先拿部分上去,再把牛车赶来。”伸手拎起两包东西,再扛起一包,大步就走。   蚕姐也去,一手拎一包:“奶奶,这是什么,怎么这么沉?”   “这不是要过年,总不能到时什么都没有。”徐苏氏给徐惠然搀着往村里走。   陆璟陪在徐礼和徐昂边上,往上走的时候,还不时介绍几句。   徐苏氏听着,拍着徐惠然的手:“没想到姑爷比我都了解这里。”   徐惠然想得却是,陆璟跟她见面时,在这附近转了多久。就算那天她不去打野鸡碰到陆璟,也会在任何时候碰到陆璟的。   有句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还没到村,杜阿福和蚕姐赶着牛车又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村民,显然也是去帮搬东西的。   陶二娘更是跑了过来:“这是老奶奶吧。”   徐苏氏笑着问徐惠然:“这位婶子……”   “大家都称呼我陶二娘,老奶奶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怎么说,老奶奶也是梅村嫁出去的闺女。五奶奶是老奶奶的女儿,又招了个这么好的女婿,这可真是福气。”   徐苏氏去看徐惠然,怎么陆璟成了赘婿。   徐惠然低着头,这可不是她说的,是陶二娘顺着想出来的。   徐礼有些不好意思,想解释:“陶二娘,那个……”   “外面冷,赶紧让岳母进屋暖暖,别冻着了。”陆璟打断了徐礼的话。   徐礼看了眼陆璟,想这里可能有隐情,就不再说了。   陶二娘一路跟着嘴就没有停过,把梅村的各家各户都说了,又把徐惠然来梅村这干了什么说了个大概。   等到了徐惠然住得院子,徐礼和徐苏氏已经听出了个大概。   屋子里,炭盆已经生上,鲁妈已经给上了茶。徐礼和徐苏氏进来看着院子和屋子,挺有模有样的。   陆璟说了句:“岳父、岳母和昂弟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会儿?”眼睛看向徐惠然。   徐惠然指着楼上:“爹、娘,你们的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就在楼上。昂弟睡厢房,屋顶才修过,不会漏的。”   陆璟知道后一句是说给他听的。   陶二娘和村民纷纷告辞。   徐礼还想留下来吃饭,村民客气地走了。   等只有自家人,徐苏氏看了眼鲁妈:“你跟蚕姐、张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要做的。”   鲁妈知道这是徐苏氏有话要跟徐惠然说,把蚕姐和张妈带走了。   “然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苏氏瞪着徐惠然,“我和老爷这两年可是为你没少担心,你倒一个人跑到了这里。可别当我和老爷不知道,那个陶二娘可说你在这两年多了。两年多,你都不会往家里寄封信、捎个信?”   “女儿错了。”徐惠然要跪下来。   陆璟拉住了徐惠然。他跪了下来:“岳父、岳母,这都不怪惠然,全怪小婿没有照顾好惠然,不然惠然也不会流落到此。幸好本地村民良善,要是碰上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凭惠然一年轻女子又该如何。而且当初,这也是小婿的主意?”   徐苏氏一听,眼睛要瞪大了:“你的主意?”   “是小婿的主意。”   “为什么呢?”徐苏氏去看徐礼。   “家里想让小婿两年前春闱。只是小婿自觉学问不成,故而想等三年,只是家中长辈那里一向对小婿看中。小婿又不想让长辈失望,所以才委屈惠然如此,帮小婿拖三年。”   “胡闹。你都是解元了,怎么还可能觉得学问不成。”徐礼骂了句。   “乡试前,小婿怯场。”   徐礼看着陆璟,他乡试、会试前也怯场,倒不好再问。更何况别人家的儿子也不好太罚:“姑爷起来吧。”   “谢过岳父。”陆璟站了起来。   徐苏氏看了看跪着的地方,幸好是木板,要是青砖之类的,这个天可是要冻坏了。   可徐惠然到底为什么从陆家出来,徐苏氏还是好奇,让徐惠然领着上楼看房间时问:“真是姑爷说的那样?”   徐惠然低着头,轻轻“嗯”了声。陆璟显然怕她说出“死过”、“重生”之类的话,全揽在了身上。   “我还说姑爷不错,这也太莽撞,还瞒了我们这么久。”徐苏氏坐在床上,脸色又不好看。   “娘,回头我陪你在村子里走走。你和爹最好能在这多住住,这里的景致不比吴泽县差,山水风景似乎更强。”   徐苏氏笑了:“也好,趁这个机会也算了了我多年的夙愿。”   徐惠然轻轻吁出气,出了徐苏氏的屋,进了自己的屋,站到窗前往外望,山上的积雪没化,远望过去还是白色的。   陆璟走了进来,站到了徐惠然的边上,轻轻拢住了徐惠然的腰。   “爹和娘在。”徐惠然移到了边上,“五郞,谢谢你帮我接来父母。只是我们还是和离得好。”   陆璟的目光垂了下来:“娘子,前世你出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徐惠然视线转了回来:“三年后。”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了起来,指甲掐进了肉,感觉到了疼,心那块的抽痛可以减轻些,“五郞,你看只有三年了,是不是?”   “是。娘子,若是到那时你还想和离,我们就和离可好?”陆璟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也望着陆璟,眸子漆黑,像深井,而她的影子就在井底。   “还是现在吧。”   “要过年了,岳父母怕经受不起。”陆璟淡淡地说。   徐惠然惊恐地看陆璟:“你会告诉他们?”   “总要告是不是?我们和离了,我便不能再在这间屋,只能搬去跟昂弟住。”   陆璟说得是实情。她也不能要求陆璟沉默三年。如果现在和离,公之于众,对陆璟有好处,毕竟他还不是进士。   三年后和离,若陆璟考中进士再与妻子和离,那于名声有碍。可以给安个抛弃贫贱之妻的罪名。   算起来,倒是对陆璟不利。   徐惠然往后退了一步:“你总是算无遗策。”   陆璟过了半晌才说:“我只愿在娘子这,明心见性。”   三年,只要再等三年,她就可以自由。徐惠然转过身望着远处,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徐苏氏当天就开始为过年忙了。   徐惠然这里已经准备了不少的年货,徐惠然再把带来的年货一摆。徐惠然感觉可以吃半年。   幸好,可以送给梅村的人。而梅村的人,再纷纷还回来。屋子里的东西没见少,只见多。   徐惠然很快发现了件事,她和陆璟在徐礼和徐苏氏面前,要比在陆李氏面前辛苦多了。   陆李氏面前,徐惠然要和陆璟保持距离,越保持距离陆李氏越开心,而徐惠然也舒服。   但在徐苏氏面前,徐惠然要是和陆璟保持距离,徐苏氏就要问:“你跟姑爷怎么了?”   怎么了?她想和离。可才答应了跟陆璟再维持三年夫妻,怎么能说有事呢?   徐惠然为了不让徐苏氏问,就得跟陆璟常待在一起,还不能再叫“五郞”,又叫成了“相公”。   陆璟很满意。尤其是晚上,陆璟会用徐苏氏听到的声音说:“娘子,帮我看看这怎么了?”   徐惠然真想打陆璟。她没打,只是拧了上去。   “娘子……”陆璟咧开了嘴,咬紧牙关。 第92章 想突破   徐惠然笑靥如花,在陆璟的胳膊上也拧出了花。   陆璟撸起袖子:“娘子,你看,这都红了。”对着油灯的光指给徐惠然看。   他故意这么说,只有点浅浅的红印,边上倒有指甲留下的月牙印。陆璟不恼,心内却是欢喜的,徐惠然这样,是在慢慢接受他。   只有最亲近的,才会打闹嬉戏。   徐惠然看了眼:“红了吗?不是黑了?”她的小嘴微微撅起,梨涡里荡着一汪笑,盈盈的要扑出来。   “明天会青,后天会黑。”陆璟揉着胳膊,看着徐惠然眼里的笑意,心头更酥,麻痒的感觉需要慰藉,停下了揉,双臂伸出要抱住徐惠然。   徐惠然往床里缩了缩:“不是说好三年后就和离。”   陆璟移了过来:“是我们先做了三年夫妻,然后再说是不是一定要和离。”   徐惠然推陆璟:“不是的,你说的是先这么三年,三年就告诉我爹娘我们和离。”   “娘子,先这么三年不就是夫妻。”陆璟要拿掉徐惠然顶在胸口的胳膊。   徐惠然不给。   陆璟也就不再去掰徐惠然的胳膊,由着徐惠然推,看能不能把他推开。   徐惠然咬着嘴唇,两条纤细的胳膊用上了力,还是推不动陆璟。腿也上来了,猛得一踢。   陆璟没提防,人一下掉到了床下。“咚……”一声,挺响的。   徐惠然趴在床上笑。   对面屋子传来徐苏氏的咳嗽声。   徐惠然捂住了嘴,移到床边去看陆璟摔得怎么样。   陆璟两只手臂撑着身,瞪着徐惠然,似乎在生气。   可能是真的是摔伤了。徐惠然有些担心:“摔疼了?”   陆璟不说话。   “哪疼?”徐惠然想想补了句,“要不我看看……”   陆璟看着徐惠然的眼神幽怨,视线慢慢往下,停在了一处不动。   徐惠然的脸腾就红了,往床里一滚,背过了身。听着背后动静,要是陆璟再有什么,她也不能不管。陆璟懂些医术,只是医不自医。徐惠然再一想,大晚上的去哪找大夫。   半天没听到陆璟的动静,徐惠然忍不住问:“怎么样了,还疼?”   “没事。”陆璟把油灯熄了,慢慢爬上床,盖上被子。   徐惠然等了等,又问了句:“真的没事?”   “嗯。”陆璟声音低,好像身体动了动。   徐惠然犹豫着要不要转过身去看看,只是那个地方实在不是应该看的地方。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徐惠然又实在不放心,想想还是转过了身:“真的伤到了?”   陆璟笑了,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娘子,你担心我。”   徐惠然知道上当:“你骗我。”转过了身,“我根本没踢伤你,更没踢到那。”   “我没骗你,我是掉下床了。屁股那是疼的。”陆璟贴了过来,俯在了她的耳边,“我真的摔了,不信你看。”   徐惠然真气,明明刚才示意的不是屁股,是前面。就是故意来戏弄她,跟前世一样。   “谁要看。”   “看看,万一伤到了怎么办?我可是你夫君。”   “活该!”   徐惠然咬着嘴唇笑。   陆璟也笑,把下巴抵在徐惠然的肩窝,再慢慢移下来。   徐惠然的小褂被轻轻拉开,陆璟的下巴从她的肩头滑下,昏暗里只能凭着唇角鼻尖来感触肌肤的细腻和馨香。   陆璟忍不住把唇印按了下去。   她的身体动不了,却又要摆脱。   陆璟的唇一路吻下。   “别,相公……”徐惠然的声音带着哽咽。   “娘子,我想看看。”陆璟的手抬了起来,寻着系襻。   “相公,真的别,我怕……”   “娘子,我们总要是夫妻的。不用怕,我会慢慢来的。”陆璟的手环了过来,他没有去解开抹胸,只是把手放在了上面。   徐惠然轻轻喘着气,她的身体在颤动,陆璟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的心有种泡在井水里的凉,而她的身体却是滚热。   “不要。”   “前世,我们怎么了?不是夫妻吗?我们没做过夫妻的事?”   丝绸的滑爽,透过来肌肤的微热,都让陆璟的手不由去捏握。   徐惠然把头往后仰,全身处在一种要分裂的状态。   这样的感觉,徐惠然不陌生,反倒让她想起许多,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   前世他们做过夫妻的事吗?   陆璟的手在动,往里伸,要去抓住。   “不要,我不想死。”   “这怎么会死?”   死自然不是因为做了夫妻的事,徐惠然垂下了头,眼泪滚了下来:“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走了,扔下我。我想跟着你走,娘不许,说我会拖累你……我真的不想,相公……”   陆璟停下了手,把徐惠然板了过来:“娘子……”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记得了……”徐惠然伏在陆璟的怀里哭了起来。   “不记得就不记得,这样挺好。”陆璟说。他真的觉得这样挺好。他是男人,从没有夫妻间的经验,他有自信,可也怕头一回让徐惠然失望。   但徐惠然不记得,那不是都是头一回。就算是跟前世的自己比,陆璟也希望今世的他要比前世更强才对。   徐惠然摇着头:“这不应该的……”   陆璟拍着徐惠然的背:“没事的,有我在,真的没事的。”他挪进了徐惠然的被窝里,更紧的抱住徐惠然,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徐惠然轻轻地啜泣,慢慢平静下来,睡着。   第二天,徐苏氏见了徐惠然:“你可不要太任性。姑爷让着你,你也不能不顾忌姑爷的感受,男人是最要面子的。”   徐惠然看了眼在院子里跟徐昂一起举石锁的陆璟,一点事也没有,怎么倒是她任性了。   “娘,是他自己摔下床的。”徐惠然嘀咕了声。   徐苏氏脸倒红了:“这话你也说,幸好是我,若是让你婆婆听到,那不是闹笑话了。”   徐惠然想辨,又不好辨,看来徐苏氏是想歪了。   陆璟望着徐惠然笑。徐惠然转过了身:“我去厨房,看看年夜饭吃什么。”   “哪里还要你想,我都跟鲁妈说好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当人家儿媳妇。”徐苏氏笑了起来。   “娘,我好歹也当了人家……”徐惠然顿了顿。自从跟陆璟说破了后,她放松了,前世和后世有时会不自觉叠加在一起,日子、事情都会不自觉地算一块了。   徐礼看着女婿和儿子挺满意的,跟徐苏氏说:“然儿这块弄得不错,等以后我们老了,想到乡下来也可以。”   徐苏氏笑了:“我们可以,怕是姑爷不能,后年的春闱总不能不去的。”   徐惠然知道陆璟会去的,只是还是不是能中进士不知道了。   陶二娘领着村民来了,说是麻烦徐惠然写春联。山村里以前的春联都是去集镇上买。徐惠然来了,就是徐惠然替写的。   徐礼一听:“哪里还要她写,蚕姐磨墨,不信我这个举人还写不过她。”说完想到陆璟还是解元,“姑爷一起写吧。”   “岳父的字,我一直景仰。后年春闱,就怕字不好,给人笑。”陆璟趁机夸徐礼的字。   徐礼有了面子,心情好:“这一年,你好好练习沈体。不过那种字,我是瞧不上的。”说到这带了些气愤,好像会试没取上,就是因为字不是沈体,而不是文章。   陆璟又请教了两个问题,让徐礼的面子更足。   蚕姐把砚台取来,在堂屋桌子上磨起墨,再把纸铺开。   徐礼和陆璟开始写。写完一幅,徐礼要点评,陆璟要吹捧。等在边上的村民听不明白,但知道这两个都是好厉害的人。   陶二娘把蚕姐悄悄拉一边:“蚕姑娘,你们老爷和五少爷都是什么人?”   “我们老爷是举人,不是举人哪能随便称老爷,对吧?”   陶二娘点着头,她男人也就只能叫陶二,客气的后面加个“叔。”   “我们五少爷,其实也是老爷,前年南直隶的新科解元呢。只是因为年纪轻,又有老爷在,所以才喊五少爷。”蚕姐得意着。五少爷可比老爷还厉害。   陶二娘头点得更厉害,点了半天,问了句:“解元是什么?比状元大?”   蚕姐觉得有点没面子:“我们五少爷还没有去京城。不过状元算什么,去了状元肯定就是我们五少爷的了。”   陶二娘对徐礼和陆璟不敢像以前,这是多了不起的人物来了梅村。   回去贴春联的时候,小心又小心,就怕贴坏了。可又舍不得贴。鲁妈出去转得时候,瞧到了:“二娘,你为什么不贴?”   “我这不是怕贴坏了。”   “这有什么,让我们老爷和姑爷再写就是了。”鲁妈拍着胸脯保证。老爷不好说,姑爷那肯定是行的。有姑奶奶在,姑爷怎么可能不写。   陶二娘欢欢喜喜又来讨春联。   徐惠然答应得爽快,她就希望陆璟一直写,晚上也写。不过陆璟写得很快,没一会儿全写完。   到了夜里,陆璟想着昨夜钻进了徐惠然的被窝,今天顺理也应该两个人睡一个被窝。   结果陆璟还没有上床,就看到徐惠然在床上铺好了两个被窝,铺得时候中间还分出了个清晰的分界线来。   “相公,你睡里面吧。娘今天说了,我不能任性,回头相公再摔了怎么办。”   陆璟点了点头。徐惠然睡里面,他只要一味向前,徐惠然没有可逃之地。睡外面,徐惠然可就好逃了。   “还是我睡外面吧。日后我当心些。”陆璟上了床,拉起被子盖上。   徐惠然努了努嘴,也睡了下去。   陆璟可以感觉到徐惠然往里缩,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扩大,好塞下第三个人,前世的陆璟。   自从徐惠然重生后,这是头一回跟父母和弟弟一起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忍不住眼圈里有点点泪光。   徐苏氏都想哭,只是想着这是过年,忍住,对徐昂说:“替我敬你姐夫一杯,让我们一家人团圆,还能一起过年。”   徐昂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姐夫,我敬你。”   陆璟赶紧站了起来:“不敢当,这是小婿应当的。”把酒一饮而尽。又给徐礼和徐苏氏、徐惠然、徐昂斟满了酒,敬了一杯。   徐惠然的酒量一般,几杯下去,人就会飘。现在见陆璟这么喝,徐惠然看着有点怕,陆璟别回头在床上借酒撒疯。他的酒量怎么样,徐惠然可是知道的。   “我们今天守到天亮吧。”徐惠然提议投壶玩。   徐苏氏立刻说:“这个我和老爷就不了,你们年轻人玩吧。我和老爷守不住就上床睡觉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笑:“输了的喝酒?”   “那倒不好,喝醉了扫兴,不如就输几个铜子吧。”   徐昂想了想:“铜子这种不好,要不然输了的做诗。姐姐的投壶十次九不中,喝酒还是铜子,都不适合。”   徐惠然瞪了眼徐昂。   “大过年的还做诗,没意思。”陆璟拍了下桌子,似有了奇思妙点一般,“要不学人家打手掌或者刮鼻子吧。”   徐惠然故意叫了起来:“不成,还是做诗吧。”   她的投壶在娘家学过并不好,后来嫁给陆璟后,是陆璟教她的。在陆家教过她,在北边的县城让她解闷玩过。   “娘子,不能出尔反尔。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璟已经让蚕姐拿出了投壶。   徐惠然瞪着陆璟,谁不知道这个投壶投得好。   陆璟让徐昂先来,徐惠然第二,他第三。一轮下来,只有徐昂没中,徐惠然轻轻刮了刮徐昂的鼻子,陆璟则打了下徐昂的手掌。   输了的徐昂,看到徐苏氏的眼神,也不想玩,就走了。   徐礼和徐苏氏也出去,堂屋里就只剩下了徐惠然和陆璟。   “娘子,如今就你我,可得好好玩了。”陆璟故意说,拿了一支箭要递给徐惠然:“来个连中?”   徐惠然轻轻笑:“相公先请吧,刚才有昂弟在,可以那样。现在可不好再僭越。”   陆璟点点头,一箭扔了进去。第二箭却不扔,递给了徐惠然:“娘子来。”   “我要是没投进,算谁的?”   “我的。”   “投进了呢?”   “你的。”   徐惠然转过身,对着壶轻轻一扔,箭进了壶。走过去,把壶里的箭拿了出来,递还给陆璟。   陆璟看着徐惠然:“娘子,好技艺。”伸手一拉,徐惠然坐进了陆璟的怀里。   徐惠然想站起来。   陆璟抱着徐惠然的腰没松手:“谁教你的?连昂弟都不知道。”   “你。”徐惠然看着手里的箭,摸着箭头。   也许因为喝了酒,徐惠然的身体需要一个舒服的姿势,在陆璟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   陆璟感觉到徐惠然的身体在软化,他拿起了徐惠然的手,把箭投进了壶。前世他应该是这样教徐惠然的。   徐惠然看着箭掉进了壶里,没有吃惊。   陆璟看着徐惠然的样,此时酒后的她,没去想前世,也没有想今世,放松地偎在他的怀里面,贴着他的胸,动作自然,手也自然攀住了陆璟的衣襟。   前世他们应该很亲密,他常常这样抱着徐惠然。   新年的第一声炮响,把徐惠然惊醒过来,她已经睡在了床上,赶紧起来让蚕姐给打扮好,下去给父母拜年。   徐礼和徐苏氏看着陆璟和徐惠然金童玉女一般拜下来,嘴都合不拢。   村里的人也来拜年,一波波的孩子来拜年讨压岁钱。   早已经准备好的压岁钱都放在桌子的一个竹萝里,有孩子来,鲁妈和蚕姐就会各给一个。   山村里过年,不像城里,拜年一会儿就拜完了,也没有什么戏班子来。也就是初几谁家请全村的。   这么着一家家吃过来,就到了十五。   这是个各家比着看谁家灯笼好看的时候。徐惠然和蚕姐做了好些个橘灯,连徐苏氏、鲁妈、张妈也帮着。   陆璟和徐礼、徐昂也加入了。屋子里欢声笑语的。   徐惠然想,要是一辈子在这个山村里,不会碰到兴宁小郡主,也没有瓦刺人来,那她也不会死,倒是可以跟陆璟做夫妻的。   可再一想,陆璟肯定不同意的。怎么能不当首辅。再还有,她不要孩子的。陆璟哪里肯。   这样子,徐惠然叹了口气,她和陆璟怕还是做不了一辈子的夫妻。三年后,陆璟怕也死心,会去娶亲生子了。   十三上灯,小院连带着正面的小楼、边上的厢房全让杜阿福挂上了灯,蜡烛一点上,灯火辉煌。   一家人站在院子里看,两只狗也给挠挠挑得,在院子里打起了架。院子里的笑声更响了,都看狗打架,猜着哪只狗会赢。   惹出事的挠挠轻轻一跃,跳进了陆璟的怀里。   陆璟给挠挠撸着毛:“全是你闹的,现在你没事了,你说它们俩谁会赢呢?”   挠挠眯起了眼,一脸无辜样。   陆璟叹了口气,前世的他会赢呢,还是今世的他会赢呢? 第93章 抹胭脂   十八落了灯,年就算过完。按着原来徐礼的意思,再过阵,就要回吴泽县了。   徐惠然希望徐礼和徐苏氏不要这么快离开这里,更怕的是会要她回陆家。   徐苏氏已经说过:“然儿,你是陆家的儿媳妇,可不能老待在外面的。”   “娘,是五郞他要在这读书的。说这安静,不受打扰。”徐惠然说这句话有些没底气。   “那你就该劝着他,当人家儿媳妇的哪能这么任性。”   徐惠然头更低,她没法跟徐苏氏说,前世她一直恪守妇道,孝敬婆婆,可到头来,陆家还是觉得她不好。   她只是不想死,这有错吗?   徐惠然看着徐苏氏,有些话就在唇边,可却说不出口。   “然儿,你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   徐惠然摇头笑了笑:“不是的。娘说得有道理。我是因为昨日里翻书看到一个故事,说一个女子要跟夫君和离的事,一直挂着想知道后面的事,偏偏是本残书,后面没了,所以有点想知道结局。”   徐苏氏笑了:“后面的结局有什么难猜的。和离可是大事。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和离这种事,说起来是夫妻的事,可也是两家的事。不然亲家做不成,还成了仇家。”徐苏氏看了看徐惠然,“你到底还是经得少,才会为这种事琢磨。”   徐惠然还想再说。   徐苏氏摸了摸徐惠然的脸:“好了,别想了。这种东西还是少看为妙,不然姑爷会以为你要跟他和离呢。”   徐惠然暗暗叹气,她已经跟陆璟提了和离事,可是要等三年。   陆璟和徐礼、徐昂出村子在附近闲逛时,谈起了附近的名人遗迹,这让徐礼立刻有了寻古之心,准备在这住到秋天。   徐礼一回来就跟徐苏氏说:“这样正好,到时姑爷和然儿北上的时候,我们还能护送一段。”   徐惠然的眼睛眨了眨,陆璟北上需要徐礼和徐苏氏带着徐昂护送吗?   前世陆璟就是一个人北上京城赶考的,那时他比现在还要小三岁。人大了些,反而不行了。徐惠然看陆璟,后者正对徐礼感谢关爱。   陆璟是故意的吧。   等到了夜里,徐惠然想问问陆璟打得什么主意时,陆璟拿了本书全心在看。徐惠然总不好打扰,自去睡觉。   陆璟看到了徐惠然欲言又止的神情,知道她会说什么。   第二天,天气晴好,春天的气息已经有了些。陆璟提议去附近的严子陵钓台看看。   徐礼最是赞同:“这严子陵不慕富贵,不图名利。要不古人怎么赞他是‘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既到了这里,自当去悼缅一回才成。”   说是悼缅,实则游玩。   蚕姐最是高兴,得了这个音,就催着杜阿福赶紧去准备船。   “船要几条?”杜阿福问了句,蚕姐便不吱声了。当初徐礼一行来时的船有两条雇的,如今虽不在。可徐家一条船,徐惠然这有一条,徐家帮工和杜阿福都可以摇船,不用再找船。   徐昂也兴奋,准备着好好去瞻仰一番,学学贤者遗风。   徐惠然看了眼徐昂,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上的直身有些短了,便去拿布料准备给徐昂做衣服。   徐苏氏看到了:“你不用管他。姑爷的衣服,你倒是该做了。”   “年前不是才给他做了新棉衣。”徐惠然回了句。   “娘子,这个天就要热了,总不能一直穿棉衣吧。”陆璟走过来,在徐惠然耳边轻轻说,“棉衣还是岳母提醒,你才做的。”   徐惠然抬了抬眼皮。   “娘子累,春日里的倒也不急着做。三年前娘子做得大袍还能穿呢。”陆璟把胳膊伸了伸,退了一步。   徐惠然把陆璟身上罩着的大袍看了看,是有些旧了,还是三年前她做的。她咬咬牙,又去开箱子拿料子,想拿布料,想想还是拿了块浅灰缎子来。   料子在堂屋的桌上一铺开,徐苏氏抿着嘴笑了,看着徐惠然点头:“姑爷平日里有个应酬,虽说不讲究富贵,但也不能没了体面。”   徐礼看了眼:“只有那低贱小人,才以衣取人。”   “皇上取士还取个貌呢,平常人哪能免俗。”徐苏氏不服气地说。   徐礼没了话说。   徐惠然裁着料子,低头忍不住笑,屋子里的鲁妈、蚕姐也在偷偷笑。   幸好陆璟赶紧跟徐礼讨教起学问,这才帮徐礼解了围。   过了会,徐惠然回屋子,就看陆璟正翻箱子。   徐惠然好奇怪:“你在找什么?”   “你那套衣裳呢?这个天穿多合适。”   徐惠然便知道陆璟找得是什么,是用他买的料子做得那身衣服。当初走得时候,手忙脚乱倒是带了来。   可到了梅村,就给压了箱底。   陆璟终于从箱底里翻了出来:“穿这个去吧。我就知道你定不会穿几次的,果然还新着。”   徐惠然只穿过一次,还是在陆家那次。   “上面全是熏衣服的香味。”   陆璟往外走:“让蚕姐拿出去吹吹就好。如今匆忙了,应该给你买些料子来做衣服。总不能就我穿了新衣服去,娘子还是旧衣服。”   徐惠然看了看还放在针线箩里没缝好的那件大袍,这是在催她快点缝了。   到了三日后去的时候,风和日丽,倒是挺适合。一大早陆璟就起来了,倒不是为他自己忙,而是看着徐惠然打扮。   蚕姐给徐惠然梳头的时候,陆璟就站在边上看。等蚕姐给徐惠然戴上缠棕罩黑绉纱鬏髻时,徐惠然打开妆奁盒,要拿副头面插上去。   陆璟便说:“等等,戴这个吧。”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蚕姐把盒子子盖打开,露出里面一幅累丝镀金嵌着红宝石的头面来。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你哪来的钱买的?”这样的做工,卖得可不便宜。   “娘子留给我的那一百五十两银子,一部分做了盘缠,剩下的买了这个。”陆璟拿了挑心,“我给娘子插起来。”   一百五十两银子,大概大部分是买了这个。从陆家出来,找了她两年,又省吃俭用的,定然不容易。   徐惠然的眼眶就有些红。   陆璟看到了,却只当没看到,给徐惠然把剩下的分心、掩鬓也给戴好了:“娘子,看看戴得可好?”   蚕姐在边上笑,眼睛都亮,就等着徐惠然说一声“好”。   徐惠然点了点头,挂着的流苏晃了晃。   陆璟的手搭在了徐惠然的肩上,想俯下亲一下,眼角瞥到了蚕姐:“蚕姐,要出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我一大早跟鲁妈全查过了。”蚕姐不明白五少爷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个做什么。这种不是应该五奶奶问的。   徐惠然然低下头想笑。   “是吗?我怎么好像看到那个茶叶罐还没有放进去?”陆璟沉着声问。   蚕姐的脸色变了:“我去看看。”一溜烟跑了出去。   徐惠然想趴在桌子上笑,脸上已经涂了脂粉,倒不能趴,只能紧闭着嘴,按着肚子笑。   陆璟叹了口气:“她可真是笨。”   徐惠然的笑渐渐没了:“不要这样说蚕姐,前世她为了我丢了性命。”   陆璟的脸色凝重起来,往窗外看了看,看不到蚕姐,能听到蚕姐着急的声音:“鲁妈,鲁妈,茶叶放进去了吗?”   “她怎么出得事?”   “投河。”徐惠然拿起了胭脂,要往唇上抹。她想说蚕姐是怎么死的,可说不出来。   陆璟的眼色暗着:“那今世我们补偿她,不会再让她投河了。”   徐惠然眼湿了,去拿手帕。   陆璟把手帕拿了过来:“我来。”擦去了徐惠然眼角的泪,看到了打开的胭脂盒。陆璟伸手过去在食指肚上沾了点,“来,我帮你擦。”   “我自己来就好。”徐惠然让了让。   “如果三年后,你我真和离,给我留点念想吧。”   陆璟这么说,徐惠然没法再避开,只能让陆璟在她的唇上抹着胭脂。陆璟抹得很仔细,很虔诚。   擦好了胭脂,陆璟退了一步,看看,确认无误,笑道:“头一回给娘子抹胭脂,日后怕是会更熟练。”   徐惠然把帕子递给陆璟:“擦掉吧。”   陆璟看了看指肚上的胭脂:“不用。”指肚在自己的唇上一抹,再慢慢地抿进了嘴里。就像两个人刚才是亲吻一般。   徐惠然的脸红了,拿着帕子擦了擦鬓角:“我好了,得下去了。”   陆璟伸出了手:“我陪娘子下去。”   徐惠然没去握陆璟的手:“给人看了笑话。”   陆璟伸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笑话人的才是给人笑话的。夫妻间拉个手又算什么了。”不给徐惠然抽回,一直到了楼下,看到徐礼和徐苏氏才抽回了手。   蚕姐跑了过来:“茶叶放进包袱里了。”   “是我记错了,倒让你白忙了。”陆璟对蚕姐说。   蚕姐愣了愣,看了眼陆璟,想说没什么,可又觉得不对劲。她是丫环呀,五少爷干嘛这么客气。   上船时,主人一船,仆人一船。蚕姐跟在了徐惠然身边,杜阿福撑船。   虽只是二月,两岸山色却是清翠欲滴,透着娇嫩;江水清澈见底,时不时可以见到水底的鱼。   徐礼点着头:“在这里钓鱼果然不错。若是在此归隐终生,也不需了此生。”   徐苏氏拉了下徐礼:“那是乱世才如此,如今天下太平,要都是跟老爷想得一般,谁还出去做官。”就怕陆璟听了不自在。   “岳母说得是,小婿也是如此想的。更何况若是正直之辈全都归隐山林,岂不也让奸佞小人得逞于朝堂了。”   “姑爷果然是有大志向。”徐礼便跟陆璟谈起了对朝政的看法。徐昂在一旁听得睁大了眼,恨不得自己早日长大,也可以去见见市面,做番成就出来。   在严子陵钓台上,徐礼和陆璟、徐昂三个人捡了韵做起了诗。   徐惠然和徐苏氏则在一旁坐着品茶。   “都说这是天下排名第十九的泉水,今日可得好好喝喝。”   徐惠然看着蚕姐拿着扇子扇着茶炉,眼睛望着远处。   过了一会儿,做诗的回来了。陆璟坐到了徐惠然的边上:“泱泱江水,宛若明镜,青山翠屏,这里真不错。”   徐惠然低下了头,看着手指,那上面还有一点胭脂红,是从陆璟的手上蹭来的。   陆璟站了起来:“娘子,我们去走走吧。”   徐惠然站了起来,跟在后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山上的一处亭子里,从这里望出去的景色更好,让人的心胸开阔,也能让人放下芥蒂,更能让人不再愁怀满肠。   陆璟慢慢转头看向徐惠然:“娘子,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像没有过去,没有前世,只有你和我。”   徐惠然垂下了头:“我做不到。其实我也想,但是,我做不到……”徐惠然转过来,看着陆璟,“我怕死,真的不想死。你没有死过,我死过。死前的无助和挣扎,那种感觉太可怕了。我投井,是给逼的,没有办法,井水很冷的,你不知道,从井口到井面,好长的,我叫了,可没人来帮我……我真的不想死……”   陆璟抱住了徐惠然,眼泪流了下来:“对不起,我前世一定很混蛋,怎么能不来救你呢?对不起,我错了……”   徐惠然伏在陆璟的怀里哭,伤心过了。徐惠然把眼泪擦了,抬起头来:“其实也不怪你的。你不在那。”   “还是怪我,我怎么可以不在那呢?”   “瓦剌人打来了,围着城。你是县令,去守城了。”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真的,不怪你。相公,刚死时,我怪你,这些日子想想,也不能怪你。”   “怪吧,怪我吧。”陆璟又把徐惠然抱在了怀里,“我不去做官。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这样瓦剌人围城什么的跟你我也没有关系了。”   徐惠然苦笑:“相公,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不行呀,我们还是不行的。”   “为什么呢?”陆璟推开徐惠然点,好看到徐惠然的脸。   “因为我生不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这么说。大夫也这么说……”徐惠然的眼睛迷离起来,“他们都怪我,也怨我,所以我才走到那口井那,觉得跳下去一定很好……真的会很好的……”   “娘子……”陆璟的眼前出现徐惠然站在陆家井边的样子,心猛得一跳,摇了摇徐惠然。   徐惠然抬起眼看着陆璟:“我没事。”   “别想这些了。”陆璟皱着眉头,她到底忘记了什么?但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   徐惠然苦笑了下:“不是我想就能想起来。我做鬼的那十来年,想了好多,都没有想起来。”   “那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我们以后只想开心的事就好。”   徐惠然没回答,看着面前的青山绿水,却感觉不出刚才的心荡神驰。   回去的船里,陆璟在衣袖里悄悄握住徐惠然的手。   夜里,徐惠然缩在被窝里,陆璟把手臂伸了进去,抱住徐惠然:“没事的,我在这。”   徐惠然把脸埋在了陆璟的怀里。前世,也曾这样过。她给陆璟带到北方,那时每晚她好像都是这样睡着的。   徐礼和徐苏氏在梅村真的一直住到了秋天。   陆璟得去参加春闱了。   徐惠然并不想跟着去,可在徐礼和徐苏氏的目光下,她没有办法说不去。只能开始准备行装,处理梅村的事。   二十亩地交给了陶二娘的丈夫来打理。种什么,怎么种,就按着徐惠然在时这样。屋子也交给了陶二娘帮看着。   徐惠然还打算两年后回来住。   陆璟在边上帮着忙,什么也没说。从在严子陵钓台,跟徐惠然谈过之后,陆璟就不在逼迫徐惠然接受他,只是默默地等待。   只有徐惠然把心魔去掉才能彻底放下。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会在哪呢?   陆璟望了天,中指在桌子上敲着,肯定不在梅村。   终于到了离开梅村的时候,得先回陆家村。   徐惠然不知道陆李氏会怎么对她,怕是得冷眼看她吧。一个私自跑了的儿媳妇,现在回去可谈不上会受欢迎。   到了吴泽县,徐礼、徐苏氏、徐昂进城。陆璟和徐惠然不再进城,直接往陆家村去。   陆璟已经给家里写了信,说要回来。   陆源接了信,就让陆构念了。念完,小陆蔡氏紧张地问:“没说那本书怎么样了?”   “没有。”陆构看着陆源,“是不是没有弄到?”   陆源想了想:“这种机密事,还是当面说得好,等五郞回来吧。”   陆家人都觉得应该是这个道理。   到了陆家的码头,徐惠然看着码头上站着的陆家人,吸了口气,走下了船,跟在陆璟后面。   陆璟行了礼,徐惠然跟着。   “你们回来了,路上辛苦了,进屋吧。”陆源往前走。   陆李氏看了眼徐惠然,由刘玉秀扶着往里走。   进了堂屋,等都坐了下来。陆构试探着问:“五郞,怎么样了?”   “那个,我跟岳父探讨了不少。不过心得,惠然记得最为详细。”   陆家人全看向了徐惠然,陆家的未来就看这位奶奶,真不能得罪呀。 第94章 听娘子   徐惠然不知道陆璟指的是什么,端坐垂头,缄口无言。   在陆家人看来,却认为是天机不可泄,频频点头。   因为陆璟和徐惠然刚到家,只在堂屋坐了一会儿,便回屋洗澡休息。蚕姐已经把洗澡水打好,放在净室。   徐惠然让陆璟先洗,她要整理东西。   陆璟站在净房门口:“娘子一起洗吧。”   徐惠然红着脸,把身倒转了过去:“你快点吧,娘还等着你呢。”   陆璟过来,抱着徐惠然:“我真怕我洗澡的这会儿,你又跑了。娘子……”陆璟贴着徐惠然的脸,吻着徐惠然的面颊,“一起吧,这样我好看牢娘子,护好娘子。”   徐惠然听得心软软,小手不禁捏住了衣领,是防着还是解开,进退两难。   陆璟从脸颊前往后蹭着移着,到了耳边,呓语着:“娘子,好不好?”   热气从耳朵里灌进来,全身都给给吹拂到,有些禁不住。徐惠然的胸脯不由起伏,咬着牙:“相公,不要……”   “要的……”   “真的不要……”   “要的,娘子要的……”陆璟要把徐惠然板过来。   徐惠然的脚一动,地板“咯吱”一响,魂回来了几分:“相公,你刚才跟太爷他们说什么?”   “没事,他们问什么,你就让他们问我就好。”陆璟拉着徐惠然要往净室走。   徐惠然两只脚站住不动,唇角翘起,梨涡陷下:“相公,让他们问你什么?”   陆璟吸了口气:“学问。”又展颜一笑,“难道娘子觉得我的学问不好吗?”   “那谁知道。明年殿试的状元是宋颐。”徐惠然说完,趁着陆璟一愣神的功夫退出了陆璟的掌控,后退了几步。   “是他?”   “是。我记得前世你对他还是挺羡慕的,他是状元,你不是。”徐惠然笑着把凳子上的替换衣服扔给了陆璟,“相公,好好洗个澡,说不准就是宋颐羡慕你了。”   陆璟把蒙在脸上的衣服拿了下来,徐惠然已经没了影。   “他已经羡慕我两次了,我还让他羡慕第三次吗?”陆璟慢慢走进净房,关上了门,“好像挺残忍的。”   徐惠然把东西整理了下,就去厨房。   刘玉秀和杨如春都在,看到徐惠然全客气地说:“五弟妹才回来,先歇着,这里不用你了。”   徐惠然倒不好意思:“没事,也不算多累,就是做了几天船。”   “去歇着吧,别在这了。”杨如春把徐惠然推了出来。   徐惠然看着杨如春的肚子,这会是个男孩子。日后过继给了陆璟。前世她死后,为了哪个的儿子过继给陆璟,刘玉秀和杨如春明里暗里争过。   最后,陆璟一家要了一个,算是摆平。葛蕊香生得两个孩子,陆璟一个没要,甚至后来都没有照顾过。   徐惠然站在厨房外,看到了那只牛,还在那拉着磨。她拿起装着米的盆往磨里加米。   刘玉秀出来:“茁狗子爹说犁地什么的这牛真不错,就是磨个米、面都方便。五弟妹才回来,我来吧。”从徐惠然手里把盆拿走。   徐惠然拍着手上沾到的粉。陆家的人都不要她干活了。她的一头牛都给夸上了天。陆家也不是没牛,只是在磨房里干,只有农忙时才会到地里。   只是徐惠然不想回屋,厨房、院子里都不给她干活,也不能傻站着。   小陆蔡氏跑了来:“五郞媳妇,你在这,我好找。我来跟你说,你那二十亩地这三年的收成。”   徐惠然看了眼小陆蔡氏,这些走时她是放弃了。带走地契不过是以后好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二婶,那二十亩地是家里种的,我怎么能要什么收成。”   “是你的地,怎么可能不要。”小陆蔡氏硬挤出了笑,面上的折子深了几分,从沟渠成了峡谷,深怕徐惠然不要。   “二婶,五郞说得那个……”   “没事,没事。这事你们二爷跟我说了,日后能提携下我们四郞就成。等五郞做了官,还怕什么。再说了,即是难得的科举奇书,总不是人人能看的。”小陆蔡氏又添了一句,“不过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   徐惠然有点明白,忍着笑:“二婶这么说,就把收成的一半给我好了。”这是按着租给佃户来算的。   小陆蔡氏一听,想到种子、帮工,倒也不拒绝。   徐惠然拿了三年收成,大概九十两银子,算着陆璟已经洗好,便回了屋。   陆璟正在拿干布擦头发。   徐惠然拿过布子帮陆璟擦:“你怎么能编出那样的话来,也不怕他们不信,会戳穿了。”   “娘子,你怎么不体谅我的一片苦心呢。”陆璟叹了句。   徐惠然明白了。她这么突然投水再回来,总得有个理由。她在外三年不归,也得有个说词。   陆家人精于算计,可也只是算在了钱上,科举这种事哪里懂。世上之人最信的就是谁家得了什么宝贝,一夜至富。或者得了什么贵人相助,走了鸿运。   就算是那些考生,考前希望得点风声,猜猜题。考后没中,会想着哪个人是科场舞弊考中的。   人无助时,总会相信什么。哪怕是假的,也指望是真的,好能有个希望。   前世,徐惠然没少有过这种指望。指望陆璟带她走,指望天上下来个神仙能帮她。就是一口能要她命的井水,也曾想过那是她的福祉之地。   徐惠然也叹了口气,给陆璟擦发的手劲又轻了点。   陆璟伸过手,从桌上放得包袱里拿出本手抄的书来:“回头,你给奶奶和娘。”   徐惠然放开了陆璟的头发,把手抄的书拿了过来,翻了头一页,里面是历年乡试、童试的考题和前几名的卷子,还有点评。字迹还是仿得徐惠然的。   “把这个背背,多少也能押中了。四弟只要肯用功背,考上个秀才还是可能的。若是不肯用劲读书,那是谁也帮不得他。至少茁狗子几个,年纪还小,还是应该先跟着先生读书要紧,考前看看背背,也算走了个捷径。”   徐惠然抿着嘴笑了:“你什么时候练了我的字迹。”   “唉,谁让娘子的一手小楷好看。”陆璟拍着马屁,心里却有点苦,仿了徐惠然的,就得再练回来。这一手徐惠然的字,虽说风骨与秀媚并存,可不是沈体,一样没用。   徐惠然轻轻打了下陆璟:“你笑话我。”   陆璟的字是不错,做了首辅后,吹捧的人更多,有人捧着百金去求陆璟一个条幅。   “娘子,我可是说实话。你的字,自有特色,也许跟你的经历有过,粗看只觉清秀婉丽,细看就沧桑凄苦。”   徐惠然低下了头。陆璟为了让陆家人处处礼让于她,不再如前世,可谓用心良苦。徐惠然的心里百味陈杂,得婿如此,怕是寻常女子都会此生无憾。   可她……徐惠然轻叹了声。   陆璟伸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娘子,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别怕,有我在。”十指相扣,似怕徐惠然挣开。   徐惠然没有挣开,任由陆璟握住。   那本科举奇书是陆璟和徐惠然一起拿过去给陆源和老陆蔡,还当着陆家人的面。   陆璟把跟徐惠然说过的话,再说了一次。   陆源摸着书对徐惠然说:“五郞媳妇,委屈你了。”   徐惠然站了起来,眼里有了泪,不是为了今世,而是为了前世。前世若是陆源能这么说上一句,她何曾会如此心碎。   陆璟带她走的时候,她宛如废人一个。她还记得陆李氏念叨着:“五郞,她这个样子,会拖累你的,你就把她留这吧……”   徐惠然忍不住侧过脸,实在无法对陆源说出“这是媳妇该做的”。   陆璟看到徐惠然伤心,猜着是因为前世,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抱进怀里,站了起来:“爷爷,媳妇她一时太过激动,还望爷爷见谅。孙儿替媳妇谢过。”   陆源摆了摆手,看了徐惠然一眼,没再说话。   在陆家只住了三天,陆璟和徐惠然就此北上。   送陆璟和徐惠然上路的时候,陆李氏眼泪流个不停。这回回来,虽说陆李氏对徐惠然没有欢天喜地,可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大部分时候只是静默。   徐惠然也不怪,这样挺好。她们两个都可以省些力气和口水。   陆家人望着陆璟和徐惠然坐得船走了。陈冬梅冷笑了声:“五弟妹可真是行,偷偷跑了,还有脸回来。回来还得全家人供着她。”   旁边的人都去看陈冬梅。   刘玉秀和杨如春低着头不吱声。   蚕姐和杜阿福跟着一块来,谁都能猜到几分,可是陆璟乐意,谁能怎么办。要是陆璟当了官,她还是官太太呢。   这就是长得好不如嫁得好。   陆源咳嗽了声:“五郞媳妇的事,好不容易没人说了,咱们家的人也不要再说。五郞的前程比什么都要紧。五郞也说,那份科举奇书是五郞媳妇弄来的,你们要是指望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出息,就先督促着好好读书,别一天到晚不是看戏就是去听什么书。”   陆李氏擦了眼泪,想到陆璟说得话,她以后是要成诰命夫人,这是一位高僧说的。可陆璟的官运全靠徐惠然来旺。徐惠然这回是给儿子哄回来的,要是再给骂跑,那儿子的官运没了才是要命的事。   陆源和老陆蔡氏晚上都做了个梦。陆源梦到的,他穿着官服,坐在众人中间接受跪拜。老陆蔡氏梦到的是穿着凤冠霞帔坐在那里,一众媳妇围着她转。   梦着梦着,两个人都笑醒了。醒来就怪对方吵醒了自己,再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那个美梦也做不到了。   往北去的路,不过江时跟去旧都的路是同一条。   陆璟走过,就会领着徐惠然上岸游玩一番。   虽说是秋日,没有春日里的景色好,可另有一番味道,尤其是天气特别好,秋高气爽。   他们上路的时候,乡试已经考过,就等着发榜。原本可以不从旧都过,陆璟却提议:“娘子,不如咱们再去赚黑心的橘灯钱。”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你都说黑心了,还去赚。”   “哎呀,不赚不行呀。这叫未雨绸缪。要知道本朝官员俸禄乃历朝最低。要是不先准备些银两,做了官后,一不许行商,二不许收贿。但凡有个什么,就会捉襟见肘。要是有人塞点银子来,一给举报,再或者任上有个亏空来不及补上,你夫君我就得给剥皮揎草。娘子,到时你会不会心疼?”   陆璟望着徐惠然,一副可怜兮兮样。   徐惠然笑了起来:“那是旁人,哪里会是你。不过,要去卖橘灯,可得你站在头里。”   “这个自然可以,我就如谢季方一般,在那做个见证。好歹我也是前科解元,这个可以了吧?”   “我那是玩笑话,哪能真要你去。要是你过去,旁人知道了反倒不好。”徐惠然轻轻推了推陆璟。   陆璟点点头:“还是娘子体谅我。”   船特意驶到了旧都。陆璟领着徐惠然到了贡院门口,让杜阿福和蚕姐摆上了摊子。   杜阿福像门神往前一杵,陆璟心里感叹句,一两银子能卖出去,那些书生这是给吓得还是见了娘子美貌动了色心。   不管那样感觉都不好,有些后悔提议。原本是想哄徐惠然开心,这下感觉是他要不开心。   蚕姐清了清嗓,开始喊:“卖能金榜题名,还好吃的灯。能金榜题名,还好看又能吃的灯。”   贡院门口的书生看看,大多数转头就走。   有几个好奇,走过来,也只是看看,连问都不问就走了。   蚕姐有点急:“这个是能金榜题名的。”   来看的书生把蚕姐看了看,走了。   陆璟把手里的乌骨泥金扇摇着:“娘子,看来南直隶的秀才比越省的秀才聪明些,没上当。”   徐惠然隔着帷帽上的纱瞪了眼陆璟:“那是三年前,三年了,自然不同。”   陆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伸手拿起个橘灯来,把里面的蜜饯拿出来吃,眼睛看着贡院前的书生。   蚕姐又叫了几声,看还是不行,转过脸来问徐惠然:“五奶奶,要不便宜些?”   “不。”徐惠然对杜阿福说,“阿福收摊。”   “收摊?”蚕姐不相信地问。   徐惠然点了点头:“当然了,等晚上来。”   陆璟把扇子一合:“那我们趁着白日里,正好可以去逛逛了。旧都里还是有几座南朝古刹的。”   到了夜里,徐惠然让杜阿福去租了条船,要夜游。   旧都的夜里不输白日,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各种的花船在河上行着,船里还有花楼里的女子在唱曲。   徐惠然让杜阿福在船的四周挂上了橘灯,这一挂,黑沉沉的船立刻亮了起来,在河里煞是好看。   陆璟扶着徐惠然的手坐上了船:“托娘子的福,我也才能夜游旧都。”   “我不信,你上回来时没游。”   “天地良心,那时我怎么游?人才病好,就在客栈里睡觉养神,不然这解元怎么考中的。”陆璟扶徐惠然坐下。   徐惠然从蚕姐的嘴里听到过,她走后陆璟吐血大病一场的事。头回听了,想着陆璟定是做戏给人看。现在却有些心疼,就算做戏,也是伤身的事。   船慢慢在河里驶开,橘灯特有的香味给蜡烛烘着散发出去。   两边的船还有岸上的人,都在问:“哪里来的橘子香……”   “怕是到了橘林里。”   “是那条船吧,看挂着的小灯笼多有趣。”   挨近船上的卖笑女子在笑:“真是稀奇。”船里的书生就让船上的仆夫去问,说要全买了下来。   杜阿福得了徐惠然的吩咐,一口拒绝:“不卖!”   那条船上的女子笑了起来:“人家不卖。”   书生觉得有些没面子,更要买:“无非是觉得银子给得少,告诉他,不就是几个橘子做得橘灯,给他十两银子就得了。”   “人家都不卖了。”   另一条船驶了过来:“我出二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   这么一路涨了上去,快要涨到一百两银子。   陆璟看着徐惠然:“你这里有多少盏橘灯?”   “谁会数这个,大概也就一百盏样子。橘子又不像蜜饯能放得住。只有新鲜的雕出来才好看。这些是本地现买的。我要是知道你会来旧都,倒是会想想办法的。”   陆璟点点头:“算起来,按你那黑心价,一百两银子买百个橘子皮也够本了。”   徐惠然笑了起来,又轻轻打了打陆璟:“他们既然要博粉头一笑,我何必扫了人家的兴。”   几条船还在争着的时候,杀出了一条船:“我出五百两银子,这条船归我了。”   陆璟用扇子敲着手:“坏了,船可不是咱们的。”   徐惠然推了把陆璟:“好了,此时你不去,什么时候去。”   “好,我听娘子的。反正你我夫妻同心,一路黑到底了。”陆璟钻出了船,对着对面船上的一位肥头大耳的阔公子,拱了拱手,“这位公子,这船不是我们的,灯是我们的……”   “你不就是要加钱,一千两银子买了。”阔公子一挥手。 第95章 我见过   阔公子又肥又厚的大手一挥,一个仆人拿出了几张银票,数好就要送过来。   陆璟手里的乌骨泥金扇一指:“慢着。”   把就要走过来的仆人吓了一跳,停在了那里。   陆璟把手中折扇打开,缓缓扇着,自有一股风流之态,慢慢说道:“公子,我和内人正在河上游船观赏夜色,若是船卖了,小生内人岂不是要恼。”   阔公子原是怕陆璟不干,在佳人面前有损脸面,听到只是这个,大为放心:“这有什么的。这船赔给你们了。那位公子,快些换船。”   陆璟似乎还是为难不愿。   阔公子已经等不及了,冲着里面的人喊:“美人,美人,咱们过去。”阔公子不等美人,先就让人在两条船上搭了船板跑了过来。   美人由丫环扶着扭着过来,经过陆璟时眼睛往陆璟身上打量。   陆璟没有理会,只对从船里出来的徐惠然说:“娘子,慢点。”手伸了过去,小心地扶着徐惠然走到对面的船上。   美人把目光移到了已经戴上帷帽的徐惠然身上,月白色的披风随风轻摆,却不闻半点环佩声,再回头看了眼陆璟,已经扶着徐惠然进了船舱。   美人心里的失落全对着阔公子撒了出去。   雇得那条船的船夫瞧着新得的彩船,笑得嘴都要咧到了耳朵边。等陆璟和徐惠然下船的时候,还指望陆璟和徐惠然明晚再来呢。   陆璟和徐惠然第二天一早便坐船到瓜洲再沿着大运河往北。   “再过两个月,北方的河面上就结冰,不像我们那里终年不结冰。”陆璟说了句,停下来笑了,“其实娘子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   徐惠然做着针线,这是给陆璟做得衣服:“这段路我走过,只记得是冬天。”   “冬天,路倒是不好走。”陆璟习着字,最后一笔没收好,显得长了点。   徐惠然往岸上看:“是不好走,下着雪……”   灰黑的天色里,徐惠然独自一个人坐在车里。车外的冷风往里灌,很冷,她缩成了一团,全身在抖。   陆璟停了笔,看着徐惠然,又去看外面的运河。   徐惠然收回了视线,又开始缝衣服,捏着针的手指感觉有些凉。   “等我们到京城时,那里应该还不会太冷。”陆璟又去习字。   春闱在明年二月初九,要比八月初九的秋闱艰难多了。早去,也是好适应下气候,不会到时水土不服。   等乡试一结束,新中的举人会拿着官府给的盘缠往京城而去。拥挤的运河只会更拥挤。   船走得慢,不时要让路。   陆璟倒不急。徐惠然也不急,甚至不想到京城。   船还是慢悠悠地出了南直隶,进了鲁省。一到了鲁省,陆璟的神情严肃起来,望着船外的景色带了些忧伤。   陆榉就是在这出得事。   船工看了看一串的运粮船:“那些船别看雇了押船的保镖也是没用的,很容易挨抢的。”   蚕姐问雇来的船工:“这里强盗这么多,官府不管吗?”   “姑娘哪知道那些专抢运河上商船、粮船劫匪的厉害。怎么管,那些官老爷的小老婆还是强盗的干妹妹呢。”船工笑了起来。   蚕姐气了:“这些官就应该给罢了才对。”   “罢不了哦,本地的知府可是喜公公的干儿子,又是高大人的干兄弟,谁敢罢。”船工笑了起来,“公子和奶奶这阵就别出船舱了。那些强盗见只是我们两个穷光蛋,倒不会打这船主意,就是姑娘你也好好待在船舱里面吧。”   蚕姐扭身回了船舱:“五奶奶,等五少爷当了官,把他们都收拾了。”   徐惠然笑了,蚕姐不知道,陆璟才是最坏的那个。   晚上,船停在了岸边。陆璟特意让船工把船停在往京城运粮的船边上几十丈远的地方,夹在了一些小船中间,不显眼的地方。   陆璟看船停好,让杜阿福把刀放在手边。   蚕姐手里也握着刀,衣服也不脱,坐在杜阿福边上。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你不睡,我还要睡。”   “你睡你的。我就坐在这。”蚕姐的嘴唇都发白,“大爷就是在这附近出得事。”   杜阿福躺了下来,把被子一拉:“他们截得是粮船。”   “五少爷没钱,五奶奶可是有钱。”蚕姐站了起来,“我去保护五奶奶去。”   杜阿福翻了个身:“你还是拿弓箭比较合适。”   蚕姐一想也是,把刀放下,跑出去拿弓箭。拿了弓箭跑到陆璟和徐惠然的舱房外,看舱门紧关着,只好回去。   徐惠然衣服未解,躺在床上半眯着。   每一条船上的人都是这样。雇来这条船上的两个船工,也没有脱衣服,或者他们已经习惯不脱衣服睡觉,手里还抱着浆。   陆璟也同样,也没有脱衣服,躺在徐惠然边上,眼睛睁着,机警听着外面的动静。   船外只有水拍打船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再加上船的微微荡漾,很容易让人睡着。   徐惠然就已经有些坚持不住,眼皮越来越沉,想睁开也不容易。   船上的人都渐渐睡去。   陆璟却一直警醒,那晚的情景一直在他眼前晃。   那夜他是个懦夫,如果他勇敢些,也许陆榉不会死。这是陆璟这几年一直问自己的一个问题。设想了好多次,每一次都不敢想到结局。   快四更天,也许今晚就这样平静过去。   前面粮船上押船的人这样想,打着哈欠,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睡觉。   岸上有黑影来。这些人来得很快,骑着马的,坐着车的,跑着的。   粮船上的人惊醒了,敲响了锣,拿起了刀。岸上的人向船射出了弓箭。   还有人喊:“船漏了!”   粮船上乱了起来。交税的粮,如果受潮就不能交,跟给这些强盗抢了一样。一拨人去堵船底。守船的人少了一半。   火把下,可以看到强盗冲上了粮船,跟粮船上的人扭打在一起。   徐惠然从锣敲的那一刻就醒了。火把的光映亮了船舱的窗户,徐惠然瞪大着眼睛望着外面。   陆璟拍了拍徐惠然:“没事。他们不会到我们这来的。”   徐惠然点了点头。把手伸出放在床边的弓,抓了过来。她学弓是为了逃跑时的自保。现在不是逃跑,也希望能有用。   “我出去看看。”陆璟往船舱外走。   徐惠然抓住了陆璟的衣服,眼里露着惊恐,喉咙干涩。   陆璟拍了拍徐惠然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徐惠然松了手,牙紧紧咬着,点了点头。   陆璟出了船舱,轻轻一纵跳上了岸,隐入了黑暗里面。   躲在一块石头后,陆璟眯着眼看粮船上的人。人影恍来恍去,看不清哪个跟哪个,不时可以看到有人掉到了河里。   水里有人在扑腾,要爬上临近的船时,全给船工打了下去。   船工跑了过来,跟杜阿福说:“赶紧走吧。你没看那些船,能跑的全跑了。”   “再等等。”杜阿福往粮船上看。   “不能再等了。”船工急着,真不知道这位想什么呢。这是要命的事,有什么好看的。还有那位少爷也没影了,怕是给吓得躲在船舱里面不敢出来。   蚕姐跑进了徐惠然的船舱:“五奶奶。”   徐惠然向蚕姐伸出手:“过来。”她怕,她需要蚕姐在边上,“把刀拿着。弓也准备好。”   蚕姐点头,坐在了徐惠然边上。   杜阿福守在了门外,不知道船舱里面的两个人怕什么。他跟过船,知道那些强盗眼下顾不过来抢这里,对他们来说,这种小船只有没生意的时候才抢。   黑暗里的陆璟终于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人老了些,脸上的那道像蜈蚣的刀疤狰狞了许多。陆璟搭上了箭,对着那个人。   一箭飞了过去,刀疤脸晃了几晃掉到了河里。   射过了箭,陆璟跑回了船,跃上甲板,让船工开船。   “好了,没事了。”陆璟走进了船。   徐惠然看着船走,松了口气,没问陆璟刚才去做什么。   船行了会儿,外面传来声音:“拉老子上去。”   “我出去看看。”陆璟走了出去。   甲板上,一个船工正用浆要把一个想爬上船的人打下去。那个人死扒着船不松手。   陆璟看了眼:“拉他上来吧。”   船工看了眼陆璟,没有动手拉。   杜阿福走过去,把那个人拉了上来。人一上来,可以看到一支箭插在前胸,身上的衣服都给染红了。   那个人喘着气,躺在甲板上。   “阿福扶他到舱底,包扎下,前面就放他下去。”陆璟说了声,转身走回了船舱。   徐惠然往外面看,关紧的舱门什么也看不到,用眼睛问陆璟。   陆璟坐了下来:“没事,一个落水的人救了上来。前面就放他下去。”   徐惠然点了点头,从粮船那经过,看到抢粮的居然撤了,粮船上的那些人在高呼着。   “强盗走了?”   “可能遇到了事。”陆璟淡淡地说,站了起来到了杜阿福住的船舱,看着趴在床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要拨下箭来。”   陆璟走了过来,把油灯照着刀疤脸:“你叫什么?”   “马六。”   陆璟拿过了剪刀,把箭杆剪断:“要把箭头给你挖出来。”   “动手吧。”马六咬紧了牙。   陆璟把刀在油灯上烧了烧,对着马六的胸口,只要歪一点就可以扎破心脏,杀父的血海深仇也就可以报了。   马六的眼睛瞪着陆璟的手:“怎么还不动手?”   “我没给人挖过箭头。”   “要让我知道那一箭是谁射得,我非要了他的命。”   陆璟的刀剜了下去。   刚才那一箭,陆璟射得够准够狠。船开过来就是不想这个人死,只杀他一个,父亲的仇算不得报。得让那些人全付出代价,一个都不能跑。   马六脸上的肌肉扭了起来,牙要咬碎,疼晕了过去。   箭头取了出来,陆璟把刀放到了一边:“阿福给他上药吧。”   杜阿福看着箭头,那是五少爷的箭。把箭头扔到了运河里。   天亮的时候,马六醒了,看着身上包扎好的布,问杜阿福:“你们少爷姓什么?”   杜阿福没回答。   “放心,我马六可不是没义气的人,日后要是你们再在这段行船,哪怕上了岸,打出我马六的旗号来,没人敢碰你们。”   到了前面的码头。   陆璟把马六放了下去。   徐惠然从船舱里看到马六,脸上那道像蜈蚣的疤。她眉尖蹙了起来:“我见过他?”   陆璟轻轻“嗯。”了声。   徐惠然转过了头去看陆璟:“他受伤是你做得吗?”   陆璟走了过来:“娘子,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我前世见过他,他找到了家里……”徐惠然看着陆璟,“是在晚上。然后你们打起来了……”   “再然后呢?”   “你……”徐惠然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忘了,就不要再想了。”陆璟摸了摸徐惠然的脸,“娘子的头发有点散,我给娘子抿一抿。”去拿篦子。   徐惠然拦住了陆璟:“你杀了他。”   陆璟去翻徐惠然妆奁盒的手停了停:“这样,那就是他知道我射了他一箭。也没有什么,原不过就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他给徐惠然买的篦子来,“看,娘子又没怎么用,多新。”   徐惠然看了眼:“两手准备,不是给他杀,就是你杀他?”   “自然不是。娘子都说了,是我杀他。只不过是只杀他一个,或者连窝端。”陆璟用篦子帮徐惠然把鬓角的头发往上拢了拢,再端详,“娘子的头发真是好,乌黑如墨。”   徐惠然不知道前世她活着时陆璟连窝端没有,如果没有,那她死后也会连窝端了。   再往京城去的路就顺当了许多。   给抢的那批北上交白粮的船,幸好马六给陆璟射中落水,他的兄弟急着找他,没顾得上再抢。天色再要亮了,也就撤走。粮船虽说有些损失,却还不算大。给马六凿穿的船,也给补好,继续北上。   徐惠然还看到过粮船几次。过闸的时候,总是这些粮船会优先,陆璟他们的船得等。   他们到通州时,已经到了十月。坐过船,也走过陆路。等看到通州码头到时,都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可算是到了。   结果在通州的码头,又得等才能靠上岸。天都要黑了,陆璟和徐惠然坐得船才靠到了码头边,能下船。   下船时,徐惠然觉得骨头都要散了,走了几步,才觉得正常。   给船工付了钱。杜阿福已经雇来了三辆车,二辆拉着行李,一辆给徐惠然和蚕姐坐。陆璟坐在一车装着行李的车辕上,杜阿福走在边上,照看着三辆车。   四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掌柜还说:“幸好你们还算来得早,等过阵南边新科举人来了,想住店都住不上。”掌柜的把陆璟看了眼,这估计是个上科落第的举人。   那些头科没考中的举人,后面再考只会越考越糟。   陆璟只当没看出掌柜眼里的意思,跟徐惠然说:“早些休息。明天就去京城。”   徐惠然点着头,睡下了,又扒着陆璟的肩膀问:“相公,那个马六会不会寻来?”   “他的伤总要养个半年才能好。”陆璟宽慰着,“放心,我不会让娘子陷于危险之中的。”   徐惠然没有再问。陆璟总是有他的主意,并不会因为什么人就改变。   第二天一早,杜阿福依旧如昨夜那样雇了三辆车,往京城而去。   早晨一起来,看着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要下雪。   徐惠然出客栈时望着天,压抑得难受。蚕姐却兴奋着,扶着徐惠然上了骡车,自己跳上了骡车。   “五奶奶,我可总算能到京城了。不知道郑妈得多羡慕。”   徐惠然看着蚕姐,前世她从吴泽县到京城时,并没觉得郑妈羡慕。也许因为那时她是个包袱,郑妈只觉得终于可以扔出去,不会再麻烦到郑妈了。   通州离京城不远,半日就到了。还没到京城,蚕姐只看到城墙,就叫了起来:“比我们吴泽县的高呀。”   徐惠然看着像压下来一般的城墙,心缩了起来。   京城,她又来了。   天上飘起了雪花。前世,她到京城的时候,也是下雪的日子。只不过,那时是春雪,现在是冬雪。   进城的时候,一辆车接着一辆夫。城门的兵卒看过了陆璟的路引,把三辆车看了看,没说什么,放他们进了城。   蚕姐直咂舌:“天哪,这里的军爷跟我们那的都不一样。”   “别再叫了,让人家小瞧我们。我们可是来自一等一的天下富贵乡。”徐惠然提醒着。   蚕姐把头昂了起来,觉得得瞧不上京城里的人才对。   京城的房子并不难租。本朝规定,来京城做官的不许置产,只能租房。若是官员年老致仕,也不能留在京城,需得返回原籍。   当日,行李都没有从车上搬下来,就在城东找到了房子。   京城的房子,跟吴泽县、千金乡都不同,是四合院。陆璟租了两进的院子,前一进做他的书房、客厅。后一进是内宅。   走进门,看着院子里面的葡萄藤,徐惠然的心掉了下去,她的脚正站在前世。 第96章 搬新家   院子是前世徐惠然住过的那所院子。   葡萄棚上的葡萄藤干枯着,没有半点的生命力,有些地方落上了雪,多了些沧桑,还有几分人间的味道。   屋子的屋顶上也落了层薄雪,看不到灰瓦。灰色的砖墙、要不是新漆大红的门和廊柱,一点鲜活的气息都没了。   “娘子,进来吧,别冻到了。”陆璟看着徐惠然的神色,猜着想到了什么,特意打断。不管徐惠然怎么样,陆璟先引着从抄手游廊走。   从梅村带来的大黄和大黑,跑到了前面。   徐惠然拢住心思,跟在后面。就像前世她头一回来这座宅子一样,也是跟在陆璟后面。   蚕姐拎着装着挠挠的竹篮,东张西望,瞧着什么都新鲜:“这里全是平房,不像我们那是楼。我们那屋子之间的通道也不是这么半敞着,冬天把窗一关,没风吹了。这里还得给风吹。”   “这是游廊,跟花园里的那种差不多。”徐惠然纠正着。   杜阿福正在外面从车上往下卸行李。   “蚕姐,去帮下阿福。”徐惠然说了句。   蚕姐答应了声,把挠挠交给了徐惠然,跑了出去。   到了正屋前,陆璟打量了下,把红漆的门一打开,屋子里像冰窑,一点不比外面暖和什么。脚踩在灰砖上都感觉到冰脚。   “这么冷,不能不生火。我让他们先把炭盆拿来。”陆璟急着往外走。   徐惠然拉住了陆璟:“这全是烧炕的。雇个本地的老妈子吧。”   陆璟点着头:“好,我跟租房的牙人说下。”   租房的牙人还在外面,知道新搬来的人总会有些别的需求。一听要雇人,便说了:“内宅的事,让我家婆子来跟奶奶说吧。”   陆璟想着好,回了内院,没看到徐惠然,喊了声:“娘子……”怕徐惠然触景伤情,是不是又跑了。   在院子里找了圈,到了屋后耳房里,看到了徐惠然正拿个竹筐夹煤块。   “这种脏事,娘子怎么好做。我来吧。”陆璟要伸手。   “不要,你的衣服会脏的。”徐惠然不给。   蚕姐跑了过来:“车上的行李卸完了,我来。”从徐惠然手里拿过了竹篮,装好了煤,“这个炉子在哪?”   徐惠然笑了,指着一个灶炉说:“在那烧,屋里的炕就热了。”   蚕姐往灶里加煤:“不是五奶奶指点,我还不知道呢。怎么这烧就,屋子里变热了。”点煤却点不着,只冒烟,给呛到了。   徐惠然想动手。   陆璟拦住了:“屋子里去坐吧。牙婆一会儿就来,是得雇两个人。蚕姐,先给五奶奶弄个手炉和脚灶。”   蚕姐应了声,去用带来的炭给徐惠然生手炉和脚炉,这个还是方便的。   徐惠然才捧上了手炉,牙婆就来了。   牙婆一进屋就说:“这屋子里炕没生起来吧。”再一摸炕还是冷的,“我就知道你们南边的人不会这个。我先给老爷和奶奶生起炕来。等奶奶暖和了,再谈。”出了屋就去生炉。   蚕姐跟着出去,瞧着怎么生炉。   屋子里,徐惠然喝了口茶:“我会生炕的。”   “娘子……”陆璟唤了声,坐到了徐惠然的身边,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前世真是委屈了你。”   徐惠然摇了摇头:“灶台那一角,我磕过。”   陆璟的眼神凝了起来:“我跟牙人说换个宅子吧。”   “不用了。前一世,这座宅子是你租的,这一世还是租了这,可见,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思。何必再跟老天爷拧着呢。”   “娘子,我们不会再跟前世一样的。”   “我没说跟前世一样,我只是说我们住进了前世曾租过的宅子。”徐惠然淡淡地笑,“前世,你是三年前的来京城,也是这个时候。那时,你……我没在,记不得了。但是租这座宅子总该比现在前。你看,这宅子好像就等着我们呢。”   陆璟吸了口气。   徐惠然的语气平淡,笑容恬淡,可听着就像在说这是宿命,没法逃的。这让陆璟没法接受。   既然老天给了徐惠然重生的机会,那就是给了他机会。陆璟这么想,怎么着也得把徐惠然和自己的命给改了。   门推了开来,跟在牙婆后面的蚕姐叫着:“五奶奶,我会用煤烧灶了……”看到陆璟握着徐惠然的手,张大的嘴慢慢闭上。   牙婆反应快,眼睛笑得眯成了线:“老爷和奶奶真是蜜里调油,让人羡慕。”   徐惠然的脸红了,把握着茶杯的手从陆璟手心里抽出来,不经意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陆璟站了起来:“炕烧了?”   “等会儿炕就热了,老爷和奶奶就可以坐过去,不用再坐这凉冰冰的椅子了。”牙婆看着屋子里的原来屋主留下的椅子,“老爷和奶奶没在客栈里住,就直接搬过来了。家具怕是也得买。”   “不是有炕,这宅子你们也粉刷过,何必还住客栈。”徐惠然轻轻地说。   提出不住客栈,直接找房子住的就是徐惠然的主意。住客栈也要钱,租房子也要钱,何必花两笔。再者,过了年陆璟就要春闱,客栈里人多又吵,自然直接搬进租的房子又省钱还方便。   牙婆笑了:“还是奶奶想得周到。奶奶也真是走南闯北见识多。一般的南边人到我们这还想不到炕呢,非要挤到客栈里去。不说别的,就客栈里那个地,不也是睡炕。下等的就是个大通铺,跳蚤虱子的什么都有。”   蚕姐听得在边上笑了起来。   徐惠然没笑,她不光走南闯北,还走阳闯阴呢。   陆璟问了句:“既然妈妈这么说了,想必卖家具的、雇人的全都知道。”   “家具,我们那口子懂。要说起来,老爷和奶奶的运气真是不错。前几日,户部罗尚书得罪了喜公公给罢了官,这不是得回乡了。他家的家具虽说不是黄花梨这种木料打的,可是经济实在,比黄花梨的用得还好,如今便宜卖了不过图个回乡的钱。至于人,他家那些人口中有当初就是投到罗尚书家的,如今也不想回南边,还想在京城里再找户人家继续待着。”   牙婆的小绿豆眼闪着,显然希望做成这笔生意。   陆璟去看徐惠然。   徐惠然对牙婆上说:“既这么着,就让老爷去瞧瞧。人,也就麻烦妈妈带来我瞧瞧了。”   牙婆听着喜得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   陆璟带着杜阿福去跟牙人看家具。牙婆则带了几个人来给徐惠然瞧。   罗尚书已经带着家眷走了,留下的就是一个管家和几个男女仆人。   在罗尚书家看家具的人不多,京城里王公朝廷重臣,瞧不上罗尚书家的家具。一般的官员,家具已经早有了,买了回头走时再卖多麻烦。官员的任用补缺什么的,也要等年后考评后才会有。春闱没考,新科进士更不会有。   这些家具也就只有一些图实惠,想白捡的商人来瞧。   陆璟看了看,确实是实在,日常用用足够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徐惠然上世用过的家具,挑得时候,陆璟捏着拳头,怕买得不是家具而是徐惠然的前世。   牙人在边上见陆璟迟迟不做决定,小心地问:“老爷都看不中?”   “不是。”   反正买哪的家具都会如此,除非自己打。   陆璟想到这便笑了:“是觉得都不合意,不如我买些木料自己打。”   牙人真没想到陆璟会这么想,没法,赶紧带着陆璟买木料。这么一来,银子还省下了。牙人心里苦,嘴上还夸着陆璟有眼光。   徐惠然看着搬进来的木料,点着头:“相公,比我想得还周到。”   “没法,谁让我不如娘子会挣钱,只能省着花了。”   牙婆带来的几个人,徐惠然也只挑了一对母子。母亲是个寡妇,是罗家族里的亲戚。以前在罗家做粗活。儿子倒是跟在罗尚书身边,当个跑腿的小厮。   如今罗尚书罢官返乡,吃饭的钱怎么是不缺的。罗妈却不想再在罗家靠罗尚书施舍,便想留在京里换人家。   徐惠然把罗妈看了看,人老实,京里的事也知道些,又不在各家乱串,挺合适的。   母子俩看陆璟和徐惠然这里人口简单,倒也放下了些心。   算好了钱,把木料钱付给了牙婆。徐惠然跟陆璟说:“相公,咱们搬个家,十几两的银子就没了,真真的心疼。”   “有那么贵?”陆璟看着杜阿福,小厮福顺已经趁着天没黑透,在廊下打着家具。   徐惠然点着头:“租房子、买木料、添人,还有屋里的摆设。”眼巴巴地看着陆璟。   陆璟笑了:“要不我去城隍庙摆个摊,写几幅字?”   徐惠然笑了起来:“京城里,一块砖掉来来,可能就砸到几个状元,哪还少写字的人。”再看看外面打家具的就只有杜阿福和福顺,连蚕姐和罗妈都帮着,比去梅村时还艰苦。   这哪里是京城呀。徐惠然不得不感叹了句。   “这倒是,京城是没有梅村好。”陆璟低下头。   当日夜里,睡在才烧得滚热的炕上,徐惠然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怎么了?”陆璟搂住了徐惠然,“可是嫌炕硬?”   “嗯。”   陆璟挨近了些:“要不咱们搬家吧。”   徐惠然移开了些:“炕也热了些。”   陆璟有点悻悻然,只能退后了些:“我去把炕里的火熄些?”   “等后面煤烧没了,它就会凉的。”徐惠然说了句,推开了被子坐了起来,往窗外望着,从窗格子里的明瓦往外看,在雪夜里似蒙了层纱。   可以听到外面下雪的声音,悉悉率率的像一种脚步。   “前世,我没睡过炕。你带我来时,这里一切都已经弄好了。”徐惠然的声音很轻柔,也像隔着层纱和雾透过来。   陆璟的心跳了跳,坐了起来,怕徐惠然着凉,把自己的棉袍给徐惠然披上。   徐惠然看了眼,伸过手拿起棉袍的一角给陆璟也披上。陆璟便伸过胳膊搂住了徐惠然。   “娘子……”   徐惠然深吸了口气:“我没事。外面的那棵葡萄藤,秋天时结得葡萄很甜的。”   “那好,我们明年秋天时去摘了吃。”   徐惠然把道袍拿掉,钻进了被窝:“睡吧。”她闭上了眼睛,前世在这的画面又在蹦跶。   陆璟听着徐惠然的动静,不明白徐惠然为什么不告诉他想起了什么。   新家安顿的很快。三天后,床打好了,雪也停了,正好可以上漆。   北方干燥,不像南方,就算下过雪,天气也是干燥的。   杜阿福把大漆往家具一抹。十五岁的福顺瞧着好玩,也要跟着学。   罗妈已经有些熟,说着儿子:“你可别淘气,妨碍阿福做事了。”   阿福没理罗妈,只是把刷子递给福顺:“看到我怎么刷了吗?你也来试试,刷床靠墙的一面。”   福顺看了眼罗妈,高兴地刷了起来。   蚕姐在边上笑:“福顺,好好刷,这可是五少爷和五奶奶睡得床。你要是学好了,以后家里再打家具就你来打了。”   福顺点着头,刷得更认真小心,快要像绣花。   罗妈看着也开心,木匠可是手艺活。日后也不怕没饭吃。看这家的男女主人,虽说年轻却是好人。可算是老天有眼,让他们母子遇到一户好人家。   徐惠然坐在南面窗下的炕上,用纺车纺着线,抿着嘴笑了。前世在这里,没有外面的这些人,也没有两条狗,她脚边打呼噜的猫,那时的她觉得周围是一片黑暗、死气沉沉。现在天上可有着太阳呢,照得人都精神。   陆璟在习字,看到徐惠然笑了,他心情也好了。瞧瞧笔下的沈体,也觉得好看。   等到十二月的时候,新家算是全齐备。徐惠然又开始织布。   陆璟在京里又遇到了几个旧友,宋颐就是其中一个。宋颐是南直隶新科解元,中了后就从旧都直接来京城。   宋颐走进陆璟的书房,看着摆好的书架,堆满的书:“元玉兄,你这是已经确定要在京城安家了?”   “难道道中兄不打算吗?”   春闱不中,自然要在京城再待三年。如果春闱中了,若是没有进了翰林院,那可能留部或者就外放县官。   前两种都会在京城。但是谁敢打保票一定是前两种呢,只有一种就是中了一甲。   宋颐问那句话,自然是暗示一甲。   听到陆璟这么说,宋颐低头笑了:“我前科乡试不去,就是想跟元玉兄错过,没想到春闱还是要碰到。”   “道中兄,论文彩是在我之上,用不着如此。”陆璟想到了徐惠然说过宋颐会是明年殿试头名。而他前世不过是二甲,能做到首辅不是靠学问,是靠算计。   陆璟的中指敲了敲桌子,徐惠然怎么能这么想他,说得他好像多坏。论黑心,他好像还不及徐惠然呢。   宋颐不知道陆璟是想这个,只当陆璟在为明年春闱发愁:“元玉兄才华非我辈能望其项辈也。”   陆璟笑了:“道中兄且莫这么说。”心里却长叹,明年自己会考得怎么样呢?   随着京城里的举子多了,各种的聚会也多了,尤其是打听明年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都有谁,好事先准备这些。   还有些,要在考前造些声势,让考官取不取时会有所顾忌。   南直隶的有来邀陆璟,陆璟能推的则推了,专心在家陪着徐惠然。也不在书房看书、习字,就在二进的正屋里待着。   罗妈瞧着就对蚕姐说:“五少爷可真是难得,那些有些臭钱的男人哪个不在外面花的。”   蚕姐点着头:“那是那些有些臭钱的男人。五少爷没钱,有钱的是五奶奶。”   罗妈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蚕姐看着走进来的阿福:“不信,你问阿福。”   阿福看了眼蚕姐,从锅里拿了个馒头,抹了猪油再洒了糖吃。福顺也进来了。   厨房里暖和,几个人都窝在这里取暖,吃东西。两条狗也常常跑进来要东西吃,晚上就在厨房里睡。   趁着年前,徐惠然卖掉了些布。   陆璟看了看:“你怎么不织‘羽布’,只织松江布。”   “那个不织了。市面上假得太多,反倒不好卖,倒不如干脆松江布。说起来,在京城里,我也不知道靠什么赚钱。”徐惠然看着织出来的布。   “问问王掌柜吧。他明年会来京城。”陆璟抱起了挠挠。   王掌柜来,若是他中了进士,王掌柜自然会继续竭力巴结。若是他不中进士,那也就是泛泛之交了。   陆璟有丝苦笑。   明年,他是不是还是有用,就得见真章了。自然他可以一直考下去,只是越晚入仕途,首辅那个位置离他就越远。   有时,才华不是决定一切的。   徐惠然看着陆璟,三年前会试的考题她就不知道,明年的考题她更不会知道了。   二月初九,陆璟进场了。跟乡试一样,天不亮就去了京城的贡院。二月的京城,冷风一阵阵的,在贡院外搜身时,还得宽衣解带,连裤子也得脱掉查验有没有夹带。   陆璟捏着拳头,任由军士们在身上戳戳点点。 第97章 去会试   军士查验过,陆璟穿好衣服,细心地把上面的灰弹掉。这是徐惠然给他做得,怕他冷到,夹里用的丝棉,要比棉花暖和多了。   陆璟跟着人往贡院大门走。   顺天府的贡院要比旧都的贡院更气派,也更新,就连两旁的兵士穿得也要气派,手里的刀剑在火把照映下闪着森森寒光。   陆璟抬头望向大门两旁立有“明经取士”、‘“为国求贤”两牌坊,威严肃穆,让人心生敬畏。   各省来的几千举子争一百五十名左右的贡士,成在这三场,败也在这三场。   最后取得是士?求得是贤?   陆璟走得慢,不急不缓。未来长着呢,他没必要这个时候急。到了他的号房,站住等着。   对面的举子,因为冻、也因为紧张在不停蹦跶,嘴里念着:“真冷呀,怎么这么冷。”   “不许出声!”军士吼了一声。   那位举子不敢再跳,缩成了一团,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拼命搓。   陆璟垂着头,他的手也冷,照着乡试时候的样,把给的蜡烛拿出来先烤手了。   过来发卷子的军士看了眼陆璟,没说话。   陆璟把卷子打开看,也是《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慢慢磨着墨,徐惠然在做什么呢?   徐惠然没有送陆璟去贡院,让阿福和福顺送去的。陆璟走了后,她没上床,只是在炕上倚着靠枕躺下。月亮慢慢隐去,太阳出来点牙。   天亮了起来。说是贡院考棚会提供早、午、晚三餐,防着考生夹带作弊。徐惠然拿脚碰了碰脚边的挠挠:“他前世说过,顺天府的饭食到底不如旧都的可口。”   陆璟看着面前军士送来的早饭,烧饼冷了,硬了,咬起来累。给的小米粥也冷的,还有那点酱菜看起来又黑又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陆璟筷子夹起尝一下,咸得可以算是直接把盐罐往嘴里倒。   算了,马马虎虎把小米粥空口吃了,答完出去吧。   午饭送来,是碗面,又冷,上面看不出什么浇头来,或者算没有。陆璟没有吃,直接把卷恭敬交给了受卷官。   受卷官接得时候,问了句:“不再想想?要再考可得三年后了。”   “谢大人提醒,学生已经答好。”陆璟一作揖。   受卷官鼻子里“哼”了声,把卷子收了。既然已经提醒,那由考生自己决定吧。转手交给了弥封官去糊卷。   陆璟出了贡院。   阿福和福顺还在边上的茶馆里坐着,没想到陆璟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是陆璟找了过来:“赶紧回家。”   “五少爷,这么快就出来了?”福顺笑嘻嘻地边跑边去给陆璟雇车。   回到了家,徐惠然也问句:“怎么这么就回来了。”   陆璟坐上了炕:“家里有什么吃得,先来点吧。”   徐惠然让蚕姐赶紧去厨房做些热菜热饭来。先从炕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个白瓷罐来:“先吃点点心。”又给陆璟倒上了茶。   陆璟喝了口茶,缓了缓:“不出来不成了。里面又冷又冻,给得饭还是冷的,咬都咬不动。”   徐惠然低着头笑。   陆璟从白瓷罐里拿起一块定胜糕来:“你笑什么?”   徐惠然抬起了头:“前世,你也说过贡院给的饭不好吃。”眼睛暗淡下去。   陆璟轻轻地“哦”了声:“我跟你说这个,你怎么说的?笑话我了吗?”   “没。我……”徐惠然的神情恍惚了下,“那时家里雇着个人,可她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记得她的脸,想不起她的名。其实,她一直跟着我们。蚕姐不在了,我跟你到这里,就是她在服侍我。但是,我就是记不起她。”   陆璟握住了徐惠然的手:“一个老妈子,没必要这么在意的。”   “我后来身边也就是这些人呀,天天见面的,怎么能这么就忘了。”徐惠然苦笑着,看到蚕姐端着饭菜进来便不说。   蚕姐把托盘放在炕桌沿:“幸好五奶奶让在地窖里多存了些菜,就是现在外面都卖才从地里摘得菜,京城一点也不像我们那,一年四季能吃新鲜的。”   徐惠然把菜和饭从托盘里拿出来:“这里冷,当然跟我们那不一样了。”   “蚕姐,你要是去趟贡院,你会觉得地窖里的那些白菜、萝卜、青菜简直就是世间最难得之物。”   徐惠然和蚕姐全低着头笑了起来。   陆璟看着徐惠然,他只要她高兴、轻松就好。   “有人交了?”高谷问。   陈询也好奇。   翰林院侍读学士高谷、侍讲陈询做会试主考、副考官。   边上的锦衣卫说:“是。”   高谷问了句:“那开始看卷,早阅完了,早定出了名次,你我也可以回家了。此人交卷这么早,说不定是个奇才呢。”   陈询笑了:“高学士既然这么说,不如高学士先看。”   “那可行,要看是哪个房的。”高谷看着陈询。   “是陈侍讲名下号房的。”   “那还是陈侍讲来看吧。”高谷笑了起来。   陈询拿过卷子,看了起来。一看,心里暗暗惊叹。   高谷在一边看着陈询,喝着茶。今科有喜公公的干儿子,特意动了手脚放到了自己这里。按着喜公公的意思,会元得给这个干儿子喜永泰。   “陈学士,此卷有什么特别之处,要如此惊讶呢?不如我们一起看看。”高谷只当此卷之人提早交卷,就是指望引起考官注意,然后满篇故作惊人之语,实则怪诞不经一读。   “啊,高学士,你来看看,各位考官也看看。”陈询让守在边上的锦衣卫把卷子递了过去,“这人的文章跟高学士的范文倒颇有些相和之意。”   高谷愣了下,有些明白陈询的意思,陈询已经看好此人。若是他说不好,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高谷拿过来,看了笑起来:“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旁得考官,谁也不敢再说什么。那份试卷就补孤零零放在了那里。   隔了一天,第二场时,徐惠然特意给陆璟准备了点心。让福顺在茶馆里给陆璟准备好热茶。   陆璟三更天就去了,到了贡院门口,又是一回搜身。这一场试论一、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   陆璟依旧早早答好出来,回家吃了午饭。   到了第三场这天,徐惠然说:“今天这是最后一场,你忍忍就好。”   “娘子,取士取得是第一场。若是我第一场没考好,后面的两场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而已。这第二场尚且如此,何况第三场呢。”   徐惠然也不说话了。   如今陆璟中与不中,她都不知道。也许陆璟为了她才如此,可再一想,马六那里陆璟还身负血海深仇,怎么能把这个机会浪费呢。   陆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第三场是试经、史、策五道。陆璟出来的时间倒没有太早。   顺福跟着陆璟回去,就想着陆璟肯定不会考中,回了家,进了厨房就叹上了气。   蚕姐一看就骂:“五少爷怎么可能考不上。你可别在长他人志气灭五少爷的威风。”心里却害怕,去问杜阿福,“你看五少爷这回怎么样?”   杜阿福在院子里按着徐惠然的吩咐种花:“我又不是考官,我怎么知道。”   蚕姐叹了口气。考官长什么样,她都没见过呢。   陆璟心情倒很好:“娘子,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了,不如挑一日,我们去郊游吧。京城的西边风景绝好,那里也是湖光山色。”   徐惠然看了看手里缝的衣服,鹅黄柳绿,确实应景。料子又是陆璟挑的,买的。   陆璟带着徐惠然、蚕姐、杜阿福、罗妈和福顺去京城外面西郊玩。   一出了城,闻着的味道都变了,没有城里骡马的屎尿味,变得清新起来,人的心情都好起来。   陆璟骑着马,徐惠然和蚕姐坐在骡车里。罗马坐在车外。杜阿福和福顺则走着。   骡车的车帘子挑了起来,徐惠然带着帷帽透着面纱往外看。   京城的春天也来了,地上有了冒出来的绿芽,虽说还不多,可夹在枯黄的草里更学生珍贵。   徐惠然提醒着:“别把嫩芽给踩了。”   车把式在前面笑:“奶奶的口音是南边的吧?”   罗妈笑了:“我们奶奶去年冬天才跟着老爷来的。”   “那是来考春闱的。看看,那些全是。”车把式一指,那边的一群华服公子,“不过他们不是南边来的,就在国子监读书。”   陆璟往那群人望了眼,知道这是京城王公大臣家的子弟。   南直隶、越省、赣省几个地方的学子但凡有些办法的都会想着入国子监,国子监生乡试一场就比陆璟这样的要容易得多,至于到了会试,那再说。   “说是这场会试的头名,已经定了。”车把式笑了,“老爷也考了吧?”   陆璟点了点头:“不知道头名是哪家的?”   “喜公公的儿子。”   高谷看着面前的朱卷,看了几个字就知道这是喜永泰的。头两个用的就是约好的暗号。顺着卷子画了一串的圈,实在是扎眼。   “大家把这几份转一圈看看,定下名次吧。”高谷笑着说。 第98章 数圈圈   每房推出来的那几份在考官之间传阅,在卷子上勾着圈、写着评语。   陈询那房的卷子转到了高谷跟前。高谷看着字旁的圈圈,这是都画满了,再看看评语“观其落笔命意不屑纤尘,春山秀濯睛霞欝蒸似此文境。”   高谷斜着眼看陈询,还不屑纤尘呢。高谷再翻了页,看看另几个同考官给的评语,写得都是“爽秀恬雅,词理醇厚”、“洗尽铅华、独标清新”、“结构严密、无懈可击”。   哎呀,这是商量好了。   高谷放下了卷子,身体往椅背上一靠。贡院的官帽椅有些硬,尤其是坐了快要一个月了,屁股都觉得疼。   陈询把卷子往边上叠好,也往椅背一靠,意思是他都看完了。   同考官们全合起了卷子,就等着高谷来说名次。   高谷端起茶杯喝了口,放了下来:“都看过了,这名次心里都有了谱。你们看头名该是哪份?毕竟是会元,若是有个偏差,那些举子们定然不干,会扯出什么科考舞弊来。其实呀,也都是对自己估计太高,以为必中无疑,好像来了就是必中会元。陈侍讲,你那科的会元,是你吧?”   “高学士,我那科的不是。我只中了个第二。”陈询笑着说。   “原来不是,我一直以为你是的。哈哈,可见这第一和第二,有时确实难说的。”高谷打着哈哈。   陈询也打了哈哈:“高学士说得有道理,第一和第二确实差不多,只不过是名头好听。那些举子又喜欢把会元的文章奉为圭臬,说是程式相传,称为元蹬。”   “陈侍讲,元蹬是什么?”边上的同考官问。   “就是跟马蹬一般,踩上就能高中飞天了。”陈询大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活跃起来。高谷看着左右两边的卷子,陈询这是想把喜公公的干儿子拉下来呀。   “说笑完了,那就开始定吧。我看这份不错,可以定为第一。”高谷指着左边喜永泰的卷子,又指了指右边的卷子,“这份就是第二吧。”   “自然,自然。”同考官里有同意的。   高谷笑了:“把墨卷和朱卷对后,这名次就可以公布了。”   “等等。”陈询突然开了口。   “怎么了,陈侍讲?”高谷的眉头皱了起来,“哪有问题?”   “高学士,左边那本中尚有写‘中’的,若是定为头名不妥。”陈询指着。   高谷咬着牙,这还是你陈询写的。高谷指着右边的:“这本里也有写取‘中’的。”右边写“中”那是高谷写的。   “可左边的交卷晚,还只是取‘中’,可见才能不够。”   “陈侍讲,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   “我这是要让天下举子敬重我等。”陈询顶了回去,“谁不知道喜公公的干儿子今科也考。没考前,市井之徒都在传是喜永泰,我等的官声难道也要搭进去吗?”   同官们面面相觑。   高谷的眼睛垂了下来。   “开科前,圣上再三交待我等以才取士,一心为朝廷做事。我等岂能辜负圣上一片垂爱之心?令尊高阁老亲送我等入贡院,这等关爱之心,我等又岂能不知?”   高谷的眼皮子抬了起来,陈询连他亲爹都提到了,牙痒痒的。   边上的同考官立刻站了起来:“我倒有个提议,这两本卷子都有只是取‘中’,那不如数圈吧,看哪个的圈多,就谁是会元。”   高谷想说,你们当这是小孩子玩,还数圈。   陈询立刻同意:“好,就数圈。”   “那就数吧。”高谷也同意,不信喜永泰的圈会比另一份的少。   选了两个同考官开始数。   从西郊游玩回来,在大门口陆璟就看到了宋颐,下了马迎了上去:“道中兄,久等了吧?”   “那倒没有。”宋颐瞥了眼骡车,知道这是女眷坐得车,赶紧移开了目光。   陆璟一伸手:“道中兄请进。福顺,赶紧倒茶。”   罗妈听了,从车辕上溜了下来,裤子上都扎到了刺,顾不得给扎到了屁股就往里跑:“我这就去灶上烧水。”   陆璟打了个哈哈:“道中兄莫笑,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讲究。”   “哪里,这正是是元玉兄体恤下人。”   徐惠然等宋颐进去,才从车上下来,让蚕姐把马和骡车的钱付了。从大门往垂花门走时,往陆璟的书房兼外客厅看了眼。   蚕姐也在张望。   书房里的宋颐明显担心多于气愤:“元玉兄,你说真会是这样吗?”   “你觉得呢?”陆璟反问。   “希望没有。”宋颐低下了头,“若真是一个太监的干儿子得了会元,那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   “太监的干儿子有真才实学,那会元也是该得的。”陆璟的中指敲在桌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一个会元。你我都是寒窗十年出来的,自然明白,不论出身如何,只有自身苦读才成。”   宋颐笑了:“是小弟偏颇,只注意着‘太监’两字,却忘了根本。还是元玉兄透彻。不过若他并无真才实学?”   “中了文章总要公告出来,你我又有何担心的。”陆璟笑了。有人不怕丑,那他怕什么。   宋颐拍手道:“果然如此。你我就等着放榜看了。”   到了放榜的那天一早,福顺是最紧张的,在院子里蹦跶来蹦跶去,看到杜阿福在那栽花:“阿福哥,我们去看榜吧。”   “不去。”   “为什么?”   “不是有报榜的人来,何必去看。”   福顺瞪着眼。   蚕姐听到了也瞪着阿福:“福顺,你去看吧。”   福顺听了就要跑出去。   陆璟在屋子里喊了声:“福顺别去。”   福顺丧气地坐在了台阶上,问蚕姐:“五少爷为什么不许我去看?”   蚕姐撇了撇嘴:“怕你去了,本来中了还成了没中。”往厨房走了去,这时候蚕姐觉得得吃些东西定定心。   徐惠然从窗户往外张望,对陆璟说:“你不去看榜吗?”   “不去,我怕他们把我给抢了。”陆璟一本正经地,还往徐惠然靠了过来,“娘子到时也不会拉我,说不准还高兴。”   徐惠然想笑,却没有笑。她想起了兴宁郡主。那不是“榜下抢婿”,但也可以看成是“榜下抢婿”。   “娘子?”陆璟看着徐惠然,他是玩笑话,只是希望徐惠然不要把他往外推。看着徐惠然的神情,却知道前世定然有与此相关的事。   “相公如此出色,有人想抢也是自然。可惜现在倒没有了‘榜下抢婿’。”徐惠然低下了头,把手里缝的衣服摆了摆。   “娘子,没人能抢走我的。”   徐惠然手里的针停住了。前世,她听到过这句。缩在墙角边听到陆璟说的,那时她很相信,结果还是投井。   陆璟握住徐惠然的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徐惠然低头去看陆璟的手,把针往上提了提,还是扎到了陆璟手:“扎到了?”   陆璟看了眼:“没事。”只蹭了点皮,确实没事。   报榜的锦衣卫在京城里来回跑。有考生的人家,紧张、刺激。没考生的,也图个热闹,小孩子跑到巷口看热闹,看到锦衣卫来了,跟着跑一段。   只有这个时候,报榜的锦衣卫不让人那么害怕,反而让人觉得带来了喜气。   全京城又像在过年一般。   从上午一直报到了晚上,锦衣卫从巷口跑过去倒有几次,可一次没进来。再不进来,就是没中了。   蚕姐、罗妈、福顺都已经提不起精神,话都不想说。   徐惠然看着陆璟,低低说:“如果我那时不走,你就中进士了。”   “那也只是中进士,也许这回可以中状元。”   徐惠然苦笑着:“你不用这么说。”手里握着拳。如果中不了,对陆璟的打击一点挺大。   外面巷口又是一阵热闹。   已经乘兴跑出,败兴而归几次的福顺,这回也没了兴致,坐在台阶上把块小木头扔给大黄和大黑。   大门那突然人声鼎沸,门也人给捶得“咚,咚”直响,似要把门给捶开一般。   福顺站了起来,眼睛直了,倒呆住。   阿福说了句:“还不快去开门。”往大门走。   外面有人高喊:“南直隶吴泽县凤凰乡集祥里陆璟,会元。”边上的人跟着喊:“陆老爷中了会试头名。”   福顺回过了神,没往外跑,往正屋跑,边跑边喊:“五少爷中了会元,中了会元。”   陆璟走了出来:“快去开门,门要给砸坏了。砸坏了门,奶奶要心疼的,什么会元也抵不过奶奶的银子好。”   徐惠然在屋里听着笑,从床边小柜里拿出几块银子喊来蚕姐:“去,给报喜的打赏。”   蚕姐拿着笑着跑了出去:“阿福,这是五奶奶给报喜的打赏银子。”   徐惠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相公,快去吧。”   “不去,不就几个锦衣卫,拿了银子就走了。”陆璟走回了屋,“赶紧睡觉,再几天就是殿试了。”   报喜的锦衣卫拿着银子走了。   徐惠然没理陆璟,又把事先准备好的铜钱装在了竹箩里,再有来道喜的人要给赏的。 第99章 没良心   陆璟和徐惠然在京城里没什么亲戚朋友,论理不该有什么人来道贺。结果来了不少的人,都不知道是哪来的。   王掌柜人没来,礼来了,送了五百两的银子。   中了贡士就等于中了进士。陆璟是会元员,再差也是二甲前十名,锦绣前程已经铺好。王掌柜自然不能落后。   宋颐中了会试第四,也是五经魁首。既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服气,来陆璟这就说:“你知道吗?喜永泰是第二名。如果不是陈侍讲在你的卷子上多画了个圈,会元就是他了。”   “画圈?”陆璟的中指在桌子上也点了点。   “当然。想想会元居然要靠数圈来定,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也不算错。我等文章妙句,考官则以笔画圈,这说明还是以文定得会元。”   宋颐看着陆璟,倒是说不出话来。   陆璟笑道,站了起来,“道中兄,我还得去拜见陈侍讲和高学士。”   “一道吧,我也得去。”宋颐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会试中了,就可以大展拳脚,没想到……”   陆璟拍了拍宋颐的肩膀:“还没殿试呢。”   喜公公也在跟喜永泰说:“你怎么就少一个字呢?高谷说,姓陆的那小子就比多一个字,会元就是他的了。高谷说他没办法,陈询就站边上看着呢,还有那些同考官。”   喜永泰三十二岁,个矮人胖,是喜公公远房的侄子。认喜公公当爹后,进了国子监,上一科考中了举人,特意多等两年,就是想弄个会元。   为了这个会元,喜公公没少出力,结果还是没得。   喜永泰的头又低了几分:“儿子无能。”   “也不怪你,这全怪陈询。我就知道他是跟咱家过不去。不过咱家也想过了,不还有殿试,到时点你个状元,那些穷酸读书人还能说什么,那可是陛下点的。”喜公公眯起了眼。   喜永泰给喜公公跪了下来:“多谢父亲,儿子一定努力。”   “行了,咱们父子说这些做什么。你去谢谢高谷,给他的礼,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喜永泰站了起来,喜不滋滋让小厮捧着礼去高府了。   陆璟和宋颐不是同一个房师,两个人约好,先去各自的房师,再一起去高谷那。陆璟去了陈询家。   陈询家在城东,比陆璟住得地方离着翰林院、六部还远点。陆璟过去从胡同里穿穿抄近道倒不能算远。   考前,陆璟是特意没去拜访,倒不是自傲,而是传闻太多,就不要往里在趟。   到了陈询家,陆璟先跪下行了拜师礼。   “你是吴泽县人,我们也算同乡。”陈询眼睛动了动,“上科你为何不考?”   “晚生家里那时出了点事,所以没考。”陆璟恭敬地说。   “我族里有个叫陈富的,做过吴泽县典史,你认得吗?”   “认得,说起来是亲戚。我党兄的岳父。”   陆璟把徐惠然准备好的礼送了上去:“这是内人织得布,不成敬意。”   陈询倒不好拒绝。陈询想着家里来得信。信上可是提了陆璟的老婆跑了,又给找回来。这样的事只不过是些饭后谈资而已,虽说算不得什么,可就怕有人心会利用起来做文章。   陈询再把陆璟看了看,自己为他这么争取,值不值呢?   陆璟低着头,态度恭谨,似乎一点没查觉陈询在那动着心思。   又有几个新中的同房贡士来了,说了会儿,跟陈询告辞,就一起去高谷那里。   高谷跟高阁老住在一块,府邸是先皇赐的,跟陈询的宅子就不可同日而语。宋颐也到了,新科贡士们递了拜帖进去,正由管事的领着往里走。   喜永泰骑着马带着仆役来了。到了门口一看,聚了几十个,也没当回事。   一个男仆下来,把拜帖递了过去。   高家的仆役一看:“是喜公公的。喜老爷,里面请。”   往里走的贡士停下了步,看到是喜永泰,有几个板起了脸,头转了过去,不愿与之为伍。宋颐拉着陆璟:“元玉兄,我们这边。”   陆璟看了眼喜永泰好像在哪见过。   喜永泰没当回事,昂首走了进去。   “看到了没有。”宋颐故意大声说。   陆璟笑笑。   进了客厅,喜永泰站在头里要领着大伙给高谷行礼。宋颐站在后面:“应该会元领着吧?”   有人把陆璟往前推:“元玉,你站在前面。”   陆璟笑笑:“这不过是暂时的,等殿试时,你我次序还要重排,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是谁站在头里谢恩。”走到了最前面。   高谷看着陆璟:“说起来,乡试是我取得你。”   “是,多谢座师栽培。”陆璟领着一众人跪了下去。   出了高府,喜永泰看了眼陆璟,侧头想着:“陆……元玉,我们是不是见过?”   陆璟笑了:“可能在贡院吧?”   喜永泰点了点头:“可能吧。”上马的时候,还在想什么时候见过陆璟呢。   陆璟回去看着徐惠然就笑。   徐惠然有些奇怪:“怎么了?”   “咱俩坑得那个人,人家找来了。”   “谁呀。你坑得吧,我可没坑。”徐惠然望着窗外种下的花,不知道再过阵会不会开。   “橘子皮卖人家一千两,你倒忘了。”陆璟眼睛冲徐惠然眨着。   徐惠然想到了在旧都的那晚,忍着笑问:“他来京城了?”   “人家是喜公公的干儿子,你说呢。”   徐惠然抿着嘴笑了:“反正他见到的是你,又不是我。有什么事也找你,可不会找我,我担什么心。”   “真没良心,也不宽慰下我。”陆璟倒在了炕上,把头放到了徐惠然的膝上,胳膊环住了徐惠然的腰。   徐惠然看了看外面:“大白天的。”   “我要睡会儿,后天要殿试了。”陆璟抱住了徐惠然的腰,“娘子,至少我不会不是进士了。”   徐惠然看着陆璟的脸,阳光里居然有几分纯真。徐惠然有些呆了,前世,她从没这么看过陆璟。   前世,陆璟带她来京城时,也就二十二岁吧。   她记不清了,总是漫天的大雪遮住了视线。有时她在梦里梦到,也是大雪,走得好艰难,怎么也走不动,想有个人来拉她往前走。可一直没人来拉她,她只能努力往前走,往前走。   福顺在外面喊,似有人来拜访。   陆璟松了徐惠然的腰,从炕上起来,去了书房。   徐惠然从明瓦里看陆璟,蓝灰色的大袍给窗棱子打上了格子,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像水波一样,晃着人眼。   徐惠然的神恍着。   蚕姐进来:“五奶奶,我们西边空着的院子租出去了,跟五少爷同科的。”   徐惠然回过了神:“殿试还没考,这要是外放了不就白租了,没两天就得离开京城。”   “那户人家的老爷没考中,才租了院子要等三年后再考。那位老爷姓焦,是家里老大。”蚕姐拿起了纺线锤纺着线,“五奶奶,五少爷要是外放了,我们这院子是不是也白租了?”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前世陆璟是考上了庶吉士,等散了馆进了翰林院没几天,又去当县令的。陆璟怎么会从翰林院出来了呢?   她想不起来了。那段时间,对徐惠然就是个空白。陆璟带着她去哪,她就去哪了。   隔壁的人家搬得快,应该家里有些闲钱,全家都搬到了京城里来。   徐惠然不喜欢走亲戚拜访邻居。   在梅村,应该是陶二娘把徐惠然拉进梅村的乡里乡亲中。也因为是梅村就那些户人家,让徐惠然放松,才来往的。   京城人多嘴杂,不知道隔壁住得是户什么人家。她和陆璟的事没解决,徐惠然更不想跟邻居来往。   隔壁人家却先来拜访。   陆璟要准备殿试,只先让福顺送了个名刺过去。   徐惠然更不能不去拜访。自家男人是会元,落第的人心里就不痛快,会多想。她要是不去,就得给说成架子大。徐惠然只好准备恭祝乔迁之礼去道贺。   去之前,陆璟跟徐惠然说“等我成了首辅,你就不用去了。”   徐惠然没吱声,先让罗妈去打了声招呼,才带着蚕姐拿着贺礼过去。   到了隔壁,焦大奶奶已经站在大门口,满面堆笑。焦大奶奶大概二十七、八岁,人微微有些胖,圆圆的脸上看上去很讨喜,只有一双柳叶眼透着精明。   “陆五奶奶,快请进。”焦大奶奶请徐惠然进去。   徐惠然进去,就让蚕姐把贺礼给了。   “五奶奶太客气了。”焦大奶奶瞄了眼竹篮里的礼物,看是寻常的,没再说什么,“留下吃饭吧,就怕饭菜不入五奶奶的口。”   徐惠然只准备坐坐就走:“不了,你们才搬来也忙。”   “没法,老爷就差那么一点,这再来回跑不是累人还耽误事,干脆就在京城待三年了。”焦大奶奶笑着送徐惠然出来。   徐惠然的脚要跨出门,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走了过来。徐惠然就给雷打了一般,眼睛直盯着婆子,发着呆。   这张脸,徐惠然一直记得;可是这个人,徐惠然却忘了叫什么。   她怎么会在这? 第100章 压过来   徐惠然站在那里,眼睛望着婆子,却像穿了过去,一直望到了前世。   “奶奶,你得吃药呀,不吃药病怎么能好。”   “奶奶,药全是苦的。吃了,病就好了。”   “奶奶,这是老爷特意查得方子,你快点吃了,也省得老爷担心。”   徐惠然的嘴里有了苦味,鼻间又嗅到了浓浓的药味。好像她又在给人灌药,那些吃了就要吐的药。   焦大奶奶开口训着:“秦妈,不看有客人在,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大奶奶,没注意,下回我改。”秦妈说着,头低着,偷偷瞅着徐惠然,站到了大门边上。   是,秦妈。徐惠然想起来了,是这个名。是她前世到京城后,她用过的老妈子。陆璟那时俸禄低,家里只雇了个老妈子,就是秦妈。   徐惠然病着,她觉得没病,可大家都觉得她有病。那时家里的事,基本上就是秦妈在管。白天,陆璟去朝房里,秦妈管着她。   “奶奶,你可别出门。京城里乱着呢,回头又让老爷担心。”   徐惠然低头想笑,前世她真没有一个人在京城里出去过,连个邻居也没有去拜会过。要出门,一定是陆璟带着她。   像今天这种拜访邻居,两世居然是头一回。徐惠然想笑。   蚕姐看着徐惠然,担心着:“五奶奶。”   焦大奶奶也奇怪着:“五奶奶,秦妈不好,我回头教训她。唉,这不是我们老爷心里憋屈。要是不分那个南北榜,老爷说就能中了,可这一分南北榜,就成这样了。”   “焦老爷三年后一定高中的。我们老爷也说过,考场,运气才是关键的。”徐惠然笑着说了句,眼底却有丝忧伤,不想给人看出,“大奶奶有空来我们家,我先回去了。”   “陆老爷要殿试,你也忙,不耽误你了。”焦大奶奶送了几步,快把徐惠然送到门口才回去。   徐惠然进了大门,拐进垂花门时,眼睛都没往书房那看。   陆璟却看到,眼帘低了下,感觉到徐惠然心事重重。陆璟挑起棉布帘子从书房里出来:“娘子回来了?”   徐惠然没停步:“嗯。”   陆璟跟着徐惠然,到了正屋那挑起了帘子让徐惠然进去:“天虽然暖和了,不过还是有些冷,风大。”   “京里的天气就这样,春天刮风,风沙大着。”等到了北边的小县城,才知道那里的风沙更大,像能把她吹走似的。   徐惠然坐到了椅子上。这个天,炕不烧嫌冷,烧了坐上去又难受。   陆璟也坐到椅子上:“娘子,他们家有问题?”   “没有。焦大奶奶人挺热情。”徐惠然站起来坐到织布机前的凳子上开始织布,“哐当……哐当……”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璟站了起来,走过去,手放到了徐惠然的肩膀上,脸贴住了徐惠然的面颊:“娘子,我在的,不会有事的。”   徐惠然停下了织布,眼里有了泪:“我知道的,只是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   “谁?”   “秦妈,前世在这个院子里做过。”   陆璟轻轻地“哦”了声,把徐惠然抱得紧了些:“现在她不在这里,以后也不会在这里。”   “看到她,我想起我……吃药,很多很多的药。”徐惠然转过了身,把脸埋在了陆璟的怀里,“你们都给我吃很多很多的药。那些药,真的很苦,可是你们还是要我吃,逼着我吃……”   “我错了,我错了……”陆璟搂着徐惠然。他不知道给徐惠然吃得是什么药,只能说错了。   如果再有一个重生的人,陆璟一定要抓住他的衣领问:“前世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在哪错了?”他却不能逼问徐惠然。   陆璟带着疑问去殿试了。   喜永泰还在喜府里。喜公公平日里都在宫里,但在京里也有府邸。不当差时,喜公公就回到喜府舒服舒服,松松筋骨。宫里有什么事,自会有小太监徒弟跑来告诉。   所以喜府就挨着皇宫,离着皇帝的寝宫也近。   “爹,状元的事……”喜永泰给喜公公奉上了茶。   “放心,我都布置妥当。”喜公公接过了茶,用长长的指甲挑着茶叶,轻轻一弹,把茶叶梗弹了出来。   “儿子这不是心里没底。那个陆璟,三年前是高谷取得他解元。这一回,陈询又力挺他中了会元。儿子只有靠爹了……”   “你知道靠我就好。告诉你,已经给姓陆那小子用的矮几做了手脚。只要他一碰,书案就会倒,看他怎么写。不说怎么写,就凭这,还能治他个君前失仪呢。”   喜永泰笑得手舞足蹈起来:“还是爹有办法,儿子这辈子全靠爹了。”跪了下去。   “你是我儿子,我能不帮你吗?”喜公公瞥了眼喜永泰,“好了,赶紧去吧。再晚,他们都要进宫了。”   喜永泰叩了个头,往宫门那走,去殿试了。   殿试是三年一次的大事,可以说在京的所有衙门都参与。在老百姓看来,这是个瞧热闹的事,就等着三天后状元游街。   在参加殿试的考生来说,不争状元的那是何等快活,反正进士有了,能前则前,不能前也有了保底。   所以考生的面上一个个倒都是相对轻松的表情。按着会试的名次由礼部官员带到奉天殿前丹墀内分东西两群面北站立。   陆璟看了对面的喜永泰,颔首点头。   喜永泰正往摆在院子里的书案瞧,过会儿就在那考。头一个的就是陆璟用的书案,看看是不是就像喜公公说得那样做了手脚,看了半天没看出来。   一抬头,看到陆璟在打招呼,喜永泰慌着回了个点头。回完,喜永泰又愣在那里,干嘛要理他,把眼睛往天上翻。   皇帝来了,挺年轻的,也就比陆璟小两岁。皇帝士面露微笑看着这些新科贡士,这些都会是他未来的臣子。   皇帝少年登基,太皇太后活着时,朝政都由祖母把持,如今终于能当家作主,自然希望从这里选出几个肱骨之臣好为自己所用。   跟在边上的喜公公,垂着头,眼角可在悄悄打量皇帝的举动。   喜永泰的眼角也在偷偷往喜公公看,不知道喜公公是不是已经说动皇帝点自己当状元。站对面的那个陆璟,最好就像喜公公说的那样出点事。   鞭炮一放,内侍把考题放到御道中的案上,新科贡士向策题案行五拜三叩头礼。   鞭炮再一放,皇帝走了,殿试要开始。   礼部官把卷子分发下去,贡士列班跪接卷子。接完,贡士再叩头就位,开始答卷。   殿试只有一道题“时务策”,先由内阁大臣拟几道试题,由皇帝圈定。考前一天才出。对来考的贡士要求是“惟务直陈”,需得写一千字以上。   在宫里答卷,得跪着答,这虽说是跟先秦古人一般。可那是千年前没椅子的时代,现在都已经习惯坐着看书习字,再跪着,而且要跪一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贡士们也只能咬着牙坚持。   院子里的青砖上也没有垫子给贡士们用,只能各自想办法。徐惠然事先给陆璟做好了护膝,里面絮上厚厚的棉花。   陆璟跪在那,挨着青砖的膝盖好受多了,心里也甜蜜蜜的,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眼睛里也带上柔情。   眼前的不便和难受也不觉得有什么。   虽有宫墙挡着,还是会有些风刮过来,吹得纸“哗啦,哗啦”直响。   陆璟的手去按纸,轻轻一碰矮几,就感觉到晃了晃。陆璟的目光往矮几的四根腿看,是不是放得不平,并不是。   再在矮几上用点劲,感觉要倒。   陆璟把矮几小心扶住,呼了口气,这是有人在给自己使绊子。   哪有说状元已经姓陆,这不是操之太急。   喜永泰在偷眼看陆璟的举动,看矮几是不是会倒,没有看到。可陆璟也没有开始答卷,倒有些着急,怎么还不出事。   看到陆璟都提笔写了,矮几还是没倒,难道那张矮几没问题?   喜永泰找着喜公公,想知道是不是给错人了。   喜公公这个时候陪着在皇帝御花园里转,也在想陆璟是不是已经君前失仪。   “你说他们当中哪个会中状元?”皇帝问喜公公。皇帝头一回点状元,有些期待。   “万岁爷爷点哪个,哪个就是。”   皇帝笑了,又叹了口气:“他们会先阅了卷,挑出头几名来给我。这学问重要,可是相貌也重要。太祖就说过,朝臣得长得相貌堂堂才成,不然若是长相猥琐,如何能立起官威,就连朝廷也没了威仪。”   “奴今天可是受教了,怨不得每日朝会时,就觉得声势赫赫,原来是这个道理。”   “刚才瞧了瞧,太远也看不清,就怕那些大臣只看了卷子,没想到这些。”皇帝一想到,要是新科状元长得丑,可是个丢自己面子的事。   “你儿子也在里面?”   “是呀,这孩子不成气,奴没少骂他。不过还算知道孝顺,会试考了个第二。”喜公公有点担心喜永泰的长相入不了皇帝的眼,更得想办法把陆璟给除掉。   “那不错了。”   “就是不知道现在答得怎么样了?奴听说这些贡士考殿试时,脸上会画些什么,好让自己看着俊些。”喜公公想勾着皇帝去了。这么会儿,徒弟没来说陆璟的矮几有事,那肯定是陆璟有了提防。   既然这样,只能真的来个君前失仪。   “还有这样的事?涂女人的脂粉?”   “奴可就不知道了。”   皇帝想去偷瞧下贡士们的长相了:“去给我弄套太监的衣服来?”   “这种腌臜的东西怎么能是万岁爷爷穿的。”喜公公故意这么说。   “不用你管,既然是要天下取士,当然希望取得都是些正直之士,若是取些只会投机取巧的,要他们来做什么。”   喜公公让小太监拿了一套太监穿得衣服来:“特意拿了个没穿过的给万岁爷爷。瞧瞧,万岁爷爷穿这个,可真是给徒弟们长脸了。”   皇帝把身上的衣服瞧了瞧,就是小太监们穿的:“走吧。”皇帝往奉天殿去。   喜公公事先地打了招呼,早有小太监前面做了打点。   皇帝到了奉天殿,往院子里面一看,一百多名的贡士跪在那里正挥笔写着。皇帝也不吱声,在贡士们中间慢慢走着,看了眼贡士卷子,就去看人。   贡士的头都低着,皇帝看不清正脸。既然是扮着太监来的,也不好叫贡士抬起头来。   这么从头一直往前,皇帝起到了第一排,这是会试的头几名。西边为首跪着的就是喜永泰。   皇帝看了眼喜永泰,长得肥头大耳,看着就像蠢如肥猪,转过了脸去看宋颐。   宋颐正专心答卷,丝毫不理会边上有何人走过。   皇帝侧着头看宋颐,倒还算可以,不太辱没了朝廷。   喜永泰一看喜公公来了,正要示意陆璟的矮几怎么还没倒。喜公公先给了个眼色。喜永泰放心了。   一个小太监故意往陆璟的矮几边上走,准备挨近用脚一勾。这样子一来,不光矮几倒,就是陆璟的卷子也得污,那就得重抄,算算时间,可就不一定好。   小太监的脚已经走到了矮几那,脚都伸了出来。   喜永泰看到了小太监的脚,兴奋的要叫出来,手里的笔提在那都顾不得落下去。   陆璟停下了笔,站了起来,脚一踩,正好踩在小太监的小脚趾上。   小太监痛得要叫出来,那正站着皇帝,就算是微服私访,也是个惊驾的罪。小太监只能死咬着牙,把牙头都咬到了。   陆璟没停,像不知道踩到了小太监的脚,直接拿着写好的对策往东角门去交给受卷官。   小太监忍着痛,眼泪在眼眶里转,脚一挪,那个矮几倒了。   走了几步的陆璟回过头看矮几,又掉过了头,继续往东角门去,唇角的笑意在扩大。   皇帝听到了响动,目光移了过来,正好瞧到转回头的陆璟,轻声问喜公公:“那位……”   喜公公压低了声音:“万岁爷爷……”   皇帝醒过来了,不能在这说话,赶紧走了。   喜公公瞪了眼没办成事的小太监,走过去时咬着牙:“自己去敬事房领二十板子吧。”   喜永泰看着走了的皇帝和喜公公,转回头一看,笔上的墨都掉了下来。这是污卷,喜永泰赶紧抄,这一再抄,就成了最后一个交卷了。   正在阅卷的高阁老一看,皱了皱眉头,想放到一边。可儿子高谷给了会试第二,要是给个三甲,那不等于说儿子不公了。   高阁老把喜永泰的卷子放到了前十里。   另几位内阁大臣看着高阁老:“大人这是?”   “让陛下决定吧。今科是陛下头一回钦定状元,咱们就不要再定前三了。”   “那就听阁老的。”   内阁的几位都同意了。   陆璟回了家,半躺在床上,两条腿伸着:“娘子,你看看腿是不是跪肿了?”   徐惠然掀开大袍一角:“不是给缝了护膝了。”   “跪了那么久。”陆璟解着汗巾,要把裤子脱下来。   徐惠然把脸转了过去:“你自己看吧,我去给你拿药酒来。让福顺来帮你擦。”往外走。   “我们都睡一张床那么久了,帮我腿上擦个药酒又怎么了。”陆璟说了句,似是很委屈。   徐惠然的脸发热,从柜子里拿出药酒:“福顺帮你擦了又怎么样。”   “不如娘子擦得好。”陆璟笑着,没把贴身的裤子脱了下来。   徐惠然也不好再说,把里裤往上推着,看了看膝盖还算好:“哪里肿?”   “那是娘子给我做得护膝好。”陆璟探了过身,一把就把徐惠然拉进了怀里,“娘子,我写对策的时候,就想着你呢,不然跪得会疼死。”捧住了徐惠然的脸。   徐惠然的脸滚烫,眼皮垂着:“那还能答好?”   “自然。”陆璟笑着,鼻尖顶住了徐惠然的鼻尖,温热着,可以嗅到极淡的清香。   徐惠然要往后躲,却动不了,给陆璟卡住,轻轻地叫了声:“相公……”   陆璟的唇靠了过来:“娘子……”他的喉结在动,人压了过来。   “相公,外面有动静。”徐惠然小声提醒着。   “不管。”陆璟把唇压了上去。   徐惠然的身体动了动,倒在了陆璟的身上。   “娘子……”   徐惠然的心跳得厉害,呼吸急促,滚热的手接触到了她的肌肤,唇那里像给烙印烫开,小小的贝齿在做最后的抵抗。   心里有个恐惧,要把她撕裂。   徐惠然的牙齿咬了下,口腔里立刻有了甜腥味。她的身体往下一滚,摔在了床里。   陆璟看着徐惠然,摸了摸嘴唇,那里给咬破了。   徐惠然瞪着陆璟,眼泪流了出来:“相公,我不能……我们还是和离吧……不然,我又会吃那些药,你不知道的……你也会来逼我,你们都在逼我……”   徐惠然翻过了身,趴在了床上:“你们还会嘲笑我……” 第101章 我抱你   陆璟移了过来,搂住徐惠然:“娘子,再也不会有人逼你吃药的,更没人能嘲笑你。娘子,有我在,这些都不会的。”   徐惠然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坐了起来:“我没事了,相公,只是刚才一时失态。”   陆璟有些尴尬,搭在徐惠然身上的手拿下来也不是,放在上面也不是。   从徐惠然说死过重生后,陆璟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进展。但是显然没有,从刚才来说是退步。   陆璟的手从徐惠然身上拿了下来,转过了身。   徐惠然的眼角瞥了下,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伤到了陆璟,手悄悄拉了拉陆璟的袖子。   陆璟转回了身,看着徐惠然的小手,眉头微锁,不明白徐惠然的意思。   “我不是故意的……”徐惠然低低地说。   “我知道,没关系的。”陆璟握住了徐惠然的手。   “你……”徐惠然的脸红了,“我会怕,各种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怕,但就是怕得要死……”徐惠然抬起了眼望着陆璟,快干了的眼底又湿了。   陆璟把徐惠然抱进了怀里:“我知道的。娘子,其实现在也挺好,我拉你的,你不会甩开了;我抱你,你也不会挣脱了。你还会主动拉我的衣袖,已经挺好了……”   陆璟的眼角也有些湿,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徐惠然。前世他到底做了什么混帐事,才让徐惠然会有这么大的阴影。   “前世的我一定很混蛋。这世定然得做个好蛋。”   徐惠然趴在陆璟的肩膀上,原本是心里难过,正用帕子擦眼泪,听了这句倒笑了:“什么混蛋,好蛋的。”抬起了身看着陆璟。   陆璟从徐惠然的手里拿过了帕子,帮徐惠然擦着眼泪:“娘子笑了就好,我是什么蛋有什么关系。”   徐惠然更笑,抬起手拍了下陆璟:“都是进士,要成官老爷了,还这么说话没轻重的。”   “在娘子面前又有什么,怎么着,咱们家还不是天大、地大、娘子最大。”   徐惠然笑得更厉害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笑,也乐了。   高阁老领着内阁大臣,把十份贡试所写的对策呈到了皇帝的御案前。   皇帝翻着十份对策,不说内容,光看白纸上的黑字,整齐一色的沈体,看着让人很赏心悦目。   “高阁老,你觉得哪三个好?”   “这三份吧。”高阁老指了排在前头的三份。   喜公公的眼睛望了过来,看到里面有喜永泰的,便卖了个人情给高阁老:“想必都是才俊。”   皇帝看了看:“相貌都如何?”   高阁老愣了愣:“卷还糊着,臣不好说。”   “那就拆开来看看。”皇帝轻巧地说。   小太监上来,把糊着的名字拆了开来:“这一份是喜永泰,这一份是陆璟,这一份是宋颐。”   皇帝听着,转脸看向喜公公:“你儿子不错呀,居然还给排在了头里。”   喜公公跪了下来:“奴的那个儿子有这份福气,还是万岁爷爷赏得,不然他那个混小子哪成。”   皇帝笑了:“他什么都好,就是胖了些,就算不贪污,怕人也会认为他贪污了。这倒害了他,别白白丢了性命。”皇帝的手把喜永泰的卷子放到了边上。   喜公公的脸控制着没拉下来,反倒堆起了笑:“奴替那混小子谢万岁爷爷恩典。”跪下磕了个头。   “起来吧。状元还是要有点状元样,总得让那些老百姓看着开心才成。”皇帝的手在陆璟的卷子上停下,“这就是那个交卷时,案几给你们碰倒的吧?”   喜公公低着头:“全是奴平日里没教好,这样关键的时候倒出了这事。”   “也不,至少让我看清了他的脸,就这个吧。”皇帝又指了指宋颐的卷,“探花吧,总不能前三都是少年郞。他们要说我就喜欢提携年轻人了。再补一个来。”   高阁老又添了一个,成了榜眼。   第二天的一早,陆璟戴好大帽、穿好大袍。徐惠然要新做,陆璟却说以后不穿了,还做什么。徐惠然这才算了。   陆璟到了皇宫外,由礼部引着众贡士在奉天殿外站好,就等着里面立好前三名的位次就可以。   华泰殿殿里,正把前十的几个人的名字补进黄榜里。黄榜写好了,就由翰林院的人捧到了奉天殿等着皇帝来。   贡士们都有些兴奋,等着脱下身上的举人服换上进士服,然后就是骑马游街。寒窗苦读十年,不就是为得这一刻。   陆璟站在那里面,倒有些紧张了。状元会是谁呢?还会是宋颐吗?如果还是宋颐,那是不是跟徐惠然的前世一样呢?   皇帝来了,升上了御座。百官在旁侍立,廊下奏乐,鞭炮鸣放。   执事官高举放有黄榜的榜案来到丹墀御道上放定。   前面还轻松的贡士也有些紧张,一个个面容肃穆双手垂下,静等着叫到自己的名。   传制官高唱“有制!”   贡士们跪了下来。   传制官这才高声宣读:“戊辰年三月初一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甲一名:陆璟……”   陆璟的心跳了跳,跟前世不一样了。   传制官把榜眼、探花和二甲、三甲的第一名姓名念了。   陆璟出列排在头里,众新科进士跟在后面随着口令俯、起、四拜后,再随着高举着黄榜的执事官出出奉天门左门,将黄榜张挂于长安左门外。   众进士观好榜,再由内侍引着,换上了进服,骑上了马,由锦衣卫引导在京城里转一圈。   陆璟骑着马,倒是想快点回去。举着伞盖的顺天府衙役不可能跑得跟马一样快。陆璟只能让马慢慢地走。   街道两旁已经有人在张望,都要看状元长得什么样。   瞧着是个俊俏的少年郞,来看的人越来越多。福顺一早也在长安左门那等着看榜,知道是陆璟中了状元就跟着陆璟的马跑:“五少爷,五少爷……”   陆璟听到了,冲着福顺喊:“回去告诉奶奶,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福顺答应了声,就往家跑。   瞧热闹的听到了就笑了:“原来是个怕老婆的。”   陆璟笑了起来,怕老婆怎么了。男人怕老婆才能有出息。   福顺还没有跑到家,报喜的早把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来了一波又一波。徐惠然看着准备的银角子就跟放进沙漏的沙子一下就没了,都顾不得开心了。   “五奶奶,五少爷中了状元,一会儿就回来。”福顺站在门口喊。   蚕姐拿了一小串的铜钱:“五奶奶赏的。”   “谢五奶奶。”福顺冲着徐惠然磕了个头。   徐惠然笑了:“起来吧。你们的赏回头在正经给。”   “还有呀。”福顺笑着往外跑,“我去看看五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得看看,这账全算在他头上。”徐惠然笑着把钱匣子锁上,“可别再来报喜的了。”   “五奶奶,要不我穿上小厮的衣服,跟福顺去那些中了进士人家报喜,也好弄些银子回来。”   徐惠然俯身笑了起来:“蚕姐,哪能这样。回头给人知道了,五少爷就别当官了,还不如直接去做商人了。”   福顺跑了回来:“五奶奶,五少爷到胡同口了,就要进来了。”   蚕姐跳了起来:“我要去看。我要看看五少爷穿着状元服是什么样。”   徐惠然也站了起来,前世她没有看到过陆璟穿进士服。今世倒看到陆璟穿状元服了。   阿福和福顺在门口给了顺天府的衙役、还有锦衣卫赏钱。   徐惠然只站在垂花门内,没走出去。   陆璟走了进来,面上有着淡淡的微笑,不张扬、不自傲,却也不作假,恰到好处的神情。   徐惠然把陆璟身上的衣服打量着,头上戴着进士巾,插着饰以翠羽的银簪花,左右插着两根飘带;身上穿着缘以青罗的深色蓝罗袍。   这一身打扮更显得陆璟面如冠玉、肤白唇红、风流倜傥。   “路上没把你看杀了?”   陆璟笑了:“他们知道我怕老婆,一轰而散,真真可惜。”   “可惜什么?”徐惠然瞪了一眼。   “可惜不知道怕老婆的妙处。”陆璟附耳过来。   陆璟头上的飘带正好扫在徐惠然的面颊上,微微发痒。徐惠然轻轻推开:“这还在门口呢。”   “哪里,明明是在二门里了。”陆璟伸出了手,“娘子小心,我扶着娘子下来。”   徐惠然往身后一看,蚕姐和福顺都在笑,咬了咬嘴唇,斜瞪着陆璟。   陆璟却不敢,依旧伸着手。   徐惠然只能把手伸出来,让陆璟扶着走下台阶,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   皇帝把高阁老单独留了下来。   这对臣子来说是个可以跟皇帝说些私密话的好时候。可今天高阁老没觉得。自从太皇太后薨逝后,高阁老一直是如履薄冰。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许是到了致仕的时候了。   “高阁老,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喜永泰的卷子拿了出来?”皇帝问。他讨厌大臣们把他当孩子。他今年二十二了,早不是刚登基时的那个孩子了。   “臣愚钝。”高阁老不敢乱猜。   “喜永泰是喜公公的干儿子,这外廷内廷不能都成了姓喜的来替我看着。”皇帝看着高阁老。   “臣糊涂了,罪该万死。臣没有想到这些,实在是有愧圣恩。”   “高阁老,你看我宠幸喜公公,便觉得应该把状元给了喜永泰,好替你儿子高谷擦屁股。这样子,你们都成了好人,那我的江山呢?”   “臣罪该万死,罪求陛下处罚。”高阁老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头抵在金砖上不敢再抬起头来。   “高阁老,起来吧。外朝还需要你来把持。”皇帝顺是教训完了高阁老。   高阁老叩了头走了出去。一阵风卷着沙子打来,高阁老的嘴里进了几粒沙子,实在不舒服,离着皇帝远了才敢把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   喜公公看着高阁老的背影,走了进来:“万岁爷爷……”   皇帝看着喜公公:“你儿子最后定了几名?”   “二甲六名。”喜公公低低说,“这也不错了。应该让他再多吃点苦也成。”   “回头给他个庶吉士,日后还是进翰林院吧。”   “奴替那混小子谢万岁爷爷。”喜公公跪下给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满意了,这就是皇帝说得平衡之术吧。   第二日,陆璟要带着新科进士进宫上表谢恩,再往国子监谒先师孔子庙,参加琼林宴。   焦大奶奶送来了贺礼,一瞧就徐惠然一个人在家:“五奶奶没出去?”   “没有。”徐惠然请焦大奶奶坐了。   “我还当五奶奶出去拜访人家了。毕竟五奶奶现在是状元娘子,马上就要是六品的安人了。”   徐惠然笑了:“安人,如今哪门哪户的奶奶不给人尊一声‘安人’。”   “这不是那些人僭越,图个好吃,朝廷上哪认呢。可不像奶奶,那是皇上封得呢。”   徐惠然的视线垂了下来:“大奶奶,上回在你家的见得那个妈妈……”   “秦妈?”   “是。”   “五奶奶,怎么了?”   “没,就是正好想起。”徐惠然避开了焦大奶奶的目光。   “秦妈这个人,也是我们到这才雇的。前面说得好听,在户多大的人家做得,可用上了才知道亏呀。”焦大奶奶抱怨了句。   “怎么了?不好吗?”   “手脚倒还是勤快,就是喜欢替我做主意,打着我们老爷的旗号。要不是我跟我们老爷一对,还真发现不了。既然这样,我想请她走,可没找到合适的,一时还走不了,只能先用着。”   徐惠然点了点头。她不记得向陆璟说过秦妈的什么。那是因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她为什么还要说呢。   如果她像焦大奶奶这样,是不是前世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徐惠然看着手指,纤细,用凤仙花染得指甲发着柔和的淡黄色光。前世她的手也是这样的,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焦大奶奶走了,琢磨着以后怎么常来跟徐惠然说说话。焦老爷也说了,得多跟隔壁的状元多来往来往。男人家走动不方便,女人就不同了。   徐惠然看着焦大奶奶的背影,突然觉得前世那样也挺好,至少不用应付焦大奶奶这样的人了。   陆璟从琼林宴回来,就穿上了官服。   徐惠然看着陆璟身上六品的官服,封了翰林院修撰,明日就去翰林院。   “娘子,这是朝廷给的赏赐。”陆璟掏出了五十两的宝钞来。   徐惠然看着宝钞,在手里抖了抖,翻过来看了看:“怎么这上面还有字?”   “瞧着像国子监学生写得文章。”陆璟看了眼。   “怎么不拿状元的卷子做宝钞呢,那样也许还有人要。”徐惠然说了句,“二婶都不在这,这可怎么花呀。”   陆璟笑了:“你这样黑心的人,还会花不出去?”   徐惠然承认她花起来是有些困难。   跟徐惠然有同样困难的,还有一批低级官员的奶奶们。   论理,新科进士可以告假返乡。二甲以下的要等考了庶吉士后,再返乡。一甲的则现在就可以。   只是大部分的新科进士都不会告假返乡,毕竟前途要紧。这一来一回,少了多少的表现机会。   前世,陆璟就没有返乡。徐惠然不记得陆璟为什么没有返乡。今世,陆璟更没提返乡,第二天的三更天就起来,准备上朝了。   徐惠然在床上动了动:“我起来给你准备早饭。”   “不用,你睡吧。光禄寺给准备了早饭的。”陆璟按住了徐惠然。   徐惠然不再坚持起来。   陆璟带着福顺和杜阿福去了,如今这两个一个是小厮,一个是男仆。官老爷家的,身份就不同。杜阿福没啥变化,福顺的腰杆比以前要托得直了些。   早朝是要求百官都到,不过照样有不到的,尤其是低级官员,站在最后面。前面的近臣跟皇帝说什么,皇帝说什么都听不到,能开溜就开溜。   好在,朝廷也知道低级官员的可怜之处,便准许不来早朝可以,不吃那顿早饭也可以,还可以拿了折合的饭钱回去。   饭钱就是宝钞。   徐惠然看着陆璟拿回来的宝钞,还有要去旧都才能换到米的票证,琢磨上了,跟陆璟说:“宋颐的娘子来了吗?”   “来了吧?”陆璟瞧着徐惠然,“你打什么主意呢?”   “我问问就成打主意了?”   “这个自然,不然你不会随便问的。”   “咱们得想办法把宝钞、粮引这些换成银子。”   陆璟点了点头:“娘子果然是在为我的性命担忧,不然我离剥皮揎草怕是不远了。”   徐惠然笑了起来:“哪里至于。”   陆璟挑了个时间,跟宋颐暗示了下,两家的家眷应该走动走动,毕竟也是同乡加同科。   宋熙立刻让宋二奶奶过来拜见徐惠然。   正在织布的徐惠然听到宋二奶奶来了,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前世,在京城时,她记得人就有宋二奶奶,那是个腼腆的女子,比她还腼腆。   徐惠然走了出去,在二门那见到了宋二奶奶,依旧是那么腼腆,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徐惠然一眼。 第102章 正算着   宋二奶奶站在垂花门的台阶下,更显得人娇小玲珑。宋二奶奶相貌中等,可因为肤色白晳,人就显得漂亮,再加上未语先羞,更惹人怜爱。   徐惠然看着宋二奶奶,心里有层暖意涌出。   前世,徐惠然在京里结交的人不多,宋二奶奶是难得的一个。也是宋二奶奶来看得她。可能因为宋二奶奶的腼腆和安静,让当时的徐惠然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情。   在跟宋二奶奶不多的几次见面,徐惠然的记忆都不是难过的。这也是京城里能让徐惠然记住的不多人物中的一个。   徐惠然的一举一动都不用担心是不是被人怀疑、被人讥讽。如果徐惠然不说话,宋二奶奶也不会因此责怪她,甚至对方还会喜欢她的沉默。如果徐惠然对什么事表示惊慌,宋二奶奶也会觉得那是应该的,因为宋二奶奶自己也害怕。如果徐惠然哭泣,宋二奶奶会觉得是她错了,而不是徐惠然。   宋二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人,可能在聪明的人眼里,宋二奶奶没有主见、胆小、懦弱,可在徐惠然眼里,是善解人意的。   现在看到宋二奶奶,徐惠然有一种不同的感觉,那就是在迷路的森林里,也曾遇到过一只冲你点头的兔子般,让心的刹那温暖了些。   徐惠然的眼眶热了热,定了定神,上前福了两福,走下台阶:“宋二奶奶,快请进。”   宋二奶奶回了两福,声音低低的:“陆安人。”   徐惠然笑了:“那倒是我错了,也该称呼声宋二奶奶‘安人’了。”   宋二奶奶面上的红晕更浓了:“是我不该,还是依着五奶奶吧。”   宋颐是正七品编修,妻子封孺人。只是往低里了称呼不好听,自然都会往上抬。这么一来,更会让宋二奶奶不自在,宋二奶奶才明白徐惠然的体谅。   徐惠然前面领着路,进了二门内。宋二奶奶边走边看:“这个院有点我们那的样子。”   “是,这里干燥,我就想院子里挖个池子,养些鱼。能吃的青鱼和鲫鱼。”徐惠然笑了。   鱼塘是徐惠然的灵机一动,既然栽了树,为什么不挖个小塘子来养鱼。养鱼,徐惠然直接就让杜阿福是河沟里捞了些来养,没去买用来观赏用的金鱼。   陆璟是夸不绝口:“还是娘子实在,民以食为天,日后我们也可以虽说不能日日有肉,但能日日有鱼了。”进了书房,就画了两幅锦鲤图,裱好后一幅挂在书房,一幅挂在了正屋。   徐惠然看着陆璟的举动,点着头,此人还是不甘心完全沦落到:可使居无竹,不可食无肉。   眼下宋二奶奶显然没想这些,只是吃惊着想往水塘里看,又不好伸长脖子。   徐惠然从抄手游廊走了下来:“二奶奶来,我们的鱼都长得丑。”   宋二奶奶走了下来,往鱼池里一看。   池里游着里面几十条鱼,还种着塘藕,已经有荷叶等夏天时,就会有荷花开。   宋二奶奶动起了心思:“我们老爷他也觉得这里鱼虾吃得少,我回去能弄个鱼塘吗?”   “二奶奶想,自家院子的有什么不可以。”徐惠然笑了起来,“你看我还养了鸡。不然凭陆修撰拿回来的宝钞,得喝西北风活了。”   宋二奶奶也笑了起来,人也轻松,再聊就不拘束。宋二奶奶问引了在旧都的粮食怎么领来,算起来运过来的费用都不合算。   徐惠然便提出来把翰林院还有庶吉士这些领粮的票证全收了起来,卖给个商人,拿了银子就在京城里买粮。   宋二奶奶是不可能去做这件事的,徐惠然也不可能。可宋二奶奶有个远房表姐钱四奶奶,人极活络,嫁得是今科二甲,已经考上了庶吉士。   徐惠然指望着通过宋二奶奶找到钱四奶奶来做这件事。钱四奶奶去张罗把翰林院、庶吉士手里领粮的票证收了,徐惠然转个手给王掌柜,从中间抽点头。   宋二奶奶答应了,当日就是去寻了钱四奶奶。钱四奶奶立刻又跟着宋二奶奶来跟徐惠然说,然后就去张罗了。   宋二奶奶坐着那,听着徐惠然和钱四奶奶说,面上挂着恬淡害羞的笑,静静坐在那里,时不时还会带着羡慕的眼光望着徐惠然。   徐惠然望着宋二奶奶,心里就希望这世都好好的,能一直这样就好。   这生意一做起来,清苦的翰林、庶吉士们的家眷就纷纷响应。徐惠然显然成了大伙儿救苦救难的菩萨。   至于陆家院子里那点副业,也很快给人学了去。南边来的都在院子里开始挖池塘养鱼,没一个觉得应该养锦鲤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   等到五月的时候,陆璟在翰林院时,同僚间的闲聊居然会扯起了养鱼、养鸡经,彼此交流得还很有心得。   回到了家,陆璟就感叹:“娘子,风气都给你带坏了。”   “可他们有鱼吃了,有鸡蛋吃了,等秋天还有藕和莲蓬吃。可惜没有菱角、鸡头米吃。”徐惠然笑着转过身去看账本,数银子。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京城就是这样没春天,忽一下就从冬天跳到了夏天里,连个春尾巴都抓不住。   陆璟从衙门回来,就脱了圆领袍,只穿着贴里,下面是袴。陆璟接过蚕姐递来的手巾擦过了脸,喝了口酸梅汁问,瞧着徐惠然在看账便问:“算清了吗?”   “这不才算,哪有那么快算出来。”徐惠然穿着半透的月白色半臂,里面大红的抹胸,下面一条湖色的袖子,拿把扇子扇着,翻着账本。   徐惠然手里的扇子扇起的风把身上的半臂扇了起来,大红的弧圆随着呼吸起伏。   陆璟的喉结蠕动,走了过来,手搭在了徐惠然的身上:“娘子,要不我帮你来算吧。你数银子就好。”   徐惠然看了眼陆璟的手,抬起手来打掉:“怪热的。”   “热吗?我摸着娘子倒是凉的。”陆璟的手又伸了过来。   徐惠然笑了,手“我是说你的手热。”身子扭了扭,想摆脱陆璟的手,“我正算着呢,你别来捣乱。”   陆璟的手却像黏在了上面:“算账,我是最精通的,一会儿就得。”   “那好,你来算。”徐惠然把账本给了陆璟,身体往后靠。   陆璟拿过了账本:“娘子,我正算着呢。”手在徐惠然身上就像拨拉算盘珠子般。   徐惠然给拨得呼吸急促,有些惊慌,身体往炕上移,眼睛往外看:“蚕姐、福顺他们都在外面呢。”   “嗯,我就只算账,不做别的。”陆璟的眼睛看向了徐惠然小巧的下巴,没给半臂盖住的锁骨勾勒出脖颈柔软纤细,再沿着下来,细腻的肌肤润玉般的光彩。   徐惠然手伸了过来,抓住了衣襟。   陆璟吸了口气:“我就只是算账。”手捧住了徐惠然的脸。陆璟的头俯了下来,噙住了徐惠然的唇。   徐惠然的身体动了动。她想躲,想逃。   陆璟的眼睛望着徐惠然。   两个人离得如此近,各自的瞳孔里映着对方。   陆璟的唇轻轻摩挲,缓缓移到徐惠然的耳边:“娘子别怕,我只是帮你算账。”   徐惠然的身体颤抖着,软得没有半点力气:“这样子,怎么算?”   “当然可以算了。”   “你看,我不正在算。收银五十七两,付钱四奶奶十二两,对不对?”   一阵微痛,徐惠然的身体扭了下,声音打着颤,轻轻地喊了声:“相公……”娇弱得就像院子里的荷花给风吹了下,叶瓣中的那滴露珠要就要滚落。   陆璟看得心尖都在颤:“娘子……”他的唇快速移了回来,一口噙住了徐惠然的唇,不给徐惠然清醒的机会。   像只雄鹰要冲进进去,采摘到花心里的那滴蜜。深吸着夏日里的芬芳。   徐惠然就像只可怜的小鸽子,明明看到老鹰来了,却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只把眼睛睁大,惊恐地看着老鹰飞来。   可以看到窗棱上的明瓦透出外面人影的晃动,却阻挡不了老鹰俯冲而来。   徐惠然的小手紧紧抓住炕席,指甲抠了进去。   她该怎么办?   是再陷于轮回,还是抛开眼前的一切?   徐惠然闭上了眼睛,眼泪滚了出来,克制着恐惧,小心回应陆璟。   回应得那么微弱,却让陆璟的心狂跳起来,由试探转成了进攻。陆璟搂住了徐惠然,慢慢倒向了炕上。   陆璟的唇跟随着他的手在徐惠然的身上移动,埋在她的胸前。   “相公……”   陆璟的腿动了下,“咣当……咚……咚……”一串的声响。外面响起了蚕姐的声音。陆璟想继续。   徐惠然已经撑起了身体,看着滚落在炕下的银子。   陆璟也看着银子。   地上的银子正发着幽黑的光泽。   窗外的蝉鸣响着,蚕姐看着福顺拿个竹杆粘知了:“奶奶说这些知了吵得让人头疼,捉下来回头让罗妈油炸了吃。”   福顺粘着:“这么多知了哪能捉得完。”   蚕姐打了下福顺的头:“你不你说你懒,你就一直捉,不信捉不完。”   正屋里东西掉地上的声音,蚕姐往正屋走,还不忘对福顺说:“听到了没有。”走到了正屋门前,要挑竹帘子进去。   正屋里传来陆璟的声音:“蚕姐没事,你继续看着福顺捉知了,回头捉了给隔壁焦老爷家送一盘去。”   蚕姐答应了声,又去盯着福顺捉。   正屋里,徐惠然已经坐好,把抹胸往上拉了拉,半臂整了整好,脸红红的坐在那。   陆璟唇角荡着笑,挨着徐惠然,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站了起来,把掉上的银子捡了起来,装到了盒子里:“你说得算账,那就好好算算,别算错了。”   “下回还是用银票吧。”陆璟翻起了账本。   徐惠然看着银子,并不觉得用银票好,至少刚才这些银子让陆璟停了下来。   大夏天的,穿着圆领袍,就算从里到外全是纱罗做得衣服,在翰林院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想着早点散了班,可以回去纳个凉。   皇帝却要来,是在太阳要落下去前来的。   小太监提前来打了招呼。   想提前开溜回家的,一个个都留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事。   等着太阳落下去些,小太监又来传旨,说皇帝不来了,只传陆璟、宋颐几个人进宫去。皇帝想写文章,要人陪着。   皇帝的诗词、文章不是由翰林院代笔就是翰林院草拟代笔。谁让这是翰林院院的差事。   陆璟、宋颐几个人进了宫,一路跟着到了御花园里,一直到了临水的阁子里。   阁子里面除了皇帝,还有高阁老、高谷、陈询几位大臣,喜永泰也在。   皇帝坐在正中,边上的太监打着扇子,前面的桌上放着瓜果,地上放着冰块。就算外面的地面给太阳晒得一阵阵热气往上冒,这里却是阴晾着。   陆璟刚走进来,只觉得身上张开的毛孔给激得一下收了起来,打了个激灵,身体倒有了些松懈,心却提着。   君前可不能疏忽。   高阁老的眼睛把陆璟和宋颐扫了眼,又收了回眼。   皇帝把屋子里面的人看了眼:“外面怪热的,来,先吃了这些西瓜。”   高阁老领着一起谢了恩。小太监拿出了切好的西瓜放到边上的条案,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吃,依旧等着皇帝的话。   “平日你们都是以国事为题而写,今日我就想换个题来写。”   “陛下真是雅兴,不知道是什么题,臣等将尽力而为。”高阁老拱手答道。   皇帝笑着指向墙角的一处:“就是那只猫。”   大臣们全往墙角看去,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卧在一只黄色的锦缎刺绣垫子上,半眯着眼睛,连看都不看这些大臣一眼。   陆璟想到了家里的挠挠。   “来,点上柱香。一柱香后交卷,写得好的,我是有赏。”皇帝手拍了拍,站起来,走到了猫跟前,蹲下撸着猫毛。   高阁老看着小太监点上了香:“陛下兴致好,你们也莫拘束,自当好好写一篇。”   陈询弓身行礼:“学生定当尽力而为。”   小太监在条案那铺上了纸,笔墨也准备好了。   高阁老领着头走了过去,站在案前,拿着笔开始慢慢写。   陆璟拿起笔,却不急着写。这第一个写好的总得是高阁老。看那几个人也有这心思,一个个都在慢慢写。   高阁老年纪大了,论文思,论挥笔都不如年轻的,嘴上说着:“人老了,动作就慢,各位不要等我,先写好了,就拿去给陛下看。陛下还等着呢。”   “学生也正在琢磨呢。”还是没有一个人抢了高阁老的头里。   最后在一柱香要烧尽的时候,高阁老放下了笔:“好了,总算在香尽前写好了。”   这下一个个全写好,放下了笔。   只有陆璟还在写。   香烧尽了。   “元玉兄,你还没写好?”宋颐担着心。   “好了。”陆璟放下了笔,退后了一步,离了条案。   小太监们过来,收走了。   “来,你们念来听听,怎么写我这只猫的。”皇帝抱起了猫,走回了御座,坐了下来。   陆璟和宋颐、喜永泰成了念得人。按着写好的顺序一个个念来。   “都念了吗?”皇帝问。   “臣的没有。”陆璟俯身拱手禀道。   “为什么不念呢?”   “香尽时,臣还有半句没写好,臣没按时交卷。”   皇帝笑了:“状元公殿试时第一个交卷,怎么这回最后一个交呢?”   “那时因为陛下的这只猫太难写了。臣家里也有只猫,虽说臣已经养了几年,可总有琢磨不透的时候,让臣难以下笔。”   “哦,你家的猫是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皇帝来了兴致。   “一只狸花猫,叫‘挠挠’。”   “真是有趣。来,把你写的念来听听。”皇帝让宋颐念了。   宋颐念完,皇帝笑了:“看来状元公确实对那只挠挠会琢磨不透,不过这两句‘静者蓄威,动者御变’、‘乐我皇道,牙爪是司’写得好。这样吧,你在一柱香后交卷,就算写得好,不能赏你。我就赏你的挠挠。去,拿几条鱼赏给挠挠,再来一盒点心。再赏你五十两银子给挠挠买鱼吃,把那个兴宁郡主做得垫子也赏给挠挠吧。”   陆璟跪下替挠挠谢恩。   出了宫,宋颐咳嗽了声:“元玉兄,今天挠挠可是最讨圣心了。”   陆璟笑了笑:“那也比人讨圣心欢要好。”   宋颐愣了愣,明白了过来:“元玉兄,你是故意最后交卷的?”   陆璟不说话,让福顺捧着赏挠挠的东西回了家。   徐惠然看着福顺捧着的东西:“这是怎么了?”   “我不如一只猫。看到了没有,鱼、银子、垫子、点心全是挠挠的。”陆璟故意苦着脸。   徐惠然笑了:“哪里有这么严重。它那吃得这么多。福顺把鱼给罗妈拿去,留点给挠挠就成。”银子收了起来,“以后就让挠挠睡这垫子上吧。”   “那可还是兴宁郡主做得呢。” 第103章 想嫁你   “兴宁郡主?”徐惠然正要拿起垫子,听到便停下了手。   “怎么了?”陆璟问。   “郡主做得东西,总得供起来才对。放你书房供起来吧。”徐惠然看着湖绿色宁绸的垫子,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心里犯着酸意,小嘴不自觉撅了起来。   陆璟瞧着徐惠然的样子:“你认识她?”   这个认识,自然不是指今世,而是前世。   徐惠然的眼神承认了。可承认的样子倒像示威。   陆璟对蚕姐说:“你和阿福去趟西城,把我送去裱的字取回来。福顺,你去趟道中兄那里,把他要的一本书送去。”   蚕姐边往外走,边看徐惠然退出了屋。   出了屋,蚕姐喊着杜阿福:“五少爷……”   “蚕姐,以后喊‘老爷’。”徐惠然在屋子里说,说的时候瞥了眼陆璟。   蚕姐吐了下舌头,拉着阿福往外走:“五少爷和五奶奶好像吵架了。你说他们为什么要为一只猫吵?”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   蚕姐看着快要落下去的太阳:“阿福,你说五奶奶为什么生气呢?”   阿福往前走了:“为什么也不会为只猫。”   蚕姐还在琢磨为什么生气。到了京城后,她总觉得她这个红娘没啥作用了。   家里现在只剩下三个人,罗妈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   “前世,你见过兴宁郡主?”   “人家都看上了你,想嫁你呢。”徐惠然坐在了炕上,生着闷气,眼眶儿都红了。   陆璟低着头笑了。   徐惠然听到陆璟的笑声,转回了头,拿起那个垫子冲陆璟扔过去:“好好的收着吧。”   陆璟接住垫子:“娘子,你吃醋了。”   徐惠然的脸腾就红了。她听到兴宁郡主的名字居然是吃醋,而不是害怕、担心、生气。   “娘子,我很开心。”陆璟放下垫子,走了过来,搂住徐惠然,“她不可能伤害到我们的。”   徐惠然转过了身:“你想知道前世的事吗?”   “你想起来了?”   “没有。只是我投井前的一些。”   陆璟扶着徐惠然坐下:“如果伤心,就不要说,我们可以让它今世不发生的。”   徐惠然点了点头:“但是我怕以后真的这样?”   “什么这样?”   “她叫我疯子,说如果我为了你好,就该离开你。”徐惠然往前看,那里只有墙上挂着的山水画,下面摆着条案,还有摆着的炉瓶三事,插着的蜀葵、菖蒲。可她的眼神悠远的像在看另一个世界。   “兴宁郡主叫你疯子?”陆璟眼睛眯了起来,右手捏成了拳,关节处成了白色。   “是,她叫我疯子、疯婆子,说我不配跟你在一起。”   “这辈子她不能这么叫你了。”   徐惠然去看陆璟,眼光带着些迷离:“你不用生气。不止她一个人这么叫过呀,好像别人也叫过。也许我真的会疯。”   “你不会的。娘子,你不会的。”陆璟抓住了徐惠然的手,“你不会的,我保证你不会的。”   “但如果我最后还是疯了呢?”徐惠然看着陆璟的脸,手抬了起来,放在了上面,“你怎么办呢?”   “你前世不是没疯,要疯了怎么会投井呢?你见过哪个疯子投井。”陆璟抓住了徐惠然的手,亲吻着,从指尖吻上去,再吻了下来。   泪从徐惠然的眼里滚了出来:“可是我在吃药,你……给我吃药。”   “那就是能治好。你不会疯的。”陆璟抱住了徐惠然,“就算你疯了,我们也不分开,娘子。答应我,娘子。”   徐惠然俯在陆璟的肩头,她说不出来。   “娘子,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她怎么答应?她没法答应。   陆璟愿意,他身边的人也不会愿意的。   “娘子,我不能没有你的。你不要离开我。”   徐惠然泣不成声。   从这天起,陆璟交给了蚕姐的一个任务:“奶奶在哪,你就要在哪。”   “老爷,这还用说吗?我跟奶奶是分不开的。”   “但奶奶跟老爷也不是能分开的,所以要是再发生上回的事,蚕姐,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蚕姐的脸红了:“我以为五奶奶是去找老爷的。”   “嗯,上回就算了。但以后,你得记得,老爷在哪,奶奶就在哪。所以奶奶要想偷偷地走,你就得来告诉老爷。”   “老爷,奶奶又要走?”蚕姐的眼睛瞪大了,有些不相信。   “奶奶当然不会走。但是如果有人说老爷坏话,奶奶信了呢?”   “奶奶不会信的。”蚕姐摇着头。   “那你也不要信。”   蚕姐嘿嘿笑了:“我当然不会信。”   看着蚕姐这个样,陆璟没法放心,把杜阿福叫到了书房里:“上回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   杜阿福低着头,没说话。   “如果再有,你要记得来告诉我。你说过,上回跟着奶奶走,是因为我让你听奶奶的话,那你这回记得我让你告诉我。”   “老爷,还有别得事吗?没有,我去喂马了。”   陆璟让杜阿福去喂马。   马是徐惠然特意买来给陆璟骑的。六品的官不能坐轿,只能骑马上朝。   要买就得买两匹,跟陆璟去的福顺或者杜阿福也得骑。王掌柜总是急人所急,说铺子里正好有多余的一匹马,还没处养,就养在了这里。   徐惠然走到马棚那里,看着杜阿福刷着马。   蚕姐走了过来:“五奶奶,这里太阳晒。”   徐惠然转过了身去了书房。蚕姐要跟着,她牢记着陆璟的吩咐。徐惠然走到了书房的门口对蚕姐说:“你不用跟着,老爷看着我呢。”   蚕姐站在门口,嘴张大:“五奶奶,你知道了呀?”   书房里陆璟抚着额,很想挠头,蚕姐要是个聪明丫头该多好。不过聪明的有时也麻烦,那还是这个笨的吧。   徐惠然的眼角动了动,扫着蚕姐的裙摆:“你去帮罗妈做饭吧。”   蚕姐“哦”了声,往书房里看了看。五奶奶大概是要跟老爷算账了。   徐惠然挑帘子走了进去。   陆璟咳了声,站起来:“娘子坐。”给徐惠然搬了把椅子。   徐惠然坐了下来,捏着手里的团扇,头垂下了来:“兴宁郡主,应该在京城了。”   陆璟给徐惠然倒了杯茶:“这是已经晾凉的,不是酽茶,就是洞庭茶。”   徐惠然端起了茶杯,慢慢喝了口:“相公,我不会不告而别的。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陆璟坐下了问。   “如果我真的疯了,送我去梅村好吗?我不想让人看到我那个样子,管我叫疯婆子,疯子。”   “不答应。”   “为什么?”徐惠然抬起眼看陆璟,眼里已经有了泪。   “因为不是送你去,而是我们两个一起去。”陆璟握住了徐惠然的手。   “可你有大好的前程。有一天,你会怨我的。”   陆璟摇了摇头:“前程有很多种,首辅是一种,著书立传也是一种,严子陵那样也是一种。重要的是我们开心。”   徐惠然深吸了口气:“你会开心?”   “会。”   徐惠然说不出话来。她不能说陆璟在骗她,哪怕是骗也让她心存感激。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说出这么好听的谎话来。   喜公公看着代王府的王府长史:“你不在郡主跟前侍候,跑我这里业做什么?”   “这不是来给公公您请安。而且王爷交待了,郡主淘气,就得麻烦公公了。”   喜公公笑了:“女大不当留呀。这就是王爷的问题了,怎么都不在怀来县里找到个合适的郡马?”   “公公不知道,我们那是小地方,哪有出色的人。兴宁郡主又是我们王爷的心头肉,总想给寻个好点的。这不特意让兴宁郡主来京城,一是想让皇帝给郡主指个郡马;二是也让郡主在京城里玩玩。”   喜公公笑了:“那就让皇帝看看哪家的子弟好,指给郡主不就得了。”   “皇帝虽是一国之主,可老待在宫里,哪有公公知道的多。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是公公不知道的呢。”   喜公公乐了:“你这小猴崽子还挺说话的。若是一般的人求到我这,我也不会管的。你们王爷年年都送礼来,我也不好推了。说吧,郡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郡主头一样要的就是长得好,二样要得是读过些书,至于三样,可不要一个病秧子,没两天就让郡主守了寡。”   “哎呀,这可说得容易,却也难也。”喜公公皱着眉头,“咱们这些人家的子弟哪个不是好个斗鸡遛狗的。”   “所以才要麻烦公公了。”长史眼睛挤到了一处,又递上了个红包。   喜公公接过红包,往里望了望,笑了:“行了,我知道了。”   王府长史从喜府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喜永泰进来。瞧着喜永泰的样,长史龇了龇嘴。   兴宁郡主正在御花园里,拿根柳枝条逗着皇帝的那只狮子猫玩:“我给它做得那个垫子去哪了?”   “郡主,万岁爷爷赏了人。”小太监恭敬地说。   “赏谁了?”   “新科的状元,因他家里也有只猫。万岁岁瞧他写得文章好,就赏了。”   兴宁郡主把手里的柳枝条一扔:“他家的是什么猫,配用我的垫子吗?”   “这个奴不知道了。”   兴宁郡主撅起着嘴,扭着身往外走。宫女们跟在后面。   小太监赶紧把猫给抱了起来,放进了竹筐里,盖上了盖:“小祖宗,你要是跑了,我的命可就没了。我把你送回到万岁爷爷那去。”   喜公公过了过来,瞧到了兴宁郡主:“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郡主停下了步:“喜公公,我那垫子给谁了?”   “万岁爷爷也是瞧着郡主的绣活儿好,才赏得人。”   郡主撅着的嘴收了回来,笑了起来:“听说是新科状元家的猫,是不是?”   “是。”   “那猫什么样的?”   “这哪知道了。那天陆修撰也就那么一说。”喜公公把郡主瞧了瞧,“要不去瞧瞧?”   兴宁郡主眼睛转着:“他家在哪?”   “这有什么难的,让个孩子带郡主去就是了。”喜公公招呼了个小太监来。   兴宁郡主跟着小太监坐着去陆璟家了。   路上时,郡主想着:要是那只猫很丑,就算把垫子毁了,也不能给丑猫用。要是猫漂亮,看在皇帝的份上,那就给用了。   徐惠然跟陆璟那天说了,总有点神不守舍,心会莫名其妙慌起来,门外有点动静就要紧张。   就算织着布,也会突然停下来,听听门外是不是有动静。   兴宁郡主的车到了门外时,让小太监去敲门。   开门的是杜阿福,像铁塔似堵在门口。   小太监把头昂了起来:“兴宁郡主来了,这是名刺,赶紧通知你们家主子来接。”   杜阿福没接名刺:“要见我们家哪位?”   “你们家是不是有只猫?郡主要见你们家那只猫。”   杜阿福看了眼小太监:“我们家猫?”   “是。”   “那你等着,我抱出来给你看。”杜阿福把门关上,往里走,见了蚕姐,“外面有个郡主要见挠挠,你抱来给我。”   蚕姐喊着:“挠挠,挠挠……五奶奶,你见到挠挠了吗?”   “刚才还在,找它做什么?”徐惠然正穿梭子的手停了下来,“外面来人了?”   “阿福说有个什么郡主要看挠挠。阿福也是,郡主来了不请进来,就这么把门关上,让我找挠挠抱出去给人看。”   蚕姐喊着“挠挠”出了正屋。   徐惠然恍着神,还是找来了,小郡主找来了。左手一拉回档,夹到了右手,疼得眼泪就掉了出来。看着红了的右手,眼泪滴在上面。   小郡主的车停在胡同里很扎眼,前后还有太监宫女围着,让经过胡同的这是什么贵人来了。可偏偏夏天里,这个时候,一般人就在家里待着,要等日头落了才会出门。   几户人家都没人出来,把这么个贵人给晾在这了。   秦妈买着菜回来,从边上走过去,好奇地张望。   小太监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敲起了门。   门打了开来,杜阿福站在门口:“猫还没找到呢。”“砰!”又把门关上了。   秦妈努了努嘴,凑了过去:“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太监把秦妈打量着:“你是这家的?”   “不是,我是隔壁家的。”   小太监鼻子里“哼”了声不再理。   兴宁郡主在车里坐得不耐烦,尤其是太阳晒着车顶,车里闷了起来:“好了没有?”   小太监凑了过去:“正抓猫呢。”   “那不会进去等,这里要把我热死了。”   “是,是,郡主等着,奴再去敲门。这家太不懂事了,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小太监跑回去又敲门。   秦妈听着是“郡主”,眼睛睁大,激动了下,挨近了小太监:“我们大奶奶跟这家的五奶奶常来往的。”   小太监停下了敲门:“那不快把你们奶奶找来。”   秦妈拎着菜篮子往焦家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奶奶,郡主来了,郡主来了。”   焦大奶奶歪在躺椅上,打着盹,听到秦妈的叫,给吓醒过来:“秦妈,你要吓死我。”   “不是,大奶奶。郡主在胡同里,要去陆家,进不去呢。”   “是吗?”焦大奶奶摸着头发,“赶紧帮我梳头,换衣服。”   秦妈放下了菜篮子上来就动焦大奶奶的头发。   焦大奶奶看了眼秦妈的手:“你洗手了吗?手上全是泥。算了,算了,擦擦赶紧给我梳好头。”   等焦大奶奶打扮好,走出家门的时候,兴宁郡主已经跳下车,准备杀进陆家去。   “郡主,郡主……”焦大奶奶福了两福,“这家奶奶,我认得,我来敲门。”   兴宁郡主瞪着焦大奶奶:“赶紧敲。”   焦大奶奶上前敲门:“五奶奶在不在里面?”   杜阿福把门打了开来,让开了身。   兴宁郡主不等焦大奶奶进,先跨步往里走。太监宫女跟在后面,把焦大奶奶倒给挤到了一边。   这些人一直冲进了二门。   正找着挠挠的蚕姐见这么多人进来,吓了一跳:“猫不知道跑哪去了。”   兴宁郡主打量着这个小院,院子一角种着葡萄,棚下面摆着椅子和小桌子,晚上定然是在这纳凉。靠近屋子那搭着大棚,大棚下有着花,还有一个池塘在院子的一边。   看着倒是不错。可这不能让她消气。   兴宁郡主想喊,嘴给干住。   宫女递上了茶水:“郡主,润润嗓,这是家里带来的,比外面的干净。”   郡主接过喝了口,舒服多了:“你们家人呢?”   蚕姐听着宫女的话生气,憋了半天喊出了这句来:“阿福,他们怎么进来的?”   焦大奶奶从后面挤了过来:“蚕姐,这是郡主。你们奶奶呢?”   蚕姐转过身要去跟徐惠然说。   徐惠然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正屋的屋檐下,往这里望,目光深邃悠远。   焦大奶奶退后了几步:“五奶奶,郡主来了。”   “我知道。”徐惠然平静地说。她就知道兴宁郡主会找来的,像前世一样找到了她,让她把陆璟让出来。   兴宁郡主看着徐惠然,身上的衣服说不得富贵,整个人却透着不凡,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第104章 干得好   隔着一个院子,对面的人看得多少有些不清,徐惠然却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不用看,徐惠然都能知道那就是兴宁郡主。她交握在前的手不由握紧,关节发白,幸好袖子盖住。   大黄和大黑冲着宫女叫,似要扑过去。   宫女吓得退了半步:“还不快把狗给叫住。”   蚕姐有点怕,郡主好大的官,那不是快要到天边的人,赶紧止住了狗叫。   兴宁郡主的宫女胆子又回来了,见徐惠然没有上前行礼,说了句:“郡主在这里,怎么还不来见礼。”   徐惠然淡淡地说:“外妇不懂宫礼,只知道若非皇妃娘娘,只以寻常礼相待就可。郡主万福。”   宫女的脸有些尴尬,去看兴宁郡主。   兴宁郡主把头昂了起来:“你倒知道不少。”她不喜欢徐惠然,确切说这里没人能让喜欢。   “不敢不知。”徐惠然视线垂下,头却未低。   小太监站在中间有些僵,对着郡主谄媚笑道:“郡主,咱们看了那只猫就走,这种地方也不该郡主这么尊贵的脚踏进,瞧瞧鞋子都脏了。”   跟来的宫女一个个把头昂起,鄙夷地侧转了身。   徐惠然转过来对焦大奶奶说:“外面热,大奶奶先进屋坐着凉快下。”又对蚕姐说,“皇上赐挠挠的鱼还有的话,弄点放在屋檐阴凉处,挠挠闻到鱼腥味会回来的。”   蚕姐答应了一声,跑后面去。   焦大奶奶却不敢动脚,把郡主就这么晾这?这可是郡主,回头要是皇帝知道了,你家男人可还在朝里为官呢。   徐惠然已经半转了身要往回走,一点也没要请兴宁郡主进去的意思。   兴宁郡主原本就给热红的小脸,现在像火烧了起来,眼睛里带着怨气,瞪着徐惠然。如果这是在怀来,她一定跟父王说,绝不能饶了这个女人。   什么状元老婆,那算个屁!   “大奶奶……”徐惠然又叫了声。   焦大奶奶的脚挪了,今天她可是要里外不是人。   挪了一步,焦大奶奶冲着郡主笑:“郡主进屋歇着吧,外面多热。陆五奶奶家布置得可雅致呢,瓜果什么的都有,连冰块也有。”   徐惠然的脸却要阴下来。她不想兴宁郡主踏进她的屋。   兴宁郡主看着徐惠然的脸,撇了撇嘴,鼻孔里“哼”了声:“嫌脏。”   “就是,多脏的地。”宫女们附和着。为了证明脏,一个个还故意抬脚拉裙子。   徐惠然说了声:“阿福、蚕姐,你们是怎么打扫院子的,没看把郡主的脚都弄脏了,赶紧着打扫打扫。”   杜阿福把墙角放得大扫帚拿了过来,对着宫女和郡主就扫了起来。   蚕姐也拿了把笤帚跟着扫:“五奶奶,这不是找猫就没有来得及抄,真是脏了郡主的脚可是大罪了。”一笤帚就往郡主那扫去。   兴宁郡主气得往后退:“你们好大的胆,我父王是怀王,你们敢这样对我,回头我告诉陛下去。”   宫女们挡在在了兴宁郡主前面,叫着、跳着:“你们往哪扫。”   小太监急得去拉杜阿福:“这是郡主,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杜阿福理也不理,照样扫,一直到把郡主这拨人给扫出了门。   徐惠然说了句:“总算扫干净。”   这句话在关门前让兴宁郡主听到了。郡主的脸要憋成了黑紫色,眼眶里都有了泪,从没有人这么对她。   不就是个状元老婆,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这样对她。   院子里,徐惠然看着焦大奶奶:“大奶奶,进来坐吧。”   焦大奶奶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给卷进这事里来了。刚才她想拉蚕姐,可又不敢去拉。蚕姐那丫头的劲可不小,不是她能拉住的。   现在出去肯定不成,只能跟着徐惠然。要是郡主往皇帝那告了,岂不是连他们家焦老爷也要倒霉。   哎呀,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全是秦妈干得事,回去要好好罚她,这个月的月钱就别要了。   门外,兴宁郡主跺着脚,往骡车走:“回去!不杀了她,我就不是人。”人一转身,不是宫女们护了下,差点要给马蹄子踢到,开口就骂:“不长眼的东西!”头一抬,却呆住了。   福顺早跳下了马,去拍门:“老爷回来了。”   杜阿福打开了门,走过来给陆璟牵马。   陆璟跳了下来,没看兴宁郡主和那群宫女,只问小太监:“公公来了?”   宫里的太监几万人,陆璟并不都认得,到了家门口冲着那身衣服,也得打声招呼。   小太监可认得陆璟,三年才出一个状元,何况还长得俊,想不认识也难:“陆状元,你可是回来了。看看,把兴宁郡主都晒成什么样了,还给扫了出来。”   蚕姐扒着门边喊:“是他们嫌我们家院子脏,五奶奶才说扫扫好待客。”   兴宁郡主的眼睛就没离开陆璟,听到小太监这么说,委屈得“哇……”一声哭了。   陆璟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蚕姐,让罗妈给打点水来。”   小太监挨到了陆璟边上:“郡主不就是想看看万岁爷爷赐垫子的猫长得什么样才来的,要知道那垫子可是郡主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呢。”   陆璟听着点头:“那垫子是陛下赐得,倒没敢用,一直供着呢。挠挠呢?”陆璟站在门口没请兴宁郡主进。   一直找不到挠挠趴在墙沿上“喵……”了声。   陆璟抬头说了声:“挠挠下来。”   挠挠几跳之下跳到了陆璟的怀里。陆璟对小太监笑道:“这就是我家猫,狸花有些凶。”   小太监想伸手来抱。   陆璟对蚕姐说:“抱过去给郡主瞧瞧吧。”   蚕姐从门里走了出来,接过挠挠,不情不愿走到兴宁郡主跟前。   兴宁郡主从看到陆璟起,就不禁娇羞,低着头,两颊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太阳晒的、刚才气的、还是羞的,眼睛抬不起来。   蚕姐把手里的挠挠往前一递:“郡主,就是这只猫。”   “原来是它。”兴宁郡主想着这是刚才陆璟抱过的猫,手伸了过去。   站门口的陆璟看到,说了句:“别碰,它会挠人的。”   陆璟提醒晚了,郡主的手伸了过去,挠挠的爪子“唰”就挠了下来。郡主的手背上多了四道红印。   宫女吓坏了,惊叫着过来护住郡主。还有的要去打挠挠。挠挠在蚕姐的怀里,张开嘴露出牙,爪子也舞着。   蚕姐抱着挠挠赶紧退后,压着声音对挠挠说:“干得好,挠死她们!”   陆璟听到,看了眼蚕姐:“进去吧。”   蚕姐一溜眼就跑了回去。   正屋里,徐惠然请焦大奶奶坐炕上:“大奶奶,尝尝这是井里湃过的西瓜,解解暑。”   “不了,我过会儿就回家去了。”焦大奶奶只敢颠着坐在炕沿上,准备随时好走,眼睛往外张望,听到蚕姐的脚步声,“可是郡主走了,要是走了久不回去了。不然门那都不好走。”   徐惠然唇角翘起,事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现在倒是溜了。   “老爷回来了。”蚕姐怀里的挠挠早跑了。   “那我回去了。五奶奶你也别送了,就隔壁。”焦大奶奶不等徐惠然说,不从抄手游廊走,穿过院子一路跑了出去,差点撞到正走进垂花门的陆璟。   陆璟看了眼焦大奶奶,从抄手游廊走了过来。就算午后了,太阳也是大。他要是晒黑了,娘子说不准就要不他了。   徐惠然走到门口,脚抵在门槛上,隔着帘子说:“今天回来得倒早。”   “没了差事,就回来。没想到娘子倒是帮了我个忙。”   蚕姐挑起帘子,让陆璟进来。   徐惠然转过了身往回走:“焦大奶奶刚才在,把井里湃过一西瓜请她吃,她见你回来也不吃就走了。正好你吃。”   陆璟笑:“她那个慌张样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把郡主扫出门去吧。”   徐惠然抿着嘴笑了:“那不是宫女说我们家地脏,当然就得扫一扫了。”   陆璟拿起了西瓜:“扫得好,娘子你太聪明了。”手指头就要刮徐惠然的鼻子。   徐惠然偏了偏头:“我聪明,还刮?”   “不是想奖赏你呀。”陆璟看着徐惠然笑,把西瓜递了过来,“你吃一口。”   “这还有,中间的甜,你吃吧。”徐惠然推着。   “这是奖赏你的,你吃了,我才吃。”   “我哪有功。”徐惠然抿嘴笑着,见陆璟坚持,还是张开小嘴,只把西瓜片的尖咬了。   陆璟就在徐惠然咬过的地方一口咬下:“这才甜,好吃。”把西瓜子吐在了手心里,“娘子,你是不知道。皇帝最忌讳大臣与藩王结交。今天兴宁郡主要是不给你这么扫出去,日后还不知道有人会说什么。如今这么一扫,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徐惠然笑了起来,把身子侧了侧:“谁让她说我们家地脏的。”   “嗯。娘子这个醋吃得好。”陆璟靠了过来,“娘子,西瓜真的好吃,要不要再来一口?”眼睛瞅着徐惠然,脸要贴了过来。   徐惠然的脸红了,推开了陆璟:“你怎么吃就好,我去织布了。”站了起来。   陆璟瞧着徐惠然笑。   宫女护着兴宁郡主回宫,找太医去瞧。小太监也跟着跑了,回去就跟喜公公说了今天的事。   喜公公瞧着小太监:“干得不错,去领赏吧。”   喜永泰凑了过来:“爹这是要对陆璟动手?”   “他配吗?”喜永泰冷笑了声,“一个六品的小官还值得我费神?知道不,从他那个位置,就算爬得好,会爬,没个二、三十年的功夫能让我看他一眼?那可真是抬举他了。”   “爹说得极是。他这样的人哪配爹动手。”   “永泰,我跟你说。你就老老实实在庶吉士馆里待着。等三年后散馆时,自然给你弄进翰林院,再待下,后面就去部里,再后面就让你入阁了。”   喜永泰跪了下来,抱住了喜公公的腿,亲着喜公公的鞋面:“爹,你真是我的亲爹呀。”   “唉,你知道就好。我以后还靠你给我养老呢。”   “儿子要是再不孝顺爹,那就是连猪狗都不如。”喜永泰发着誓。   喜公公闭上了眼:“你出去吧。我歇会儿,就得进宫去了。”   喜永泰应了声,倒退着出去。   兴宁郡主回宫,就宣了太医来。太医瞧是猫挠得,开了个方子,又给了些药膏。   宫女要来上药,兴宁郡主却不肯:“不就是猫挠了下,你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个陆状元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   宫女们摇着头。   “那还快去打听。”   “郡主,这事应该告诉太后娘娘,一个状元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让猫来抓郡主,看看郡主的都成了什么样。”从喜公公那回来的小太监说。   兴宁郡主眼波流动:“又不是他抓得,是猫抓得。你们可不要去乱说。”   小太监瞧着,这就不怪了?   皇帝还是知道了,三天后把陆璟传到了御书房:“听说你的猫把兴宁郡主的手给抓了,还把郡主给扫出来了?”   陆璟弓着身:“臣的猫不懂这些人的道理,见了生人就要挠。那个扫出来,是臣妻怕怠慢了郡主才让丫环扫得。丫环粗陋,臣回去定然教训,还是猫,臣也会教训。”   皇帝笑了起来:“一只猫有什么可教训的。看,我也给挠过。”皇帝生出了手,“这还是它一看是我,就停下了爪子。”   陆璟往皇帝的手望,看不出挠的红印来。兴宁郡主挠得可深多了。挠挠的爪子,陆璟是领教过的。   “不过你的丫环倒是得说说。”   “臣回去就责罚她。”   皇帝看着陆璟突然大笑了起来:“你只敢责罚丫环,不敢说尊夫人吧?”   陆璟低下道:“陛下,臣其实……”   “哈哈,就不要找理由了。怕老婆就是怕老婆,哈哈……”皇帝很开心。   “臣谢皇帝明白臣的苦衷。不过……”   “不过怎么了?”   “臣能有今日全靠臣妻织布种地,臣才能安心读书。就是今日臣妻也是日日织布纺纱,好让臣安心为国尽忠心、为君分忧。要说臣惧臣妻,实则不想让臣妻再为臣担忧了。”   皇帝点着头:“原来是这样。那回头让礼部封安人,就不用再等三年后了。”   “臣替臣妻谢陛下。”陆璟跪下磕了头。   传到了兴宁郡主的耳朵里,郡主一撇嘴:“他这么说,一定是那个泼妇逼他这么说的。”   喜公公听到了,笑了起来:“郡主也知道。”   “知道什么?”兴宁郡主问。   喜公公不说了。   兴宁郡主咬着嘴唇,觉得得去打听打听。一个郡主要打听外面的事,并不容易,所能倚重的就是太监。至于太监肯不肯告诉,那要看喜公公。   喜公公暂时还不想让兴宁郡主。郡主只能继续费力打听。   徐惠然躺在床上掰着指头算。   陆璟扒着徐惠然的肩膀:“娘子,你算什么呢?”   “我算那套诰命夫人的翟冠要多少钱。”   “要多少呢?”   “几百两银子吧,怨不得以前听钱四奶奶说谁做不起翟冠。不光翟冠做不起,就是衣服也做不起。反正也不用进宫,出门做个客,也不需要这个。”徐惠然把手放了下来,“睡觉吧。”   “还是做吧。你穿上一定好看。”陆璟望着布帐子,月光下布纱眼都闪着亮光。   “不做了。回头你要是升了官,还浪费。”徐惠然转过了身,手指点在陆璟的额头上,“我呀,还是等封了一品夫人时再做吧。”   院子里的大黄和大黑闷声叫了两下。   陆璟突然捂住了徐惠然的嘴:“好呀,娘子。”目光却在闪。   徐惠然的眼睛睁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朵紧张地听着外面。大黄和大黑,不会给人杀了吧,她的小手想摸什么,这里却没有床。   陆璟搂着徐惠然一滚,滚到了床底,附在徐惠然的耳朵上:“娘子,我去看看。”   徐惠然的手抓住了陆璟的衣服,又松了开来。   陆璟坐床底滚出去,站了起来,点亮了油灯,往外走。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在笑:“惊扰了。”   “马首领?”陆璟问了声。   “是。我是特来报恩的。”马六在外面说。   陆璟走了出去:“马首领的报恩果然奇特。”   杜阿福也从后院过来,手里拿根木棒,看了眼马六,就去检查两条狗怎么样了。   “怕它们叫起来,只是打晕。放心,死不了。”   杜阿福探了下大黄和大黑的呼吸,确实还活着。   “马首领武艺高强,看来我这两条狗是白养了。”陆璟往前走,“请到书房一坐。”   “那也不是。你那两条狗还是不错的,只是遇到了我。”   徐惠然听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从床单底下往外看,只能看月光。   蚕姐披着衣服跑了进来:“五奶奶,五奶奶。”   徐惠然从床底钻了出来:“让大福警醒些。还有福顺呢?叫起来,罗妈也叫起来。把我的弓拿过来。”   要是马六想干什么,多个人总是好些。 第105章 拉入伙   陆璟领着马六到了书房。   马六进来,环顾了下书房。   屋子是倒座中正中的一间,算不得太大。房间一面墙摆着的书架上装满了书。另面墙上则挂着一剑一弓,再另一面墙上则挂着张琴。窗边挂着拂尘,窗下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书。   陆璟已经从墙边的衣架取了道袍穿上,系好了系襻:“马首领坐。”   马六把房间里环顾,检查过了,横马跨马样坐到了书案边的椅子上:“没想到你这个官倒是挺简朴的。”   陆璟唇角翘起,露出了笑:“官小职低,能在京城安下家就已经不易。”   “这我信,不然怎么都得发点外财呢。”   给蚕姐喊醒的福顺端着茶送了进来,瞧到马六脸上的那道疤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   马六看了眼福顺,仔细打量。   “这是我的书僮,没见过英雄,所以才这样。”陆璟让福顺出去。   马六对“英雄”两个字很满意的,把目光收了回来:“难过呢。上回在你的船上没见过他。”   “到了京城才雇的。”陆璟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马首领深夜造访不知何事?”   “深夜打扰也是不得已。不想给陆状元惹上什么麻烦,所以才如此。”马六站了起来,“今夜来就是看望下陆状元,那日的救命之恩,马某铭记在心。我这就以茶代酒敬陆状元一杯。”   马六举起茶杯对着陆璟,把手里的茶一口饮尽。   如果那杯茶里下了毒,现在马六就该痛苦地倒在地上。这是第二次,不,应该是第三次可以杀死马六而没有杀死马六。   陆璟的手悄悄捏了捏拳,看到仇人在眼前,却不能拨剑一击,还得笑面相迎。陆璟把恨意强压了下去,站了起来“马首领不必如此。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把茶喝掉。   “哪里,应该的。若不是状元,那日我就死了。”马六摸了摸胸口,“那只箭就射在我的胸口上,后来我看过伤,就差一点就射死我了。”   “那是上天在保佑马首领,可不是我的功劳。”陆璟指着椅子,“马首领坐。要不我让人弄点酒菜来,你我喝一杯?”   “好,只要状元不嫌弃我是个粗人。”马六对陆璟很放心。   陆璟喊了声:“福顺。”   福顺进来,依旧不敢看马六。   “让罗妈弄些好酒好菜,我要跟马首领喝一杯。”   福顺去了。罗妈早起来,手里拿着把菜刀站在正屋门口,听到有人进来,差点砍下去。   把福顺吓得抱住了头:“娘,你干什么?”   罗妈收住了头,喘着气:“我以为是那个坏蛋来了。”   “他在书房跟老爷说话呢。老爷让你去准备酒菜,还要好的,要跟他喝一杯呢。”福顺的嘴嘟了起来,“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那种人就该报到顺天府去抓了他。”   徐惠然把手里的弓放在了桌子上:“没凭没证的怎么抓?罗妈,你和蚕姐就照老爷说的,一定要弄好酒好菜,别拖了老爷的后腿。”   罗妈跟蚕姐去了厨房。   “五奶奶,他不是偷偷溜进咱们家了。”福顺看着徐惠然。   “那个,算不得什么大罪。打一顿?枷在府衙外面示众?对他们来说那都算不得什么,说不定下回倒真带人来……”徐惠然拿手在脖子上一划。   福顺给吓了一跳,又笑了:“还是老爷和奶奶想得周到。我明白了,这种人不能明着来,得暗着来。”   “别想着在饭菜里做手脚,害了老爷。”徐惠然叮嘱了句。   福顺吐了下舌头,嘻嘻笑了起来:“这都给奶奶看出来了。奶奶,怎么知道我想放点巴豆。不是毒死他,就是让他拉肚子,跑不动路。”   “那他不是更可以赖在这不走了。”徐惠然笑了起来,“去吧。”想了想,又唤住要走出门去的福顺,“那个什么巴豆,你怎么会有?”   福顺的脸红了:“上回吃多了,我娘看我积胀给去药房买的。”   “好了,去吧。”   福顺“嗯”了声去厨房,把酒菜端到了书房,放到屋子中间的圆桌上。   陆璟让福顺倒上了酒后出去,屋子里只就他和马六两个人。   “马首领,来,尝尝这个猪头肉。”陆璟给马六夹了块肉放到碗里,又给夹了鱼,“来,这是特意从南边带来的金华酒。”   马六看了眼酒盅里的酒,颜色如金,拿起一口干了,进了嘴里味甘而性纯:“不错。”吃了菜,“你们这些当官的就喜欢这个酒,我喝过那么几次,不过都没你这个好。”   “原来马首领里也有喜欢这个酒的。”陆璟不着痕迹地说,又给马六斟上。   “我们那帮粗人里哪里,烧刀子那种最适合我们了。”马六笑了起来。   陆璟也不再问,只是不停劝马六酒,自己一杯,马六一杯。   金华酒这种黄酒,吃起来觉得没什么,后劲却大,醉起来更是不知不觉的。   马六几杯酒一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天南海北扯了起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什么都能说。   喝了几杯,陆璟故意装着不行了,经不过马六的劝,只能继续陪着喝,眼睛看着酒壶,已经是福顺送进来的第三壶了。马六还没有完全醉,不过舌头已经有些大了。   “陆兄弟,我跟你说,靠奶奶那种赚钱法是发不了什么财的。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马六打了个酒嗝。   “唉,不瞒六哥……”说出这两个字,陆璟咬了下舌头,陆榉惨死的场面又在眼前浮现,咬了咬牙,继续说,“这个财路还是内人弄了半天才有的。你说我一个男人,却要靠老婆织布养家,这多没面子。”一口酒喝了下去。   马六拍了拍陆璟的肩头:“陆兄弟,我懂,咱们男人不就是好个面子。银子往下一洒,那些女人全围了上来,哈哈……”   陆璟的脸板了起来:“马首领,请吧。”   马六拱了拱手:“我错了,我错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陆状元怕老婆。哈哈……”   陆璟的脸色还是难看。   马六给自己倒了杯酒:“这算我罚自己的。”喝了下去,“不过,陆兄弟,我这回来是准备带着你发财的。嫂子的那个诰命夫人的什么冠什么衣的,根本没问题。不就是几百两银子,这才多少。”   “六哥说得轻巧,怎么弄?对我们这些官可是管得严着呢。受贿五两银子就能剥皮揎草,五两银子呀。”陆璟故意叹气,“你说我寒窗苦读十年,为得是什么呀。早知道还不如做个买卖,也不至于如此。”   马六摆了摆手指:“陆兄弟这话错了。官要看怎么当,不然你看高阁老的宅子怎么起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高阁老?”   马六打了酒嗝:“天要亮了,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找陆兄弟,放心,好处不会拉了你。”   陆璟送马六从大门那走了出去。胡同里走了几步,就有人扶住:“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哪能连一个书生都喝不过。你们没看到,他都快要到桌子底下去了,还要送我出来……”马六笑了几声,又打了个酒嗝。   陆璟回了正屋,见徐惠然正襟危坐,手里捏着弓和箭,微微笑了:“我没事。”   徐惠然点了点头:“福顺来说过了。”   “他准备拉我入伙了。”陆璟坐了下来。   徐惠然给陆璟倒了杯茶:“解解酒。我让蚕姐打洗澡水来,快要朝会了,总不能带着一身的酒气去。”   陆璟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嗯。”把脸贴在了徐惠然的手背上,“娘子,等我报了父仇,就可以不做官了。”眼睛闭了上来。   徐惠然摸着陆璟的头,看着地面:“相公……不如我们……”   “嗯?娘子怎么了?”陆璟把脸在徐惠然的手背上蹭着。   “没事。”徐惠然止住了这个念头。如果让陆璟放弃翰林院,陪她去那个北方的小县城,回想前世的事,太没有道理了。   徐惠然成鬼后,看到过陆璟怎么从一个小小的县令艰难爬上去,这生还是让他容易些吧。天子近臣,总是能占到先机。   蚕姐隔着竹帘:“五奶奶,洗澡水打好了。”   徐惠然推了推陆璟:“去洗吧。”   陆璟抬起眼望着徐惠然:“娘子,再等段时间就好了。”站起来去了净房。   徐惠然的心跳了跳,前世他给她的信里,也这么写过“再等段时间就好了”。只是那时她是等不得的。   夏天的天亮得早,陆璟骑着马到东华门下马石前,远远看到高谷骑着马来了。陆璟下了马,冲着高谷四揖:“先生。”   高谷看了眼陆璟,只“嗯”了声。从会试后,高谷便不再认为陆璟是自己的人,是陈询的人了。   陆璟也不当回事,等高谷下了马,跟在后面进了宫。   陈询瞧到了,把陆璟看了眼,这么快又投到高谷门下了?   陆璟还是不当回事,站到了六品文官的队列里。   六品官的队列里没几个人,大都递了条子,推脱有事不来。来得几个,也是站着垂着脑袋瞌睡,回头把光禄寺送来的早饭吃了,朝会就算完了。   陆璟往前看,可以看到坐着的皇帝,边上的人群里看到了站着的高阁老。想听到说什么,脸上什么表情,那是不可能了。   马六跟高阁老会有什么关系?   陆璟长叹了口气,就跟光禄寺送来的早饭一样,让人难以琢磨,到底是什么做得。   等了几日,马六真又来了,还是半夜里。   徐惠然捏着衣领,看着帐子,这已经换成了厚布,可还是担心给看到了。   陆璟拍了拍徐惠然紧裹着的被子:“放心,我在,没事的。”   徐惠然伸出手拉了拉陆璟的衣摆,不敢多说,怕给马六听到,只能用这个方式暗示陆璟小心。   陆璟握了握徐惠然的手,从床上下来,拿了件衣服披上走了出去。   马六这回倒乖觉,没在正屋的院子里,而是直接在书房那里,还道歉:“没惊扰到嫂夫人吧?”   “妇道人家总是胆小。”陆璟笑了,“六哥,我已经吩咐人准备酒菜,你我兄弟可以再来一杯。”   “陆兄弟,你没事?”   “没事。”陆璟摆了摆手,“上回让六哥见笑了。”   “哪里,哪里,你们读书人的酒量怎么能比得过我们呢。”马六进了书房,就跟陆璟说起了如何发财。   “陆兄弟,我告诉你,这每年在运河上的白粮,只要做那么几票,这一年都愁了。”   “可这劫得粮怎么卖?官府就不抓?”陆璟有些担心。   马六笑了起来:“陆兄弟,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入个股,算你一份,这个到时你分红就成了。”   陆璟沉着声:“六哥,我当你是大哥,救了你,还让你在我家这么进进出出,要知道若是有人供了出来,我和你的关系。我不光官做不得,还得定个通匪的罪名。你可知道这通匪的罪名得多大。不就我得给凌迟,就是一家老小都得判了重刑,不说流徙,还得入了贱籍。而我内人到时就得没入官家。现如今你只说拉我入股,却不说关键,可见你是信不过我的。既然这样,马首领,请走吧。你我只当没有见过面。”   陆璟站了起来,装作生气的样。   马六一时愣了,倒不知道通匪的罪名是个什么,听着似乎挺严重:“陆兄弟,你别生气,那个这也是……”   “马首领,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根本没把我当兄弟。我救过你,早已说过那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觉得有什么。你我以后也不用再见面了。”   马六的脸有些挂不住。江湖之上最讲究个义气。马六能坐大哥的位置,也是凭兄弟间的义气。   现在陆璟的意思是他马六没有义气,那他算什么。   “好,陆兄弟,既然这么说。咱们就歃血为盟,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   “既然六哥有这个意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陆璟让福顺准备歃血为盟的物品。   福顺不知道陆璟打得什么主意,跑去找杜阿福:“阿福哥,老爷真要跟那个强盗头子结拜了。”   杜阿福磨着刀:“老爷让你准备,你就准备。不是兄弟,还不会给坑呢。”   福顺点着头:“阿福哥,你说得好有道理。”跑去准备了。   福顺拎着只公鸡,拿着酒来了。   马六接过公鸡,一刀割掉了公鸡的头,把血滴在了酒碗里,端了一碗递给了陆璟:“兄弟,喝了这碗酒,你可就入了我群人里,不能再反悔了。你可要想好了。”   “没什么可想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把酒碗接了过来,举起就喝了起来。   马六看着陆璟举着酒碗喝,自己也喝了。   福顺在边上看着。   陆璟装着没站稳,往前踉跄两步,袖子里掉下了一块深色的手到花丛里。   福顺瞧到了,悄悄咂舌,原来老爷没喝下去,全倒在了手巾上。老爷可是太聪明了,那这誓也算没发了。   马六这下跟陆璟更亲热,拉着陆璟回了书房:“兄弟,大哥告诉你。这白粮劫了,自然不可能吃了。那是银子呀。高阁老家,知道不?”   “怎么知道,只是怎么跟高阁老有关?”   “有个高记米铺,你在京城,在北方一带打听下,那全是高家的产业。抢来的白粮,我们卖给高记米铺。高记米铺再这么转手一卖,黑的就成了白的。我告诉你,那抢来的粮,有时都不卸船,就这么直接驶走了。”   “那些运白粮的人干?”陆璟问。   “自然不干。兄弟,看到我脸上的这个疤了吗?几年前,我看看,十年前吧。我们兄弟抢了一批交税的白粮。说句实在话,我们也不会随便要人家命的,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可那个粮长太不上道,把粮留下就成了,结果还跟我们打。我这个疤就是那船上的一个小兔崽子砍的。我当时一来气,就让手下把那个粮长砍成了几块,扔河里喂鱼了,可惜那个小兔崽子却没有抓到。等哪天抓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陆璟咬着牙听完了马六的话:“六哥真不容易。”   “哈哈,受个伤什么的家常便饭,你看看我身上的伤。”马六把衣服解开,给陆璟看伤。   陆璟看着,那上面有他射的那一箭留下的疤。他的手捏成了拳头,这件事太大,他的官职太低,要想报仇太难。   现在他只能借力打力。   第二日,陆璟寻了个机会,悄悄去见了陈询。   “你怎么到我这来了?”陈询看着陆璟。   “学生是先生取的,自然要到先生这来。”陆璟轻轻地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   “事太大,学生不敢说。”   陈询的面色变了变:“有多大?”   “不说天变了,可天上的云得变变。”   陈询打量着陆璟:“你知道多少?”   “大致的病因都知道了,药方也得了,只是少个药力强健的引子。”   “这个引子,怕我这也没有。”   “先生没有,先生的先生有。”陆璟看着陈询笑了。 第106章 看上你   陈询笑了,拿起扇子,瞧着陆璟:“那你说说病因,我才好去请药引子。”   陆璟便说了来京运河里救了马六的事。不提是他把马六射入运河中,只说是无意中救的,且没有留下姓名,不想马六寻了来的事。   陈询听完了,低头思索了下,再问:“你是早打算好了?”   “学生才疏学浅,只能笨鸟先飞。”陆璟笑道,“实则也是苦思多日才这么做的。”   说得太容易,会让人防备。说得太艰难,会让人轻视。陆璟故意说得不是今日才想好,是筹谋几日,取个中庸之道。   陈询没有再问,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个事大,中间有个纰漏给对方抓住,不说板不倒对方,反而会把自己给折进去。   陆璟站在边上静静地等着。   陈询停了下来:“你先回去吧。”   陆璟冲陈询一作揖,走翰林院的班房转了转。   宋颐看到陆璟进来:“你去哪了?”   “怎么了?”陆璟没答,这事不想把宋颐扯进来。宋颐直肠子,有热情,可也莽撞,再加上恃才傲物,常常事没办成,反倒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高谷派人来找你,让你跟着他一道进宫。”宋颐的语气很是不满。   陆璟笑笑,没有解释,转射就出了门要去找高谷。   宋颐追加出来,拉住陆璟:“元玉兄,你怎么跟高谷那样的人搅到一块?你听听他们在背后怎么说你的。”   陆璟往班房里看,正看到几个边往这看,边交头接耳。等他一去看,这些人又全转过了脸,装着没事的样。   “道中兄,谢谢你提醒。”陆璟把袖子抽了回来,转身就走。   宋颐在后面说了句:“元玉兄,你太让我失望了。”   陆璟的脚只是顿了顿,又往前走。宋颐的话不能说听了无动于衷,但也不能说触动极大。陆璟只是笑笑,他做事并不需要别人理解。   高谷看到陆璟来了,眼角挑了挑:“走吧。”   陆璟没问,就跟着高谷走。   走了一段路,高谷侧着头问落后一步的陆璟:“你也不问我把你往哪带?”   “先生带我去的地方,还能有错?”陆璟笑着道。   高谷点了点头:“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陆璟没说话。   再走了两步,高谷才说:“今天轮到我给陛下讲读经史,你在边上听听,日后说不定也有用处的。”   “多谢先生栽培,学生一定努力。”   高谷肚子里冷笑了声,还真以为栽培你。站在那听他给皇帝讲读经史算什么,不过就跟拎了只不会叫的鸟进宫而已。   陆璟才到宫门口,喜公公就知道了,让小太监去告诉兴宁郡主。   兴宁郡主一听就想往这来。只是她是内廷女眷,不能到外廷,急得有些打转。   小太监在边上提着:“万岁爷爷那时想看那些进士们长什么样,换上了奴们的衣服到奉天殿去瞧的,不然怎么状元到了陆修撰头上。”   兴宁郡主动了心:“也给我去找套衣服来。”   “哎哟,郡主饶了奴吧。这要是给太后娘娘、万岁爷爷知道了,奴的小命可就没了。还求郡主体恤奴。”小太监跪了下来。   “你不去,我就对喜公公说,你没有好好侍候我,一样能要你的命。”   小太监都要哭了:“郡主,这可真使不得。”   “还不快去!”兴宁郡主跺着脚。她就想见见陆璟,别得什么都不想。那么俊的男人头一回见到,还笑得那么好看。   还有他抱着猫的时候多温柔,兴宁郡主的眼神都柔了。   小太监瞧着兴宁郡主,暗暗叹气,人家是有老婆的,郡主你这是发春也别乱发呀。   “去,给我弄一套。”兴宁郡主想哭,她能见陆璟的机会真不多。后来她又出过宫,守在陆家的胡同口那都没见到,如今这个机会怎么能错过。   不一会儿,小太监拿了一套太监穿的衣服:“郡主,你穿上了可别往前凑,就站在奴们的后面。那个陆状元也就那样,高学士都说了,论学问还是喜进士的学问好。”   兴宁郡主对着小太监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让宫女换上,一溜跑着往文华殿去。   从文化殿的后门进去,小太监领着兴宁郡主贴着边走,站到了皇帝身后的那群太监中。挨着皇帝的喜公公眼角往后一瞅,兴宁郡主还真来了。   兴宁郡主往前张望,在一大群官中一眼就瞧到了穿着大红圆领官袍,胸前鹭鸶补子的陆璟。   文化殿里的光线有些暗,从棱扇门里透出来光带着阴影,投到身上让人都暗淡了下来。可只有陆璟,就算没有光都耀眼着,这么点光就是闪闪发亮,闪得兴宁郡主的眼都要花。   兴宁郡主忍不住就要前面靠。   喜公公给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拉了拉兴宁郡主的衣袖。郡主瞪了一眼小太监,嘴里含糊地说了声:“我知道。”   皇帝听完了高谷讲的,头侧了侧:“陆修撰,适才高学士讲《汉书》,赞张释之有贤才,你怎么看?”   高谷的眼睛往陆璟看来。   陆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微臣认为高学士这段《汉书》讲得极好。”   皇帝笑了:“怕因为高学士是你的上司,又是你的座师缘故,才这样说吧。”   “微臣不敢。微臣之所以这样说,确实是因为高学士讲得好。不过高学士讲得好,也正如张释之有贤才一般。”   “怎么说?”皇帝来了兴趣。   “张释之纵然贤能,但若不是汉文帝宽仁,怕他也未能行其志。”   高谷的眼睛又往陆璟看,行呀,这是既夸了他,又夸了皇帝。他能有这番作为,全是皇帝的功劳。看不出陆璟的马屁功夫一流呀。   陆璟只当着不知道高谷在看他,垂着头恭敬地站在那里。   皇帝听了很满意:“陆修撰果然才学不错,以后高学士来给我讲读经史的时候,你也跟着来吧。”   陆璟跪下谢恩。   高谷咬了咬牙,真没想到还真给做了嫁衣。   “高学士提携晚辈,该赏。把两盒点心,一盒给高学士,一盒给陆修撰。”   两个人一起谢恩。   兴宁郡主听了,偷偷溜了出去,找到要送点心给高谷和陆璟的太监:“万岁爷爷赏得点心给我瞧瞧。”   太监看出是兴宁郡主,打开了盒盖给兴宁郡主看。   兴宁郡主一看,只是些乳饼,酥糕:“给陆修撰的,去掉这两样,换上百鸟脑,黄鼠肉。”   喜公公走了过来:“听到了没有,照着郡主说得去做,还有装的盒子也换一个,用螺钿红漆桃花盒。”   兴宁郡主的脸颊上隐隐透出了红,不好意思看了眼喜公公:“公公,乱换什么盒子,这个也挺好的。”   “我换上的那个不是更好?”喜公公笑着。   兴宁郡主不好意思地扭了下身体:“不跟公公说了,我走了。”扭头就跑,小太监跟了上去。   喜公公笑了起来。要是不弄出点什么事来,这日子过得多没意思呀。   有太监在边上凑着趣:“公公真想给郡主拉这个纤?”   “郡主说喜欢陆修撰了吗?没说呀。人家陆修撰有老婆了。郡主总不能做妾的,那怎么办?让他休妻?这不太好吧。”   喜公公笑了起来,要急的也是怀王和兴宁郡主。万岁爷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高谷和陆璟出宫门时,跪接了皇帝赐得点心。高谷看着两个点心盒子不一样,陆璟的似乎瞧着更喜庆更好看,眉头皱了皱。   陆璟眼角扫到了:“先生,这个是你的。”要把梅花漆盒递给高谷。   小太监在边上咳了声:“这是兴宁郡主瞧着装的,错不了。”   高谷笑了起来:“哎哟,你可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只是那是郡主,就算外藩的,也还是悠着点。”   陆璟看了眼点心盒,家里那个醋罐子会怎么样呢?什么时候能成醋坛子,最好是醋窖。陆璟随手就让福顺捧着回了家。   脚一踏进家门,陆璟就听到徐惠然织布的声音“哐当……哐当……”。   如今陆璟也习惯了织布声,要是没听到反而会感觉缺了什么:“娘子,我回来了。”   徐惠然没停下来:“平日里回家,没这么喊的,今天是不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陛下赏了盒点心,来赏赏宫里的点心。”陆璟把桃花漆盒从福顺手里接过来,放到了桌上。   徐惠然走了过来:“这盒子好喜庆。”打开了盒盖,看着里面的点心:“这豆腐怎么也成了点心?到时做菜还差不多。”   陆璟看了眼,就看徐惠然:“这倒不是豆腐,而是宫里的一道菜,叫‘百鸟脑’,要用千只鸟脑做成。在宫里也是难得吃的,没想到皇帝倒赏了我这个。”   徐惠然把螺钿红漆桃花盒看了看:“怕不是陛下赏的,而是兴宁郡主送得吧。”   陆璟抚着头:“娘子,陛下确实赏了我和高学士点心,至于怎么成了这样,我可不知道了。娘子,你是不是吃醋了?”   “哪有。”徐惠然嘴一努,“这盒子倒不错,日后哪家办喜事,我送贺礼时可以送去。”徐惠然走了回去。   陆璟跟了过去:“我也这么觉得,等郡主成婚时送过去好不好?”搂住了徐惠然的脖子。   徐惠然笑了起来:“还以你的名义?”   “嗯,自然可以。就是里面的‘百鸟脑’咱们送不起,换放两鸡蛋总还是可以的。”   “那你不怕郡主娘娘生气?”   “那是郡马的事。”   徐惠然撑不住笑了起来:“郡主娘娘也是瞎了眼,两世都看上了你,结果你还这样对人家。”   “那娘子的眼睛怎么样?”陆璟板过徐惠然的脸来看。   徐惠然推着陆璟的手,要转回脸去:“我的眼睛怎么了?”   “说嘛。”陆璟亲了下徐惠然的左眼,“怎么样?”   徐惠然没说。   陆璟又亲了下徐惠然的右眼:“娘子,怎么样呢?是不是眼睛也不好?要是这样,我得好好治治娘子的眼睛。”又亲了下。   “我的眼睛好着呢。”徐惠然推了推陆璟。   陆璟看着徐惠然笑:“所以娘子才看上了我,对不对?”   “谁看上你了。”徐惠然叫了起来。   陆璟吻住了徐惠然,深深地吻了进去。他要告诉徐惠然,就算现在没看上他,总有一天会看上他的。   徐惠然的心动了动,似是明白陆璟,小小的舌尖顺着他在动。   前世的事忘了吧,就这样过去吧。徐惠然对自己说,今世好就成了。   陈询想了两天后,去见当年会试取中他的杨阁老。   杨阁老听了陈询的话:“你可知道这里的干系?”   “学生知道。所以左思右想后还是来了,毕竟这是一个机会。”陈询小心地说。   “是机会,可是风险也大,说不准就得把哪个人的前程搭上去。”杨阁老看着陈询。   陈询的眼睛动了动:“先生,到底是陆元玉来说的,难道最后还要归罪于他?”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我们抓住了高阁老的小辫子,陛下那里也不会让他致仕的。你忘了罗尚书的事了?他参了高谷多少本,都能用箱抬了,最后有用吗?结果是他返乡养老了。”   “这回还板不到高阁老吗?”   “没到那个时候,陛下是不会肯动手的。他要的是制衡,你要明白,他就是要我们之间互相斗。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跟高阁老斗了,那是让高阁老和喜公公斗,这样子,我们才能活下来。”   陈询暗暗吸着气,头低了下来:“学生还是急躁了。学生这就去让陆璟安静下来,他到底是个人才,陛下有些看中他。”   “不要,这事要办。只是最后若是陛下两面平衡时,要找个替罪的,那就是他。”   杨阁老看陈询有些不情愿,便又说:“自然,这不是一定的。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可以皆大欢喜,那自然谁也不会有事。好了,你去跟说他说,这事怎么办。话要婉转些,他才进官场,到底嫩着,好多事不懂。你得教教他,这也是对他的栽培。”   陈询点着头。   杨阁老叹了口气。   年轻人就是不懂,以为有了热情,就能万事大吉。官场,什么都可以有,唯一不能有的就是热情。一有了那玩意儿,不说官帽子,可能连命都没了。   他能活到现在,升到这个位置就是什么都有,唯一没有热情。   杨阁老站了起来,新纳的小妾还等着他呢。那里倒是要些热情,人老了,旁得地方看淡了,犁地却越来越有热情了。   陈询出了杨阁老的府邸,一阵风吹来,全身打了个哆嗦。回了家,陈询就让贴身小厮给陆璟带了信。   陆璟换衣服时,望着徐惠然:“娘子,我这官可能做不长了。”   徐惠然笑了:“那咱们不是亏了,这房子我可是租了三年呢。”   “怎么办?要不退房租?”陆璟笑。   徐惠然也笑了:“人家才不会干呢。看看京城里多少空得房子。唉,买房子合算,可也要买得起,不说别的,就凭你们的俸禄,那真是喝西北风呢。”   “我能吃鱼吃肉,全靠娘子。”陆璟挨了过来。   徐惠然推了推:“别闹,陈侍讲不还等着你呢。”   “我不去,是他心焦,我又不心焦。”陆璟又挨了过来,在徐惠然脸颊上亲了口。   徐惠然往帘子外看了眼,躲了开去:“福顺在外面等着你呢。”   陆璟往帘子外看:“福顺这孩子就是喜欢乱串,一点不像阿福。”   徐惠然想了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件事吧。”   “什么事?”   “你先去,回来慢慢说。”徐惠然推着陆璟。   陆璟又趁机亲了下徐惠然,才笑嘻嘻去了陈询的宅子。   陈询瞧着陆璟来了,斟酌着用语说了,没好提杨阁老说得替罪羊的事。   陆璟心里却是极明白的:“先生放心,学生跟先生说前已经抱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所以这事定然是要办的。”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事?”   “学生的父亲当年从南直隶送白粮进京交赋,就是为马六所杀。父仇不共戴天,这个仇一定得报。”   陈询微微吃惊,嘴张大了些,点着头只说出了三个字:“明白了。”   杨阁老听了陈询的话,笑了:“那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成与不成,就等着秋天交白粮的时候吧。”   徐惠然把蚕姐给找了来:“你坐。”   “五奶奶,什么事?”蚕姐笑着坐了下来,拿着纺线锤纺着线。   “我想问你件事。”徐惠然看着蚕姐。   “什么事?五奶奶。”蚕姐开心地说,手里的纺线锤欢快地转着。   “你觉得阿福怎么样?”   “阿福?人挺好的,干活也不错。木器活会、地上的活也会,就是牲畜上的事也知道不少,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蚕姐笑了,“当然,还是不如老爷知道的多。谁让老爷读过书,是状元呢。”   “那要是给你和阿福说亲,你乐意吗?”   “说亲?”蚕姐咳了起来,给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第107章 三十岁   “喝点茶。”徐惠然站起来给蚕姐倒了杯茶。   蚕姐终于不咳,喝了口茶。   “你不乐意?”徐惠然倒是有些怀疑自己了。   平日里看着蚕姐和杜阿福有说有笑的,好像挺亲密的。怎么提起来了,蚕姐是这种样子。   蚕姐脸红着,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红的。   徐惠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她现在比蚕姐还不自在。   徐惠然在意蚕姐,希望蚕姐幸福,觉得杜阿福人老实,蚕姐嫁过去不会受欺负。   这么着才跟蚕姐说。但要是蚕姐不乐意,却因为是她说的,勉强嫁了,以后不幸福。徐惠然会更难过。   “五奶奶……”蚕姐低着声。   “蚕姐,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阿福,就当这事没提过。到底这是你的一辈子,不能马虎的。女人跟男人不同……”   徐惠然盯着手里的乳白瓷茶杯,碧绿的茶汤在里面微微荡漾,杯底的茶叶却沉静不动。   “五奶奶,我……没想过这事。”蚕姐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松了口气,手不自觉抓上了领子:“那蚕姐你可以现在想。不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就来跟我说,我跟老爷提。”   蚕姐点着头,有些发晕,出门时头撞到门框上。   “蚕姐……”徐惠然唤了声,半起了身。   “没事,五奶奶。”蚕姐揉着头,直着往前冲,又忘了门上挂得竹帘子,手一抓,帘子给扯下来。   徐惠然站了起来:“蚕姐,你没事吧?”   “没,五奶奶。”蚕姐看着掉在地上的竹帘子,“帘子掉了。”   “我让阿富来装上。”徐惠然走了过去,从蚕姐手里接过了竹帘。   蚕姐沿着墙往厨房跑去,她得有个地方去,心里乱成了一团。   《西厢记》里红娘可没有给崔莺莺配了谁,蚕姐有些委屈,她那么忠心,可感觉就像给人要扔出门去的小狗。   跑到了厨房门口,蚕姐没进去,往柴堆那走,正好看到杜阿福,蚕姐的脸红了,心跳了起来。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又低下头劈柴。   光着膀子的杜阿福,蚕姐不是第一回见,以前见多了,从没感觉。今天见了,却觉得不同。   哎哟,那些羞人的事怎么能想。这种只有那些不知臊的老娘们才会想会说呢。   蚕姐扭身进了厨房,坐到了小凳上,摘着菜。   罗马扭头一看:“蚕姐,你怎么把摘好的菜扔到了地上,那些不要的菜根子、烂叶子倒扔到了淘箩里。”   蚕姐回过了神,把淘箩里的菜根烂叶倒了出来,再把地上摘好的菜放了进去,拿去洗。   “蚕姐,你怎么了?”罗妈看着蚕姐魂不守魄的样子问。   “没事。”蚕姐的脚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罗妈,你是从罗尚书家出来的。罗尚书家的丫环后来怎么样了?”   “老太太和太太带走了,照旧用着,还能怎么样。”   “那以后呢?”   “以后?嫁人吧。说起来,要不是福顺跟我不想回南边去,怕拖累了罗大人,兴许我就跟老太太去求了她身边的丫环嫁给福顺呢。”罗妈笑了起来。   “那要是不嫁给福顺呢?”   “外面看哪家合适嫁过去就是了。”罗妈停了下来,“也有那样的,给人做了妾。”   蚕姐“呸”了声:“真不要钱,好好的给人做小老婆。”   罗妈笑了:“蚕姐,真想不到你这样想呢。要是论起来,有些人家的丫环不就给老爷做了通房丫环。不说别的,我刚来,还想着你是不是以后也是通房丫环了,看了阵就知道你不是了。”   蚕姐的脸早红了,把手里的菜一扔:“罗妈!”瞪着罗妈。   罗妈慌了,走了过来:“你可别气,咱们家不像那些混帐的人家。老爷是正派人,奶奶也是贤惠的,就是蚕姐也是好的。”   “那你还这么说?”蚕姐把地上的菜捡了起来,突然想到了杜阿福,抿着嘴想笑。   阿福不好吗?蚕姐有些害羞。   罗妈俯着身还在唠叨,半天看蚕姐不吱声,推了推蚕姐:“真生气了?”   蚕姐抬起了脸,红朴朴的:“没,那是她们又不是我,臭不要脸的,有什么可气。”   罗妈长出了口气:“可不。不过蚕姐,你脸怎么红?”   蚕姐摸了摸脸,正要答话,见杜阿福进来舀水喝,眼睛闭了开去,往外走了。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又去喝水。   蚕姐回到了正屋,站在门口,看着已经给杜阿福挂好的竹帘子,小心地掀开,走了进去:“五奶奶,那个……”   徐惠然扭过头看蚕姐。   蚕姐咬着嘴唇:“我……”头低了下来,“罗妈说罗尚书家的丫环配了小厮,阿福不是小厮,是男仆……”   徐惠然等着蚕姐往下说,不敢发出个声,怕一发出声就把蚕姐的话给吓回去了。   “那个,是不是也可以……”蚕姐的声音低了下去,一扭头就往外跑。   徐惠然急了,喊了声:“蚕姐……”   蚕姐已经跑没影了。   陆璟正好从抄手游廊那回来,瞧到了蚕姐的样。   跟在后面的福顺也瞧到了:“蚕姐怎么了?”   “去把书房打扫下。”陆璟把福顺给支使到外院了。蚕姐和杜阿福总是不一样的,得护着些。   陆璟进了正屋,脱着圆领袍:“刚看到蚕姐出去。”   “你走之前,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徐惠然拿着陆璟的圆领袍往衣架子上挂,“我想把她许给阿福,她同意了。”   陆璟瘪了瘪嘴:“就知道你前面要说的是这个。要我去跟阿福说?”   “嗯,你是老爷,当然你去说了。”徐惠然倒了杯酸梅汁过来。   “这可是为你的丫环说媒拉纤,你说给什么好处?”陆璟接了过来,眼角飞着春意。   徐惠然把酸梅汁放在了边上:“我这是为阿福着想,你要不乐意,那就算了。”   陆璟笑了,伸手把徐惠然圈了进来:“怎么会不乐意呢。阿福都要三十了,这事早该办了。我这就去说。”   “这还差不多。”徐惠然把陆璟的手扒了开来,“等你回来,我给你弄奶皮子吃。”   “就这个?”   徐惠然抿嘴笑了:“快去吧。蚕姐还在那不安呢。我可告诉你,要是阿福不答应,你就别进这个门,跟阿福一起大门外待着去。”   陆璟站了起来:“这个事确实严重,比陈侍讲说得还严重。”   徐惠然的表情凝重:“陈侍讲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陆璟往外走。   徐惠然拦住:“到底说什么了?”   陆璟笑了:“吓唬你的,能有什么?”   “真的?”   “真的。”陆璟飞快地亲了下徐惠然的嘴,站直了笑。   徐惠然娇嗔地瞪了眼陆璟:“就吓我,快去吧。”   陆璟笑着走了出去。如果这件事,真得最后结果很坏,那么他也一定会保住徐惠然的平安。   进了书房,陆璟对正擦着桌子,收拾笔砚的福顺说:“把阿福找来。”   福顺一瞧陆璟的神色,出了书房就跑着去找杜阿福:“老爷喊话你去,脸色难看着,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老爷、奶奶的事。”   杜阿福瞅了眼福顺:“你怎么跟蚕姐一样了?”   “什么?”   “紧张。”杜阿福往书房走,能有什么可紧张的。   杜阿福进了书房,站在门口,等着陆璟说话。   你不开口,阿福轻易不会说话。陆璟感叹了句,比他还要沉得住气。   “阿福,等秋天,你和蚕姐成婚。”   杜阿福的脸红了,嘴张着。   陆璟笑了起来。   “老爷……”   “你不乐意?”陆璟想着徐惠然说得要赶到外面胡同去的话。   “不是,只是冬天成不?”杜阿福声音低了些,想挠头,又忍住了,“那个秋天要把院子里的地翻翻,还有鱼塘子也得挖出泥来,还有……”   冬天,那件事应该收尾了。   陆璟吸了口气,“要不就这几天吧。反正你和蚕姐一娶一嫁都在这个院子里,倒是简单。”   “我听老爷的。”杜阿福红到了耳根子,低着头出了书房,快走走。   福顺喊了声:“阿福哥。”   杜阿福理都没理,往后院奔去。奔了阵想到蚕姐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想见到蚕姐,又奔了过去。   蚕姐正在厨房里洗菜,听到脚步声,就知道那是杜阿福来了。   跟着,蚕姐的心就跳了起来,脸也红了了。   杜阿福走了进了厨房,看着蚕姐:“老爷刚跟我说了,这几日就办。”说完掉头就走了。   蚕姐的嘴张开又闭了上来,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去,头低低的,领口露出的脖颈都红了起来。   罗妈拿着菜刀,剁着肉:“这阿福,怎么说得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什么这几日就办,要办什么?也不说清楚,到时让人怎么准备。蚕姐,你知道吗?”   蚕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罗妈听不到蚕姐的声音,转过了头:“你怎么不说话,光摇头?”   “哦,我不知道。”蚕姐手忙脚乱洗着菜,端着木盆往外泼水。正好福顺来了,一盆水泼了出去。   福顺跳着:“蚕姐……”退到一边抖着青衣上的水,“裤子都给你泼湿了。”   “你脱下来,我来洗。”蚕姐上去就要扒福顺的裤子。   福顺躲到了一边:“蚕姐,你干嘛呀。今天都怎么了,一个蚕姐,一个阿福哥,都跟中了邪似的。”   罗妈走到门口,把蚕姐看了会儿,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阿福的意思了。行,那事包在我身上了。”   蚕姐转身就走,走走,就跑了。   罗妈在后面要拍着大腿笑。   福顺急着喊:“妈,你手上还拿着刀呢。”   罗妈一看,叫了起来:“还是我儿子提醒了,不然我可把腿上的肉切下来当菜了。”笑着进去去剁肉了。   福顺把木盆收了起来:“今天他们都是怎么了?”   “傻儿子,等你明白了,我就该忙了。”罗妈琢磨着,蚕姐嫁了人就不是丫环了。奶奶要是以后再买个丫环来,正好可以给福顺当儿媳妇了。   陆璟回了正屋:“跟阿福说好了,事就最近赶着办了。”   “最近?”徐惠然停下了织布,“哪来得及。蚕姐的嫁妆总得备吧。”   “这也快。出去买买就得了。这几天我带着阿福上衙门,把福顺留给你。”陆璟把刚才没喝的酸梅汁拿起喝。   徐惠然想了想,转过身看着陆璟:“陈侍讲跟你说什么了,你会这么急着让他们俩成亲?”   “真没事。”陆璟轻描淡写着说。   “你跟那个马六的事,我没有过问。但是如果真的有事,你得让我知道,我好有个准备。”徐惠然轻轻地说,“不论多大的事,我想总不会比死还大。我是一个死过的人,没有什么经受不起的了。”   陆璟低下头,走了过来,双手放在徐惠然的肩膀上:“我知道。只是我想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   “我知道了。”徐惠然又织起了布,“我昨日请宋二奶奶来看荷花,她推了。”   陆璟的手在徐惠然的肩上动了动:“可能因为我跟高谷走得近了。娘子,影响你的生意了。”   “那倒没什么。再者说是他们饿肚皮,又不是我饿肚皮。这世上总有愿意卖的。”徐惠然笑了,“难不成就翰林需要吗?还有那些公侯呢,这些才是大户。”徐惠然笑了起来。   陆璟点了点头:“还是娘子厉害。”   “宋颐的官运不好,是你提拔他,才让他做到了吏部侍郎。”徐惠然轻轻地说了句。   陆璟笑了:“那我一定是想折磨那些官员,依着道中的个性,这些官的考评定然是严之又严。”   徐惠然笑了:“这我不知道了。只是每回看到你的时候,都会看到他。”   陆璟捏着徐惠然的肩膀,上世宋颐跟他做了朋友,这世怕就不是了。在翰林院的班房里,宋颐看到他,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在他们的眼里,他显然已经成了高谷的走狗。   如果最后因为这事要有个背锅的,那还是他,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娘子,要是我是坏人,你还是理我吗?”   徐惠然笑了:“你好像就没当过好人。”   陆璟苦笑了:“这倒是。所以娘子是不会不理我的,那我当坏人也没什么了。”   徐惠然的眼睫毛抖了抖。陆璟是有事的,只是不肯告诉她。徐惠然不想再问,人总有不想说的,就像好。那层深埋着的,挖出来,就会把脓和血带出来。   可有时,只有把脓和血带出来,伤口才能好。   小院里因为要办杜阿福和蚕姐的婚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杜阿福和蚕姐更不好意思了,两个人要是在院子里碰到,都会红着脸避了开去。   罗妈笑:“真没想到阿福这么害臊。”   蚕姐低着头,轻轻说:“谁像你那么没臊。”把罗妈也给怪上几分。   徐惠然要给蚕姐办嫁妆,正忙着,钱四奶奶找上了门来。   看到徐惠然正那看着嫁妆单子,钱四奶奶嚷嚷了起来:“我的五奶奶,你还有这个心,我都要愁死了。那些个人,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说要饿死,也不肯再把换粮的条给我了。”   钱四奶奶拿把扇子死命扇着,已经到了秋初,天气算不得热了。   “吃块西瓜,特意井里湃过的。”徐惠然递了块过去。   “五奶奶,你说这么可怎么办?”钱四奶奶咬了一口西瓜,汁水顺着嘴边流了下来,“就连我那表妹都这么说,还什么‘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四奶奶,也没有什么。人各有志。”徐惠然捏着手里的帕子,“英国公、泰宁侯、平乡伯这些人家也有来打听的,只是我平日里不出门,所以……”   “哎呀,五奶奶这多大的事。我去就好了。”钱四奶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五奶奶有法子。要说起来,那些公侯家,我还是认得些人的。明儿,我就去。”   徐惠然转到了蚕姐的婚事上:“四奶奶,那我先忙这个了。蚕姐跟我自小长大,跟亲姐妹一般,不能马虎了。”   “这么着,回头我也添个妆。”钱四奶奶笑着走了。   给蚕姐添妆的还有王大奶奶,是特意从吴泽县带来的一套银台面。看到徐惠然都想哭,王大奶奶真是把她姐妹了,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蚕姐和阿福的好日子快到了。新房在后罩房那里。里面的家具原本要买,杜阿福没要,全自己打了。   陆璟说了句:“这样也好,省得白天没事,晚上想媳妇睡不着。”眼睛往徐惠然瞅。   徐惠然看了看手里的石榴放了下来,换上了葡萄,慢慢撕着皮。   陆璟走过去拿起了石榴,剥了皮,扔了两粒石榴籽:“嗯,有些酸。”   “葡萄倒是甜的。”徐惠然把核吐了出来,“外面的这株葡萄真是不错,冲这个也想买下来。”   陆璟拿起粒葡萄扔进了嘴里。   蚕姐出嫁是从王掌柜京里铺子的掌柜家出嫁的,坐在花轿在城里也兜了一圈。蚕姐看着杜阿福骑着马在前面走,蚕姐忍不住咬着手里的帕子笑。   杜阿福在前面也傻笑,三十岁,终于有老婆了。 第108章 怪自己   徐惠然怕婚礼冷清没人来,在家门口、胡同里摆上了流水席。一时间胡同里人来人往,倒是挺热闹。   就连焦老爷和焦大奶奶都过来道喜。焦家新雇来顶替秦妈的老妈子也跑来帮忙,一切看上去都是不错的。   杜阿福和蚕姐的洞房除了福顺,旁人都没这个心思,更没人想去听墙根,平平安安过去了。   晚上躺床上的时候,陆璟挨着徐惠然:“你说阿福和蚕姐在干什么呢?”   徐惠然背对着陆璟:“睡觉呀。”   “嗯,睡觉。他俩会怎么睡觉呢?”陆璟的手搭在徐惠然的身上,一下搓一下捏,弄得徐惠然全身麻兮兮。   徐惠然翻了个身:“相公……”   陆璟的手停了下来。   “我们……”徐惠然的身上有点热,初秋的夜晚盖不住被子,却不好掀了,感觉出了一层薄汗。   “睡吧。”陆璟翻过了身。   徐惠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误会她的意思了。可让她把话说完,她是说不出口。瞧着陆璟的后背,虽不宽厚,可却坚毅。   她把手抬起,想放上去摸摸,又缩了回来,放进了被窝里。   陆璟背对着,耳朵却在听,身体在感觉。后面有股热流过来,有些期待,等着,然后知道不会过来。   轻轻地让胸中的一口气呼出去,等吧。陆璟这么想,总有春暖花开的一日。   第二天早晨,家里的几个人都想知道杜阿福和蚕姐昨夜过得如何。   福顺扫着门前、院子里的炮仗,看到杜阿福捂着脸过来:“阿福哥……”   杜阿福“嗯”了声,匆匆走了。   福顺有些纳闷,把头上的小帽扶了扶,阿福哥这是怎么了?   蚕姐一起来就钻进了厨房。   罗妈正做着早饭:“蚕姐,你还是新娘子呢。这里用不到你,你回去歇着吧。我告诉你,女人头一回可不比男人,可得好好休息下。”   蚕姐把头低了下来:“我没事。我去五奶奶那呢。”贴着门边像老鼠一般蹿了出去。   “你呀,真是离不了五奶奶。”罗妈扭回头,已经没有了蚕姐的影,“怎么跑得这么快,我又不会问什么的。”   罗妈撇了撇嘴。她是好奇想问什么的。   徐惠然正在梳头。   今天是休沐日,陆璟穿着贴里站在边上瞧着,在妆奁盒里挑着头面:“戴这个秋虫的吧?到底已经进秋了,应着景。”   徐惠然瞧了眼陆璟拿着的做成蝈蝈样的通草花,抿着嘴笑:“我不记得我有这个。”   “前阵路过首饰铺就进去转了转,也不贵,想着那年你一个通草簪掉井里,还看了半天的井。”陆璟替徐惠然插在了鬏髻上。   徐惠然的眼神动了动:“其实那回没簪子掉井里。”   “哦。”陆璟轻轻地笑,“没掉也好。”   “我是想到……”徐惠然正要说,看到蚕姐站在门前,脸色有些不对,给陆璟使了个眼色。   陆璟明白了:“我正好要写副字,回头拿给高学士瞧瞧,我去书房了。”便走出了门。   等陆璟走远,望出去都到了垂花门,徐惠然才问:“蚕姐,怎么了?”   蚕姐嘴一瘪,想哭,人往徐惠然这走了过来:“五奶奶,阿福是坏人,他根本以前是装出来的。”   “阿福怎么了?他怎么不好了?”徐惠然有些发傻,难道真看错杜阿福了?   “昨晚上床了,他不光把自己衣服脱了,还要来脱我衣服。我不给他脱,他就……”蚕姐“哇……”哭了起来。   徐惠看着蚕姐,有点明白:“蚕姐,罗妈没跟你说吗?”   蚕姐把眼泪抹了把:“罗妈尽讲些没羞没臊的话,谁要听。”   徐惠然的脸发热,这种话她也说不出口,想了想只能说:“可你不听,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还不是田里那些大娘大婶说的,全是些污耳朵的混帐话。”蚕姐气得转了下身,“真没想到阿福也是这样的人。五奶奶,我不要跟他过了!”   徐惠然瞧着蚕姐,想着怎么办。   陆璟到了书房门口,对着正扫院子的福顺说:“去把阿福喊来。”   “老爷,好的。”福顺把手里的大笤帚竖起拿着,“老爷,阿福今天早晨有些不对,避着我走。”   “哦,你去唤他来。”   “一定是昨晚新郎官做得太猛了。”福顺把大笤帚往墙上一靠,往后院去了。   新郞官做得太猛,才不会要避着人呢。陆璟掀起布帘子,推门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杜阿福低着头走了进来:“老爷,你找我?”   陆璟把头低了下来,想看杜阿福的脸。   结果陆璟头低,杜阿福头更低。陆璟转着要看杜阿福的脸,杜阿福转着头不给陆璟看。   “阿福,抬起头来,你脸怎么了?”陆璟干脆抬起了头,坐端正了。   看杜阿福不抬头,陆璟又激了一句:“男人家的,别像个小姑娘,连个头都不敢抬。”   杜阿福给说得没法,抬起了头,委屈地把脸一侧,露出了眼睛下的一大块乌青。   陆璟盯着那块乌青:“蚕姐打得?”   “嗯。”杜阿福的眼睛往天棚看。   陆璟很想站起来,拍拍杜阿福的肩膀,这么一比他还是不错的,至少徐惠然从没对他挥过拳头。   “那你们……”   “她骂了那么难听话,我还做什么。我是男人,还要脸呢。”   “骂什么了?”   “骂我骗她,说是不要脸的臭男人、骗子。我骗她什么了,说我想占她便宜,我占她什么便宜了。”杜阿福一骨脑说了出来,“她还说要跟我和离。”   陆璟的眼角挑了挑,真是有其主就其仆。   “那你现在……”   “我还能怎么样,她是我媳妇,我只能让了。”   陆璟同意。   “阿福,这个你得让蚕姐明白,这不是你占她便宜,这是夫妻之道。这样吧,你跟我上街一趟。”   “老爷,你要出门让福顺跟着去吧。”   “这事还就得你去。”陆璟冲着外面喊了声,“福顺。”   福顺从外面跑了进来:“老爷,什么事?”眼睛往杜阿福看。   杜阿福背转了身。   “阿福刚才不小心磕到了,我带他去瞧瞧跌打郎中。你去奶奶那里,把老爷的衣服拿来。”   福顺又看了眼杜阿福,跑进了垂花门,一直到了正屋外面,隔着帘子说陆璟要带杜阿福去看跌打,要陆璟的衣服。   蚕姐还在徐惠然这里,便去拿了陆璟的道袍递给了福顺。   等福顺走了,徐惠然问蚕姐:“你打了他?”   “他对我动手动脚,我一急就打了下。也不是很重了。”蚕姐往门外看,“需要老爷带他去看郎中吗?”   “老爷是懂医术的,连老爷都治不了,还要去看郞中,可能是有些重了。”徐惠然望着蚕姐。   “可我真不是故意的。”蚕姐轻轻地说,“他一向很皮实的,哪里想到会这样。”   “也许没什么,等回来就知道了。”徐惠然看似在安慰蚕姐,“你也都不跟阿福过了。阿福,你就不要再管了,倒会让他误会。”   蚕姐两只手绞着,没回答徐惠然的话。   “好了,你来纺线吧。这一阵忙着你和阿福的婚事,布都没织。”徐惠然走到了织布机那开始强布。   蚕姐坐在炕上,拿个纺线锤纺着线,眼睛不时往窗外看,有个人影,身子就要抬起来,看是不是杜阿福回来了。   陆璟带着杜阿福上了街,先去了跌打郎中那里。   “给他脸上贴点药膏,要多些。”陆璟指着最大块的狗皮膏药说。   杜阿福看了眼:“老爷不用的,过两天就好了。”   郎中巴不得人家买大块的,可以多赚钱:“当然要了。我这个膏药好,活血化瘀,贴个一天就好了。”拿起一块狗皮膏药往杜阿福脸上一“啪”一贴,“十个铜子。”   陆璟扔下了二十个铜子:“再买一块。”   “老爷,不用。”   “还是备着好。”郎中塞给了杜阿福,“老婆打得吧,这是让她看了以后心疼钱不敢再打了。”   “有眼光。”陆璟冲郎中伸了下大拇指。   “那当然,这个位置只有老婆打了。”郎中笑了起来,“这叫打是疼骂一爱,不打不闹成不了夫妻。”   杜阿福的脸红了,幸好有那块狗皮膏药给挡着些。   “老爷,我们回去吧。”   “别急。跟我再前面走走。”陆璟带着杜阿福往前走,瞧到一家书铺走了进去。   杜阿福跟着进去,往角落上一站。   陆璟招呼着杜阿福:“阿福过来。”杜阿福只能走了过来。   “掌柜的,有那种图册吗?”陆璟问。   书铺的掌柜看了眼陆璟:“什么那种?”   “画着小人的。”   掌柜的眼皮子动了动,有点明白,从柜台的下面摸出一本来:“这个?”   陆璟一翻,哎呀,这个似乎比陆珍当年送他的要画得精细呀。当年,他可是偷偷翻过,结果至今无用,只能压在书箱下面。   杜阿福探头一看,就把脸转开了,耳根子有些热。没想到陆璟带他来买这个,还让他过来。   “多少银子?”   “二两。”   杜阿福眼角瞅了眼,真贵。听着陆璟还到了一两,还是觉得贵。   陆璟付了银子:“阿福拿上。”   杜阿福捧在手里,只觉得全身发烫。想看,大街上又不看,还怕给人瞧到了,只能塞在怀里。   更是问题,觉得胸口那都给烫到。画上的小人就在那蹦跶,像要出来。   陆璟还故意走得慢,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   杜阿福跟在后面,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杜阿福掏出来:“老爷,这个给你。”   “这是送你和蚕姐的。回头带着她好好一起看,她就明白了,不会打你了。”陆璟往正屋走。   杜阿福红着脸,站在那里。   陆璟回到了正屋,瞧到了蚕姐,却只跟徐惠然说:“有些口渴。”   徐惠然站了起来,帮陆璟脱衣服:“蚕姐去给老爷打盆水来擦擦脸,再送些茶来。”   蚕姐脚在地上搓了搓,就跑了出去。   “阿福怎么样了?”徐惠然去桌那给陆璟倒了杯茶,“温的。”   陆璟接过喝了口:“你这人也是,嫁妆里怎么备那个。”   徐惠然的脸红了:“我都交给罗妈了,哪知道蚕姐不要听她说。”   “嗯。我去买了一幅给阿福。一两银子呢,看看……”陆璟把荷包翻了过来,抖了抖。   “回头我给你。”   “我的不就是你的。”陆璟笑了,“这个倒不用。只是早知道……”看着徐惠然。   徐惠然的手心里全是汗:“早知道什么?”   陆璟走了过来,在徐惠然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早知道就把三哥给我的给阿福了。”   徐惠然想笑又不好笑,背过了身去。   陆璟从后面圈住了徐惠然,头枕在徐惠然的肩膀上。杜阿福还是比他有些福的。   蚕姐往后跑,想先去看了杜阿福再去给陆璟打洗脸水、送茶。进了后罩房,推门一看,杜阿福的脸上贴着那么大一块狗皮膏药:“阿福,你伤成这样了?”   杜阿福想说没有,是陆璟让贴的。   蚕姐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摸着杜阿福的脸:“阿福,昨晚打疼了吧?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杜阿福闷着声,忍住了说实话的冲动。   “那个要不要紧,怎么贴这么大块膏药?”蚕姐小心地揭开一点看。   杜阿福抓住了蚕姐的手:“郎中说贴一天就好了,没事的。”   蚕姐缩回了手,看到杜阿福怀里露出的画册一角:“老爷买得东西?我让福顺送书房去,你好好休息吧。”   杜阿福有些不好意思,从怀里抽了出来:“这是老爷送我们的。他说你看了,以后就不会打我了。”   “那是什么?你要是不那样,我怎么会打你。”蚕姐接过画删,打了开来。只看了一眼,就叫了起来,“这什么东西……”要往地上扔。   杜阿福托住了蚕姐的手:“你看看。”   蚕姐侧着头看,眼睛都羞红了,咬着嘴唇。   杜阿福嘿嘿笑着,把画册一页一页往后翻,手就往蚕姐身上动来。   “阿福……”   “来,试试。”杜阿福一把抱起了蚕姐,“真没想到,看着不算胖,真的挺沉的。”往床上走。   “五奶奶还等着我给老爷打洗脸水呢。”   “蚕姐,我憋了一路,等不了了。”   “还有老爷的茶呢。”   “老爷晚一会儿喝茶没事的,我再憋会死的。”   “哦……”   陆璟给自己倒了杯茶:“看来我的洗脸水没了。”   徐惠然把陆璟的道袍挂上了衣架:“那能怪谁,怪你自己吧。”   陆璟看着空了的茶杯,是怪他自己。他能教杜阿福,却教不了自己。   再隔了一天,蚕姐挪着步子来徐惠然这,垂着眼都不敢徐惠然。   徐惠然也低着头,只看着织着的布。   “五奶奶,阿福他好猛的。”蚕姐笑了起来。   徐惠然的心动了下,却不好笑,她总不好主动的,嘴不由自主嘟了起来,左手拉档的劲大了些,“哐当……哐当……”声音大了些。   蚕姐看着徐惠然:“五奶奶?”   “没事。我得压实些,布才紧。要冬天的了呀,人家都喜欢厚布了。”   蚕姐点着头,想到昨晚阿福嘴里说得“紧”,抿着嘴笑了起来。那一定是阿福在夸她好。阿福也挺好的。   杜阿福一大早就把狗皮膏药给撕了,拿着多买的那一副去了书房:“老爷,这个放你这吧。我用不上了,嘿嘿。”   “成了?”陆璟看着杜阿福的得意样,就知道昨晚一定不错。他的眼角往书架下面的箱里瞅,不知道三哥给的画册发霉了没有。   “嗯。我去干活了。”杜阿福出了书房,大步往后面走,嘴里还哼上了小曲。   陆璟听着,看着狗皮膏药,瞧到了福顺:“给你吧。”   “老爷,我又挨打。”福顺叫着。   “等你以后用。”陆璟说了句,往外走,“上朝去吧。”   福顺拿着狗皮膏药,出了门正好瞧到胡同口要饭的花子,随手给了:“拿去吧,有人打了,你就贴上。”   花子骂着:“还不如给两个馍呢。算了去换馍吃吧。”拿着破碗走了。   陆璟听到,点着头,扔了个铜子下去:“还是你明白。”   福顺摸了摸头,这两天有些不明白了,是他笨了?   中秋节过了,离交白粮的日子就近了。每月十月是交税的时候。九月后,南方交白粮的船就会往北驶来。   这个时候北方开始冷了,到了十月,京城都可能会下雪,运河上走得十分艰难。   陆璟在院子里舞着剑。   徐惠然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看不出舞得如何,却能感到一阵阵剑风袭来,逼得她后退。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在陆璟凌厉的剑风里摇摆。   “真没想到,老爷的剑使得这么好。”罗妈夸了句。   徐惠然没吱声。陆璟心里不是有难平之事,不会这样舞的。马六的事不顺利?   私心里,徐惠然倒希望那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半途而废,谁都不得罪。马六那边断了联系最好,入股什么的也不要再提。 第109章 我没事   一阵秋风刮过,地上的枯叶打着旋,扬开去。   陆璟的剑一阵乱舞下,飘散的枯叶成了齑粉,纷纷落下。陆璟收起了剑,眼睛望着被切碎的树叶,静默不动。   徐惠然走过去,把挂在树枝上的袍子给陆璟披上:“天凉,刚出了汗容易着凉。”   陆璟把袍子拉了拉:“我没事。”剑递了出去,“书房里挂好。”   福顺小心地走过来,带着仰慕的目光望着陆璟,双手捧着剑,一步一挪往书房去。   刚才陆璟的那路剑法已经把福顺吓到。福顺从没想到自己侍候的老爷会是这么一个武功高手,手里捧着的剑都觉得是圣物。   陆璟往正屋走。   徐惠然喊了声:“蚕姐,给老爷打热水洗澡。”   蚕姐答应着去了。   杜阿福也跟在后面,到了厨房,从蚕姐手里接过水瓢:“我来就好。”   “五奶奶的屋子,你怎么能进。”蚕姐夺回了水瓢往水桶里舀着热水,“以前也没见过你这样。”   “那以前你又不是我媳妇。”   蚕姐听着忍不住笑:“那你可不许给别的女人帮忙。”   “她们又不是我媳妇。”   蚕姐嘴都合不拢,指着舀好热水的木桶:“你拎到正屋边上,我拎进去。你再去打一桶冷水来。”   “行。”杜阿福拎起水桶就走。   蚕姐跟在后面真是得意,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她是有男人的人。   到了正屋的拐角那,杜阿福放下了热水,转身就去打冷水。蚕姐拎到了正屋边上的净屋。冷水同样。   徐惠然把陆璟的衣服理着,耳朵听着净房那边的水声,长叹了口气,希望不会有事吧。   集祥里各家交得白粮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个领头的粮长。   保长把集祥里有头有脸的几家聚在一起:“就差你们里,怎么到现在都没出一个粮长来。”   富户们全低着头,不说话。   保长看着张泰和:“泰和兄,要不这回还是你来当粮长。”   张泰和一听就跳了起来:“保长,你要是看上我这条命,我就在这交给你算了。前两年,我当了粮长,你看看我那家穷成什么样了。这里哪个不比我更适合当粮长。不说别的,就我这亲家,人家儿子在京城当官,如今只要他家肯当,多少想来投的还不就帮着办了。”   张泰和瞪着陆构。陆璟考上秀才,他就想来沾光逃个徭役,结果给陆璟一句家里现在不能张扬就给拒了。等陆璟当了官,张泰和又想来,结果又给陆璟一个当官得清廉,不然会剥皮揎草,又给拒了。   保长看着坐那的陆构:“你们陆家……”   “保长,这可真不行。我那侄子在京里做官,还是侄媳妇织着布贴补家用呢。要是行,我们家怎么会不答应呢。”陆构叫着,“再说,你看看我们家那房子都几年没刷了。我亲家,还有你们几家可这两年全刷过房子吧。”   那几户富户不吭声。反正是你们两亲家的事,关我们什么事。   张泰和还要说话,保长挥了挥手:“好了,我看泰和兄你来当粮长。那个费用呢,你们几家帮着分分,还有每家也出个人去。路上有了事也好照应,别全是泰和兄一个人担。”   张泰和听着,感觉这样还成,便不在说话。   陆构就琢磨着,他们家派谁去。自己就一个儿子陆璜总不能去的,老大那房三个儿子,自然可以去一个。   陆源就看向陆琥:“那你们说谁去呢?”   这不是明摆着要大房出人。刘玉秀和杨如春都紧张起来,陆榉的事才过去十年,可都没忘呢。   陆琥看了眼陆珍:“爷爷,我去吧。”他是老大,当然得他去。   刘玉秀的眼睛死死盯着陆琥,紧紧搂住茁狗子和牛牛,贴住又鼓起的肚子来。   “大哥,还是我去吧。”陆珍说了句。   杨如春在下面拉着陆珍的衣服。陆珍没有理会。   “不了,三弟,你留下照顾娘和家里人。我不是粮长,就是跟着,没多大的事。”陆琥轻描淡写地说。   “大哥……”   “就这样定了吧。”陆琥说了句,“我到了京城,还正好能见见五弟。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   陆李氏听到提了陆璟:“大郞,见了五郞,你好好叮嘱他,别让自己太累,在外面要小心,到底身体要紧。”还想说,怎么成婚几年,还不见徐惠然生个一男半女。可想到这是儿子去,又不能问媳妇。问儿子,倒成了儿子的错。这话才没出口。   “行,那我就准备行装,还要有给五郞带得东西。”陆琥没去看刘玉秀。   等散了,一进屋刘玉秀就哭了:“这种事凭什么让你去。你可是长房长孙,哪家会让长房长孙去的。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和孩子们可怎么办。”   陆琥低着头:“爹死了,就把两个弟弟交给了我。五弟在京城,三弟也就一儿一女,还都这么小。再说三弟平时就是个毛糙的人。当然得我去了。”   “三叔的孩子小,你的孩子就大了?你看看茁狗子,才十岁,你就想他出头挑这个家的大梁?”   “你放心,我真有事,三弟和五弟都会照顾他们的。”陆琥的头更低了,“我知道你嫁给我,是受了委屈,这回就算我欠你的吧。”   刘玉秀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茁狗子拉着牛牛走了过来:“娘,你放心,我长大了,能照顾你和弟弟了。”   “娘,我也能。”牛牛趴在了刘玉秀身上,“娘,你别哭了,呜……”牛牛哭得比刘玉秀还厉害。   刘玉秀抬起了身,把牛牛搂在了怀里,眼睛瞪着陆琥:“跟你们爹说,这回不能去。”   陆琥叹了口气,下了楼走了。   十天后,陆琥跟着张泰和,带着陆家给陆璟的东西,坐上装着陆家交得白粮那条船,一路向北而去。   上船时,张泰和就交待:“出了南直隶就小心,到了通州就算没事了。大家各自小心,别大意了。”   陆家的信先到了陆璟的手里。   陆璟闭上了眼,中指在桌子上敲着,要不要给马六提前打个招呼。这个招呼一打,他就真成了同谋。可不打,如果马六那伙人真劫到了陆琥在的船。钱是小事,命呢?他就对不起大嫂和茁狗子、牛牛了。   陈询在天黑后,偷偷来到陆家。   陆璟把陈询领进了书房:“先生怎么来了?”   “如今你去我那太招摇,还是我来这吧。”陈询坐了下来,“马六可给你消息了?”   “有。他们年年会挑些船下手,今年也是如此。若是白粮全劫了,朝廷自然就要围剿他们。他们取些,再留些,这样子朝廷依然有税赋可收,自然也就不会围剿他们,毕竟北边才是重头,军费也都集中在那。”   “是呀,若非有人指点,这些草莽之辈哪里会想到这些。朝政如此,真是令人心寒!”陈询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在跳。   “朝中还有杨阁老和先生,倒不是全然令人心寒。”陆璟把茶杯扶好。   陈询看着陆璟笑了:“你年纪尚轻,却懂得明辨事非,还有谋有略,前途不可估量。”   “先生谬赞。学生只是因为仰慕杨阁老和先生,才会如此作为。”   陈询点着头:“我们也就是给你们在前面引个路,一切还是全要靠你们自己的。”看到桌子上的信。   “家里来信,问候学生。”陆璟没有提陆琥正在押送白粮进京。日后要是有什么事,不想把陆琥牵扯进来。   “家书抵万金,我那时见了家里的信就急着看。这都多少年没回家,也就习惯了。”   “那是先生的福气,父母具康健,大人才能在朝里安心做官。”   陈询笑了起来:“也是。好了,我走了。你赶紧给家里回个信,他们估计也在等你的信。”   “学生知道了。”陆璟送陈询出去。   陆璟回来,把信取了出来,开始回信。   第二日,陆璟把信带到了班房。   当官有一个好处,私信常常可以交给去往各地的官差,顺便带去。平民百姓就没了这便利,可能等了几年才有一个返乡的乡亲,才能带信回家报个平安。   皇帝发完天下的公文诰命,十之八九出自翰林院。陆璟更是方便,瞧到一个往吴泽县去的便把信托了。   拿信的不过是个吏员,自然不敢违背。吏员走出翰林院没几步,就给陈询的书吏拦住:“陈侍讲有东西要给你。”   吏员跟着书吏去了。   “你在这喝口茶。陈侍讲正在写,一会儿就好。”书吏瞧到了吏员在胸前绑得紧紧的皮囊,“这个先解了下来,何苦背着不舒服。”   “这可不行。这里全是机密,不能解,就是睡觉也不能解。”吏员笑着回了句。少了一件公文,回头都是掉脑袋的事。他可不比陈询这种,丢了什么也就是罚俸、挨板子,命可不会丢。   书吏瞧着吏员不把皮囊解下来,也不再坚持,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屋子传来陈询的声音:“让他进来。”   书吏出来催着:“陈侍讲要你进去,赶紧着。这是要紧的事。”   陈询看着走进来的吏员:“这个你装进去,回头跟交给吴泽县令的公文一块交给他就成。”   吏员把皮囊解了下来,找出了带到吴泽县的那些信和公文,把陈询的夹在了中间,正要把皮囊口扎起来。   书吏进来说:“杨阁老来了,有事要跟陈侍讲说。”   陈询指了边上的屋子:“你带他先去喝杯茶。”   书吏过来拉着吏员就走:“等会儿再来,你还怕陈侍讲会拿这些?哪样不是从翰林院里出去的。”   吏员一想也是。这些原本就是翰林院写的,看了又能怎么样,回头来点点少没少就知道了。   陈询看着吏员走了,从里面翻出陆璟的信,悄悄启封一看,不过是些思念家人问候之类的话,再没别的,重新装好。   不一会吏员回来点了下,果然没少,把皮囊系好背上走了。   陈询见了杨阁老:“那确实是封家书,再没有别的什么。”   杨阁老叹了口气:“不得不防呀。要知道他最近跟高谷可是走得近。他要是脚踩两条船,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先生,他跟高谷走得近,也是学生同意的。意在麻痹高谷。陆璟,我瞧了这些日子,人还是不错的。他娘子离他而去,他苦苦追回。不然可以早一科中了进士。”   “他娘子为什么要离开他?要是没个什么,哪个女人会放着有着大好前途的男人跑了。”   “似乎是他娘子受不了婆家的苛待。”   “哼,这还是事?为什么别的受婆婆苛刻的媳妇没跑,就他娘子跑了?听说还是个县谕的女儿,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杨阁老冷哼了两声。   陈询低着头。   “陆璟跟你是同乡,你再好好打听打听。”   “学生知道了。”   运送白粮的船队出了南直隶的地界就开始小心。   陆琥躺在船顶上看着星星,十年前陆榉当粮长那回,他没跟着,只有陆璟说要见识京城繁华跟着的。   没想到就那回出了事。   听着船下的水声,真不敢说这里会有抢匪。可上回张泰和就给抢过,破财保了命。   这一回张泰和还是这样交待的,人家要,就给,别抵抗。   到了后半夜,隐隐有人声传来,已经回到船舱里睡觉的陆琥给人推醒,看到到处都是火把。   听到张泰和正让人高喊:“好汉,这的粮全拿走。”   马六在岸上笑:“真是孬种,问问是哪的?”   手下人去问。   张泰和立刻就让人喊:“南直隶吴泽县的。”   陆琥摇着头,心里暗暗骂了句,真丢人。以后吴泽县人出来还不得给人戳脊梁骨。   马六听了,又让问:“让他们说详细点,吴泽县哪的,最好详细到村。”   张泰和一听,就报了:“凤凰乡集祥里陆家村的。”   陆琥气得想去揍张泰和,凭什么报他们陆家,难道不是应该报他张泰和家。   “你们姓陆?”马六喊了一嗓子。   “是,姓陆。好汉知道?”张泰和弓着身问。   马六一挥手:“今天回去。”匪徒们呼拉就散了,没了综影。   张泰和奇怪着,怎么这些匪徒也知道陆家老五当了官,所以不敢抢?若是这样,以后年年交白粮的时候打着陆家老五的旗号就成。   陆琥也奇怪,盯着黑漆漆的河岸。   送白粮的船顺利到了通州,陆琥望着码头,不知道陆璟怎么样了。   从鲁省送来了急报。   宋颐探过了脑袋去问:“怎么了?”   “还不是运河那块,又有白粮给抢了。这回抢得挺厉害,好几个送白粮的船队都给抢了。”   “今年米价贵。”宋颐长叹了声,“不知道多少老百姓要吃不饱肚子。”   “宋编修,要是都像你就好了。”说话的人故意往坐那的陆璟看。   宋颐也看着陆璟:“如果我们再不为民请命,不把民间疾苦上达天庭,寒窗苦读还有什么意义。”   “道中兄不愧是我辈楷模。”   “不敢,我只是不忘根本而已。”   陆璟只当没听到,拿着笔撰一道发给吏部的谕旨。   宋颐见陆璟无动于衷,愤愤然走了出去。   高谷皱着眉:“今年怎么抢了这么多?连鲁城都提出要调兵去剿。”   高记米铺的掌柜谄媚笑着:“马六来说,也不算多,跟往年一样。是今年那些挨抢的人叫唤得厉害,实际上没有那么多。”   “让他注意些。闹大了,我也保不了他。”高谷骂着。   “是,是,我这就跟马六说。”   高谷把掌柜看了眼:“还有你,也别太贪了。打量我不知道,说起来那米铺可是挂着我们高家的名号,赚得银子中的七成倒给你拿走了。我可告诉你,如果真出了事,别看你也姓高,同是高家人,到时一样保不住你。你就准备带着银子去阎王那吧。”   “我自然知道。只是如今家大业大,要养的人越来越多。大爷,你看上个月喜公公那就送去了一万两的银票。这各处的打点,不是也要银子的。”   高谷骂了句:“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喜公公手指捻着,听着来报信的小太监的话:“放心,咱们拿银子,那不也是为了万岁爷爷。谁还能说咱们。他姓高的要是心疼银子,可以不往这送。一万两银子就心疼了,还给他。告诉他,咱们不是叫花子,这点还真看不上眼呢。”   小太监笑了:“可不,谁不知道爷爷心里只有万岁爷爷,什么不都是为了万岁爷爷。”   喜公公笑了声,眼睛又动了动:“兴宁郡主最近还想出宫?”   “这宫里哪像王府,想出就出的。不过,自打上回穿过奴的衣服,郡主倒是常穿,总在陆璟经过的路上等着。”   “说上话了?”   “没。郡主没上前。怕是不好意思。”小太监笑了。   “去,给郡主造点机会。哎呀,郡主这么痴情,可怎么办呀。陆状元是有老婆的,那个老婆好像还挺厉害的。”喜公公笑了起来。 第110章 你闻闻   早朝完了,陆璟跟着人群往宫外走。   大多数的低级宫员,早朝来过两次就不来了。天不亮就得起来,饿着肚子,吹着冷风,连皇帝的脸都瞧不清楚,更别提听到什么,有什么必要来受这份罪。   陆璟却来,没有特别的事,无论刮风下雨都来。   听不到皇帝跟大臣的对话,看不清脸,陆璟可以观察他们的肢体动作。如果这都不行,当早朝结束时,几位阁老走路的步伐声和呼吸声、偶而的叹气声,都可以感受出朝政的风向。   等奉天门前的院子差不多都空了,陆璟才慢慢从午门那的左掖门往外走,回翰林院。   “陆修撰天天去早朝,真是吾辈楷模。”有人笑了句,“不知今日有何见闻。”   宋颐往陆璟看了眼又移了过去。   陆璟坐了下来:“今天光禄寺送来的早饭比平日的要好。”   “难道陆修撰天天去朝会就是为了顿早饭?”   “自然。薪水微薄,全靠内人纺纱织布养家,身为男子惭愧。能在家少吃一顿节约些米菜,自然就节省些了。”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陆璟不以为意,把桌上放着的公文打开来,让福顺给磨着墨。   下了早朝,皇帝回到了御书房。喜公公跟在边上:“万岁爷爷,孩子们跟我说想多读点书,想着能更好的办差。奴觉得这是好事,所以想跟万岁爷爷讨个恩典,指个人去教孩子们。”   “那你看中谁了?”   “新科状元陆璟。”喜公公低着头,兴宁郡主后面可就看你了,别让咱家失望了。   “我怎么听说兴宁郡主老喜欢穿太监的衣服在宫里跑。”   “这宫里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万岁爷爷,那不就是兴宁郡主……”喜公公笑了,“淘气吧。”   皇帝也笑了:“她是够淘气的。怀王准备什么时候让她出阁?”   “不是想求着万岁爷爷给挑个女婿,才拖到现在的。”   “让怀王挑一个,回头颁个旨就成了。”皇帝对自己的叔叔们,这点大方是愿意的。可再多,就舍不得了。   陆璟接到了旨意,又听到了几声轻笑。陆璟抬起脚往外走。   “陆修撰这是进宫去吗?”   “回家。这么大的事总得跟内人禀告下,若是内人不乐意,我就得上奏折请辞。”   “这也要跟嫂夫人说?”   “自然。”   陆璟回家去,进了门,却看到院子里在搬东西。   徐惠然正指挥着杜阿福、蚕姐在收拾院子,看到陆璟迎了上来:“大伯来了,我让他在书房里先歇着。这里我腾屋子,正屋让给大伯住,我们住厢房去。”   陆璟“哦”了声,就去了书房。   陆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正无聊,随意找了本书在翻。   陆家的四兄弟,小时候都送去读书,只有陆璟读书最好。要不是陆榉出事,陆家败了,身为长子的陆琥只能挑起大房的这副担子,陆琥可能就算读书不成,也会跟陆璜一样,一直读下去。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陆琥扭头去看,见是陆璟就把书放了下来。   “大哥,你来了。”陆璟热情地喊了声。   “嗯,看到你这给弟妹弄得不错,我也放下了不少的心。”陆琥尴尬地笑了笑,看着穿着官服的弟弟有些不习惯,就像见县老爷一般。弟弟的官比县老爷的还大,那更是了不起了。   “大哥,你坐。我这的一切全是惠然操劳,难为她了。”   陆璟看着桌上的茶水、水果、点心,没什么要他张罗的,可还是想为陆琥张罗些什么。他欠陆琥的。   “五弟,你还好吗?爷爷、奶奶和娘都挂念你,怕你在京城不习惯。”陆琥找着话。   “都挺好的。爷爷、奶奶、娘、大嫂他们都好吗?”   “家里挺好的,你放心。这回白粮也是亲家大爷当的粮长,我就是跟着来的。”   陆璟的眼睛动了动:“最近河道上抢粮的事不少,你们遇到了吗?”   “遇到了,不过……”陆琥苦笑了声。   “大哥,怎么了?”   “不提了,陆家的脸都给丢尽了。你听着心里也不会舒服。”   “大哥,那我更得知道了。若是有人说什么,我也好到时有个对策,不至于到时两眼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五弟,你说得对。”陆琥便把遇到马六的事说了,最后还怪了句,“亲家大爷这事,唉,以后我们陆家村还不得给人笑话。”   陆璟的眉头皱了皱,又松展开来:“大哥,不要介意。到时只要说是陆家保全了粮船,还有谁会笑话陆家。爹可是把命都搭了进去,这是哪家也比不过的。”   陆琥一想也是,放下了心。   徐惠然来请陆琥去吃晚饭,摆在了正屋。   陆琥看着丰富的一桌:“让弟妹受累了。”   “大伯客气了,快吃吧。”徐惠然看了眼陆璟,“你跟大伯喝点酒消消乏。”   陆璟等陆琥坐下才坐下,也是见陆琥动筷才动筷,跟在家里一样。徐惠然吃了几口后,就回了屋,让兄弟俩边喝酒边诉着兄弟情。   等陆璟到西厢房时,带着一身的酒气:“娘子,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陛下让我去教宫里的太监读书。”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那得洗洗才成。”徐惠然出了厢房,去喊蚕姐打热水来。   陆璟闻着袖子:“只喝了两杯哪有什么酒气,分明是酸气。”   蚕姐把冷水和热水送到了外间。徐惠然回了里间,也不等陆璟洗好,先上床去睡。   陆璟洗得时候,故意弄出些水花声,听不到徐惠然半点声音。陆璟只能洗好,冲外喊了声“蚕姐。”走进里间。   蚕姐进来把木盆里的水泼到了院子里,外间收拾干净,才去歇息。   “娘子。”陆璟上了床。   徐惠然没有理,望着墙。   “明天,我就去辞了这差事。”   “不会给喜公公说你瞧不上太监?”   “哪至于。这是喜公公给我设得套,自然得喜公公解决。”   徐惠然翻过了身来:“你倒是知道呀。”   陆璟抬手刮了下徐惠然的鼻子:“哪是光我知道,分明是你也知道。不然怎么会让我洗澡。”   “你身上就是有酒气。”徐惠然笑着翻回了身,“一身的酒臭味,不洗洗怎么成。”   “那你闻闻,现在是一身的香气。”陆璟挨了过去,“来,娘子闻闻。”   徐惠然把脸蒙在了被子里笑个不停。   第二日,陆璟先去找了喜公公。   “陆修撰,这是怎么了?”喜公公瞅着陆璟的脸,“怎么青了一块?挨打了?”   “学生是特来求公公帮忙的。”   喜公公笑了起来:“陆修撰,你那忙我可帮不上。你看我这种人,连老婆都娶不了的,怎么能帮你的忙。”   “有个忙,公公是能帮的。那个给各位公公教书的事……”陆璟的眼睛一眨一眨望着喜公公。   “教孩子们识几个字,陆安人都要吃醋?”   “可不是,她不信,我有什么办法。”陆璟看着喜公公。   喜公公把陆璟打量了下,嘴角拉了下来:“那也陆修撰跟万岁爷爷去说,怎么倒找上我了。”   “陛下那,学生去说,倒显得多事了。”   “那总得有个替换的人吧。”   “宋颐就好。”   喜公公笑了:“陆修撰真厉害。成吧,我就试试吧。”   “学生谢过公公。”陆璟长揖,真得是诚心谢过。   喜公公望着陆璟的背景,看来人家识破了。兴宁郡主怎么这么不小心。瞧瞧,这下可不好玩了。宋颐,只能你了。不过也要看你的造化,教孩子们那是多好的机会。这个陆璟居然放弃了。   陆璟走远,拿出帕子把脸上的那块青给擦掉。   让宋颐去教他最不喜欢的人,这也算是种折磨。陆璟的唇角翘了起来,心情很好。   旨意差不多跟着陆璟的脚到了翰林院。   宋颐接了旨意,满面的鄙夷和怒容:“堂堂翰林要去教太监读书!”   “就是,道中兄,不如不去。”屋子里的人目光都看向了陆璟。有人就问:“昨天不是让陆修撰去的?”   宋颐走到了陆璟跟前:“是不是你干的?”   陆璟往宋颐手里的旨意看:“是。”   “你……”宋颐瞪着陆璟,双面涨红。   “我思前想后,若我教这些公公,怕可能是坏上加坏。但若是道中兄去,或能挽救一二,所以我才向喜公公推荐了道中兄。”   宋颐愣了愣,目光不由转向一边。只是他真不能相信陆璟会是想让那些太监做个正直的人。但要说拉他下水,他岂是那种随波逐流之人。   陆璟的眼角瞥着宋颐,知道动心了。   兴宁郡主知道陆璟要来教太监读书,一大早就兴奋上,准备换上太监的衣服混着一块读。   小太监站在门口,紧紧搂着拂尘:“陆修撰不来了,是宋编修来教。”   “为什么?”兴宁郡主把衣服往边上一扔。   “喜公公说了,陆修撰怕老婆的要命,脸给都给他老婆打青了。万岁爷爷知道后都笑话他,说他这么窝囊,怕是芝麻大点的事都能给吓趴下。”   兴宁郡主撅着嘴:“他才不窝囊,是他老婆不讲理!”   小太监叹了口气。   皇帝说陆璟的话,喜公公特意放了出去,怎么也得寒碜下陆璟。   陈询进宫上了奏本,关于白粮被劫的事,特意提出粮道出了问题,这事事关北边军防,不能不剿。   皇帝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同意派卫所去剿。   这事喜公公瞒住了高谷,谁让高谷连一万两的银子都心疼。   马六到底只是山大王,很快就给抓住。   高谷知道让高记米铺的掌柜赶紧走,却给陈询先下手捉了。高谷跪到了高阁老跟前:“爹,你救救儿子吧。”   高阁老气得一巴掌打在了高谷脸上:“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不想想有多少人盯着你呢。”   “爹,儿子糊涂。可这也是为了高家呀。爹你是贫微起家,这些年来,族里的人你哪个没照顾到,那银子哪来的?全是儿子想办法弄来的。就是高记米铺的掌柜也是用得族里的人,儿子没一点私心。要怪只能怪姓杨的和陈询,他们是恨我们姓高的呀。”   高阁老瞪着高谷:“你是不明白呀。”   “儿子明白,爹的学问不比姓杨的差,可是爹不是科甲出身,这便是他们恨爹的缘故。要说起来,哪个大臣不给自家谋点利,凭着那点薪水怎么活。”   “但是人家没去抢白粮。那可是朝廷的赋粮。”   “没有交到朝廷的,怎么能算是赋粮。”   高阁老把高谷盯着,吸了口气:“如今就要马六咬紧了牙不说。想办法告诉他,他不说,他的家人咱们替他养;他要是说了,他的家人,女的卖入窑子,男的就杀了。让他自己想清楚。”   “儿子明白了,这叫让人代话给他。大不了,再给他点药,就这么死在牢里更好。”   “还有一点。让马六扯上个人去,把你顶下来。高掌柜那,也让他咬死,他跟你没关系,是跟那个人有关系。”   高谷的眼睛动了动:“爹,这个人,儿子倒有个现成的。”   “谁?”   “陆璟。此人曾救过马六,所以马六给了他些干股。他俩还是结义的弟兄,更是坐实了他和马六、高掌柜合伙干的。”   高阁老点着头:“这就是了。”   高谷放了心,立刻就去安排,想着法子派人去了刑部大狱,跟马六说。   马六听后就大笑:“行呀。我知道了。”   高谷不放心,还让人盯着马六。   陈询找了陆璟:“马六,动了大刑都不招,说全是他一个人干的。要说起来,也是条汉子,打得骨头都断了,瘫在地上也没有招。”   “先生的意思?”   “你去套套他的话,说起来你们也算结义兄弟。”   “学生这就去牢里探望。”   陆璟让罗妈做了些好菜,带着福顺去了刑部大牢。   福顺头一回进邢部,瞧着里面黑乎乎,京城那么干燥的地方,这里却散发着一股子霉味,还有恶臭,心里就怕了起来。   陆璟倒是衣袖飘飘往前走,好像在园子散步一般。 第111章 我认了   狱卒前面领着路:“老爹,这人是个不要命的主,小心些。”   “多谢。”陆璟跟在后面,到了大狱尽头的地方。   到了这里味道更难闻,能让人窒息,恨不得立刻逃离。已经习惯了的狱卒都忍不住皱起鼻子,缩紧眉头。   福顺更是捂住嘴鼻,看着陆璟:“老爷……”   陆璟没吱声,往前看。里面实在暗,透过铁栅栏望进牢房,只在挨近牢房顶有一块砖大小的窗户。窗户上没糊纸,更别提明瓦。这样的日子,还算好,等到冬天牢房里会比外面更冷。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柱下,有一团像人蜷起来样的麻袋靠在墙上,那是马六?   实在不像。马六身材魁梧,个子不比陆璟高多少,块头却比陆璟大了许多。就是蜷起来,也不该成了像麻袋这样大小的人。   “老爹,马六就关在这。”狱卒见陆璟没动,提醒了句,“还要进去吗?”   “开门吧。”陆璟看了眼福顺。   福顺站在一边,早傻了。   陆璟拿脚踢踢福顺。福顺回过了神,给了狱卒几钱碎银子。   狱卒用钥匙开了锁,解下缠在门上的铁链,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让里面的“麻袋”微微动了动。   “老爹,你慢慢说。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陆璟从福顺手里接过食盒:“你也出去吧。”走进了牢房里。   狱卒把牢门拉上,铁链缠好,再锁上,拿着钥匙走了。   福顺看着担心,真怕陆璟也给关在了里面,一时犹豫是守在这护着陆璟;还是到牢外,要是陆璟不出来,就回去报信,找人来把陆璟救出去。   最后,福顺还是决定跟着狱卒。有什么,他就胁迫狱卒交出钥匙来。   陆璟走到牢房的中间,停住脚,看着墙角的“麻袋”,唤了声:“六哥……”   “麻袋”动了动,看不出要做什么。   陆璟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六哥,我带了些吃的来。”就着那点光亮,看到脸上那条像蜈蚣的疤痕,这是马六。   马六的眼珠子动动,嘴也在动,半天努力说出:“水……”   陆璟从食盒里拿出酒来:“没带水,只带了酒,这个可以吗?”   马六点着头,示意给他喝。   陆璟把酒倒在酒盅里,再喂了马六吃,观察着马六的神情。一酒盅下去,马六又要了两酒盅。   三杯下去,马六似乎活了,长出了口气,眼睛看着陆璟:“兄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六哥。”陆璟语气极淡,把食盒打开,“六哥,这是我让罗妈做得,是你来我家说好吃的菜。”陆璟要把筷子递给马六。   “喂我。”马六的目光示意陆璟夹一个四喜丸子。   陆璟夹起喂给马六,视线在马六无力垂着的胳膊上转了圈,应该是给脱臼了。   “六哥,你的胳膊?”   “给拉脱臼了”马六笑着,“老虎凳弄的,没事。他们不给我装上,就是想让我疼着。”   “六哥,我帮你安上。”陆璟伸出了手,“小时候跟人学过。”伸手握住马六的右胳膊,一用力,胳膊关节接好。   马六甩了下胳膊:“你还会这个,不错。兄弟来帮我都接上。”   陆璟把马六的左胳膊和两条腿的关节全接好。   马六站了起来,在牢房里走着,穿在琵琶骨上的铁链,拴系手腕和脚踝处,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陆璟看着马六,原本厚实的身板已经小了一半,破烂的短衫在身上晃,下面的裤子几乎几经破成了条。   “行,行,哈哈……”马六想蹦回来,却蹦不来,只能一瘸一拐拖着链条回来,特意坐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把食盒也给拖了过去,“兄弟,你是不知道阳光的好处。”拿起筷子往嘴里塞。   陆璟转过身,也坐在地上,一股凉意从地上升起。   马六喝了口酒:“兄弟,你走吧。这地不是你来的。”   “我知道。”陆璟给马六又倒了一酒盅,“我大哥到京了,他说路上遇到六哥的事,谢六哥。”给自己也倒了一酒盅举了起来,一口饮了下去。   “没啥,你是我兄弟。我们结拜过了,你大哥就是我大哥,这还算啥。”马六喝了酒,“有人在查你。要我供出你。”马六看了眼陆璟,“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供的。”   “那我更得谢六哥,为了我才受这个罪。”   马六摆了摆手:“没你,他们也会打我。给他们抓住,我就知道活不成。当初走这条道,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什么大不了的。”   “六哥,有些事你不能全担着。你担不住的,我的事,你尽管说。”   “兄弟……”   “我来就是跟六哥说,有什么说什么,我的事,别人的事,全说出来。不能大哥一人扛了。”陆璟盯着马六的眼睛。   马六的眼神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   陆璟点了点头。   马六嘴唇紧抿着:“他对我有恩,当年不是他,我老娘就死了。”   “六哥要是不说,六哥一家怕这回就得有事。”陆璟给马六夹了块鱼,“这鱼没刺。”   马六琢磨着陆璟的话,把鱼一口吞了下去:“我说了……”   “六哥一定会死,他们也没必要去多添几条人命。不说,倒是可以拿着六哥家人要挟,各种折磨。”   “那你呢?兄弟。”马六关切地说,“你可是朝廷命官,这算是通匪的罪。”   陆璟低着头,唇角露出丝苦笑。   马六的视线落在那抹苦笑上,明白了,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怕是跟他一样,甚至更惨。剥皮揎草这种专门给当官用的。   陆璟抬起了头,眼底露出了坚毅,给马六和自己全斟上酒:“六哥,你别忘了结拜时的誓言,你不说他们也知道。倒不如你我兄弟坦坦荡荡走一回。”   马六把陆璟仔细打量几眼,拿起酒盅:“好,我果然没认错兄弟。”跟陆璟一碰杯,仰头喝下,“兄弟,你呀,当初还不如也跟我一样呢。瞧着,你不适合这黑不拉叽的官场,当官的没好人,好人不当官。”   陆璟笑了:“六哥说得没错,可惜晚了。好了,不说这些,你我兄弟好好喝几杯。”   马六大笑起来。陆璟也跟着笑起来。   在狱卒边上的福顺听到传来的笑声,心里真着急,这都什么时候,老爷还能笑出来。福顺想过去看看,又不敢离开。   狱卒倒是走过去查看,福顺正好跟着。   马六看到狱卒过来:“兄弟,你走吧。酒菜留下就成。”   “不能留下。”狱卒可防着马六自杀。这样的人除非有人买命,他们都是牢牢看着。   马六心情好,不跟狱卒计较,把菜几下就塞进嘴里,大嚼着。嚼得差不多,拿起酒壶对着嘴灌下去。灌完了,马六叫了几声:“痛快,痛快。”   陆璟站起来:“六哥,那我走了。”   “去吧。”马六没起来,两只手拍了拍盘起的腿,“兄弟放心,下辈子见。”   狱卒打开了牢门,福顺进去把食盒拎着,催着陆璟走出来。   出了邢问大狱,重新站到太阳底下,福顺才长出一口气,总算没给关在那种地方。   当天,马六就说有话要说。刑部大堂一过审,马六把陆璟和高谷全给说了出来。   高谷知道,跳起来:“去把马六老娘还有他老婆全杀了。”   “胡闹!”高阁老制止住要去办事的下人,“你们全下去,我有话跟大爷说。”   “爹……”高谷叫声,又低下了头,“我这是糊涂了。”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一直糊涂下去?原先这是就是用来威胁的。马六不说,我们可以用来威胁,他动摇,就杀一个给他看。现在他说了,你再杀,只是坐实他说的是真的。现在赶紧去见喜公公呢,让他在陛下跟前说,这是陆璟和马六的计谋。他今天可是去探监了。”   “儿子这就去。”   “你去有什么用,现在是卖我这张老脸的时候了。”高阁老叹口气,“拿我的衣服来,我这就进宫。”   高阁老换上衣服,带着高谷进了宫。   喜公公这时候正在皇帝跟前。高阁老问了小太监一句:“还有谁在陛下那?”   小太监笑得面上堆出了花:“杨阁老、陈侍讲都在。”   高阁老的脸色变了:“赶紧着去。”拎起袍摆就往前跑。   高谷跟着后面都有些跟不上。快到了御书房,高阁老的步子慢下来,调着呼吸,再用手帕把额头上的汗擦掉,慢慢往御书房走。   高谷望着高阁老,步子走得山一般稳,也把呼吸调匀。   小太监悄悄进了御书房在喜公公的耳朵边嘀咕了声。喜公公凑到了皇帝跟前:“万岁爷爷,高阁老和高学士父子来了。”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皇帝瞅了眼放在御案上的马六供词。   陈询悄悄看杨阁老,杨阁老却垂着头,没去理会。   高阁老和高谷进来,跪下来给皇帝行礼。   “起来吧。阁老来,有什么事吗?”皇帝问。   “微臣不敢起,微臣是带着孽子来请罪的。真是家门不幸,没想到孽子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事来。这也是微臣平日管教不严才会这样的。”   皇帝看了眼杨阁老才问:“高学士做了什么让高阁老这么生气?”   陈询咬着牙,听皇帝的意思这是要给高家父子脱罪了。   “唉,让他自己说吧。微臣可没这个脸。”高阁老别过了脸。   “那高学士来说吧。”皇帝瞧着高谷,从这个角度居然可以看到高谷眼角的皱纹,已经要人到中年了。   高谷趴在地上:“陛下,微臣有罪。微臣不该听信陆璟的话,更不该让他去帮着打理高记米铺,那是高家族中产业,没想到他居然跟劫匪勾结,利用高家产业来销脏。微臣真是错看人了,想着陈侍讲当初力荐他为会元,定然不会有错的。”   “高学士,你这是什么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陈询瞪着高谷。   “陈侍讲,我没说跟你有关系,只是说是因为你推荐的,才信得陆璟。难道不是吗?当时,我是力主喜永泰为会元。是你认为陆璟更应该。”   “你少扯这些,高记米铺跟马六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   “陆璟呀,他可是马六的结拜兄弟。”   “马六的供词说跟你已经勾结十余年,又不是今年。”   “陆璟今日去探视过马六,马六就如此说。你不认为这是栽脏陷害?”高谷冷笑声,“陈侍讲,是不是陷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陈询气得指着高询:“一派胡言。”   喜公公出来打了圆场:“两位可别在万岁爷爷跟前争。这么着,把陆璟喊来,一问不就知道。万岁爷爷,要不咱们也来出《三堂会审》?”   皇帝笑了:“这好。让刑部、大理寺的也来,就在这审了吧。”不能去刑部观审,能在御书房审一审也是有趣。   一个时辰后,人都来齐。   陆璟跪在当中,俨然像挨审的罪犯一般。   皇帝瞧着陆璟:“高学士的话,你认不认呢?”   “微臣认。”陆璟低着头。   高谷都没想到陆璟认得这么爽快,这可是掉吊脑袋的事,居然这么爽快。   从高家父子进来,杨阁老头一回看陈询,这样一来,岂不是高家父子又跑了。看来陆璟还是给高家父子买通了。不知道高家父子许了什么,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你跟马六结拜过?”   “有过。”   皇帝收回了目光:“这样子,你就得脱了官服交到刑部去了。”   “微臣只想求陛下一件事。”陆璟头抵在金砖上。   “什么事?”   “陛下,让臣亲眼见了马六行刑后,臣再受刑。”   高谷说了声:“陆璟,到时你会和马六一块行刑的。”   陆璟没去理会高谷,只对着皇帝说:“陛下,微臣只想比马六晚一天。”   “这是为什么?”皇帝好奇,“你们不是结拜兄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还怎么同日死呢?”   “陛下,微臣不是真跟马六结拜。当时说誓词喝结拜酒时,微臣把酒全倒在手帕上。这有酒帕为证。”陆璟从袖子里掏出了块手帕。   陈询的眼睛动了动,这是整死高家父子的好机会,立刻把手帕拿了过来,一闻:“果然上面有酒。”   “谁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弄块帕子扔酒里。”高谷说了句,“陆璟分明是想脱罪。”   皇帝看了眼高谷:“陆璟,你是想脱罪吗?”   “微臣并不想脱罪,微臣只是想为父报仇。微臣这有血状要告。”陆璟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碎烂的衣服来。   衣服显然是给利物砍碎的,且上面有着大块黑色的血迹:“这是家父被马六这伙贼人杀死时穿得里衣,这上面的血迹是家父的。当年家父就是运送白粮进京,被马六一伙抢劫。家父拼死抵抗,最后被马六一伙乱刀砍死,分成几块扔入河中喂粮。微臣与马六假意结拜,与高记粮铺掌柜接触,全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望陛下详查。”   陆璟说完,高举血衣,磕下了头。   屋子里安静起来,刚才还等着看戏想逗皇帝笑的喜公公都逗不起来,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帝看着那件血衣:“呈上来吧。”   喜公公走过去,小心地捧着放到了书案上。   碎烂的衣服,一看就是旧物,皇帝叹了口气:“杀父之仇,不能不报,真是难为陆修撰了。”眼睛往杨阁老和高阁老看,又转了回来,“陆修撰,你先回去吧。”   陆璟磕了个头,退了出去。虽说他是苦主,可是这是要商量高阁老和杨阁老的恩怨,他官小职卑,那就不是他一个六品官能待着听。   “你们说怎么办吧?”皇帝问。   陈询先开了口:“现在马六已经招了,陆璟也是为父报仇,案情大白,自当按律来办。”眼角瞟了眼高谷。   杨阁老站在那里不说话,多年想干掉的人,突然就这么要办到了,反而有些失落。   高阁老又跪下来,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了下来:“微臣再也不能侍奉陛下了。”说毕老泪纵横。   高谷跪了下去:“爹……”   “有点骨气,是你做的就认了吧。”高阁老看了眼高谷。眼下认了,趁着皇帝心软,或许还能活命,就算不能活命,还可以保住高家子孙不被流放,日后还能东山再起。   高谷趴在地上:“陛下,我认了……”眼泪流了出来。刀没还有砍来,已经觉得全身一股凉气。   皇帝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又看了眼高阁老,又叹了口气。   喜公公在边上笑着说:“这陆修撰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给万岁爷爷透个风声,看把万岁爷爷弄得多不开心。怎么说高阁老也是五朝元老呢。”   杨阁老立刻说:“这样吧。虽说陆修撰其情可悯,但其做法不能推广,日后全这样了怎么成,还是得罚。让他降一品,放出去做外官吧。”   皇帝点了点头:“这也算对他的历练。你们去挑个地方吧。” 第112章 菜市口   高阁老的告老还乡在朝廷里引起一阵震动,翰林院里的人一时都忘了议论。等回过神来议论,目光都看着陆璟,带着“后台走了,你怎么办”的意思。   高谷给大理寺收监的消息传来,翰林院像冒泡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议论,猜测着陆璟什么时候也去大理寺。   陆璟没去大理寺,只是给降一级,赋闲在家,让翰林院的这些人得意中又带着失望,怎么这么轻。可到底陆璟还是倒霉了。   在家的陆璟感觉挺好的,看看书、习习字、再赏赏院子里的菊花,吃吃螃蟹,等着出缺。   陆琥有些担心:“五弟,你没事吧。”   “没事,大哥。”陆璟剥了一个螃蟹,“大哥尝尝。京城的螃蟹不如家里的肉鲜,不过有吃就已经不错。”   陆琥看着螃蟹:“你为了爹的事……”   “大哥,官场旁得不一定习惯,这起起伏伏一定要习惯。伏下去不一定是坏事,起上去也不一定是好事。”陆璟笑了起来,“你看至少,我可以陪着大哥在京城里转转。”   陆琥不懂官场,可看陆璟这样淡定,也不好再说。再看徐惠然,好像也不担心。   徐惠然是不担心。   陆璟头天给撸官就扒着徐惠然的肩膀说:“娘子,我从六品给降到七品。”   “就是宝钞和米少了些,对吧?”   “嗯。”   “宝钞,我已经给阿福、蚕姐他们去当擦屁股纸了。米那个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家好像从没指望你的俸禄过日子。”徐惠然看着陆璟笑。   “娘子说得让我惭愧。在京城连摆个字摆都不成,如今没了官,更是惭愧了。”   “好了,不就是降了一级,不用跟我装了。”徐惠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陆璟想装出难过的样子来,也笑了起来,抱住了徐惠然:“娘子,谢谢你。我可以不用操心家里的用度。父仇已报,我的心结已经放下。”视线下垂,看着徐惠然的发髻,她的心结什么时候能解呢?   “相公……”徐惠然依在陆璟的怀里,听着陆璟的呼吸和心跳。   “我们不用急。”陆璟轻轻地说。   徐惠然没再说话,他都不急,她更不能急。   正是秋审,皇帝朱笔一勾,马六定了凌迟。高谷到底看在高阁老的面上,大理寺不准备报上去,想再等一年。   高阁老知道了,叹了口气:“你们报吧,也算能让我这个白发人送他最后一程。明年,难得我还来京里?”   大理寺报了斩立决。   皇帝叹着气跟喜公公、杨阁老和陈询说:“高谷既违背父训,又犯了国法,我怎么能有所偏袒,只能按着国法来办。”提起朱笔勾了。   “陛下圣明,是百姓之福,国家之福,高阁老也是明白的,所以才催着大理寺报上来。”杨阁老低着头。日后再没了高阁老这个对手,他岂不是要成了皇帝的眼中钉了。   喜公公瞧着大红的那个勾:“万岁爷爷,既然陆璟说这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不如成全下他?”   “怎么成全?”皇帝问。   “让他去监刑。马六和高谷的都让他去监刑。”喜公公的眼皮子有点跳。他这可是在给陆璟招人恨呢。   想想给人骗了,最后落得个千刀万剐,知道了心里得多恨呢。就算高阁老告老返乡,可朝里还是有人的。陆璟去监刑,高阁老也一定饶不了陆璟的,到时看陆璟怎么办。   这样好玩的事,怎么能不玩呢。   杨阁老看了眼喜公公,立刻附和:“陛下,微臣也觉得这样挺好。既全了陆璟为父报仇之孝心,也能让天下人感怀陛下之仁厚。”   皇帝点了头:“那就派个人去跟陆璟说下吧。”瞧了眼高阁老,“给陆璟外放的官定了吗?”   “还没,正让吏部那选呢。”吏部以前是高阁老的差事,现在才移到杨阁老这,当然得好好先整顿整顿才成。   喜公公看着杨阁老笑。   杨阁老的眉头皱了皱,不知道喜公公是什么意思。从御书房出来,杨阁老就问喜公公:“不知道公公有什么指教?”   “看杨阁老说的,我哪有什么指教的。只不过看着阁老,我就想到了怀王求万岁爷爷给兴宁郡主指门亲。可是呀,这郡马多难找,找差了,那不是误了郡主的一生了。”   杨阁老的眼皮子动了动:“喜公公说得极是。”离了喜公公,杨阁老就让去查怀来县的县令是谁。   刑部和大理寺都派人跟宫里的太监一起到陆家传旨,三日后的行刑要陆璟去监斩。   陆璟谢了恩,让福顺给了赏钱。   “五弟,到时我得去。就算你不去监斩,我得去看看仇人是怎么死的。”陆琥的眼圈都有些红。   陆璟点了点头。   蚕姐低低问杜阿福:“那个马六要是知道了老爷是骗他的,会不会忌恨?”   杜阿福把树上的枯枝一扯:“人都死了,忌恨有什么用。”   “他要是成了厉鬼,来报仇怎么办?”   徐惠然往陆璟那看:“不会的。鬼哪里能报仇,要能报仇了,这事上早没了冤屈。”   陆璟知道这是徐惠然在安慰她。鬼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从来不问,怕徐惠然伤心。可现在有点想知道,是不是他替父报了仇,陆榉会知道。   看人都散开不在院子里,陆璟走到徐惠然的边上,低声问:“鬼是不是都知道?”   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他问得不是鬼是不是知道,是陆榉知不知道。陆榉不在那里,徐惠然怕说了真相陆璟伤心,含糊地说:“应该知道的。”   陆璟苦笑:“他不在那也好,兴许已经投胎。”   徐惠然拉了拉陆璟的袖子:“那么多,我哪可能都见过。”   陆璟笑了:“也是。不过还是投胎得好。”   徐惠然轻轻叹了口气,投胎便不会再记得这些。除非跟她一般重生,才会记得这些。   陆璟望着天,还是希望陆榉能看到他做得这一切。   三日后一大早,陆琥和陆璟就起来。昨晚睡不踏实,今天终于可以见到仇人死,陆琥有些兴奋。陆璟平静多,今天马六就要知道被骗,会破口大骂吧。   昨晚,狱卒问马六要吃什么。马六点了几样菜后,看着那扇小窗,不知道陆璟怎么样了。他在大堂上问过陆璟的情况,没人告诉他。   看着早上送来的最后一顿,有些希望陆璟能拎着食盒来,兄弟俩还能再喝上一杯。陆璟没来,可能也给关了起来。   “上回来的那位陆大人怎么样了?”马六问狱卒。   狱卒瞅了眼穿着红色的死囚服的马六:“过会儿,你就能看到了。”心里有些同情马六,那位可是今天的监斩官。   马六叹了口气,看来陆璟跟他一样,这个兄弟是给他带累的。拖着铁链的马六和高记米铺的掌柜、还有几个囚犯一起上了囚车,往菜市口去。   从刑部大牢到菜市口的路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一个个激动着,随手扔石子、泥块过来。   马六给砸得脸上都是血,神情却淡漠。到了菜市口,从囚车上被衙役拉了下来,绑到了一根粗木桩上,等到午时三刻,就要开始行刑。   凌迟不是一天,而是三天,马六也要来这三天。   过了一会儿,高谷也给押来。高谷的样子相对马六要好多了,身上也干净多了。这是杨阁老打了招呼,不能因为高阁老退了,就为难高谷。   高谷看了眼马六,冷笑了声,就给衙役拉到了马六前面的地方,跟高记米铺掌柜那几个跪在了一起。   “大爷……”高家的人围了上去,倒了酒要给高谷喝。   几个行刑的死囚周围都有亲属围着告别,就马六面前是孤零零的。   马六看着天,他的那帮兄弟抓得抓、死得死。至于他的家人,也不在京里,就是在,也不要来了。来了会更伤心。   午时三刻要到了,陆璟和大理寺、刑部的官员来了。   高谷瞪着陆璟“呸”了口吐沫。高家的人也都瞪着陆璟,眼里喷着火,不是这个人,他们家大爷怎么会给砍头。   陆璟没有理,看了眼闭着眼的马六,对衙役说:“给他倒碗酒吧。”   衙役去拿酒。   高谷大笑了起来:“陆璟,你真会做戏呀。你可真是卖了人还要别人帮你数钱的主呀。你要让他凌迟处死,还给他喝什么酒?呸!”   马六睁开了眼,往陆璟那看去:“兄弟……”把陆璟一身的官服打量了下,似明白了过来,“你出卖得我?”   陆璟走了过来:“也是也不是。你不抢朝廷的税赋,何人能出卖你?你不跟高谷勾结倒卖抢来的白粮,谁又能出卖你?出卖你的是你自己。”   高谷大笑:“别给老子扯这些。你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老子认了,栽在了你手里。”   陆璟转身往摆给监斩官坐得桌椅走去。   围观的人纷纷看着陆璟,悄悄地议论。宋颐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目光落在陆璟胸口鸂鶒补子,出卖了别人,结果却给降级,成了七品官。怕这是没有算到吧。   五时三刻到了。   陆璟拿起了签筒里的竹签,准备扔下去。   “高阁老来了。”有人在喊。   高谷的眼睛亮了,是不是高阁老来救他了。别的死囚带着怨恨的目光看着高谷,原本以为可以一块死,没想到却有人能不死,这是多大的不甘。   陆璟和几个官员已经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高阁老走了过来,拱了拱手:“等我给那孽子,喝了这杯酒,再行刑可以不?”   陆璟点着头:“阁老请便。”   “多谢。”高阁老走过去,看着高谷,端起酒给高谷,“喝了这杯,就上路吧。”   高谷拿过酒喝了,给高阁老磕了个头:“爹,儿子不孝。”   陆璟扔下了竹签,侩子手挥刀砍了下去。   陆琥对着天高叫:“爹,五弟替你报仇了,你可以放心了!”   陆璟走了过来,跟陆琥跪在了一起:“爹,儿不孝,今日才能为你报仇血恨!”   兄弟俩一起对天磕头,把祭酒洒在了地上。   陆璟站起来,对马六说:“六哥,你脸上的那一刀,胸口的那一剑,全是我干的。我骗你,就是为了报仇。”   马六瞪着陆璟:“好,好,你让我明白了。我死得也不冤。哈哈……”   侩子手的手刀上去。马六大叫了一声:“痛快!”   宋颐看了眼陆璟,没有再去看那些行刑的场面,走了。   围观的人纷纷说着,再看陆璟的目光又有了不同。京城里到处在传陆璟为父报仇的孝举。 第113章 进城吧   除了马六绑在那,别的囚犯已经行刑完。围观的人都散去。   陆璟和陆琥也家去。家里的两匹马,一匹陆琥骑。一匹陆璟骑。杜阿福和福顺只能走回去。   福顺的两条腿从看到第一颗人头落地,就开始打哆嗦,现在要走是半步挪不了。   杜阿福走过来架上福顺往家走:“别尿裤子。”   “嗯。”福顺走了步,“阿福哥,我刚才已经尿过了。”   杜阿福低头一看,一路水迹,把胳膊伸长点,像挑水一样挑着福顺往家走。   蚕姐把大门打开,吓了一跳:“福顺,你怎么了?”   “吓的。”杜阿福拎着福顺跨过了门槛,“你小心点,他尿裤子。”   福顺的脸红了:“蚕姐,就尿了一点点,早干了。”   蚕姐笑了起来:“我去跟罗妈说,让他给你拿衣服,我再给你打水洗澡。你们别进去,两个人就在倒座的小屋洗了,省得脏了五奶奶的院子。”   杜阿福看了眼蚕姐,连他也不给进了。   早回来的陆璟也没有进垂花门,先在书房里洗过,换了衣服才进去,就怕身上的血腥味吓到徐惠然。   徐惠然正坐在窗下的炕上缝着冬衣,听到陆璟进来的脚步声:“怎么福顺给吓到了?”   “嗯。”陆璟坐了下来,“明天就不要他去,阿福跟我去就好。”   徐惠然看着手里的针:“是会吓到的,也不能怪福顺。”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前世徐惠然是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比这还恐怖,那是在瓦剌人来得时候。后,再砍了女人的脚,拖在马后,一路的血淋淋,最后拖死。   徐惠然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头。   陆璟不知道徐惠然想起什么,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我在这呢。”   徐惠然冲陆璟笑了笑:“你洗过澡了,桌上的点心去吃吧。大伯那也摆了,就怕大伯没心情吃。大伯冬天的衣服,我让罗妈和蚕姐做着呢。”   陆璟松了徐惠然的手,走过去看了眼桌上的点心,是他喜欢吃的枣泥拉糕还有黑麻苏糖。陆璟把点心盘端过来,拿起一块黑麻苏糖送到徐惠然的嘴边。   徐惠然看了眼:“我做活儿呢,你自己吃。”   陆璟眼睛眯着笑,点心没离开徐惠然的唇边。   “我这是给你缝呢。点心渣要掉在料子上了。”徐惠然挪了挪手里缝的衣服。   “娘子不吃,我怕怕的。”   徐惠然咬着嘴唇笑,这个人什么时候怕过。知道她要是不吃陆璟会一直坚持着,张嘴要把一块都咬了,吞嘴里。   陆璟不干,只给徐惠然咬了一小口,就把剩下的全往自己嘴里塞:“这样子,我就不怕了。”   徐惠然的两颊飞红,嘴里的黑麻苏糖甜得腻人,都咽不下去。   杜阿福在窗外喊:“老爷,宋编修来了。”   “我去见见他。”陆璟把块枣泥拉糕塞在了嘴里,往书房去。   蚕姐走了进来:“宋二奶奶也来了。”   徐惠然站了起来:“先请进来,我去换个衣服。”看来陆璟这一回又得了便宜。   宋颐见了陆璟有些不好意思,陆璟倒是热情着请进书房。   “之前,我错怪元玉兄了。”宋颐长揖在地。   陆璟还了一礼:“道中兄是性情中人,那样原本不怪。要说起来,我得谢谢道中兄,这样高谷才会更信任我。”   这话听得有点说自己傻,宋颐却不能反驳,想想倒笑了。   陆璟走过去拍着宋颐的肩膀,按着徐惠然说得,前世他们是知交,那经过这次后,也应该是知交了。   这是不是要往徐惠然害怕得结局走呢?   “外面都在夸陆璟是大孝子?”喜公公翻着白眼。   小太监点着头:“可不,之前瞧不上陆璟的那帮翰林,如今也开始说陆璟好话了。”   喜公公鼻孔里“哼”了声:“这个陆璟也是,给他挖了那么多坑让他跳,他倒好,全成了顺杆爬,这还爬成了孝子。”   “还不是那帮翰林蠢,哪看出陆璟这个人的坏来。”   喜公公笑了:“不过,他倒是坏得有些意思。可惜要离开京城,让咱们看不到笑话。不过,你去跟在怀来的孩子们说声,陆璟有个什么就传回来。我倒看他在怀来还能怎么蹦跶。对了,把这个信去跟郡主透一声,她也该回怀王府了。”   小太监应着去办。   陆璟才看着刽子手割了马六最后一刀,就知道他补了怀来县令这个缺。   这不算慢,官员等个实缺不是那么容易。有人在京里待着个三、五年,还得送礼才弄到个缺。他这,可真是快。   “娘子,我辞了这个差吧。”陆璟把两核桃用力一握,清脆的一声咧壳声,捏碎了核桃,把核桃仁剥了出来。   徐惠然紧紧捏着手里的针:“不了,天意这样,那就是该去,不要违了天意。”   她得知道忘记的是什么,不能总这么着。如果那个结局真得要再来一次,那也是天意。天意就是要她再走这一段,明白当年为什么会这样。   徐惠然的手脚冰凉,捏着的针要给按进肉里。   “娘子……”   “我没事,京城都能来,怀来县有什么去不得的。”她说得时候,自己觉得挺轻松的,旁人听来却是紧张无措的。   陆璟把核桃仁塞进了徐惠然的嘴里:“娘子,有我在,没事的。”   徐惠然根本没去注意陆璟塞进来的是什么,点了点头,机械地咬着嘴里的核桃仁,没吃出什么味来。   陆琥知道陆璟要去怀来:“亲家大爷这阵子在通州也备齐了运回去的货,我也该跟着粮船回去了。”   “亲家大爷,什么时候来京城,请他吃一顿。”   “后天吧。要在京里待几天,再买些东西。”陆琥看着陆璟,“你这也不算宽敞,他们就住在客栈,五弟也不用麻烦。”   “还是住家里吧。”陆璟去给徐惠然说,就让张泰和住在书房。   张泰和走进陆璟的大门时,腿是抖了抖,虽说不是衙门,可这住得是官,就跟别处不一样。摸着粗木门框,上面的倒刺都觉得有官威。陆家的小五都监斩过,脑袋“咔嚓”就给砍了下来,那不是一般的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坐在陆璟跟前,张泰和更不敢说话。吃饭时,陆璟不给夹菜,张泰和就不敢往菜碗里伸筷子。   只住了一晚,张泰和就走了。陆璟没劝,怕张泰和再多待,会给饿死。   徐惠然给陆家老幼都准备了礼物,还有一批北方的物产让陆琥回去卖卖:“大伯,要是好卖,以后再让粮船运过去。要是不好卖,这些也不至于亏什么。”   陆琥答应着:“我回去就找找卖家。”   “大哥,我们家以前是住在城里,倒不如回去跟爷爷说,再搬回县城,可以开个南北货物这样的铺子。每年白粮来的时候,也可以一块带着南货,回去就带北货。”   陆琥点着头:“亲家大爷带了北货回去卖的。弟妹让卖得,我回去和亲家大爷带得货比着看看,哪种好卖。以后我和三弟心里也有了数。”   陆璟笑了。陆家光靠他的官,只能不受欺负,却不好富。陆琥和陆珍的生活不好,他当弟弟的也不可能安稳当官。   送走了陆琥,就该为去怀来准备。   “那里冷,得多备皮货。”徐惠然说。   陆璟看着徐惠然买得皮货要把柜子塞满。   “那里,多是粟米和高粱,得多备大米。”   陆璟看着徐惠然买得大米能堆满半间屋子。   “那里,没什么菜,得备些酱菜。”   陆璟看着徐惠然买了几大缸酱菜,屋子里、院子里都弥漫着酱菜味。   罗妈和蚕姐看着咂舌。杜阿福和福顺搬着东西,也有些目瞪口呆。陆璟却不许他们问为什么。   徐惠然要买什么,就买什么。   到了去怀来的时候,行李车居然有三辆,其中两辆装着米、面、油这些。   罗妈和蚕姐说了句:“五奶奶买这么多,回头要是生了虫可怎么办?”   蚕姐想到这话,她跟杜阿福说过。   杜阿福说了句:“老爷说的,那样可以不用割肉就有肉吃了。”   蚕姐把这话说了。   罗妈打了下蚕姐:“老爷真是当惯了少爷,到时让他吃,他肯定不吃的。”瞧到徐惠然来了,闭上嘴爬上车。   蚕姐扶着徐惠然坐一辆车。罗妈和福顺在后面一辆行李车。   陆璟和杜阿福骑马,前后照看。   宋颐带着翰林院的人来送行,陈询居然也来送行,一直送出城门。陆璟一一谢过,才又上马走了。   怀来离京城不远,从京城的西北角的城门出去,走四、五天就能到。到了怀来县城下,蚕姐也算走南闯北,眼睛还是睁得滚圆。   就四五天的路程,这里跟京城大不一样。往上仰望城墙,高大厚实的城墙,居然比京城还要高。   陆璟也在看城墙,怀来自古兵家必争。县城的北边就是长城,长城的那边就是瓦剌人。瓦剌人突破了长城,就到了怀来。   来怀来当县令,刀差不多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福顺吸了口气:“这城墙可真高。”   “另一面应该更高。进城吧。”陆璟踢了踢马肚子,往城门走。   守城的兵士看着过往的人,不像京城那样的随便扫扫,而是一个个仔细盯着。   进城的时候,杜阿福拿出路引和吏部的公文,守城的兵士面上立刻不同。一个衙役小跑着几步:“我带老爹去县衙。”前面领着路。   徐惠然从车帘里往外看,从南城门还要往前走好长一段才到县衙。县衙在北城,几乎就要挨到了北城墙,北边有什么事,县令就会过去。   南城,徐惠然往占了半个县城地方的怀王府看,兴宁郡主还在京城吗?   到了县衙,陆璟没先去前衙,跟着车到了官衙后面的地方,也就是家眷住得地方。   车一停下,蚕姐就跳下了车:“坐得腿都麻了。五奶奶下来活动活动,不过真像五奶奶说得这里天气可比京城冷多了。”   徐惠然已经穿上了丝棉夹袄,从车里钻了出来。   罗妈也从车上下来,缩了缩脖子:“这地怎么这么冷。”眼睛往院子里看了看,“看看这风沙。明年开春让阿福跟福顺种些花草吧。”   徐惠然的眼睛往院子里的枣树和柳树看去,这些明年就给砍了,能做弓箭的做弓箭;做不了的,就去热桐油,往要翻过城墙来的瓦剌人身上浇。   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她不会去跳井,而是上吊了。   井,徐惠然的目光往那口井看。   陆璟顺着徐惠然的目光也看过去,牙根咬紧。   上一世,他没守住徐惠然。这一世,他一定得守住徐惠然。这口井要能封了就封了。   “不用种花草,种麦子、高粱。”徐惠然转回目光往正屋走。   罗妈的下巴要掉下来,哪家的院子里会种这些。   杜阿福承认,京城的院子,五奶奶还是当住得地方来弄的,这里干脆当田了。   陆璟明白,守城就是拼粮草。粮越多,城越能坚守得时间长,坚持到解围的那一天。   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从进了怀来城,接了官印,他就跟怀来绑到一块。弃城而逃,也是死罪。   陆璟挑了挑眼角,也往正屋走去。   徐惠然站在正屋里,望着前任县令留下的家具,走了过去,手摸了下桌面,沾上了一手的灰。   “这里脏,娘子别碰。”陆璟在身后说。   徐惠然看着灰:“跟过去一样。”   “一样?”   “嗯,你的话,还有这灰。”徐惠然拿帕子擦着,“我看到这些……”她的心在慌,好像这些再普通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木料的家具就像怪兽一般会要了她的命。   “让阿福和福顺再打家具吧。”陆璟把屋内的家具看了看,基本上是齐全的。   每个在怀来县的县令,可能都在想平稳过去,哪怕换个地当县令都比这里好。   “不用了。”徐惠然轻轻地说,“让罗妈和蚕姐把这些家具擦擦就好。今晚还得住呢。你去忙吧,县丞、典史这些你要见的。”   陆璟没动,看着徐惠然。   “我没事,真的。就算想起什么来,也不是现在。”徐惠然笑了,眼里有些泪,“老天不是那么希望我想起来的。”   陆璟走过来,握了握徐惠然的手:“放心,有我在。上世没有能守住你,今世我一定会守住你的。”   “嗯。”徐惠然点了点头,“老天不会对我们这么残忍的的。”   陆璟笑了:“是,我们。”   徐惠然眼里的泪突然干了,低着头笑了起来。   “我去了。”陆璟四下里看了看,只有他们俩,飞快在徐惠然脸颊上亲了下,“记住,是我们。”   徐惠然微微点了点头。   陆璟走出屋,看到蚕姐已经找到了水桶正在井边打水,走了过去:“蚕姐,这口井,除了你和罗妈、阿福和福顺,别人不许到井边,你给老爷看好了。”   蚕姐“啊”了声,把院子里的人看了看。租来三辆车的车夫,那是自然不能挨着井的,不然井水脏了可怎么办。   “知道了。老爷我不会让车把式过来的。”   “他们走了,也要如此。”   “知道了。”蚕姐把拎上来小木桶里的水倒进了大桶里。   陆璟放心地去前衙,头一件事,就是得为明年瓦剌人攻城做准备。   蚕姐喊了声:“阿福,来拎水。这屋子里、院子里可得好好打扫,打扫。”   杜阿福走了过来,拎起桶往屋子里走。   蚕姐跟在后面问了句:“你说老爷刚才那是什么意思?这院以后除了我们还有谁?”   “五奶奶。”杜阿福把桶放在了屋子门口,“我去把车上的行李卸下来。”   蚕姐想着前句:“老爷不让五奶奶去井边,一定是怕五奶奶累到了。”蚕姐拿出襻膊,把袖子绑住袖子,露出胳膊拎着桶走进屋,“五奶奶,这些我干了。”   徐惠然恍着神,回过了头,看着蚕姐:“怎么了?蚕姐。”   蚕姐已经干了起来:“真多的灰。”   “这里一天擦三遍桌子都不成,灰一会就落了下来。”徐惠然走出了屋。   陆璟到了前衙,郭县丞、冯典史都等着陆璟。一个月前,怀来县令突然高升,喜不滋滋立刻带着老婆孩子奔赴新任。   郭县丞捧着手里的大印:“老公祖,这枚大印,卑职如今可以交出了。”   陆璟接了过来,沉甸甸的,还是比他的脑袋轻多了:“这些日子有劳各位,日后也要仰仗各位一块把怀来治理好,不负陛下的重托,也不让本地乡亲受苦。”   郭县丞把陆璟看了看,今科状元,相貌堂堂,从六品的修撰成了七品的县令,这算得上是发配。虽说挨着京畿,却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到京城。   “老公祖,前县令留下的胡师爷和涂师爷,就在这里。”   陆璟把两位师爷看了看,四十多岁,一个黄瘦,一个黑胖,姓凑一块,正好糊涂。胡师爷管刑名,涂师爷管钱粮。   “那就有劳几位,先把县衙的库房查一查。”   陆璟带着一拨人开始查账。那位前任跑得也太快,都不跟他交接就跑了。 第114章 床膈人   县衙里的库房查完了,基本上就差不多是一穷二白,居然没亏空。   陆璟望着管钱粮的涂师爷。   涂师爷低着头:“怀来是穷县,北边又挨着瓦剌。每年青黄不接时,瓦剌都要派人来抢,就是春种秋收时,也会来抢。这百姓时常要逃来逃去,哪还能耕种为生。要说起来,怀来的县衙库房里,一直也就是空的。”   陆璟把账簿翻了翻:“倒是简单,也不用怕抢了。”把大印一拿,回了后衙。   “娘子,这个就交给你了。这可是我的脑袋。”陆璟把印放在了徐惠然面前的桌上。   徐惠然看着装着大印的盒子:“你脑袋可比这个沉。”双劈用了力气捧着放到了床头的木柜里,拿了把铜锁锁上。   “我是真没想到怀来这么穷呀。”陆璟坐在那叹了口气,“库房里的银子还没有娘子的银匣子里多。”   “你想打劫?”   “不敢。印都在你那了,当然是娘子最大。”   徐惠然笑了:“咱们走时,王掌柜和钱四奶奶都说了,那份要粮票换银的生意,照样给我算着抽头。”   陆璟点了点头:“这小县,我可不知道有什么生财之道。”中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不过娘子在院子里种粮的法子倒是可行。”   只是这也只能到春天时再说。怀来不是吴泽县,冬天是没法种庄稼的。   徐惠然拿着小米出去喂从京城带来的母鸡。   陆璟走了过去,从徐惠然拿着的笸箩里抓了把小米洒地上:“我们已经占了先机,瓦剌人来了,也不怕的。”   徐惠然“嗯”了声。   母鸡“咕咕”叫着,趴着的大黄和大黑,关在屋子里的挠挠,这些全是前世没有的。   应该会好的,徐惠然这么想。   等睡到了那张已经洗了好几次,开水还烫了好几次的床上,徐惠然的眼睛闭不上了。这床怎么睡,怎么不舒服,不是吓的,是膈的。   陆璟搂着她:“明天让阿福打张新床吧。”   徐惠然翻了个身:“不用了,过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陆璟还是让杜阿福打床,当天就得打出来。   杜阿福和福顺看着院子里,这连个木料都没有,老爷就让当天打出来,难不成砍院子里的树?那也不成,潮着呀。   “去县城里转转吧。”杜阿福出了县衙。   郭县丞的夫人带着县衙的女眷来见徐惠然,还带着菜和礼物。   徐惠然看着这些奶奶,前世她都见过。那回好像也是来得第二天见的,这些奶奶来过一两次就不见,像给风刮走了。   “五奶奶,昨儿个我回娘家,今天一早才进门,就听我们那口子说新县令来了。约了各位奶奶一块来了。”郭大奶奶把一食盒放在了桌上。   另几位奶奶眼神里分明不是这个意思,还是把各自带来的礼物放在了桌上,有一篮子鸡蛋,或者一块衣料之类的。   “我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听到要买木料?”冯典史的夫人冯三奶奶问。   徐惠然笑着:“想新打张床,这床睡得有些膈人。”   奶奶们笑了起来:“可不是得膈人,这张床原来是给县令小妾用的。五奶奶,你说能不膈人。”   床就算不膈人,话听着也膈人。徐惠然笑了声:“要是早问几位奶奶,就不会睡了。还特意洗了半天,井里的水都要打完了。”   “哎哟,这口井可是我们县里难得的好井,就是旱年它都不枯,打出来的水还是清的能喝的。”   “那是,井打得深。”   徐惠然笑不出,那口井有多深,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郭大奶奶看着涂师爷的夫人,就像在打理自家家务事般的霸道:“涂大奶奶,五奶奶的床就你包了吧。县里的哪家铺子你不知道,现在就去办了。”   徐惠然看着郭大奶奶,有些想起来。前世郭大奶奶也是这样的,会对这个院子,这间屋子来指导一番,拿她当个孩子。   徐惠然看着涂大奶奶,像个管家娘子般出去办这事了。   “还得麻烦大奶奶走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徐惠然客气地说。   涂大奶奶有些不好意思。郭大奶奶却不当回事:“五奶奶客气了,这穷乡僻壤的,我们姐妹不互相帮着,还怎么过得去。”   徐惠然没接这话。论姐妹,得她来说。   奶奶们都瞧着郭大奶奶。   “明日在我那办个酒,是我那口子请老公祖和奶奶去,还有本地的乡绅。”郭大奶奶自己打了台阶下。   “这个等我回来问了我们老爷。”徐惠然没答应。   “哎哟,五奶奶,外面是男人说了算,这家里可得我们说了算。”郭大奶奶一说,奶奶们笑了起来。   徐惠然还是没答应。   郭大奶奶只能带着奶奶们走了。   等陆璟从前衙回来。杜阿福空着手也回来了。   “阿福,不会县里连个木料也没有吧?”陆璟不相信地问。   “有,太贵了。我准备上山去砍。”   徐惠然的目光越过了围墙,好像能看到城外的山一般:“别砍了,那些树在这地方要活下来也不容易。”连年的战争,那些树来不及长大,就会给砍了。就像前世的她,没法活下来。   陆璟想抱抱徐惠然,当着杜阿福的面不能,只能说:“没事,过会儿就该有人给我们送床来了。”   徐惠然说了句:“涂大奶奶去办了。”   “哦,糊涂中的‘涂’。”   杜阿福瞧着没自己的事,走了。   “你可是县太爷,哪能这么说自己的师爷。”徐惠然推了把陆璟。   “娘子,来了这地方,他们不糊涂,我就糊涂了。你说让谁糊涂吧?”   “他们是自以为不糊涂,最后却是糊涂的。你是让人觉得糊涂,其实一点不糊涂。”话没说完,徐惠然就笑了。   陆璟想板着脸,却没板住:“知我者,娘子也。”   “才不要知你呢。”徐惠然扭身往外走。   陆璟跟了出去,正听到郭大奶奶的声音:“五奶奶,瞧瞧这张床。新的,多好的梨花木,知道你是南边人,睡不惯硬板床,特意配了个棕绷子。光张床,跟这屋里的家具多不配,就搬了一套来。”   郭大奶奶抬眼看到陆璟,赶紧福了两福:“老公祖也在。”   “麻烦你们了。”陆璟看着家具,“就是这太贵重了吧?”   “有什么贵重的。这家具不就是给五奶奶平时用用。难不成还能干什么?”郭大奶奶笑了,“等以后老公祖高升了,家具退回去,沾着老公祖的光,人家正好还能卖个高价呢。”   陆璟点头笑了:“是,是,那就先借用吧。”   郭大奶奶立刻让人把新家具搬进去,又把旧家具搬出来:“这床放那边的屋子里,等以后再搬进来。”   陆璟点着头:“大奶奶对这很熟。”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当家的在这一待就是十年,不熟也没办法。涂大奶奶都待了有六、七年了。”   “那之前县令用的家具也卖了吧?”   郭大奶奶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陆璟也笑了起来:“我就说那张床怎么那么不舒服呢,原来奥妙在这。”   郭大奶奶和涂大奶奶尴尬地笑了笑。这是给新县令的下马威。   等知道了不舒服,自然就会想着法子找舒服了。   郭大奶奶又提出请陆璟去做客。陆璟一口答应,还说郭县丞已经请过,他答应了。郭大奶奶带着涂大奶奶满意地走了。   看着屋子里的新家具,徐惠然坐了下来,手指摸在家具的雕花的纹路上,看着一朵朵的牡丹。   陆璟走了过来,压低着声音:“认得?”   徐惠然轻轻地“嗯”了声。   蚕姐铺好床,从里面走了出来:“昨天为什么不送来,非今天送。”见陆璟和徐惠然都没回答,出去了,这事问阿福说不准就知道呢。   去了次郭县丞家,陆璟就让县衙门里的官,还有本地的乡绅引为同道之人,一切都好说。   陆丞安顿好了这些,就得办一件更棘手的事。   怀来县令,除了管理本县外,还有个差事,得看着怀王。   皇帝对这些叔伯兄弟,实在是不放心。本地的长官都得看着王爷。王爷呢,不能离城太远去玩,也就只能在县城和周围转转。   在怀来县,虽说县令监视着怀王,那也只是看是不是想造反。怀王干点跟造反没关的事,比方说抢两个民女,占几个铺子,那就是没人能管的事。   怀来县能待下来的,不是忍耐力超强,就是已经在怀王跟前能走个门路,不至于是倒霉的那户。   第三天,陆璟去见怀王了。   到了怀王府,陆璟让福顺把名刺拿过去。王府前的护兵瞧了眼名刺上,就给扔在了一边:“等着。”   “你怎么不送进去?”福顺问。   “让你等着,听到了没有。”护兵不耐烦地说。   “你不送,我等到什么时候?”   护兵抽出了刀:“知道这是地方不?这是怀王府。”   福顺想硬气,看着刀上的寒光,缩了缩,嘴还硬:“怀王府怎么了,那也是在怀来县的地盘上。告诉你,我们老爷可是怀来县的一县之长!”   陆璟听着,点着头,没想到福顺也胆子大了起来。   “去,你们帮帮福顺。”陆璟让身后的衙役过去。   “老爷,那是怀王府。”衙役指着对面。   王府长史从边上的角门跑了出来:“陆县令来了,还以为过几天才会来呢。陆县令,快请进去。”   “福顺,递了名刺了吗?”陆璟昂着头。   衙役有些傻眼,这是怀王府的长史。   福顺手一插腰,指着护兵:“他说让我们等,老爷的名刺还在他手里呢。” 第115章 扎伤了   王府长史瞪着护兵:“怎么这么胡闹,居然让陆县令等。”   护兵低着头把名刺递给长史。   长史瞧着名刺,接了,他就成了往里传名刺的小厮,但还是不能不接:“陆县令,请。”胳膊一伸,侧身前行。   陆璟走进了怀王府。   福顺斜了眼门口的护兵,前面的恶气总算出了,头一昂,把瘦瘪的胸脯硬挺起来跟在后面。   门外的衙役都觉得有了面子,自家老爷那是给王府长史接进去的,把手里拿着的“回避”、“肃静”都立端正,一个个面上也有了光彩。   咱不能丢老爷的脸呀!   陆璟边走边打量着怀王府,俨然一个小皇宫,规格上小了一号,气势上少了几分,可富贵却不见少。   怀来穷,怀王富。   长史把陆璟领到了怀王的书房,怀王正坐在屋子当中的一把大椅子上。   椅子很大,但对肥头大耳的怀王来说,还是显小。怀王四十来岁,一张脸上鼓起的一圈圈肉就像年轮一样,把怀王的年纪刻在脸上。   陆璟等长史给自己通报后,跪在拜垫上叩首为礼。   怀王想表示下礼遇之恩,身体往前倾,却给肚子挡住,倾不了,只能把粗脖子扭了扭:“长史,扶县令起来吧。”   陆璟也没要长史扶就站了起来。   怀王想跟陆璟说什么,嘴动了半天,最后也只说了:“那就这样吧。”似乎全说完了。   长史准备请陆璟出去。   陆璟却没有动:“殿下,微臣刚才进门时,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怀王把小眼睛努力睁大。除了女人,怀王有乐趣的事太少。现在就在王府门口,要是能发现一件有乐趣的事,这让怀王不能不激动。   “可以让护兵们排个戏,等过年时给王爷凑个趣。”   “这主意好。排什么戏呢?”   “孙武练兵。”   怀王大笑了起来:“那些护兵可是男的,孙武练得是宫娥……”把王府里的宫女让眼前这位白面书生练兵,怀王可不乐意。   说不准,那些小娇娥就跟着这位玉面状元跑了。   “正因为是男子才有趣。”   长史想到刚才门口那位护兵拿他当小厮使:“殿下,陆县令这个主意极好。练兵就得动刀动枪的,要是宫女们去练,难免会受伤。可这些护兵扮成宫娥的样,再怎么也不会受伤。”   怀王再一想,一帮大男人涂脂抹粉穿着妇人衣服拿着刀剑,哎哟,这是多好玩的事:“好,就让他们去跟陆县令练兵。等明年春天时,我要去检阅的。”   陆璟向怀王屈膝一跪:“到时定请殿下来阅兵。”   “好,好,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怀王把两只肥手掌拍了起来。   陆璟站了起来,由长史陪着离开了怀王府。   离开王府前,长史瞧着陆璟笑:“陆县令,这练兵一定要让王爷满意。”   陆璟立刻明白过来:“自然,自然。不过这差事,可不是下官一个人办,是长史和下官一起办的。”眼角挑了挑。   长史哈哈笑了笑:“陆县令,这合适吗?”   “自然合适,要是长史不帮着办,下官可是不成的。下官回去,就写个钱款数额让涂师爷送来,有些东西也得送长史这来把把关才成。”   长史点着头,看着陆璟。别看年轻,做事却很知道规矩。不错,不错。长史满意着回王府,就等着收银子了。   一直躲在怀王座后屏风的兴宁郡主偷偷从书房后门溜出去,沿着路要看陆璟。宫女们劝着:“郡主,给王妃知道了,奴婢会挨骂的。”   兴宁郡主瞧着走远的陆璟,眼珠子一转:“去给我找套护军的衣服,我要跟着一块练兵。”   陆璟回了县衙后院:“娘子,咱们练兵的银子有着落了,人也有着落了。”   徐惠然用锥子在鞋底上扎了个眼,穿过去线:“你又坑谁了?”   “娘子,我可没坑谁。”陆璟挨着徐惠然坐,看她手上的纳得鞋底,“我这也是没法。谁让我一进怀王府,别的没见,就见了满地的金子,不想拿都不成。”   徐惠然抿着嘴笑了。   “娘子,我坑怀王,你是不是很开心?”陆璟的手指勾着徐惠然的下巴转过来,眼睛盯在了徐惠然的樱唇上,俯了下去。   陆璟压住她的唇,毫不犹豫地侵入,不给徐惠然思考拒绝的时间,纠缠在一起,占满整个口腔。   徐惠然茫然着,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办,僵硬地移动,手里的鞋底“啪”掉在了地上,胳膊攀了上去。   陆璟“啊”了一声,松开了她。   徐惠然看着手里的针,扎在陆璟的胳膊上。她移了开去,看针尖上,还好没有血。   刚才的感觉那么美好,她柔顺娇弱地跟花一般。结果还是扎了他。陆璟也在看那根针,针尖上似乎有红色,那一定是他的血。   不是身体的血,是他心头的血。   “我不是故意的。”徐惠然的脸通红,说不清是刚才吻出来的红,还是扎了人后羞愧的红。   “嗯。”陆璟轻轻说了声。   “扎伤了?”徐惠然去扒袖子看。天冷,穿得衣服多,袖子不容易翻上去露出胳膊。   “没,真的没。”陆璟推开了徐惠然的手,弯腰捡起了鞋底递给徐惠然,“鞋面上绣对鸳鸯。”   徐惠然看了看鞋底:“这是给你做的。绣对鹭鸶吧。”她想的是“雪衣雪发青玉嘴,一树梨花落晚风”多像陆璟的风采。   陆璟想到写鹭鸶的诗“岛月独栖影,失侣遇弦惊”却又觉得不该信这种,不过是文人感怀,脚顿了顿,出了屋。   去了县衙,陆璟就让涂师爷算训练三千名士兵要多少钱粮。   “老公祖,这个不该咱们管,是卫所的差事。”涂师爷拨着算盘。   “等瓦剌人打来了,算谁的?”   “瓦剌人小打小闹会,大的不敢。毕竟年年几千人朝贡,陛下赏厚丰厚,怎么会攻城呢。”   “小打小闹也不可,咱们得让百姓能安居乐业,看看怀来有多少地是荒的。”明年得在瓦剌人攻城前,把粮食收获下来。   那是救命的粮。   涂师爷才不信。怕是跟王府长史商量好了,怎么黑怀王的银子。就不怕怀王知道了,上个奏折参你一本?王府的兵也敢练,不怕皇帝知道了,会认为怀王有异心,到时头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你陆县令。   到底年轻,想一夜暴富,不懂细水长流。   涂师爷算好了。陆璟一看,又让翻了一倍。   涂师爷叹口气,陆县令为是把怀王府的库房当成县衙的库房使。往怀王府送去的时候,涂师爷直摇头,看来又快要换县令了。   到底年轻,以为中了状元就跟戏文里那样可以左右一切。真是天真。等着剥皮揎草吧。   王府长史看着涂师爷送来的单子,脸上跟开了花,眼睛里的光都像看到银子一般。   涂师爷更觉得陆璟的命长不了,可怜家里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了。   第二天,县衙的衙役、王府的三千护兵全给陆璟带到了县城外的校场,开始练兵。   陆璟穿着徐惠然给做得皮袍和王府长史坐在高高的台上,让冯典史和管王府护兵的常千户拿个令旗指挥。   “每日要挑三十个做得最差的出来,第二天穿着女人衣服练。王爷还等着看女子练兵呢。”陆璟看着下面三千多人,光这点人守城是不够的。但现在只能如此。   “那要是挑不出来呢?”常千户有点想护着自己的兵。   “那就两位穿。”   常千户瞪着陆璟:“那我们要是不穿呢?”   陆璟笑了:“殿下来看的时候,你能不穿?”   常千户的脸黑了,他能不把陆璟放在眼里,可不能把怀王不放在眼里,看了眼长史,知道那个已经给收买了。   冯典史心里也有怒气,干嘛把县衙的人的扯进来,反正不让弟兄们落在最后二十人就成。   混在人群里的兴宁郡主却是兴奋的,陆璟这样一定是想看她穿女子衣服,可是隔得太远,根本没办法。更何况她还是一身护兵的衣服。   操练一开始,兴宁郡主就受不了了。半天没到,郡主就成了第一个明天穿女人衣服的,还有跟她来的四个宫女。还有二十四个人,谁也不想当那二十四个人,一个个更卖劲。   到了下午,还是挑出了二十四个人。   第二天,全身都痛的兴宁郡主为了能让陆璟看到她的美貌,特意打扮的漂漂亮亮,站到队列最前。   那二十四个穿女人衣服的护兵低着头,尴尬着。等一操练起来,就发现,他们不是重点,都在笑话郡主。   从没给人这么笑话过的郡主“哇……”就哭了,指着陆璟:“不许让他们笑!”   长史有些尴尬:“陆县令,兴宁郡主原本是一片孝心,想斑衣戏彩。那个……”   “郡主既然有这个孝心,更应该努力才对。”陆璟跟常千户说,“若是扰乱操练,军法如何处置?”   “三十军棍。”常千户说完,眼睛就瞪大了,那是郡主呀。   “拉下去三十军棍。”陆璟铁着脸。   这下没一个敢笑,连郡主都敢打,而且是要扒了裤子打。郡主可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   “常千户,若两军阵前,你也这么优柔寡断吗?”   这县令干嘛,不就是逗王爷乐乐,这也算乐子之一?   常千户一指:“把兴宁郡主拉下去三十军棍。”   从队列里出来两个护兵拉郡主。   郡主跺着脚:“你们谁敢?”挥手给了护兵两耳光,往高台上跑来。   长史一边给人使眼色去告诉王妃,一边劝陆璟:“陆县令,不过是逗王爷一笑,郡主又小,就算了吧。”   郡主往高台上跑,心里委屈着,还不是为了他才会来的。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居然要打她。   跑到了高台上,郡主瞪着陆璟,眼泪哗哗掉,胸脯起伏,却不说出一句话来。   宫女瞥了眼陆璟:“你一个小小县令,凭什么打郡主?”   陆璟理也没理宫女,只对常千户说:“继续操练。”   常千户看了眼陆璟,走到了台角,挥起了令旗。   宫女劝郡主走,郡主就是不肯走,站到了陆璟跟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吗?”   “知道。”陆璟转过了脸,“就因为知道,才更要罚。”   “你知道还要罚?”   “对。”   “为什么?”   陆璟转向了长史和宫女:“等娘娘来了再说吧。”   宫女的脸色变了,要是陆璟说出来以后王妃和郡主的脸往哪放。   怀王妃来得快,几乎是冲上高台的,一把搂住郡主,瞪着陆璟:“你把宁儿怎么了?”   “娘娘。”陆璟站起来做了一揖,身体挺直。   常千户和冯典史,这个时候也停了令旗,都想看陆璟怎么做。估计就是等怀王妃来,找台阶下,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再提打郡主的三十军棍。   “常千户、冯典史,那些田为什么会荒?”陆璟指着校场四周的荒地。   两个人对望了眼,同声说:“瓦剌人。”   王妃见陆璟居然不理她,一股怒火升了起来:“这跟宁儿有什么关系?”   陆璟依旧不理王妃,对着台下的护兵和衙役高声问:“你们的父母、妻儿为什么不能在此安居乐业?”   “瓦剌人。”护兵和衙役高声回答。   “对,瓦剌人。瓦剌人,全是瓦剌人。他们抢我们的庄稼,抢我们的财物,杀我们的父母兄弟、奸淫我们的女人。身为男子,我们该做什么?”   “杀了他们!”   “要杀他们,我们该怎么办?”   “练兵!”常千户带头喊了起来,看陆璟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仰。   “身为男儿,不能保父母平安,不能保妻儿周全,算不算男人?”   “不算!”   台上台下几千的男子一起高喊,把王妃和郡主给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冷汗一阵阵往下流。   陆璟转回了头,看着王妃:“娘娘,我跟王爷说的就是孙武练兵。孙武练兵是怎么回事,想必娘娘知道。郡主,若要来,可以!但必须守规矩。今天郡主坏了军令,那就必须得罚。不然,若是瓦剌人打来,娘娘和郡主可以走,这下面的军士走不了,怀来县的百姓走不了。我身为一县之令,要为这县城里几万人的性命负责。来人,把郡主拉下去打三十军棍,看谁以后还把本县的话当耳旁风,以为练兵就是玩乐。”   这一回不用常千户喊,冯典史就先喊了:“来人,把郡主拉下去打三十军棍。”   “你们谁敢!”王妃护在了郡主身前。   一时没人敢上去,毕竟那是王妃。   “动手。”陆璟喊了声。从高台下上来几个女牢里的女狱卒,上来就把郡主从王妃手里拉了出来,带下去打棍子。   长史明白了,陆璟刚才不是等王妃,是在等这些女狱卒来。看陆璟的目光,有些阴沉难定了。   王妃要冲下去,给人拦住,听着郡主的叫声,转身指着陆璟:“你等着,我今天就让殿下给陛下上奏本。”   陆璟点头笑了笑。   兴宁郡主打完给抬回了王府,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床。下床后就直接嫁了人。   怀王的奏本也送到了京城。   内阁的杨阁老看着:“陆璟这是要干什么?”   “先生,练兵提防瓦剌人总是好的。”陈询开了口,“就算眼下瓦剌人只是小打小闹,对于北面的百姓也是苦不堪言。”   “可他打了郡主。”   “可以革职留任,给皇家一个脸面。”   杨阁老摇了摇头:“先探探喜公公的口气。”   喜公公也知道了,望着外面的阴天:“瞧瞧都要下雪了,郡主怕是年都不好过了。”   “可不。爷爷,杨阁老想知道陆璟,万岁爷爷想怎么办?”   喜公公望了望天花板:“哎呀,这个人让人很头疼的。他打了郡主,万岁爷高兴,连太后都高兴。觉得终于有人收拾郡主了。再说练兵这事,把怀王的人拿走,还花得怀王的钱,万岁爷更高兴。先这么着吧。”   陆璟开开心心过了一个年。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   耕种还是开始了,陆璟让常千户和冯典史时刻提防着瓦剌人的偷袭。春季的偷袭,那是瓦剌人为了来朝贡造声势。   瓦剌人闹得越厉害,越能要到的赏赐多。   有了一冬的操练,小股的瓦剌人来,全给剿灭了。王府的护兵和县衙的衙役走在街上,再也不会给人骂,倒常有百姓追上来送个烧饼或者鸡蛋的。   县城里的人都觉得以后再也不用怕瓦剌人了。   蚕姐把街上听到的夸陆璟的话跟徐惠然说。徐惠然笑,要是真能这样多好,也许能的。   郭大奶奶的媳妇要生了,徐惠然带着蚕姐,拎着一篮子红鸡蛋送过去。到了郭县丞家的宅子,后院里已经挤满了女客。   产妇的叫声,从屋子里传出来,听得徐惠然心惊肉跳。她想放下鸡蛋就走,却给几位奶奶拦住,只能坐在那里。   “这要是生个男孩还好,要是生个女儿……”   徐惠然吸了口气,这种话可不想听。 第116章 这一世   屋子里人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郭县丞已经有孙女了,就想孙子呢。”   “郭县丞的儿子听说有出息着呢。”   “对呀,所以一定得生个儿子。”   徐惠然感觉有些憋气,这样的话她恍惚中听过,是陆家的人在说。   “五郞可不比他几个哥哥,三郞媳妇头胎是个孙女已经够了,怎么着五郞媳妇也得生个孙子才成。”   “她别的不能给五郞帮忙,难道连生个儿子也不会?”   “可不,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家干什么呢。”   那些话像地下的泉水一样往上喷,喷得徐惠然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发虚。   蚕姐瞧着徐惠然的脸色:“五奶奶,是不是这里人多太憋了,不如我们出去。”   围着徐惠然的奶奶们惊呼着:“五奶奶,怎么了?要不要喝点茶?”   “不了。我出去就会好的。”徐惠然都能感觉到她的眼眶是热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蚕姐扶着徐惠然才出了屋子,就听到产房那一声尖叫。   “再使把劲,就生出来了。五奶奶,你可得挺住。”产婆喊得声嘶力竭,让人一阵阵鸡皮疙瘩。   徐惠然的两条腿发软,身体全靠在了蚕姐身上:“五奶奶……”   “那是郭县丞家的五郞媳妇,正好也是五奶奶。”蚕姐解释着,转头往产房那看。   “哦。我们回家去。”徐惠然咬着牙往外走。她已经嗅到了血腥味,心在烦躁,胃里有东西要往外翻,很强烈的东西,身体感觉到撕裂般的痛。   徐惠然不想给撕裂,她只能逃离这里。   蚕姐扶着徐惠然走,走到院子中间,就看到有人端着一大盆血水跑了出来,差点撞到她们。   “快点,快点,去叫大夫来。”   “再拿水来,热水,听到了没有。”郭大奶奶站在门口,脸色难看。从她身后又是一盆的血水端了出来。   徐惠然看着木盆里晃荡的血水,给阳光照得似要向她扑来。她的眼睛直直的,那些血水,就像端不完似的,要把她淹没。   蚕姐拉了徐惠然一把,才没给进进出出产房的人撞到。   前面在屋子里坐着的奶奶们全涌了出来,伸长着脖子关心地往产房看。   “怎么这么艰难?”   “头胎呀。”   “可别血崩。”   徐惠然的脸色惨白,呆滞站在院子当中,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往哪里看。   “五奶奶。”蚕姐唤了声。   “啊……回家去。”徐惠然又要往外走,脚却重的抬不起来,半步也走不了。   产房那里一声尖叫,有人在喊:“生出来了……”   “男的还是女的?”   没有人回答。   院子里,屋下、院子里的互相看着,都猜着是女儿。   产婆在那叫:“血止不住了,快拿香灰来。快呀……”   不知道谁喊了声:“蚕砂,拌着黄酒吃,这个能治血崩的。”   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蚕砂,蚕砂……”徐惠然的眼泪流了出来,人一软,倒了下去。   蚕姐一把抱住了徐惠然:“五奶奶,五奶奶,你怎么了?”   徐惠然只觉得人在空中飘,看着下面的人。那些人,不是郭县丞院子里的人,而是陆家的人。   她又回到了陆家,躺在床上,身下铺着干草,干草已经不是黄色,而是黑红色。   周围全是人,围着的人中有徐苏氏。   徐惠然觉得快要死了,伸出了手:“娘,娘,帮帮我……”   徐苏氏握着她的手:“然儿,娘在这,没事的,没事的,娘在这,你没事的……”   窗外有人说:“怎么是个女儿,五郞要失望的。”   五郞,徐惠然的目光在转,他不在这里。   “是呀,五郞要不是失望,怎么会不回来。”   女儿呢?徐惠然寻找着。她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红红拳头般大小的脸,紧紧闭着的眼睛。手伸过去摸,眉眼、鼻子都像陆璟。   徐惠然想把孩子抱过来,好好瞧瞧,摸摸。   孩子不见了,去哪了?她们抱走了什么?徐惠然喊着:“别抱走,把她还回来,那是我的女儿,五郞不会嫌弃她的……”   “一个女儿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人在说。   怎么会死了?她刚才还看到女儿的小嘴动着,找她要奶吃。怎么就死了,不会的。   徐苏氏的头低了下去:“没事,以后再生就是了。”   以后,以后再生?   徐惠然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为什么看她的眼神都不对。   葛蕊香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过来,冲着她笑:“五奶奶,这是养蚕纸烧成灰煮的水,能止血。”   “我流血了吗?”徐惠然低着头,下面铺着的床褥上有血。   她喝了,血好像真止住了。   徐惠然从床上起来,要出去:“我得去找我女儿。”   “五奶奶,你病了。”   “我没病。”徐惠然知道她没病的,是陆家人的人非说她有病。   “唉,她疯了。五郞可怎么办。”   她才没疯,是他们逼着她,要她疯的。她真的没疯。   “疯了,还再也生不了孩子。”   徐惠然去看陆家的人,她怎么生不了,她为什么生不了?   葛蕊香笑着:“五奶奶,你是生不了。你吃过那么久的故蚕纸灰是生不了。五奶奶,我有两个儿子,你过继一个就好,为什么还要生呢?”   徐惠然瞪着葛蕊香:“你在害我!”她去抓葛蕊香。   “太爷、老奶奶,救命呀,五奶奶要杀了我。她疯了,她要杀了我。我只是不想让五郞绝嗣,她就要杀了我……”   陆家的人护住了葛蕊香:“五郞媳妇,就别再给五郞丢脸了。”   她哪给陆璟丢脸了。徐惠然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她生了个女儿,女儿死了,她就有了罪。徐惠然想死,死了就可以跟女儿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把她们母女分开。   下雪了,徐惠然看着窗外,陆璟回来了,但是女儿没了,她该怎么办?她得去找女儿。   “五郞,她疯了,你把她放这吧。”   “娘,我带她走。”陆璟说。   “她会妨碍你的。”   “不会的。”陆璟转过过脸看着徐惠然,“娘子,我们走吧。娘子,娘子……”   徐惠然的眼睛睁了开来,看到了陆璟关切的脸。   蚕姐在边上叫了起来:“五奶奶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徐惠然的眼睛转了转,这里不是陆家,这里是怀来县衙的后院。   “去给五奶奶倒杯茶来。”陆璟的目光没从徐惠然脸上移开,担心看着还恍惚的徐惠然。   蚕姐跑到了桌边,倒了杯热茶过来。   陆璟接过茶,要托起徐惠然来喂。   “我起来。”徐惠然借着陆璟的胳膊坐了起来,喝了一口茶,“我没事。”   “五奶奶,你可是把老爷吓到了。当然我先吓到的。幸好我抱住五奶奶,没摔到。然后我就抱着五奶奶出来,上了车,让阿福赶紧赶车回来,再把老爷找了回来。”   蚕姐一气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笑着看徐惠然。   徐惠然转过脸对蚕姐点点头:“多亏了你。”   蚕姐倒不好意思,扭捏了下:“五奶奶说什么,谁让我是五奶奶的贴身大丫环。哦,不对,罗妈说我现在是五奶奶的陪房。也不是,唉,反正谁让我是五奶奶的人。”   徐惠然笑了。蚕姐确实是她的人,前世、今世都是。   陆璟的眉头皱了起来。徐惠然的神情有些微微的不同:“蚕姐,你去灶上帮罗妈,给五奶奶熬点白米粥,再做点精致的南边小菜。”   蚕姐答应着去了,临走不忘说句:“五奶奶,有事喊我。”   徐惠然眼睛示意,知道了。   陆璟听着蚕姐的脚步声远去,握住徐惠然的手。他希望这样可以抓住徐惠然,不会离开自己。   “你想起来了?”   徐惠然的目光从门口转了回来:“嗯。”   陆璟有些紧张,握着徐惠然的两只手搓了起来:“说说,我有多坏,会让你这么伤心。我帮你报复。”   这原本应该是个轻快的戏言,陆璟也努力说得轻松,但经不住心里的不安,还是带上了沉重的气氛。   徐惠然的眼睛红了:“我们前世有过一个女儿……”话再说不出,眼泪就掉了出来。两世的痛,一下子崩溃出来,扑到陆璟的怀里哭了出来。   陆璟抱着徐惠然,他的心都来不及感受没有被徐惠然抛弃的喜悦,就给徐惠然的悲痛压抑住。   “女儿……”陆璟轻轻地重复了句。   那是他的血脉,他努力去想像那个孩子的可爱,只是今世的他还一时感受不出来。   “她死了,出生没多久就死了。我连抱她一抱都没有。可我看到了她,她长得像你。真的长得像你。”   陆璟拍着徐惠然的背,那孩子的眉目在心里描画出一点,可还是不清楚。   “他们说,你想要男孩,可我却生了一个女儿。”徐惠然哭得又厉害了几分。   “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爱。女儿,很好的。”陆璟的心有些难受,为了前世那个女儿被人这么说难过。   他多希望可以对那个女儿说,他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她的,可他却没机会说。   “如果我好好对她,也许她不会死。对吧?”   “这不是你的错。真的,那时你一定很难。我不在你的身边,对吧,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   “你在京城。你考中了举人,本来要带着我去京城的。你说以后在京城,我就可以自在些,也不用日日早起。可是家里为了你中举,办酒,还请了戏班子来。放炮仗时,走了水。娘给倒下的桩子砸到。我就留在家,照顾娘了。”   “真是难为你。我前世就不该再去春闱。”   徐惠然从陆璟的怀里出来,从枕头下摸出块手帕来把眼泪擦了擦:“不可能的,娘腿断了,都要你去。”   陆璟黯然,如果今世不是徐惠然的事,他也是会秋闱完了直接春闺。   “孩子出生后,人变了,周围的事觉得都跟自己没关系。家里人说我病了,邻居说我……”徐惠然垂下了头。“疯了。”   “你没疯。医书上有的,是因为他们太逼你了,你才病的。”陆璟也把头垂了下来。   徐惠然点点头:“前世,你也这么说过,还把医书写的指给我看:不要让产妇难过焦虑,会得病的。但是我已经病了。”   陆璟想抱徐惠然,手伸在那,却觉得他没有资格。前世的徐惠然,完全是因他才这样。今世的他不能看到徐惠然当时的样,可街上的疯子不是没见过。   他的娘子成了那样。陆璟的泪流了出来:“娘子,你恨我吧……”   “你当时不在。”徐惠然伸出手去擦陆璟的眼泪,“后来,你把我接走了。你看医书,给我治病。那些那么苦的药,你总是先吃,再给我吃。我嫌苦不肯吃,你哄着我吃,各种哄,喂我吃。”   “那也是我的错。”陆璟抓着徐惠然的手打自己的脸。   徐惠然的手软软的,拍在脸上并不痛,反而柔软地像在抚摸。陆璟松了徐惠然的手,自己要抽。徐惠然抓住了陆璟的手:“真的不怪你,后来我的病差不多好了。如果不是瓦剌人来了,你去守城。兴宁郡主跑来找我,我害怕……瓦剌人进了城,我也活不了的,那样会更惨。你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待女人的。”   陆璟点着头。他没经过战乱,可他读过书,他知道女人在战乱里会怎么样。就是马六这些匪徒,对于女子也是先抢再奸。   徐惠然看着陆璟,她没说出来,陆家人当时都想让她和陆璟和离。是陆璟不干,兴宁郡主才来找她的,要她主动离开陆璟。   陆璟已经这样难过,没必要让他再为陆家人自责。   可陆璟明白,陆家人给徐惠然压力是有,但归根到底还是他没有保护好徐惠然。如果他给了徐惠然足够的信心,她也不会去跳井。   “这一世,没人会再来逼你。瓦剌人来了,我把他们打跑,不会让你害怕。”陆璟抓着徐惠然的手。   “我知道。这一世我不会有事的,只是……”   “只是什么?”   “女儿。我重生了,多想她也重生,让我抱抱她,给她喂口奶。”   陆璟一把抱住了徐惠然:“我们会再有女儿的,你能抱她,我也能抱她。到时给她起个好听的名字。”   “你信里说过,因夏天生的,要是儿子,就起个‘蔚’字,云蒸霞蔚;女儿就用个‘荷’字,‘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   “好,以后我们的女儿就叫陆荷,儿子叫陆蔚。”陆璟把徐惠然搂得紧紧的,“女儿会有的。”   可怜的女儿如今在哪呢?   徐惠然伏在陆璟的肩上,咬住了他的衣服,只觉得哭得人要给抽空了。   蚕姐待在厨房里,想到郭县丞媳妇生孩子时的那一盆盆血水,就觉得可怕:“女人生孩子都那样吗?”   “女人生孩子就跟在鬼门关转一圈一样。”罗妈不当回事说。   “那女人还生?”   “是女人就得生孩子。”   蚕姐咬着嘴唇,回头得问问杜阿福,要孩子还是要她。   瓦剌人今年春天有些不痛快,在怀来没抢到,只能寄希望来朝贡的时候捞回来。   喜公公看着瓦剌人报来要进京的名单:“三千多人,怎么这么多。”   能进京的,不光好吃好喝,还能再有赏。多一个人名,就会多一份赏赐。   “爷爷,那还不是怀来那边防得紧,瓦剌人心里不痛快才这样的。陆璟也真是,这不是给万岁爷爷和爷爷添赌。”   “要是顺了他们,以后年年都如此,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了。”喜公公拿起笔一划,“告诉他们只给一千人,别的不给进。”   小太监去了。   杨阁老知道了,摇着头。   陈询有些担心:“先生……”   “看吧。希望瓦剌能知难而退。”   陈询点了点头:“得给陆璟打个招呼,让他那守好些。”   “嗯。这也是看他练兵练得如何。要说起来,他可是文官,却干了武将的活。”   陈询笑了:“我也没想到。”   消息当天就递了出去。   郭县丞和冯典史跑着进了县衙:“老公祖,朝廷不给那么多瓦剌人进京,剩余的就得在怀来安置了。”   “安置什么,全让他们回去。过了城墙,不就是他们家了。我们哪有理由让人家骨肉分离的。”陆璟正那投壶。   郭县丞瞧了眼投壶:“以前是……”   “那是以前。留在怀来,要是来个里应外合,可就麻烦了。”陆璟把枚箭扔进了壶里。   冯典史点着头:“还是老公祖考虑的周到。我这就把这些瓦剌人送出城,一直送到城墙那边去。”   “嗯,今天夏天收庄稼的时候,大家盯紧点。”陆璟站了起来。   春天抢不到,进京又不进不了,夏天定然会有动作的。   徐惠然把给陆璟缝的铠甲看了看,大热天的穿上夹着丝棉的袄子,防了箭怕是也要中暑。可是没法子,还是得做,幸好这是北边,还不像江南那样热。   六月里,收麦子的时候到了,长城北边的瓦剌人开始往这边张望,已经嗅到了麦子的香味,还有女人的芬芳。 第117章 打借条   收割的时候到了,看到金黄的麦子,怀来的人兴奋、紧张,这一年的辛苦没白费。   陆璟要动用王府的护兵来保护百姓收庄稼,只能再去怀王府。   这一回,陆璟到了怀王府大门,门前的护兵很礼遇。护兵看着陆璟的眼神就像见了自家人般,笑哈哈的从福顺手里接过名刺,立刻就递了进去。   名刺进了怀王府,就跟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   就算在北方,夏天的太阳也有点毒,照在人身上,尤其是穿着官服,哪怕是纱的,也不能说凉快。   “老爷,树荫下待着吧。”福顺问护兵借了个长条凳摆在树下。   陆璟坐下,乌骨泥金扇扇着,茶喝着,手里再拿了本书。就是徭役和轿夫,全让那歇着了。   长史也在王府里坐着,手里拿把团扇,牙齿来回锉着,就是要让陆璟等。打着逗怀王一笑的名号,把王府的钱骗走了,说好了分他钱,结果一厘都没分。   这个黑心的陆璟,最好给太阳晒焦。   “去把王府外的树砍了。”长史对小厮说。看陆璟怎么在树下坐着。   小厮跑出去,没一会儿回来了:“砍不了。”   “怎么砍不了?”   “树那围不了少的人,都是怀来的百姓,他们把树,还有陆县令全围住。”   长史的眼珠子在动。这个陆璟到了怀来半年多,是挺得人心的,经过了操练这事,不说别人常千户对陆璟就不同。   打怀王的名号硬干不是不成。可陆璟是地方官,怀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向皇帝上着奏折呢。   “他跟那些百姓说什么了没有?”   小厮有些胆怯。   “说,他还能说什么?说王爷造反?”   小厮犹豫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没明说,可意思就是护兵操练好了,王爷藏在府里,还造了好兵器铠甲,却不肯借……”   长史的脸色变了,这可是大事。怀王要是给定了谋反的罪,他也人头不保。怀王有什么,第一个责怪的就是他这个王府长史。   长史去见了怀王:“殿下,不能让陆璟在外面坐着了。”   “为什么?”   就算屋子里面放了大块的冰,怀王敞着怀,汗水还从额头往下淌。边上的宫女拿扇子使劲扇,不时要把流下的汗擦掉。   夏天见客,对怀王就是受罪,那身常服他穿不住。   “殿下,陆璟是来借护兵的。要是不借,会有风言风语议论殿下是不是想谋反。”   一个激灵把怀王身上的热汗变成了冷汗,眼睛往两边看了看:“传到陛下那去了?”   “把护军借给他,自然就不会。”   “那就借,赶紧借。”怀王一挥手,想了想,“上回练兵的银子是我出的吧?”   “是。”   “问他要回来,不给不借。”怀王看了眼护军,又想到了脑袋,“可以打借条,记住他要是没有,就打借条。但是一定得要回来。”   长史答应着。出了怀王的书房,长史就叹了口气:“人都借了,还指望陆璟写了借条会还银子?人家是猪油蒙了心,殿下这一身油,哪不给蒙了。”   可就这么便宜了陆璟也不成。长史找了王府的几个幕僚,一起商议着怎么给陆璟挖坑,不怕陆璟答应了不掉下去。   借条写好了,长史又看了看,确信没什么可改的,也不请陆璟进来,直接出府。看着树荫底下自在的陆璟,长史的牙又好好锉了锉。   “陆县令,挺自在的。”   “这自然,得谢谢殿下和先生。”陆璟站了起来,指着长条木凳的另一端,“先生请坐。”   长史看了看四周的百姓,他可不想坐这,再闻闻四下的汗臭味,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陆县令,殿下说你打张借条,意思是练兵的银子是殿下借给你的。这兵就借了。”   “行。长史写条吧。”陆璟答应得很爽快。   长史冷笑声,把在王府里写好的借条拿了出来:“陆县令,已经写好了。”   “那就拿笔墨来,直接签了就好。”陆璟连看也不看,接过笔就签了,然后还给了长史,“多谢。那护兵,我就带走了。”   长史看着借条上陆璟的签字,倒有些怀疑,这样是不是对的。别回头又给陆璟害了。陆璟在京里的那些事,之前已经打听过了。   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年轻气盛,小有聪明而已。可在怀来,这可不一样。上回练兵的事,就算吃了亏,也不可能这回还吃亏。   长史再看了看,也许多虑了。   回到王府,长史把借条交给怀王:“按这借条,要是三个月后,陆璟还不上。殿下就可以参他一本,说他挟乱民威逼殿下。那个时候,就算他陆璟有百口,也辨不清了。”   怀王看着借条笑了起来:“好,好,你办得极好。”撑椅子扶手要站起来。   两旁的太监、宫女赶紧走过来,架住怀王往书架那走。   走了两步,怀王看了眼长史。长史明白,怀王这是要去藏借条。这个怀王呀,真是银子比命还重。   陆璟把王府护兵借来,立刻就传下话,现在全城睡觉。酉时开灶,戊时吃饭,亥时去收粮。   全城的百姓都按着陆璟的话,大白天睡觉,铺子关门。怀来城立刻就跟死城一般安静。   陆璟回了县衙后院,见了拿团扇扇着的徐惠然就说:“我衣服上全是汗味,你可别过来给熏到。”   徐惠然站在搭出来的天棚下,看着陆璟笑:“蚕姐,打洗澡水来。”   天热了,后院,杜阿福和福顺就不能进来。蚕姐把水从厨房一路拎进了屋,倒在木盆里。走时又把陆璟脱下的衣服拿去洗:“五奶奶,老爷的官服洗了,可就没穿得了。”   “放心,这两日老爷不穿官服。老爷只穿短褐裤子。”徐惠然走到竹躺椅上躺了下来,轻轻用扇子扇着。   那日,徐惠然感觉整个人给掏空了。她说不出喜和悲,不再害怕,而是惘然。   陆璟洗好了澡走过来,瞧着微闭着眼的徐惠然,轻轻抱起:“这里躺着会着凉,床上睡吧。”   徐惠然在陆璟的怀里,侧了侧,抓住了他的里衣,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晚上,我也一起去。”   “太累了。”   “没事的。”   徐惠然得找点事做,不然北边的瓦剌人总是让她害怕。   黄昏的时候,怀来城又复活了,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做饭。吃了好饭,天还没黑。男女老幼就像过节般,面上全是节日的气氛。只是不像过节时穿着漂亮的衣服,全穿着下地时的衣服。   陆璟也穿着青衣裤子。徐惠然青布包头,身上的袄子也是青布,下面一条靛蓝的裙子。   郭大奶奶带着县衙的女眷,还有几个儿媳妇都来了:“五奶奶,你可就别下地,前阵才在我那晕过。”   “没事的,多动动才好。”徐惠然笑着坐上了自家马拉得车。   家里的两匹马全套上缨子和夹板儿拉上了平板车。蚕姐和罗妈坐在徐惠然的边上,还把蒸好的馒头、窝头放在了车上。   杜阿福和福顺赶着车。   郭大奶奶也上了车,把蚕姐给挤到一边,看着陆璟和县衙、还有些乡绅坐在前的车上,忍不住夸了句:“老公祖刚来时,我可没瞧出来,会这么年轻有为。光这半年,看看怀来有了多大的变化。”   徐惠然低着头笑。她可是知道陆璟这么个人是什么样的。   东边和西边的城门同时打开,陆璟带着人去东边。郭县丞带着人去西边。两边要在一个晚上,把地里的庄稼全收回来,不给瓦剌人一粒粮食。   到了田里,男人下了车就挥舞上镰刀。女人和孩子跟在后面捡麦穗。借着天上的月光和星光,割麦子的动作却不慢。   女人和孩子手里拿个小灯笼,利索地把麦穗捡起来。站着几个护兵,紧张地盯着北面的动静。   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什么声响,只有割麦子时发出的“哗,哗”声,就像风吹过的声音。   夜色越来越黑。陆璟让人点起了灯笼。   冯典史走过来问陆璟:“会不会让瓦剌人发现?”   陆璟走起了腰:“就算发现,他们再赶过来也来不及。最主要是赶快割完,运回去。”   冯典史看着不时有人把割下的麦子抱到车上,运回城里。马车、骡车、驴车、牛车,一车车往城里拉。   长城那边的瓦剌人,这几天一直在打听着怀来城的动静。自打陆璟到了怀来,就感觉到了不同。   “太师,他们趁着天黑在割麦子呢。”   太师脱欢坐在丝绸垫子上,啃着羊腿:“可靠吗?”   “可靠。”瓦剌小兵跪在那,“是县城的人传来的。说是今晚上割,就怕咱们抢了。”   “好。等他们割好了,咱们就过去。正好连车带马,还有麦子一块抢过来。要是再顺当些,就进怀来城去一趟。我倒是正想见见那个县令,听说长得不错。哈哈……”   脱欢大笑了起来。   “他们汉人会找俊俏的男子当书僮,正好太师也弄这么一个书僮。”   脱欢笑得更厉害:“好,等四更天咱们就过去,说不定那个小县令正等着咱们呢。”   笑声把帐篷都要震塌了。 第118章 透过水   三更天了,干了两个多时辰的人已经觉得累和饿。   陆璟不让停,还要加快速度。饿了,让女人们把馒头和窝头送到割麦男人的手里,边吃边干,喝水也是如此。   徐惠然在后面捡着麦穗,口干舌燥,腰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上的衣服湿了几次,又干了几次。   她每抬一次头,都可以看到前方十来丈远一排人里的陆璟。   夜色里,就算给灯笼照着,也只能看出个模糊人影,很像看皮影戏,徐惠然还是一眼能认出陆璟。   陆璟的动作并没有边上的庄稼人熟练,也不如护兵们霸道,倒是有着读书人的儒雅和柔和,一镰刀挥下去,如宝剑切断丝绸般飘逸。   徐惠然弯腰捡麦穗时,唇角忍不住翘起。几年前在陆家村,也见过陆璟割稻子,那时她刚重生,阳光下只会觉得眼晃得疼,陆璟太讨厌。   郭大奶奶也注意到陆璟割麦子的动作:“到底是状元郞,割个麦子都跟别人不一样。”   徐惠然听着低头笑,捡麦穗的动作加快了些。   快要到寅时,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喝了大半宿酒的瓦剌部落首领兀良哈给太师脱花踢醒。   “带几百个人到城墙那边去。”   兀良哈揉着眼睛,走出了帐篷,喊了几嗓子,让人把边上帐篷里睡得香的人给喊了起来。   三、四百个人骑上马,沿着长城跑。   瓦剌虽说有皇帝,可还是游牧民族,并无固定的京城。瓦剌的大汗和太师在哪,哪就是京城。   对于瓦剌人来说,跨过长城来抢是很正常的事。长城的这边对于瓦剌人来说,有抢不完的粮食,花不完的银子,还有睡不够的女人。   想到这些,就算在即将漆黑一片的夜里,也能让三、四百血气正旺的瓦剌男人兴奋得热血沸腾。   长城并不是每个关口都修得好好的,中间总会有空缺的那一块。这就是瓦剌人每次突袭进来的地方。   对于朝廷来说,修长城要银子。只要瓦剌人不是太过分,这个缺口每年也就小打小闹补一下。这点补对于瓦剌人没有作用,一冲就过去。   这个缺口不在怀来县,是在邻县。但是邻县命好,有山挡着。而瓦剌人冲进长城,顺着山道往下一冲就到了怀来。   怀来就成了那个瓦剌人的逍遥窝。   兀良哈打着头,过了长城。快到怀来,也不掩盖,瓦剌人嘴里发出:“嗷……呜……”像狼的叫声。   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瓦剌人来了。”郭大奶奶叫了出来。   徐惠然的面色惨白,两只手握成拳头,指尖已经是一片冰凉。她的目光看向前方,那里只有黑色的夜,但仿佛看到马背上的瓦剌人正狞笑地冲过来。   边上的蚕姐却兴奋地问:“五奶奶,他们是不是看到田里的麦子都给割完,气疯了。”   徐惠然努力地笑了笑:“可能吧。”   “哪里是可能,是就会。”郭大奶奶笑了。边上的女人全笑了,那是辛苦一夜后才有的笑声。   兀良哈骑着马带头往前冲,一路冲进了麦田里,感觉到了不对:“撤!”死死勒住马,转着圈往回跑。   后面跟着的几百人,一起勒住马。   麦田上一片马的嘶鸣声。   “点火!”常千户喊了声。麦田四周的火把烧了起来,把麦田这一块照得如同白昼。   “拉弓!”   护兵和县衙的衙役张起了弓对准了麦田中间的瓦剌人,一个个眼里喷着火,这些年受得气全要在今天发泄出来。   “走!”兀良哈催着马就跑。   后面三、四百瓦剌人可没有他这个运气,掉着马头挤在一块,越挤越跑不了。   “射!”   一支支仇恨之箭射了出去。还在想夺路而跑的瓦剌人纷纷中箭,从马上落下的,给乱跑的马用蹄子活活踩死。   这一仗,除了兀良哈和几十个瓦剌人跑了回去,剩下的瓦剌人除了当场死的,活着的全给捉住,还得了三百多匹良马。   对于中原来说,马太缺了。   常千户拍着马背:“陆县令,这马可真不错。”   “那你拿一匹去。”陆璟也拍着马背,油光发亮的皮毛、四肢强而有力,果然是好马。   常千户的眼睛亮了:“真的?我可真要了。”   “当然是真的。还要你训练出骑兵来,而且得快。”陆璟往北面看,按徐惠然说的,一个月后,瓦剌人就会大举进攻。   常千户看着马:“骑兵,我可没练过。这马上杀人,说起来还是瓦剌人的强项。”   “所以我们老吃他们的亏。”陆璟低下了头,翻身上马往县城里走。   福顺和杜阿福赶紧骑着马跟了上来。   陆璟还没到城门口,就给已经得了消息的怀来百姓围住,一个个上来夸的,要送匾的,还有送礼的。   陆璟在马上抱着拳,边走边谢。这一路谢,到了快中午才算走到县衙门口。这里又给围住,再谢了众人,寻了个还要处理公务的借口,陆璟才回了后衙。   徐惠然站在门口笑着:“快去吃点东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一起睡。”陆璟看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撇了撇嘴:“我前面眯过了,你快去吧。不然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的。”   陆璟的视线垂下,似乎很遗憾。   徐惠然推了把陆璟:“先吃饭。”   “你陪我躺着就好。”陆璟坐下来,拿起筷子。   徐惠然低头笑着,给陆璟往粥里夹了点雪菜炒肉丝:“洗了澡再说。”   陆璟笑了。也是饿慌了,三口两口就把饭吃好。   蚕姐把水倒在木浴盆里,出了屋,把门拉上。   隔着屏风,陆璟脱着衣:“娘子,帮我洗洗头吧。上回你帮我洗头,很舒服。”   徐惠然给陆璟拿着要换的衣服,转过屏风先转过身:“那你先进浴盆坐下去。”   陆璟抬腿走进了浴盆,把水声弄得很大,哗啦,哗啦的:“娘子,我坐好了,你可以转过身了。”   徐惠然小心地半转着身,眼睛依旧对着地,只用余光来观察,见陆璟确实已经端坐在浴盆,且背对着。徐惠然这才转过去,把边上放着的小板凳拿过来,坐好,摘下陆璟璟头上的网巾、小冠,解开发髻。   “娘子……”陆璟靠在浴盆壁上,“等这段过去了,我们就圆房,好不好?”   徐惠然握着陆璟的头发,手心里滚烫,要捏不住。   “娘子不说话,我就当娘子答应了。”陆璟说完也觉得脸发热,给热水烘着,又是光着,头发还给徐惠然抓着,全身都觉得不自在,感觉到一种骚动。   徐惠然把陆璟的头发湿了,用皂角搓着。   “娘子。”陆璟唤了声。   徐惠然的心狂跳,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揉搓着陆璟的头发,动作快得出奇,“呼”站了起来:“先这么打上皂角,过会儿拿水来冲。”站起身就往屏风外走。   “砰”小板凳给带倒了。   “娘子……”陆璟惊呼了声,从浴盆里站了起来,水溅了一地。   徐惠然正俯身把小板凳扶正,一下扫到了陆璟的腰下,脸“唰”红了。扶赶快的小板凳又扔在了地上,慌着转过身往外走。   “娘子。”陆璟低着头,声音羞涩里却带着欢喜,“我不是故意的,可我们是夫妻,两世的夫妻……”   徐惠然停住了步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想反驳陆璟又反驳不出;想做出生气的样又做不出,倒是红着脸笑了:“你先洗,我过会儿再来。”   陆璟也笑了:“好,我等你,娘子。”   徐惠然走到了屏风外,贴着墙站着。陆璟的心,陆璟的身体,她都明白。目光不由往外面看去,正好落到井的方向。   墙挡住,不给她看到那口井。   徐惠然到窗边,可以清楚地看到井。如果她现在跟陆璟是夫妻,瓦剌人再打来怎么办,她一个人吗?要是怀孕了,会不会又是她一个人呢?   徐惠然有点怕。   她不愿想起来,是因为太痛苦,太屈辱。那种感觉,比死更难受。   屏风那面的水声好半天没有。徐惠然有点担心陆璟,走了过去,看到陆璟靠在浴盆的壁,黑长的头发如瀑布般垂在那里。   徐惠然走过去,低头一看,陆璟已经睡着。   睡眠中的陆璟,呼吸均匀,英俊的脸上带着极淡的微笑。这一天一宿,甚至说这阵,陆璟累坏了,给热水一泡,毛孔松懈,人的精神也松懈下来。   徐惠然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她想给陆璟洗完头,目光移了下,透过水,正好把他的身体一览无遗,面上又是一热。   他的身体,徐惠然说不出熟悉还是陌生,看到却能让她面红耳赤。   不敢再多看。   徐惠然把小板凳轻轻摆正,小心地拿个盆放在陆璟的头发下,用热水冲着。冲干净了,再用篦子把头发上的水篦下来。   “啊……”陆璟动了动。   “你醒了?”徐惠然探过头看陆璟。   陆璟揉了揉眼睛:“没想到睡着了。”   “只想把头发给你洗干净,免得这么湿着冷到。没想到吵醒了你。”   “我也要醒了。其实,你给我洗头,还让我多睡了一会儿。”陆璟去抓徐惠然的手放到唇边吻,“昨晚你也累了。以后,不要去了。”   “大家都去。再说我也想去看看,这样的场面是不多见。”   陆璟笑了:“是不多见。也就你相公我才能弄出来。”   徐惠然抿着嘴笑。   “娘子,别怕。”陆璟轻轻地说。   徐惠然的身体顿了顿,刚才她站在窗边的事陆璟知道了?   “有我在,没事的。”   徐惠然的呼吸变慢。   时间像卡住,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动,也不再说话。   “老爷,郭县丞、冯典史还有常千户请你去,说有什么事得说。”蚕姐在外面喊。   “知道了。”陆璟冲外面说了声,去拿手巾准备起来。   “等等,我给你梳好头。”   陆璟便不动。   徐惠然拿过手巾来把头发擦干,挽成发髻,再给戴上木质小冠,套好网页:“好了。”转身走出去。   陆璟转头望着徐惠然的后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怕,他又何尝不怕。只是他俩怕得还不全是一样,陆璟更怕的是今世不如前世让徐惠然满意。   毕竟他从无经验。陆璟倒希望他也是重生,可惜他不是。   怀来的事,陆璟向知府报了。知府看了赶紧着再往上报。几天后,差不多就是陆璟从京城到怀来的时间,京城里知道了。   杨阁老看了没说话。   皇帝看了,却笑了起来:“好,好,也让瓦剌人知道下厉害。这个陆璟还是挺能干的。”   “那万岁爷爷是不是得犒赏下怀来?”喜公公笑着,“奴的老家倒离那不算太远。”   “对了,想起来了。”皇帝动了心思,“要不我去犒赏怀来,正好也去你那看看。”   “哎哟,那可是奴一家的荣幸了。这是万岁爷爷给奴多大的恩典。”喜公公跪了下去。   陈询知道了,急着跟杨阁老说:“先生,可不能让陛下去,怀来离瓦剌太近了。如果瓦剌偷袭,陛下的安危谁能保证。”   杨阁老叹着气:“喜公公都在准备了,谁能阻止。”   “那也得上奏,至少也要看那边局势稳了才成。陆璟给我的信里,可是瓦剌失利后,并不甘心,长城那边屡有挑衅。”   杨阁老长叹了一口气:“你呀,太急了。这种事,你越急,陛下那越不干,只能徐徐图之。陛下年轻,不过是一时之兴,准备犒赏的东西,可以拖一拖。另外再找点让陛下感兴趣的事,不就成了。”   “还是先生考虑得周详,学生到底毛糙,谢先生指教。”   杨阁老看了眼陈询满意了。   户部得了杨阁老的信,确实在拖。可杨公公有办法,天天派小太监去户部,然后就在皇帝那吹小风。   皇帝特意把杨阁老找了来:“怎么回事?”   “陛下,眼下下面的钱粮丝帛这些还没有收上来,总是要慢些的。”   “库里没有吗?”喜公公问。   杨阁老正琢磨着怎么回答,小太监急着进来:“陛下,兵部来了急奏。”   “什么事?”皇帝探起了身。   “瓦剌人打进了长城。”   皇帝、杨阁老、喜公公的神色都变了。   瓦剌人是打进了关,却没有打怀来城。就是一路的烧杀掠夺。怀来有了准备,县城外的粮田一收割完,城外的百姓陆璟就全让搬进城里来住。   城外的百姓先开始还犹豫,瓦剌人不是给打跑了,为什么还要进城呢?   陆璟让常千户,挨家挨户地看,若是不想搬的,就强行带进城来。一时间,怀来城里全是人,这让这些百姓有些不乐意,住个地方都没有。   郭县丞几个人也劝陆璟,何必如此。   陆璟却坚持着。   直到瓦剌人冲过长城,这回不是几百人,而是几万人。那些曾经闹着要回家的百姓安静下来。   郭县丞几个不得不对陆璟佩服:“还是老公祖想得周到,我们到底还是没想这么远。”   陆璟问了涂师爷:“城里的粮能坚持几个月?”   涂师爷笑着:“因着前面老公祖让大伙儿出城收粮,城里的粮,依属下算过。六个月是没问题的。”   陆璟点了点头,又笑了:“涂师爷,有能吃六个月的粮,你得保证对谁也不能说。若有人问,你只说够一个月的粮。这一个月的粮是从今日算起,每过一天,你便减去一天。”   涂师爷有点不明白:“老公祖,这是为什么?”   “我自有道理。便是对涂大奶奶也不能说。”陆璟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涂师爷,你发个誓吧。”   “发誓?”   “对,发誓。”陆璟想了想,“你就发,若是对人说了,就罚你受宫刑成太监。”   “成太监?”涂师爷想着这是什么誓言。   “对,就这个。赶紧发了。”陆璟催着。   涂师爷把头别了别,他一个男人成太监,那可真是太丢人。   “快呀。”陆璟催着。   涂师爷只能发了:“我要是说出去,就受宫刑成太监。”说完一想,“老公祖,这不能算发誓吧?”   “那算立了军令状。”陆璟走了。   涂师爷站在那,有点想不明白。告诉全城里的人,有够吃六个月的粮,才不会让城里的骚乱。现在却说只有一个月的粮,那不是让全城的人紧张。   这位县太爷又是在干什么?   再不久,皇帝要亲征的消息传了过来。   怀来县的人都开始议论,皇帝会不会来怀来呢?要是皇帝来了,怎么招待呢?   郭县丞带着县衙的这些人来了:“老公祖,这可得事先准备好。”   陆璟望着涂师爷:“县里还有多少的粮?”   涂师爷的舌头开始打结:“还有……还有……”   “还有多少,你就直说吧。这里又都不是外人,还怕什么。”陆璟看着涂师爷笑。   涂师爷更紧张。这里确实是不是外人,可是侍候好了皇帝,那就是到手的富贵。但是要是说出来还有六个月的粮食,他就得变太监,那涂大奶奶怎么办? 第119章 护着你   涂师爷感觉陆璟的视线就在他下面转,真想用手护住他的宝贝。   偏偏陆璟还在催:“涂师爷,没算好?这可不应该。如今可是个关键的时候,一点都不能错,满城的百姓都指着涂师爷的算盘呢。”   郭县丞也“嗯”着:“是呀,涂师爷你快说,到底还有多少。陛下要是来了,我们更得有个数。”   涂师爷的眼睛往郭县氶几个人身上转,你们就想着富贵,不知道你们有了富贵我就要没了命根子。涂师爷的嘴皮子打着哆嗦:“还有,还有一十六天的口粮。”   “怎么就这点了?”郭县丞几个大惊失色,“不是才把城外田里的粮食都割了,那些粮食够吃半年吧?”   “对呀,应该有半年的粮食。”陆璟看着涂师爷。   涂师爷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保住了下面,不会保不住上面吧。最后给他定个贪腐还是监守自盗,都能砍他的脑袋。   “原本是有这么多的。可是邻县不是挨瓦剌人抢了,所以……”涂师爷往陆璟看了看,“就匀过去些。”   “匀了这么多?”郭县丞有些心疼,这些粮食里可有他割回来的。这是他头一回下地割麦子,手都给割破。   “是。邻县几个县,还有怀王。”涂师爷不惜把怀王给拉上。   怀王的坏在怀来人看来,就跟瓦剌人一样。郭县丞觉得有可能。   陆璟叹了口气:“还是我这个县令之前没想周全,以为光把粮食抢回来就能让百姓不饿着了。”   “不,不,如今能有一个月的粮食全是老公祖的功劳。”郭县丞立刻带着大伙一块表忠心。   郭县丞又问句:“老公祖,如今瓦剌人常在周边,外面的粮显然是运不来。要是一个月瓦剌人不退,到时该如何?”   涂师爷望着陆璟,明明有六个月的粮,现在说只有一个月的粮,后面五个月,那粮怎么拿出来给大伙吃?看县太爷怎么圆吧。   陆璟抬眼望着屋顶上的大梁:“陛下要来了,自然到时就打败瓦剌人,那粮也就不成问题。”   谁说御驾亲征就一定会赢,郭县丞的眼珠子动了动:“老公祖……”   陆璟摆了摆手,那意思就是不吉利的话不要说。郭县丞知趣地闭上了嘴。陆璟满意地站起来,拍拍涂师爷的肩膀:“师爷,本县的安危就系在你身上了。”目光又往下一看。   涂师爷全身一紧,双腿紧紧夹住,双手也放在。   陆璟点点头,唇角带笑走了。   涂师爷长出一口气,才觉得后背给汗湿透。回去一定要涂大奶奶好好补偿补偿,他可是放弃贴身侍候皇帝的机会。   涂师爷真想哭。   城里不到一个月粮的事,并没有传出去,却让怀王知道了。   怀王听到就找王府长史、幕僚和账房:“咱们家米粮多吧?”   “不少。”账房回了话,不知道怀王打得什么主意。   怀王搓着两只肥手:“等他们没粮了,咱们就可以卖,卖得贵贵的。”   长史想擦头上的汗:“殿下使不得。”   “为什么使不得?”怀王瞪着长史,“他们没粮了,咱们有粮,卖给他们当然应该。”   “确实应该。可是要高价卖,别人可以,殿下不可以。陛下已经从京里出发,要是听闻这个时候殿下抬高米价,定然不会高兴的。”   幕僚纷纷赞同。   怀王摇着头:“天下的人都以为身为宗室如何逍遥快活,却不知道苦不堪言,连高价卖个米都不成。”   “殿下,太高的价不成,咱们还是可以稍微抬高点。等过几天,这城里没吃的,殿下这也是救民于水火之中。”长史和账房看了眼。   怀王笑了:“等过几天他们没吃的,稍稍抬高?”   “对,稍微抬高点。”   怀王大笑起来,圆肥的肚子也跟着一颤动,一波一波的。笑声一停,怀王把小眼斜眯看着长史:“姓陆的要还我们银子的日子也快到了吧?”   “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就到了。”长史更开心。   “好,到时他要敢不还,咱们就去陛下那里告御状,说他欺负宗室。”怀王拍了拍肚子。到那时银子有了,气也出了,这才是最扬眉吐气呢。   临着要到涂师爷说得没粮的日子,郭县丞坐不住,跑去找陆璟。如今县衙里找不到,只能跑城墙上去找。   陆璟日日都要上城墙上查验,早一次,晚一次。有时就在城墙上摆张桌当县衙大堂。   只是问粮的这种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问,郭县丞把陆璟从城墙上拉回到了县衙:“老公祖,再过几日粮仓里可就没粮了。如今城里的人多,再加上时不时有别县逃难过来的,这粮要是没了可怎么办?”   陆璟放下了手中的书:“是呀。那去把涂师爷,哦,还有冯典史和胡师爷都请来。”   “老公祖说得极是,要是那些人知道要没粮,定然会抢粮。是得把冯典史和胡师爷请来。”   不一会儿,这三个人都给请了来。涂师爷听到是为了粮的事,腿不软,就腰那痛,两只手不知不觉就护住了腰下。   陆璟瞅了瞅涂师爷的手,唇角翘了翘:“刚才郭县丞来说还有几天就要没粮,我把几位请来商议商议。”   涂师爷的神态更庄重。   胡师爷先开了口:“如果城里的百姓知道没粮,一定会冲闯米铺的。到时得冯典史护好米铺。”   陆璟看向冯典史。   “这个没问题。”冯典史握紧了佩着的刀柄。瓦剌人都杀过,几个闹事的混混还有什么可怕的。   郭县丞最关心的是粮:“老公祖,粮怎么办?”   “啊,粮。”陆璟好像才想到这事。   郭县丞的额头上都冒出汗:“陛下没到怀来,正那堵着瓦剌人打。仗瞧着是要赢了,可瓦剌人还在咱们外面转悠,粮也运不来。”   陆璟点了点头:“确实,瓦剌人也不算笨。不过没事,怀王应该会把粮还给咱们的。”   “怀王?他会还?”郭县丞没法相信。涂师爷更不会相信,怀王都没借过粮,还什么。   冯典史都看着陆璟:“常千户说不知道这事。”   “他当然不知道。让常千户还有守城的将士把怀来城守好就成,粮这种事不用他们操心。这是本县令操心的。”   陆璟说得轻松。郭县丞只能相信陆璟。反正现在陆璟想要跑出怀来也不容易,外面就是瓦剌人。   怀王瞧瞧日子差不多,就让卖粮。   抬高价的粮,哪个人会买,还指着怀王府的骂:“真是黑心,不看现在什么时候,还赚这种没良心的钱。”   “告诉你们,县衙粮仓没粮了。”怀王府的人冷笑着,“嫌贵?过几天还要贵呢。”   “什么没粮了?”城里的人慌了起来。   郭大奶奶带着县衙的女眷冲到了徐惠然这:“五奶奶,外面都说县里没粮了。”   蚕姐看着淘箩里要洗的米:“有呀。米多着呢。”   一众女眷不屑地理会蚕姐,只顾跟徐惠然说:“怀王府在卖粮呢。虽说,咱们不该去买,身份摆在那。可要是没了粮,一家老少怎么办。”   徐惠然点着头:“等我们老爷去处理吧。各位奶奶先在我家吃午饭。”   郭大奶奶性子急:“先不吃,我们街上去看看。”   徐惠然不放心:“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蚕姐,叫上阿福。”   蚕姐答应着,让杜阿福护着一起上了街。   街上这时已经乱了,都往米铺跑。几家米铺的门全关上。一是怕有人哄抢,二是县衙的衙役早传了话来,谁要是敢哄抬米价,就地正法。   米铺的掌柜,可不敢跟县衙对着,立刻关了铺面。   这一下,人更往怀王家的米铺那涌,都想着赶紧买。   看着怀王赚钱,这些米铺的老板心里恨得牙痒痒,站在店门口就骂:“官官相护!”   郭大奶奶看到也急:“这下子可怎么办?咱们要不也派人去买吧?”   奶奶们的目光全看着徐惠然。县令的夫人去买,她们跟着去就没事。   徐惠然却没动:“奶奶们再等等。我们老爷说了,断不会让百姓们饿肚子的。”   郭大奶奶掉脸问涂大奶奶:“这事,涂师爷说什么了吗?”   涂大奶奶的眼神茫然:“我们师爷没有呀,他什么也没有说。”   奶奶们恨不得自家男人在这,可以抓住问问。   街上的人群突然纷纷向两边散了开来。   当先的冯典史骑着马冲过来,嘴里高喊:“让开,让开!”后面跟着十几个也骑着马的衙役,中间夹着陆璟,还有殿后的涂师爷。   马冲过来的时候,陆璟看到了徐惠然,凝重的眼里突然有了笑意,跟边上的福顺说了句:“去照顾好奶奶。”   福顺答应了声,便勒马停住,跳下马:“五奶奶,老爷让我护着你。”   就算这当口,奶奶们还是半笑话半羡慕地看着徐惠然。涂大奶奶和冯三奶奶的眼神则最复杂,陆县令会让人来护着自己老婆,自家男人怎么就不知道。   徐惠然的脸烧了起来,抬起手来,手帕子遮掩着些,眼睛也不好往陆璟的方向看,反而往另一头看。   蚕姐得意地把头一昂:“我们老爷一向如此。”眼角往杜阿福瞅,心里也美滋滋,阿福对她也是如此。   杜阿福没看蚕姐,嘴却咧开了笑,往前一迈步,把徐惠然和蚕姐全护在身后,那些又聚合起来的人全给他扒拉开。   陆璟冲到怀王府的米铺子,从马上下来,踱着官步走了过去。   米铺子的掌柜,瞧都没瞧陆璟,更没管已经给冯典史派人把买米的老百姓给扒拉到两边,照旧喊着:“三两银子一升,要买的快,晚了可就没了。告诉你们,城里已经没粮了。”   “你说没粮了?”陆璟问。   掌柜眼皮抬了抬,把陆璟看了眼,明白陆璟的意思了。没粮,他这卖什么:“老公祖,县里的粮仓是没粮了。这粮是怀王府的。我们殿下说了,如今瓦剌人在外面不安生,陛下都从宫里出来,他不能不为国出力。所以把王府的粮食拿出来卖给大伙吃。”   “三两一升,还叫为国出力,这叫发国难财。”福顺喊了嗓子。立刻就有人响应。   掌柜立刻喊了回去:“话不能这么说,如今粮仓没粮,当然应该卖得贵。这运进来,那也是要钱的,你们谁有胆子,就出城去,看瓦剌人不杀了你。”   陆璟摆了摆手:“这是你们运进来的?”   “是,看到没有,全是今年的新米、新麦子磨得面。”掌柜的抓了把米,又抓了把面。   人群里发出“嘘”声来,明摆着那根本不是新米、新面。   掌柜的还要辨。   陆璟又摆了摆手:“这样吧,全卖给我。”   “卖给你?全卖?”掌柜的不相信。   “对,有多少我就收多少。三两银子一升,对吧?我收了,再把这些粮食按着三两银子一石卖给怀来县的百姓。怎么样,可以不?”   刚才争着闹着的百姓一听全放下心,冲着陆璟叫好。   郭大奶奶对徐惠然笑道:“还是老公祖体谅百姓。”   徐惠然却在想,县衙可没银子,陆璟也没银子。抬起头看看天,会不会掉下银子来。   涂师爷也在想,回头问他要银子,他从哪拿。明明县衙的粮仓里满满的,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银子来买怀王府的粮。   掌柜的可不敢答应,立刻派人去跟怀王说。   长史听了,摇着头:“殿下,陆璟这分明是表明他爱民如子,陷殿下于不义呀。”   “什么不义,他有多少银子?能买多少?告诉他,他要买,就得把府里的粮食全买了。我看看他买得起不。不然就六两银子一升。”   “王爷,这使不得。”长史劝着,“陛下虽说不来这。可万一要是来了,府里拿什么来招待陛下?”   边上立刻就有幕僚来说:“那样的话,正好体现殿下爱民如子,把王府里的粮食全拿了出来。怀王也是怀来县的子民,日后去陆璟那领粮就好。要是不给粮,正好加个谋害宗室的罪名。到时,只要打通好喜公公的关节,保证让陆璟花了银子,最后还得丢官掉脑袋。”   怀王大笑起来。   长史亲自去,从聚着的人群挤了过去:“殿下知道县城里正好缺粮,就把王府仓里的粮拿出来,也是跟众乡邻相与济时艰,不要让百姓担心。如今陆县令出面来做最好,毕竟是一方父母官。殿下就把王府的粮全交给陆县令,日后,王府的人也来陆县令这领粮。”   “交?那好,那好,我这就派人去拿来。”陆璟手一挥,就要让冯典史带人去拉粮。   “不,不,还是卖。毕竟怀王也不容易,府里那么多人呢。”长史笑着。   “就是嘛,差点就白拿了。”陆璟也笑,“你们算算多少粮,报个数来。”   长史去跟掌柜算账。   涂师爷真是急,走到陆璟身边:“老公祖,真要买?”   “当然要了。”陆璟轻松着。   涂师爷左右瞧瞧,压低了声音:“县里可没银子。”   “我知道。县里没银子。”陆璟大声说了出来。   刚才还淡定的百姓又不淡定,议论起来,甚至有的还说“这不是耍人玩。”   长史回过了身:“陆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你……”长史不解地看着陆璟,眼睛都要眯起,不会想明抢吧,这倒又是一条罪名。   “县衙是没钱,可是我也说过绝不会让百姓饿到。这是我身为一方长官的职责。”陆璟走到了米铺的台阶上,冲着百姓拱了拱手,“今天呢,本县令要跟大家商量下。粮食有,但是得先买下来。可银子,县衙真没有。若是你们肯借给本县令,等瓦剌人退了,本县令立刻还给你们,还会付二厘利钱给大伙儿,绝对不会让父老乡亲吃亏。”   涂师爷拉了拉陆璟的衣襟:“老公祖……”   眼下就没钱,借了银子,以后怎么还,难道说把县衙拆了还?那是不行的呀。   围着的百姓可是在想:县衙付利钱,从没听说过。别现在把银子借了,回头连本钱都没有。   长史往人群看了看,笑了起来:“陆县令,你的心思是好的。不过你看,都没人借给你。看来大家还是愿意直接从殿下这买。”   怀王府来的人哄笑起来。   徐惠然看了看边上,没一个人出来,牙齿一咬,喊了声:“我借。”   挨得近的都往这边看来,想看看是什么人居然愿意当冤大头。   陆璟顺着声音也看徐惠然,笑了。   杜阿福从人群里走出来,拿着张银票:“我家奶奶身上只有这点,不过立刻就回家再拿来。”   陆璟跟涂师爷说:“记上了。”   涂师爷想着,那是你们夫妻俩,什么借不借的。   郭大奶奶一想,这事不能落后,也让婆子去取银子来借。立刻奶奶们纷纷拿钱出来。涂师爷看着自家老妈子拿着两百两银票过为:“这是大奶奶借的。”   涂师爷望着在那眉开眼笑的陆璟,手都抖了起来。 第120章 够黑的   怀王府的粮卖得很快。   碎银子和银票拉进王府,怀王瞅了眼,真有些瞧不上。可听到账房报上来的数字,怀王是满意的。   当一个赋闲的亲王,只有两件事能激动:女人和银子。   “卖,都卖!”怀王叫着,没管别的事。   王府粮仓里的米不停地拉过去,银子不停地拉来。   站在米铺那的王府长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高的米价,陆璟居然肯买,而且还弄到钱把粮都给买下来。长史的心里实在不自在,颇有些嫉妒。   长史回来把这事告诉怀王时,少不得添油加醋,多说几句陆璟的坏话。   怀王的短鼻子皱了起来:“姓陆的居然向全怀来的百姓借钱买粮,好呀,我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殿下说得极是,他不过是仗着年轻气盛,以为这么着就算干出些名堂来。不知道他到时候拿什么来还那些借钱给他的人,还有利钱,真是可笑之极。”   怀王点着头:“就说王府里没粮了,让王府的全去他那吃。”   长史一拍巴掌,竖起大拇指:“还是殿下高明。”   王府也确实没什么粮了,怀王一个劲的让卖,是真的卖得差不多光了。   陆璟在街上摆了施粥的铺子。当然若有愿意买回去的,也给,价钱还是原来的价钱。怀来的百姓倒没什么闹的,毕竟能借银子的都是富户。   徐惠然看着空了的钱匣子:“我这些年赚得银子,一天不到就全给你折腾没了。”   陆璟巴着徐惠然的肩膀探头看:“一个月,不用一个月,我就给娘子把这个钱匣子全装满,好不好。”   “你说的。”徐惠然转头脸。   脸挨得太近,她的唇就跟花瓣一般,从陆璟的脸上拂过。   “我说的。”陆璟轻轻地说。   徐惠然感觉到心在跳,口干舌燥,胸脯微微起伏。   屋外树上的鸟在啼鸣;院子里的鸡在地上找着食,“咕咕”叫着;大黄和大黑“汪汪”冲着外面吼。挠挠爬在窗台上卷起来正睡着,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   陆璟望着她的眼,清澈如水,那里倒影着他,层层叠叠,望不尽。   他想把自己印进徐惠然的心里,向前挨了挨,唇与唇碰到了一起,感觉到了微凉。   徐惠然动不了,嘴里有唾液生出,咽了下去。   陆璟的眼底带笑,春意浓浓。   徐惠然的脸红了,眼帘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扫在陆璟的脸上,痒痒的,痒得让他必须有什么行动……   陆璟的舌尖探进,一只手托住徐惠然的头,另一只手从衣襟里侵了进去。   徐惠然一片空白,全身都在燃烧,要把她烧毁,趁着空隙,轻轻地唤了声:“相公……”   “嗯。”唇舌的纠缠让他不想说话,那只手正大力捏揉,掌中的奇异感觉让他要沸腾。   徐惠然娇软地瘫倒在炕上。   陆璟托住她,又给拉回,向自己按了过来。他要,不停地要……   福顺进了院子喊:“老爷,老爷,涂师爷让问,说是王府的来买米面,怎么卖?”   陆璟停了停,想继续。   徐惠然垂下头,轻轻推了推陆璟。   陆璟不耐烦地冲外面喊:“跟涂师爷说,按说好的办就成,这事不用再问。”   福顺答应了声,往外走。   陆璟又挨了过去,继续。   蚕姐喊了声:“五奶奶,郭大奶奶带着奶奶们来了。”   徐惠然抬起手挡住陆璟的脸:“知道了,我这就来。”瞪着陆璟:“好了,我得去见客。”要把陆璟的手拿出来。   “这么些事还要来找你。”陆璟的手在徐惠然的衣服里动。   徐惠然扭了扭身体:“拿出来了。”又推推陆璟。   陆璟狠狠捏揉了两把,才把手拿出来:“我去看看吧,涂师爷那点胆回头别坏了我的事。”   徐惠然把衫子的袖子拉了拉,站起来,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给陆璟揉得都皱了,喊了声:“蚕姐,帮我拿件衣服来。”   蚕姐在外面答应声走了进来。   陆璟伸过去的手只能缩回来。   徐惠然抿着嘴笑,在妆台那坐下来,打开了妆奁盒,用篦子抿着鬓角,再在鬏髻上插上一套镶着通草花的银簪子。   “你故意的。”陆璟趁着蚕姐进隔间开箱子拿衣服,凑到徐惠然耳边低低说了声。   徐惠然眼角斜了斜:“光天白日的,给人瞧到了多不好。”   “那好,等晚上。”陆璟瞧着徐惠然笑,“好不好?我有点等不及。”   徐惠然低着头不说话,面上才退了点的红晕又升了上来,耳垂给窗棱里透来的阳光一照,鲜红欲滴就跟血珀一般耀眼,耳里插着的金丁香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陆璟瞧着心动,嘴张开想含住。   “五奶奶,穿这件衫子和裙子还行?这个季节,这里的天下午是夏天,到了夜里就跟秋天一样。”蚕姐拿着衫裙走了过来,低着头,摆弄手里裙子的褶子,“郭大奶奶好像要让五奶奶又上街去。我得把夜里要加的夹衣也带上。”   陆璟俯过去的身抬了起来,无奈地转过身往窗那跺步:“蚕姐,老爷也要出门,你去把老爷出门的衣服也拿来吧。”   蚕姐抬起头看着陆璟:“老爷,你身上的圆领袍没补子,你要穿有补子的出去吗?你不是说这几日常在外面跑,穿那个要是坏了还要花五奶奶的银子置办新的。”   陆璟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素服:“这件脏了,就不能给老爷拿件干净的。”   “那个洗了没干呢。”蚕姐指着院子里,“昨天五奶奶让洗的。”   徐惠然头低着,用手捂着嘴笑,等笑停了:“我来吧,要不换那身缘以青罗的深色蓝罗袍,也让怀来的人见识见识状元的样。”   陆璟看了眼徐惠然:“不用了,就这个吧,风尘仆仆的倒更适合。”抬腿走出了屋。   蚕姐望着陆璟:“老爷怎么了?”   “没事。”徐惠然看着蚕姐。   “五奶奶,你笑什么?”蚕姐不明白,歪着头。   “真没事。”徐惠然从蚕姐手里拿过衫子和裙子,换上,“你和阿福真是一对。”   “阿福也这么说。我也觉得,阿福那样笨,就是要配我这样的人才成,不然他很可能就给人欺负了。”   徐惠然咬着嘴唇不让笑出来。   换好衣服,就去见已经给请到正屋的郭大奶奶几个人。   涂大奶奶站在人群里紧张地看着徐惠然。拿出银子来,总是不放心。不拿出来也怕得罪了陆璟。涂大奶奶悄悄问了涂师爷,银子还能收回来,是不是真有利钱。   涂师爷说了句:“你就当做了善事吧。”   涂大奶奶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一个人不敢来找徐惠然问,便找了郭大奶奶,露了点意思。郭大奶奶一琢磨也是,就把奶奶们召集起来。徐惠然也是出了银子,出得还最多,看好徐惠然,银子到时也好有个能要钱的主。   奶奶们便来了。   只是见到了徐惠然,郭大奶奶不好直接说,只能说:“五奶奶,我听我们当家的说,如今施粥的人手不够,我便想不如我们去帮忙。”   “这是好事。那便去了。”徐惠然让蚕姐把帷帽拿了出来,她到底没生孩子不比几个生了孩子的奶奶们自由。   女人生了孩子,似乎不再是新鲜的花,没人会看,抛头露面也没什么。   怀来这的民风比吴泽县还要闭塞些,可又挨着瓦剌,女子既不能不出门,也不能那么明着走街上,眼罩、帷帽是妇人家不论生不生孩子,只要不是上了年纪都戴着。   奶奶们,除了郭大奶奶,年轻些的都戴着帷帽,一起上了街,也是道风景。   郭大奶奶领头到了施粥的地方。   那里排了很长的队,许多家富户也让仆妇来领粥,有的是贪便宜,有的就是怕拿出来的银子最后连本都没有。能弥补一分损失就弥补一分。   “你们这几个,还要领吗?不给了,不给了。”郭大奶奶冲着认得是哪家的男女仆妇喊。   奶奶们也跟着喊。这些粮食可是她们的银子买来的。   看到奶奶们的气势,那几个退到一边。   “是得我们来看着,不然什么人都占便宜。”就算最后要不回来银子,要回来些粮食也成。   徐惠然轻轻咬了咬牙,这些粮食,出银子最多的可是她。要是陆璟拿不回来银子,夜里就别想了。   怀王府里的几个大太监领着小太监来了,瞧了眼粥看不上:“拿些米面回去吧,这些东西殿下和娘娘们怎么能吃?”   奶奶们听着,不敢硬顶,只能含糊着:“这里只有粥,去那边。”指着米铺子那里。   涂大奶奶心里不乐意,那可是涂师爷管着。可又不敢拦,怀王府的人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敢得罪的。   怀王府的几个大太监往米铺走。   奶奶们,尤其是涂大奶奶不放心,跟在后面。   郭大奶奶问徐惠然:“你不去看看?”眼睛却往跟在一边的杜阿福瞅,有这么个铁塔站在边上,心里踏实多了。   “去瞧瞧。”徐惠然猜着陆璟也在那。   怀王府的大太监到了米铺:“送些米面到王府。”   “送多少?”临时充当伙计的书吏问。   “来个二十石吧。”大太监随口就说。这已经是惯例,王府那是多大的脸面。   “我们这不论石卖。”书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论石卖,你们论什么?”   “粒。”   “粒?那是多少?”大太监瞪大了眼睛,从没听说过论“粒”卖的。   “这个。”书吏用手指捻起了一粒米来。心里吸了口气,老公祖真黑心,米论粒来卖。   大太监盯着那粒米:“这一粒,多少?”   书吏伸出了一根指头。他实在说不出来。   “不会一个铜子吧?哈哈……”大太监大笑了起来。   “不是,一粒米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你们想钱想疯了吧?”大太监手一挥,“这不是摆明了要坑王府,把这些人拿下来。”   小太监冲了上来。   米铺里,呼拉涌出来一帮衙役护在前面。   陆璟慢慢踱了出来:“怎么叫想钱想疯了,告诉你,这是救济城里百姓的活命粮,一粒米那就是一份活下去的希望,莫说一两银子,就是一百两也值。”   徐惠然听着,这个黑心的,要把怀王榨干才肯。   大太监瞪着面前的衙役,知道动手占不了便宜,指着陆璟:“姓陆的,你等着瞧。我们怀王可是万岁爷爷的叔叔。”   “是堂叔叔。”陆璟笑。   “行,你等着。”大太监领着小太监回了怀王府。   怀王听到,气得全身的肉都在颤:“你说姓陆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好呀,长史,你让常千户带人去把米拿出来,那可是王府里的米,居然要一两银子一粒,他可真不知道他是谁了。”   长史低着头:“殿下,常千户那些现在不在城里。”   “去哪了?”怀王问。   “城墙上。”   “那去叫下来呀。”   “上不去城,陆璟派了人在那把守,说怕奸细混上去。”   怀王的嘴张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当时会答应?”   “不是拿了陆璟的借条,想着不就把护兵借他用用,还能怎么样。到时,他拿不出银子,咱们就能到陛下那告他个借势欺压宗室。”   “现在他是真的在欺压,我们拿他没办法了?”怀王坐在那里喘气,“你们都去,都去,不信粮食抢不回来。”   长史摇着头:“殿下,如今抢粮就成了与民争粮了。”   “不管,一定要抢回来。”怀王叫着。   怀王府里的太监、男仆、粗使妇人,瞧着这些人,怀王觉得不够,让幕僚、账房、娘娘们那的宫女一起去抢,不信上千的人还抢不回来粮。   这些人才一出怀王府,就有陆璟安排在这盯着的人跑去告诉了陆璟。   陆璟对冯典史说了句:“知道怎么办了吧?”   “老公祖放心,不就是把铺子关了,守好。让他们抢不到回去就成。”冯典史笑着,“这一套,不用老公祖说,怀来的人都知道。怀王府的人出来,东西全得藏好。”   “好。”   陆璟挺满意,特意爬到了米铺的屋顶上待着,好看清下面的情况。   福顺跟在边上:“老爷,这个地方,要是让人看到了怎么办?”   陆璟没理,看着怀来城的街上立刻没了一个人,所有的铺子、人家全关了门。徐惠然和奶奶们也全给杜阿福护送着回了县衙。   过了一会儿,就看到怀王府的人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的,骑马的,走路的,坐车的,虽说看着挺气势汹汹,可走起来却是松松散散,全无章法。   “这哪像去抢东西,这根本像十五看花灯。”陆璟摇了摇头。   对于宫女来说,这确实是像逛花灯,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从王府出来,能不激动。眼睛不停往两边看,可惜街面上没有一个人,门全关着。   打头的男仆杂役和太监挨个敲铺子的门,没一家开的。   到了米铺这,前面来过的大太监指着米铺的门:“给我砸,把咱们的粮拿回去。”   男仆和几个小太监上来砸门。   躲在对面屋顶的几个徭役,对着砸门的就打了几弹弓。   “哎哟,对面屋顶上有人。”挨了打的大太监摸着后脑指着对面屋顶,“去给我捉了来。”   几个男仆和小太监就追了去。   对面屋顶的衙役撒腿就跑。   “再砸。”   这才一砸,又有石子打过来。   四下瞧了瞧,好像在那边的胡同口露了露脸,又有人去追。   这么几下,这里能砸门的壮劳力越来越少,剩下的想着弹弓,更没人上去砸门,抢粮。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追人的跑得腿要断了,都没有抓到一个。   账房趁机跟长史说:“散了吧。”   “回去吧。”怀王府的一千多号人回去了。   第二天,长史来找陆璟了:“陆县令,这样不好了吧。”   “我也是没有法子。你不看城里的事越来越多?邻县的百姓都往这跑。总不能不放进城,都是陛下的百姓。哦,王府里的人来领粥是不要银子的。”陆璟笑着。   王府的粮食在减少,下等的太监、男仆和老妈子已经来领粥。可上等的还要脸面,仗着府里还有粮。   再捱了两天,怀王说,这些粮只能给怀王、娘娘们、世子、郡主吃。   这么着,王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就觉得得让怀王答应陆璟的条件,总不能自己也跟那些叫花子一样拿个碗去要碗粥喝。   这些人便开始说王府没吃的,让怀王、娘娘饿肚子。   饿了半天,怀王就受不了:“他总不能饿死我吧?”   长史叹了口气:“王爷,我看他就是冲那个借条来的。不如咱们用借条换粮吧。这笔账以后算,陛下可是快来了,还怕他个陆璟。”   怀王咬着牙,不想答应。肚子里一阵骨碌叫,只觉得肉抽得疼:“好,他要什么就先答应下来,回头,我要去陛下那告御状。一个个小小的县令,不信斗不过他。”   长史拿着借条去找陆璟。   陆璟收了借条:“这银子呢抵了些,不过还是一粒米一两银子。这没办法。”   长史瞪着陆璟:“你够黑的!” 第121章 白斩鸡   陆璟听王府长史说他黑,倒不怒,依旧一本正经地问:“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出来当官?”   为什么?长史自然不好说报效朝廷。他那个位置说白了,就是个拿着俸禄养老的闲差,不比陆璟,总有个升迁的盼头。   自然长史也不好说,就是为了混口饭吃,那多难堪。   陆璟似没指望长史回答,自言自语说:“不说为君分忧吧,那个毕竟官低位卑,不敢言。可是咱们当官也不能干了半天,最后成贻祸一方的坏蛋。是吧?能干点造福四方的事,尽可能还是做些。不求有多大的成就,给人记着心里也就觉得挺舒坦。”   长史能说不是?听着也有些动容,就算是只是求个饭碗,那也希望人说好。   谁不喜欢听好的。   “你看这些逃难来的百姓……”陆璟一指米铺外面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别说这是闹瓦剌人,就是以前也有活不下去四处逃难的。”   长史点头。这个他自然知道。   “这样吧,我呢,这里给殿下打个折,也不能太让殿下发愁。”陆璟瞧着长史,似乎在算打多少折扣。   边上的涂师爷也动着心思,一两银子一粒米打到多少呢?这得打多少的折呢?   冯典史叫了起来:“老公祖,你不能说给便宜就便宜。要知道外面这么多瓦剌人,邻县的人要进城,老公祖又给进。弟兄们现在可都按老公祖说的,一天只吃一顿干的,还是八分饱呢,就是半饥半饱。”马典史给了长史一个白眼,“这城里、城墙上哪不是弟兄们忙着,要是吃不饱万一闹个民变可怎么办。”   长史的眼珠子动了动,想开口说句顶回去。   陆璟赶紧先瞪了眼冯典史:“我这不还没说打多少折呢。”然后对着长史一笑,“这么着吧,因为给殿下吃的不比寻常的。都是本县令亲自一粒粒挑出来,断无不好的。就一两银子两粒吧。”   这叫打折?长史想瞪眼,结果却笑了:“陆县令,那一升米能数出多少米来呢?”   “多少粒?”陆璟问涂师爷。   涂师爷拿了一升米往桌上一放:“两万九千七百八十三粒。”   “哦,那再打个折,就两万吧。一万两银子。”陆璟望着那一升米,“真是金米呀。”   长史看着米:“陆县令,你也知道呀。”   “我自然知道。人饿的时候,金子吃了会死人,米吃了可以救人。”   长史笑不出了。怀王府里,怀王和娘娘、几位王子、郡主饿得在那叫呢。粮,肯定得买回去,但一升米就一万两银子,这也实在太贵。   “陆县令,你为民的一番苦心,我明白。不过这个价,我要是答应了,日后王爷会砍了我的脑袋。”   “可以先付一部分银子,别的打借条。”陆璟看着长史,挨了过去,“怕现在殿下已经很饿了吧?陛下可是爱民如子,最要紧的是眼下不能让百姓饿得要投奔瓦剌。”   按了按肚子,长史也感觉饿。不给怀王吃,他们这些也不好开伙做饭。再饿,估计陆璟的条件,怀王都得答应,不然就是要吃人了。   长史把陆璟看了看。三年一考核,眼前这个人若是评考得个优,上面又有人,自然很快就会挪窝。   “那我也得回去跟殿下说声。”   陆璟笑着,提笔写了张欠条:“让殿下瞧好,签上字。上回我们付了你们的银子数额,再多两倍就成。”   怀王瞧着长史拿回来的欠条,饿得两只眼睛有些花,看半天看不出写得什么。   长史怕怀王不答应,在边上解释:“殿下,欠再多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们还能跑王府来抢。不过是眼下多付点银子出去,日后再要回来就是了。”   “成!”怀王拿出印来盖上,再画了押,“赶紧付银子,拿米来做饭。”只觉得头晕眼花,人跌在了椅子里。   太监和宫女赶紧上来,给扇风,灌了点茶。   长史忙着找账房拿银子,有点怕在这多待会儿,就给怀王吃了。   瞧着怀王府搬来的银子,再看看欠条。陆璟对涂师爷说:“按之前说的,把银子还给那些借银子买粮的。哦,五奶奶的银子得第一个还,利息也别算错了。”   涂师爷的嘴都合不拢:“老公祖说得极是。这可多亏了老公祖,真没有想到……”   “真没有想到拿出去的银子还能拿回来,是吧?”陆璟接了话。   “是,是。没想到,没想到。五奶奶的银子肯定第一个给付了,不能让老公祖晚上上不了床……”   陆璟瞧着涂师爷。   涂师爷嘿嘿干笑了两声。   陆璟转回了目光。上床比不上床还难受,边上躺着个美人,却左顾忌右顾忌不敢有所行动。唉,这些闹人的瓦剌。   把手里的欠条一扬,对书吏说:“写个公告贴出去,告诉怀来租怀王王庄的百姓,怀王给他们减租子二十年。”   书吏笑着,答应去了。   陆璟把欠条收好。二十年,希望日后来此的县令,不是懦弱之人,能凭着这张欠条,让怀王少收这些庄稼人的租子,今天他的这番心思才不算白费。   书吏把告示一贴出去。躲在城里的庄户人家全跑县衙来给陆璟磕头。对陆璟是千恩万谢。这些人正愁着,瓦剌人走了,他们回去,家里怕已经没剩什么,以后怎么生活。   没想到陆璟全想到,怎么能不跑来感谢。   郭大奶奶也带着奶奶们来感谢了:“老公祖可真是年轻有为,这一回不光解决了全城百姓的口粮,还让那些庄户减了租,我们姐妹还赚了银子。”   “五奶奶不知道,那些前面小气的,不肯借银子给老公祖的,现在后悔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本利全赚了回来。”奶奶们挨个夸陆璟。   徐惠然听着笑,怎么就她的银子没拿来呢。   “五奶奶,如今虽说还乱着。可是我们还是想请五奶奶来吃个饭。当然若是老公祖有空最好。不过男人们最近忙着,天天都不着家。”   “等太平了再吃饭罢。”徐惠然推辞着,她的银子可没见着呢。   奶奶们笑了起来。   送走了奶奶们,徐惠然对蚕姐说了声:“后院的门先关了吧。”   “老爷还没回来呢。”蚕姐去关门,往外面一瞅,“老爷回来了。”   陆璟带着福顺正走过来呢。   福顺一进了门,得意地就喊上了:“蚕姐,那些乡民感动的呀,跪着谢老爷,老爷都没法走路。我只能和冯典史不停地劝。劝起这个,那个又跪下。”   蚕姐笑了:“刚才郭大奶奶她们来,已经知道了。咱们老爷是什么人,那是他们有福,才让老爷到这来当县令的。”   福顺把胸一挺:“可不,我今天面子上都有光。不,是天天面子上有光。”   徐惠然坐在东边次间窗下的炕上,全听到,依旧板着脸做着针线,听到陆璟的声音也不抬头。   陆璟轻轻咳了声:“娘子,你的银子,我全拿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放到了炕桌上。   徐惠然放下了针线,拿起来就数。   “我数过了。”陆璟盯着徐惠然的手,“利息也在里面。”   “怎么是整的?利息能没个零头。”   “我添了点,让涂师爷给了个整数。”   徐惠然瞅着陆璟笑:“你身上怎么有银子的?哪来的?”   “这点银子可总还是有的。”陆璟笑了起来,“娘子,你夫君我也不是全然不会挣钱的。”   徐惠然把钱匣子取过来,银票放了进去,又拿出两锭银子来:“这个带上。身上不能没银子的。”   “不用。我是县令,如今去哪还用得着要银子。”   徐惠然拿了个荷包装上,去给陆璟系到腰袋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遇到个要钱的时候,去哪弄银子。”   “陆璟的下巴微微抬着,视线下垂,鼻间嗅到徐惠然发间的一阵幽香,心神一荡:娘子……”伸出手臂搂住徐惠然的腰,亲了下徐惠然的发髻。   徐惠然打着结的手指缓了缓,把结打好,直起了身。   陆璟笑,突然啄了下徐惠然的唇。   “有胡子。”徐惠然摸了摸嘴。她给扎到了,“我让蚕姐打洗脸水来。”   陆璟摸了摸下巴:“亲娘子总得洗干净,剃了胡子才成。”   徐惠然“噗嗤”笑了,面上有了羞色,推了下陆璟:“蚕姐和福顺可在外面呢。”   陆璟往窗外瞅了眼,透过贴着的高丽纸,有两个人影在外面。   “阿福也是,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让蚕姐明白些事。看来,还得给他买些画册瞧。老爷又要破费了。”   徐惠然的脸更热,从陆璟的手臂里挣脱出来:“胡说什么呢,你一个人待这着吧。”掉头就往外走。   陆璟看着徐惠然的背影笑:“画册子买了,我们可以先看的。”   徐惠然的步子加快,唇角却不受控制的翘起,脸那发热。到了正屋,没急着出去,站在门边摸着脸,让脸凉下去。确信情绪已经平静,才挑起布帘冲着外面喊:“蚕姐,打点热水,老爷要洗脸。”   蚕姐端着水正走来:“五奶奶,水打来了。”   徐惠然挑着帘子让蚕姐进屋。到了东间,陆璟已经在炕上睡着。   蚕姐瞧着徐惠然:“老……”   徐惠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水先端出去吧。”蹑手蹑脚走到架子床,拿了床被子过来,给陆璟盖上。   盖好,徐惠然坐在炕沿上,看着陆璟。脸还是那么英俊,只不过半年,却看到了风霜的痕迹,下巴那冒出了胡子茬,发着青色。   想伸手摸摸,又怕吵醒了陆璟。好不容易睡着,还是让他好好睡吧。   累了,别看在外面多运筹帷幄,到底还是辛苦。   徐惠然站了起来,去厨房那亲自给陆璟做点吃的。   如今不能出城去,粮食有,但菜蔬什么的真没有。幸好徐惠然在院子里种了些青菜、豆角、南瓜的。   “让阿福杀只鸡。”徐惠然跟蚕姐说。   “现在就吃鸡?五奶奶不是说以后吃?”蚕姐往外走时问了句。   “以后再说。”徐惠然原想把鸡留到日后困难的时候。   前世她跳井的时候,怀来城里已经差不多粮绝,每个人都觉得快要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今世不会了,陆璟不能吃不好打瓦剌人。   杜阿福抓了只鸡杀了。   徐惠然一半做了白斩,一半炖了鸡汤。鸡血和着虾米烧了汤,正好可以跟白斩鸡一块吃。   闻着鸡香味,福顺站在厨房里流口水。   罗妈打了下福顺的头:“没出息,这才几天没吃到肉。”   “娘是不知道。别看城里没断粮,肉铺里早没了肉。就咱们家,五奶奶去年底腌了咸肉,做了香肠。可那也不多,还不得省着吃。这仗不知道什么打完呢。”   “快了,真的,快了。”等到冬天,瓦剌人会退的。   徐惠然对罗妈和蚕姐嘱咐了声:“汤好了,就端下来。”自己回了屋子。   陆璟已经醒了,正揉着眼睛:“什么时候了?”   “还早着呢。”徐惠然坐在炕沿上,“不多睡会儿?”   “不了,还得去城墙上看看。细作传来的消息,瓦剌人似乎有动作。陛下又在附近,所以得小心。”   徐惠然把陆璟肩头的一根头发拿下来:“我做了白斩鸡,还有三鲜鸡血汤,吃了再出去。”   “好呀,那一块吃。”陆璟来了兴趣,“银子还了娘子,连好吃的都有了。”   徐惠然站起来笑着打了陆璟:“看你说的。这是让你别让瓦剌人来。”   “知道了,一定不会让瓦剌人进城的。”陆璟笑着。   徐惠然去厨房。陆璟前世也没让瓦剌人进了怀来城。多少城和要塞给瓦剌人占了,怀来却一直没给占。   孤零零的一座城,边上全是瓦剌人,日日夜夜可以听到瓦剌人刺耳的叫声。陆璟还是守住了城。   白斩鸡,徐惠然留了一部分给蚕姐几人,其余的端了过来。   “你怎么不吃?”陆璟看着徐惠然只从锅里盛了一碗饭,“一起吃吧。”   徐惠然盛了小半碗饭,拿水泡泡,加点咸菜。   “我也要吃咸菜泡饭。好久没吃,怪想的。”陆璟笑着。   徐惠然照样弄了一碗咸菜泡饭给陆璟:“怕你饿了,才给你饭吃的。”   “习惯了。倒不觉得饿。”陆璟吃了起来。   两个人才吃几口,门那就有人在拼命的敲门:“老公祖,老公祖,不好了,出大事了,瓦剌人来了。”   陆璟放下了饭碗,往屋外走。   徐惠然探着身子往外看,高丽纸挡着,看不太清楚。 第122章 占有她   敲门声很重,冯典史的声音很急,显然是有很急迫的事。   福顺已经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冯典史就冲进来,显然顾不得,神色慌张:“老公祖,出大事了。”   陆璟点了点头:“等下,我就来。”不理冯典史的着急,去找蚕姐。   蚕姐站在那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老爷要什么?”   “照顾好五奶奶,还记得我的话?”   “老爷哪句话?”   “别让家里人挨近井。”   蚕姐点着头:“记得,记得,我一直记得。”   陆璟把蚕姐看了眼,又跟杜阿福说句:“保护好五奶奶。”   杜阿福站在那,“嗯。”了声,把手里的木条削了一块下去。   陆璟这才转身,去找冯典史:“路上跟我说。”两个人急冲冲往外走。   徐惠然从正屋出来,去了厨房。跟罗妈说:“拿几个馒头来,再把那盘白斩鸡都拿来。”   罗妈把白斩鸡拿过来。徐惠然把馒头剖开,鸡肉加进去,放到袋子里。   出了厨房,徐惠然喊住正往外跑的福顺:“带着,这是给老爷、冯典史还有你吃的。”把袋子给了福顺。   福顺接过包,去追陆璟和冯典史。   罗妈走到徐惠然身边:“五奶奶,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的。”徐惠然把目光收了回来,往回走。   罗妈两只手搓着,眼睛瞅着徐惠然的后背,听着墙外街上的动静,可不像没事,却不敢再问。只能悄悄回了厨房,捣鼓蚕姐去问。   蚕姐洗着碗:“五奶奶说没事就没事。再说,不是还有老爷。有什么怕的。”   罗妈往厨房外的杜阿福看了眼,心里想着你们夫妻都在这,福顺可是跟着老爷出去了。福顺别回头上去打瓦剌人,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养老送终呢。   外面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就知道了。   郭大奶奶来了,这一个人来的,进了门,不等坐下就喊上:“出大事了,真的出大事了。”   “什么事?”徐惠然请郭大奶奶坐下来。   蚕姐上着茶,眼睛往郭大奶奶瞅,想听听到底是什么大事。   “陛下吃了败仗,说是生死不明,现在不知道在哪呢。”郭大奶奶端起压手杯喝了一口茶,给自己压了压惊。   徐惠然慢慢坐下,眼睛往蚕姐看了看。   蚕姐走了出去,看到罗妈趴在门边听呢,拉了下罗妈的袖子。   罗妈失了神,没动。蚕姐硬把罗妈拉出了屋:“你听什么呢?”   “那是不是要福顺去打瓦剌人了?”罗妈问着蚕姐。   蚕姐愣了下,笑了起来:“福顺去?罗妈别逗了,这种事老爷要派人去也是阿福去,怎么会让福顺去。”   罗妈放了心。   蚕姐却有些呆,会让阿福去吗?不过阿福那么厉害,瓦剌人一见肯定掉头就跑。   徐惠然送郭大奶奶出来。   郭大奶奶回着头:“五奶奶,你别担心。如今县衙有我们当家的在,别的能上城墙的全上去了。我这就去看看那几位奶奶,可别给吓到了。虽说年年闹瓦剌,可都没今年厉害。”   徐惠然客气着:“那就有劳大奶奶了。”   “没事。”郭大奶奶急火火地走了。   罗妈想跟徐惠然说,能不能把福顺叫回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惠然往厨房那走:“阿福。”   杜阿福放下手里正削着的箭杆,抬起了头,看着徐惠然。   “阿福,你去找下老爷。顺便把那鸡汤里的半只鸡带去。”徐惠然走进厨房,心有些慌。   前世这个时候,她过得浑浑噩噩,外面的事并不知道。陆璟也没告诉她。她不知道皇帝怎么了,还是听秦妈说瓦剌人在攻城才知道的。   汤和鸡倒在了陶罐里,又带了一笼的馒头。   徐惠然想想,又回了屋,拿张纸,匆匆写了封信给陆璟,让杜阿福一并带去。   杜阿福拿着,把做好的箭也一起带上,看着蚕姐:“我去了。”   蚕姐点着头:“嗯。”   杜阿福骑上马去了城墙。在城墙上走了一圈才找到陆璟:“五奶奶,让我来的。”把陶罐和馒头举了起来。   边上的冯典史和常千户都笑了:“我们又要沾老公祖的光。”   “是瓦剌人的光,不然我也吃不到。”陆璟笑着。   杜阿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陆璟接过,抽出一看,一张纸对折着。打开来,没有抬头和落款,就两个字“放心”。只看一眼,陆璟就知道是徐惠然写的。   她让他放心,她不会跟前世一样。   陆璟唇角翘了起来,从陶罐里拿出鸡腿来:“来,大家一起吃。吃好了,就去打瓦剌人。”   人围了过来,鸡一会儿就没了。鸡汤很快就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   县衙的后院只剩下三个女人。   徐惠然把弓和箭拿出来,拉开弓,对着竖在院子里的靶子射去。   罗妈看到吓了一跳:“五奶奶还会这个?”   “我也会。”蚕姐自豪地把头一扬,“跟五奶奶射得一样好。阿福说我的力气大,能射得比五奶奶远。”   罗妈不敢说话,连五奶奶都拿起弓,福顺更跑不了。   蚕姐看着缩在墙角的罗妈:“五奶奶,是不是真的要出事,瓦剌人会打进来吗?”   “不会。就算天大的事,我们也会闯过去的。”徐惠然搭着箭,瞄准箭靶中的圆心,都会过去的。   徐惠然的箭才要射,趴着的大黄和大黑站了起来,冲着在门那狂吠。   她转过了头,看到没关的门那站着几个人,郡主和她的宫女。   兴宁郡主瞪着徐惠然。   今天外面乱哄哄的,在王府里她听说了皇帝给瓦剌人抓了的消息。怀王吓坏了,皇帝的任何风吹草动,对于宗室来说,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怀王在府里忙着,让收拾东西,好跑路。   娘娘骂着:“全是那个陆璟引来的瓦剌人。练什么兵,那些粮食瓦剌人,给就是了。咱们还缺那点粮,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那点麦子看得都跟金子似的。”   兴宁郡主听到,想到了那三十军棍,屈辱又升了上来。她要去找陆璟问,明明知道她喜欢他,居然还下得去手。   城墙那,郡主上不去,所以来了县衙。   县衙差不多已经空了。前面只有几个老吏,还有郭县丞和胡、涂二位师爷。   郡主直接冲到了后院,正看到徐惠然拉满了弓。   跟在郡主后面的宫女吓坏,拉着郡主的袖子:“郡主,我们走吧。这人一看就是个疯婆娘,可不能去搭理。”   疯婆娘,前世郡主和宫女也这么称呼她。徐惠然放下了弓,转过身看着郡主和宫女。   蚕姐骂了句:“哪个疯?你才是疯子吧。”   宫女鄙夷的“哼”了声。   大黄和大黑叫得更厉害,似乎要扑过去。   宫女们吓得往后退:“郡主,快走吧。她们会放狗咬你的。”   “大黄、大黑回来。”徐惠然喊了声。两条狗退后了几步,不再叫,眼睛仍然瞪着郡主。   郡主往前走了步,眼睛盯在徐惠然身上。面前的女子面容娇好,端庄娴雅,挑不出什么让她嘲讽指责的地方,但这更是令郡主生气的地方。   如果徐惠然比她丑,比她矮,比她胖,姿态不好,只要有任何一样,郡主都会觉得要比现在舒服。   之前郡主是想问陆璟,现在郡主却想问徐惠然:“是不是你逼着他打我的?”   “跑人家家来问人家丈夫为什么打自己,真是疯婆娘。”蚕姐嘀咕了句。再重的话,蚕姐说不出来,眼睛往罗妈看,希望罗妈能帮着吵回来……   罗妈贴在墙,想着福顺呢,没注意这边。   兴宁郡主确实像蚕姐说的,比前世的她更像疯婆娘。徐惠然哑然失笑,往那口井看去。要是疯子就该跳井,今世是郡主才对。   “你笑什么?”郡主气得吼了句。   “我笑,我根本不知道你会去,再说我也没必要逼他打你。”   “你胡说,我才不信。”   “不需要你相信。”徐惠然拉起弓,又要射箭。   郡主站在那里,看着徐惠然,突然对着徐惠然冲过来:“我恨你,我恨他,我恨你们,你们全不是好东西……”要抓徐惠然的脸。   蚕姐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郡主,护住徐惠然:“你干什么,真疯了?”   两条狗也要扑过来。   吓得宫女过来围住郡主,拖到门边:“郡主,你是金枝玉叶,何必跟这些人计较,殿下和娘娘还等着郡主呢。”   徐惠然转过了脸:“那三十军棍一定让郡主很伤心,可是我告诉你,你再恨他,他也不会在乎。你对他来说,只是那个能帮他树军威严军纪的人,所以他打你。”   郡主的脸一下白了。明白了徐惠然的意思,她的痴情正好成了陆璟的垫脚石。那个人可以无情到如此。   “他也会对你如此吗?”   徐惠然没有回答,蚕姐在边上说:“告诉你,我们老爷可是为我们奶奶吐过血,差点丢了性命的。”   郡主发着傻。   大黄和大黑“汪,汪”吠着。宫女吓得把郡主拖走。   “五奶奶没事吧,这都是什么人。”蚕姐说着,又往墙根那看去,“罗妈,五奶奶刚才差点给人欺负了,你还发什么傻。”   罗妈回过了神:“那个,五奶奶没事吧?”   “没我这护着,差点就给那个疯子抓破了脸。”蚕姐骂了句。   徐惠然又往井看了眼,再拉满弓,把箭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兴宁郡主给宫女拉出县衙,郡马就找了来:“我正到处找呢。父王和母妃让我们赶紧到西城门,一起出城去往代王那避避。”   郡主坐上车,往西城门去。   到了西城门这,城门紧紧关着。   守城的官兵说没有陆璟的手令,不能开城门。   气得怀王在那里骂,让王府长史赶紧去找陆璟。   陆璟得了信倒来了。一到就飞身下马,在街上跪下给怀王行了礼:“不知道殿下也要来守城,要是早知道,下官也好早做准备。现在下官请殿下登城,与吾等一块守城。”   长史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怀王是要跑出城,没看带着家眷,谁跟你守城。   怀王在轿子里听着真切,急着叫:“我要出城,什么守城,赶紧开了城门,让我去代王那。你让开,我要出城。”怀王着急,瓦剌人连皇帝都捉了,要是打过来,捉了他怎么办。   宗室是什么,很多时候就是肉票。可怀王估计着没人会赎他。想想前朝掠去的王室,赎了谁,只有两帝和太后。   “殿下,出不了城。”陆璟趁机站了起来,退到了一边。   “为什么?”   “外面全是瓦剌人。殿下要是不信,可以登上城来看看。”陆璟指着城墙。   怀王往城墙上看,真高,他爬不上去。   “扶殿下上城墙观战。”陆璟喊了声。   两个护兵上来,站在了轿子外。   怀王在从轿帘里看到护兵盔甲、靴子上的血正往下滴,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缩:“回王府。”   轿子抬了起来,掉转头往王府去。   兴宁郡主的车掉头时,帘子的一晃动,郡主看到了陆璟,恨、恼、羞、气各种涌上来,她要冲出去。   车已经转走,郡主喊着“停车”。等车停下来,她跳下车,陆璟已经跑上了城墙。   郡主跟着跑,裙子一绊摔倒在地上。土扬了起来,沾在脸上。她从泪眼里,看到陆璟回转头,却不是看她,而是跟别人说话,又走了。   他视她为尘埃。   宫女扶起了郡主,上了车。   陆璟在城墙跟冯典史说:“不能让怀王出城。”怀王有事,最后可能全是他的事,人活着是麻烦,可至少还是小麻烦。   给瓦剌人打败的二十万大军中,溃败下来的,不少往怀来跑。   “瓦剌人一直在追我们,那些兄弟太惨了。”进城的军兵摇着头,叹着气,“大炮,火器全落在瓦剌人手里了。他们得了这些就快来攻城了。”   常千户看着陆璟,这些军兵身上的伤,脸上的颓废,都说明了这仗是败得多窝火。   “这样吧,大家现在好好休息。福顺,跟郭县丞说,赶紧着开火做饭,让大家吃饱饭好干活。”   冯典史的神情凝重:“老公祖,我们能救回来那么多人吗?”   “能救多少是多少。关键一点,要把炮和火器抢回来,这个不能落在瓦剌人手里。”   常千户听着:“老公祖的意思?”   “我们守城要。”陆璟只说了这个,别的现在不能想。   陆璟看了看天色,天还亮着,离夜里还有时间,回了县衙后院。   徐惠然看到陆璟的脸色,就知道要发生什么,站在那里没有动。   前世,陆璟也曾这样回来过,亲吻她、爱抚她、占有她,像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第123章 这么美   “娘子。”陆璟唤了声。   “吃过饭了吗?”徐惠然装着无事般问,脸颊上的梨涡儿若隐若现。   “吃过了,娘子的鸡很好,鸡汤也好。他们都夸。”陆璟淡淡地笑。   徐惠然一时想不到说什么。   两个人对望,眼里都有笑,都想着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娘子,相公……”同时开了口,又同时住口。   徐惠然低头笑,再抬头:“相公,先说。”   “不,娘子先说。”   “我就是想说相公在外面累了半天,是不是洗个澡……”说完,徐惠然的脸有些热。   陆璟点点头:“好。我……”   徐惠然急着冲外面喊了声:“蚕姐,老爷要洗澡。啊,你要什么?”   “你吃了吗?我刚才就想问这句。”陆璟唇角翘起,似是在安抚徐惠然别慌。   徐惠然更慌:“没呢,吃了……”   陆璟上前握住了徐惠然的手,轻轻摩挲:“我们可以一起吃。”   “你过一会儿要走吧。”徐惠然的眼睛抬起,看着陆璟,“前世,你也曾这样走进来过……”   陆璟的心一凛,却又和缓地说:“回头我把阿福留这。”   蚕姐和罗妈把洗澡水送了进来。   徐惠然把手抽出来,退后了两步:“兴宁郡主已经来过,又走了。”她只是想告诉陆璟,她没事。   “哦。”   “你快去洗吧。”徐惠然催着。催完脸更觉得热,好像她多急。   陆璟明白徐惠然的意思,也猜到前世他和徐惠然做过什么,这让他的心在荡漾。今晚走了,也许他可能回不来。   前世的运气不一定今世还有。   蚕姐把热水倒进了盆里,手试了下水温:“老爷,可以洗了。”   陆璟没动。   徐惠然说了声:“水要冷了。”   “好,我去洗。”陆璟去了屏风隔起来的那面。   蚕姐走出来,看罗妈没走出来:“罗妈。”   罗妈往外走,很想问陆璟:福顺现在做什么,为什么没回来。话在嘴里翻来倒去没敢说。走出了正屋,心里懊悔着:“福顺他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蚕姐踢了粒小石子,“罗妈,你就放宽心好了。福顺跟着老爷,还有阿福不会有事的。”   “福顺又比不得阿福。他哪经历过这些,弓都不曾拉过,以前也就是跑个腿。”   蚕姐想了想:“这样呀,那阿福还得照顾,倒是麻烦。”   “就是,就是。蚕姐,跟五奶奶说声,让福顺回来吧。”罗妈讨好地看着蚕姐。   蚕姐往正屋那瞅了瞅:“老爷在洗澡,怎么好进去。你刚才应该自己跟五奶奶说,五奶奶又不会吃了你。”   罗妈气馁了,咬了下牙转过身往正屋跑,门已经关上。举起了手想拍门,身后传来了福顺的声音。罗妈一喜,先去问福顺怎么样。   屋子里,陆璟已经脱了衣服,坐在木盆里,用手巾往身上淋着水。徐惠然帮陆璟洗着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手巾带起的水声。   头发洗好,也擦干挽了起来。徐惠然要站起来出去。   “娘子帮我擦擦背,上回给擦得很舒服。”陆璟从木盆里捞出丝瓜巾,递了过来。   徐惠然的眼眶突然有些热,接过来,给陆璟擦着背,看着背上擦出的红道:“疼吗?”   “不疼,力气正好。”陆璟笑,“娘子的力气比以前大了。那时擦,都感觉不出。”   徐惠然也笑了。   水凉了,总不能一直洗澡。   “我起来吧。”陆璟说了句,余光看徐惠然会不会走出去。   徐惠然放下手里的丝瓜巾,犹豫着。也许陆璟这一去就不能再回来,要是这样避开……她的眼里有东西在涌。   “我给你干手巾。”徐惠然站起来,把放在一边的干手巾拿过来。   陆璟的心欣喜,从盆里站起来,“哗拉!”水在木盆里激荡,就像他的心。   徐惠然侧过脸,不看陆璟,用干手巾擦着他的胸脯。手指隔着布,感觉着紧密结实,还有火热,像要把她引燃。   陆璟盯着徐惠然,任由徐惠然在自己身上擦着。   她的手移到了腰部,停了下来:“你自己来吧。”转过了身。   “娘子……”陆璟轻轻地唤。   徐惠然把手巾要往陆璟手里递。   “看我一眼。”   徐惠然只觉得热,全身都在热。   “娘子,看我一眼,今晚我要去打瓦剌人了。”陆璟的声音平静温柔,却透出了更多的悲凉。   徐惠然没法抗拒,转过脸,看着陆璟,只盯着陆璟的脸看。   陆璟的呼吸急促。她眼底的不舍刺激到他,一把搂住,亲了下去。   皂角的香味混合他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徐惠然的心尖一颤,眼睛慌忙闭上,想要躲避。身体却已经给按在陆璟的怀里,两只脚给向上拉的踮起。隔着个木盆,人倾斜着,摇晃着。   她的手臂自然环绕到陆璟的脖颈,往下来。眼泪也流了下来,舌尖有了咸的味道。   他的吻像塞外刮起的风,粗野、狂暴,风卷云涌。   陆璟脚跨出木盆,把徐惠然抱起,却不停止亲吻。两个人像黏合在一起。   贴得那么紧。   她的身体发紧,要挪开,却又给陆璟紧紧箍住,两只脚悬空,就像一片风中颤抖的花瓣。   陆璟的全身有一种激流在奔腾,把徐惠然放到床上,松开了她,抬起了身。   徐惠然感觉到,睁开眼正对上陆璟的眼,那里有迫切的渴望。她不敢再看陆璟的眼,视线往下移动,暗淡的光里,可以看到陆璟的喉结在蠕动,精瘦健壮的身体,条理分明的肌肉。   她只能转向侧面,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要发生了吧?   徐惠然心里有着担忧,万一有了身孕,再跟前世一般那怎么办?她的手指抠住床上铺着的绸缎,如果他要就给他吧。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   眼泪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陆璟盯着徐惠然脸,最后的那点余晖照进来,手不由摸了上去,细腻滑嫩。   他的喉头发紧:“娘子,我可以看看吗?”   徐惠然想发出声音,却发不出来,眼帘微微垂下。这极不显眼的动作,却让陆璟的心要蹦出。   他的手放到了她的领口那,轻轻一挑,领口上银镶宝的扣子解了开来。   徐惠然胸脯起伏,长长的眼睫毛抖着。   陆璟的动作轻柔灵巧,徐惠然身上的衣裳一件脱了下去,只剩下了贴身的小衣。他紧张着,盯着徐惠然,透过薄薄的衣料,已经可以看到影影的肉色。   徐惠然的手抓紧了身下的绸缎,等着陆璟。   陆璟一抽系带,小衣滑了开来,再一挑,大红的抹胸给扬到了地上。   他痴痴地看着:“娘子,你真美。”手抚了上去。   火焰把两个人都包了起来。陆璟的唇和手在徐惠然身上流连,把徐惠然点燃,更把自己点燃。   他的欲望已经到了极致。   陆璟也看出,徐惠然已经在等他进一步,等待把她毁灭。他怎么可以不去采撷。   陆璟把身体移了上来,手捋着徐惠然额前的头发:“娘子,你这么美,真有些嫉妒他。”   他笑了声,亲了亲徐惠然的唇。   徐惠然有些发傻:“相公……”   随即明白陆璟戛然而止,是为了给她留下清白之身,不让日后的夫君嫌弃怠慢她。   她的泪涌了出来。   “娘子,我要走了。”陆璟从徐惠然身上下来,转过来,脸憋得有些难受。大步从架子床走了出去。   徐惠然从床上起来,手忙脚乱穿着衣服,越想快些穿好越穿不好。她不容易穿好,也顾不得系好系襻就跑到了架子床外面。   陆璟已经自己解决,穿上衣服,正在盆里洗着手,看到徐惠然居然只穿着睡鞋跑过来:“穿好鞋,送我出去吧。”   “你会回来的。”徐惠然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反笑了笑,“刚才的话就当你是乱说的。”   怕再站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徐惠然猛然转回身,走进架子床穿鞋:“你这人真混蛋,撩拨起人又这样。”坐在床上穿着绣花鞋。   怎么说了这样的话,好像多想的是。应该说些别的话。什么我不会改嫁之类的,可那样的话,根本用不着说。心里更恼了起来,耳根子都因这句红透着。   陆璟笑了,走过来,贴在了徐惠然耳边:“等我回来。”   徐惠然羞红了脸,一把推了过去:“你就是个坏人。”眼泪流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陆璟的腰,“哪有这样戏弄人的。”   陆璟哄着徐惠然:“是我不好。娘子别气,要不我亲亲娘子。娘子定然是嫌我没亲够。”拍着徐惠然的背。   徐惠然从陆璟怀里挣了出来,瞪着陆璟想骂。   陆璟看着徐惠然笑:“娘子,来,亲亲。”俯下头要来亲亲。   徐惠然头一歪避开去,不由笑了,拿手帕擦着眼泪:“你好歹是一县之令,还这么没正经的。”   “皇帝都没正经,何况一县之令。”   徐惠然嗔怪着瞪了陆璟,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省得在这没正经。”   “可不,刚才都没吃,怎么能正经。还是娘子了解我。”   徐惠然知道陆璟指得什么,想怪唇角却翘了起来,低着声:“那能怪谁。”快步走了出去。   陆璟叹了口气,是只能怪他自己。刚才哪根筋抽了,居然有了那样混账的想法。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用害怕自己不在,要是怀孕生子怎么办。   陆璟看了看手,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徐惠然和蚕姐端了米饭和小菜进来。陆璟要徐惠然陪着吃,夫妻俩吃饭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没事般。   天已经黑下来,陆璟站了起来:“娘子,我得走了。”   徐惠然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到门口。”   福顺已经把马牵来。   罗妈哭着:“福顺,你别去。”   陆璟看了眼罗妈:“福顺,你在家照顾五奶奶吧。”翻身上马,扬鞭走了。   福顺的脸拉了下来,跟罗妈说了句:“娘,我就回来。”骑马追了上去。   罗妈哭得要晕倒,蚕姐一把扶住。   徐惠然望着,越来越小的陆璟。他得回来,她不想再重生一回来找他。 第124章 去救人   南城那,就像过节般热闹。城墙根下,灶眼上的蒸笼腾起白白的热气,这是为晚上要出城的军士蒸得白面馒头。   这是因为陆璟说了,打仗的军士得吃好、吃饱。若是阵亡,给家属五十两银子;若是伤残,给二十两银子。   兵卒都明白,这是去偷袭瓦剌人,如果偷袭不成,或许自己就死在了外面。可家里都能照顾好,还有什么要担心的。一个个面上都是轻松的笑,大口嚼着馒头和大肥肉。   郭县丞带着胡、涂两位师爷站着那,看着军士的笑脸,听着夸奖的话,对陆璟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没有陆璟这一系列的筹谋,库房粮仓空空的怀来哪能有这些。身为钱粮师爷的涂师爷,站在这里都觉得底气十足。   陆璟打着马来了南门,到了常千户这,一勒马轻巧跃了下来。   常千户把馒头和肉咽了下去,还给噎着,说不出话,先竖起大拇指。馒头和肉吞了下去:“老公祖,看不出你的骑术也不错,哪练的?”   陆璟笑了:“京里日日上朝练出来的。”   常千户笑了起来,想着这是陆璟跟他开玩笑。   陆璟还真不是开玩笑,京城里他那个六品小官出次门,遇到官位高的就得避让,一天得避让多少回。骑术不好,在小胡同里绕来绕去,没几下就得绕下马来。   听了陆璟的解释,常千户又竖了下大拇指。   陆璟抬头望了望天色:“时候差不多了,常千户,过会儿就交给你。”   “老公祖……”常千户屈膝行了个礼,”属下明白。”   千户是正五品,县令是七品,可素来文官压武官。常千户起先对陆璟倒是身服心不服,如今这一声是身心均服。   常千户去把人集整起来,要摸着黑悄悄地去把大炮和火器弄回来。   陆璟跟郭县丞把县里的事又交待了几句,若他回不来,怀来就以郭县丞为首。   “老公祖还是我去吧。”郭县丞低着头说,心里发着虚,要是陆璟真让他去,怕这把老骨头就扔在城外。   陆璟笑了笑:“郭大奶奶年纪也不少,几位公子也需要郭县丞,尤其是怀来的百姓还是要依仗郭县丞的。”   郭县丞只觉得额头上有汗,帽沿那湿了,尴尬地说了声:“若是能把陛下救回来,那也是奇功一件。”   “陛下自有神佛天佑,不是吾辈能臆想的。”陆璟用这句来搪塞。皇帝救了,可不一定是福。   京里那说不准就有人会让皇帝的弟弟成亲王登基为帝,来堵瓦剌人的要胁。若是这样,岂不是生生得罪了新帝。   天上有两个太阳,该往哪边站晒太阳呢?哪边站,可能都得给烤焦。   陆璟还想回去跟徐惠然好好亲热,不想就这么给烤焦。   福顺打着马过来:“老爷,我来了。”身上还背着弓,不知道从哪寻来的。   陆璟笑了:“不是让你留家里照顾的。帮老爷穿好盔甲,你就回去吧。”   “我想跟着老爷去。”福顺有点尴尬。   上回马六凌迟、高谷砍头,他尿了裤子,给蚕姐好一顿笑话。这回想去杀两个瓦剌人,也好扬眉吐气回。   “家里不能光几个妇道人家的。要是有个什么,也能帮着定定心。”   “那让阿福哥回去吧。他比我更有作用。”福顺在陆璟身后,把盔甲系紧,再给陆璟带上头盔。   杜阿福已经站在陆璟的身边,没说话。   “那你们俩都回去吧。”陆璟低头笑了。若是他不在,总得有人把徐惠然护送回吴泽县,这点杜阿福确实比福顺要可靠得多。   福顺急了:“老爷……”   “老爷,城在,家里有没有男人都没事。”杜阿福瓮声瓮气说。   “阿福说得有道理。我们守住了怀来城,我们的女人才不会落入瓦剌人的手里。”陆璟走到了马边,“出发吧。”翻身上了马。   常千户喊了声:“上马。”   军士们整齐地上了马。   郭县丞让把城门打开,吊桥放了下来。   一排排军士整齐出城。常千户和陆璟走在出间。马蹄全用布包起来,走在泥土路上悄无声息。   皇帝带得二十万大军,是在离怀来大概二十多里东南方向大败的。按溃败进怀来城的兵士说,死伤惨重,血流成河。   郭县丞站到城墙上,往南边望,天上连个星星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边上的冯典史说了句:“这真是老天保佑。要是明天早晨老公祖他们没回来,就靠咱们俩了。”   郭县丞有些心慌,那就是他必须与怀来共存亡。陆璟在,他总是可以躲在后面的。   “老公祖,会回来的。”郭县丞安慰着自己。他是有老婆孩子、孙子、孙女的,一大家子全在怀来,可不能让瓦剌人攻进城。   陆璟一走,徐惠然立刻就感觉到这个家空荡荡,就像她的心里一样。   徐惠然让蚕姐和罗妈全在正屋的东间里一起等陆璟、杜阿福和福顺回来。   罗妈已经醒了过来,坐在小杌子上,两只眼睛担忧地四下张望。   蚕姐坐在炕沿上:“罗妈,跟你说没事的。”把手里的纺锤一打,线边拧在一起缠了上去。   “福顺又不是阿福。”罗妈嘀咕了声,眼睛往织布的徐惠然望去,“五奶奶还织得了布。”   徐惠然听到了,轻轻叹了口气。重生后,只有织布能让她安心。   “哐当……哐当……”的织布声,就好像陆璟还坐在边上看书一般。   “我不是还能纺线?罗妈,你纳鞋底吧。五奶奶要给老爷做双新鞋,鞋样已经剪了,就是鞋底没纳呢。正好,你坐炕上来,把鞋底纳了。”蚕姐把针线笸箩拿过来,翻出鞋样剃了过去。   罗妈站起来,坐在炕上,接过来,拿锥子一扎,抽着线。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蚕姐熬不住,在炕上歪着睡着。   徐惠然瞧到,拿床被子给盖上。   罗妈嘀咕声:“心真是大,自己男人在外面居然睡得着。”   “她是相信阿福。”徐惠然看着蚕姐,她也相信陆璟,可还是担心,总怕有个意外。外面的天色这么黑,不知道陆璟现在是不是已经跟瓦剌人杀上了。   陆璟和常千户趴在一个土堆后,往前瞧。黑夜里可以看到前面有火光,但太远了,看不真切。   “爬过去瞧瞧。”陆璟说。   “老公祖,让个细作去。”常千户提议。   陆璟摇了摇手:“你在这里,我心里有数。这么黑的天,我一个人过去,不会有事的。”   常千户还想说太危险,见陆璟脱了身上的盔甲,已经猫着腰往前走。   陆璟心里有打算,皇帝在瓦剌人的手里,不说救出来,但得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这个让细作去,总是不如他自己去能更了解。   快到帐篷那,陆璟先趴了下来,就着已经烧得差不多的篝火,可以看到守着的瓦剌兵在打哈欠,头不停往帐篷里看,显然也很想进去。那边传来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和哭声,男人放荡的笑声。   陆璟又往前挪了点,听到瓦剌人在说话。说得是瓦剌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在挨近了些,可以听到有些帐篷里传来汉人说话的声音。   陆璟想过去看看都抓的是哪些汉人。   他才要动,看到喜公公和喜永泰从一座帐篷里走出来,边说着话,边往这里走。   陆璟把身体趴平,不敢动,耳朵却竖了起来。   喜公公和喜永泰走到了离着陆璟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呸!都什么时候了,还摆主子的款。要茶?还当这是宫里呢,非得受些苦才知道。”   “爹,他到底是陛下。要是真渴到了,也不好吧?”喜永泰轻轻地说,显然有些怕。   “有什么不好的?我那样说,也是为他好。说到底,我哪句错了?我刚才劝了他半天,赶紧着认脱花太师当个干爹什么的。再好生答应送给太师些礼物,女人了、珠宝了、地了,这些玩意儿算什么。咱们要多少有多少,可瓦剌人就不同了,看看穷酸样。”   喜公公气得又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他还拗着,摆出一副主子谱来。现在可不是在京城,也不是在他的亲征大营里。看看这一仗,死了多少人,杨阁老那些老东西全死了。”   喜永泰低着头,眼睛东张西望,就怕给帐篷里的汉臣听到。要是哪天回去了,还不得要他和喜公公的命。   “要是陛下答应了,我们能回去吗?”   “你放心,但凡我能回去。你就能回去。”   “爹,要是陛下一直不答应怎么办?脱花那?”   “你呀,万岁爷爷打小就没受过苦。出了京城,这一路的行军,就已经是最大的苦了。如今再渴着、饿着些,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喜永泰有些担心,脱花对皇帝还算客气。要是硬逼皇帝答应,日后皇帝回了京,会不会迁怒他和喜公公。   喜公公转过了身:“算了,他发小孩子脾气,我可不能。等以后想着法子去劝劝。他呀,现在不能想他还是万岁爷爷,人家得敬着他,让着他。其实落在了瓦剌人手里,那不过是块值钱的肉而已。你别看脱花现在如何善待他,那也不过是有所图。要是没所图了,杀了也不是没可能。万岁爷爷,还做着春秋大梦。那个位置,哪个不想坐上去,也就咱们当太监不会去想。”   喜永泰不敢反驳,他是有把的,不是没把的太监。   喜公公带着喜永泰往回走。   陆璟等走了段距离,站起来,低着头跟在三丈远,好像是喜公公的随从似的。   正困着的瓦剌兵见了,也没当回事。一个汉人,如今能成多大事。   喜公公和喜永泰进了一个帐篷。   陆璟却一拐,拐到了喜公公刚才出来的那个帐篷附近。帐篷门口和四周全是瓦剌人,一个个手握着刀柄,神态就不像外围的那么惫懒。   陆璟隐到了暗影里,寻着可以靠近帐篷的地方,总算在个角落里找到个缝隙,潜了过去。把耳朵贴在帐篷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不到什么。陆璟从靴筒里掏出把匕首来,划开点帐篷,可以看到皇帝坐在灯下,虽说面容憔悴,隐隐带着怒气和焦虑,正出神发呆。显然喜公公让皇帝不高兴了。   陆璟想了想,再潜离了帐篷,到篝火那把烧着的茶壶拎着往账簿里走。   瓦剌兵拦住,说了句话。   陆璟猜着不是问“什么人”就是“做什么的”,把茶壶举起,故意憋着嗓子学着太监的声音:“喜公公让我给万岁爷爷送茶水。”   瓦剌人笑了起来,还有一个拿刀尖托起陆璟的下巴,又是一阵大笑,嘴里说了几句,让陆璟进了帐篷。   皇帝听到有人要进来,忙端坐正,摆出了威严的姿态,看到进来的人不是喜公公,也不是近侍,眉头皱了皱。   再看此人,身上的衣服是汉人服饰,似乎曾见过,回想了下,猛然想起,这是给发配到怀来的去年的状元,要惊呼出来。   陆璟赶紧上前一大步,矮下身子,低着声:“陛下,茶来了。”   皇帝点了点头,眼睛往门帘那望,大着声:“这么半天才来,赶紧泡了。”又压低声音问,“陆县令,你怎么来了?”   “陛下,过会儿微臣会想办法救陛下出去。不过到时可能会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点着头,眼里闪着光。   陆璟倒好了茶,出了帐篷,专挑黑乎乎的地方走,一直拿着茶壶往营地外走,似乎去送水。   常千户正焦急地等着,要是陆璟再不回来,那他就得按着事先说好的那样,对瓦剌人发动突然袭击,顾不得陆璟的死活。   福顺也急,挨着马蹲着:“老爷他……”   “老爷会回来的。”杜阿福看了看天色,那个当年从李家村来找他的五少爷,是不会把性命白白丢掉的。就像他,蚕姐还在等着他。   陆璟跑了回来:“好了,咱们得改改。”   “怎么改?”常千户有些不明白。   陆璟望着常千户笑了:“让你能封官加爵。”   常千户的眼睛睁大,嘴动了动,不敢想,心里却在隐隐有些猜到,陆璟要干得绝对是大买卖。在怀王府第一次见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县官,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挑了九个人,也不骑马,牵着马,由陆璟带着往瓦剌大营那边去。   快到了营地外,陆璟从身上取下了弓。另外九个人,也都摘下了弓,拉满,每个人挑了一个目标,对准。   常千户带着人从另一面骑马过去,黑夜里已经看到瓦剌人抢来的火炮停在那里。边上绑着抓到了汉人,有男有女。那些人发出低低的哭泣声,还有咒骂声。   听着这些声音,常千户的眼里不由喷了火,骂了声:“给老子狠狠地杀,瓦剌人一个不留。”   “得令。”骑在马上的军士们把背上背着的弓摘下。   “放箭。”   箭簇向瓦剌人飞去;马狂奔过去,刀砍下去。   才纵过酒色的瓦剌人正睡得香,没有想到会有人偷袭。是烧着的帐篷,外面的惨叫声让他们惊醒过来,一个个光着跑了出来,还没有看清就挨了一刀。   看到远处火光起来,知道常千户已经动手。   陆璟手里的弓弦一松,利箭飞了出去。另九个人的箭也射了出去,把守着的哨兵结果了性命。   营地里的瓦剌人从睡梦里醒过来,一个个忙着穿衣服往那边跑去,根本没人注意这些。陆璟已经带着人潜了进去,一直到了皇帝的帐篷外。   皇帝听到帐篷外有刀剑的声音,正焦急地等着,面上却还是摆出镇定的样来。   陆璟掀开帐篷的门帘,不忘跪下来:“微臣来迟,恭迎陛下回銮。”随手把一件才剥下来的瓦剌人衣服递过去,“请陛下换上。”   皇帝接过去,站了起来:“陆县令起来。”   陆璟先帮皇帝换了衣服,拥着皇帝往帐篷外面走。帐篷外面这时已经乱成了一团。瓦剌人正忙着去那边。   这里的几个给干掉,穿着瓦剌人衣服走出去,也没人盘问。   马已经牵来,皇帝也不多问,给陆璟一托上了马。陆璟随即上马,带着那九个人拥着皇帝往怀来奔去。   天色将明时,到了怀来县城。   城上的郭县丞和冯典史正观望着,一看有几个瓦剌人来了,倒先紧张,要搭起弓来射。   陆璟脱着瓦剌人的衣服冲城墙上喊:“郭县丞,我是本县县令陆璟。”   “老公祖回来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郭县丞叫了起来。   冯典史也在喊,可还是问了句:“常千户他们呢?”   “是呀,去了那么多人,怎么才回来这几个人。一定是败了。”郭县丞叹了口气,心想陆璟还是年轻,怎么能去偷袭瓦剌人,守在城里不就好。现在可好,损失了这么多人。   吊板放下,陆璟对皇帝说:“陛下先请。”   皇帝骑着马走在前头。陆璟几个人跟在后面。   再远处,又有马蹄声、人声传来。陆璟往后一看:“是常千户来了。他们应该救了人,把火炮这些带回来了。”   城墙上的人在欢呼。 第125章 那张床   陆璟看皇帝没催马进城,驱马上前:“陛下,常千户这些人定然希望入城时,能抬头仰望天颜,还请陛下登城。”   皇帝一听,把下巴抬了抬,驱马进城。   陆璟的头倒低了下去。   几个人一进了城,陆璟先让城门边上的兵卒拉起吊桥,关上城门。吊桥刚拉起,陆璟高喊了声:“圣驾到!”自己一个翻身从马上下来,几步跑到皇帝的马前跪下,“臣怀来县县令陆璟接驾来迟!”   陆璟这两句,把城墙边站的兵卒都给吓了一跳,哗拉拉跪了下去。皇帝怎么来了?不是给瓦剌人抓去了,这是给救回来了?   已经从城墙上下来,准备接陆璟的郭县丞、冯典史和县衙的人听了这话,两条腿一软,差点滚下最后几级台阶。   郭县丞和冯典史总算没滚下去,跌跌撞撞到了陆璟后面,跪下去。   陆璟把郭、冯几个给做了引见。   皇帝脸上带着笑:“都起来吧,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一起到城墙上迎接常千户他们吧。”皇帝下了马,往城墙上走。   陆璟利索地起来,没急着跟着皇帝上去,先把跟着自己一块去救皇帝的杜阿福和福顺招了过来,压低着声音:“赶紧回去,把家里用得家具全换回来。还有床上铺得,记得用旧的坏的。”   皇帝来了怀柔,自然应该住在怀王府。怀王不知道前,那就得住县衙。现在家里摆得那套家具对这么个穷县来说太好了,就算这是个富县也得装穷。   好官一定得穷,不穷的官甭管钱怎么来得,那都能给安个贪官。   陆璟得让皇帝看到他怎么穷,怎么可怜才成。   福顺眨着眼,望着上去的皇帝:“老爷……”   陆璟抬腿走了。   杜阿福拉着福顺:“按老爷的办。”翻身上了马。福顺也只能上马跟着杜阿福一道走了。   郭县丞、冯典史和县衙的人挨到陆璟身后,想知道,天上掉下来这么个大人物,他们该怎么办。   陆璟使了个眼色,低声交待了几句。   郭县丞几个人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去办。   皇帝站到了城墙上,从这望出去,常千户那些人虽说小,却更壮观。   常千户和那些骑兵,护着马拉着的大炮,后面跟着给瓦剌人抓去的兵,还有男女老幼,队列拖了很长。   “他们把百姓都救出来了?”皇帝心情好。   陆璟故意再探头望了望:“拖陛下鸿福。”   郭县丞几个不敢说话,嘴却张了开来,这个时候跟老农见他们一样小心翼翼。   皇帝瞧到,却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更应该亲切些,这些小官难得一见天颜,如此这般也是可怜见的。   常千户护着大炮的已经到了城墙外。城门再次打开,吊桥放下。   城里的兵冲了出去,去把常千户这些人接进来。   皇帝笑着:“这就是陆县令口里的常千户吗?我得见见。”   立刻有人去传了。   常千户跑了上来,看到人群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瓦剌人衣服的青年男子,个不高,也不敢细看,赶紧跪下:“微臣叩见陛下。”   “你不错。你和陆县令都不错。”皇帝笑着,却不说赏。说把皇帝从瓦剌大营里救出来,总是没脸的。亲征结果给抓了,这是国耻。   周围的人都感觉到,谁也不敢提:是我们救了你,皇帝你应该赏我们。   郭县丞这些反倒把头更往下低,这会儿早忘了前面跟陆璟说过能不能把皇帝救出来。现在倒有点怪陆璟,这事应该京城里的大臣去管才对。   陆璟跪下:“陛下,臣想讨个赏,求陛下身上那件衣服。微臣想供在家里,告诉子孙后代陛下的英明神武,入危境如履平地,军前运筹帷幄才能有昨夜之大胜。”   皇帝的眼睛亮了,这听着给瓦剌人抓也是他故意的。可不,不然昨夜哪能这么顺利。   “陆县令,你儿子叫什么?”皇帝把身上那件瓦剌衣服脱下,还想再从身上摘个什么赏。   “微臣如今膝下还没一男半女。”   皇帝大笑了起来:“你倒是急呀。这可得加把劲,等生了抱来给我看,我到时有赏。”   “谢陛下。”陆璟磕了个头,双手接过瓦剌人的衣服。回去得跟徐惠然说,得加紧。这世有他守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起来吧。回头你拟个单子来,你们都辛苦了,该赏。”皇帝大方地说了。   郭县丞一听,赶紧领着跪下,嘴角翘了起来,猜着会赏个什么。能从县丞提高到知县也好,若是能到江南膏腴之地,那就更好了。   冯典史也在打算盘,更别提胡、涂两位师爷,哪个不想升官发财。   陆璟心里可想着现在不能赏,一赏人跑了,他到时找谁干活。但也不能由他来说现在不能赏,不然这些人得跟他急,只能先应了下来。   杜阿福和福顺骑马回了县衙。   罗妈听到马蹄子声跑了出来,看到福顺大哭起来:“你可回来了……”   福顺跳下了马,没理罗妈,现在他跟过去不一样了,他是打过仗的人。虽说昨夜,陆璟只能福顺让牵着马站在瓦剌营地外面等,但那也是打过仗的。   “五奶奶,老爷让把家具换回来。”福顺喊了声。   蚕姐先跑了出来:“一回来就喊。福顺,老爷呢?”   “老爷陪着陛下在城楼呢。”福顺得意地笑,“我也见到陛下了。”   杜阿福大步走了过来:“别说废话,赶紧干活。”   徐惠然在屋子里全听到,按住胸口长出一口气,总算平安回来。想站起来,脚没劲。前面硬撑着时,一点不觉得腿软,现在却腿软了。   蚕姐追着杜阿福:“老爷陪着陛下?”   “嗯。老爷让把放库房的家具搬来,把这些搬走。”杜阿福已经搬起桌子往外走,“你把罩着的幔子什么取下来。”   福顺跑进来:“老爷还说,换了后用的罩子、幔子要用旧的坏的。”   蚕姐翻了个白眼:“给皇帝用,还用旧的破的?那不得给用家里最好的才对。”   徐惠然笑了,撑着炕几站起来,从东屋走出来:“听老爷的话。赶紧拆下来,收起来。罗妈……”   罗妈跑进来:“五奶奶,我来,我来。”   蚕姐嘀咕着:“要是万一皇帝生气了呢?”去把架子床上的被子、褥子抱了起来,“五奶奶,我们这是搬哪呢?”   “后罩房吧。把那收拾下,也摆上几件破家具。”徐惠然瞧了瞧炕上铺着的垫子什么是布的,换个干净的就好。   什么旧的坏的,太过了也要给人说的。   “福顺,这里弄好了,你去跟老爷说一声。”徐惠然福顺说了句。   “知道了,五奶奶。”福顺把条案搬了出去。   了望的哨兵跑了过来,附到陆璟的耳朵边说了句。   陆璟转身往城墙外望。   常千户知道有变,也走过来,往城外望。一望,眉头皱起:“瓦剌人追了过来。”   “是。”   皇帝听到,转过了身:“怎么了?”   众人都走到了城墙边,极目处可以看到瓦剌人纵马而来扬起的滚滚沙尘。   “让他们快点进城。”陆璟对常千户和冯典史说,“派骑兵出去接一下。接不了的就放弃。”   前一句都明白,最后一句冯典史愣了愣,可看到皇帝在没敢反驳。   才进城的骑兵又冲了出去,喊着:“快进城,瓦剌人来了。”   救出来的人中,年轻的还好。年老的和妇女已经跑了二十几里可真有些跑不动。   骑在马上的骑兵也不管男女有别,把女子往马背上一横。一匹马往往就这么带两个人回来。   放下人,有的又冲出去,再捞几个人回来。   城墙上的人看沙尘越来越近,瓦剌人已经追上了队列的尾巴。那些人拼着命往前跑。瓦剌人拿出了绳索,在空中扬起像套马似的把人套住,这么拖着过来。   城墙上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常千户握手里的刀要想要冲下去。   陆璟咬了咬牙:“拉吊桥,关城门。”   “还有人没进来。”   “再等,瓦剌人就进来了。”陆璟咽了口吐沫。罔顾百姓死活,这个罪名怕要伴他一生了。   出去救人的骑兵都回来了。吊桥慢慢拉起。   快要跑到城门的叫了起来,拼命往前奔。   常千户有些不忍,看到站着的皇帝,“再等等”这句说不出口来。   拉吊桥的兵已经拖着,能跑进几个就几个。最后几个是从吊桥上滑下来的。   城门关上,瓦剌人也要骑到。   皇帝看着拉回来的大炮已经给抬到城墙上:“开炮吗?”   陆璟弯下了腰:“现在开炮,还能救下已经跑到城墙边的百姓,这是陛下仁慈。”   “那就开吧。”皇帝点着头,“这些都是朕的子民,又怎么能看到他们落入瓦剌人的手里。”   炮弹打了出去,在瓦剌人中炸了开来。刚才还叫嚣着的瓦剌人仓皇着四处躲避。   皇帝笑了起来。   陆璟立刻跪下:“吾皇威武!”   郭县丞、常千户跟着跪下:“五皇威武!”   “好了,都起来,到底打瓦剌还是第一要紧的。这些规矩可以先免了。”皇帝很满意,从京城出来,绕了半天,现在才算真打上瓦剌人。   又一排炮弹打了出去,看到人仰马翻,皇帝大笑了几声。   陆璟趁机说:“陛下,怀来的百姓一直想见天颜,却不得机会。”皇帝站在这,城墙上的人都有压力。陆璟想请皇帝换个地。   皇帝是有点累,也不想站在城墙这:“那就有劳陆县令。”   陆璟陪着皇帝下了城墙,后面跟着郭县丞和冯典史这些。城墙的事就交给了常千户。   这一下城墙,街两边跪满了老百姓,齐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骑马走在中间,听着背后传来的炮声,面上的笑就收不住了。   郭县丞瞅了眼边上的陆璟,可真是会讨皇帝欢心呀。   到了县衙,陆璟请皇帝到后院住到自己的住处:“就是简陋了些,怕陛下不习惯。”   “哪里,正好我也体验下民间的生活。”皇帝不以为意,“再怎么也应该比帐篷里舒服多了。”   进了后院,皇帝瞧着院子里住的菜蔬,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再看到院子里的鸡都好奇。   冯典史偷偷砸吧嘴,皇帝真是啥也不懂呀。   进了正屋,郭县丞的眼睛直了。涂师爷也直了。不是给老公祖弄了一套上好的梨花木家具,怎么还是这套破烂的杂木家具。   皇帝点着头:“陆县令,真是清苦。难为你们了。”   “哪里,这些已经比百姓们好多了。微臣一直记得太祖当年对官员的训戒。”   郭县丞咽了口口水,陆璟可真黑,那张床让皇帝睡,不怕明天全身疼? 第126章 捉迷藏   陆璟让福顺打来了洗澡水:“陛下,这是我的贴身小厮,夜里也去了,给陛下牵马的就是他。”   福顺把手里拿着的木盆放下,给皇帝磕了头。   皇帝瞅着福顺:“不错,不错。”   “就是不会侍候人。可微臣这……”陆璟往郭县丞看,那意思要不你们找个人来侍候?   郭县丞几个不敢接这个活儿,皇帝哪是一般人能侍候的。   皇帝也体谅,乡下小城哪有什么好的,可突然想起来怀王:“怎么没见怀王?”   “微臣这就去告诉怀王。”   皇帝的唇角翘了丝冷笑:“我这位叔叔,可能还没起床吧。”   现在都中午了,还没起床?   “那微臣再等等去告诉怀王,省得打扰到怀王的休息。”   皇帝笑了:“也是。叔叔们都清闲惯了,怕是又长了几斤肉。”话里老大的鄙夷。   “这次瓦剌人犯境,怀王殿下知道乡民受损严重,所以减了三十年王庄佃户一半的租子。”   “哦……叔叔还是关心百姓疾苦的。”   “陛下才是最关心百姓的。若没有陛下的倡导,殿下又哪里会如此。”   皇帝笑了,这才对,天下是他的天下,百姓是他的百姓。   陆璟瞧着皇帝心情不错,找了个理由出来。   福顺可没侍候过皇帝,心里打着鼓,也跟了出来:“老爷,陛下怎么侍候?”   “怎么侍候老爷,就怎么侍候陛下。只有一点,比侍候老爷的时候要差一点。不然皇帝让你跟着进宫当太监。”   福顺吓得一激灵:“那老爷?”   “干完活,立马就出来。不要多说话。”   福顺点着头,阿福哥说了,听老爷的话。他肯定不说一句话。   陆璟还要去城楼上,先还是绕到后面罩座去见徐惠然。   徐惠然正收拾着东西,叠着衣服。   “娘子。”陆璟唤了声,就从后面抱住了徐惠然,“我回来了。”   徐惠然的身子顿住,面颊有热乎乎熟悉的气息喷过来,眼圈红了,一下转过身,扑在陆璟的怀里,双手抱住。   “娘子,我没事的。”陆璟低下头要去看徐惠然的脸。   徐惠然却往陆璟怀里靠,眼泪只不住流。   陆璟抽回了一只手托起徐惠然的下巴:“娘子……没事了,真的没事了……”要说得话太多,一时全往外涌,哪来得及说。陆璟俯下来,吻着徐惠然的眼角,把流出来的眼泪一骨脑全吻进了嘴里。   徐惠然倒哭得更厉害,唇里却是干的,说不出话来,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捶着陆璟的背。   陆璟嘴里咸咸的,明白这是徐惠然担心了一晚,又吓了一晚,现在见了他怎么能不发泄出来。   他只能吻得更重更急,寻到徐惠然的唇,唇对唇,舌缠着舌,直接地把全部的相思这么说了出来。   徐惠然的泪慢慢止住,只顾着回应陆璟,呼吸几乎要停止。   陆璟放开了徐惠然,把她拥在怀里。   徐惠然娇软地靠在他的身上,喘息。气息平稳了,徐惠然轻轻地问:“要去了?”   “嗯。得去城墙上看看。”陆璟亲了下徐惠然的额头,“放心,就回来。今晚我在的。陛下明天就走了。”   “你非要他在这住一晚?”   “那张床多好,你我睡上面,那一夜可是刻骨铭心。”   徐惠然轻轻笑了。他这个黑心人,自己受得罪,也得让别人尝尝才成。   陆璟扭回头看了眼屋角的床,放开徐惠然走出去:“阿福,把床换成老爷和奶奶平常睡的。”   徐惠然走出来,拉了拉陆璟的袖子,低着声:“就一晚,别换了。”   “这一晚才关键,不舒服怎么成。”陆璟瞧着她笑。   徐惠然的脸红了,一扭身回了屋。   陆璟笑着,想着晚上,哼着小曲去了城墙,皇帝那让郭县丞几个负责。郭县丞几个真是担惊受怕,就怕皇帝说什么,尤其是那张床。   皇帝没躺下去前,没觉得那张床有什么。   郭县丞却知道,要睡下去才知道。   瓦剌人已经不攻南城,改攻东城。   陆璟也到了东城这边,躲在垛口从了望口往外望。   常千户挨着陆璟,看火器营的对着瓦剌人射击,咧着嘴笑:“老公祖,这可是个好玩意儿。幸好咱们把这些人救回来,不然还没人能立马使。”   瓦剌人那里传来公鸭子的叫声:“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来侍候万岁爷爷的,我是喜公公。”   再一细看,喜公公和喜永泰全给瓦剌人绑在马前,当成靶子。喜公公的声音都变了,可见是吓坏。   常千户往陆璟看。   陆璟没说话,好像没听到喜公公在那叫。   常千户没让军士停,反而说:“打准点。”   那些个军士恨喜公公恨得要死,不打瓦剌人,瞄准了喜公公和喜永泰射了过去。   喜公公父子的身体抖了抖倒了下去。   陆璟的眼睛眨了眨:“陛下真是为国操劳,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常千户看着给马蹄子踩来踩去的喜公公尸首,打死了才说这话。   皇帝来怀来的事,全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只有怀王府的还不知道。   自打从陆璟那花大价钱把卖出去的米粮买回来,怀王就让把王府的门关好,深恐再给陆璟骗了。   想出城出不了,更让怀王在大门门栓上又加把锁。   外面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怀王以为瓦剌人攻进了城,谁也不管,抱着钱匣子钻进了床底。   王妃也给吓坏了,跟着钻进床底。几个小妾也钻了进来。   床挺大的,可怀王在下面就占了一大半,再挤进这么多,裙子什么的全露在外面,一走进来就能看到。   怀王急了:“你们都出去,没看躲不下。”   小妾们悻悻然从床底爬出,另找地方去藏。   陆璟从城墙上下来,给皇帝找侍候的人,到了怀王府跟前,让杜阿福去叫门:“怀来县令来拜见怀王。”   叫了半天门,里面不开。   陆璟摇了摇头:“你要说陛下来了,让长史出来见我。”   杜阿福再喊。   里面的太监听到,互相看着:“皇帝真来了?”   “不是喊长史?”太监跑去找王府长史。   长史正猫在王府后面的院子里,寻着地方看能往哪躲还是跑。听了太监的话:“陛下来了?”   “那个陆县令的人说的。”   长史摇着头,咧着嘴:“他说的?”不再躲,到了王府前门,让把门打开,还真是陆璟站那。   “陛下来了?”   陆璟走了进来:“带我去见殿下吧。”   长史瞧陆璟这样子:“你可别蒙我。”   “我什么时候蒙过你。”   长史的眼珠子要掉出来,这人蒙他还少呀。   这一路进去就看到太监和宫女面上的惊慌,四处在找躲藏地方。   陆璟眼睛四下里看:“殿下在哪?是不是在玩捉迷藏?”   皇帝亲征都给瓦剌人捉了,就算现在没事,那怀王在府里玩捉迷藏,只要陆璟往皇帝那一说,这就是无君无国的大罪。   “陆县令,不是说瓦剌人攻城。这些没眼界的慌了而已。”   陆璟点点头:“殿下不慌就成。”   长史冲着太监、宫女说:“快去把殿下找来,陛下来了。”   太监、宫女立刻往后奔去。   走进了怀王的书房,里面空空的,没一个人。   “殿下一会儿就来。”   陆璟往床那走,弯下腰看。   长史走过来:“陆县令,你看什么?”   “我看殿下是不是躲在下面。”   “这个时候,殿下正为国事忧心,怎么会玩捉迷藏。”长史要把陆璟拉走。   陆璟指着床底:“殿下就在下面。我就知道在下面,我以前玩捉迷藏,也喜欢钻床底。”   王妃从床底爬出来,瞪了眼陆璟,哼了声,一扭头走了。   陆璟和长史把怀王从床底拉出来。陆璟给怀王拍着身上的灰,拍得怀王疼得叫了起来:“你轻点。”抱着钱匣子更紧。   陆璟瞅着,这样子倒有些像徐惠然,也喜欢抱钱匣子。可那是佳人,再怎么也是美的、可爱的。怀王抱着,就跟小丑一样。   “殿下,陛下来了,在县衙呢。”   怀王一哆嗦,钱匣子差点从手里掉出来:“陛下来了?他不是在瓦剌人那?”   “来了。今天上午的。陛下很关心殿下,说殿下中午才起来,所以不要早喊殿下去。”陆璟看着怀王。   怀王的额头出了汗,拿袖子一擦:“快给我换衣服。我要去见陛下。”   “不过,陛下知道殿下减免王庄佃户租子的事,很开心,还夸奖了殿下。”   怀王的嘴张了开来:“我哪有?”   “原来殿下没有?那是我弄错了。我原以来,殿下欠怀来县的买粮钱可以折为王府佃户的租子。既然不是这样,回头我跟陛下说,是我错了。我向陛下领罪。”   陆璟说着就要走。   长史急了,一把拉住陆璟,又对怀王说:“殿下,这样也挺好的。”   怀王的嘴大张着,大喘着气,想骂陆璟。   陆璟嘿嘿一笑:“殿下,还想玩捉迷藏?”   怀王立刻闭上了嘴。   到傍晚时,终于穿戴整齐的怀王艰难地迈着步子,跪在皇帝面前,请皇帝堂侄去王府歇息。   皇帝摆上了谱:“不了。我还是住这里,跟怀来的百姓一块守城,打败了瓦剌人再说。”   怀王松了口气,想擦额头的汗,又不敢擦:“陛下在此辛苦,微臣就留下几个人侍候陛下。”   福顺松了口气,这下不用他侍候,由怀王府的太监和宫侍候吧。   等皇帝躺上了那张床,就知道这张床怎么了,没一个地方能躺着舒服。   陆璟睡在床上却很舒服,他终于要得偿所愿。 第127章 哪个好   七月的怀来,晚上已经凉了,后罩房比正屋还要冷些。   褥子铺得厚厚的,盖得被子也拿得厚的。徐惠然还特意穿着粉绸的里衣里裤,被子一直拉到下巴,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娘子……”陆璟唤了声。   徐惠然低低“嗯”了声。她有些期待,却又害怕,恍如前世跟陆璟的头一回。   陆璟也紧张。徐惠然之前说忘了,可后来又记起,那到底是有过,知道该怎么做。不像他,这一世真的是头一回,前日的那个做不得数。   这种事,最考量男人。   “娘子,你看外面……”陆璟的手拉开帐子,往窗外望。   窗户是放下来的,有糊着的高丽纸挡着。可因为是后罩房,只有横竖的窗户棱,一块块的间距大,望出去比在正屋倒方便。   徐惠然隐隐可以看到有点光亮。   陆璟跳下床,把窗户支起,往外望着。   徐惠然躺在床上也望着,窗外的月亮只是一道极淡的弯眉,深蓝色的夜幕里也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清清冷冷,却分外耀眼。   怕陆璟着凉,徐惠然提醒了句:“小心着凉,快回来进被窝。”   陆璟蹦着回到床上。似是怕挡住徐惠然,跳进了床里,躺到徐惠然的身后,手臂伸进了徐惠然的被子里。   徐惠然那句原本是让陆璟钻进他的被窝。没曾想陆璟倒这样,脸不由发热。虽知道今晚定然会有什么,可还是脸发热。   她不好说什么,眼睛往后看看。   陆璟把穿得里衣全脱了。   徐惠然的脸刷就红了,赶紧转回目光,去看窗外,想把陆璟的被子递过去,却又迟疑。   陆璟手攀了上去,握住她的肩头,差点让徐惠然跳起。   他手引着胳膊,胳膊引着人,半个人移进了她的被窝,贴住她的后背,鼻间幽香。   “娘子,你看,夜色多好。”   一阵热气吹在徐惠然的耳垂边。   陆璟侧过脸看着徐惠然,朦胧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肤白似雪,两腮如霞,情不自禁说了句:“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陆璟挨了过来:“娘子,夜里凉,是吧?”手从肩膀上移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她的手上。   她直直躺着,感觉到陆璟拿起她的手,移了开去,隔着她的里衣握住那团娇翘。   “相公。”徐惠然轻轻叫了声,想转过身去。   她有些怕,心狂跳,呼吸急促,却不敢动。是羞得不敢动,也是怕得不敢动。怕陆璟的动作更大,又怕陆璟会退缩。   陆璟压住她,不给她翻身:“娘子,这样正好,盈盈不及一握。”捏来握去,感受着掌心里的丝滑柔软。   又觉得几层布料阻隔住了他和她。   徐惠然看着撩起的床帐,开着的窗:“相公,窗还开着。”   陆璟手一挥,床帐落下,挡住外面。   帐子里暗了下来,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的手摸着她身上的里衣,寻着下摆。里衣太长,一直到膝盖,平平整整贴着她的身体。   挨着她身体的丝绸温热,让陆璟更急切,把里衣的垂摆扯了上来。   “娘子……”陆璟低低唤了声,手移了下来,按在她的腹间,像烧烫的熨斗搁在那里。   烫得她眼泪要出来,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却又很想缩起来。   他的呼吸加重,掌间的滑腻让他兴奋,伸到了抹胸那,却给卡住。   陆璟的手动着,动作不像平常的儒雅,倒有几分粗鲁,几下把她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落在了床的角落。   徐惠然的身体因为陆璟的动作颠了颠,像雪花一般飞起又落下。   陆璟的手盖在了上面,似把雪花握在了掌心,要看着它慢慢化掉。   徐惠然只觉得唇干齿燥,尤其是那热从腰移了上来。   陆璟把把她托起,再翻了下来,移到了床里。   徐惠然长长的眼睫毛垂了下来,想借这个把月亮和星星都挡住:“相公……”   这一声带着些许哀求。   “娘子……”陆璟吻住了她的唇。   徐惠然把两条腿紧紧并住,都能感觉到给汗沾湿的裤子有些发粘。   “相公……”   她哀求着,像感觉到将要有狂风暴雨来临,惊惶失措的小动物。   “没事的。”陆璟移下去,脸贴在她的小腹那。   “相公,疼的。”   徐惠然要哭了。   “乖,我会小心的,不会叫你难受的。”   “真的疼的。”   徐惠然想说,前世陆璟也这样说的。她记不得过程,可记得很疼。   “明天好不好?”   “娘子,‘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就今日让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吧。”陆璟移上来,吻住了徐惠然的唇。   徐惠然说不了话,意识也在涣散。她就像暴风雨中的花瓣,一下一下承受着风吹雨打。想挣脱,却又无力。   阵阵的不适,让她身体扭动,却又紧咬着嘴唇,手不由紧紧抓住陆璟的背,抓出了一条条的道。   陆璟努力着,身上有汗渗出。   怀里的徐惠然,那么美,那么娇,好像就是为了拯救他才来的。   听到徐惠然的低喘,看到她皱紧的眉头,他更想占有。   “娘子,我来了。”陆璟叫了声。   徐惠然想摇头,身体却似给劈开。她的泪不由流出,咬在了陆璟的肩窝,低低地叫。   陆璟拍着她,吻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喁喁:“娘子,我们终于是夫妻了。”   徐惠然哭,哭得很厉害。   “娘子,你终于是我的娘子。”陆璟把徐惠然的脸从肩头托起,“我们夫妻一体。”   “是我不好。”陆璟亲了亲徐惠然的唇,“可也是娘子太美,让我控制不住,只想着要娘子。”   徐惠然绷着脸看陆璟,却又绷不住,低下头笑了。   陆璟笑,亲了亲徐惠然:“来,我给你擦擦。”   “我自己来。”徐惠然想要动,身体又痛又酸又软,胳膊一撑没撑起来。   “我来。”陆璟拉开床头的一个抽屉,拿出个黄花梨木做得匣子来。   徐惠然瞧到,不好意思,把脸侧到了一边。   这匣子还是她娘家的陪嫁之物,是给她新婚之夜用的。可一直没用,直到今日才用。   陆璟抽开匣子盖,拿出块白绫,就着一点点透进来的光。   他瞧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娘子,我如何?”陆璟探下了身,俯在她的耳边问。   徐惠然嗤嗤笑。   “说吗?我如何?比现世如何,是不是更好?”徐惠然轻轻推着徐惠然问。   徐惠然拉起被子就把自己盖严实。   “一定是更好,对吧?”   “是吧,要不我就再证明下。”   徐惠然叫了起来:“不要。”   徐惠然也感觉到,把脸露出来,紧张地看着陆璟。她的身上还在痛。   陆璟吸了口气,把白绫小心地叠好,放到匣子里,再放进了抽屉里。   “我去弄点热水来。”陆璟下了床,披上衣服,把窗户给拉了下来关好,这才点了灯,开门出去。门口有闷着一宿不熄的茶炉,上面热着水,是为了半夜喝个茶什么的方便。   陆璟拎着进来,倒在木盆里,再加进冷水,试了水温觉得可以,走回到床边:“来,洗洗吧。”   徐惠然去摸床脚的衣服。陆璟拿起,把被子掀开。   徐惠然羞得又拉上被子。   陆璟笑:“我都摸过,亲过,还怕给我看。”   “你……”徐惠然捶了下陆璟。   “别冻着。”陆璟把夹衣给徐惠然披上,抱了起来。   “我自己来。”徐惠然怕陆璟给她,那样的地方怎好让陆璟洗,羞死人了。   “说过了,我们是夫妻一体。”陆璟抱着徐惠然坐下,拿手巾沾着水给徐惠然洗,很轻柔。   徐惠然把身体挨着陆璟,不敢看。温水浸着痛处,再有细布的摩擦,她想动。   “别动。”陆璟吸了口气,他好想要她。   她不敢动,两排贝齿紧紧咬住。   陆璟帮她洗干净,抱回床,轻轻放下再盖上了被。自己也去洗了洗,顺便把心头的火也浇灭,再回到床上来,拥着徐惠然:“睡吧。”吻了吻她的脖颈。   徐惠然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在陆璟的怀里睡着。   等天亮的时候,陆璟已经不在。徐惠然翻了个身,摸着陆璟睡过的位置,把脸埋在陆璟用过的枕头,那里有他的味道。   她轻轻笑了,就不告诉他前世和今世哪个好,让他心里一直琢磨这事才好。   越想,徐惠然笑得越厉害。   陆璟一早就到了正屋的院子,瞧到怀王也来了,赶紧上前给怀王行礼:“殿下,好早。”   怀王把眼睛使劲眨几眨,好清醒些。这都多少年没这么早起过。看着陆璟心里就不舒坦,不是这小子,哪会这样。   皇帝又不待见他们这些宗室,就像他们也不想待见皇帝。大家都是一个祖宗下来的,只是皇帝的运气好,坐了那把椅子而已。   陆璟笑笑,没当回事,起来站到了一边。郭县丞、冯典史也来了。还有几个给救回来的大臣,身上穿得都是郭县丞几个借的,到底都不是太合身,也只能这么将就。   怀王府的太监看到怀王,凑过来:“殿下,陛下正在起床。”   “哦。”怀王挺了挺身。   皇帝从正屋里走出来。院子里等着的全跪下来。皇帝边让起来,边看着陆璟:“陆县令,怀来现在如何了?”   “托陛下的洪福,昨日已经打退瓦剌人一波进攻。如今瓦剌人虽说围着城,可怀来的粮食足够半年的,等冬天时瓦剌人自然坚持不下去。”   皇帝点着头,手不自觉扶着腰,真酸痛。昨晚可是一夜没睡好,要是在这张床上睡到冬天,那可是不成。   陆璟也不想皇帝一直待怀来,养着这尊神。怀来可是养不起。让怀王养着,才免得租子,估计又得送回去。   得想办法,让瓦剌人赶紧退了才成。   “陛下,昨天送出去给京城的信,怕明天就能到。”陆璟提了句。   皇帝的眼睛亮了:“这么着,他们很快就会派兵来了,对不对?”   “自然。”   “陛下问怀来有没有好床?”太监低着头,悄悄跟怀王说。   怀王的脸有些变色,这分明是又要去怀王府。那不是,所有的供应都得怀王府了。心里真心疼银子,可感觉还得开口再请皇帝去。   “陛下,微臣再次恳请陛下赏脸驾临怀王府。”怀王好不容易再次跪下。   “既然叔叔这么有心,我也不好再推辞,那就去那住吧。”皇帝似乎勉为其难答应。   皇帝当即就坐着怀王的轿子走了。   能让怀王坐得轿子一时没有,怀王又骑不上马,几个太监架着怀王走。   走了一段,怀王就走不动。幸好,王妃的轿子抬了来,怀王一上去,轿子抬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咚”一声,怀王和轿底一块掉地上。   两旁围观的百姓,哄笑起来。   陆璟骑在马上,扭回头看,这下怀王要在床上躺一阵。这下倒好,省得给皇帝吹风。   皇帝到了怀王府,下了轿听到怀王坐通了轿子,大笑起来。   怀王府的人,笑两声停两声。皇帝笑,不跟着笑不成。等皇帝走了,怀王还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当人的奴才,真是难呀。   京里得了皇帝给救出来,困在怀来的消息,一拨人商议赶紧想办法把皇帝接回来。另一拨人,正要扶植成王登基的,这个时候就担心,要是皇帝回来了,不得要他们的命。   更何况京城已经空虚,哪还有兵派过去解怀来之困。 第128章 封伯爵   各衙门的首脑大部分都跟着御驾亲征,京城里这时剩下的一、二品大员并不多,多的是品级不高的官员和寡妇孤儿。   虽说好些家还没有确定是不是去的人已经战死,哭声却已经有了。   没能跟着御驾亲征的宋颐骑马去翰林院,不时能从街两边的宅子里听到哭声,看到门外挂着的白幡。   宋颐忍不住叹气,这一仗十来万人没了。   进了翰林院,里面一片议论声。皇帝给陆璟救出的消息已经传来,昔日骂陆璟的,这时又忍不住称颂一番。   “陛下什么时候还朝?”有人故意问,希望能借此引出番讨论。   这时没人敢贸然回答。   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朝廷捍卫北疆的三大精锐营已经全给皇帝带去,此次伤亡一半,就算陆璟救回一部分,但那也不过是收合余烬,背城借一。   宋颐坐在那,看了会儿邸报,想到了会试时的房师谢尚。   谢尚这时已从翰林院迁到户部,是户部左侍郞,在朝中无大员的情况下,算得上权高位重。   宋颐去了谢尚家,给引到书房。   谢尚瞧到宋颐也不吃惊,这几日,京城的官员来往的频繁。   “先生,朝中、京城如今人心慌慌,都不知陛下何日能归。”宋颐恭谨地说。   “听说你和陆元玉不光同科还是同乡,且私交不错?”谢尚拿起书案上一只已经干枯的橘灯放到鼻端,嗅着残存的橘香。   “是。这里有元玉给我的一封私信。”宋颐从袖筒里掏出了领口,双手递过去。   谢尚放下橘灯,接信看过,再把信还给宋颐,站了起来:“你跟我一起去见陈侍讲吧。”   陈询没跟着皇帝亲征,前面是想把成王扶植登基,这个时候倒有些两难。成王已经给鼓动出来,日日奉天门那坐着早朝,名为监国,实则已是天子。   如今再把成王请下来,哪有这么容易。请神容易,送神难呀。   要是跟前朝一样,皇帝给瓦剌人关个一、二十年放回来,这时朝中已稳,自然都好办。   现在怎么办?   陈询头大。当时杨阁老就不该所谓的明哲保身,由着喜公公怂恿皇帝亲征,结果害了自己性命。   小厮说谢尚和宋颐来了。   陈询赶紧请到书房。   谢尚和宋颐也不多废话,直接把陆璟的信拿给陈询看。   陈询瞧着信,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办,成王那里不好交待吧?”   “成王不好交待,陛下回来了,就好交待?”谢尚反问。   陈询苦笑,点着头:“也是。陆元玉这个人,总有惊人之举呀。当年会试是我取得他,日后看来得他取我了。”   谢尚和宋颐都笑了起来。他们如今的前程全记在了陆璟身上。其实不光他们,京城里的官员的前程不都记在了陆璟身上。   如今的怀来,瓦剌人围着城墙转着攻。攻了几次都没有攻进去,却又不甘心这么放弃,就在怀来城外扎下营。   皇帝年轻,刚到怀来的头几天,不像在京城,出个宫都不容易。这里有陆璟几个陪着,在城里四下走走,有时还会跟百姓说几句,感叹下民生不易,确也自在。   可新鲜劲一过,就有点觉得无聊。   怀来到底小,能有什么给皇帝看的。怀王府是不小,可比皇宫还是小。怀王府就算有玩意儿,也不敢拿出来。怀王别的笨,有一点还是聪明,不能让皇帝知道他过得是多么舒服。能给皇帝看到的,也就是比按着规矩孝敬到宫里那些差点。   皇帝玩两天也腻了,心里也在烦。京城一直没什么消息,显然是想让怀来就这么给围着。皇帝面上却不能显,反而还得一切风平浪静。   陆璟把封赏的名单呈了上去。   皇帝瞧着笑了,这是个收买人心的机会:“说起来,朝廷幸好有你们这些忠臣良将,朕才得以平安归来。”   “臣等何德何能,这是天佑吾朝,天佑陛下。”陆璟赶紧跪了下来。   皇帝笑了笑,提起笔来:“如今这里也没什么朝臣,陆县令,你原是翰林编撰,就升为翰林学士,进内阁参预机枢政务吧。”   屋子里的几位跟着皇帝一块亲征的大臣全侧目看向陆璟,这一下就进了内阁,成了阁臣。   郭县丞只觉得下巴掉下,嘴张开来。陆璟升了,自己会升什么呢?心里紧张的打起了鼓。   “谢陛下。只是眼下怀来危难未解,怀来子民尚末解困,微臣想还是先担着怀来县令这个差使。”   “陆学士果然是爱民如子。这样吧,怀来县令,你也先兼着。本朝只能以武功封爵,就封你个伯爵,武襄伯。常千户,论功封伯,升都指挥佥事。余者,各进三级。”   郭县丞真是开心,他一个从个未入流的升到七品,哎哟,这可是得好好谋份肥缺。冯典史这些也是开心,个个成了有品级的官。   陆璟还没有下马,福顺已经跳下马跑进去报信了:“老爷封爵了,封了伯爵。”   蚕姐的眼睛睁大:“真的?那五奶奶不就是伯爵夫人,我就是伯爵夫人的赔房奶奶了。”笑了起来。   徐惠然正站在院子里,指着树上的柿子:“福顺,先爬上树把熟柿子摘下来,别熟透了掉下来可惜了。”   福顺答应了声,就爬上树去摘柿子。   罗妈凑过来:“五奶奶,不,夫人,这以后是不是得添人?”琢磨着要是添人,是不是她也能捞个管家奶奶来当当。   徐惠然看了眼,明白罗妈的心思:“那也要看伯爵老爷的俸禄有多少?”   陆璟走了进来,正好听到,冲着徐惠然笑。   罗妈转过身,福了两福给陆璟道喜:“给老爷道喜了。我也算在伯府里做事了。”   “这么个院子,还伯府呢。”徐惠然撇了撇嘴,“老爷眼下还是县令。”   “伯府会有的。回了京,陛下还不得赐个伯府宅子给咱们。”陆璟摘了个熟柿子。   “老爷说得极是,救出皇上这么大的功,皇上还不得尽着赏。”罗妈涎着脸笑。   陆璟把柿子在手里颠着:“罗妈,福顺也得了赏。”   “什么赏?”罗妈的眼睛睁大,仰头去看爬在树上的福顺。   福顺把柿子往兜起来的衣服里放:“老爷把我和阿福哥全报了上去。我封了个百户,阿福哥封了个千户。”   “百户?你成官了?”罗妈叫了起来,“是不是。哎哟,你回来怎么不说呢。”掉头就给陆璟和徐惠然磕头,“这可多亏了老爷和五奶奶了。不,如今是爵爷和夫人了。”   徐惠然瞧了眼陆璟,对罗妈说:“快起来吧。这也是福顺拿命拼来的。”   “那老爷不提拔,他哪有这样的造化呢。”罗妈擦着眼泪,“要是福顺爹能看到多好呀。”   徐惠然把罗妈搀起来,又喊着福顺:“快下来扶罗妈进去歇着。”   福顺跳下了树:“老爷、五奶奶,反正我是不离开这里的。百户还是啥,我全不管,我就跟着老爷。阿福哥也是这样的。老爷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就要跪下去。   “成,成,先别跪,答应你们就是了。”   杜阿福已经把马牵到了马厩。蚕姐挨了过去,拿胳膊一捅杜阿福:“你成千户了?”嘴咧着合不拢。   “嗯。老爷给报的。”杜阿福把草料加到了马槽里。   “那我也成官太太了。”蚕姐扭着身子,“五奶奶是伯爵夫人,我是千户奶奶了。千户多大的官。”   “不大,五品。”杜阿福往院子里直。   “五品呀。”蚕姐尖叫了声。   已经进屋的徐惠然笑了起来,瞅了眼陆璟:“不是百户的娘,就是千户的奶奶,得去找些人来了。可眼下也不是能找人的时候,不说外面乱,就是你封了伯爵,这就去多雇人,总是会给人落闲话的。”   徐惠然坐了下来,把针线笸箩拿过来,拿出鞋底。   “不用。他们俩不过是个虚衔,出去说话底气硬些,哪来的俸禄。”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蚕姐早就说过,罗妈是想着过有人侍候的日子。”   “我这也是为了娘子。我今天在陛下跟前,都没心思。”陆璟挨着徐惠然坐下,凑了过来,把徐惠然手里的锥子扔到了炕上,一只手搂住徐惠然,一只手摸进了衣襟里。   “别闹。”她低低地说,眼睛要往外看。   “那晚后,我就没了心思。瞧着什么,都会想到娘子。娘子想我吗?”陆璟不轻不重的啮咬着她的小巧玲珑的耳垂,舌尖撩着她扎着金丁香的位置。   徐惠然心里像给猫爪子挠,去推他,又要把他在衣襟里不安分手的拉出来:“想你做什么?”   “做这个呀。”陆璟的手没出来,又在里面抓了把。   徐惠然的脸像着了火,额间都有了汗:“给人瞧到了。”   “不会。罗妈和蚕姐都在做官太太梦呢。你就不想想伯夫人?”   “不想。”   “为什么?”   “我都没人侍候了。”   陆璟笑了:“我侍候你。”一把抱起了徐惠然,往架子床走去。   “别呀。”徐惠然低低地叫了起来。   “放心,我比她们侍候的还好。”陆璟徐惠然放到了床上,自己压了上去。   罗妈坐在厨房里,还没缓过劲来,不时地笑几声:“这可真跟做梦似的。”   蚕姐走了进来:“罗妈,赶紧着做饭。”看着罗妈也笑了,“可就算成了官家奶奶,也不能让老爷和五奶奶饿肚子。”   “是,是,这肯定得做好。比平日还要好。”罗妈想着,指不定老爷还能让福顺再升官呢,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第129章 属牛的   谢尚和宋颐寻到陆璟派到京城送信的小旗和衙役,让带着他们去怀来。   小旗和衙役有点吃惊,这还没拿到成王的谕示呢。   “别等了,今日就走。听我的没错。”谢尚催着。   小旗和衙役待了几日,也觉得可能等不到。怀来那还等着信。再看谢尚是户部左侍郞,那是正三品的官,可比老公祖的官大多了。   那就回去吧,却又担心怀来那可是给瓦剌人围着,要是这两位大人有什么,可别带累到他们。   “放心,不会让你们有事。”谢尚保证。   小旗和衙役算是没什么可说的。   谢尚和宋颐各自回家跟家里人交待。   宋二奶奶一听宋颐要去怀来,就急了:“那个地方怎么能去,不看看京城里多少人家挂了白幡。你是一点也不顾忌我们母子。”抱着孩子哭。   “你别哭了,我又不一定会有事。”宋颐心里不舒服,“陛下和元玉兄都在怀来,京里乱成了这样。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枉为臣子,又不顾好友至交。”   宋二奶奶还是哭。   宋颐跺了跺脚走了,依着说好的去北城那跟谢尚汇合。   谢尚一瞧宋颐的神色就明白了:“怕是夫人不同意吧。要不就我一人去。我虽与陆元玉不曾相识,可到底也是同朝为官,打过照面的。”   “让先生笑话了。”   “哪里,这也是你们小儿女才会如此情长。像我这样的,想有人舍不得还没有呢。”谢尚笑着上了马。   宋颐也上了马:“师娘已经去世多年,先生何不再娶一位?”   谢尚带着些无奈:“前时因为守制,怕是已经错过。”抬起头望着城门,“中秋快要到了。”   “是,中秋快要到了。”宋颐对宋二奶奶有些抱歉,怕是今年中秋不能跟妻儿一块过了。   如今京城的城门日夜盘查,尤其是北城更是关着,没有兵部的手令是出不去城。   谢尚从兵部讨来的出城手令,让长随拿去给守城的千户看。   千户验明无误,便让谢尚、宋颐几人出了城。   出了京城,往北行了十来里,不时看到有逃难的人群。   宋颐长叹了声:“先生,我们赶紧去吧。”   “是。”谢尚打马催行。   走了一日,小旗和衙役就提醒,得提防着瓦剌人。谢尚和宋颐扮成普通百姓,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这让小旗和衙役实在担心,就怕遇到瓦剌人。   陆璟和定北伯常指挥站在城墙上了望,瓦剌人又攻了一天城,无攻而返。   “要是京城那边不派兵来,只能这样一直死守。”常指挥叹了口气。是升了都指挥佥事,城里的这些兵都归他管。但事实上,救回来的皇帝亲军并不在此列,另一些则显然对他不服。   陆璟拍了拍常指挥的肩膀:“死守总比死人好。”   常指挥笑了:“我听伯爷的。”   “还是老公祖实在,好歹怀来还是我管着的。”陆璟转回身往城里看,这才多少日,那些救回来的官员,一个个就开始摆谱,瞧不上他这个一飞冲天的小县令。   “老公祖,下一步怎么办?”   “等。京里总有明白人,会来找咱们的。哦,大家多往外望望,要是派去的人回来,记得快着点接回来,别让瓦剌人给截了。”   陆璟下了城墙,去城里转着。   才走了几步,就给领着七品衔的郭县丞给抓住:“老公祖,那几位锦衣卫在抱怨。”   “抱怨什么?”陆璟走过去瞧施得粥稠不稠,拿起粥勺搅着,眼睛却往怀王府的方向看。   “他们觉得日日吃这些粥,还是跟百姓吃得一样,觉得有些委屈。”郭县丞的目光瞧着站在那边的几个人。   陆璟没去看:“这有个问题了,跟百姓一块吃,觉得委屈,那就只好去城外跟瓦剌人一块吃了。”   陆璟的声音不低,左右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还吵闹的倒有些安静下来。   边上等着拿粥的百姓点着头。   郭县丞给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悄悄拉了拉陆璟,可别给听到。就算陆璟眼下得意,但到底那些是皇帝的锦衣卫。再怎么让百姓满意,也不如让皇帝跟前的人满意才是。   谁不知道锦衣卫在京城里可是横着走的。   陆璟把粥勺放了下来,看着郭县丞笑,转身走,正从那几位锦衣卫跟前经过。   那几位锦衣卫的脸板了起来,瞪着陆璟。   郭县丞低下了头,看看得罪了吧。   陆璟却没当回事,依旧走了过去。   几位锦衣卫瞧着陆璟走过来,一位把腿伸了出来,另一位手就要推下陆璟。让你跌个狗啃屎,也好知道锦衣卫的厉害,别以为封了伯爵就得意。   陆璟瞧到了前面伸出的那条腿,正要迈的时候,突然转了个身横着走,还喊了声:“陛下,微臣接驾来迟。”   这么一来,后面推陆璟的,全身已经压在胳膊上,前面空了,没个挡得,扑过去。   伸腿的听到皇帝来了,要缩腿,膝盖正磕在扑过来人的嘴上。那个只觉得牙齿一阵酸痛,人倒在了地上,掉出了两粒牙来。   抬腿的膝盖也给撞疼,裤子上都有了血。也不知道是哪个的血。   两个人正叫得厉害。   另几个锦衣卫抬头一看,皇帝真来了,赶紧跪了下来。   皇帝听到声音看过来:“这是怎么了?”   陆璟正在皇帝跟前,听到皇帝问,便说:“陛下,这几位刚才正跟微臣说,想出城去杀瓦剌呢。到底是皇帝身边的人,论勇气和胆略不同于一般人。”   皇帝把倒地上掉牙和捂腿的看了看:“出城打瓦剌,为什么成这样了?”   “怕是激动的。”   “激动?”   “是,能吃瓦剌人的肉,不用再喝粥。”陆璟低着头。   皇帝瞪了眼,再把几个锦衣卫的又看了眼,往粥铺那走:“陆学士,城里的粮还够吗?”   “若是这么喝粥,大概还够半年。”   皇帝点了点头:“那要是有想吃瓦剌人肉的呢?”   “那就更富裕了。”   皇帝转过身问那几位:“你们若是想要去吃瓦剌人的肉,现在就可以去。”   那几位锦衣卫跪在那里,不敢吱声。   皇帝再转过身来往前走,走远了些:“陆武襄,你不会真让他们出城去吧。”   “陛下,这个自然不能。陛下回京的时候,还得这几位锦衣卫给摆出銮仪。刚才微臣也是没有法子,城里眼下各色人等,陛下是体谅微臣,封微臣为伯爵。可到底根基浅,若是不借着陛下的龙威,微臣如何能压得住众人。”   “古有狐假虎威,今有……”   “牛假龙威。微臣属牛的,也就是头牛而已。”   “你这头牛可是够大的,比狐狸大多了。”   “再大也大不过龙,不过就是会犁田而已。”陆璟想到了徐惠然,哎哟,怎么说到这个。   皇帝笑了:“牛好,属牛好,这会犁田尤其好。”皇帝想了想,“你那张床可不怎么样,日后回到京里,赐你张新床。”   陆璟赶紧着谢恩。这事得赶紧回去跟娘子说,再好好“犁犁田”。   跟在后面的郭县丞,眼珠子真得瞪圆了,这蒙了皇帝还白得了张床。   陆璟送皇帝回了怀王府,正打算回县衙,常指挥的亲兵来了,喊陆璟去西城。陆璟骑着马到了西城,跑着上了城墙。   西城这几日倒是太平。   瓦剌人要嘛攻南城,要嘛攻东城,再者就是攻北城,就是不攻西城。怕得是给两面夹击。   “老公祖,你看那边的高地上有烟。”常指挥指着,几里外有股极细的烟升起。   这是跟当初派到京里的小旗和衙役约好的,回来就放烟,好准备着接应。   “让他们夜里过来,行吗?”常指挥问。   陆璟摇了摇头:“瓦剌人可能也发现,他们会去抓。先给他们发个信号,让他们冲过来,等快到时,这里再派骑兵过去。”   常指挥点着头:“好。”   城墙上也点了狼烟。   躲着的谢尚和宋颐看到,问小旗和衙役:“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们冲过去。”小旗把马肚子紧了紧,“两位大人,贴着马背骑。瓦剌人是骑着马射箭的。”   谢尚和宋颐点点头,也把马鞍子检查着。跟着谢尚和宋颐来的长随和小厮,心里真打鼓,实在是有些怕。   “就我们冲过去吗?”   “是。城门不能轻易开,不然瓦剌人会攻进城的。”小旗吸了口气,跳上马。衙役也上了马,他俩当时出城时就已经喝了壮行酒。   陆璟答应给他们求个官封,不论能否活着进城,都会封他们为千户,可以荫及子孙后代。   谢尚和宋颐上了马。   “你们跟住了,记住一定要贴着马跑,不要往两边看,就跟着跑。”小旗又叮嘱了句。   长随和小厮点着头。自家老爷干嘛非要来,这地多危险。   小旗鞭子一打马屁股,冲了出去。衙役紧跟在后面。谢尚和宋颐也跟着,后面就是长随和小厮。   最初的一段,还有隐蔽。   小旗在前面紧张地看着是不是有瓦剌人。突然,几枝箭飞了过来。   “冲!”小旗叫了声,双腿夹紧马肚子往前冲。显然瓦剌人发现来捉他们了。   宋颐屏住呼吸,想着是不是应该抽出剑来跟瓦剌人决一死战。可瓦剌人是弓,他的剑没有用,只能趴在马背上,往前跑。   城门就在前面。他看不到陆璟。陆璟也许不会在城墙上,应该在陛下跟前。   箭不停从他头上,身边飞过去。他的心提了起来,马突然一跪,宋颐摔了出去。   他要死了,宋颐这样想。 第130章 我在睡   谢尚看到宋颐飞出去扑在地上,他却没有停,也停不下来。谢尚紧紧抱着马脖子,只怕掉下来。   倒在地上的宋颐在地上滚了一滚,想找个人能拉他上去。只看到马一丈远跑过去,没一匹停在他面前。   宋颐想爬起来,几支箭插在身边。他吓了一跳,趴在地上。   听到后面传来瓦剌人的叫喊,还有长随、小厮痛苦的声音。宋颐站起往前跑,什么也不想就是往前跑,冲着那个已经吊下来的吊桥跑。后面的一切,想都不敢去想,两只耳朵“嗡嗡”响,什么也听不到。   城里有马人骑马过来,到了宋颐这,探身抓住他。宋颐两只手也攀了上去,拼命往马背上爬,顾不得形象。   宋颐还没完全爬上马背,马就掉头往城里跑,冲进了城门。   马停了下来,宋颐爬在马上,这才感觉到心脏要跳出来。听到身后关城门的声音,瓦剌人的声音隔断,他知道是彻底安全,才缓过了劲。   军士从马上下来:“可以下来了。”把宋颐给拉了下来。   宋颐双腿一软,没站稳,靠着马站住。军马不乐意,往前走了两步,让宋颐差点摔倒。   军士没敢松手。   “多谢。”宋颐站住,有些不好意思。   “老公祖在城楼上。”军士指了指,担心地看着宋颐,不知道能不能自己走上去。   “好,我上去。”宋颐咬着牙想走过去,却挪不动步……   谢尚比宋颐先进的城,在马背上却趴了好一会儿。他的马给守门的兵丁牵住。他从马上滑下来,并不比宋颐好,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到可以四下看看,小旗和衙役已经不在,跑上了城楼。   “都进来了吗?”一个百户长站在城墙上往下喊。   “都进来了。一个挨了箭,已经喊大夫来瞧。”牵着马的兵丁往上喊。   “知道了,我跟老公祖和指挥说。”百户长的头缩了回去。   谢尚猜着“老公祖”就是陆璟,过会儿倒是得看看此人。说起来也是个人物,杀马六时就听说了,可却一直没机会见。   “怎么样?”谢尚问宋颐,咳嗽了几声。   宋颐摇了摇头笑:“惭愧。原以为可以置生死于度外,没想到真到了关节处还是怕。”说了句话,才发现声音嘶哑。   谢尚笑了:“是呀,我也体会到了。”把边上的兵丁看了看,抱了抱手,“佩服,佩服。”   周围的几个兵丁咧着嘴笑:“大人都是读书人,不像俺们皮糙肉厚,命贱。”   “老公祖也是读书人,打起仗来一点不。”边上一个兵丁反驳。   宋颐刚想说几句,身后有人唤他:“道中兄,你来了。”扭回身一看,陆璟正从城楼上跑下来。   “元玉兄。”宋颐喊了声。   “我在城墙上看到你来了。”陆璟过来,作了一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跟我去休息,休息吧。”   谢尚看着陆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举止却是成熟干练,自带一种让人折服的风采,心下暗暗称奇。   果然是人物儿。   “宋编修,麻烦给引见下。”谢尚唤了声。   宋颐赶紧给介绍了。   陆璟弓身施了一礼:“学生见过先生。”   “不敢,不敢,元玉兄客套了。彼此称呼表字就好。”谢尚猜着凭陆璟的功劳,定然封官加爵,前程似锦。他又不是陆璟的房师,哪敢坐大。   陆璟笑笑,也不推辞。   “先去面圣吗?”宋颐的脾气,陆璟是知道的。谢尚也就听闻过,再有就是跟徐惠然卖小橘灯有关,陆璟不得不谨慎些。   谢尚把身上的衣服看了看,上面满是尘土,想必发冠也是乱的:“还是换身衣服再去,比较好。”   “二位心怀天子,忧国忧民,陛下见了会欢喜的。”陆璟说了句。   “谢元玉兄提醒。”谢尚想这是个乖觉的人,“那就先去见陛下吧。”   “还能骑马吗?”   谢尚和宋颐倒不认为陆璟这是取笑,半开着玩笑问:“若有轿更好。”   “这个可没有。本县穷呀。”陆璟笑了。本朝规定三品以上才能坐轿,县令七品怎么可能坐轿,如今陆璟凭着伯爵,可以坐轿却也不坐。   “那就马吧。”谢尚和宋颐不想让人小瞧,让长随和小厮给换成了官服,努了把力骑上马。   陆璟看着,眼角挑了挑,却没有说话。   带来的长随和小厮除了挨了箭的,骑上马跟着一个兵卒先往县衙去。回头谢尚和宋颐就住在县衙后院。   说了几句,宋颐才知道,刚才他们能得救,也是陆璟让放了火器。瓦剌人上回在这个上吃了亏,又不知道是什么,多少有些怕。这一回火器一打,就拨马跑了回去。   “火器营全给救回来了?”谢尚关心。   “没有。到底还是损失了大部分。”陆璟苦笑了声。   谢尚看着街的两边,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还有受伤的兵丁。但隔着几十丈远就有个施粥棚,铺面也都开着,一切还是井井有条。对陆璟又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京里如今怎么样,朝廷怎么说?两位不会就是想看看瓦剌人才来的吧。”   宋颐去看谢尚。   谢尚苦笑了声:“这个,正愁面圣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依元玉兄看,该怎么说?”这话有点考陆璟。   谁资历,论官职,谢尚都比陆璟高,哪里需要陆璟出主意。   陆璟明白,刚才问也是试探,看能给自己交多少底。京里的情况,小旗和衙役都已经跟陆璟说过。   怀来如今给围着,京里不能来解救,自然会有人想皇帝怕是还得给瓦剌人抓走,何必早早表态得罪成王。太后那里,也有了让成王登基的意思,只是现在还不明朗。这么僵着,再等下去,怕天上真要成两个太阳了。   “季方兄,既然来了,心里自然早有决断,实话实说就是了。”陆璟笑了声。   怎么实话实说,那是谢尚的事。   谢尚也大笑起来。   三个人到了怀王府,让门前的递了话进去。   这个时候,在京城,不是亲近大臣是见不到皇帝。可在怀来,皇帝身边没几位大臣,听到谢尚和宋颐从京里冒死来的,立刻就宣诏。   谢尚和宋颐,把身上的圆领袍整了整。   陆璟瞧了眼,拉着两个人找了个避人的地方,抓起一把土洒了上去。   “元玉兄,你这是干什么?”宋颐要把身上的土掸掉。   陆璟站直,把手上的土拍掉,头微昂着说:“陛下可没看到刚才的凶险。我们做臣子的不能让陛下身临险境,可也得让陛下知道世道艰难。”   谢尚心里又叹了句,心思缜密;嘴上却赞同:“好了,我们进去吧。”   三个进了怀王府,给内侍引到了怀王的书房,如今皇帝的书房。   皇帝一见谢尚就问了句:“京里如何?”   谢尚等行过礼才答:“还好。只是陛下不在京城,有些萧条而已。”   “太后、成王呢?”   “身体都很康健。”   皇帝的两只手握成了拳:“我也思念得紧,想着早日回去,能在母后膝下承欢。”   谢尚不吱声了。   皇帝明白了,并不希望他回去。可总在怀来不是个事,眼睛往陆璟那看。   “陛下,谢侍郞和宋编修适才进城时,被瓦剌人追击,差点就要进不来城。这是天佑陛下,才让他们能平安进城,只有随行小厮中了一箭。”   皇帝把把谢尚和宋颐看了眼,脸上、身上全有灰,看着颇有些狼狈:“两位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话音里带着伤感。   怀来这小城,还要待多久?   陆璟也想,皇帝待得越久,怀来可越倒霉。这几日,为了供应皇帝,百姓家里的鸡鸭鱼肉,但凡晕腥的全给搜来送进怀王府。   自家小院的那几只鸡要送出去的时候,蚕姐都哭了:“早知道就吃了,何必留着。”   最后陆璟打着徐惠然小产的名头,把鸡给留了下来。   难呀,这也就是他们,换个普通百姓家,怕就是日日喝粥了。   出了怀王府,陆璟就请谢尚和宋颐跟自己一道回县衙。   谢尚叹了口气:“去县衙再说吧。”   “不如就到后院。我已经让人回去安排。县衙那里,现在已经没有说话的地方。”   到了县衙,下了马往里走,谢尚就明白陆璟说没有说话地方的意思。县衙里已经住满了人,就连县衙大堂都住上了人。   “若是要有人告状怎么办?”宋颐好奇地问。   “就在县衙大堂前面摆张桌就好。你们看那边。”陆璟指着院子里,郭县丞正坐那审案。有人告偷窃。罪证一坐实,就给拉出去砍了头。   谢尚点了点头:“此时就该乱世用重典,慑服人心。”   陆璟没接话,想着更实际的是可以少张嘴。   进了后院,跟前面县衙的嘈杂不同,一下安静下来。院子里有狗、有鸡,还有种的葡萄、小菜园子,柿子、枣树。   宋颐想到了京城陆璟住的地方:“元玉兄还是如此有农桑之情。”   “民以食为天。这是内子弄的。”陆璟笑了,指着葡萄架下的桌子,“两位贤兄请坐。”   谢尚坐了下来,再把小院打量:“不错,颇有世外桃园之感。”   陆璟往正屋的东间窗子看了眼,知道徐惠然就在那坐着,这两人应该都见到了。   徐惠然在屋子里是看到了,坐在边上的蚕姐也看到:“这人看着眼熟?可京里好像没来过吧?”   “在越省省城卖蜜饯帮过我们的。”徐惠然提醒了声。   蚕姐的眼睛睁大了:“是他呀,不会是他找上门来说咱们坑了他吧?”   徐惠然低着头笑了:“哪个会为一两银子,不要命跑到怀来跟咱们算帐的。”   蚕姐一想外面全是瓦剌人,放下了些心:“他忘了最好。”   陆璟让杜阿福来上茶。   福顺扒着墙角偷看,好奇地问:“老爷为什么突然让你去?”   杜阿福回了句:“过会儿你去。我去做箭杆。”拎着茶壶,端着放着葡萄和柿子、枣子的果盆走了过去。   蚕姐看到也问:“咦,怎么是阿福去送茶。”   徐惠然的唇角翘了起来,努了努嘴,那人的心眼真小,这么多年还记得呢。   杜阿福走到了葡萄架下,往那一站,像座铁塔,下午的阳光都给挡住。   这么高大壮实的汉子干小厮的活,让人不注意都不成。谢尚的目光看过去,眯起来,回想了下,心头有处跳了跳:“元玉兄,这位来你们家多久了?”   “也有好些年,是我跟内子成婚时来的。”陆璟拿起茶壶给谢尚和宋颐倒上了茶,“眼下这里也没有什么点心,尝尝院子里的柿子和枣子、葡萄,味倒还甜。”   宋颐有些饿,也不推辞,拿起枣子吃了口:“果然甜。先生快吃。”   谢尚却没动手,若有所思:“可能是我看错了,你这位家仆跟我见过的一位小娘子的家仆弄混了。”   杜阿福站在边上,眼睛往陆璟转。不让福顺来侍候,让他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哦?是吗?”陆璟故意地问。   谢尚带着些自嘲:“是,老家的时候。”   “可是越省省城?”   “是。”   “除了一位男仆,还有一个丫环?”   “是,元玉兄怎么知道?”   陆璟笑了起来:“季方兄,那就是家仆阿福。我曾听内子提过,她和仆妇做了些蜜饯送到铺子里。没想到铺子欺负她一妇人,故意压价。她就到铺子对面卖起来,差点被店家掌柜和伙计欺负,幸得好人相助,才摆脱麻烦。原来此人就是季方兄,这些年我苦心寻找,想报此恩,却不得报。”   陆璟站了起来,对着谢尚长揖:“多谢季方兄当日援手。”   谢尚心头有些难过,还是站了起来,还了一礼:“元玉兄不必客气,扶弱除霸,本就是吾辈该做之事。”   “哪里,哪里,来,来,我先以茶代酒敬过。晚上,再好好摆宴谢过。”陆璟端起了茶杯。心里默念着,喝过这杯茶,就别再惦记我家娘子了。   谢尚端起,一抿而尽,也是绝了心里念头,幸好刚才不曾再多说什么。这些年也未曾对人言起。   至了晚间,就在东厢房摆了一桌酒菜。为了这顿,特意杀了只鸡。   徐惠然一个人在东间吃的,罗妈给盛了碗鸡汤:“夫人说鸡全端上去,这汤我就留了点。”   “罗妈有心了。”徐惠然笑,用鸡汤泡着饭吃。   “唉,也不知道瓦剌人什么时候走。城里肉是买不到,别的也快没了。光吃米怎么行。”罗妈悄悄看着徐惠然。   “有米就不错了,不会饿死人。”徐惠然吃了。前世,怀来城最后是断粮的。是陆璟坚持到怀来解困,才救了全城。   罗妈不敢再说,拿着托盘出了屋。她为了不吃苦才当老妈子,遇到苦时,就不如徐惠然能吃苦了。   到了二更天,东厢才散了。陆璟回来,身上一身的酒气。   徐惠然已经躺在床上,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陆璟脱衣服的声音,抬起了半个身:“我给你倒点茶吧。”   “不用,我没喝什么。是谢季方喝了不少。”陆璟掀开床幔进来,随手拉来,俯下身:“娘子,他可是为你才伤情的。”   徐惠然一推陆璟:“胡说什么。”   “我可没乱说,我就怕哪天你不要我,抛下我又走了。”陆璟贴住了徐惠然,手伸了上去。   “你好好的,我走什么。”徐惠然笑着,躲着:“赶紧着睡了。”   “娘子,我在睡呢。”陆璟吻了下去,手在乱摸,人也趴了上去。   徐惠然闻到陆璟身上的酒气,也有些醺醺然,两只手臂抱住了陆璟,由着他尽兴。 第131章 吃葡萄   天蒙蒙亮,要起床时,陆璟瞧到徐惠然动了动,轻轻说了声:“你别起。”   徐惠然含糊“嗯”了声,手轻轻抬了抬,想翻个身去睡。   陆璟借着一点曦光,瞧着如玉的皓腕,心思又动了起来。   徐惠然才翻到一半,就给按住,翻了回来。她迷糊着问了句:“不是要早朝?”身子已经给压住,也有了些清醒。   “不急。”陆璟动着,瞧着徐惠然,娇嫩的就像院外的葡萄,剥去外面那张皮,才能见到里面的晶莹剔透,香甜多汁。   等吃够了,陆璟这才离去。   徐惠然揉了揉身,把被子拉拉好,这下她想起来也起不来了。   罗妈最好没有做好早饭,让那位下面饱了上面饿着才好。   陆璟却很满意,去了东厢房。   谢尚和宋颐已经起来,正在吃早饭。   宋颐招呼着:“元玉兄,吃过了吗?”   谢尚看了眼陆璟,有些明白,想开句玩笑,却开不出来,只能喝了一口稀饭。   “没呢。”陆璟坐了下来,让福顺再去拿副碗筷来。看着面前的早饭,再好也比不过他刚才吃的。不过这个还是得吃,不然怎么让娘子满意。   早饭吃过,三个人去了怀王府。   皇帝昨日见过谢尚和宋颐后,忧心又重了几分:“怀来一天不解困,朕一天不得安心。”   大臣们都明白,低着头,眼下死守才是上策,出去硬拼那是自寻死路。   “诸爱卿可有良方?”   眼下品级最高的是谢尚,自然得谢尚说话:“陛下,如今已到八月,等到十月就会下雪,那时瓦剌人自然坚守不了,围城之困可解。”   皇帝叹了口气:“你们先退下吧。”   “陛下,微臣有个想法。”陆璟跪到了屋子中间。   “什么想法?”皇帝的身体往前倾,现在谁有想法都好,就怕没想法,那才是死路一条。   “瓦剌人这些日子,就靠抢夺吾朝百姓口粮过日子,自打他们入侵以来,可抢的已经差不多抢光。”   “自然。”   “因为有陛下在此,牵制了他们。不然瓦剌人早就南下,定然围困京城。”   “对呀。”   皇帝也觉得是,京城里的人能过得这么舒服,可不就是因为自己在这。   “谢侍郞和宋编修言说通州那里的粮,要往京城里搬。这个消息可以透露给瓦剌。到时我们埋伏,一举击破。”   皇帝大喜:“好,就这么办。陆学士你和定北伯好好商议一番。”   陆璟和常指挥领了旨。   出了怀王府,陆璟把常指挥给叫到了一边,去商议。   谢尚却担心,这要是没伏击成,那不是把京城给害了。可依着现在皇帝的心思,只要能回京城,害了又能怎么样。   宋颐也在担心,叹着气。   “也许元玉兄有些什么高招。”谢尚安慰着宋颐。   宋颐低着头往县衙走,来了这,却发现好像更干不了什么事。当年跟陆璟一起意气风发,想着等考中进士为官后,就可以指点江山。   没想到,做了官,才发现,并不是如此,可看陆璟确实是指点江山。   谢尚看了眼宋颐,伸起手拍了拍宋颐的背:“我们并没有来错。陛下还是会回京的,若是留在京里,日后倒是麻烦。”   “先生……”宋颐想说,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失落,跟陆璟的差距越来越大了。陆璟已经封伯爵,进了内阁,而他还只是一个编修。   “在这里,你我并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谕旨可以由你来起草了。”   宋颐笑了声:“先生说得极是。”   陆璟跟常指挥商量好,就回了县衙后院。   因着谢尚和宋颐住这里,徐惠然出屋也只在两个人不在的时候,估计要回来,便回了屋。   谢尚和宋颐也是知趣的人,便不那么早回去,只在外面走走,甚至也到城墙上去看看。   站到城墙上往外一看,望着远处瓦剌人的帐篷,还有不时来挑衅的马队。谢尚和宋颐都摇着头。   若是瓦剌人去通州抢粮,京城那能守得住吗?   京城已经没有多少匹马了。大部分的马都跟着亲征,已经落在了瓦剌人手里。陆璟要截瓦剌人,怎么截。   “就八月十五吧。”陆璟站到了谢尚和宋颐身后。   “八月十五?”谢尚转过了身。   “是,八月十五正好。月光正好,一切都好。”   陆璟笑,看了看天:“江南这时还暖着,怀来这里已经冷了,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   谢尚也抬头看天,八月十五,他见到徐惠然的时候不是八月十五,可那个中秋却是让他一直记着的中秋。   因为从那个中秋后,他的书案上就有了一对小橘灯。蜜饯早吃掉,可橘灯却一直在。   天都要黑了,陆璟才回来。   徐惠然等着陆璟,让蚕姐赶紧打洗脸水来,再把饭菜端来。   “再等等,我们就可以回京了。这几日,委屈娘子了。”陆璟抱住了徐惠然,贴着脸。   徐惠然用胳膊肘捅了下陆璟:“蚕姐要来了,快别。”   “让我抱会儿娘子。”陆璟不松手,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那,像在休息。   徐惠然听着陆璟的呼吸:“累了?”   “嗯,可抱了娘子便不累了。”   “累了,吃了就睡吧。”   “不了,还得再去城墙上看看,这几日是关键,过了就好。”陆璟听到了蚕姐的脚步声,亲了亲徐惠然的面颊,才松了开来。   谢尚和宋颐吃过晚饭,换了衣服也跟着陆璟又出去。   到了八月十四,谢尚对陆璟说:“明日,你还是跟尊夫人一起过节吧。我和道中守着就好。”   “季方兄,我可是怀来的知县,本县的一切都由我负责。”陆璟面上笑,言辞里却带着不容否认的坚决。   谢尚不再说。这个知县可还是翰林学士,武襄伯,在内阁参预机枢政务,已经是阁老。而他只是户部左侍郎。   “内子明晚会和县衙的女眷一起过,倒不会寂寞。”陆璟低下了头,“内子嫁给我后,一直受苦受累,没过几天舒服日子,是我薄待了她。”   宋颐也低下了头,想到宋二奶奶,轻轻呼出了口气。   “还是我好,没有家的拖累。”谢尚说得轻松,语气里反倒有苦意,抬头望着已经圆了的月亮,明晚的月亮应该更亮。   月辉里,陆璟跟常指挥站在一块,他们已经站在怀来城外,常指挥要带着人赶在瓦剌人前面挡在了通往通州的路上。   “老公祖,你回去吧,城外危险。”常指挥轻轻地说。   陆璟笑了:“我再危险,也不及你们危险。常指挥,一切小心”   “我知道了。”常指挥拉着马往前走,跟陆璟挥手告别。   陆璟看着常指挥走远。等兀良哈带着人马跑了过去,陆璟让衙役在路上拉起了绊马索。这一切做好,天也快亮。陆璟带着人回到了城墙上。   这几日,他就待在城墙。   脱花也站在帐篷外看月亮,琢磨着得来的消息。   通州的粮会在八月十七日从通州运往京城。从怀来过去,日夜兼程,瓦剌人的骑兵可以两日赶到,汉人则不行。   “太师,干不干?”   “干。”脱花下了决心。瓦剌人就凭个狠,怕什么,大不了撤回到长城外。   八月十五的白天,虽说怀来还给围着,可陆璟还是让做了月饼发下去:“不能因为城给围着,就不过节。”   城里有了点节日的气氛。   皇帝在怀来府,也给大臣赏赐了月饼:“今年就简单些,等回了京,过重阳时,你我君臣再好好过。”   大臣谢着恩,看着赏赐的月饼,心里多少有些发酸。尤其是跟随亲征来的,想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能回家,眼眶里就有了点泪。   蚕姐看着陆璟拿回来的月饼,倒是挺开心:“原来皇帝赏得就是这样的,还没有咱们家自己做得好吃。”   徐惠然笑:“留下一块,你们几个尝尝,别得就给郭大奶奶们吃了。”   “知道了。夫人。”蚕姐给徐惠然把要带去的瓜果月饼放到攒盒里,再用绸布包好,“本来在咱们这最方便,可是谢大人和宋大人在这,倒不方便了。”   徐惠然带着蚕姐,杜阿福护着,就走着去了郭大奶奶家。车马什么的,现在都已经给征用。   到了郭大奶奶那,县衙的奶奶们都在。   郭大奶奶走了过来:“夫人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还是五奶奶吧,听着怪生分的。”徐惠然笑。若是陆璟的计谋成了,再过阵她就会离开怀来,这些奶奶们也会天各一方。   奶奶们都笑了起来。   “是呀,男人们在外面忙,我们今夜就一起过节。”郭大奶奶笑着说,眼里却有了泪。   在怀来也快一年的时候,龃龉也是有的,可真要分开,那却又不舍。尤其是几位奶奶的丈夫全都升了官。再一想,日后还得多仰仗陆璟,就又起了巴结徐惠然的心。   挨个的给徐惠然夹菜,又给徐惠然斟酒,还给徐惠然弄瓜果吃。   等散了的时候,又一起送徐惠然回到了县衙后院。   院子里暗着。蚕姐打着灯笼:“夫人,小心着。罗妈怕是睡了。老爷和两位大人也都不在。”   徐惠然没说话,站在院子里静静望着月亮,他是不是也在看月亮?   “先生,我看这事能行。”宋颐兴奋着。却给谢尚拉了下,正要问,看到院子里的徐惠然和蚕姐,停了步。   谢尚望着徐惠然,头上的明月,侍女手里的灯笼,恰好烘托出一份倩影,单薄通灵,似嫦娥步月来,断影霜轮冷。   那年隔着帷帽上的纱,他见了她。今日,月下的轻薄雾里面,他见了她,才知人世真有嫦娥在。   徐惠然收回了目光,往屋里走。   谢尚望着,他和她月下偶然应识面,只是她终是月中人,而他不过是尘世中一俗物。   “先生……”宋颐低低唤声,“元玉兄的夫人已经进屋。”   谢尚转过身:“我们再去城墙上看看。”   宋颐往亮了灯的正屋看看:“也是。毕竟我们两个男人在这不好。”   “是。虽说是战乱时候,到底也该‘博学於文,约之以礼’。”两个人又转身出去。   徐惠然织着布,“哐当……哐当……”声中等着陆璟。   谢尚和宋颐回到了城墙上,去找陆璟。   陆璟刚巡查一圈回来,瞧到两个人,倒不吃惊:“来吧,正好一起赏月,还可以吟诗。”   “这主意好。”谢尚立刻同意,“且新雅别致。”   陆璟笑,抬起头看了眼月亮,她定然又在织布,等着自己回去。   谢尚也抬起头看了眼月亮,又低下头笑了。   宋颐看着月亮,想到了宋二奶奶,这也算千里寄相思吧。   三个人就在城楼上,以茶代酒,吃着粗硬的月饼,玩起了联句。   徐惠然等了三天,陆璟回来,一身的疲惫,看到徐惠然笑:“娘子成了。”抱住了她。   “嗯。我让蚕姐打水,洗洗就睡。”   陆璟这么站着,闭上了眼,轻轻打着鼾,睡着了。   徐惠然轻轻推了推陆璟:“上床睡。”   “我就眯一会儿。”陆璟眼皮没抬起来,睁不开眼。   徐惠然用着力把陆璟放到炕上,给垫了个枕头,要去拿被子。   陆璟哼了声:“娘子,没事了。”翻了个身。   徐惠然轻轻笑了,给脱了鞋,再盖了床被子。他是太累了,这三天应该都没有合过眼。   瓦剌人去偷袭,却反被偷袭,损失了一半的人马。没有了粮草,又抢劫不到,瓦剌人退兵了。   街上的人听说了,奔走相告。   皇帝知道了,大笑了几声:“立刻摆驾回銮。宣武襄伯进宫。”   内监跑到县衙来宣。杜阿福给拦住:“爵爷累了三天都没有合眼,刚睡着。”   福顺拿了赏钱出来:“这是夫人给的,让公公跟陛下说声。”   内监笑了:“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他只是怀王府的太监,这几日侍候着皇帝很好,这回也要跟着一块进京,可以说要飞黄腾达,开开心心地去跟皇帝回话。   陆璟倒醒了,看着坐在边上做着绣活的徐惠然笑,揉了揉眼睛,伸手抱住了徐惠然的腰:“娘子……”   徐惠然转过了身:“你醒了。”把手里的活计往针线笸箩里一塞。   “嗯。”陆璟靠了过来,“你在做什么?”伸手往针线笸箩里去翻。   徐惠然的脸有些红:“左不过就是这些,还能做什么。”把针线笸箩往边上挪了挪,放远了。   陆璟看着徐惠然:“没瞒我什么?”   “哪里有要瞒你的。”徐惠然避开了陆璟的目光,“你饿了吗?我让蚕姐给你端饭过来,再给你打洗澡水。”   陆璟的眼睛望着针线笸箩看。 第132章 我们家   徐惠然把陆璟的手从腰那拿了开来,身体往边上移了移:“我去厨房给你拿饭过来吧。”   陆璟坐起,握住徐惠然的手腕:“不急,让蚕姐送来就好。”   徐惠然把手抽了回来,冲着外面喊:“罗妈,爵爷醒了。”   “怎么不叫蚕姐?”陆璟的手握了握拳,把衣服理理。   “我刚才忘了,你倒提醒了我。我才想到,蚕姐已经有了一段日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之前她也不知道,你回来睡着的时候,还是罗妈问了句,她才猜是不是有了,来跟我说的。”徐惠然眼角有着笑,“她呀,真是这样的事都不在意。”   陆璟瞅了眼针线笸箩:“你在给她的孩子做小衣服?”   “是呀。”徐惠然看罗妈和蚕姐从窗外走过,“你也知道我们的情份不一样的。这事她不想让人知道,你别露出你知道了。”   “嗯。”陆璟挪到了炕沿边,套上了鞋。他望了眼走进来的蚕姐,眼角眉梢都是挡不住的喜悦,哪像不想让人知道的样。   陆璟吃过饭,简单梳洗后去怀王府见皇帝。县衙前上马的时候,陆璟跟杜阿福道了喜:“孩子名想好了吗?”   杜阿福嘿嘿笑:“还没。是五奶奶找了大夫给诊了脉才敢相信的。”   陆璟又“嗯”了声,他睡那一觉的时候发生了多少大事呀。   “爵爷回头给起个名吧。”   “行,我想想。”陆璟骑着马看着两边的人和房子,“男孩就叫‘泽’吧,借着你的福,福泽绵延。女孩,就借着蚕姐的名,‘绢’吧。”   “谢爵爷了。”杜阿福已经想着一手抱一个,嘴合不拢了。   陆璟叹了口气,他的荷姐,蔚哥,在哪里呢?啥时候也才能一手抱一个,两手抱一个也成。得写封信让岳父、岳母来京城。   到了怀王府,皇帝已经让人开始打点行李,准备回京。皇帝也没什么行李,瞧到了陆璟,就让明日起程。   陆璟也不敢耽搁,先把郭县丞升到了怀来知县,他明日就跟着皇帝一同进京。赶紧让杜阿福回去准备行装,特意叮嘱了句:“别让夫人累到,剩下的东西,可以让罗妈留下来,打包好了一块带走。”   杜阿福赶紧着就回去告诉徐惠然,也是怕蚕姐给累到。   蚕姐听了,头一摆:“哪里会累到,夫人已经不许我干什么了。我又不像那些女人,一怀孕就什么也不干。放心,我没事的。”   徐惠然听了杜阿福转来的话,左手按在了右手腕上,陆璟一定猜她有了身子,却瞒着他。   这事,徐惠然吃不准。给蚕姐叫大夫的时候,也想诊个脉,可她不敢。万一真是有了呢?   她还是怕。   和陆璟行房的时候,徐惠然觉得有陆璟,没什么可怕的。可要是怀上了,她就怕。万一又疯了怎么办?   陆璟说得把怀来的事交接清楚,跟皇帝推荐了谢尚和宋颐来办回京的事。怀来的事,陆璟跟郭知县没什么可说的,这些日子就是郭知县在办的。   倒是郭知县要跟陆璟说好些话,想谋个江南膏腴之地的去处。   陆璟笑着:“吴泽如何?”   “哎哟,那是老公祖的家乡,自然是好的。”郭知县的眼睛都亮了,去了那也不求别的,能终老在那就成。   “等我到京了再说吧。”陆璟急着往里走。   郭知县没眼力见的还想拉着陆璟多说几句,明天陆璟走了,那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   陆璟回过身:“你只要记得,明日让怀来的百姓都给陛下去送行,记得我交待过怎么办的就成。这差事你料理得妥帖,还怕日后没有好的前程。”   郭知县放下心,低头哈腰笑着目送陆璟进了县衙后院。   一进到后院,陆璟瞅了瞅,正忙着打包行李的杜阿福和福顺,家里人是少了,得再找些人。   徐惠然正把衣服叠好,开着箱子要放进去。蚕姐在边上,帮着往里放。   陆璟进来就说:“我来,我来。”从徐惠然手接过衣服,要放进去。   “你别乱放。”徐惠然要拦着。   “你说放哪,我就放哪。”   “放这。”徐惠然指着箱子角。   陆璟把衣服放了进去:“有什么要放的,全我来放。蚕姐,你也去歇着吧。这些东西,带不走就带不走,也没什么。到了京城,全给你买新的都成。”   蚕姐捂着嘴笑了:“爵爷,我又不累。这放衣服有什么的。被子什么的,夫人和我都已经收拾完了。阿福和福顺都打包好。”   “没什么了?”陆璟把屋子看了圈,字画、瓶罐什么的都收了起来,“怎么不等我回来就收拾了。”   “街上已经传了陛下要回京。谢大人和宋大人的长随小厮都说了,明日就要走,哪还能不收拾。”   陆璟扶着徐惠然往炕走:“炕没烧,有些冷,还是坐椅子吧。”又把徐惠然给扶到椅子这,再把坐垫给摆好,才让徐惠然坐了下去。   蚕姐瞧着要笑出来,赶紧出了屋,去找罗妈:“爵爷可真是逗,都不让夫人自己走,要扶着走,还嫌炕冷让坐椅子的,比阿福对我都仔细。”   罗妈的眼睛跳了跳:“不会是夫人也有了吧?”   “会吗?可没听夫人说起过。给我找大夫来瞧时,也没让大夫给自己瞧。”   罗妈撇了下嘴:“你连自己有了,都不知道,哪还会知道别人。我就问你,这个月夫人的天葵来了没有?”   蚕姐眨着眼睛:“这阵子这么多事……好像没有呢。”   “这不就是了。”罗妈瞧了眼蚕姐,“也就夫人,一直用着你,换了别的夫人、奶奶早就不用了。”   蚕姐不高兴了,“哼”了声:“别人,别人是夫人吗?少拿那些上不得台面还鼻孔里插大葱……装象的奶奶跟夫人比。夫人,那可不是一般的人。”   说到后面,蚕姐带着得意出了门。   罗妈“哼”了声:“说得像你是夫人似的。”   屋子里,陆璟给徐惠然倒了杯茶,先尝尝不烫不凉正好,才递过去:“累了半天,先润润嗓。”   徐惠然接了茶,低着头,轻着声说:“那事,真跟我没关系,是蚕姐。”   “没事。我知道。”陆璟笑。把张椅子搬了过来,挨着徐惠然坐,顺势搂了过来。   徐惠然靠在陆璟的怀里:“前两日是该我……”脸发着热,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陆璟又说了句,抓过了徐惠然的手,摩挲着,放到唇边吻着,“你别怕。要是有了呢,咱们就等着孩子出来。要是没有呢,正好,你我还可以多快活些日子,也省得给碍着了。是不?”   “看你说的……”徐惠然娇羞地嗔怪了眼。   “我说的是实话。娘子不喜欢吗?”   徐惠然只觉得耳根子都热,要用手捶陆璟,手却给陆璟抓着,只能一扭腰脸别在陆璟的怀里:“多羞人呀。”   “羞什么呀。”陆璟亲了亲徐惠然的额头。   徐惠然脸埋在,咬着嘴唇笑。再一想,又笑不出来,要是往常,陆璟早动手动脚不安分了。今天却只是这么搂着,没进一步的举动。   陆璟心思缜密,前面握着她的手腕,就已经搭过了脉。她天葵的日子,也是知道的。   徐惠然转过了脸来,眼睛里有了丝恐惧,脸色也发白:“我是不是真有了?”   “我搭着脉是,可也许不准。娘子,莫怕。”陆璟把她怀里拉,“你也想荷姐的,她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不就团圆了。”   “可她终究是走了,我疯了,要是这世还这么样,怎么办?”徐惠然仰起脸,正好看到陆璟的下巴,那有刚刮了胡须的印迹,白色的皮肤上有着青点,抬起没给握着的手去摸,光滑的让她心里发痒。   “如果这世还是这样,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宿命。”   “是我和女儿的宿命。”徐惠然的眼里有了泪。陆璟依旧会很好的,没了她和女儿,他也会很好的。   “不,是我们家的宿命。娘子,这家里缺哪个都不成的,有你,有女儿,才有我。”陆璟也有些动容。   “女儿要是没了呢?”   “那定是她怕我们对她不好。我们就让她知道我们喜欢她的,她自然留下,这次不成,下次就成了。”   “那我要是疯了呢?”   “我跟你一起疯。”   “怎么可能……”徐惠然笑了,眼泪也出来了。   “当然可能。”陆璟手一托,把徐惠然抱到了腿上,吻住了她的唇,缠绕住她的舌尖,告诉她,他们不可能分开,他们会这么生生世世在一起。   她疯,他也疯。她死,他也死。   徐惠然的眼泪滚了下来,口腔里咸腥得甜了起来。   第二日,陆璟去怀王府前,再三叮嘱了徐惠然。又让杜阿福和福顺、罗妈把事全包了。   郭大奶奶带着县衙女眷一早来了。到底也是因为郭大奶奶已经不是青春年少,陆璟也不避开,就把家里的事全交给了郭大奶奶。   郭大奶奶往徐惠然的肚子那看:“五奶奶可是有了?”   徐惠然红着脸,垂着头。   “还不好说,不过总得注意着,是不是?”陆璟笑。   郭大奶奶笑了起来:“我看着就像。这可是好事呢。哎呀,不是五奶奶要走,我还能照顾下呢。我那几个儿媳妇,可全是我管的,瞧瞧一个个全都没事的。就是上回五……”   陆璟赶紧给截断:“我已经送信去给岳父母,请他们到京城来照顾了。”   郭大奶奶的眼睛亮了亮:“老公祖可真是疼五奶奶,这种事还是亲妈在身边好。”   徐惠然都偷偷瞧了眼陆璟,抿着嘴笑。   陆璟笑着:“那我先去怀王府了。”   “老公祖放心,这里有我呢。”郭大奶奶拍着胸脯保证。   陆璟也不带人,就一个人去了怀王府。   皇帝已经有点等不及。郭尚和宋颐却忙着,皇帝回去,全程都得准备妥当,这一路上的住宿、吃喝全得准备好。   跟着来的钦天监已经死了,回去出发的时辰也只能让怀来的一个算命给算了个。算命算的时辰,是凭着猜测,定下了大中午,说这时候阳气最足,运道最好。   这不是砍人脑袋,哪用得着阳气最足。谢尚让重算下,算命的还算机灵,给选了巳时。这个时间还算可以。   再早了,都得忙死。   定北伯常指挥带着亲征时救回来的兵,还有一小部分怀来的兵前面压道。锦衣卫护着皇帝和大臣在中间。   徐惠然的车马则跟在后面。   怀王带着世子、宗亲、怀王府属官、郭知县带着怀来县衙的走在最后。   皇帝坐在轿子里,听着街两旁百姓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里有些感慨。   再走了几步,就有些百姓在前面跪下来,哭着喊:“陛下莫走,陛下莫走……”   轿子停了下来,皇帝掀起了轿帘:“诸位快快起来……”想说“我也不想走”就怕说了,真的走不了,只好说,“你们如此,我心里也舍不得。来,给他们些钱,好生过日子吧。”   郭知县让人摆了摆手,这几十个人给拉下去给了赏钱。   隔不多远,又有拦轿的。   皇帝就再给次打赏。一直这么出了怀来县城,还有。皇帝心里真是发酸,怀来的百姓多念着他的好。不像京城,他亲征出来,没拦的。要有拦的,他可能也不出来,不会这样了。   拿了钱的百姓也高兴,跪跪,说这么几句就有了几十个铜子真不错。至于皇帝,还是别再来了。来了,他们连肉也吃不到。   陆璟心里叹了口气,他的万民伞就这样没了。有皇帝在,百姓留他不留皇帝,那不是招人恨。好了,万民伞,以后也别想得了。   要出怀来县城了。   守门的兵丁看皇帝的轿子已经走远,陆璟骑马在后面,跪在马前:“老公祖,这里有怀来父老做得万民伞。”   陆璟一看,哎哟,城门洞里躲着几十个本地乡绅,正举着好几柄万民伞走了出来,唇角翘了起来,拱起手,作着揖:“多谢,多谢。各位之情,心领了,这个就……”   “知道老公祖清廉,别的也不敢送。这个万民伞是本地百姓的心意,还望老公祖一定要收下。”   陆璟也不再推辞,只是杜阿福和福顺都不在,总不能他一直捧着。   门洞的兵丁接了过来:“老公祖,我送后面交给五奶奶吧。”   陆璟点着头,这是个伶俐人,回头让常指挥留意下,问了姓名,又上了马。这个兵丁捧着万民伞往后跑,心里有几分得意。   坐在马车里的徐惠然瞧到,让放到车上。   蚕姐坐在边上:“夫人,这些人还算有良心,老爷走也知道送一送。”   徐惠然笑了。知道陆璟那点小心思,没了这个,心里也会不舒坦。这也是陆璟唯一能收到万民伞的机会。   皇帝催着走,就怕晚一时进了京城,皇位就给人坐了。   沿途经过县城的知县也都倾本县所有办好接驾。只是这一路上,满目疮痍,就算再搜刮也搜刮不了什么,倒还不如在怀来时。   好在京城快到了。离京城还有五十里,陈询几个大臣就在那跪接。皇帝的心情缓了下来,皇位还是他的。   进了京,陆璟跟着皇帝进宫。徐惠然则回到了原来住的小院。车刚到了胡同口,王掌柜和王大奶奶已经等在那里。   徐惠然还没有下车,王掌柜和王大奶奶先恭喜上了。显然知道陆璟封了伯爵。徐惠然下车时,王大奶奶也上来扶着,嘴里说着:“夫人,这一路可是辛苦了。”   徐惠然谢过,眼睛瞧着站在那的几个婆子和丫环。这陆璟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第133章 才能睡   “爵爷特意派人送来了信,说要找些人。五奶奶瞧瞧怎么样?”王大奶奶让那几个人过来给徐惠然行礼。   “进屋再说吧。”徐惠然走进门去。   走得时候,小院交给王掌柜在京里的铺子帮照看着。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抄手游廊上的油漆也瞧出新刷过。再看垂花门内,鱼池,葡萄藤,几棵果树还有菊花都照顾得好好的。   “王掌柜和大奶奶费心了。”   王掌柜没进垂花门,就在外面等着。王大奶奶跟着进来,听到徐惠然这么说,爽快地笑起来:“这算什么,不过是铺子里的伙计隔段时间跑一趟来。小孩子家的,还是得多跑跑才成。”   “虽说这么,可也是掌柜的和大奶奶常盯着才成,不然伙计还不糊弄了。”徐惠然沿着抄手游廊走。   陆璟去怀来,在许多人眼里那是走了背字,能避的先避了。不拘王掌柜出于什么目的,能这样子几年来一直尽心相帮,也属不易。   进了正屋,一个丫环端上了茶来。   “这些丫环婆子、小厮男仆,是徐奶奶帮看过的。有好几个是徐奶奶从乡下田里挑得,还特意在家用了几日才让我们掌柜给带了来。”王大奶奶笑了,“说起来,爵爷心够细的。不是爵爷想到,我们也就在京里挑了。”   徐惠然把这几个婆子丫环看了,陆璟早就算好。   没让陆家的人帮着找人,是怕她不舒服。   “那就留下吧。”徐惠然开了口。那几个都松了口气,给徐惠然见了礼,报了叫什么就下去了。   两个十四、五岁的丫环,一个叫桂秀,一个叫桂珠。四个妈妈,朱妈妈、钟妈妈、潘妈妈、丁妈妈。另几个男仆和小厮,徐惠然也就顺着阿福、福顺的名起了。至于如何,就等着陆璟回来,让他去看。   王大奶奶怕徐惠然累,便先告退出来,和王掌柜回家去。留了个伙计在胡同里瞧着,要是陆璟回来,赶紧来告诉。   隔壁的焦老爷和焦大奶奶,听着胡同里热闹,让老妈子打出来一打听,原来是徐惠然回来。   焦老爷的眼珠子动了动:“我听说陛下是今日回来,这怕是跟着陛下一道回来的。你去看看,要是真发达了,赶紧送些东西过去。”   焦大奶奶冷笑了声:“这会儿知道巴结了,人家走得时候,说什么来着。”还是扭着身,拿着几个自家院里树上结的柿子过去了。   门口的小厮福安是新来的,认不得焦大奶奶:“你哪位?”   “我隔壁的,你跟五奶奶一说就知道了。”焦大奶奶往里瞅着,给影壁挡着,也瞧不到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五奶奶,这里没有。”福安要关了门。   “没有?”焦大奶奶有些犹豫,“这里不是姓陆?陆五老爷。”   “我们老爷现在是爵爷。”福安“啪”把门关了上来。   焦大奶奶只觉得腿一软,差点摔倒。隔壁的去次怀来,回来就封爵,缓了缓神跑回去结结巴巴跟焦老爷说了。   焦老爷急着换衣服,要去拜会陆璟。   陆璟从宫里出来,到了胡同口下了马,就看到焦老爷在那站着,焦大奶奶扒着门往外望。心里明白,跟焦老爷拱了拱手。   焦老爷跪了下去:“爵爷,学生见礼。”拜了四拜。   陆璟笑笑,这也不算自己托大:“快起来吧。今日刚到,改日再拜访。”拍了拍大门。   焦老爷站了起来,心里还慌着,自家边上住着这样的大人物,日后可真得多巴结才成。也不敢走,也不敢跟着,垂着手站那。   福安打开大门,不认识,才要问。   “夫人到了吗?福顺呢?”   福顺里面听到声音,跑了出来:“爵爷,夫人到了,一切都好。这是王掌柜送来的。叫……”   “小的叫福安,夫人给起的。”福安跪下给陆璟磕了个头。   “起来吧。”陆璟一直往正屋走。正屋前,桂秀低着头,不敢看陆璟,挑起帘子让陆璟进去。   徐惠然坐在东间挨着墙的椅子上,天气有些凉。烧炕又早。蚕姐在那看着几个婆子搬东西。   “累了吗?”陆璟问。   这一路上,陆璟最怕徐惠然累到。   “没有。王大奶奶弄得都挺好的,茶和饭什么的都是现成的。你也吃点吧。”徐惠然笑,“她还夸你是有心人。”   蚕姐领着几个婆子:“去那屋,别碍着爵爷和夫人说话。”   把陆璟和徐惠然倒给逗笑了。   桂珠把茶放下就悄悄退了出去。   陆璟拿起茶杯:“你就别忙,全让她们去做。陛下要给块地盖宅子,我倒觉得盖起来慢。但跟陛下讨了个没收来的宅子。这里也住不了多久,岳父母也快到了,正好到时,你就安着心修养好了。”   “你是不是早打算好了?”徐惠然瞧着陆璟,眼角带上了柔情。   看得陆璟心痒痒的,放下了茶杯手伸了过来,身子也抬起要挪过来,再一想徐惠然的眼前的情景,只能忍住,可又不甘心,还是过来,把徐惠然一把抱起,搂着亲了起来,手也伸进了衣襟里。   “相公……”徐惠然低低叫了声。   “娘子,我就亲亲。”陆璟喉咙干着,越要控制,吻得越猛。   徐惠然忍不住叫了起来,身子扭着。她心头又羞又难受得相要,不禁往陆璟贴了过来,隔着衣服,两个人蹭着。   陆璟抱起徐惠然就往架子床走,小心地把徐惠然放在床上,伸手去解身上的圆领袍。   徐惠然躺在床上,头微微一侧,褥子上的香囊味,让她清醒些:“相公,不能……”望着陆璟摇头。   陆璟的喉结在动,脱了一半的衣服停了下来。   徐惠然坐了起来,眼里带着委屈,手支撑着床:“我们分房吧……”   “不用。”陆璟咬着牙说出来的,“你等等。”去了边上的净房,微闭着眼给自己解决。   等陆璟再进屋,徐惠然已经让桂秀和桂珠拿了水来,要换的衣服也放在一边:“洗洗,换身衣服,吃饭吧。”   “嗯。”陆璟看着徐惠然笑,胳膊伸开让徐惠然帮他换衣服。   看着桂秀和桂珠出去,徐惠然又说了次:“分房吧。”   “不用。这么多年睡一块,习惯了。”陆璟特意把后三个字强调下,看徐惠然小嘴撅着,低头亲了下,“没你在边上,我睡不着。”   徐惠然抿着嘴笑:“又乱说。”   “真的。”陆璟松松抱住了徐惠然,“听着你的呼吸,闻着你的香味,我才能睡着。”   徐惠然靠着陆璟,眼睛动着,想着前世这个时候陆璟不在身边,摸着床的另一边是空的,觉得很冷清。   陆璟悄悄吸口气,没做那事前,纵然想,也还能克制,久了就习惯。可一但做了,克制起来可真难呀。还有几个月呢。   皇帝回了京城,再次犒赏众人。陆璟进了侯爵,成了定襄侯,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常指挥也成了定北侯。谢尚授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宋颐升翰林学士。陈询授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不得志的一帮人,就议论起来:“瞧到了,学生成了首辅,先生倒只是次辅。这日后该如何称呼呢?”   陈询跟谢尚从奉天门往外走:“我这个学生是厉害,我都有点不敢当他先生了。”   谢尚笑道:“不是你怕当不了他先生,而是心里不自在的当不了他先生吧。”   “难道你自在?”陈询冷笑声,“他现在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我倒没有觉得。我这回去怀来,倒是明白你当初为什么力争他是会元了。”   陈询看了眼谢尚:“他文章是不错,我自然选他。”   “不光文章,他做人自有他做人的道理。在你我看来,有些事不可如此,他就做了。只是做了,却为得是跟你我同一个目的。你可知道,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是怎么保下怀来的?”   “怎么保下来的?不就是从怀王那里拿了兵来练的,也不就是哄了哄而已。”   “哪里有这样简单。来,来,我慢慢说给你听。”谢尚把在怀来见到听到的说给了陈询。   陈询琢磨着,半天不说话,心里却难说多少认同服气。   谢尚也没有再说什么。皇帝选他们三个入阁,还不就是不想三个人戮力同心,到时就一起对付皇帝。他们三人彼此越有隔膜,越不对付,皇帝越放心。   陆璟对这些不当回事,见了陈询,依旧喊声“先生”。   过了一个多月,徐礼、徐苏氏和徐昂给接来。小院有些拥挤。幸好那边也收拾好,就请徐礼一家先住过去。   陆璟原想着把正房让出来。   徐礼却不答应:“这不成。这是你的宅子,日后亲家来了,那不是不妥?”只肯住到偏院。   徐惠然也说:“就听爹的话。”   陆璟也不再坚持。   挑了个吉日,就搬了过去。京城里认得陆璟的官都送了乔迁的礼,不认得也想着法子要巴结认识上。   陈询跟谢尚一起来:“瞧到了吗?已经收上礼了。”   谢尚笑:“我可只带了一副字,再无旁的。”   陈询“哼”了声,日日在内阁,倒成了他得尊重陆璟的意见,怎么也觉得不自在。   徐惠然在侯府里转了一圈:“看着是不错,可不是自己的,总觉得不踏实。”   “不花钱的,不好吗?”陆璟小心地陪在边上。   “是好,可还是自己买得才踏实。”   “那我们就在吴泽置办个宅子,等我们老了以后可以回去住。”   “这倒是极好的。交给王掌柜办就好。”   陆璟没反对。   吴泽县陆家,这个时候也知道陆璟封爵加官的事。   老陆蔡氏问陆构:“老二,五郞的官很大?”   “娘,是很大。”陆构的嘴都要合不拢。   陆琥想着陆璟写来的信,信上叮嘱他一定得看好家人不要胡乱作为,尤其是陆构和陆璜,这时就在想怎么说话。   陆构把身体往陆源那倾:“爹,以前为了五郞的前程,好多来投靠的,我们也不敢收。如今,五郞的官已经这样大了,也可以收了。一来也帮着五郞挣些产业,二来也可以全了乡邻的情份。”   小陆蔡氏也帮着腔:“就是。看看前村后邻的,哪家中了举的不立刻发了财,也就咱们家过得还跟苦瓢似的。”   老陆蔡氏去看陆构:“大郞上回从京城回来说,五郞住个小院子。要是家里富裕,也可以让五郞换个大些的宅子。”   “奶奶,五郞的侯府,皇上赐了。”陆琥赶紧说,暗暗咬了咬牙,“爷爷,五郞说,如今京里好些人都在瞧他热闹。要是那些投来的人,打着五郞的旗号干些什么给人说的勾当,回头可都算在五郞头上。五郞说,咱们做些正经的生意就好。王掌柜也会帮着咱们,银钱上让家里不用操心,他会想法的。”   陆构心里暗骂,陆璟那小兔崽子要贴也是贴大房,又不会贴二房。   “来投的人,自然也看好的才收;那些不好的,哪个会收。我听说,五郞媳妇的娘家,可仗着五郞收了好几户人家送京城去了。”   “那是五郞让他亲家帮办的。”陆琥的脸有些热,知道陆璟不找家里找岳家,显然是防着家里。   “亲家也去京里了。可没见五郞让咱们去。大嫂,都没有接了去。”陆构看着陆李氏。   陆李氏听着这句心里不自在,还是得帮儿子说话:“是我不要去的,那里住不惯的。大郞爹的坟也在这,我还得守着大郞爹呢。”   陆珍瞪了眼陆构:“娘,以后我带你去京城玩,正好可以看五弟。”   杨如春早动了心:“正好,我们一家子去京城转转。”   “五弟妹现在身子重了……”陆琥说了句,把手里的信又捏了捏。   陆李氏的眼睛睁大:“大郞,你怎么不早说。五郞成亲这么多年,这才有了动静,可不得去看看。”   “那个,五弟说……”陆琥犹豫着。   “说什么?”陆家人都在问。   “五弟搬进侯府前,特意找了风水先生看了看风水。因这前面住这宅子的犯了事,宅子才给皇帝收了再给五弟的。风水先生说,宅子这几年都得避避,不能住属狗的,还得防三代血亲来了,会有血光之灾。”   陆琥把这个说出来,长舒口气,背后出了身汗。   陆构冷笑声:“这么说五郞是要六亲不认了。不认我们二房也就罢了,这是连大嫂和他爷爷、奶奶也不认了?”   陆源的脸色也难看,喘着气。 第134章 她没事   陆李氏的脸涨红:“五郞是我养大的,他不是这样的。定然是那个狐狸精!”   小陆蔡氏白眼一翻,嘴一撇:“大嫂说的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们倒没什么,只是可怜大嫂守寡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五郞拉扯大,如今五郞媳妇父母、弟弟都去了京城,听说过得可风光呢。大嫂还在这待着。还有爷爷和奶奶,那时多疼五郞。唉……”   老陆蔡氏“哼”了声:“我就算了,到底已经隔了一层。”   刘玉秀低着头,把牛牛拉近了些。她不识字,可陆琥之前是跟她提过陆璟信里写的,日后会提携照顾两儿子,带到京里国子监读书。   陆琥说过,就算科举不过,进了国子监总能有个一官半职。那就不能得罪陆璟,尤其是徐惠然。   为了儿子,刘玉秀大着胆说:“五弟妹不是说要咱们都去京城玩玩,还要茁狗子几个,跟在五叔身边读书?大郞,那信上是这么说了吧?”   陆琥点着头:“五弟是这么说了。还说等以后让孩子们都亲近亲近,断不能忘了陆家根本。”   陆珍拍着手:“听到了吧,五弟和五弟妹才不是那样的。怕是二叔和二婶才会这样。”   杨如春往刘玉秀那凑:“我们三小子也能去?”   “能呀。茁狗子那时跟五叔读书,就是五弟媳妇提议的呢。”   杨如春的面色缓了,笑了起来:“就是,我们妯娌那时可不错呢。”眼睛往陈冬梅一看,“四弟妹是吧?”   陈冬梅一直坐那不说话。就冲陆璜一天到晚不回家,回来就吵着要纳妾,她可不觉得陆璟官做得大有什么好,巴不得陆璟的官明天就没了。   听杨如春问她,把脸转到了一边。   杨如春也把脸转到另一边,正想鼓动陆珍说话,老秦头跑进来:“老太爷,五少爷派人来给老太爷、老太太和大太太送……”想了半天,还是按乡下人的习惯说法说,“送圣旨来了。”   陆源听到“圣旨”两字腾就站起,别人也跟着站起。   “圣旨?”陆源问了句,脚已经往外面走。   老秦头激动着:“是呀。圣旨,五少爷派人送来的。”脸上遮不住的光彩,好像见到了皇帝一般激动。   陆家人也都激动起来,往外走。才走出门,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青年男子,头戴缠棕帽,身穿大红锦缎衣服,配着绣春刀。再后面围着不少的村民,就跟过节似的兴奋。   陆源见那两个人气宇轩昂、衣着华丽,想必是了不得的人物,拱起了手:“二位官爷……”差点忘了他是陆璟的爷爷,要跟陆璟没当官前一般跪下。   穿着飞鱼服的两个人先跪了下来:“老太爷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陆家人傻了眼,哪有官给老百姓叩头的。   “不敢当,不敢当。”陆源摆着手。   “老太爷,我是杜阿福。这是福顺。”杜阿福站了起来。   “你是阿福?”陆家人都不相信,叫了起来。   “我是阿福。爵爷让我们把陛下封老太爷、大老爷为侯爵、老太太和大太太侯爵夫人的圣旨送回来,供在祖宗牌位前。”   “哦,这是要紧的事。”陆源看着福顺手里捧着的锦缎盒子。   陆构走了过来:“在盒子里?”   福顺点着头。   “爹,打开来瞧瞧,也让大伙儿瞧瞧圣旨是什么样。”陆构上去就要打开盒子来瞧。   老陆蔡氏上来打了下陆构的手:“去洗手,进了屋再看。”跟老秦头说,“请村里人先出去吧。”   陆源一想也是,这可是宝贝,别给人偷了。赶紧让杜阿福和福顺进了堂屋。进屋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老秦头和郑妈都不许进屋,让在门外守着。这让郑妈的心真痒痒,好好看看圣旨是什么样的。   门一关,堂屋暗了。陆家晚上都舍不得点油灯,为看圣旨大白天倒要点油灯。   锦缎盒子给福顺放到了桌上。   陆家的人都把手洗了。陆构上来,要打开盒子。老陆蔡氏怕陆构毛糙:“老二,你别动。我跟你爹动。”   陆源满意,手伸到盒子,又缩了回来:“这得跪着接吧?”   福顺开了口:“爵爷已经跪接,就是送回来,让家里仔细收着。”   “哦。”陆源这才把锦缎盒子打开,看着黄色绫锦卷起来的卷轴,吸口气,小心地拿出来。拿的时候手都有点抖,碰得桌子都抖,桌上的油灯晃了两晃。   陆李氏吓坏了,惊呼着:“别烧了。”   “大郞媳妇!”陆源瞪了眼陆李氏。   陆李氏知道说错话,不敢再开口。   “爹,我来托着。”陆构托住了陆源的手臂,眼睛盯着卷轴。   陆源把卷轴离油灯远些,慢慢打了开来,露出写在绫锦上的黑色字:“来,念念,写得什么。”   陆构喊了声:“四郞来念。”   陆璜走过来,念了出来。   “这是爵爷去为老太爷、老太太,故去的大老爷,还有大太太请封的。论理,不可能这么快封下来,可是爵爷在陛下跟前跪了三个时辰。陛下都为爵爷的孝心感动,特意让礼部加紧办。爵爷天不亮就在奉天门那跪着接了,再让我们俩赶紧给送来。”   福顺一口气说下来。   刚才还埋怨陆璟的陆源满意地笑了:“五郞真不错。我就知道五郞不是那种富贵就忘了爹娘的人。”   老陆蔡氏刚才听了也不是十分明白:“这么说,我也成了侯爵夫人?”   “是,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是侯爵夫人。”福顺笑着。   “爹、娘,这下咱们家可是侯府了。”陆构笑着说。   小陆蔡氏却一脸不高兴,陆李是侯爵夫人,她又不是,真不明白陆构有什么可高兴的。凭陆璟那德性,肯定会让大房把二房压得死死的。   老陆蔡氏咧着嘴笑。   陆构把堂屋看了看:“爹,咱们得赶紧造房子,总不能爹、娘都成了侯爵和侯爵夫人还住这,也得弄个几进几落的大宅子才成。”   陆源动了心,把圣旨放回盒里,想着这么宝贝的东西只能由自己看着,藏在床边的柜子里。   陆璜早对杜阿福和福顺身上的衣服有了兴趣,这时候过去拉着福顺打量:“这是飞鱼服吧?”   陆珍也凑了过来,看着杜阿福和福顺这一身:“怎么弄到的?”   陈如春对封爵的事没兴趣,陆家越发达,她就越倒霉。这时冷笑了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没想到阿福倒穿上了。五叔看来是真发达了。”   小陆蔡氏瘪了瘪嘴:“花里胡哨的,没觉得好看。”头一回跟陈如春想到了一块,陆璟发达对自己没好处。   “爵爷为我们俩跟陛下讨得赏。”杜阿福把身上的衣服瞧瞧。他俩离开京城前,陆璟特意叮嘱他们穿上。   小陆蔡氏把嘴闭住了。   “你们见过皇上?”陆构不相信,“皇上哪是能随便见的。”   福顺想到陆璟说的话,一定要怀来的事好好说给大家听,便开了口:“在怀来时,我和阿福哥都见过陛下。这衣服就是那时爵爷帮我们跟陛下求的。”   “福顺还侍候过陛下。”杜阿福添了句。   “这衣服什么人都能穿?”陆璜好奇地问。   要是谁都能穿,陆璜也打算弄一套来穿穿。回头就让杜阿福脱下来。杜阿福个高也壮了些,就边上那个福顺吧。反正五弟还可以再去给他弄一套。陆璜开始想着穿上这套走在吴泽县的街上,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要粘在他身上。   “不能。”杜阿福回了句。   “那你们怎么能穿?”   “阿福哥是五品的千户,我是六品的百户,当然能穿。”福顺得意着。   “你们成官了?”陆家的人叫了起来,心里都泛起了酸。看看杜阿福,都是卖了身的居然还成了官。   小陆蔡氏有了话:“我前面说得没错吧。”眼角往陆琥和陆珍一瞥,“二爷和四郞也就罢了,你们俩可是五郞的亲哥哥,怎么五郞都没给你们弄个官来当当。看看阿福可都成官爷了。”   刘玉秀和陈冬梅心里也不舒服,可想着为了孩子还得忍。   福顺瞧出来,成了百户后底气足了不少,对陆家人不过是看着陆璟才给个脸,听了小陆蔡氏的话,怎么也得说几句才成。   “我和阿福哥的官,可是上战场得来的。就是爵爷的爵位也是杀瓦剌人救皇帝拿命拼来的。不然,怎么会给老太爷、老太太、大太太荫封侯爵、侯爵夫人。”   “战场?五郞上什么战场?”陆构更不相信,把杜阿福和福顺看了看,“你们杀瓦剌人了?”   福顺得意地双手一插腰,绘声绘色讲起了跟陆璟去救皇帝,还有埋伏瓦剌人的事。   听得陆家人一个个眼睛睁大嘴巴张大。陆李氏好几次吓得惊叫起来。陆琥和陆珍赶紧一边一个扶住陆李氏。   福顺说完,看了陆家人一眼:“爵爷说了,哪个要是去怀来杀瓦剌人,他一定会给请封个百户、千户的,有了大功,连指挥佥事都可以。陛下这回亲征死伤十万人,如今正缺人呢。守在怀来的定北侯跟爵爷关系可不一般,投他门下不要爵爷说,我陪着去说一句就成。”眼睛盯着陆构,那意思就是你要不要去?   陆构避了开来,他可不想死在怀来。陆璜也退了两步,那衣服就不穿了,命总比衣服重要。   陆源点了点头:“这爵位也是五郞拿命拼来的。”   杜阿福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了陆源:“老太爷,这是爵爷的信。”   陆源接了过来,打开看。陆璟的信写得很明白,京里最近有不少户公侯、一品大臣给砍了脑袋、抄没家产。陆家要想只图几年的富贵,就尽着劲敛财;要是想子孙后代福泽绵长,那就造福乡里。   陆源看完,把信递给了陆构:“你来念吧。”   等陆构念完,陆源说:“听到了吧,五郞现在给陆家长了脸,陆家人也不再是贫民百姓。五郞说侯府的风水,那是有道理的。你们去了,一不懂京里的规矩,二来再给京里的那些游手好闲的骗了,坏了五郞的名声,那就是害了五郞,也害了陆家。就是在吴泽,你们也莫打着五郞的招牌,胡作非为。”   陆琥和陆珍立刻说:“爷爷说得极是。”   陆李氏想着京城,就跟虎狼窝似的,不光自己不想去,还想陆璟赶紧回来。   陆构听着,这不就是让二房老实。陆源的心可真够偏的。行,大房如今硬气了。可嘴上不能怨,陆申秀的婚事还就是因为陆璟才嫁去了个举人做填房。谁让陆璜不是读书的料,到现在也没考上秀才。   杜阿福和福顺当日就往京城赶。杜阿福心里挂念着蚕姐,不知道怎么样了。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冬天,进了十一月,下着雪。   陆璟听完杜阿福和福顺的话,点着头:“你们俩办得不错。以后,你们也不用再在府里,去锦衣卫吧。”   福顺一听急了:“爵爷,你不能有了福安他们,就不要我了。”   “给你安排那,是有大用处的。哪天我给送那去,还指望你们俩照顾我呢。”   杜阿福垂着头,一拱手:“明白了,爵爷。”   “行,蚕姐还在夫人那。我让人送回去。”   杜阿福咧开嘴笑了。福顺也笑了。陆璟原本不想笑的,倒也笑了,这傻福顺。   蚕姐的肚子挺大,在徐惠然这坐着,听到杜阿福回来,从炕上跳起。吓得徐苏氏都喊了声:“可得当心点。”   “没事。奶奶,别看我肚子大,灵活着呢。”蚕姐笑着往外走。   “下雪了。桂珠,你扶着蚕姐回去。”徐惠然跟丫环说了声。桂珠过去,跟着去了。   徐苏氏瞧着屋子里没人:“姑爷不让亲家来京里,总不好吧?”到底最后人家说起来,还是要说徐惠然的。   徐惠然瞧着手里给孩子做的小鞋子:“他心里有数,不会赖上我的。”   徐苏氏笑了:“老爷到底还是会看人的,姑爷没挑错人。昂儿也在国子监里读书,等你生了孩子,再过阵,我们就回去。”   “娘,为什么要走呢?”徐惠然看着徐苏氏撅着嘴。   “我们在这,亲家不在这,不好的。昂儿在这,你怕什么。过段时间借着看昂儿的名头来,谁还能说什么。”   徐惠然笑了,摸了摸小腹。   徐惠然觉得得得说些什么,吸着气:“罗妈今天来,又给磕了头,谢了恩。”   “她记得就好。福顺,我倒不怕。”陆璟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左右来回亲着,话说起来有些不容易。   徐惠然身体起伏了下:“你是怕哪天会给锦衣卫捉了?”   “这是自然。”陆璟抬起头看着徐惠然,“娘子说过未雨绸缪,我这也是未雨绸缪。要是哪个愿意净了身进宫去当太监,我也会成全他,送他到陛下身边的。”   徐惠然笑了起来。   陆璟瞧着徐惠然:“娘子,可以吗?我翻过书,说是可以的。”人移了上来,动了起来。   “你慢点……”徐惠然提醒了句。   “我知道。”陆璟放缓,却更绸缪缱绻。   正月里,蚕姐生了。   怕徐惠然紧张,陆璟事先就下了封口令。徐苏氏只当是怕徐惠然害怕,没觉得什么,反倒觉得是陆璟心细,又跟徐礼夸了女婿半天。   蚕姐生得极顺,生了个儿子。杜阿福抱着笑:“这是泽哥。爵爷给起得名字。以后可以陪着小公子玩。”   陆璟听到,想幸好徐惠然不在这里。   徐惠然在屋子里,听蚕姐说生的过程:“我还以为是闹肚子疼,要拉又拉不出来,憋得难受。一用力,结果就生了出来。”爽朗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像刚生完孩子。   罗妈听怪着蚕姐:“你看看你,你也是官家奶奶,还这样说话。”   “什么奶奶,我可是夫人的贴身丫环,赔房奶奶。”蚕姐翻了个白眼。   罗妈尴尬地笑笑:“是,是,福顺也这么说。如今有这么好的前程,那可不是都亏了爵爷和夫人。”   蚕姐满意了。   徐惠然看着蚕姐笑,这世蚕姐不像前世,一切都好了。   四月的一天夜里,徐惠然突然感觉到肚子疼,拉住陆璟的手:“相公……”   “怎么了?”   徐惠然害怕地望着陆璟:“我……”   “没事,没事,我在的。”黑暗里,陆璟感觉到了徐惠然的害怕,知道这怕是要生了。一边起来点上了灯,抱着徐惠然去西屋,那的床上早已给徐苏氏铺好稻草。   可陆璟觉得光草会膈人,又让铺上了褥子。不就是损失一床褥子,这算什么。   再让外面守着侍候的桂秀去喊产婆和徐苏氏来。   桂秀往外跑去。   徐惠然拉着陆璟的手:“要是我疯了……”   “咱俩一起疯,那就都不是疯子。”陆璟亲了亲徐惠然的额头,“我陪着你,没事的。”   “你要去上早朝了。”   “今天不去了。”   “陛下要是生气……”   “锦衣卫有咱的人,不怕的。”   “那宫里……”   “不急,实在不行就送福顺进去。”   徐惠然笑了:“罗妈要哭了。”   “娘子笑了,就好。”   徐苏氏来了,看到陆璟:“姑爷先出去吧。这没事的。”陆璟给赶了出去,跟徐礼、徐昂站一块,紧张地听着屋子里徐惠然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就传来产婆的叫声:“恭喜夫人,生了……”   陆璟紧张地走到门口,往里望,想知道徐惠然如何了。   徐苏氏抱了个襁褓走了出来。   “岳母,惠然怎么样?”陆璟想进去看徐惠然。   “放心,她没事。正给她收拾,现在还不能进去。”徐苏氏把襁褓拨了拨,“姑爷,快看看。”   陆璟凑过去看孩子,红红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他不敢碰,怕一碰,这孩子就没了,眼角有泪出来,这是他的孩子,他终于有孩子了。   他的泪流了出来,伸出去接过了襁褓,把孩子抱住,往屋子里走。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在一起了。 第135章 全文完   陆璟抱着婴儿,既想一步迈到徐惠然的床边,又怕伤到怀里的孩子。步子跨出去极大,收回来极小。   从门口到床前不过几丈远,陆璟却走得极为小心。   徐惠然已经收拾干净,换过衣服,闭着眼疲惫地躺在床上。   边上的产婆、妈妈们、桂秀、桂珠看到陆璟来了,退到了一边。   陆璟不敢打扰徐惠然的休息,抱着孩子坐在旁边的方凳上,看了一眼徐惠然,看一眼孩子,唇角翘起,眼角也飞出笑意。   徐苏氏跟着走过来,手伸出来,要把婴儿抱走。陆璟不想给,顺着徐苏氏看到站在门口的奶娘,只好把婴儿先交了出去。   徐苏氏接过襁褓,交给奶娘,再给屋子里几个人打了个手势,那几个跟着徐苏氏走出屋,只留下陆璟陪着徐惠然。   徐惠然动了动,发出点轻微的声音。   陆璟紧张地俯过身去看,是不是徐惠然要什么。   徐惠然睁开眼,瞧到陆璟:“你来了?”   “嗯。”陆璟伸出一只手去摸徐惠然的面颊,“娘子辛苦了。”   徐惠然轻轻地笑,把头侧侧,靠在陆璟的掌心里,蹭蹭:“孩子呢?”   “岳母抱出去,让奶娘喂奶。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了,真好。”陆璟俯下身亲了亲徐惠然。   徐惠然看着陆璟,没了笑,眼里倒有了伤心。   “怎么了,娘子?”陆璟担心地问,用空着的手把徐惠然额前的碎发捋了上去,“你很好呀,一点也没事的。”   “荷姐儿她不肯来。”   陆璟往门外那看,挂着的布帘子挡着视线,看不到外面的情景:“那是蔚哥儿?”   “娘说是个儿子。”徐惠然声音低低,看着陆璟的样,“你不知道?”   陆璟摇了摇头,眼里带着温柔,似怎么也看不够。   “你想要荷姐儿吧?”徐惠然有些担心,生了儿子,怕陆璟是想要女儿;生了女儿,怕陆璟想要儿子。   “儿子、女儿都好。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徐惠然望着陆璟,半天自嘲笑了声,“估计老天爷也怕我再疯,所以才这样。”   “不是的。是老天爷体谅你,也想让荷姐儿多一个疼她的人,所以才让蔚哥儿先生出来。这样挺好。”陆璟亲了亲徐惠然的唇。   徐惠然眼皮抬起露出点笑意:“至少,你不会无后了。”   “等荷姐儿来了,我们就是一家四口。”   陆璟瞧着徐惠然的样,怕她依旧用心太多,半真半假地道:“幸好岳母把蔚哥儿抱出去让奶娘喂奶。”   “怎么了?”   “不然白便宜了那小子,娘子倒给他喂了奶。日后他就让奶娘喂好了,等荷姐儿出来,娘子要是想喂还可以考虑,要是不想,也一样是奶娘好了。”   徐惠然笑了起来:“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自然有我这样当爹的。日后他自有媳妇喂,哪还需要娘子。”   徐惠然脸就红了:“又说不正经的话。”把身子转过去,闭上眼似要睡觉,却又实在想笑,紧抿住嘴,身体轻轻抖着。   陆璟摇着徐惠然:“哪有不正经。你睡一觉,过一会儿就把你抱回去。”   “不要。”徐惠然叫了声,转过了身,面上有着羞色,“我脏的。”   “不就是恶露,我翻过书,又有什么关系。”陆璟不当回事地说,手按了按床,“就算铺了稻草,也还是膈人的。你皮肤那么嫩,哪经得起。”   徐惠然瞪了眼陆璟,小嘴撅了起来,半天羞答答说了句:“你才让人经不起呢。”   陆璟想到以前弄得徐惠然身上红一块紫一块,支吾着:“我日后轻些就好。”   徐惠然瞧着陆璟的样,一翻身偷偷捏着被角笑了起来。   陆璟瞧着,就想上床把徐惠然搂在怀里,好好疼疼。   奶娘给蔚哥儿喂好了奶,眼睛往徐惠然在的屋子看,犹豫着要不要送进去。   徐苏氏也往屋子里瞧,可又怕女儿跟女婿有什么亲热的动作给人瞧到了不好。要说刚生完孩子的产妇跟夫君能有什么,可小两口感情好就难说,便咳嗽了声。   陆璟听到,忙坐正直起了身。   徐苏氏挑起布帘,领着奶娘进来。   陆璟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徐苏氏看到徐惠然背对着外面,压低着声音问陆璟:“然儿睡了?”   徐惠然的心里有团火,哪里能装着睡着,翻过身来,正好看到奶娘怀里的蔚哥儿,伸出了手:“喂过奶了?给我吧。”   陆璟先伸过手:“我来。”   奶娘把婴儿交给陆璟。吃饱了的蔚哥儿睡得香着呢。陆璟把孩子放到徐惠然边上:“别起来,就这么看吧,他睡着了。”   徐惠然瞧了眼陆璟,想着陆璟前面说的,嘴角有了笑意。   “你也睡会儿。”徐苏氏说,“刚才让你吃,你说吃不下,现在跟姑爷一块吃点东西吧。”   外面的天色已经见白,忙了大半夜是都饿了。   陆璟赶紧也请徐苏氏去吃些东西,再道过了谢:“真是让岳母和岳父忙了大半宿。”   “姑爷客气了。”徐苏氏笑着拦住陆璟,“你不用去陪你岳父,我和他还有昂儿一道吃早饭,你就在这陪然儿和孩子就好。”   陆璟再谢过。   早饭端了进来,白米粥还有点心,小菜和鱼汤。   陆璟把徐惠然扶起,自己先尝了冷热才喂徐惠然吃。   徐惠然觉得嘴里的米粥有股淡淡的甜香味,眼睛不时要看看睡得正香的蔚哥儿。陆璟也看着母子俩。   早朝的时候,皇帝瞧着边上应该站着的三位内阁大臣,只有两,便问了句:“陆定襄今天没来?”   谢尚站了出来,弓身施礼:“定襄侯夫人生了个儿子。陆定襄怕是这两天都不会来了。”   皇帝笑道:“在怀来的时候让陆定襄加紧,说要给赏赐,看来陆定襄真是加紧了。这不到一年就有了儿子。”   “陛下说得极是。陆定襄总是会抓住机会的。”陈询在边上阴阳怪气说了句。   皇帝大笑起来,显然对陈询这句很满意。   当天,皇帝就赏了几匹锦缎,还要给陆蔚封个千户。陆璟赶紧着进宫谢恩,推掉了陆蔚的那个千户。   出宫时,正好遇到陈询。   陈询冷笑了声:“陆定襄这是进宫谢恩了吧?”   “先生好。”陆璟拱了拱手。   “不敢,如今你是大学士、定襄侯、首辅,圣眷正隆,吾等都要仰望,我哪还敢当你的先生。”陈询昂起头望着天。   陆璟低着头笑:“学生再如何,也是得益于先生的栽培。学生也一直以先生为楷模,虽说不敢奢望有先生的风骨,却一直希望能如先生一般。”   陈询转过头看陆璟,似不相信。可内心到底是开心,哪个人听别人说自己好会生气。   “你真这么想?”   “自然。若不然,当日马六之事上,我又怎么会把身家性命交付给先生。”陆璟看着陈询笑。   陈询面色赧然,看着陆璟。当日虽说是杨阁老要他如此,可他既不曾极力反对,也不曾相助陆璟,反倒处处怀疑陆璟,甚至还助杨阁老对陆璟不利。陆璟提出当年的事,陈询实在说不出为自己行为辩解的话来。   陆璟再拱了拱手,一低头:“内子刚生,府里一团糟,学生先行一步。”匆匆走了。   谢尚正走过来,望着陆璟的背影,想到月下的那个女子,如今也成了母亲,心里总有些不舒服。那样的女人就不该沾染尘俗中的事。   陈询转过了身,瞧到谢尚,咳了声:“你要去给陆定襄道喜?”   “等洗三、百日吧。你不好不去吧。”谢尚也把心里的那点心思盖了过去。   陈询哈哈笑了声:“连陛下都给他的小公子授了个五品官衔的千户,我怎么能不去。”   “他辞了。”谢尚淡淡地说,背着手往外走。   “辞了?”   “是,辞了。他说怕百年以后没人给他披麻戴孝。”   武官是没有丁忧的。   陈询干笑了几声:“真没有想到。这样的荣耀,怕是很多人想要呢,凭白家里多个吃俸禄的。”   “陆定襄,你还是不要想了。”谢尚轻轻叹了口气。   陈询也叹了口气。取陆璟时,他觉得他强于陆璟,可如今,他觉得陆璟怎么也强于他了。再想到刚才陆璟说以他为楷模的话,他又有什么资格让陆璟以他为楷模呢?   陈询越走越慢,只觉得他是白活这么多年。   谢尚回过头看了眼陈询,不知道陆璟说了什么,可却知道陈询已经茫然。   陆蔚的洗三、百日,陆璟都没大办,就是家里人热闹,走动勤快的几个请了。百日时,可还是有好些人不请自来。六部衙门,大理寺、太常寺、国子监的都来了。   一时府前车马把街挤得水泄不通。   陆璟和徐礼忙着招待客人,宋颐也帮着招待。杜阿福和福顺自知这些文官看不上他俩,只做着奴仆的事。   陈询也来了,若之前,定会认为这是陆璟跋扈,把家丁往锦衣卫里塞,可现在倒不好说。这两个家丁也是凭军功挣来的,去了锦衣卫不比那些纨绔子弟要强多了。   谢尚还要说什么,陈询倒拦住:“进去吧。”谢尚瞧了眼陈询摇头笑,不知道陆璟怎么把陈询给降服。   女眷这里,徐苏氏帮着徐惠然招待。几个相熟的,宋二奶奶和钱四奶奶,还有削尖了脑袋打听到的焦大奶奶都来了,至于不相熟的来得更多。   夏天的衣衫薄,轻轻一动便飘起来,瞧到徐惠然哪像刚生产的人,夫人、奶奶们一个个羡慕着。   钱四奶奶把自己的肚子一挺:“瞧瞧我这腰,比你这刚生完的还粗呢。”   徐惠然笑着:“哪有的事,是衣服小了的缘故。”   “哪里,就是夫人的腰细着呢。亏我是女人,我要是男人也爱死夫人了。”钱四奶奶笑了起来。   来的夫人、奶奶们都笑了起来,对徐惠然又是一番夸赞。   徐惠然想到夜里,脸也忍不住红起来,手里的扇子多扇了几扇,再挡住脸。   还不是陆璟,夜老不老实,摸着她身上,总要说:“蔚哥儿倒没把娘子给撑大了,还是跟以前一样,紧得要人命。”   听得她面红耳热,要说几句,嘴又给堵得连口气都要透不出,只能感觉出陆璟像个火炭,把她都给烧化,两人的汗液滚在一起,黏在一起。   送走奶奶们,徐惠然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下去。   徐苏氏看着徐惠然的样,也能猜出女婿和女儿晚上的情景,又不好说。到了夜里,躺在床上,看着徐礼拿本书在看,有些生气。   徐礼上床时,徐苏氏故意翻身,给了徐礼一个背。徐礼也不为意,自顾自睡了。徐苏氏更气,脚不由得踢了徐礼一脚。   “你干嘛踢我。”徐礼往外移了移。   “我就踢你。”徐苏氏真是委屈。   “不可理喻。”徐礼从床上起来,到外面榻上去睡觉。   徐苏氏气得翻了个身,怎么嫁了个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陆璟送走客,进了屋,瞧到徐惠然已经卸掉钗钏,只穿着月白色的半臂,露出白藕一般的胳膊,半倚在榻上,手里拿个拨浪鼓逗着蔚哥儿玩。   “怎么还不睡?”陆璟走过来,站在徐惠然身后,正好看到头发下雪白的颈子,手便搭了上去。   “今天来得人多,一个个都逗蔚哥儿,他便这会儿还不肯睡。”   “让奶娘弄他睡就好。”   “奶娘哪弄得了他。吃过奶,哄了半天都不肯睡。我不哄他睡着了,他是不肯睡的。”   “你拿这个逗他,他自然更不肯睡。”陆璟把徐惠然手里的拨浪鼓拿走。   蔚哥儿的眼睛盯着陆璟手里的拨浪鼓,小手动了动,嘴里也发出“哇呀,哇呀”的的声音。   陆璟抱起蔚哥儿:“睡觉了。你娘累了一天,你得让娘休息。来,爹哄你睡觉。”拍着蔚哥儿的背。   蔚哥儿却扭头去看徐惠然。   徐惠然站起来:“我来吧。你哪里哄得了他。”   “你别太宠他。日后这个家要他撑起来,现在就得让他吃点苦才成。”陆璟没交给徐惠然,“蔚哥儿,对吧?日后得你顶起这个家,照顾你娘,还有你妹妹。你要是现在这么娇气,就要往你娘怀里钻,长大了可怎么办。”   蔚哥儿的眼睛转过来看着陆璟。   陆璟头点着:“对吧。蔚哥儿赶紧闭上眼睡觉。”   蔚哥儿却一张嘴“哇……”哭了,转过身,两只手张开冲着徐惠然,小肥腰也往徐惠然那扭。   “他才多大,你就说这些。等他会说话,你再教他都成。”徐惠然把蔚哥儿抱了过去。   蔚哥儿一到徐惠然的怀里就不哭。   徐惠然拿手帕把蔚哥儿脸上的泪和鼻涕给擦掉:“好了,快睡。”轻轻拍着。蔚哥儿把脑袋往徐惠然的胸口贴去,小手也按在徐惠然的胸上,小嘴咂巴着,闭上了眼。   陆璟看着蔚哥儿,对着蔚哥儿做鬼脸。   徐惠然瞧着陆璟笑,看到蔚哥儿睡着,抱出去交给在门外等着的奶娘。奶娘带着去东厢睡了。   徐惠然一直跟着,瞧蔚哥儿确实睡得香才回来对陆璟说:“你跟儿子吃什么醋。”   陆璟从后面抱住了徐惠然:“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娘子这么好看。”   “天怪热的。”徐惠然轻轻地笑。   “可我想荷姐儿了,怎么办?”陆璟不放手。   徐惠然咬着嘴唇:“怀荷姐儿那时,是九月份。”   “也许荷姐儿希望早点来呢?”陆璟的手挤进了抹胸里,指尖撩拨着,“是不是?”   徐惠然的呼吸重了,垂着头:“她会来吗?”   “我们努力,她就会来的。”陆璟手拿了出来,把徐惠然打横一抱。   徐惠然笑着捶了下陆璟:“让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我可是堂堂大学士,首辅,定襄侯。”陆璟说得一本正经,“这种人伦之事,自当为后世楷模。”   徐惠然伏在陆璟的怀里笑个不停,手捶着,却说不得。   这一宿,又给陆璟闹了一晚上。   到了天亮,就着晨曦,瞧着身上像撒了玫瑰花瓣的红印,徐惠然眼睛要红了:“这给人看到,非笑话死。”想骂陆璟,早就去上朝。   徐惠然只能穿上长衫,身上都挡严实些,让屋子里多放些冰块。   蚕姐来了,看着徐惠然:“夫人,你不热?我可是热死了,还给泽哥儿闹死。哎呀,他们父子俩一个德性,就会闹人。”   徐苏氏少不得帮女儿遮掩:“我也觉得不是太热,毕竟七月,不像南边。”给徐惠然打着扇子。   蚕姐看着徐惠然和徐苏氏奇怪。   朝廷里却有了变动,陈询辞官归乡。皇帝嘴上说挽留,却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倒是另外指了两个大臣入了内阁。   陆璟瞧着那两个人,说起来以前可是高阁老那边的人。冲着他杀了高谷,估计高阁老也会希望他倒霉。   谢尚瞧着陆璟:“你为什么不驳?”   “不是他们,也有别人。”陆璟笑。   陈询离开京城的那天,陆璟去送,一直送到城外十里长亭。看着寥寥无几来送的人,陈询感叹了句:“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是你。”   “先生不必感叹,我离开京城时,还不知道相送的人是谁。”   陈询大笑了起来:“陆定襄,不错,你如此想,总算我当年没白力挺你为会元。”   “多谢先生。”陆璟长揖一礼。   从生了蔚哥儿都两年,不论陆璟怎么努力,徐惠然一直再没有怀孕。这让徐惠然心里老有块心病。   陆璟总是说:“可见我们还得加把劲。”   “爹和娘都不自在回家去了,可是昂弟还在呢。”徐惠然嘟着嘴,“你好歹也给我留点体面。”   “小舅子哪懂,再不然我听说宋颐有个妹子不错,不如替他成了亲?”   “好了,不跟你说了。”徐惠然站了起来,“你得了空,教蔚哥儿识字吧。”   陆璟瞧着给桂秀带进来的儿子,一把抱了起来:“以前你那娘为了避开你爹,就让你爹教你大哥茁狗子识字,如今你娘让你爹教你了。你要记住,好好学,不然你跟你爹就下不了课。”   徐惠然听着,咬着嘴唇笑。   蔚哥儿瞧着陆璟拿出的一本《三字经》,小手要伸进嘴里去。是不是以后他天天都得跟着爹学这个了。   蔚哥儿没学几天,徐惠然怀孕了。   陆璟面上的笑就没停过。等到快到夏天时,荷姐儿出生了。出生的时候,蔚哥儿跟泽哥儿站一块,给奶妈带得远远的。两个人往产房的方向望着。   泽哥儿把棕子糖往嘴里塞着:“我娘生我妹妹时,叫得可响呢。后来我娘说,就因为听了她的叫,我家鸡都不下蛋了。”   “为什么要叫呢?”蔚哥儿想到了徐惠然的肚子,“妹妹是怎么装进去的?”   “不知道。我想一定是我娘为了吓唬妹妹,偷偷塞了个枕头进去。”   蔚哥儿摇着头:“我娘不会这么做的,应该是我爹才会。他教我识字时,老喜欢看着我,好像我不好好学,就会变成个什么。一定是这样的。”   “那肯定是你妹妹害怕,所以躲你娘肚子里的。”   蔚哥儿想了想:“爹喜欢妹妹,应该还是爹把妹妹藏起来的。”   泽哥儿想不明白,他的妹妹那么大怎么可能躲进去的,肯定是蚕姐儿塞个枕头,然后再让妹妹不藏着,出来给他看。   肯定是这样的。泽哥儿把糖在嘴里含着。   蔚哥儿很快就看到了妹妹。   徐惠然抱着荷姐儿喂奶,陆璟坐在一边瞧着。蔚哥儿挨着陆璟,觉得爹跟他一样,都很羡慕娘这样抱着妹妹喂奶。   蔚哥咂巴了下嘴,偷偷抬眼看陆璟,正好看到陆璟的喉结在动。蔚哥儿往陆璟又靠了靠。   陆璟搂住蔚哥儿,把徐惠然的衣襟拉了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了。”   徐惠然看着闭着眼的荷姐儿,每吃一口奶,疼痛却让她感觉到美好,身体往陆璟的怀里靠过去:“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了。”手伸向蔚哥儿,拉到了她和陆璟的中间。   蔚哥儿靠在父母身上,看着荷姐儿,那是他的妹妹。 第136章 番外一   徐惠然嫁进陆家十几天了,对这个家还是陌生的,尤其是她的丈夫陆璟。他们俩从新婚夜后就没再说话,连眼神都没有交流过。   那晚,她看着放在桌上的地契,凭着一股任性,冷笑道:“我怎么看不懂。”   陆璟自然明白徐惠然的意思,怎么二十亩成了六亩地,连田在的地方也挪了,你们陆家真让人看不上眼。他的脸当时就板起,走出洞房。   走就走,谁稀罕谁。这几日,徐惠然就这么想,见到陆璟脸一别,头高高昂起,绝不低下。   要该示好,也不该是她,应该是陆璟。   天蒙蒙亮,徐惠然就起来。   早饭是陆家,除了陈冬梅以外的几个儿媳妇做。杨如春提出,每日一个起来打水就好,也用不着都早早起来。这提议自然刘玉秀不会反对,徐惠然是新媳妇,没有说话的份。   蚕姐跟徐惠然说,她来打水就好。可昨日,蚕姐下地干活,跌了一跤,滚到沟里,半边身子刮伤。徐惠然便不要蚕姐早起。   不就打个水,有什么难的。大桶水拎不动,拎半桶就好,不就多走几趟。   蚕姐不放心:“小姐,要是拎不动,来喊我。”   “放心。”徐惠然真不觉得有多难。   徐惠然左手拎着小木桶,右拎着大木桶,到了井台边。把小木桶往井里一扔,手里的绳往下拉。她紧紧拉着绳,怕桶掉到了井里。   陆源对这口吃水的井很注意,就怕掉下去什么脏了水。   徐惠然死死抓着绳,小心放下去,直到听到桶碰到水面发出极轻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她把桶往上拉了拉,轻飘飘的。再拎起来,使劲扔下去,这回听到“咚!”一声。再拉起来,还是轻飘飘的。   也许打到水了,徐惠然把桶拉上来,桶底有点水,可能是溅进去的。   徐惠然又试了两次,还是不成。要是刘玉秀和杨如春起来,定然会笑话她。地里的活,已经让她们笑话,总不能这个还给笑话。蚕姐身上有伤,也不好喊起来。   徐惠然白得像玉的牙齿,轻轻咬在小巧的红唇上,眼睛盯着手里的小木桶,眼圈都要发红。   陆璟站在侧面,望着徐惠然好半天。   那晚,他挺生气的。十来天,他希望徐惠然能来跟他说句:“相公,那晚是我错了。”或者一个后悔,道歉的眼神也可以。那他也可以顺着梯子下楼,就此算了,怎么他们也是夫妻,哪还能别扭一辈子。   结果,徐惠然一直没有任何表示。   陆璟想一走了之,谁让徐惠然跟他这么别扭。陆璟看着她的样子,秋日里虽穿着夹衣,还是看着纤细单薄,又实在舍不得,到底是他的人,板着脸走过去。   徐惠然手里的木桶突然给拿走,吓了一跳,一双妙目惊恐地睁大,看到是陆璟。两只手握到一起,刚才给陆璟碰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烫,脸也跟着有些烫。   陆璟也有感觉,她的手真软,真想握在手里。把木桶扔进了水里,很响的一声“咚!”   “桶要在井里晃晃才成。”   徐惠然往井口看了眼,天色泛着鱼肚白,井里看不太清。   陆璟打上了水,往大桶里倒去,小桶又扔了下去:“你来试试。”   徐惠然挨近,从陆璟那接过来,在井里晃着。小桶只在水面上晃,就是不倾斜。   陆璟唇角翘起,看着徐惠然笑:“这样。”   她没想到陆璟会对她笑,而且笑得这么好看,一晃神,才发现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徐惠然的身体一下僵硬,眼睛盯着前面,不知道该怎么办。脸颊上慢慢升起红晕,心跳在加速。   陆璟也紧张,可告诉自己他是男人,得主动。带着徐惠然的手晃:“这样晃绳。”   徐惠然被动跟着陆璟晃,桶是不是倾斜,她都不知道。陆璟把水打了上来,再倒在大桶里。   她慌着说:“水够了。”弯下腰想拎走。   “才一个桶底,哪里够。”陆璟把小木桶又扔进井里,“来,你来打。”   徐惠然接过,怕陆璟再抓着她的手打井水,赶紧就晃,一晃还打到,不由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陆璟有些呆,很想去碰一下。   往上一拉,徐惠然感觉到小桶的沉。她手心细嫩的肌肤给粗糙的绳勒得微微痛。   陆璟胳膊长,手一伸,握住了绳,几下就拎了上来。   徐惠然捏了捏发痛的掌心,看陆璟把倒在大桶里,伸过来,声音轻轻:“给我吧。”   陆璟没给她,直接把大桶装满。   徐惠然弯腰去拎大桶,很沉,两只手握住咬着牙要拎起来。瞧到陆璟,更觉得应该拎起来,桶里的水要晃出来,却给抬高了一点。   陆璟看着笑,一只手拎了起来,也包住了徐惠然的手。徐惠然脸羞红,慌张的左右看:“给人看到了。”   “大嫂和三嫂也是两个人一起拎的。”   徐惠然抽回一只手,不敢松开另一只手。若是给陆家人看到,她走边上,陆璟拎着水更麻烦。这样子,至少她还是拎的。   陆璟用余光看了眼她,眼角有了丝笑意,至少她现在很乖。   那夜的事,过去就过去。只要这样乖乖的就好。   去厨房的路不算长,徐惠然却走出一身汗。陆璟把水倒在木桶里就走。她站在那喘了口气,他们是夫妻。徐惠然这么对自己说,不该生分的。可想到那晚,她就觉得很羞愧,头低了下去。   其实新婚夜徐惠然说出来后,立刻就后悔,不该这么伤人。毕竟这不是陆璟的错。但要她认错,总是不愿的。   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偷偷打量对方。   到了夜里,陆璟跟着到了新房。   徐惠然站在那里,有些紧张。她不好把陆璟撵出去。把鞋一脱就上了床,拉下床帐,似乎这样就安全。   陆璟站在帐外,慢慢解着衣服。   徐惠然在帐子里犹豫,要不要脱衣,最后没脱,直接钻进被窝,背对着帐子,眼睛闭着,耳朵听着动静。   陆璟吹了灯,就着月光进了帐子,瞧到裹着被子的徐惠然,喉结动了动,掀起被子,钻了进去,也在听徐惠然的动静。   听了会儿,陆璟转过身,手伸进了徐惠然的被子里。   陆璟吃了,很香,很香,飘散的血色绽放出一朵绚丽的花。   徐惠然娇羞地偎在他的怀里,蹙着双眉,泪水沾湿了陆璟的胸怀。   第二天早晨,徐惠然还得去做饭,挣扎着要起来。陆璟却给拦住:“不用,有我呢。”对陆家人说,得了本书马上要还,得徐惠然帮着抄。   杨如春猜着是徐惠然不想做家务偷懒:“四叔,你不抄吗?”   陆璜忙摆着手:“抄好了,给我看就好。我还要去乡学。”   “三嫂,要不你也帮着抄吧。这样可以快些。”陆璟说。   “我又不识字。”杨如春只能闭了嘴。   陆李氏把陆璟好好看看,是不是有了黑眼圈之类,倒不担心儿媳妇偷懒不干家务活,就怕把儿子的精血给吸没了。   徐惠然已经起床,在楼上待着,倒想下楼去。   陆璟开心地上了楼,看着徐惠然可以休息一天,很是得意。   徐惠然还是没有休息成。等陆璟走了,就听到郑妈在说蚕姐装病。蚕姐一瘸一拐出来,要去地里帮忙。   徐惠然没让蚕姐去,她去了,捡了一天的稻穗。   陆李氏问:“五郞说得抄书……”   “那书我让我爹再寻一本来,就是了。”   陆李氏不再说。   这事,等陆璟回来,徐惠然没说,总不好再让陆璟难堪。   徐惠然常想,等陆璟做了官,她跟着一道去就好了,不过几年的功夫,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只是这几年,她熬得很艰难。   陆璟去考举人前,听徐惠然说起白云庵的素菜,笑着说:“你就那么惦记?”   “原本都说好要去的,结果去不成,这才难受。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去不成,又什么好难受的。”徐惠然掰着陆璟的手指头玩。   陆璟笑了:“那要是我带你去,你如何谢我?”   “你哪里还用得着谢的。”   “那我不带你去了。”   徐惠然扭过了身,看着陆璟笑:“那你倒是说说,也许你说得我根本没法办到,这谢自然也就谢不成了。”   “你定然能的。”陆璟附到了徐惠然的耳朵里,低低说了几句。   徐惠然没等陆璟说完,一把推了开去:“不要听了……”   “你说你是不是能办到?”陆璟瞧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只觉得脸红,小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你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要是亏了身子不是误了大事。”   陆璟挨了过去:“哪里就会。”   “不要了。”徐惠然笑着跳起来,要跑出去,却给陆璟一把按住,吻了起来。   徐惠然娇羞地跳了跳,两只手臂攀上他的脖颈。   陆家有苦,可有了陆璟,就足够。徐惠然这么想。   隔了两日,陆璟寻了个理由,带着她去天平山看枫叶,先就带到只有他知道的那个地方。   “怎么样?”陆璟问,“这里无人来,一派天然之景,宛若仙境一般。”   徐惠然看着碧蓝的湖水里印着蓝天白云、五彩的树,这中间有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那是她和陆璟。   陆璟也看着湖中的他和她:“娘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似扣住了生生世世,他和她永不分离。 第137章 番外二   陆璟要去京城春闱。   原本徐惠然是要跟着一起去的。陆璟在旧都秋闱时,已经幻想过好多次,就两个人这么一路到了京城。   可陆李氏的腿伤到,陆璟走得日子还不能延迟,要在天冷、北方结冰前到京城。   徐惠然在陆家人跟前,尤其是陆李氏面前不好表现出来,给陆璟收拾行李时,嘴就撅了起来,面上也没了笑。   “我问过我爹,他说京里十月里就冷了,会下雪。这几件丝棉夹衣带上,穿一件冷了就多穿几件。”   徐惠然往包袱里放。   “是很冷的。现在就很冷。”陆璟从后面抱住了徐惠然,“这样才不冷。”   “现在哪冷,外面的桂花还开着呢。”   徐惠然要挣脱开,陆璟不给:“娘子好狠心,我都要走了,也不给抱抱。”   “是我狠心,还是你狠心。”徐惠然转过身瞪着陆璟,眼睛里有委屈和不舍,手指戳着陆璟的心口那,“分明就是你狠心,急着进京。京里的美人多,看把你急的,是吧?”   徐惠然仰起脸看陆璟:“是吧,这里急了。”又戳了下。   陆璟低头看徐惠然笑:“娘子吃醋了。”   “才没有。我巴不得你去了不回来。”徐惠然一扭身,拿了件素罗直裰放到包袱里,“给你带的衣裳够你穿几年了。以后,就有美人替你做新衣,哪还用得着我。”   “嗯。”   徐惠然气:“你就这么想美人?”   “嗯。”   徐惠然拿起才放到包袱里的直裰,转过身冲着陆璟的脸扔过去:“那你现在就可以找美人了。”   陆璟一把抱住徐惠然。她手里的直裰扔到了地上。   徐惠然扭着身子:“找你的美人去。”   “我不正在找我的美人。”陆璟看着徐惠然笑,“我的衣服只能由我怀里的美人做。娘子,你说是不是?”   徐惠然看着陆璟,低下了头,抿着嘴笑:“那谁知道?”   “我知道呀。”陆璟托起她的脸,“等我来接你。”   徐惠然把脸转到一边:“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京里很远的。当年我爹去了很久。”   “来。”陆璟拉着她的手到了书房,坐也下来,再把徐惠然抱在膝上,从书案上拿出本书。   “看这个做什么?”徐惠然瞧了眼书名《舆地图》,明知故问。   陆璟打开来:“你看我怎么走,到时你就知道我走到了哪里,便像跟我一同去京城似的。”   徐惠然笑了:“再怎么看,你也不在这上面走,又怎么知道你到了京城。”   “怎么不在那上面。”陆璟仰着头看着徐惠然笑,视线慢慢低了下来,手抬起来按在徐惠然的唇上,“娘子,你看,我从这里走的……”   他的手抚过她的小巧下巴,纤细的脖颈,醉人的锁骨,流连着向下而去:“我就这样北去的。”   徐惠然屏住呼吸,看着陆璟,视线移开不了陆璟的脸,抬起手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眼泪流出来。她俯了过去,靠在他的怀里。   陆璟把徐惠然紧紧抱住,脸埋在她的胸间:“等我,我会来接你的。”   “嗯。”她哭着说。   从陆璟走后,徐惠然就在等。先是一个人等,然后是两个人等,再又成了一个人等。   徐惠然等等就觉得陆璟不会来接她。陆家人的都说陆璟在京城很好,那更不可能来接她,孩子没了,她又不能生,为什么还要来接她呢。   陆璟一直想来接徐惠然,可他官卑职微,请个回乡的假得层层批。   他总算能把徐惠然接来,放在身边,再带着到怀来。陆璟看着徐惠然的病在好,他们会跟从前一样,徐惠然却投了井。   那天,瓦剌人退去,怀来解危,陆璟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得回县衙告诉徐惠然:“我们得救了。”   等陆璟进了县衙后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秦妈看到陆璟,就想跑。   陆璟的样子太可怕,眼睛里全是血丝,身上的官袍上也有黑色的血迹。   “五奶奶呢?”陆璟问,往正屋走。徐惠然总会坐在东间给他缝着衣服,这是她喜欢做得事。   秦妈看着陆璟走过去,腿一软,坐在地上:“五奶奶没了?”   “没了?”陆璟没有反应过来,“没了?五奶奶的病不是好了?”   “是没了。五奶奶她……”秦妈指着井亭,被陆璟的样子吓哭,“五奶奶她……”   陆璟望着井,空荡荡的。   在京里的时候,院子里没井,他怕徐惠然想不开会上吊,但凡长些的绳子、带子总藏好,一刻不离人。   到了这,徐惠然已经不是那么想死,可他还是让秦妈看好徐惠然,怎么还会这样。   “五奶奶怎么没的?”陆璟不知道怎么问出这句,也没发现他的声音很难听,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吼叫。   秦妈吓得说不出话来,全身抖成了筛子。   陆璟往井台跑。在城墙上这么多天没睡觉,也没吃什么,东倒西歪跑过去的,到了井台边,差点翻进去。   他趴在井边往下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娘子,娘子……”   陆璟叫着,不相信,一定是秦妈在骗他。   徐惠然跟他说过,秦妈不好。他训过,他要换了秦妈,秦妈跪在地上求。是徐惠然心又软,更怕的是秦妈去外面传她有病。   她不想让人知道。   陆璟跑回屋子:“娘子,娘子……”到处找也没有找到。   秦妈跟在后面:“是兴宁郡主来了,把我给赶出去,等我回来五奶奶就跳井了。”   “你看到了?”陆璟瞪着秦妈。   秦妈吓得靠在墙边:“五奶奶的鞋在井台。”把一只鞋拿了出来。   陆璟接过,那是徐惠然的鞋,上面绣着鸳鸯戏水,是她最喜欢的一只鞋。他记得她绣得时候,他挨着边上问她:“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握着鞋,陆璟咬着牙关。   郭县丞来了,担心地看着陆璟。   陆璟却拿着铁锤砸着井口。   “老公祖,让他们来吧。”郭县丞喊了衙役来砸井,把陆璟拦了下来。   “让他们小心些,石头别掉下去砸到内子。”   郭县丞点着头:“是,是,老公祖放心。”   井口挖开,吊蓝取来。陆璟坐进去:“我去。”   “那个……”郭县丞想劝,却又不敢劝,只能紧张地盯着陆璟吊下去。   北方的井深,吊下去好一会儿才接触到井面。这么长的距离,徐惠然是怎么过的。陆璟两只手捏成了拳,指甲陷在掌心里。   徐惠然从井水里捞了出来。黑漆漆的井里,陆璟看不清她的面容,手摸上去,冰冷至极:“娘子,我们回家。”   吊篮越往上,越能看清。徐惠然除了湿着,面目如生。陆璟把徐惠然抱在了怀里,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温暖过来。   郭县丞想安慰陆璟:“五奶奶……”   陆璟已经抱着徐惠然进了屋,把秦妈都赶了出来。他脱去她身上的湿衣服,再擦干,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好像每次他们亲呢后,他做得一样。   可是徐惠然再也不会回应,不会娇羞地对他笑,不会嗔怪地冲他撒娇。   再也不会了。   徐惠然入敛,却没有下葬。陆璟要把徐惠然葬在陆家的祖坟里,不会孤零零留在怀来。   郭县丞挺理解,对郭大奶奶说:“瓦剌人是不围怀来,去别地了。可外面还有瓦剌人,怎么能出去呢。”   兴宁郡主来县衙想见陆璟。   陆璟让衙役给撵了出去。   怀王府的长史来见陆璟:“陆县令,节哀顺变。尊夫人的事,郡主也不想的。殿下和娘娘也很伤心。”   陆璟低着头,半天抬了起来:“有探子来报,说瓦剌人可能又要来。”   “真的?”长史紧张地问。   “是。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陆璟看着手里的象牙篦子。徐惠然给他洗头,总会用篦子把头发里的水篦掉。   “那我知道了,多谢陆县令告知。”长史匆匆告辞。   第二日,怀王带着一家离开了怀来。兴宁郡主不想走,是给王妃带走的。出了城,真遇到了瓦剌人。   怀王顾不得别人,自己先跑了。   王妃也跑了。   只有兴宁郡主,她想回来找陆璟,给瓦剌人抓住。郡主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地狱,几十个瓦剌男人轮流骑在她身上。   她哭着、叫着,却让瓦剌人笑得更厉害。他们把她拴在马后,拖着跑。   郡主从怀来县城经过时,看到城墙上的陆璟。郡主望着陆璟,喊着:“救我,我是兴宁……”   她看到陆璟看了她一眼,又转过了头。   瓦剌人停下马,兴宁群主缓口气,也许她能活下来。瓦剌人却对着她的脚一刀挥去,砍掉了她的小脚,她痛得叫了起来。看着瓦剌人把她的小脚挂在马上,大笑着再继续拖着她跑。   陆璟还是没有救她。   那一刻,兴宁郡主想到了一个女人,徐惠然。   徐惠然临死前,求过她,让她放过自己。她没有,她觉得她是郡主,她为什么要放过呢。一个疯女人,凭什么占着陆璟妻子的位置呢。   如果可以,兴宁郡主觉得她可能会放过徐惠然。但她没有如果了。   她的尸体被瓦剌人丢在荒野里,被饥饿的狼群撕成了碎片。   陆璟看到郡主给瓦剌人拖得一动不动,活活疼死、拖死。他的视线垂了下来:“娘子,害你的,我会一个个收拾的,这只是开始。”   确实,这是只是开始。   可惜,成了鬼的徐惠然听不到他的话。只看到兴宁郡主死得很惨。可兴宁郡主再惨有什么用,她也成了鬼,在暗无天日的鬼界挣扎。 第138章 番外三   陆璟回到陆家村,依旧住在原来的老宅子里。   陆家已经搬到县城,老宅子没人住。陆璟要了下来,要人打扫每日打扫。只打扫,原样是什么样的就得什么样。   回来,陆璟也不住到县城里,只住在老宅子里。   陆源只能带着全家,再回到陆家村。一个个住惯县城,尤其是孩子们,都不太习惯。   可陆璟在,没人说不住陆家村。   老宅子太小,打从陆璟回到吴泽县,本地有头有脸的全来拜会,更显得老宅子小,对比下,陆源的嘴瞧着都要比老宅子的大门大。   可陆家上上下下一个个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是光耀门庭的事。   陆李氏也开心,只是心里还是有犯愁的事。徐惠然已经死了三年,陆璟却没再娶。   “五郞,你舅家表妹,你瞧得怎么样?”陆李氏看着儿子,“你小时候也见过,模样也不错,性子也好。”   “娘,不了。”   “不了?”陆李氏的眼睛转了转,“你看中哪家的姑娘,娘帮你去说。”   小陆蔡氏插了话:“大嫂,亲家姑娘是不错,可五郞现在是官。看看县令来咱家,对五郞都毕恭毕敬,五郞再娶的媳妇不能是乡下姑娘,怎么也得是相府千金这种的。”   陆李氏问陆璟:“五郞是这样的?”   “娘,不是的。”陆璟站了起来,“我没打算再娶。”   “为什么?”陆李氏叫了起来,她担心着陆璟的子嗣。生了三个儿子,她最疼的是陆璟。陆璟不再娶妻,怎么可能有儿子。   挨着小陆蔡氏站的葛蕊香笑了:“大伯母,你也别急。五弟妹这才走了几年,五叔自然还不愿。”   陆源叫住了要走出堂屋的陆璟:“五郞。”   陆璟停住了脚:“爷爷?”   “你娘让你再娶亲的事,也不是没道理。我们都在这,京里就你一个人,也不能没人照顾,再者无后为大。你是陆家子孙里最有出息的,总不好无后。”   陆璟垂着眼,静默着。   陆源看着陆璟,这孙子打小脾气就犟,小时候倒还好,可以仗着爷爷的身份教训。可如今五郞已经做了官,再像小时候那样倒不好。   陆构笑了:“爹,五郞又不是孩子,有自己的打算,咱们也别催。说不准京里已经有看重的姑娘呢。”   陆李氏去看陆璟,等着陆璟确认。   “爷爷,京里并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娶。今世,成过一次亲就够了。”陆璟垂着头,转身往外走。   葛蕊香叹了口气:“五叔对五弟妹用情真深。唉,可惜五弟妹是个没福的人。”   走出门的陆璟听到了这句,抬起头望着天,好像徐惠然就在天上,轻轻地说:“我不是用情深,是无情可用了。娘子,你说过,我是薄情人。我确实是薄情人,那点情给了你,你走了,我那点情你也带走了,如今,我就是无情人。”   徐惠然听不到。做鬼的她看到陆璟望着天。可望着天,又能怎么样,她不在天上,她在鬼界。   陆璟回了屋,望着他和徐惠然睡过的床,摸着床柱,冰冷彻骨。   他躺了下去,手横到边上,再也没有软玉在侧。   陆构瞅了个机会,找了陆璟:“五郞,来,二叔跟你说点事。”   陆璟走了过去。   看着这个侄子,陆构要说出那番话,得有勇气。可富贵险中求,不是吗?   “五郞,来,到二叔屋子里坐,咱叔侄喝点酒,好好叙叙。”陆构得要点酒来壮胆。   “二叔,我要去惠然的坟前,喝酒总是不太适宜的。”   陆构咳了声,态度似是很沉重:“五郞,我要说的跟这个也有关。五郞媳妇的事,确实,家里人都没有想到……”眼睛往陆璟看,声音更低沉,“说起来大家都挺难过的,可日子也得过,是吧?”   陆璟静静看着陆构。   陆构又咳了声:“五郞不想娶妻,这没什么。男人还可以纳妾。”   “我跟惠然说过,这世就她一个女人,不会纳妾的。”   陆构想再咳嗽,瞅了眼陆璟,咳嗽不出来,硬逼着自己往下说:“那也好,那也好。可大嫂会担心的。”   “我会跟娘说清的。”   “这样……”陆构咬了下牙,“不如你过继个儿子吧。这么着,大嫂也不会太担心了。”这么合情合理的话,他怎么说得这么艰难。陆构也不明白。   “过继?”   “是,过继。你看大郞、三郞、四郞都有儿子,你挑一个好的不就成了。”陆构瞧着陆璟。   陆璟低着头:“几个侄子,我倒都不了解,不过总不能……”抬起头看着陆构,“让惠然受了委屈吧。惠然怎么再不能生的,二叔,你知道原因吗?”   陆构的眼皮子跳了跳:“这个,我这当叔叔的总不好管侄媳妇的事。回头,我问问你二婶吧。”   陆璟冷笑了声:“二叔,别忘了。”抬腿走了。   陆构站在那,后脊梁一阵阵发冷,要是不处理了葛蕊香,总觉得陆璟不会善罢干休,立刻就去找小陆蔡氏和陆璜商量。   小陆蔡氏嘴一撇:“这事,四郞媳妇做得可是够毒的。”   “四郞,五郞是官,那钱还怕没有?为了孩子好,就牺牲了四郞媳妇。”陆构跟陆璜说。   陆璜有些舍不得葛蕊香:“爹,有这个必要吗?”   “怎么没有。日后你还怕没有媳妇。”   葛蕊香,给陆璜带着出去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再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商户。   没想到商户的大老婆是个厉害角色,把葛蕊香当家里的老妈子用,稍不如意就打。等到了夜里,葛蕊香也不能休息,还得受商户的折腾。这么过了两年,葛蕊香给折磨得病恹恹,商户也没了兴趣。商户大老婆便把葛蕊香又卖给了个浑身长满烂疮的傻子。   傻子娘怕葛蕊香跑,脚碗上给拴了铁链,日夜锁在一间小屋里。   有天晚上,傻子碰倒了油灯,着起火来。傻子和傻子娘跑出去。   葛蕊香惊恐地叫着,想挣脱脚上的脚链,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她好像在火里看到了徐惠然。葛蕊香想到了徐惠然。如果当年,她不是那么贪心,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可惜没有如果,葛蕊香给活活烧死了。   陆构把两个孙子带到陆璟跟前:“五郞,二叔对不起你和五郞媳妇。这两孩子,你挑一个,就算二叔和四郞给你赔了不是。快,跪下,喊‘爹’。”   两个孩子跪了下来,不情不愿张开嘴。   陆璟拦住:“二叔,你误会我意思。我只是问你,并没有说怎么对四嫂。四嫂对惠然再不好,也是四嫂。我总不能让这两个孩子没有了娘。”陆璟把两个孩子拉了起来。   两个孩子回头去看陆构。   陆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五郞,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挑了大哥和三哥的孩子。”陆璟笑。   “五郞,你耍我?”   “二叔。你觉得我这是耍吗?”陆璟冷冷地问。   “好,你有种!”陆构去找了陆源,要为他主持公道。   陆源把陆璟找了来:“五郞,就算你二叔做过什么,他也是你二叔。”   “爷爷,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做什么。”陆璟恭恭敬敬,“我甚至希望陆家和睦,不会再有什么事出来。四嫂的事,我也觉得突兀,两个孩子太过可怜。若是传出去,对我的官声也不好。”   “不是你说,五郞媳妇为什么不能再生……”陆构叫了出来。   陆璟看着陆构:“二叔,为什么呢?”   陆构还要叫,陆源制止了:“好了,不要说了。老二,你先出去。”   等陆构出去,陆源问陆璟:“五郞,你想怎么办?”   “爷爷,二叔一家,风闻一直不太好。”陆璟低着声说。   “我还在,分家的事不要提。”   “我知道。”陆璟的态度依旧恭敬。   陆源看着陆璟,他总有不在的时候,到那时,二房还是会和大房分开的。倒不如趁他在,分开来,省得伤了一家子的和气。   陆家分家了。   这事很快就在吴泽县传了开来。分家的原因,很快也传了出去。是陈富为了陈冬梅出气,把陆构父子干得坏事传了出去。   有人去县衙告了陆构父子,县令打了八十大板,示枷三日。   陆璟要回京城,陆李氏拉着陆璟的袖子:“五郞,你二叔一家如今也分出去,你看是不是再娶一个来?你拉扯两个哥哥的孩子,娘明白那是你兄弟关系好。可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孩子好,再娶一个吧。五郞媳妇,也不会想看你这么孤单的。”   陆璟苦笑:“娘,她喜欢看我这么孤单。”   “她会这么心狠?”   “惠然不是心狠,只是在乎我。这世上怕再没比她更在乎我的了。”陆璟垂着头走了。   陆李氏听着心里难受,看着儿子不开心,她真得难受。   似是安慰陆李氏,陆璟笑了笑,只是笑得很难看:“娘,我没事的。你也多保重。”   陆李氏看着陆璟弯着的背想哭,白云庵的师傅说,吃素信佛会减轻罪孽。陆李氏开始吃素了,日日为陆璟求菩萨保佑陆璟,一直到死。 第139章 番外四   这几年定襄侯府有些挤,至少虚岁七岁的陆蔚是这么觉得的。先是有了妹妹荷姐儿,再又有了弟弟陆荃,还有两位堂哥,大伯家的茁大哥、三伯家的三哥都来了在国子监读书,府里真的挤。   府里的人多,孩子还多,陆璟在府里办了个家学。请的先生就是焦老爷。焦老爷一直南宫不第,没考上进士,也就来定襄府给几个孩子启蒙。   陆蔚从学堂回来,进了二门,小厮就停了步,早有等在二门的老妈子护着去了陆璟和徐惠然的院子。   进了院子,几只锦鸡在地上走着。这是陆璟弄来讨徐惠然开心的:“娘子,侯府就别养鸡,养这个吧。”   徐惠然答应了。小池塘里也不养青鱼,养着鸳鸯和锦鲤。   可府里花园里倒有处村舍养着鸡鸭,水里养着鱼。陆璟有时会在那里和小舅子徐昂,再带着已经大了的侄子陆茁,跟谢尚、宋颐几人在那吟诗作赋。   守在房外的丫环瞧到陆蔚,打起竹帘,喊了声:“大公子回来了。”   陆蔚走了进去:“娘。”   徐惠然正坐在窗前的炕上,看着虚五岁的荷姐儿逗荃哥儿玩。荃哥儿才一岁,刚能站起来,还不会走。   徐惠然看了一眼陆蔚,扭回头看着荷姐儿和荃哥儿:“回来了,今天先生教了什么?”   “教了《论语》‘学而’。”陆蔚对着荷姐儿和荃哥儿做鬼脸。   荷姐儿咯咯笑着喊了声:“哥。”   陆蔚走过去,摸了把荷姐儿圆乎乎的小脸。   “哥,弟弟刚才走了一步。”荷姐儿要显宝似的,跑到炕的另一头站住,两只小肥掌拍着:“弟弟过来,弟弟过来。”   “他还不会走呢。”徐惠然笑着扶住差点摔倒的荃哥儿。   “他刚才是走的。”荷姐儿不甘心,继续喊荃哥儿走过来。   荃哥儿两只眼睛骨碌骨碌转了转,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让荷姐儿很没有面子,也坐了下来:“他怎么这么笨。”看到陆璟进来,荷姐儿跳起来,扑了过去,“爹。”   陆蔚早规规矩矩两手垂下站好。   陆璟抱住了荷姐儿,亲了下小脸蛋:“干嘛呢?”   荷姐儿靠在陆璟怀里,扭着身子指着荃哥儿:“看弟弟走路,可他笨,不会走。”又扭了回来,“爹爹,我不到一岁就会走路了,是吧?”   “嗯,我们荷姐儿多聪明,像你娘。”陆璟又亲了亲荷姐儿的小脸蛋。   徐惠然站了起来:“荷姐儿先下来,让你爹换了衣服。”   “我不。”   “听话。”徐惠然板着脸瞪着荷姐儿。   荷姐儿的小嘴撅着,往陆璟怀里趴去,抱住陆璟的脖子。   陆璟看着徐惠然笑。   徐惠然没半点松动看着陆璟和荷姐儿。   陆璟拍了拍荷姐儿:“先下来,让爹换了衣服再抱你好不好?”   荷姐儿不动。   “过会儿,咱们玩骑大马好不好?”   荷姐儿抬起身,算是同意。   陆璟把荷姐儿放到炕上。   徐惠然叮嘱奶妈、妈妈、丫环:“看好小姐和二公子,别从炕上掉下来。”往里面屋子走。   丫环挑起布帘,让夫妻二人走进去。   徐惠然去拿了衣服,看着丫环们打水进来:“你不能这么宠她。”   陆璟接过绞好的手巾擦了把脸:“也没有太宠。不就她一个女儿。”   “阿福和蚕姐不也就一个女儿,可就没那么宠娟姐儿。”徐惠然斜眼看着陆璟,“你不知道荷姐儿现在多霸道,蔚哥儿是哥哥让着她,难道说以后荃哥儿也让着她?”   陆璟笑。   丫环低头笑着出去,把屋子让给夫妻俩。   徐惠然过去解陆璟身上圆领袍的系襻:“她总是要出嫁的,到了婆家也这样?”   “给荷姐儿找个宠她的丈夫,像我这样的不就成了。”   徐惠然抬起头瞪着陆璟,想要说句,不还有婆婆呢。猛不防,陆璟低头啄了下她的唇:“是不是,娘子?”   “你……”徐惠然想笑,却又气。   陆璟的两只手抱住了徐惠然:“你也是宠她的。到底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对不?”   徐惠然承认。   “等她出嫁了,我想宠她也宠不了了。”   陆璟的这句,徐惠然叹口气:“你只要不过分就好。”   “我哪里会过分,再怎么我也是最宠‘大女儿’的。”   徐惠然明白陆璟的意思,抬起手打了下陆璟的背:“又胡说。”   “我哪有。”陆璟把徐惠然往怀里拉:“我呀,最疼的还是我这个‘大女儿’。也只有这个‘大女儿’才会陪我过一生的。是不是,然姐儿?”   “别闹,赶紧换了衣服。”徐惠然笑着要推开陆璟。   陆璟却不松手,俯下头在徐惠然耳边说:“等晚上,我给你骑大马,好不好?”   “越来越没正形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陆璟啄了啄徐惠然的唇,手又伸进徐惠然的袖子里乱抓了几抓。   闹得徐惠然脸热心跳的。   荷姐儿在外面叫:“爹爹,你衣服换好了吗?”从炕上跳下来,要跑进来。急得韩妈妈在喊:“二小姐,可慢着点,仔细别摔了。”   徐惠然听到,把陆璟给推了开去,赶紧给陆璟换衣服。   荷姐儿从帘子往里钻,个小帘子重,一时没钻过来,倒给帘子缠住蒙住了脸,两只小手在那扒来。   徐惠然笑,却没有过去给扒开帘子。   陆璟瞧了眼徐惠然,有点心疼女儿,可也没有过去,就让这孩子再给多缠会儿,谁让她搅了父母的好事。   韩妈妈帮着荷姐儿把布帘子拿了开去。荷姐儿跑进来,拉着陆璟的夹里下摆:“爹爹,你换好了吗?”   “还没呢。没看衣服还在我这里。”徐惠然把搭在手臂上的道袍展了开来,让陆璟胳膊伸进去。   “爹爹,我来帮你穿。”荷姐儿踮着脚,两只小手拼命往上伸。   “好,你帮爹爹穿。”陆璟蹲下些,就着荷姐儿。   韩妈妈抱起了荷姐儿。   荷姐儿手往徐惠然这伸:“娘,给我,给我,我给爹爹穿。”   徐惠然递给荷姐儿,手没放下,边上照应着,看着荷姐儿把费力地拿着袍子,让陆璟套进去,再给系上系襻。   “别打死结。”徐惠然提醒。   “我知道的。”荷姐儿两只小手扭来扭去,打得结歪歪扭扭的。   陆璟瞧着:“你看娘怎么打得?”   徐惠然弯下腰,慢慢打了结给荷姐儿看。荷姐儿解开,又重新打。打得还还是歪歪扭扭的。   “荷姐儿,让娘先给爹穿好,我们就去骑大马好不好?”陆璟哄着荷姐儿。   荷姐儿点着头,松开了手。   徐惠然把荷姐儿打得结解开,再重新打好。   陆璟换好衣服,就从韩妈妈手里把荷姐儿接过,往自己脖颈上一放:“好了,我们去骑大马了。”   荷姐儿兴奋地拍着手:“好呀,好呀,骑大马,骑大马。”   韩妈妈过去把布帘子挑起来来。   徐惠然提醒了句:“小心磕到头。”   荷姐儿笑着,过门的时候,把头侧了侧过去。   陆璟这么顶着荷姐儿走出屋,到院子里去。陆蔚看到,长长舒了口气。   “蔚哥儿,怎么了?”徐惠然看着长子。陆璟对女儿是各种宠,对长子却是管教极严,日日要查功课。   陆蔚要说起来也是聪明极,两岁就跟着陆璟开始认字。如今书也读得不错,可还是会给陆璟训。   “没什么。我得去习字了。”陆蔚看了眼徐惠然。   “急什么。跟弟弟玩会儿,书得读,可也不能光读书。”徐惠然把陆蔚拉过来。   陆蔚笑了,挨着徐惠然:“娘,今天焦先生夸了我,说我书讲得好。”   “是吗?我就知道我们蔚哥儿书读得不错。”徐惠然摸着陆蔚的头,“来,坐到娘身边,把学堂里的事跟娘说说。”   陆蔚坐上了炕,开始说,越说越激动,手就比划起来,脸上也神采飞扬。   边上坐着的荃哥儿也咯咯笑了起来,往徐惠然这爬。   陆璟在院子里逗着荷姐儿玩,隔着窗户瞧到了屋子里的热闹,也听到了母子的笑声,有些出神。   荷姐儿喊着:“爹爹,爹爹,怎么不走了?”   “咱们进屋找娘去,好不好?”   “好的。还有哥哥和弟弟。”荷姐儿指着门。   “对,还有哥哥和弟弟。”陆璟带着荷姐回了屋,正好听到陆蔚在讲书。   陆蔚看到陆璟进来,声音停了停。   徐惠然拍了拍陆蔚的肩:“爵爷来了,正好听听蔚哥儿讲得书。我听着极好,焦先生也夸了。”   陆璟把荷姐儿从脖子上放到炕上:“那也让我听听。”   徐惠然给陆蔚一个鼓励的眼神,再悄悄给陆璟一个警告的眼神。   陆璟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想陆蔚可是他的长子,他怎么能不看重。日后守护这个家的重担可是得陆蔚来承担的,自然得严些。不过也不能吓坏儿子。   陆蔚又讲了一次,等着陆璟的反应。   只有陆璟的肯定才会让陆蔚心里踏实。   “不错,说得不错。”陆璟抬起手摸了摸长子的头。   陆蔚扭脸看着徐惠然笑了。   等到了晚间,徐惠然躺下:“你也不要对蔚哥儿太严了。这孩子不错的。我弟弟都夸过的。”   “嗯,你弟弟到底是探花。怎么说,我这状元也是抢得道中的,见了他,我就有些愧意。”陆璟把蜡烛吹了,钻进了被窝,床帐拉下。   徐惠然听着就笑:“你用不着这么说。这一世,昂弟也好了,爹娘都不错,我也知足了。” 第140章 番外五   蚕姐一大早就来了定襄侯府,连车也没坐,直接走过来的。   徐惠然刚吃好早饭,正看着荷姐儿吃。陆璟四更天就起床,五更天要早朝,除了休沐的日子,从不在家吃早饭。   瞧到蚕姐额头上有了汗,徐惠然笑着:“天已经有些热了,怎么不坐车?”   “夫人,我哪有这么娇贵,不就几步路。从我们家出来,就进了府的后门,这点路还要坐什么车。”   生了几胎的蚕姐已经发胖,倒不是虚胖,是壮实那种。性子没有因为杜阿福成了锦衣卫的五品千户,就变了什么。对徐惠然还跟当年一样,半奴半友。   荷姐正不情不愿扒着碗往嘴里塞粥,看到蚕姐,立刻喊了声:“蚕姨。”把粥碗放了下来,想趁着不吃。   蚕姐扭过脸来:“大小姐也在。夫人,我见了个人,稀罕着呢。”   “不急。”徐惠然跟边上的丫环说,“打水来,让蚕姐洗个脸,再添副碗筷,正好陪着荷姐儿把早饭吃了。”   荷姐儿吐了个舌头。   蚕姐看着荷姐儿:“哪有不吃饭能长个的。你看我们家的娟姐儿,吃得才多,这个儿也就长了。”   荷姐儿低着头,勺子在碗里乱搅。   丫环笑着先递了把扇子过来:“蚕奶奶,这就打水来。”   蚕姐扇着风,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   “你也是五品的官家奶奶,怎么还这样。”徐惠然笑着。   丫环打了水来,绞了手巾,侍候着蚕姐洗了脸,再补了粉。   徐惠然让蚕姐坐到自己身边,陪着荷姐儿吃饭。   蚕姐却急着:“夫人,你知道我看到谁了?”   荷姐儿瞧着蚕姐,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好奇地望着蚕姐。   徐惠然怕蚕姐说出什么不能让小孩子听到的事:“韩妈妈,你带着荷姐儿去那屋,再给换碗粥来,让她把早饭吃了。”   韩妈妈上来牵荷姐儿。荷姐儿的小嘴嘟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另一头的屋走去。   蚕姐瞥了眼荷姐儿,把声音压低了些:“夫人,我看到凝芳了。”   “凝芳?”徐惠然的眼睛动了动,那是陈冬梅的丫环,当年偷了陆家的东西跑了,也掩盖住她走的事。   “对。”   “十来年了,你没认错?”   蚕姐摇了摇头:“没有。在京城里,口音还是吴泽县的,相貌跟过去有些变化可也不大,怎么可能认错了。”   “她怎么样了?你怎么见到她的?”   “我去吃满月酒,见到的。凝芳穿得还行,是跟着人来的。后来问了下,是哪个百户的小妾。”蚕姐笑了。   “她认出你了吗?”   蚕姐回想着:“她瞧到我,看了看我。再后来她就走了,可能是认出我。不过她当年可是从陆家偷了不少银子,要不是夫人早有准备,不也得给她偷了。”   徐惠然笑了:“她没跟你打招呼,就不用管了。”   蚕姐点着头,说完感觉肚子那空了,瞧着桌上的点心,拿了块点心往嘴里送。   徐惠然又留蚕姐吃午饭,蚕姐却说家里还有事,也不要徐惠然派车,照样走了回去。   荷姐儿扒在门边瞧着出神的徐惠然,眼睛眨了眨。   陆璟刚进二门,就瞧到了荷姐儿扬着小圆胳膊一招一招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把荷姐儿抱了起来。   韩妈妈和丫环站在边上,低下头,怕给陆璟责罚。   “我偷偷跑出来的。也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妈妈和丫环们。”荷姐儿冲着丫环眨眼睛。   丫环想笑,又不敢笑。   “你娘知道你在这吗?”陆璟抱着荷姐儿往里走。   “我就是为了娘才在这等爹的。”   “你娘怎么了?”   “今天早上蚕姨来了,娘听了就出神,不然你看我跑这来,娘都不知道。”   陆璟的眉头锁得厉害。蚕姐那么个大大咧咧的人,能有什么事让徐惠然这样。   刚进院子,丫环就喊:“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徐惠然不等丫环挑帘子,自己挑了出来,瞪着荷姐儿。   陆璟拍了拍荷姐儿:“看,你娘生气了,赶紧去跟娘说,以后再不会这样。”把荷姐儿放到地上。   荷姐儿走过去:“娘,我错了。”   徐惠然转过身往回走。荃哥儿在炕上看到跟着进来的陆璟,嘴里哇呀发出两声,像是在喊“爹”。   陆璟过去抱起荃哥儿,看着跟在徐惠然后面的荷姐儿。   丫环端了水进来。   徐惠然跟陆璟说:“先洗把脸。”   荷姐儿委屈地站在那,小嘴瘪得鼓了起来,眼睛往陆璟看。   陆璟把荃哥儿放下,接过手巾擦脸,再伸开双臂,让徐惠然给换衣棠。   徐惠然的眼角瞅到荷姐儿的表情,去二门的事,早有丫环告诉,却还是装着不知道。不给荷姐儿点苦头吃,日后可能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一直没人理的荷姐儿有些受不了,“哇……”哭了出来,小手拉着徐惠然的马面裙:“娘,我错了……”   “知道错了?”徐惠然先看了眼陆璟。   陆璟赶紧转过脸去,不敢露出为荷姐儿求情的神情来。   “嗯,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   “再这样怎么办?”   荷姐儿伸出了小手:“娘……”   “我也不打你。今天就先罚你,吃饭不许剩饭。还有,三天不许出去玩,谁也不能抱你。”   荷姐儿哭着点着头,显然没明白最后一句的严厉性。陆璟明白了,却不敢反驳。这哪里是罚荷姐儿,分明是罚他。   算了,多抱抱‘大女儿’吧。   徐惠然瞅了眼陆璟,让韩妈妈把荷姐儿带回屋去。   荷姐儿小手擦着眼泪,跟着韩妈妈走了。   瞧着妈妈、丫环们把荃哥儿也带走,陆璟过来抱住徐惠然。   徐惠然要推开陆璟。陆璟委屈地说:“总不能都不给我抱吧?”   “不是还有荃哥儿?”徐惠然眼角挑了挑,低下头笑了。   陆璟俯头过去噙住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咬着:“荃哥儿要抱,可是你更得抱。”   徐惠然的心酥酥的。   他的手从衣襟里伸进去。   徐惠然的呼吸加重:“荷姐儿跟你说蚕姐来过的事了?”   “嗯……”陆璟顺着脖颈往下亲。   “她见到凝芳了。我是怕回头传出去,对你的官声不好。”   陆璟的动作没停,也不能停,怕徐惠然担心,继续:“哪有这么严重,当年就有人知道的,不过让阿福查查也好。”   徐惠然轻轻的“嗯。”转过了身,把脸埋在陆璟的怀里:“我是不是对她太严了?她身边的丫环悄悄告诉了我,我知道她去了二门,还罚了她。”   “没有。她是不该私自跑出去。这回有丫环告诉你,下回万一没有呢。你不罚她我也会罚她。”陆璟却知道他对荷姐儿可不下去手。   眼下先对徐惠然下手吧。   当天,陆璟让福安去把杜阿福找来,问凝芳的事。   “爵爷,我听蚕姐说,就去查了查。凝芳当年跑,是跟着个货郞跑的。可这货郞也不是个省事的,已经娶了妻。那个货郞用凝芳带去的钱做了生意,又赚了钱,便捐了个百户。这些年,来京城里就是想谋个实缺。凝芳也跟着来了,才给蚕姐碰到。”   陆璟点了点头:“她怕是也认出了蚕姐。”   “是,我已经提点过她。要是她敢说出什么来,他丈夫的那个百户想谋的实缺更不可能。”   “这么多年,凝芳不敢对人说出来,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陆璟笑了笑,“怕是那位百户现在就吓得要死,指着离开京城呢。”   “凝芳说她见到葛蕊香。”   “葛蕊香?”陆璟吸了口气。凝芳,到底偷了陆家的钱,抓起来问个罪,明面上都说得过去。葛蕊香跟陆璜有关系,可男女的事,有时是最说不清的。说是一个良家少女,再撵出家门,也照样能成。   “她如今干着拐人逼人为娼的勾当。她那个点就在京里一处破屋子里。去她那玩的全是最下等的混子什么的。凝芳说,她见到葛蕊香,是因为她的丫环没了,她让她男人去找,没想到是葛蕊香让人拐了去。”   “让福顺带人去抓了。”陆璟的眼眯了眯。   杜阿福跟福顺说了。福顺找到百户,带着去把葛蕊香几个人给抓住,把那里的土娼给救出来,许了去衙门做完证,一人给个二两银子,就回家去。   福顺把这事办了,回来跟陆璟说:“爵爷,那女的真不是东西。把人家黄花大闺女骗了来,各种的糟蹋,怕人跑了,连个衣服也不给穿。幸好如今天天热,要是冬天不得冻死。这一回,兄弟们得好好使些手腕,也干点好事。”   葛蕊香骑着木驴游街的时候,可以说是万人空巷。游了一半,葛蕊香就血流得差不多,再走了段,人死在了木驴上。   杜阿福没对蚕姐说。蚕姐听到了,却不知道是葛蕊香,还骂了几句,说活该。   这些事,陆璟,没告诉徐惠然,怕徐惠然听着不舒服,只说那个百户在京里谋不到差事,带着凝芳走了。   徐惠然瞧了眼陆璟:“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能有关系。”陆璟笑,“我也只跟娘子有关系。娘子,是不是?我来抱抱娘子。”   徐惠然打了下陆璟。   陆璟伸出手要抱徐惠然,屋外传来荷姐儿的声音:“娘,我这几天很乖的。”   徐惠然笑着:“荷姐儿来了,快去抱吧。”   陆璟瞧着荷姐儿的小短腿费力迈过门槛,走了过去,一把抱起荷姐儿,亲了口:“乖。”眼睛望着徐惠然。 第141章 番外六   陆源过世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定襄侯府的红灯笼摘了下来,全府的人都穿上素净的衣服。   朝中正好有些微妙。陆璟不用丁忧,可还是请假归乡。   皇帝听到陆璟要离开五个月,琢磨着。   金公公在边上说:“陆阁老返乡奔丧这段时间,若是有什么大事,总不好批红办了吧?”   皇帝笑了:“这话是了。也省得他们老在闹。你就在陆元玉的奏章上批红吧。”   金公公应着拿笔沾了朱砂批了。   “五个月,来回路上就得紧凑些。”徐惠然十来年没回南边,怪想的。   陆璟看着忙着指挥妈妈、丫环收拾行装的徐惠然:“等再过些年,我就辞官归里,做个消遥侯爷。”   “那还不知道等多少年呢。”徐惠然说了句,就去忙一家大小的衣服、要带的东西。   荷姐儿站在凳子上看陆蔚描红:“哥哥,你去过老家吗?”   “没。”陆蔚写了一笔,沾墨的时候,瞧到荷姐儿的小鼻子,动了戏弄的心思,笔尖点了下。   “哥……”荷姐儿叫起来,两只手一抹鼻子,这下墨点涂开,面积更大。   看着手心里的墨,荷姐儿去拿笔也要给陆蔚脸上涂。   陆蔚笑着躲。荷姐儿在后面追,到底人小个矮,追不上。   侍候的妈妈和丫环,在边上拉着,怕荷姐儿摔倒、碰到。   “大公子、大小姐,现在可不是玩闹的时候,老太爷才过世,家里还有着孝呢。”   陆蔚站住不闹了。   荷姐儿不干:“你涂了我,得让我也涂了你才成。”   妈妈和丫环瞅着陆蔚,一个是未来的侯爷,一个可是家里都让着的大小姐,哪个都不好说。   陆蔚倒蹲下些:“好,妹妹涂。”   荷姐儿咧开嘴笑,拿着笔看着陆蔚的脸,琢磨在哪涂。   妈妈觉得不能不说话:“荷姐儿,涂一点就好。要是涂大了,大公子怎么出门,给夫人瞧到了,不得让大公子挨骂。”   荷姐儿瞪了眼妈妈:“我都没涂,你就说这么多。”   “妹妹涂就是了。”陆蔚很大度地说。   荷姐儿拿起笔先在陆蔚的鼻尖上点了下,嘿嘿笑了,又在脸颊一边点一个,再想想,干脆沿着嘴画了圈。   画得时候,荷姐儿笑得笔打颤,那圈胡子画得歪歪扭扭。   丫环们站那捂着嘴笑。   荷姐儿停了下来,把头歪过来歪过去看自己的杰作。   陆蔚站了起来,不去看丫环,学着陆璟的样:“打洗脸水来吧。”   荷姐儿叫了起来:“不许洗。”   “大小姐,可不能不洗脸。老太爷的丧事,爵爷心情不好,夫人正忙着,瞧到了不得问。再说,大小姐也得洗脸,总不能花着,这多丑。”韩妈妈赶紧再提醒下。   荷姐儿撅着嘴,却没反对。快六岁的荷姐儿已经知道美丑,很是在乎自己的容貌。   丫环已经打了水进来,侍候着两位小主人洗了脸,再换了衣服。   虽说是奔丧,可到底是出门,对三个孩子来说是兴奋的。就连荃哥儿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好奇往外看。   回吴泽的人有些多,蚕姐也要带着孩子跟着一起去。杜阿福便告了假,跟着一道去。   从定襄侯出去时,车马的队列摆了十来里。两旁的路人瞧着热闹。   陆茁和陆珍的儿子陆英骑着马护着车队,虽说心里有些因为陆源去世产生的难过,脸上还是不自禁带上了得意的神色。陆蔚也要跟着骑马,陆璟同意了,只是叮嘱句:“跟着我。”   陆蔚答应了,小脸上有着兴奋。   这哪里像奔丧,真是跟出游。陆璟叹了口气,却也没法。离家十来年,连他对爷爷的感情也淡了许多,又怎么能要求从没见过陆源的蔚哥儿伤心。   徐惠然带着荷姐儿和荃哥儿坐在一辆马车里。   出了京城的大门,荷姐儿就不停地问东问西,不是徐惠然看得紧,就要跳下马车。   “爹爹,爹爹……”荷姐儿冲前面的陆璟叫。   陆璟听到,把马头一拉,转回来,到了马车边:“什么事?”   徐惠然笑:“一定是想跟你骑马。”   荷姐儿点着头。   陆璟看了看:“那来吧。可是不许笑,不许说话,咱们这是去奔你太爷爷的丧,可不是去游玩。”   荷姐儿眨着眼,犹豫着,这就是不让她说话,老老实实坐着。   “你去吧。”徐惠然说了声,“小心给那些科道官瞧到,回头又参你。”   陆璟拨转马头要走,荷姐儿急了:“爹爹,我不说话,不乱动。”   徐惠然看着荷姐儿:“说话可得算话。”   “嗯。”荷姐儿郑重地把小脑袋点了几点。   陆璟让荷姐儿从车里出来,胳膊一伸把荷姐儿抱上马,放在自己前头。   徐惠然瞧了眼在奶妈怀里正咧着嘴笑的荃哥儿,拿帕子擦了擦荃哥儿的嘴角:“还是你省心,吃了睡,睡了吃,是吧?”   荃哥儿小手拍着,笑得更开心。徐惠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通州,杜阿福和定襄侯府的管事,早把船准备好。码头那早停好,车下来就上了船。徐惠然想着十来年前进京,还得排着队等码头。就算前世,她跟陆璟进京,那时陆璟是官身,可一个七品的小官,在京城算什么,一样得等着。   如今不同,河里挤满的船等着他们上船开走后,才能进码头。   先一步到码头的荷姐儿已经给陆蔚带上了船。徐惠然带着荃哥儿上船,丫环已经递上了茶水和点心。蚕姐和娟姐没先去自己的船,先在这边。娟姐儿和荷姐儿好奇地看着河里的船。   等行李一搬好,蚕姐带着娟姐儿走回了自己的船,也就开了船。   南行的路,各路关卡全都优先放行。陆璟为了能早点到吴泽,每日天色刚是鱼肚白就走,等余晖没了才抛锚停下。   又是顺行,不到一个月就到了陆家。   陆家现在在县城里,三路五落的宅子还带着个园子。大船驶不进去,早早换了小船过去。这么坐了一路的船,几个孩子的新鲜感已经没了,甚至有些憋屈,毕竟活动的空间就是船上那么大的地方。   大船一换小船,荷姐儿更觉得小。可是随着小船在河道里走,看着两旁的楼宇,又有了新鲜。   “娘,咱们家也是这样吗?”   陆璟跟着妻儿坐在同一条船上:“自然是。回头就停在自家的码头上。”   “我们家也有码头?”陆蔚的眼睛睁大。从小在北边长大,家门口只有上马石、拴马栓,突然有个码头,确实有些惊讶。   徐惠然笑了:“是呀。不光你太爷爷家这样,你外公那里也是这样。”   几个孩子更是惊奇。到了陆家的码头那,陆琥、陆珍已经等着。   陆璟先下了船:“大哥、三哥……”   “五弟,你回来就好。”陆琥说。   陆珍憋着气:“五弟,就等着你来呢。二叔闹得太不成样了。”   陆家的仆人递上孝衣,帮陆璟换上。   徐惠然和孩子们下来。陆蔚和荷姐儿恭敬地喊了声:“大伯、三伯。”   陆琥和陆珍弓着身:“五弟妹回来了。你两位嫂嫂在里面呢。”   徐惠然带着三个孩子进去。荷姐儿好奇地扭着头往后看:“他们在跟爹爹说什么?”   “蔚哥儿,牵好荷姐儿。”徐惠然说了句,暗示妈妈赶紧带两个孩子进去。   跟二房有关的事,一定不是好事。   还没到二门,杨如春已经迎了出来:“五弟妹,一路辛苦。”眼睛越过徐惠然往后看,找自己的儿子陆英。   “英哥儿和茁哥儿在后面。”徐惠然跟刘玉秀打了声招呼,再让孩子们喊人。   刘玉秀比十来年前老了不少,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的样,再加上穿的是孝衣,更显得老了几分。   “五弟妹,把这个换上吧。”刘玉秀把孝服拿过来。   徐惠然的丫环接过帮徐惠然换上。孩子们各自的妈妈帮孩子换上。刚要去灵棚,徐惠然看到陆李氏倒有些吃惊,头发全白了,眼神已经发木。   杨如春凑到徐惠然耳边说:“娘如今吃素、拜佛,精神已经大不如从前。”   “娘。”徐惠然喊了声。   看到陆蔚和荷姐儿,陆李氏的眼睛闪出了光:“这是蔚哥儿,长得可真好。”过来就摸陆蔚的脸。   陆蔚忍着,眼睛往徐惠然看。   荷姐儿则直接躲到了徐惠然身后,看着陆李氏有些怕。   “蔚哥儿,去跟哥哥们一起给太爷爷磕头。”徐惠然说了句。   “是。”陆蔚得救地走了。   刘玉秀和杨如春赶紧说:“五弟妹、荷姐儿,去灵棚吧。”   陆李氏不好拦,眼睛看着荃哥儿,才要抱。荃哥儿先哭了起来,这下子,奶娘说:“得喂奶了。”   给妈妈领去安排好的屋子。   陆李氏也去了灵棚那找陆璟。   陆璟进了灵堂,给陆源磕了头,刚站起来,就听到陆构说:“五郞,虽说你如今已经做到了宰相,可还是陆家的子孙,你说这事怎么办?”   “二叔,什么事?”陆璟看着已经头发半白的陆构。   “如今你们大房仗着你,可是把我们二房欺负惨了。这些年,我们二房为了你,一直忍着。冬梅不肯让四郞纳妾,她又不能生,为了你又不好休了冬梅。你看四郞都这么一把年纪,膝下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你们大房,哪个没有儿子。如今,在爷爷灵前,我们想给四郞讨个嗣子。”   陆构瞧着陆璟。   大房如今五个孙子,陆琥两个儿子,可年纪都大了。陆珍只有一个,定然不会说过继出去。这么看来,就是想要荃哥儿了。 第142章 番外七   陆璟默默看着陆构。   要了荃哥儿,好处可是不少。他的儿子自然心疼,荃哥儿日后的前程定然会想方设法来弥补,就是钱上也不会亏待。   陆构给陆璟看了会儿,心有些发慌。毕竟一个是官,一个是民。陆构的底气只不过是凭着家里长辈那点,可不如陆璟为官这些年养出来的官气扎实,撑了一会儿就撑不住。   “五郞,总不能让四郞绝后吧?”   听出陆构的心虚,陆璟“自然不能。这些年二叔确实委屈。这事我也跟爷爷说过,不能总让二叔这么委屈。”   陆构听着点头。   跪在帷幕里面的杨如春往徐惠然看,真舍得把荃哥儿交出去?就进门时瞅了一眼,荃哥儿那白嫩嫩胖乎乎的样,都喜欢的想上去掐一把呢。   徐惠然跪坐在垫子上,面上没有表情。荷姐儿挨在边上,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她把荷姐儿搂在了怀里。   “爷爷是知道我心里苦的。”陆璜垂着头,头上垂下的黄麻布条更增添了话里的委屈。   陆璟眼皮垂下,似不忍:“爷爷知道我一直对二叔愧疚,也很难过。爷爷对我说,等他百年后,大房二房分开,这样也不用我再觉得对不住二叔和四哥。四嫂是和四哥和离,还是四哥讨妾都没有关系。纵有外人说道……”   陈冬梅叫了起来:“五叔,你是什么意思?”   陆璜吃惊地瞪着陆璟:“五弟,你是……”   陆构咬着牙,指着陆璟:“五郞,你够狠!”   杨如春又把徐惠然看了眼,怪不得这么镇定,看来夫妻俩是商量好的。刘玉秀也看了眼徐惠然,又低下了头,只要茁狗子和牛牛能在陆璟那没受亏待,旁得又算什么。   陆璟对陆构和陆璜的话一点不在意,面上不惊不怒。   陆璜还要再骂,看到棚边站着的杜阿福紧握着绣春刀的刀柄不敢再骂一句。锦衣卫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儿子还是别的全不如他的命重要。   “大哥、三哥,分家的事也不好让二叔受累,就我们这一房多累些,至于田地银两这些不妨多给二叔一些,我们吃些亏好了。”陆璟对陆琥、陆珍说。   陆琥和陆珍答应着,算计这是要把吴泽县令、本地有头有脸的还有族长都请来。   陆璟走出了灵棚。刘玉秀也跟徐惠然说:“五弟妹刚到家,先带着孩子去洗洗、休息会儿。”   徐惠然没推辞,带着荷姐儿走了。   到了安排的那一落,正是中轴上这一路。荷姐儿瞧着新鲜:“都是楼呀。”   “是呀。”徐惠然牵着荷姐的手从前面一落的楼梯上去。   “我们住这吗?”荷姐儿好奇地从开着的窗户往天井望。   “从这可以走过去的。”   荷姐儿在隔厢里跑起来:“那我可以和哥哥在这玩捉迷藏了,是不是?”   “不行。还在太爷爷的丧事里呢。”徐惠然板着脸。   妈妈和丫环赶紧过去拉住荷姐儿。   荷姐儿撅着小嘴往前走。   进了屋,徐惠然洗了脸,身上的孝衣也不脱,坐下来喝着茶:“荃哥儿呢?”   “睡觉呢。”妈妈指着床上,“可能是路上累了,吃饱就睡了。”   荷姐儿和陆蔚趴在窗前往天井里看,瞧着什么都新鲜,看到陆璟来,又是一阵兴奋。   陆璟进来,抱起荷姐儿,把屋子里看了看,屋子里虽说没什么字画,倒有不少的珍玩古董,估计这是陆珍的手笔。   “喝点茶,吃点东西吧。大嫂让人送来了粥和小菜,看着也清淡。这几日你也闲不了。”徐惠然站起来,去接荷姐儿,“让你爹歇歇。”   荷姐儿不情不愿从陆璟身上下来。   “你们带蔚哥儿和荷姐儿去睡一会儿,这一路上累的。”徐惠然跟妈妈和丫环们说。   妈妈和丫环把两孩子带了出去,猜是夫人有话要跟陆璟说。   陆璟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看着桌上的粥和菜:“你也一起吃吧。”   徐惠然拿起筷子给陆璟夹了点菜放到粥碗里:“今天谢谢你为我和荃哥儿做的。”   “荃哥儿也是我儿子。”陆璟看着徐惠然本想说句“怎么谢我”讨个乐趣,可想到是孝期,只好换成这句。   徐惠然明白陆璟的意思,低下头抿着嘴。   “吃吧。”陆璟看着这个样子,眼里也有些笑意,“奶奶、娘那里,总不好这样的。”给徐惠然也夹了一筷子徐惠然喜欢吃的虾籽鲞鱼。   徐惠然低低说了句:“那还不是你。荷姐儿尤其得看紧,不然人家还以为是我不难过呢。”   “让她和蔚哥儿跟着二姐就好。”陆璟吃了口,“爷爷这事一出,二姐正议的婚事都得缓缓。大哥想让茁狗子在家待一年多,成了亲再去国子监。我答应了。茁狗子不是读书的料,在那混个监生,回来也成。牛牛,我也打算这回带去,弄个监生好了。”   徐惠然不说话,只慢慢吃着粥。陆家的事,她不好开口的,陆璟自会理论。   陆源的丧事办得挺大,出殡的那天,本地官员和乡绅都来了,祭棚就搭了十来里,一直搭出了城门。   可以说风光无限。   等出完殡,就是谈分家。   陆璟带着徐惠然和孩子们去了陆家村,老宅子那里看看,避开了分家的事。   陆家的大堂里,坐满了前面来送殡的官员和乡绅。分家这里,就由陆琥和陆珍来办,祖产分一半,一房一份。   听着挺公平的,可一算祖产,也就陆家村的那座房子和那百亩田而已。   请来的人都在感叹:“陆阁老真是清廉,家产才这点,还这么照顾二叔那边。”   陆璜要跳起来,陆构给压了下去。这个时候唱反调,就等于是不要在吴泽县混了。陆璟不就是要大房跟二房划清界限,也就是日后二房别在打陆璟的牌子。   再争也争不出什么,旁的那些产业,人家早记在大房三个儿子的各自名下,哪里给二房占过多少便宜。   小陆蔡氏在后面听到了,瞪着陆李氏:“大嫂,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这官做大了,就六亲不认了。”   “怎么不认了?二婶,你可得说清楚了。”杨如春为了陆英,也得出头。何况,二姐出嫁时还要用陆璟的牌子撑场面。男家娶的也是陆阁老的侄女,可不是陆珍的女儿。   小陆蔡氏瞪着杨如春:“谁不知道五郞对你们可是一直照顾着,茁狗子和三英子不是都要给弄个官当当。我们四郞可就从没给照应过呢。”   “二婶,四叔可是叔叔,难不成也要跟侄子一样?哪有弟弟照顾哥哥的,只有哥哥照顾弟弟。再者说,六妹出嫁不也是按着五郞堂妹的身份嫁的,这不是照顾?”杨如春回嘴嘴得快。   “娘,你说句公道话,哪有公公尸骨未寒,就闹分家的。”小陆蔡氏转脸去问老陆蔡氏。   老陆蔡氏要开口,可一看到刘玉秀和杨如春,日后养老还得大房养呢。这两孙媳妇全是得了五郞的好处:“行了,外面还有客。这也是公公的意思,他一下葬就办,都消停些吧。”   小陆蔡氏没想到老陆蔡氏不帮自己,再想想这几年老陆蔡氏对大房可不像从前那样厉害了,冷哼了声:“姑姑如今这么说,当初可不是。”   老陆蔡氏的脸色变了,瞪着眼一口吐沫喷了过去:“你就少在这放臭狗屎屁,不是我替你们兜着,你公公早把你们赶出去了!”   小陆蔡氏给吐沫喷得一时傻了,捂着脸,醒悟过来就扑了上去,撒起了泼:“我让你赶,早知道你看上了大房,指望着给你养老送终,我和二爷算什么,早就可以给撵出去了。”   刘玉秀和杨如春、边上的妈妈和丫环赶紧过来拉住。   老陆蔡氏气得全身发抖,举着手里的拐杖指着骂,给丫环扶着进去。小陆蔡氏直接就给架了出去。   外面的家也分好了。   荷姐儿对老宅子里的织布机觉得好玩,提着综,拉着档,“哐当……哐当……”的声音把陆蔚都吸引过来,两个人在那玩。   徐惠然笑:“回头在京里也给荷姐儿弄个织布机,省得以后嫁到穷家小户,都不好挣个钱。”   陆璟听得心疼,嘴里却说着:“‘羽布’如今可都没真的了。”   “那不正好,过几年,荷姐儿就可以织了。”   陆璟看着荷姐儿肉乎乎的小手,想着当年,悄悄握住了徐惠然的手:“说起来,你当年织得时候,我就想着定得考中,不然岂不是要让娘子累一辈子了。”   徐惠然把脸转到了一边:“我没觉得。”   陆璟捏了捏:“现在呢?”   徐惠然低着头笑:“还是没有。”   “那晚上。”   “还在爷爷的孝期呢。”   陆璟不说,只摩挲着徐惠然的手。   徐惠然心里有处在痒,这个人怕是这段已经憋惨了。   陆璟瞧着徐惠然,更恨不得如今就是晚上,拖着徐惠然就往那边的屋子走。   徐惠然急得压低着声音说:“孩子都在呢……”   “蔚哥儿,你带着妹妹去村子看看。好歹也知道些稼穑之事,让你福叔带着。福叔可是种庄稼的好手。”   陆蔚和荷姐儿高兴地跑了出去。妈妈和丫环都知趣地跟着走了。   陆璟得意地对徐惠然眨了眨眼:“怎么样?”   徐惠然娇嗔地捶了陆璟一拳:“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爹。”   “来吧,娘子。这里可是我们的洞房呢,好歹也得把之前的洞房给补回来。”打横一抱把徐惠然抱进了卧室。   为了他们来,床上早铺好了被褥。   徐惠然躺在上面,瞧着陆璟,倒真有了新娘子的感觉,把脸转过去。陆璟的心狂跳,好像回到了少年时,轻轻地压了上去:“娘子,我来了。”   “嗯。”她低低地发出声音,咬住嘴唇,感受着他带来的冲击。   ……   十二年后,定襄侯府热闹万分,来道贺人的把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的人纷纷说:“父亲是状元,儿子是榜眼,这家可了不得。”   管事的听了嘴咧得老大,把一笸箩一笸箩的铜钱往下洒,惹得孩子和叫化子的争着抢。   陆璟送谢尚和宋颐出来。   宋颐拱着手:“亲家留步。”   谢尚在边上嘀咕:“你们倒好,成了亲家。新科榜眼成了你家女婿,也不亏。可惜呀,我家儿郞没给看上,白便宜了陈询家的那个。”   陆璟笑,对着谢尚拱了拱手:“得罪,得罪。陈家的公子下科考吧。”   “到时再来个探花?”谢尚笑了。   陆璟也笑了:“这倒不强求,再让荷姐儿在家多待几家就好。”   谢尚一拍手:“这才对,急死陈询,想要抱孙子就是抱不上。”   三个人大笑了起来。   陆璟看着谢尚和宋颐坐轿走了,这才转过身往回走,听到一声冷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陆璟去看那个青年男子,相貌清俊,颇有风采,衣服虽破却不脏,头发依旧梳得齐整,可却混在一帮乞丐中却有些奇怪。尤其是男子的声音,嘶哑尖细,像公公的声音。   但看人,气度风范,分明是贵胄子弟样。陆璟不由停了步,想着这人是谁。   “进士算个屁。”男子大笑起来,笑声里却有了悲音,显然有莫大的不甘,往前走,“要是那些人日后,还会要当初吗?”   “也许可以回到当初呢?”陆璟接了句。   男子停下看着陆璟:“人都死了,还怎么回到当初?”   “也许……”陆璟想到了徐惠然,那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机会,“可以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男子尖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希望,“怎么再活一次?”   陆璟低头嘴角翘起:“老天的怜悯吧。”   男子重复着陆璟的话,若有所思。   陆璟走到了府门边,又往男子看:“那是谁?”   “爵爷,那是前科的进士沈彥。”福顺正好听到,摇着头,“可怜,真可怜。”   “哦。”陆璟没有再问,抬腿进了府,直奔后宅。   徐惠然送走了客人,去摘头上的簪子,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没回头:“我在想下个月蔚哥儿的婚事,该怎么办?还有荷姐儿的嫁妆总得提前办好……”   腰一下给陆璟抱住,右耳边有了陆璟呼出来的热气:“娘子,老天定是怜惜你我,才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徐惠然想问,还没有问,就给陆璟抱起,往床那走,只能叮嘱句:“你轻点,悠着些。”   “我知道的。”   徐惠然瞧着陆璟,知道她是白说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