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女大佬》 作者:椿嘉月 文案 游戏宅程冬至带着系统意外穿回曾经的年代,一路升级敛财变大佬的故事。 食用指南: 1.有金手指的系统文,介意者勿入哦 2.架空背景,非史实,请勿考据 3.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赚钱发财奔小康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年代文 主角:程冬至 ┃ 配角:邵清则,叶淮海,王春枝 ┃ 其它:年代,空间 第1章   驴车慢慢地走在土道上,摇摇晃晃的。   车内,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外面的街景,震惊得许久说不出话。   灰扑扑的土砖屋,刺目的粉刷标语,穿着像是抗战片里酱油群众的路人,空气中飘荡着干草和粪便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情况不对。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电脑前熬夜刷副本,忽然觉得心脏有点疼就躺床上去休息一会儿,再睁眼就看到这些东西。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也缩小了,变成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是在做梦吗?   程冬至抬起手,抡圆了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脸上的刺痛感是如此的生动鲜明,还有那火辣辣的感触……程冬至脸色一绿,瘫软在地。   完了,她好像不是做梦,而是穿越了!   要是没猜错,她应该是连续通宵一个多星期猝死了,魂儿附在了车里这个小丫头身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也解释不清楚,穿越这种事情还有道理可讲的吗?   赶车的大叔悠悠哼着小曲儿,程冬至直挺挺躺在车厢里流泪,硬是把小曲儿听出了哀乐的感觉,心里那叫一个悲凉。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具体穿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可看外面那光景,吃穿恐怕都成问题。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大多会两眼一黑再猝一回,可程冬至的表现强一点,尽管脸色苍白,可表情还算是镇定。   这是因为她有一个秘密底牌——杂货店系统,不管怎么说活下来还是能保障的。   这个系统是几年前出现的,那个时候她沉迷一款经营类手游,叫《超级杂货店》,每天没日没夜地氪金刷本,某一天莫名其妙就把这逆天的系统给开启了。   先开始她不知道怎么用这个玩意儿,摸索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才大概了解到操作原理,利用系统和外界的物价差发了财,买了好多套房子稳收房租,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坐吃等死的堕落房姐生活。   经过这么件事,程冬至明白了一个道理。   甭管赚多少钱,身体最重要,辛辛苦苦挣了这么些房子,腿一蹬,全完!   程冬至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忙进入系统那边检查情况。   谢天谢地,系统还在。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顿时卧槽一声。   虽然系统还在,可是她之前辛辛苦苦升的级和攒的金钱,稀有货物都不见了,变成了初始状态。   算了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也有了攻略经验,大不了再慢慢升起来吧。   就在程冬至沮丧的时候,她忽然在系统操作台上看到一样东西。   是一个军绿色的挎包,装得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系统的设置是人可以进来仓库和操作台,外面的东西也可以用意念收进来,和空间差不多。这个挎包充满了当下的时代特色,应该是原主身上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被程冬至给收进来了。   程冬至打开挎包,顿时眼前一亮。   这简直是个小宝库啊!   里面满满塞着压缩饼干,奶糖,桃酥等吃的,还有用布包起来的厚厚一匝子各种票证,每一张上面都注明了军用二字。   粮票,布票,油票,点心票,工业票……   不仅面值都很大,还没有时间限制!其中甚至还有五张十元钱面值的钞票。   程冬至有些恍惚,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在挎包的最下面,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硬盒子。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郑重其事地塞着一串桂圆核串着的手链,看起来有些干瘪老旧了,上面还带着牙印儿。   这是什么玩意?   程冬至不得其解,但还是把盒子合上小心地收了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挎包留在仓库里,把一块饼干藏在衣服里出了系统。   不知道是因为路太远还是驴太慢,车子走到晚上依旧没到目的地,差着一程路。   赶车的大叔见天色实在是太晚,前面的路黑漆马虎的又不好走,便找了个认识的老乡家借住,在车子上挤着凑合一晚。   程冬至很上道,主动把藏着的的压缩饼干偷偷塞给给大叔。   大叔姓朱,是个老实人,搓着手不好意思,可终究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还是红着脸接受了。   这东西耐吃又好吃,里面满满都是粮食和油糖,吃下去像是结结实实的一拳头打在胃里,能抵好久的饿,是外面拿着钱和粮票都没处买的好东西。   如今粮食紧张,糠菜团子都吃不饱,他跑这一趟的报酬也只是三块钱加一斤杂合面,要是搭上一块这个就赚了,回去能给家里老小再省下一顿口粮呢。   朱大叔借来火盆,把压缩饼干掰碎了放进瓦罐里,然后兑了水进去放火盆里烤。没一会儿滚烫的专属正经粮食的美味就窜了出来,饼干胀了水,再经过搅动,变成了一罐子香喷喷的浓郁糊糊。   朱大叔分了程冬至一茶缸,两人头挨头吃得极香甜,没多久一瓦罐饼干糊糊就没了。   吃饱后,不等程冬至主动套话,朱大叔就主动和她唠起了嗑,告诉了她许多有用的关键信息。   原来,她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叫王冬枝,原本跟着省城的妈妈在光荣大院里生活,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送回老家了,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就连送她回来的钱都是那雇主家付的。   朱大叔了解的其实也不算多,但其中一点很重要。   那就是原主的脑袋受过伤,人有点傻了,好多事都糊涂了。这是送她来的人特地交代的,把地址说得清清楚楚,点明要他送到家门口去。   程冬至心里一松,还好傻了,   不然问起她以前的事情一问三不知,还不得露馅?   想起那个价值不菲的挎包,程冬至问朱大叔:“我妈在哪家做事呀?我以后想来找她。”   朱大叔把烟杆子在地上磕了磕,脸皱成一团:“我哪敢多问呀,来找我的是个绿军装,那是我能随便问的人吗?应该是个什么长吧。横竖是在省城的光荣大院里,你到时候一家家问就是了。你还记得你妈叫什么吗?”   程冬至尴尬地摇摇头,朱大叔见此叹了一口气。   “不要紧,你家里人肯定是知道的,回家问他们是一样的。”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可怜的丫头,要是脑袋没摔坏还能住那大院里,怎么的也能有口吃的。现在这个情形,回乡下不是死路一条吗?小子们都不够吃的,哪来的余粮给丫头们吃啊。   次日大清早,朱大叔拉好了车,带着还在睡梦中的程冬至出发了…… 第2章   驴车走到了断尾村口便停住了,王家就在村口上。   朱大叔程冬至叫醒,轻轻地拍了一记她的后脑勺:“去吧!你奶等你呢。”   程冬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恶眉恶眼的瘦小老太婆正站在不远处,狠狠地瞪着她。   看到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可怕脸孔,程冬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慌得一比。   王老太第一件事并不是关心自己孙女儿如何了,而是如饿狼一般扑向了车厢,恨不得把每个缝缝都扫一遍。   让她失望的是,车里不仅没有大袋的粮食,也没有票子。发现赔钱货并没带回什么东西抵债,又见她不敢过来的样子和车夫的眼神,王老太顿时心头火气窜起,拧着程冬至的耳朵拼死往回拖。   程冬至痛得跳脚,却不敢叫喊,只能乖乖地跟着她回去。   看面相这个老太婆是心毒手辣的人,打起孙女来恐怕比旧社会的人贩子老鸨还要狠,现在她的小身板暂时扭打不过,还是好女不吃眼前亏吧。   断尾村的房屋大多是土砖墙茅草顶,王家的稍微好点儿,有两面墙抹上了水泥,房顶也铺着瓦片,丑归丑,好歹能遮挡风雨,不用拿碗盆接水。   除去待客的前房和做饭的后厨,家里人睡的房也有三大间半,算是村里比较大的了。可架不住王家人口多,依旧挤得要死,地上是稀烂的泥,空气中满是各种脚臭汗臭味。   墙上挂着领导像,梁上悬着竹篮子,还有些乱七八糟家什伙计,一个非常典型的乡下人家模样。程冬至还没来得及观察完,就被押犯人一样拉扯到了内屋里。   男人们都不在家,应该是去地里上工了。在屋里的只有王老太,一个比程冬至大点儿的女孩儿与两个媳妇模样的女人,程冬至猜测应该是原主的婶婶堂姐之类亲戚。   才一进屋,程冬至就感受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什么豺狼在急切地看着一块肥肉。   “她就这样光着身子回来?没带点啥?”   “老三家的去的不是大干部家吗?咋这么小气啊!”   “说不定藏着了,搜搜!”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女人瞬间扒光了,顿时脸涨通红。   虽然她现在的身材没得什么看头,可她的灵魂已经成年了,就算大家都是女人也不能直接给剥光了吧?   王老太仔仔细细地把程冬至身上的衣服都检查遍了,连程冬至的身体也看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十分失望。   这么困难的时候,家里又多一张嘴吃饭,工分挣不了几个,还一毛钱都没带回来,真是血亏!   王老太越想越恼火,顺手操起炕边儿上的扫帚没头没脸地朝程冬至身上招呼去,程冬至本来就没穿衣服,当即被打得嗷嗷直叫满屋子乱窜,然而不但没有人救她,反都在旁边看笑话。   王老太打了很久,直到没力气乏了才住手,可怜的程冬至身上满是一条条的血印子,缩在角落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不光是疼,还有难堪的成分在里面。她活到现在,从来没有当着别人面光溜溜地挨揍,真是奇耻大辱。   程冬至是个记仇的人,她暗暗把这笔账给王老太记上了,将来利息翻倍!   还有围观的这几个,她们也要吃连带,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没人听到程冬至心里的呐喊,大家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老三家的就这么奸,自己在省城里吃香喝辣,把个白吃饱丢回家里,屁都不放一个?我得找人去省城评评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她不弄点吃的回来,给我弄张嘴回来!”王老太愤愤道。   “必须评评理!她一个月工资四十多块呢,才拿回家十块钱,打发叫花子哦?原来说是要养这个死丫头,现在她回来了,怎么地也要再添二十块钱!”王家的老大媳妇周招娣咬着牙,红着眼。   三弟妹能赚这么多钱一直是她心里的刺,时不时就要借机发作一次。当面不敢拿这个婆娘怎么样,背地里还不能出出气吗?   “还有粮票和布票。”老姑王雪花细声细气地说,她早就注意到了程冬至身上的衣服居然是半新的,没有多少补丁,要不是身量不对她就拿走了。   王老太对王家所有女性都异常刻薄敌视,唯对自己这个老来女真心疼爱,口气陡然柔和无比,判若两人:“好好好,到时候娘攒着给你做新衣服穿,啊。”   就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是一个黑里俏的姑娘,眉眼俊秀中透着精明利落,身材修长,尤其是一双大长腿看着让人眼前一亮。只可惜太过消瘦了点,面容也有点菜色,不然更体面。   程冬至也看愣了,这个姑娘让她想起了七八十年代老电影里唱山歌的女主角,长得真好。   然而另外几个人表情就不太对了,尤其是王老太,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漂亮话圆场,大长腿就一下子滚在了地上,从门口滚到炕头,动作流畅,涕泪横流,哭嚎震天!   “杀人呀!!我妹儿才几岁,晓得个什么,你们这样脱光了衣服吊起来打!!你们这是封建大家长迫害晚辈啊!!你们这是要搞私刑反天呀!!!我豁出去不要了也要举报你们,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我要去省城里找我妈,叫她知道自己女儿在家里不被当人看啊!!!”   王春枝年纪虽轻,撒泼骂人扯头发撕胯却是村里的头一号。她非常聪明,没读过什么书,却能自己学着认得不少字,那些扣帽子的罪名背得一套比一套溜,偶尔混着说错了也不在乎,震慑力在就可以了。   程冬至完全看傻眼了,这转变也太惊人了吧!还是刚刚那个漂亮气质小姐姐吗?   王春枝说着就要冲出房去举报,几个女人慌忙上去按住披头散发的王春枝,好言好语,直到保证下次不打了,并且晚上给冬枝吃一个杂合面饼子才算作罢。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失算,她们都以为王春枝在地里双抢分不开身,想趁着她不在的时候给冬枝一个下马威,打压服她,以后不怕她在她姐面前告黑状。没想到,王春枝居然杀了个回马枪,回家得这么早。   若是别的孙女儿闹事王老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可这个王春枝,她很是有点忌讳!   这个丫头出了名的毒蝎子,眼里没个长辈亲人,心眼儿和菜籽儿一样少说有一万个,一不留神就上她的套。   王老太当然不至于被这样一个丫头给吃定了,可也不愿意轻易招惹她。这个春枝儿,犯起倔来比驴还恶还犟,被她这么一举报,就算大队里不追究,他们王家人那还有脸出门吗?   在王家,谁越会闹腾谁就越不容易吃亏,这年头不怕闭眼的菩萨,只怕睁眼的金刚!   王春枝见好就收,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抹了抹脸抱起了程冬至:“走,回咱们房去,姐给你做了新鞋子,你试试!”   她走后,房里的四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王春枝住着的是一间小半房,原先是放化肥农具的,现在这些都是队里的公产,腾出了不少位置,这小半房瞬间变成了王家数一数二的头号好闺房,可没人敢打主意,谁要是多看一眼说句有的没的,王春枝能坐在门槛从早上骂到晚上不带重样的,回句重点儿的就要干架。   程冬至一脸懵逼地坐在了炕上,虽然身上还疼着,可她的感觉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   刚才那间房比这里大得多,采光和家具什么的也好得多,可就透着一股邋遢,味儿也不怎么好闻。   这里就不一样了,收拾得整洁利落一尘不染,还带着点小姐姐身上的芬芳气息。   王春枝反锁上门,找出一件干净老布褂子给程冬至穿上了,嘴里还喃喃着:“畜牲婆娘,把我妹儿打成这样,看我下次怎么弄死你们!”   老布比较软,接触肌肤也不会那么疼,这也是王春枝的细心之处。   程冬至满心感激,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试探着喊了句:“姐……”   王春枝的眼泪又出来了,只是这次不是做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眼泪:“妹儿,我听说你把脑袋摔坏啦?以前的事情,都还记得不?”   省城那边在送王冬枝回来之前,早就随着每个月一次的“孝敬”打了电报,消息比人回来得更早。   程冬至摇摇头。   王春枝咬牙切齿:“不记得也好,不然这家里的日子你过不下去!你只要记得我是你大姐,其他都是畜牲,就行了!”   程冬至差点笑出声,可硬生生忍住了。   她从边上脱下来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块压缩饼干,献宝似的递给王春枝:“姐,你吃!”   她不敢拿太多,怕不对劲。其他的东西没过明路,只能以后想办法慢慢弄出来了。   王春枝哭得更凶了:“我妹儿就是这么心善改不了,脑袋坏了不认得人了,还知道偷偷给我留吃的。亏你小小人儿怎么知道藏东西,打成这样也没被那几个婆娘搜走……”   压缩饼干实在是太珍贵,王春枝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包好了藏在了地砖的窟窿洞里。晚间,姐妹俩一边细细嚼着杂合面饼子,一边低声说这些这家里的事情。   也是这个时候,程冬至才大概了解到了自己新身份的家庭背景。   王春枝是她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妹,其他同辈儿都是堂的。她们的父亲在这家里排老三,原名王有德,参军后改名王卫国,现在在部队里当排长。   至于她们的母亲刘金玲,那可是个厉害人物。   王老太是个吃媳妇不吐媳妇皮的恶婆婆,王卫国又是个愚孝的,父母说什么是什么。按理说这样的家庭做媳妇的日子都不好过,可她却能游刃有余过得怪滋润,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盘弄的,居然在省城里找了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偶尔放假回来一次,那都是在王家横着走。   没办法,谁让她的工作是在光荣大院里当保姆呢?那可就是城里人了呀。   在断尾村里去县城里工作的人都很少值得敬佩,更何况是大城市,省会!   工资高,补贴多,路子广,还认识了许多其他人家的保姆小姐妹们,在断尾村可以算得上头一号有能耐的人物。这么困难的年月,别人饭都吃不饱了,她竟然还能托人送回家二两红糖,惹得左邻右舍羡慕无比。   不仅如此,刘金玲还有一颗爱学习的心,不但扫了盲,还学会了读书看报,说起文明进步的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没人不叫个好。别说王家人不敢当着她面说太难听的,就连大队里的干部们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第3章   程冬至注意到,王春枝谈论起刘金玲的时候两眼熠熠发光,显然比起当排长的父亲更加崇拜向往母亲。   联想起她之前撒泼打滚的样子,程冬至忽然特别乐——大姐应该是很像这个母亲吧?虎母无犬女啊。   了解完家里的事情后,程冬至赶紧问起了外面的事,王春枝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原来,她竟然穿到了五十八年前,也就是说,现在是1960年。   说起来,也算是缘分,她穿的地方和上辈子住的地方离得也很近。   王家在断尾村,□□十年代的时候被划分到了县城里,附属于池北省的阳新市,而程冬至的老家就在县城不远处另一个村子杨家坳,后来被直接划到阳新市区里去了。   程冬至搜肠刮肚,努力地回想关于这个时期的所有知识。   常年的战乱掏空了这片土地的底子,建设初期内乱外患重重,再加上各种灾害,人们少吃少喝,物资紧缺,饿不死也要脱层皮。小时候没少听上了年纪的人感慨,说那个年月吃糙粮吃到肠子打结,上不出厕所拿棍儿抠,现在的孩子哪里懂啊。   程冬至握紧拳,她一定要小心谨慎,好好利用系统,决不能让自己的肠子和菊花受罪!   断尾村和邻近几个村子同属清水乡第一生产大队,工分值不算低,王家的劳动力不少,还有三儿子与三儿媳的补贴,按理说不该受什么饿,可日子照旧过得扣扣索索苦巴巴的。   每天早晨,王老太必定会准时出现在灶前,面容肃穆地开始准备一大家子人的早餐。   以王老太那辈人的看法,有了媳妇的婆婆不该做这种家务事;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她必须要严格把关,小心调度,方能使袋子里那一点子粮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会被馋嘴的媳妇给暗中糟蹋了。   早餐照例是糊糊,就是成分比较复杂。   首先把水烧开,然后把搜集来一切可吃的东西包括且不限于野菜,树皮,青苔等剁得碎碎的,均匀地撒下去。等水再滚开一次时往里面撒一把杂合面,放点盐,便大功告成。   杂合面是最近兴起的粮食,价格贵贱不同,全靠里面的成分来定价。运气好点儿的,或许里面的玉米棒芯粉会多一点,运气不好的,就糠皮子多一点。不管是哪种都看起来灰呼呼的,闻起来带着点粮食的香气,但更多的是涩苦味。   糊糊做好后便是分配环节,王老太此时总会高傲地昂起头,手中拿着的仿佛不是勺子,而是象征她至高无上女王地位的权杖。   王老头是个省事的个性,几个儿子又是一条心向着母亲,特别是最出息的王卫国,头号大孝子,即便王老太要吃他的肉,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这也是王老太最大的依仗与底气。   以前还有个刘金玲跟她跳,现在最大的对手去了其他山头,王老太便是王家说一不二的主,地位尊崇无比。   当然,王春枝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可她年纪尚小翅膀还没硬,两人目前的状态都是互不干涉,暂时不用担心。   家里人分男女两桌,男人那桌上的糊糊明显多着一倍,几个孙子舔碗舔得吱吱直响。   王老太虽然坐在女桌上,可她完全不担心吃不饱的问题。先给自己和闺女王雪花盛上满满一碗,王春枝盛上大半碗,其他的随意发挥,看心情。   程冬至分到了一小碗,几乎能看倒碗底。   本来闻着味道不太想动,可看大家吃得那么香,她也好奇地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麻蛋,这是什么鬼东西!   又苦又腥,还喇嗓子,潲水都比这强。   王雪花注意到了程冬至的表情,笑笑说:“冬枝儿好的吃惯了,吃不惯家里的糊糊。”   程冬至没说话,心里则暗骂这个不阴不阳的老姑:不挑事儿会死吗,糊糊都堵不上你的破嘴。   王老太也注意到了这点,看在王春枝还没走的份上并没有给程冬至几个爆栗,而是冷笑着道:“吃不惯就不吃,就这个还不够呢!嫌不好吃,回你那能耐妈身边儿去!”   王春枝看了程冬至一眼,二话不说就把她碗里的糊糊倒在自己碗里:“奶,晚点儿我带冬枝儿去上工。”   王老太巴不得让王冬枝别留家里,省得浪费午饭,连连点头:“去吧去吧,现在大队里好多孩子也帮着上工,她这个年纪不小了,怎么好意思在家吃白饭。”   两个媳妇都抬起头看了王雪花一眼,又对视一眼,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吸糊糊。   程冬至没了糊糊,又没事干,便偷偷开始观察桌子上的王家人。   大人们都是一身灰黑一脸麻木相,兄弟姐妹们倒是不少,可一时分辨不出来,五官神态一看就是一家人,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大圆盘子脸肉鼻子小眼睛,只有她大姐王春枝是个特例,漂亮又出挑。   程冬至本来就有点不太会认人脸,努力了一会儿后便放弃了。算了,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弄熟吧。   吃完早饭后,程冬至穿上大姐给做的新鞋,晃荡着旧大褂,抬头挺胸地和她一起去地里上工了。   才到了秧田旁边,只见好几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都走了过来,抢着和王春枝打招呼。   “春枝儿,我家今天吃麸子馍,这是我给你留的。”   “日头大,赶紧去树底下歇歇,这一卯我帮你割了。”   “这小丫头是谁呀,长得真俊咧!”   程冬至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阵仗?   而王春枝显然习以为常了,顺手接了那馍递给了程冬至:“是冬枝儿,跟着我来上工,你们可要对她好点儿,谁欺负她我第一个饶不了!”   “她就是冬枝啊?去省城几年长这么高,都认不出来了!”   “要不怎么说省城里的水土养人,走的时候还一小团儿,现在都长好了。”   还有反应快的,直接把准备给王春枝的甜甜根递给了程冬至,一脸长兄般的宠溺:“冬枝儿你吃这个,甜着呢。”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什么状况的程冬至被安排在了阴凉的树下,左手拿着麸子馍,右手拿着甜甜根,面前还有一个装着水的小茶缸,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大姐和这些小年轻们在地里热火朝天地工作着。   虽然几个小伙儿有意献殷勤抢着帮王春枝做事,可她干起活来也不是吃素的,动作利落又肯下力气,没一会儿就割了一大片,匀称又干净。   看着大姐满是汗水的脸,程冬至忽然明白了一句话,什么叫劳动的人儿最美。   黝黑俊俏的脸庞,修长标致的身量,还有劳作时那一股子自信麻利的精气神,叫人简直挪不开目光。   难怪这些男人都会被自己大姐迷倒,换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呀?   程冬至忽然涌起了一股自豪之情。   除了地里劳作的人们,乡村的景色也是非常值得一看的。   天空蓝得像是上了滤镜,空气清新,山野也多情。   断尾村算是半梯田半平原的地势,南边几里开外还有几脉山,情况比外面算是好一点,可也依旧打饥荒,半年糠菜半年粮。   程冬至注意到,大姐和这几个年轻人的情况算是比较不错的了,好歹还有些生气,其他的人要么干瘦如柴随风要倒,要么带着浮肿脸色苍白,一个个无精打采,生怕用了多余的体力,把热量消耗计算到了极致。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像这块田里的体力活比较重,除了糊糊每个人还能分到半块杂合面饼子,凉水倒是管够。大家也没什么讲究,往树下一钻,席地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聊天的中心人物自然是王春枝,她一边嚼着饼子一边高谈阔论,说到激动处还要挥一挥手,气势十足,让人联想到她那个在省城工作的“大人物”母亲刘金玲,心生佩服。   年轻人们都一脸痴迷地看着她,时不时也看看小冬枝,只是那眼神充满了对未来小姨子的疼爱,一看就是顺带的爱屋及乌。   程冬至并没有正式上工,午饭没有她的份,王春枝把自己的饭盒给了她,饼子也分了她一半。其他人也来给她分东西,王春枝给拦住了。现在是出苦力干活的时候,哪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呢?   程冬至象征性吃了几口糊糊就不吃了,饼子和饭盒都还给了大姐。坐在树下又不费什么体力,干嘛抢做干活儿人的口粮。   程冬至注意到,这公给的午餐分量实在是不足。糊糊不臭,可稀得慌;饼子倒是实在的,然而活计太重,也顶不了什么事儿。大姐舔饭盒的时候很用心,带着吃东西的急切和贪婪,也带着点吃不饱的遗憾。   “吃完了到太婆那儿玩去,下午日头毒,树下也烫屁股哩。”王春枝对程冬至道。   “太婆?哪个太婆?”程冬至没明白。   王春枝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怎么就忘了和你说这个!太婆就是爷的亲娘,不是外头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   王春枝请了个短假,牵着程冬至走了好一阵子,在一条下山河旁边的一个小破房子门前停下。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马棚改造的窝院,看起来像是童话里小矮人住的地方,旁边的房子也都是这样的矮小破败建筑,大概里面都是住着老人?   王春枝推开门,只见里面进去就是炕,炕旁就是灶,再没有其他隔断了。屋子里很阴凉安静,收拾得也很整洁,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柴火的气息。   程冬至正惊疑着,忽然炕上的一大团黑色物体缓缓动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第4章   “春枝儿来啦。”   炕上的是一个老太太,她翻身的动作像一只柔软的大猫,口气非常慈爱。   “太婆,这是冬枝儿。”王春枝把程冬至提溜到炕上,完全不费什么力。   “冬枝儿呀?”   太婆的手把程冬至的脑袋摸了个遍,不住地说好,长高了,长开了。   程冬至第一次和这个太婆见面,并不讨厌她。   在王老太的衬托下,太婆简直像个活菩萨。她抚摸冬至的双手十分温柔,况且她的身上还有清爽的皂角粉味道,让人闻着很舒心。   “你在太婆这里睡个午晌,晚点我来接你。”   “嗯!”   王春枝走后,程冬至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下了炕,好奇地到处打量起屋里来。   屋子不大,可收拾得极为整洁,还有好多富有时代气息的老物件,比如印着美女像的小镜子,发黄的针线框等。太婆笑呵呵地看着程冬至参观她的屋子,招手让她过来。   “太婆!”程冬至清脆地叫了一声。   “窗边儿上吊着个篮子,里面有绿豆糕,是去年你叔伯送来的,快去拿了吃吧。”太婆附在程冬至耳朵旁小声地说,一副警觉的模样。   程冬至掐指算了算,去年送的绿豆糕,毛怕是长得有几尺长。况且窗边的篮子一眼可见是空的,并没有什么绿豆糕。   “太婆,我不爱吃绿豆糕,你留着自己吃吧。”   程冬至和太婆聊了一会儿天,她发现太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记忆有点错乱,神智会偶尔下线,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太太。   现在正是七月份,外面热得要死,屋里却像是开了空调一样凉爽,炕上铺着的又是草篾席,程冬至在炕上滚着滚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乡下总是特别安静的,再加上外面的知了声和偶尔风吹过作物的窸窣声,这一觉程冬至睡得很安稳。   她很久没有这样沉下心来感受身周的环境了,以前住在高楼大厦里,每天吹着空调玩着游戏,不怎么接触人也不怎么看天空,时间久了人也虚浮了,经常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她,那个时候环境被破坏得太严重,钢铁森林也铸造得太严密,想透口气也没有机会。   不知道睡了多久,程冬至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只见太婆拿着蒲扇一下下地给她扇着风,缓缓的。   程冬至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   猝死之前,她有系统有钱,能打游戏蹦迪吹空调各种浪,但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人际关系,每天见面最多的是各种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   可现在她不但有了一个泼辣的大姐,还有了个给她扇扇子的太婆,算算也不是很亏。   “肚子饿?”太婆问。   程冬至点点头。   太婆下了炕,慢悠悠地去摸装粮食的翁。虽然她的脑袋偶尔会小故障,可她一口牙齿几乎没怎么掉,腿脚也还算好使,就是饿得没什么精神。   翁里装的也是杂合面,不过颜色比王家的要深很多,成色最差最便宜的那种。太婆和上面,做了两个黑馍馍。馍蒸好后,她把大的那个给了程冬至,自己那个小的又掰掉一半收起来,解释说:“给你姐留点。”   程冬至睁大了眼睛:“太婆你吃这么少不饿吗?”   “不饿,不饿,老人吃不了多少。”   程冬至忽然意识到,太婆看起来不瘦的原因大概是饿肿了,身上按下去许久都不会起来的那种。   她以前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种肿最要命,只有医院开的“营养粉”能治得好,而所谓的“营养粉”其实就是黄豆粉,一般人摸不到。   她咬了一口黑馍馍,苦涩中带着点奇异的酸味,口感也像是掺了沙子。她忽然有点后悔,不该把早上的麸子馍给吃完,留一点给太婆多好。   程冬至把自己的馍掰了一半给太婆,两人拼死拼活让了很久,最后只能把这一半又掰开了两人吃了。   吃完黑馍馍,程冬至转悠了一圈但没找到凉开水,最后没办法,只能按照太婆说的用葫芦瓢舀了点缸里的水喝了。这大缸里的水面上还有可疑的黄色纹样,她只能祈祷自己喝了别拉肚子。   喝完水,肠子的蠕动更加明显,咕噜噜的声音毫不遮掩地从腹部传了出来。   程冬至头一次这样鲜明地体会“饿”这个字,口腔里分泌着大股大股的液体,胃里空荡荡磨得慌,这种感觉从来没这么强烈过。   总得算来,她从早上到现在总共吃的就是一口臭糊糊,两三口不臭的糊糊,一小块麸子馍,以及一块黑馍馍,两份馍加起来恐怕还没有二两重。   这在断尾村看来已经算是不错的小丫头伙食,可这在程冬至看来,简直和没吃没什么区别。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啊。   大姐她正是高强度劳作的时候,太婆也饿得半死不活的,她不能装作没事儿人只顾着自己肚儿圆,得想办法尽快把系统里的东西给洗白了拿出来。   程冬至满怀心事地上了炕,躺下来闭上眼睛瞬间进了系统。   系统的数值在穿越的时候就已经清零了,程冬至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百货大楼重新变成了一间五十平左右的小杂货店,货物架上空荡荡啥都没有,系统NPC“顾客”更是零零星星,进来后发现没东西就悠悠然出去了,一切都在等着她来经营运作。   程冬至在操作台上看了看,还是原来的界面,非常熟悉上手。   联想起之前看的游戏攻略,她决心先走一波金钱流经营。   《超级杂货店》是一个经营养成的游戏,随着等级的提高,杂货店系统可以购买并售出的物品种类会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大,到了一定的级别还能走高级定制采购,完全不用担心被人看出不妥,可谓是现世捞钱利器。   一般来说,玩家的经营发展路线有三种,一种是升级流,最四平八稳无功无过的大众流;第二种是金钱流,适用于缺钱的玩家,能在短期内积攒到较为可观的金钱数目,比较剑走偏锋。   第三种则是氪金流,商场里有许多特别好用的特殊道具,还有金钱和经验券,只要舍得花钱就能在短短几个月内达到别人几年才能达到的境界,除了费钱以外并没有任何缺点。   程冬至在后期发财的时候也想过走一波氪金流,可惜她始终弄不懂那个氪金箱的操作原理,无论放什么贵重的东西或者现金进去都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换不到半块商店水晶,和原来单纯手游时期直接充钱完全不一样,后来便放弃了。   眼下程冬至最缺的并不是那些高级定制货物,而是吃穿物资,所以她下定决心先赚个大几万金左右再考虑平衡发展。   于是,程冬至坐在操作台前,用光了所有的起始资金买下了五组“超级面包”,一键摆放在了货物柜上。   这是1级杂货店能进的最大利润货物,一般五组面包放在货物柜上大概两天左右可以卖完,是系统专门照顾没钱买商城金币的新人而设置的一种特殊货物,一块大概能赚一金左右。   程冬至选择这个当然不是为了靠卖面包发家致富,而是以这个为跳板,尽可能的在最短的时间内攒够三千金的本钱直接把杂货店升到3级,这样她就可以进货真正的初期赚钱利器——“牛奶巧克力”,一个净利润能有八金呢!   一想到满杂货店都是牛奶巧克力的诱人场景,不但能赚金还能拿出来吃(在系统里倒是不能食用),程冬至忍不住嘿嘿笑了出来,出系统的时候也还在笑,差点没滚到炕下面去。   只要有了金,后面什么都好办。   杂货店系统名副其实,一开始卖的都是些日常生活用品,三级商店的话粮油什么的都有,随便哪一样都是眼下异常珍贵的物资,无论是自己用还是想办法换成别的,她都有得是主意。   然而,无论再怎么赚钱,那都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眼下她必须想办法把那一挎包的东西以合理的方式拿出来,要是只顾着等系统那边起色,太婆恐怕都饿硬了。   晚间,王春枝在炕边儿洗脚,程冬至在炕上折腾,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抠抠那个。   王春枝白天双抢实在是累得很,懒得管她。这房里就那么几样东西,刚回来都是新鲜劲儿,摸几天就不摸了。   忽然不知道怎么搞的,程冬至一个手贱,“嗤啦”一声扯破了回来时穿的那套衣服。   王春枝脸色顿时变了。   这可是冬枝儿唯一一套过眼的衣服,撕破了拿什么给她换?   王春枝刚要骂冬枝,忽然发现不对。   “姐,这是什么呀?”程冬至无辜地指着散落出来的一堆东西。   王春枝捂住她的嘴,一把将被子翻过来猛地盖住了那些东西。   “怎么啦?”程冬至装傻。   王春枝风一般旋了出去倒掉了洗脚水,又风一般旋了回来,反锁上了门。   她把油灯拨亮了点儿,手有些颤抖地掀开被子,细细把那些东西拿起来对着昏暗的灯光看。   果然没错,竟然是一堆散落的票证,还有钱! 第5章   王春枝拿的是二等工分,一年到头翘着屁股在地里干活,累死累活所换来的报酬也不过是七十多块钱,扣掉两百多斤的口粮后见到的现钱不超过五十块,还要给王老太扒拉走大部分,无论怎么使心眼子最后也只剩下十块钱不到。   而这堆东西里,光现钱就有五十块!其他那都是拿钱也买不到的珍贵军用票啊!   王春枝把票证和钱拢做一堆,把程冬至弄破的衣服彻彻底底的掏摸了一遍,甚至还拿剪子细细地剪开了,可惜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暗袋。   “这衣服谁给你的?”王春枝眼睛发亮,声音也兴奋得有点颤抖。   本来她还有点心疼这件好衣服,现在不是很在乎了,里面有这么老些钱和布票,给妹儿做几身衣服做不得?   程冬至摇摇头:“我就记得回来的事,那边的事都忘了。”   王春枝蹙眉想了想,心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可不太确定,就没再想了,喜滋滋地开始清点这些意外之财。   经过粗粗的估算,把这些换成“高级”杂合面的话,她们姐妹俩和太婆能舒舒服服地吃一两年呢。   再加上她有工饭,晚上再多吃几口王家锅里的,还能撑更久一些。   “冬枝儿,你可真是个大福星!明儿想吃啥姐给你做。”王春枝在程冬至的脸上大大地香了一口,响亮有声。   程冬至露出这个年龄应有的傻笑:“我要吃白面馍,和大姐太婆一起吃!”   “行!管够!”   程冬至欢呼雀跃,这时的表现并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快。   说起来还是她吃的苦太少了,才穿来这边两三天,就这么不顶馋,想着白面馍都能流口水。   这放以前,她哪里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手机里各种外卖都来不及尝遍,外面的大饭店,私房馆子和网红餐厅来不及逛遍,怎么会有心思吃这种淡了吧唧的玩意。   一定是因为这边的糊糊太魔性,不但吃不饱,还把她肚肠里的油都给刮干了。   第二天,王春枝把程冬至放在太婆那里,自己则去老队长那里请了个病假,说是肚子疼得厉害,要去县城里看看。   老队长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平时对王春枝的印象很好,知道她是个干活肯下力气的实在孩子,便大手一挥同意了,还帮忙找公社干部给开了介绍信。   王春枝坐着驴车进了县城,并没有奔向卫生所,而是熟门熟路地冲向了县城供销社。   供销社位于县城正街上,门面倒是很大,就是招牌和里面都灰扑扑的,东西也不多,还有好几样上面显目地标着“仅供展示”的字样。   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正在柜台后面打盹,王春枝在他的耳边打了个榧子:“高二傻,醒醒!”   “哎……唉?哎!!”看见来人是谁后,高爱国的身子顿时站直了,脸也红得可怕。   “小点声儿,我找你换点东西。”王春枝见四下无人,偷偷掏出几张点心票和工业票这种她们暂时用不上的票证。   高爱国眼睛顿时亮了,接过后看清上面的数值更是喜不自禁:“喝!军用票……这可是抢手硬货呀,你哪来的?”   “你管我哪来的,就问你换不换。”   “换换换,我都要了。你是要钱,还是要东西?”高爱国把这几张票抓得紧紧的,点头如捣蒜。   “我要‘高级’杂合面,对了,你这儿有白面儿吗?”   “有是有,就是不多,还是我三姨从黑市淘腾来分剩下的,你可别嚷嚷出去,不然她工作准丢。”高爱国歉然。   “我傻呀!说这做什么?都给我吧。”   说来也巧,高爱国今天刚在粮油店兑了一大袋子“高级”杂合面,放在柜台后面打算下班了带回去。   他把一袋子杂合面全部给了王春枝,又给了她一小布袋子装着的白面,约莫有三斤多,算了算还是不抵市价,剩下不足的部分便用粮票和钱补上。他怕王春枝扛不动这么重的东西,鼓起勇气问:“我有自行车,要不我给你送家去?”   王春枝嗤笑一声:“送家去?那我还吃个屁!你还是帮我送太婆那儿去吧,避着点人,别给其他人看到了。”   “行,行……”   两人商量好了,杂合面等会高爱国下班后偷偷送过去,王春枝则先拿着白面走。   走的时候,王春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眼光在高爱国脸色掠了一掠,但没有说什么,扭头吃吃笑着走了。   高爱国看得呆了。   王春枝心情愉快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许诺给妹儿的白面馍馍,并不知道可怜的高二傻被她那俏皮的一瞥神魂颠倒成了什么样。   因为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种本能反射,家常便饭罢了。她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只要对着年轻的男子用这么一招,对方便会百依百顺,特别好使唤。   想到以后可能会经常和供销社这边打交道,王春枝就觉得应该给高二傻一点好脸色看看。以前还老觉得这个人笨嘴拙舌不灵光,现在一旦派的上用场,就立马顺眼了不少呢。   王春枝赶回太婆家后,没多久就把白面馍给蒸上了,还用白面掐了疙瘩汤,这个时节没有肉丝和青叶菜,切点咸菜丢进去便是咸菜疙瘩汤,也香。   虽然没什么油水,好歹是实打实的细粮,屋里弥漫着正经粮食的香气,程冬至馋得鼻尖一抽一抽的,像只小兔子。   太婆也笑眯了眼,同时有点遗憾:“你叔伯前些时送来的咸鱼仔,下疙瘩汤最好吃了,就是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程冬至听着有些心塞,她从王春枝那里得知,太婆口中的叔伯都是她幻想出来的,送东西什么的自然是没有的事情,听听就行了。   大概老人家心底并不愿意接受残酷的事实吧,总觉得当年的战乱没有发生,那些儿女也没有离开她,而是在她的身边生活着,安居乐业,生儿育女,时不时来孝顺她。   至于硕果仅存的王老头?程冬至认为,养这么一个儿子,还不如养块叉烧。   村里像太婆这种年纪的老人很难赚到多少工分,要不是王春枝一直暗中救济老人家,太婆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至于其他儿孙们赡养?不存在的。   太婆一辈子生了五男二女,从前的时候战乱,儿女们死的死逃的逃,留在身边的只有王老头一个。   王老太和太婆的关系一向不好,年轻的时候就动手打过太婆,现在当了家后更是嚣张无比,直接放话说和老人家断道。由于太婆的家庭成分情况比较特殊,村里不好管,再加上王家的儿子儿媳都不好办,就更没人出头了。   无论王老太有多么彪悍泼辣,他要是真想孝顺自己的老母亲,谁还能拦着他给口吃的不成吗?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把黑锅让王老太背了,自己躲在后面拣便宜而已。   程冬至也问过大姐,为什么她一直偷偷在私下照顾太婆。   王春枝告诉她,从小太婆就疼她,王家人不给她饭吃的时候太婆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省出口粮给她吃。   当年王春枝得过一场急病,那时王卫国在部队里,刘金玲又在省城,爹娘不在身边,王家的人没一个管她的,由着她这个刺儿头赔钱货自生自灭。还是太婆从村里人那里得到了消息,颠着小脚背着她到了乡里的卫生所,又把自己的陪嫁镯子给换了药,才捡回她一条命。   当热腾腾的大碗疙瘩汤与冒着香气的一屉胖乎乎白面馍端上炕桌的时候,三个人都忘记了其他一切事情。   她们几乎要把脸埋在了碗里,也顾不上烫,尖着嘴唇嘬着。   渐渐的,碗面的汤水平线急速下降,一个又一个的疙瘩消失在了三张开合的嘴里,像是被什么漩涡吸进去了一般,屋子里满是动人的虎啸龙吟,她们吃得满额头都是汗。   不得不说,王春枝的手艺实在是不赖。   疙瘩汤咸香筋道,白面馍更是松软匀净,掰开了看一点面坨子都没有,这需要手上有巧妙的力道。   王春枝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做起事来已经比大部分主妇还要麻利老道,可知平常在王家做了多少家务事。   三个人来不及说话,闷不做声地咀嚼吞咽着,直到把一大锅疙瘩汤和一大屉白面馍都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才齐齐捧着肚子瘫在了炕上,有些恍然梦中。   “原来吃饱是这么个滋味儿啊。”王春枝咂嘴回味着。   “哪怕是撑死了也能闭眼了……”太婆感慨。   程冬至听着有点想笑,可心里更多的是唏嘘。   不愁吃穿的时候无论怎么花钱心里都有点不得劲儿,觉得空虚无比;现在挨了几天饿,吃顿饱的就是莫大的幸福,果然人的欲望上限都是随环境改变的。   想着大姐白天在地里劳作的样子,程冬至忽然说:“大姐,你教我做饭吧!”   王春枝诧异:“好好儿的学这个做什么?”   “奶骂我吃白饭,说我这个年纪她都做全家的饭菜了。”   其实王老太倒是没说过这话,程冬至的主要目的是接触灶台子,这样她才有机会动手脚。   王春枝往地上啐了一口:“她老闺女比你还大着几岁呢,咋就什么都不干?专捡好欺负的放屁!”   转念想想,忽然觉得是得教冬枝做饭。太婆年纪大了,哪天她不在家里出去了,叫妹儿守着粮食挨饿不成?   “行吧,我教你!” 第6章   话音才落,就有人小心地敲门,磕磕磕,仿佛一只谨慎的兔子。   王春枝窜到门口,透过缝儿看见是高爱国,正背着一大袋杂合面,鬼鬼祟祟像是做贼。   王春枝不由得大笑:“才说教你做饭,这不,送粮的就来了!”   高爱国送来的杂合面果然很高级,颜色偏浅,质地也要细腻很多,看起来像是高粱粉混的玉米棒子粉。   他大老远送来,王春枝怎么说也要招待点什么,于是她一边吹灶,一边手把手地教程冬至怎么揉面。高爱国受宠若惊地在旁边等着,笑得迷瞪瞪的。   考虑到不能让人等久,王春枝便教程冬至做了最省事的饼子,不用等发,揉好了贴在锅边儿上煨熟就可以。高级杂合面的香气不是那种廉价货能比的,姐妹俩都吃饱了白面,倒也不馋。   程冬至又不是真的小丫头,学葫芦画瓢,第一个成品像模像样,看得王春枝眉开眼笑,很是骄傲——自家妹儿手巧着哩。   程冬至把饼子递给高爱国,他挠挠头接了,刚出锅的饼子有些烫,他吸着气颠了几下。   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高爱国递回来两颗红色的糖。   这糖包装很简陋,染着红色素,形状方方的,是供销社里目前唯一一种糖果,价格不算便宜,却经常断货。   程冬至并不知道这些,随手就剥了糖纸放嘴里:“原来是山楂味儿的呀!”顺手把另外一颗糖给了太婆。   王春枝哟了一声:“你这是特意准备着呢?”   高爱国又挠挠头:“昨天就听说冬枝儿回来了,就……”   程冬至看着高爱国通红的脸,差点没忍住窃笑。   又是一个纯情男,只可惜自家大姐太受欢迎,他还不知道排哪条街呢。   高爱国走后,姐妹俩齐心协力,把这一大袋子杂合面分成好几份,包扎紧实了,炕洞,梁上,灶台后头,地洞子里各自藏了起来,留个后手。   剩下不多的一点,王春枝直接倒在了太婆常用的翁里,盖好了盖子。   王春枝和程冬至赶着晚饭点儿前回了王家,虽然肚子饱饱的,可王春枝坚决认为这顿晚饭不能给他们省下了,不吃白不吃,所以两人抑制着饱嗝儿坐在饭桌前等开饭。   然而,程冬至的凳子还没坐热,忽然后背受到猛的一撞击,险些冲到桌子底下去。   她回过头,只见是一个约莫四,五岁左右的小子,长得肉头肉脑的,倒三角眼,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狠狠盯着她。   这个小子仿佛是四叔家的,程冬至也记不清了,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小子有病吗?   王春枝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尖着嗓子骂道:“四蛋儿你要死啊!小小年纪不学人样儿学什么猪狗,还没开春呢这就拱上了?”   王家得第一个孙子的时候,王老头和王老太都非常高兴,捧着大孙子连连喊大宝贝蛋儿,简称大蛋儿。后来这个叫法延续了下来,根据出生的顺序排序,最小的这个就叫四蛋儿。   四蛋儿恶狠狠地举起一样红彤彤的东西,吸着鼻涕大声道:“她藏糖块儿不给我吃!打死她这个赔钱货!糖都得我吃!!”   程冬至的脸抽搐了一下,糟糕,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弄掉的,这下可麻烦了。   王春枝还没来得及动手揍四蛋儿,他就举着“罪证”跑到炕上去了,一面把那糖纸给王老太看,一面尖着嗓子又哭又闹:“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王老太的脸几乎要垂到胸口:“春枝儿,这是哪来的糖?”   藏食对王老太来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十分缺食的时候,那更是不可饶恕的罪了。   如今大家糊糊都吃不饱,她居然给一个赔钱货吃糖?   王春枝怎么耍心眼子她都可以容忍,可那前提必须是知道这家里谁管大事儿的。她还没老得不能动弹呢,这就开始藏起独食了!   王春枝没搭理王老太,而是箭步走到炕上,一巴掌把四蛋儿抽了个四仰八叉,人都傻眼了。   四蛋儿的妈邓翠兰急眼了,她向来喜欢躲在一旁煽风点火不得罪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窜出来抱起自己儿子,骂道:“春枝儿,你怎么这么横?先咒我家四蛋儿死,现在还动手上了,他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就是吃独食了也不能这么脸酸呀!”   王春枝回击道:“你教出来的好东西!什么叫糖都得他吃,家里就他一个亲带把儿的,别人都是拖来抱来的?爷奶还在呢,有糖也是爷奶先吃,眼里还有没有个老人了?做娘的不孝,下头的也跟着学!”   邓翠兰被王春枝这番胡搅蛮缠倒打一耙气昏了头,忘记了问题的重点:“我怎么不孝了?!他最小,给他吃怎么了?”   “他最小怎么了,疼他是给他脸,还能啥都惯着?你还比奶小呢,要不奶也让着你?”   “你胡说!瞎扯!”   “你不胡说,那你说让谁?你儿子比奶还金贵了?”   ……   王老太也被绕糊涂了,一肚子蓄势待发的怒气被搅了个七零八落,不知道该帮哪一边。等她回过味儿来的时候,王春枝已经带着程冬至得胜回朝,临走时还没忘记一口把糊糊给吞了润润嗓子,想抓人也过了时节。   回到房里后,王春枝和没事儿人一样洗脸洗脚,程冬至则有点懵,直到王春枝用毛巾给她用力擦脸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姐,你真厉害!”程冬至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啥,你看多了就不厉害了。”王春枝倒是不以为然,把窗户打开泼了脏水在院子里,火盆的火也给封了。平常的时候她会绕个弯儿往污水沟泼,今儿她心情不好,去他妈的吧。   虽然这件事暂时遮掩过去了,可程冬至心里还是塞塞的,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不过是一张糖纸,就引起这样一番轩然大波,这让她的开小灶计划迎来了头一盆冷水。   难道有点儿什么必须得躲在太婆那去吃吗?要是经常去太婆那里,她们会不会怀疑点什么,从而去搜太婆的房子?   王老太年轻的时候就敢打太婆,现在做了婆婆越发狠了,要是搜到了什么还不得把太婆给打死了啊。   程冬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弱小无助又茫然。   本来她仗着自己有个系统,心里很有些底气的,现在不了。   就算她有吃的有喝的,怎么样才能安全地吃到嘴里而不被人拱呢?   现在还好,要是哪天她不知不觉把自己给吃胖了,岂不是成了人群中最惹眼的那颗星?   她可以预见,到时候一定会被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视关注甚至拷问她到底吃什么长肉……   程冬至很想问问王春枝该怎么办,可大姐已经睡熟了,小小的人儿只能翻个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烦恼归烦恼,小灶还是不得不开的,这是程冬至切切实实过了几天不开小灶生活得出来的结论。   年成太难,以断尾村为例,大家不像城里人能吃供应粮,只能每年年底时按照工分分钱粮,第一大队的工分值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即便是劳力最多的人家,照样有小半年揭不开锅,需要找些野菜树皮捱日子。   而能揭开锅的大半年也是糟糕得很,杂合面偶尔吃一两次还好,吃多了真是把人都要刮干,看到蚊子眼睛都能绿!   程冬至以前完全没有体会到油脂糖分的重要性,总觉得人一天吃一丁点主食也不要紧,那是因为她总能有各种渠道补充到各种高热量物质,才会以为人每天吃一两口碳水化合物就行。   如果是像断尾村这种环境,劳动量大,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油星子,糖更是过年才能享用的珍惜物品,哪怕是一天吃一斤净重的米面,那也要饿得眼发花腿发软,因为不抵事。   上辈子减肥的时候,她偶尔多吃半碗饭都会觉得撑得慌,心里慢慢罪恶感;现在她轻轻松松巴拉下一大碗糊糊,两个大饼子,依旧觉得有些不满足,很快就又饿了起来。胃里像是有一只小手在抓,欠得慌。   现在连白面馍馍都满足不了她了,她做梦都是吃肉。   还是那种软糯糯红烧五花肉,油汪汪,香喷喷,晃悠悠,一筷子下去戳个洞……   “妹儿,起来!天亮了。”   程冬至恍惚地睁开眼睛,嘴角边还留着梦中口水的印记。   为什么大姐要起床这么早?晚点叫她的话,梦里那口肉就吃到嘴里了。   程冬至遗憾了一会儿,还是朦胧着眼换上衣服,下炕梳头刷牙。   王家人和大部分断尾村的人一样,基本没有刷牙的习惯,这个时候的牙刷虽然便宜,可他们不愿意买牙膏或者牙粉,大部分王家人一张口能熏死个人,牙齿也是黄黑黄黑的。   好在王春枝是个例外。她非常爱干净,每天都会拿一个破了边儿的小搪瓷杯沾点便宜牙粉刷牙。程冬至回来后,她干脆拿自己偷偷攒的私房钱买了牙膏,姐妹俩每天都把牙齿刷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当然,这个行为只能躲在房间里偷偷进行,要是让王老太发现王春枝拿钱买这种东西,一定会大吵大闹把屋顶都给掀翻。   刷完牙后,王春枝把一块发硬发焦的布浸在脸盆里,捞出来拧一拧就往程冬至的脸上擦,她的力气如此大,程冬至疼得龇牙咧嘴:“姐,停!停!我自己来!”   “那你快点儿!我先出去了。”   “嗯!”   看着手里褴褛破烂的“毛巾”,程冬至欲哭无泪。   这是毛巾吗?比钢丝球还狠!再不想办法换块新的,她的脸皮恐怕都要被刮秃噜了! 第7章   要换的东西太多了,然而就算换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用,全都得偷偷摸摸避着人,想想就憋屈。   程冬至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早点独立,离开这个讨厌的王家就好了。   这天的早餐依旧是臭糊糊,王老太似乎知道王春枝会把自己的工饭分给程冬至,给她的糊糊一天比一天少,简直像是拿糊糊把碗底给擦一擦而已。   程冬至一点都不在意,这糊糊难吃得很,越少越好,多了她还不知道往哪儿吐去。   来了这些时,程冬至算是把村子给摸熟了,一出门就到处跑到处看,王春枝也不大管她。   程冬至不喜欢和村里的小孩们玩,觉得他们太皮;而村里的小孩们也不大来找程冬至,因为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娇”,玩不到一块去。   玩够了后,程冬至回太婆家,帮着摇水做饭。   用惯了乡下的土灶,做起饭来便得心应手了许多。煮糊糊,切咸菜,蒸馍馍,小小人儿利落的架势看得太婆眯眼直笑。   祖孙俩吃完午饭后,程冬至把碗筷刷了,开始做带给大姐的干卷子。   干卷子是断尾村里的叫法,就是烙好的大薄饼,裹点咸菜丝卷一叠叠地卷起来,再压成扁扁的长方形,耐放又好吃。   村南边的地收完后,王春枝特意求老队长把她分配到了小丘那边人少的地方,那一块就她一个人,这样吃点什么东西也不至于走漏风声,小心地看着四周就可以了。   做好了干卷子,程冬至把它们藏在袖子里,提着一大壶水,飞快地往小丘那里奔跑过去。   双抢向来最累人,再老道的庄稼把式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可王春枝并不觉得累,相反心里还美滋滋的。   每天都能看到冬枝儿和家雀儿一样朝自己飞过来,那场景比什么都让她有劲。   妹儿回来就是好,有个知疼着热的人,饭能吃饱了,还有人擦汗扇风,心里装了蜜连水壶里的水都是甜的。   她不知道的是,水壶里的水之所以甜是因为程冬至在里面放了水果味糖块儿,军绿色挎包里找到的,和奶糖一样都是高级货。   “快回去吧,等会老队长要过来查工了。这么大日头,你下次别来送了,又不是不管吃喝。”王春枝吃完抹抹嘴,心疼地说。   程冬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是没有也就算了,明明有吃的不送,那不是虐待大姐吗?   王春枝嘴上骂了几句犟驴,眉眼间却是要溢出来的欣慰笑意,精神抖擞地去地里继续挥汗如雨。   时间过得极快,不知不觉间这样一个月过去,双抢总算结束了。大队里知道社员们受了苦,特地放了一天的假。大家都累得动弹不得,躺在家里炕上哪里也不去。   王春枝本来就黑,这次双抢更是被晒得更加黑了几层,不过五官在那,看起来还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程冬至则和她相反,无论怎么晒都是个白皮子,这一点让王春枝相当羡慕。   “我随妈,你随爸,爸也是个白皮子哩。以前他回来的时候,我都不敢和他一块儿站着!”   程冬至哈哈笑了,问王春枝:“大姐不喜欢爸吗?”   来这里这么久,她总是听王春枝提母亲刘金玲,很少提父亲王卫国。   王春枝出了会儿神,笑了笑:“他眼里只有爷奶,就没个别人,哪天爷奶把我卖了他眉毛都不动一下!每次寄回家吃的用的,堂兄弟们都有份,我俩倒没有。你那时候还小不记事,我可记着呢。”   程冬至有些心疼自己的大姐:“不稀罕他东西,以后我给大姐买。”   王春枝咯咯笑了,眼睛弯弯的:“你哪来的钱呀?”   程冬至顿了顿:“我去读书,考大学生,找工作,这样就有好多工资了。”   王春枝笑得满地打滚:“有志气!你认得几个字呐?你从哪儿听来这么些主意?大学生好,以后我就管你叫大学生啦!”   两人正在一边说笑一边走着,忽然一个绿军装骑着自行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推着车走到跟前问:“这里是断尾村吗?”   “是呀,你找谁?”王春枝问。   “这村里是不是有一户姓王的,户主叫王忠?”   “那是我爷。”   “你爷?你叫啥?”   “王春枝。”   “春枝……”绿军装的目光一低,落在程冬至身上,忽然有些惊喜:“她是你妹?”   “对啊。”   “她叫啥?”   “冬枝儿。”王春枝觉得很奇怪,要不是对方是个绿军装,她早就要质问他想干什么了。   “原来你就是冬枝啊!小朋友,你还记得我吗?”绿军装冲着程冬至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程冬至躲在王春枝身后,一句话没说,把个小姑娘神态扮演得惟妙惟肖。   王春枝护犊子,口气就有些横了:“我妹把脑袋摔坏啦!你就说你是谁吧!”   “我是省城光荣大院来的,这个是有人叫我亲自送来给冬枝儿小朋友的东西!”绿军装指了指自行车后面的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约莫有几十斤重,块头也不小。   王春枝听到光荣大院几个字后神情便缓和不少,又看到这么多东西,立即笑得花也开了:“唉,这怎么好意思!是谁送的呀?”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他只交代让我把东西送到家里,麻烦你带个路吧!”   王春枝有些担心,这些东西到了那群人手里还能剩下多少?可对方头一次看到她们,也没道理直接把东西给她们,要是被骗了呢?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强行要拿走,便只能带路,顺便拿话提点着他:“待会儿你可得和我爷说清楚,这是谁送给谁的!”   绿军装一笑,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装听懂了:“我知道,这个肯定是要说清楚!”   三人一起到了王家。王老太听说有个当兵的带着包裹上门,起初还以为是三儿子那边送东西来了,刚要喜滋滋迎接,发现后面跟着两个臭丫头后脸一垮。   “谁让你们跟着的,去,家里没活儿了?”   绿军装拦住王老太,笑着把自己的来意解释了一番,王老太一听不是自己儿子那边的熟人,竟然是省城来的,还给自己家里送东西,这可非同小可!   “解放军同志,快,快进来坐一坐,我们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好招待你,凉茶水总是有的,大老远的来,茶还能不喝一碗吗?”王老太笑容可掬,连连点点头,神情异常和悦。   程冬至撇撇嘴,这个老太婆明明知道怎么好好说话,非要天天和吃了炸药一样,看人下菜碟儿。   绿军装谢过了王老太,把自行车停在了门口的树下,顿时吸引来了一堆小孩儿,把钢条儿似的手指含在嘴里,羡慕眼馋地看着,却不敢上手摸。   由于今天是短假,王家的人几乎都在家里,把绿军装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论王老太如何套话,绿军装就是不说是谁让他送东西来的,只笑呵呵地说这是受人所托。   尽管他口风如此紧,可大家都一副了然的表情。   还能是谁,省城光荣大院的,肯定是老三家的媳妇儿刘金玲呗!   就算这个绿军装不说实话也不要紧,反正东西是给王家的,这就行了。   至于绿军装一再强调是给冬枝儿的那些话,他们都默契地无视了。冬枝儿一个小赔钱货,她配拿这么好的东西吗?她是王家的人,给她就是给王家的!   绿军装注意到了大家的误会,笑着说:“那人非要让我亲自拆这包裹给冬枝儿小朋友看,冬枝儿呢?”   程冬至挤进人群,扬起笑脸大胆地看着他,完全不顾王老太那杀鸡抹脖子的神情。   这群人未免也太贪了点,本来就是给她的包裹,她看看还不行了?   绿军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那小刀锋利得紧,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裹绳儿给割开了。   解开外面细心包裹着的油皮布,露出了一个薄木板做的箱子,里面装着的东西让所有王家人都眼睛发红!   一罐奶粉,两个带点青的苹果,一些青桔子,还有好几个“大列巴”!   “大列巴”是苏国货,之前没闹灾荒的时候就是很高大上的东西,不仅价格高,还要专用的点心票,不是大城市根本买不到。   这玩意儿不但块头大分量扎实,味道也是很不错,里面有油有糖,带着诱人的淡淡酒香,外面的那层纸都盖不住香气。其中一个的包装有些破了,正好露出了里面的内容,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一块破洞上,几乎要露出狼般的绿光。   王老太不认得大列巴,可她知道这是好东西,眼睛珠子黏在上面都快要挪不动。   这馍真大真厚实啊!切一片下来就要顶好久的饱吧?   还有这奶粉,水果……   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能听到好些人吞口水的声音。   “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么贵重…”   王老太喃喃着,不住地搓着手。   她隐约猜出来,这恐怕不是刘金玲送来的东西,三儿媳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然而贪欲战胜了顾忌,王老太决心把这些东西都锁进她的私人小柜子里,不管是谁送给谁的。只要进了她王家的门,就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第8章   临走时,绿军装有意无意地提醒了好几次这东西的归属问题,王老太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然而,当绿军装骑车走后,王家的气氛陡然变了。   “看看人走远了吗?走远了就把门好好锁上!”王老太道。   “走了走了!”二蛋儿三蛋儿激动不已,争先恐后把门给栓了。   呼啦一下子,几乎所有人都拥挤在了箱子的周围。   在缺吃缺喝的年头,这堆吃食无异于一个宝物堆,哪怕一堆金条都不一定有这些东西吸引人。   程冬至好奇地想要去摸一摸大列巴,王老太啪的一下重重把她的手打了下来。   “滚回房里去!”王老太沉下脸,把炮火对准了王春枝:“还有你!”   王春枝提高声音:“这东西是给冬枝儿的,她凭啥回房里去?”   王老太冷笑一声:“你们上次背着家里吃糖的事儿我还没算账呢,这些东西有你们什么事儿?还不赶紧滚,别等我大巴掌抽你们!”   邓翠兰抱着四蛋儿得意地笑,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口气——再怎么心眼多不还是个赔钱货,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能不知道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吗?   大蛋儿,二蛋儿和三蛋儿示威般护在了吃食前,挑衅地看着王春枝与程冬至。   要是她们敢碰他们的东西一根手指头,揍死!   王春枝罕见地没有撒泼,她环视了一圈王家人,冷笑道:“吃呗,可劲儿吃!可别把几个宝贝蛋儿噎死了,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说罢,牵着程冬至的手昂头走了。   邓翠兰气得不轻,刚想要骂王春枝,她的妯娌周招娣就忍不住了,拉扯住她道:“你让她过过嘴瘾得了,嚷嚷起来,还分不分东西了?”   一想的确是吃食更重要,邓翠兰只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没办法,自从糟了灾,他们家的三个宝贝蛋儿都饿瘦了,看着让人心里揪疼。   尤其是大点儿的那两个,还经常因为饿肚子而发脾气,抓着她这个做娘的捶打骂她没用,她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老太太生气,从而少分了点什么,那可就便宜老大家的了!   邓翠兰和周招娣一向是表面和气的关系,私底下为了点针头线脑的没少勾心斗角使心眼儿,连带着她们的丈夫也就是王家老大和王家老四也不太对付,心底看对方和仇人一样。   至于王家老二,一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老光棍儿,属于王家食物链的底层,没人拿个正眼看他。连个老婆都没有,更不谈儿子了,拿什么和他们争?有什么好在乎的。   同理,即便王家老三夫妇是最出息的一对儿,老大家和老四家也不怎么忌惮嫉妒他们,反而内心还有些得意——你能耐,你兴头,可惜生不出儿子有啥用,挣下那么多东西最后还不是我们两家的?   王老太把箱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遍,尽管有些不舍,可还是做出了决定。   她挑出奶粉和一个大列巴,其他的按照原样儿放了回去。   “老二,明儿你偷偷把这些东西拿去县里换成钱和粮票,多多地兑些杂合面回来。要是没人要这些水果,你顺路拐去董大头家坐坐,他媳妇怀了胎,嘴里最是想吃些青的。该要多少你心里有数没有?”   王家老二王有孝沉默地点点头,表示他心里有数。   王老太把东西全交给了王有孝,其他人她都不放心,这个儿子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哪怕路上饿死也不得偷吃一点半点,听话着呢。   其他王家人都失望地张大了嘴,却又不好辩驳什么。   一是王老太的做法没有错,那些东西放不久,一顿吃了也就吃了,还是换成杂合面的合算,关键时候一口杂合面那就是一条命;二是还有奶粉和一个大列巴呢,可不能这个时候惹老太太生气,全家这么多张嘴,谁都乐意少几个人分。   王老太拿来菜刀,把大列巴分成了十几等分,男丁们每人一大片,她和王雪花也是每人一片,剩下的女性们只有一小半不到。   至于奶粉,王老太只给四个蛋儿和王雪花每人泡了一碗,然后就把奶粉罐谨慎地收回了自己的柜子,小心地上了好几道锁。   奶粉是铁皮罐装的,高级进口货,里面有一把小小的铁勺子和一个可以打开合上的盖头,里头的塑料袋子还有橡皮筋捆着,保证奶粉平常放着也不会受潮,可以安安顿顿地喝许久。   大蛋儿的妹妹王秋枝羡慕地看着哥哥比自己厚又大的片儿,以及碗里白如雪的牛奶,牛奶微甜的气味儿争先恐后往她的鼻孔里钻,馋得她口水直流。   不过想到王春枝和王冬枝,她的心里顿时平衡了起来——还有两个什么都没分到的呢,她比她们强多了!   王秋枝美美地吃起了大列巴,这东西太过于珍贵,她舍不得一口吃没了,而是用后槽牙一点点地磨着吃。   大蛋儿吃完自己那份,看见妹妹手里还有许多,不由分说一把抢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王秋枝顿时急了:“这是我的!”   她想要抢回来,大蛋儿把眼睛恶狠狠瞪着,朝王秋枝脸上重重砸了一拳,又重重地补了她一脚,把个王秋枝踹到在地上坐着,鼻子见了血,尖声尖气地大哭起来。   周招娣不以为然,这场景她见得太多:“谁让你吃的那么慢臭显摆,活该!被抢了吧?”   外头吵吵闹闹的时候,王春枝和程冬至躺在炕上睡着,房间里对比显着异常地安静。   虽然王春枝没说什么,照常给程冬至擦了脸和手脚打发她睡觉,可程冬至感受得出来,大姐她不高兴。   换做谁也不能高兴,明明是送给自己妹妹的东西,却被一窝厌恶的人给抢了个干净,连个叫委屈的地方也没有。   程冬至同样也能理解,为什么之前王春枝没有和以前一样,强硬地争取本属于妹妹的那一份。   这件事她们俩站在了所有王家人的对面,尤其是还加上了上次糖纸的账,王老太是下了死劲儿要趁着这机会立威打压王春枝的气焰,就等着她跳起来收拾她呢。   如果是单个或者两三个敌人,王春枝还能试着斗一斗;对上一大家子,她没有什么胜算,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   程冬至很想把杂货店里满满摆着的超级面包拿出来安慰大姐——别难过,这个比大列巴好吃!   可她知道那不行,只能想想,风险太大了,不好解释从哪儿掏出来的。   程冬至轻轻地翻了个身,动作非常小,怕惊醒大姐。   没想到王春枝也没睡,问她:“怎么啦,心里不舒服?”   程冬至连忙否认:“我没有。”   她是真没有,奶粉面包什么的她很容易弄到手,也不喜欢那些一看就酸死人的水果。   “你就嘴硬吧。”王春枝也翻了个身,闷闷地说:“一群畜牲,这么多吃的一点儿都不分你,这可是人家特地捎给你的东西呐!”   程冬至为了讨大姐开心,故意咒王家人:“他们吃了全都烂嘴巴烂屁股!”   王春枝哼了一声,说得更毒:“烂嘴巴烂屁股算什么,顶好是肠子心肝也都烂了,两眼一翻硬在炕上!”   姐妹俩痛痛快快地诅咒了一波王家人,说到最后都笑了。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好歹心里的气是平了一点,王春枝说了几句后渐渐的睡着了。不管心里再恼,明儿还是要上工的。   程冬至则看着房顶出神,忽然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   她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吞的吗?等着瞧吧。   次日一大清早,王有孝给队里请了个假,把王老太交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小心地包好塞进箩筐里,去县里黑市卖掉。   这对他来说是熟门熟路的营生,以前老三和老三媳妇托人送回好东西的时候,王老太也是这么打发他来换成钱票粮食的。   正如王老太所料,大列巴出手得非常快,即使王有孝开的价格非常高,没一个小时就全部卖完了。   得到消息来晚了的懊悔不已,拍着手感慨:“这是怎么说的,我家老娘就好这口,以前尝过一次就忘不了,还想着圆她老人家一个心愿,怎么就卖没了?大兄弟,你这真没了?”   “真没了。还有两个苹果和些桔子,你要不要?”王有孝老老实实地说。   来人有些失望:“也是稀罕东西,就是不抵事!”说罢遗憾地走了。   王有孝蹲在巷子角落里,蹲出了一身潮腻腻的汗,不住地拿手和袖子抹着。直到快中午,才有一个看着像教师模样的男人买走了一个青桔子,其他水果一个都没动。   也不是没人馋这些,只是水果的性价比实在是太低了,尤其是带着点青的。酸的开胃,吃下去还不得多费些粮食吗?   王有孝看出来,即使自己再蹲到晚上也不会有人来买他的水果,便遵照王老太的指示往董大头家去了。   董大头是断尾村出来的人,原本是肉铺子里杀猪的,解放后成了县里公营菜市门面肉铺子的售货员,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县里住去了。   他不但吃着供应粮,拿好几十块的工资,还有不少明里暗里的油水,相比起苦哈哈的其他人,董大头的日子过得怪滋润,别人饭都吃不饱,他脸上的肉却几乎没怎么掉。   这个董大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每每见到同村的来买肉总要多给些肥的,从来不拿鼻孔看人。这行为让他备受好评,被公认为是断尾村最仁义的头一号好同乡。   更何况他这人出了名的不爱占人便宜,收到点什么东西必定是要在别的地方还回去的,这些水果送给他再合适不过…… 第9章   董大头收到苹果和桔子的时候,脸上的肉都笑得挤作一团,小眼睛绽放出热切的光,紧紧握着王有孝的手不放:“谢谢你啦,好二哥!”   老婆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怀了第三胎,天天嚷嚷着要吃酸的新鲜果子,他心疼得不行,可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怎么都搜罗不到。本琢磨着要不要托省城的朋友想想办法,没想到竟然瞌睡遇着枕头,人家主动给送上门来了。   “二哥,你一定没吃饭吧?来来来,不许和我客气,就是点家常饭,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的事情。坐坐坐,你坐!”   王有孝本想拒绝,耐不住董大头是真心想留他吃饭,死活给拉到桌子上,人还没来得及坐稳身子,盛满菜粥的大碗就猛地哐的一声摆在了面前,筷子也给架上了,不容他不吃。   下粥菜是一大盘子盐水煮老南瓜,看在有客的份上还添了一小碟豆腐,豆腐上滴了一点荤油,飘出极其诱人的香味。   王家的饭菜向来做得像猪食,再加上王有孝来的时候没吃东西,闻到豆腐飘来的香气后,王有孝的身体不受控制自觉拿起了筷子,就着这气味扒了半碗菜粥,话也来不及说。   董大头的老婆看出他拘谨不敢夹菜,冷不丁地把一碟子豆腐全都倾在了王有孝碗里。   王有孝急了:“这怎么好?这……”   董大头哈哈一笑:“二哥你大老远地来给我们送水果,吃点豆腐怎么啦?尽管敞开了吃,这点饭还能顺着你的脊梁骨下去吗?”   王有孝无奈,只好别别扭扭地吃了,像个小姑娘似的。董家的饭菜实在是太香,以王有孝的饭量满可以吃个八碗十碗的,可他不能把送水果的人情给一顿吃没了,便只吃了两碗就恋恋不舍地住了手。   临走时,董大头强行把几张钱和粮票塞进了王有孝手里:“二哥,你拿着!”   王有孝象征性地推了一下:“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些水果拿着钱都买不到,多亏你大老远送过来。年头困难,我这家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回送的,买点炸面糕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王有孝一摸手中的钱票就知道,董大头的确没让他吃亏,和大家说的一样是个仁义人。   “那我先回去了。”   “哎,我就不虚留你了,早些去吧,晚了就关门了!”   王有孝把换来的钱票都抓得紧紧的,勾着头去了县粮食门面兑杂合面,足足兑了满满一大筐回来,沉得他嘴角不住地往上扬。   这么老些杂合面,娘应该舍得拿让大家吃饱一顿饼子吧?   然而……王有孝想起王老太的脾气,忽然对这个猜想没有太大信心。   王家的财粮状况最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不缺劳力,每年全家的工分能换到足够一大家子吃的粮食,还有一点余钱;每个月另有老三一家夫妻俩的双份儿贴补,按理说不该这么苦。   可王老太没有一天不喊穷,王家的餐桌上永远是那么点稀糊糊,偶尔出现的杂合面饼子也不够塞牙缝的。   东西都去哪儿了呢?   这是大家共同的疑问,可没人敢去问王老太一个字。谁要是问了,那就是不孝大不敬,要被王老太啐一脸的唾沫并抓出满脸血棱子。   王有孝把杂合面带回家的时候,王老太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面来,捻了捻,又闻了闻,满意地露出了笑容,难得夸了他一句:“不错,真有你的!”   这句话让王有孝受宠若惊,慌忙把口袋里剩下的钱票一并交给自己的母亲。王老太点点头,对着炕上的王雪花一扬脸:“去给你二哥倒碗糖水,抓你三嫂带回来的那包糖。”   王雪花笑呵呵地应了,手脚麻利地在柜子里抓了一把糖放在碗里,用火钳夹出炕眼儿里的铁热水壶,冲了一碗糖水端来给王有孝喝。   王雪花抓糖的手势十分夸张,仿佛要把糖袋掏空;可她放进碗里的糖粒却屈指可数,王有孝基本喝不出什么甜味。   不过,一向金贵的老妹儿亲自给他倒水,这在王家是一种难得的脸面,王有孝嘴里吸着白开水,心里甜滋滋的。   打发王有孝离开房间后,王老太对着王雪花使了个眼色。   王雪花心领神会,立即去把门给反锁上了,回来喜滋滋地盘腿坐在炕上,看着王老太开柜子给她冲奶粉喝。   “娘,多放点粉子,浓点才好喝呢!”王雪花撒娇。   王老太瞪她一眼:“都这么多奶疙瘩了,还不浓?省着点还能多喝几次。”   王雪花不依:“再放点儿!我还要加糖!”   王老太实在拗不过爱女,只好依她说的往牛奶里又加了一勺奶粉,以及一勺糖。   王雪花大喜,捧着碗慢慢地喝着,闭着眼摇头晃脑,一脸陶醉。   看着闺女喝得这么舒服,王老太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慈爱笑容。   虽然外人都觉得王老太和其他老太太一样,把儿子男孙看得非常重,可王雪花心里清楚,其实娘最疼的还是她。   她从出生到现在,不但从来没有做过农活儿和家务,每天都能吃小灶,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也紧着她先用。   都说儿子好,可闺女才是做娘的贴心小棉袄哩。   王老太也不是不喜欢儿子,儿子是她的底气以及在王家地位的保证,可是儿子娶了媳妇儿后多少有些白眼儿狼,心里就只有自己那一家子,还是老闺女懂事,暖心。   雪花她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了,以后一定好好念书,在城里找个好工作,吃供应粮,将来接她去城里养老。   每每想到女儿这样懂事,王老太就十分欣慰。尽管她清楚没有让女儿女婿养老的道理,不过能接她去城里住几天也是好的,回村能吹上许久呢。   就在王老太和王雪花二人母女情深的时候,程冬至蹲在田埂上系紧了自己的腰带与鞋带儿,又做了几个热身动作舒展开筋骨,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此时一个扛着农具的青年打从边上路过,看见她这样折腾,笑着问:“冬枝儿,你在这倒腾啥呢?”   “准备去逗狗!”程冬至笑嘻嘻地跑了,留下满头雾水的青年。   逗什么狗?这村子里还有狗吗?   程冬至一气儿跑到了晒草场,眼下不是晒草的时节,这里便成了村子里孩子们玩耍的绝佳地点,吵吵嚷嚷的。   四蛋儿也在这里,他正撅着屁股在那里挖坑活泥玩儿,忽然发现了程冬至站在不近不远处,手里仿佛在拿着什么东西不住地往嘴里塞。   程冬至站的位置有点偏角,整个晒草场只有四蛋儿能看得到,其他小孩子都被草垛子挡住了视线,完全没有发现。   四蛋儿在王家是最小的男孩儿,一向养成了蛮横护食的习惯,最见不得王家其他人在他面前吃东西,尤其是不值钱的赔钱货,那让他格外地愤怒。   见到这个场景,四蛋儿顿时挖坑也忘了,瞪着眼睛举起拳头就要去狠揍程冬至,顺便抢她手里的东西。   程冬至自然不会站着挨揍,她拔脚就跑,四蛋儿紧追其后,一边追还一边尖声大喊:“把你手里东西都给我!不然我让奶揍死你!”   按理说,冬枝儿的腿没四蛋儿长应该跑不过他,可四蛋儿却一直没能追上程冬至,白白气红了眼睛,叫哑了嗓子。   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他的伙食没程冬至好。今天四蛋儿一共也才吃了两碗不顶事的臭糊糊,刚刚挖坑就耗去了大半的热量,这么追了一小程陆,更加饥肠辘辘没有了力气。   而程冬至在过来之前特意吃了一块杂货店的超级面包,这面包松软又香甜,正在她胃里忠实地为她提供着卡路里,跑起来浑身是劲儿。   她故意绕着圈儿,把四蛋儿引到了离王家非常远且没什么人的河边儿。   眼见着四蛋儿差不多跑不动了,程冬至便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当着他的面把手里的面包又啃了一口,还故意吧唧嘴给他听到:“大列巴真好吃!”   四蛋儿看得清清楚,程冬至手里的的确是黄又软的东西,似乎还闻到了香味,和那天吃的大列巴很像。   “你哪来的大列巴?给我,我要吃!你不给我我就踢死你,揍死你!”   四蛋儿受了这个刺激后哇哇乱叫,用尽最后的力气往程冬至那里扑去,眼神里满是仇恨和愤怒,恨不得咬下程冬至身上一块肉。   “我在奶柜子里拿的!不和你玩儿了,我要回去喝奶粉,再晚点儿就被他们喝没啦。”   程冬至说完又拔腿跑了,只不过这次跑的方向是王家。四蛋儿一听居然还有奶粉喝,即便气喘如牛抬不起脚,硬是坚持着跌跌撞撞地跟着……   程冬至途中抄了个近道,甩了四蛋儿差不多六.分钟的路程,麻溜儿地从小坡那边跳到了王家的后院里。   大概是为了方便给自己老闺女开小灶,这个点儿王家向来是没人的,都被王老太以各种理由骂出去了,故而也没有任何人发现程冬至偷偷回来的事情。   程冬至偷偷猫着腰走到窗下的干草堆旁,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唰地擦着了一小捆,全部扔在了草堆上…… 第10章   天干物燥,那草堆本来就是干透了的,被这样一点很快就燃了起来。   程冬至怕火灭的太快,捡了根柴禾把烧起来的草拨了一些在旁边的篱笆栅栏下,那栅栏是用狗刺儿围的,树枝皮子下面带油,很快也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王老太正和王雪花说话,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儿,外面也似乎有什么光影子在跳。   她推开窗户一看,顿时傻了眼。   “别喝了!赶紧出去看看,走水了!”   母女俩慌忙端着盆子出去救火,装水的大水缸在厨房里,离后院有道门槛,两个人慌里慌张互相绊着跌了好几跤,急得连抱怨都来不及,想的只是赶紧把火给灭了。   没办法,谁叫烧起来的地方正好紧挨着鸡圈和柴房,火势又这么猛,要是不快点弄熄,一旦火头被风吹到那边去,那损失可就惨重了!   就在王老太和王雪花救火的时候,程冬至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现了身,咻地钻进了王老太她们的房里。   事发突然,再加上没想到家里还有别人,王老太来不及锁柜子,里面的东西全部暴露在了程冬至的眼皮子下。   除了奶粉罐,里面还有各种各样的袋子和小包,程冬至不知道是些什么,但王老太藏得这么精细的肯定是好东西,便毫不客气地全部收进了系统里。   奶粉本来就是她的,其他的东西就当是收点利息吧,谁让王老太这么混蛋呢?   不对,这样似乎不够自然完美。   程冬至把收进去的东西重新拿出几小包来,打开一看,是红薯干和炒米之类的食物。   这个死老太婆,明明藏着这么多吃的,还让其他人天天吃臭糊糊!   程冬至骂了几句,把大半红薯干揣回自己的口袋里,其他小包则都敞开着放回柜中最显眼的地方,特地留给四蛋儿糟蹋,顺便拖延时间。   刚要关柜门,程冬至忽然发现柜子底部有一个地方透着古怪,那一块的板子好像比其他地方要凸出来一些。   程冬至一时好奇伸出手推了推,说来也巧,她拨弄了几下后竟然把板子给推开了,是个暗格!   格子里放着个鼓鼓的手帕包,用绳子捆得很紧,和粽子似的。   程冬至没多想,直接把手帕包也丢进了系统,暗格推了回去,柜子门则大开着。临走时,她还没忘记顺手把厨房与卧室之间的门给扣上。看着自己的杰作,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嚼着红薯干一边离开了王家。   万事俱备,只等着看好戏咯!   四蛋儿进门的时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口水流了一衣襟。换做平常他早就累趴下怎么也不肯起来,今天完全是大列巴和奶粉的诱惑在支撑着他,就这样毫不停顿地闯进了王老太她们的房间。   看见炕桌上碗里的牛奶,四蛋儿两眼发直,立马忘记了一切,猛地冲过去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这牛奶比上次的好喝多了,又浓又甜,真美!就是少了点。   四蛋儿喝得直咂嘴,喝完后还不忘捧着碗细细地舔了几圈,意犹未尽。   他想起冬枝儿的话,朝柜子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里面那些零嘴儿,顿时喜得直跳。   之前过年的时候,他都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   王老太和王雪花好不容易灭了火,却又发现被关在后院,只能翻栅栏从前门走。当她们筋疲力尽地回房时,顿时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桌上的牛奶被喝了个精光,柜子门大开着,炕桌上乱七八糟都是打开的小包,四蛋儿左手拿着红薯干啃,右手抓着炒米往嘴里塞,吃得满脸放光。   看到王老太,四蛋儿也不怕,反而还不满地嚷嚷:“奶,大列巴呢?我要吃大列巴!”   王老太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顿时血冲脑门,火冒三丈。   “大列巴??我给你个大嘴巴!!!”   四蛋儿皮厚又馋,即便王老太的扫帚如狂风暴雨般落在他身上,他依旧忍着痛坚持着把炕桌上的东西全部塞进嘴里,想要逃出房间。   可这次王老太是动了真气,死死揪住了四蛋儿失去理智般狠狠猛抽着,把个四蛋儿打得哭嚎震天,脸红脖子粗。   王雪花也非常恼火,不但没有阻止王老太,还时不时亲自上阵踢四蛋儿几脚。出够气后,她怕邓翠兰那边不好交代,便对王老太说:“娘,算了吧,他还小呢。”   王老太这个时候却想起了王春枝当初挑拨离间的话,更加火上浇油了:“就是看他小,才把他惯的这个X样!老四家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出这么个害馋痨的王八羔子!!刚刚那火肯定是他娘教他放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王雪花一愣,她还没想到这一点。   不过细细一想,这事儿的确透着古怪。平常四蛋儿都不在家里,今天偏偏这个点回来,还直奔这房,况且外面那火也起得蹊跷,家里多少年没走过水了?   想起自己被糟蹋的那些零嘴,王雪花恨得直跺脚:“我去找四嫂去,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把你四哥也叫回来!他今天要是敢装龟孙不揍这个婆娘,我连他一块儿抽!!”   王雪花跑出去后,王老太痛心疾首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几乎要落下老泪。   忽然,她注意到不对,顿时脸一片惨白。   她颤抖地打开暗格,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王春枝在地里干活儿干得热火朝天,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   她同样也不知道,今天乖巧陪着她的冬枝儿悄悄离开了一段时间,更不知道她消失的时候去做了什么。   虽然不是双抢,地里的活儿也还依然很累人,乡下的孩子本来就是放养,没人会时时刻刻往旁边瞧,数数孩子少没少。再加上冬枝儿选择的玩耍地点很巧妙,时隐时现的,走之前与回来后还特意露面了几次刷存在感,导致这片地里的社员都认为她今儿在这里玩了一整天,哪里都没去。   “都回去吃夜饭吧,剩下的明儿再薅!”带队的人发了话,大家停了手中的活儿,三三两两地散了。   王春枝擦擦汗,用田埂沟儿里的水把手脚上的泥巴洗了洗,冲着程冬至喊了一嗓子:“冬枝儿,回去了!”   “哎!”   程冬至欢快地冲到了大姐身边,王春枝牵着她,两人说说笑笑往家里走。   才走到王家大门口,王春枝就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   平常的时候,王家门外头只能听到王老太一人单方面的高亢咒骂,今儿似乎混了不少人的声音在里头,还有孩子哭的声音。   两人走进屋,只发现王老太正拿鞋底狠狠地抽邓翠兰,王家老四王有才拼命拦在中间,混乱中也挨了好几下子,脸上都有红印子了。   “你滚!再拦着我,连你一块儿抽!”王老太状若癫狂,语气凶狠。   “娘别打了,翠兰她不是这样儿的人!”   “娘,你听我说,我真没碰过柜子……”   四蛋儿眼睛已经哭肿得睁不开了,脸上脖子上也都是扫帚痕,看起来非常狼狈。他看到程冬至,眼缝儿里绽出要杀人的光,张牙舞爪地要往她这边扑:“奶,是她偷了柜子里的东西,是她!!”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突然,四蛋儿都懵了,直到看到程冬至才想起一切的罪魁祸首,鬼哭狼嚎地想要报仇。   王春枝一脚把四蛋儿照原路给踹了回去,叉腰大骂:“一天没着屋,这屎盆子也能往我们头上扣?瞎了你娘的狗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妹儿偷东西了?”   程冬至一脸茫然和惊慌失措,看起来非常无辜。   王老太打邓翠兰的手停了停,转向四蛋儿,恶狠狠地问:“你把话说清楚,她偷什么了?”   四蛋儿捂着屁股往王老太身边窜,指着程冬至大声告状:“柜子里的东西肯定是她拿走了!我亲眼看到她吃大列巴了!肯定是她偷了,不是我,不是我妈!”   王老太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冬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起来。   “我没吃大列巴,四蛋儿撒谎,我还没尝过,我不知道大列巴是啥味儿……”   王老太重重地扬起手,巴掌却拐了个弯儿,狠狠落在了四蛋儿的脸上。   “放你娘的狗屁!大列巴就一个,前儿就分完了,她上哪儿偷去?撒谎也不打个草稿!”   这下子,王老太彻底断定四蛋儿是元凶了,他为了推卸责任乱咬一口,偏偏又编得不像漏了马脚。   再者,王老太心底也不觉得冬枝儿能做出这种事,平常连早饭糊糊都不敢多争几口的人,能有这么胆大包天?   四蛋儿彻底糊涂了,然而完全来不及分辨,因为王老太的巴掌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打得他到处乱窜。   程冬至看似捂着脸哭,其实是强行忍着不笑出声。   之所以故意误导四蛋儿以为她手里的面包是大列巴,就是为了挖这个坑,还好他够蠢,真的跳进去了…… 第11章   王老太又打又骂,一口咬定老四一家就是贼,逼着他们把东西教出来,可老四一家全都死不承认。   邓翠兰的脸上被王老太挠得简直不像个样子,没一处好地方。她一边躲着王老太的爪子,一边狼狈不堪地辩解着:“娘尽管去我们房里搜搜,不就知道了?”   王有才被打得气急败坏,却也不敢当众忤逆王老太,只能强忍着火气附和自己媳妇:“对,搜搜!把全屋里都搜一遍,指不定搜出真贼了呢!”   王老太尽力朝邓翠兰啐了一口:“当我傻子呢?敢让我搜屋子,你能不把东西藏起来?我告诉你邓翠兰,你可别学刘金玲在我面前耍什么心眼子!她是千年的狐狸,你还没她一半儿的道行;她都斗不过我,你更差着几十里程子!趁早把东西都拿出来,不然我要你好看!捧了你几年,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为了打压刘金玲,再加上邓翠兰也的确很会生儿子,一气儿生了三个宝贝蛋儿,王老太一直都把邓翠兰当做王家头一号得意媳妇看待。平常的时候不但很少打骂她,也不怎么让做家务,当着外人夸的总是她,在王家的妯娌间是最有体面身份的。   今儿这么一闹,脸全没了。此时挨打的若换做是滚刀肉周招娣,反应也不会像她这么大。   邓翠兰从来没有这样又羞又气,一屁股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又直挺挺地滚得一身是灰土,王有才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王老太一看,这可了不得,居然敢撒泼威胁婆婆?少不得把家里的老扫帚挥舞得虎虎生威,痛抽四儿媳,还不忘记抽空照顾照顾旁边拉扯的四儿子与二三四蛋儿,谁都拦不住。   这一夜,王家闹得鸡飞狗跳,连晚饭也没吃上。   王老太最终还是搜了老四一家住着的屋子,虽然没搜到柜子里的东西,却搜出了邓翠兰和王有才偷偷攒下的十几块钱私房,以及邓翠兰娘家送来的一些灰面饼。   抓住这个把柄的王老太越发恼火了,反手就给了邓翠兰一个大耳刮子,险些没打掉她一颗牙……   其他看热闹或者拉架的人晚上都只能饿着肚子睡觉,还是王春枝有先见之明,趁着王老太去搜老四一家房间的时候去厨下打了点开水,回房锁上了门,把一直藏着的压缩饼干给泡了,和程冬至两个偷偷分着吃了个饱。   原本她还有些舍不得,不过今天的情形不对,过几天老太婆怕是也要搜她们的屋,还是吃了保险。   程冬至从口袋里摸出红薯干递给了王春枝:“姐,你吃这个。”   王春枝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弄来的?”   程冬至嘿嘿笑:“我今天在外面玩儿的时候,看到四婶子做贼似的在老树下面打洞埋东西,就把她埋的东西给挖出来了。”   “乖乖,还真是她啊!”王春枝并没有骂程冬至,反而兴奋地睁大了眼:“她都埋了些啥?”   “埋了好多东西,有些拿不完的我换地方埋着了,明儿带姐你去拿。”   程冬至把怀里的东西全部摆在炕上,全都是一包一包的红薯干,黄豆,糖,炒米……   这些东西有的用油纸裹着,有的用布包着,虽然分量都不算多在几两左右的样子,却都扎得极其精细结实,基本没怎么坏。   王春枝眉开眼笑地清点着,几次险些笑出声来。为了避免吓到隔壁的王有孝,最后只能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忍得浑身颤抖。   她能不开心吗?   不花钱看了一场狗咬狗,还捡到这么多便宜,换谁都乐!   王春枝搂过程冬至,在她的脑门儿上响亮地吧唧了一口:“这小脑瓜子像妈,灵醒!我妹儿咋就这么聪明呢?还知道把那些东西换地方,这脑子咋长的呀?”   程冬至嘿嘿笑着,没忘记给王春枝一个更大的惊喜。   她把那个藏在暗格子里的手帕包拿了出来:“姐,这个也是四婶儿藏的。”   王春枝解开手帕包,看清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后,差点没把这些东西撒了一炕。   厚厚一叠钱!有毛票也有整块的,最大还有十块的。   除了钱,还有几张军用票证,应该是王卫国寄回来的。虽然面值没有之前在冬枝儿衣服里发现的大,只有几十斤,十斤的样子,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硬通货,并且同样没有时间限制!   王春枝的手颤得厉害,她把钱点了好几遍,才勉强算清楚——这里头一共有三百三十七块五毛钱。   她有些恍惚,咧着嘴傻笑。然而,心中的惊喜兴奋逐渐褪去后,变成了说不清的沉重与郁闷。   程冬至发觉大姐的表情不对劲,轻轻问:“姐,怎么啦?”   王春枝回过神,苦笑了一下:“这个老不死的,居然攒了这么多钱……这都是吸咱们的血呐。”   她想起自己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已经在地里累死累活做了差不多四年的农活,一双手早已满是伤痕与厚厚的老茧。   因为繁重的劳动她落下一身毛病,吃不饱睡不好,一年到头就没个清闲。   而王老太呢?明明身体还硬朗得很,年成好的时候一口气能吃三海碗冒尖儿饭,在家里却从来不做什么重活儿,扫个地就叫腰痛,打起人来就没事儿了。每天只是坐在炕头打鸡骂狗的人,便能心安理得地拥有这么多钱和细粮,理直气壮苛待真正干活儿卖力气的人。   这是她几年的工分才能换来的数目?她被搜刮了这么多,得到的却只是些有限的吃食,就这还是她打滚撒泼费尽心机才争来的。   王雪花明明比她小不了多少,却能和地主家的女儿一样天天在家享福,和王老太似的什么都不做,吃得却比谁都不少,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拿尖儿的。就在前几年,这个老姑还理所应当地使唤王春枝这个侄女儿给她倒痰盂和洗脚水呢!呸!她也配!   程冬至猜出了大姐不高兴的原因,只能用小孩子的口气拿话安慰她:“她白吸了!吸了这么多年钱还不是被咱们拿了,奶就是咱们养的蚊子!”   王春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见谁家养蚊子呢?”   不管怎么说,把大姐逗笑了便是成功的第一步。程冬至趁热打铁,继续分散大姐的注意力:“姐,赶紧把这些东西都吃了吧,吃不完明儿送太婆那里去,不能被他们发现了。”   王春枝点点头,赌气把一根红薯干送进嘴里狠狠嚼着,仿佛在嚼王老太:“吃!为什么不吃?这里头本来就有我的份儿!”   之前王春枝清点那一叠钱的时候,程冬至也在眼里心里过了一过,大概掌握了数目。   总得算来,这一次还是她们赚了。   奶粉拿回了大半,还搭上了这么多细粮和钱,那些个大列巴和青果子的损失早已超额补了回来;并且还免费观赏了一次精彩的撕斗表演,这波不亏。   王春枝不敢把这些东西都留在王家的屋子里,次日清晨一大早就找了个借口,领着程冬至飞奔去了太婆那儿,把这些大包小包全都藏了起来。   要不是亲眼目睹,程冬至都很难想到东西居然还可以这样藏,感慨一定是当年鬼子进村时期发明的储粮方法,一般人的脑袋瓜子绝对想不到,安全性比她系统的仓库也就只差那么一点儿了。   王春枝拍拍手,看看天色还早,兴奋地对程冬至道:“你把其他东西都藏哪儿了?咱们早点挖出来收好,晚点儿说不定就被别人挖走了。”   现在人人都在想着法子找吃的,什么草根儿树皮都是好东西,地皮早就被挖得烂烂的了。王春枝怕程冬至年纪小挖的坑浅,被别人白捡了便宜。   程冬至摇摇头:“天儿不早了,姐你快去上工吧,我一个人去挖。”   王春枝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冬枝儿一个人在那刨还能说是小孩子玩泥巴,她也跟着去的话恐怕就有些显眼了。   “那行,我先去了,你挖出来了就赶紧放回太婆这里。”   “嗯!”   王春枝走后,一直不敢出声默默围观的太婆才小声儿地问程冬至:“你们刚刚偷偷藏的细粮是哪来的呀?”   就算再犯糊涂,她也知道眼下粮食有多么珍贵,尤其是这些细粮,那可得红不少人的眼,可不能嚷嚷起来。当年的灾年惨事她经历了不少,很知道轻重。   程冬至也压低声音:“是叔伯们送来的吃食,太婆你可别说出去,不然人家都来抢啦!”   太婆神情严肃,连连点头:“我不说!”   照顾着太婆吃了早饭后,程冬至扛起一根小树杈子,走到河边随便捡了个地方乱挖了一气。   确定四周的确没人后,程冬至凭空掏出了一布袋大米,放在挖散的地方滚了滚,直到袋子上沾满泥土才住手。   还好之前扯了个谎,她才有机会洗白这玩意,早就馋大米饭馋得不行啦。   程冬至把袋子重新收回仓库,哼着小曲儿开心地回太婆家了…… 第12章   当程冬至把米袋子打开时,太婆的眼睛瞬时亮了。   苍老的手颤颤地插.进雪白晶莹的大米里,她捧了一小把放在鼻子下闻了几下,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可是头尖儿啊,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米啦……”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把米分为四个等级,头尖儿是最好的,其次就是三糙,二糙,最差的便是一糙,颜色紫里泛红,壳子脱得也是马马虎虎,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去嚼,然后刺辣辣地顺着嗓子下去到肚子里。   穷人自然都是吃一糙二糙的,即便是有钱的地主家平时也是吃三糙,头尖儿很少有人日常吃,偶尔办宴席多吃几回就会被人用眼斜卯着看,语气酸溜溜:他们家阔着呢,头尖儿都随便吃!   现在没有地主了,又糟了灾,大家都吃杂合面,能吃上一糙的算是不错的人家。二三糙极其罕见,粮油门面里时常空着桶,头尖儿更是成了传说中的存在。当然,在粮票上它们又是另一种叫法。   程冬至一边把大米灌进缸里,一边笑嘻嘻地说:“太婆,这么好的米以后咱们天天吃,好不好?”   太婆吓得连连摆手:“那多造孽啊!”   程冬至笑着说:“这就叫造孽啦?我还要顿顿配上肥鸡大鸭子呢。再拿上一个酱卤猪蹄髈,抱着啃!”   太婆直接噤声儿了。   虽然不太敢想象那个场景,可她在心底还是不住地念佛——顿顿这么吃,得是皇后娘娘才能这么干吧?   话虽这么说,眼下的情况想弄点荤腥什么的还是很不容易的。程冬至没饿着肚子,可也没见着太多油水,已经开始有了点儿便秘的趋势,她觉得该尽早把补油水的事情提上日程。   肉票是有的,可是该怎么花出去呢?   乡里的供销社一直是个摆设,县里卖肉门面的售货员董大头又是王家的老熟人,怎么都有些不便。   程冬至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是有些不够,她决定问问大姐这个老司机,总比自己闷着瞎想有用。   以断尾村的地理气候,夏末酷暑的时候人最容易脱水疲惫。热病了几个人后,队里特许社员们中午回家歇个午晌,等日头不那么毒了再出来。现在白天长,大不了把收工的时间往后挪一挪,那个时候较为凉爽,大家做起事来也痛快些。   这一个决定大大方便了王春枝,她大可以从从容容地回太婆家吃个饱,然后舒舒服服地小睡一会儿,不用担心叫人撞见。   午饭是煮好的头尖儿大米饭,一粒粒堆在碗里,甜香气飘出来,像是一座小白玉山,看得王春枝花了眼。   得知这些大米的“来历”后,王春枝愤愤地用脏话把王老太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用语之粗鄙让太婆赶紧捂住了程冬至的耳朵。   桌上依旧只有一碟子咸菜,可王春枝就着咸菜狠扒下了四大碗饭,狼吞虎咽,看得程冬至直咂舌。她和太婆两人都吃了两碗,以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大姐这么能吃。   大姐的饭量这么大,那她平常吃饱了吗?   “以前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碗呢,米还没这个好!”王春枝发觉了程冬至的惊讶,解释道:“我这是看饭不够了,不然还能吃几碗,要是来点儿下饭的好菜,我能再吃一锅!”   程冬至被她这句话提醒,连忙撒娇央求:“姐,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肉!”   王春枝想了想:“那就吃!”   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一是因为她们手里不缺钱票,二是心里有股气下不去——凭啥王老太和她闺女能啥事不干就吃好喝好的,她和妹儿就天生是吃糠咽菜的命?   买,必须得买!要不是妹儿这个小福星,她们俩也不能落着这么多东西,给大功臣打打牙祭不是应该的吗?   董大头的事情可难不倒王春枝,她拖人给高爱国带了个口信,当天高爱国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春枝儿,你想买啥?我和县里那些售货员都熟,拿啥都方便。”   售货员之间也是有圈子的,私下你送我一张糖票,我送你一张布票,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在这个年代,售货员是非常受人羡慕的吃香职业,代表着说不清的便利和关系,只要认识一个售货员,就总能买到别人买不到的东西。   王春枝把钱票都塞给他,笑着说:“我知道,你可是个出了名的大能人!要不我为啥巴巴儿的找你呢。这不是最近馋了想吃点带油水的,肉门面那边总尽剩些白光光大骨头,就想托你买点儿实在的。”   高爱国被王春枝夸得有些飘,连忙抢着揽下任务:“包我身上,董大头那边我熟得很,好办,好办。”   其实也就普通的同事关系,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五分熟也要强行十分熟了。   王春枝吃吃笑了,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你可别说是我让你买的,你知道王家人的德行,还不得把我们的肉给吃了!”   高爱国连连点头:“我知道,放心吧!”   大约是高爱国的同事身份起了作用,几天后,他顺利地弄到了一副干干净净的猪大肠,用荷叶层层叠叠地裹着,把个自行车骑得几乎要腾空而起,趁着天黑亲自送上了门。   王春枝欢喜得合不拢嘴,就在她想要感谢高爱国的时候,高爱国又摸出了一个荷叶包,坑吭哧哧:“这,这个是我送你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王春枝疑惑地接过了,顺手摸出一把红薯干塞高爱国手里:“家里没啥好吃的,这个,你就当个零嘴儿回去路上吃吧。”   其实这只是客气话,对方帮了这么大的忙,红薯干回礼也不算轻了。   高爱国傻笑着接过了。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王春枝怕妹儿急着吃肉,便无情地打发他走:“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叫人看到你来就不好了。”   “好,好……”   关上门,王春枝得意地把猪大肠举起来亮给早就急得不行的程冬至看,满脸都是得意:“晚上咱们把这个烫了吃!”   程冬至欢呼雀跃。   由于猪大肠是已经收拾好了的,并不需要再特意清理,王春枝只是用粗盐简单地搓了一遍又冲洗一遍,便放入锅中煮了起来。   原本程冬至还有些担心,这边酱料什么的很不齐全,大肠这玩意儿味道重会做的不好吃,可是王春枝很快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王春枝从抽屉里找出一小袋像种子一样的东西,用擀面杖给敲碎了,又去屋外头撸了一串叶子样的东西回来,洗干净了一起揉碎了丢进锅里。   程冬至从来没有见过这两样玩意,然而很快就闻到了锅里传来的香味,口水一下子就鼓囊囊的了。   好香!和以前在城里生意最好的老卤店里买的麻辣肥肠是一个香味儿!难道那家店的秘方就是这两样东西?   时间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程冬至眼巴巴地蹲在灶台边,口水不知道吞了多少次,炖煮总算出锅了…… 第13章   王春枝揭开锅盖,扑鼻的香气腾腾而起,香得程冬至几乎要坐倒在地上。   “快,去看看窗户关紧了没有,拿抹布把门缝儿也堵上。”王春枝吩咐。   程冬至慌忙跑去照办,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味儿不会飘出去后,才乐颠颠地回到灶台前。   王春枝手脚麻利地削了两个土豆的皮,切成块儿丢进了锅里。土豆是队里发的,作为没有工饭的补偿,正好一起丢进锅里增加炖煮的分量。   程冬至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炖煮的大肠,正觉得新鲜呢,忽然看见大姐从瓮里捞出咸菜,洗了洗又切成段丢进锅里。   “姐!”程冬至下意识喊了出来。   “怎么?”   “没事……”   晚了,放都放了。   她有些沮丧,大姐怎么做什么都喜欢放咸菜啊,这炖煮大肠里放咸菜会不会味道很怪?   王春枝并不知道程冬至内心的绝望,兴致勃勃地用筷子把锅里的大肠夹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雪白的肠在锅里翻滚着,吸收了土豆淀粉的水变得粘稠泛白,原本黑黄的咸菜在吸收了炖煮汁与油水后渐渐舒展成了墨绿的颜色,与肠相互辉映着,倒也好看。   程冬至抽动鼻尖,噫?味道似乎还不错,没有想象的那么黑暗料理。   炖煮做好了,王春枝先是盛了满满一碗给太婆,然后盛给程冬至,最后才是给自己盛,盛完了立即把锅盖严严实实地盖好了。   刚出锅还很烫,程冬至只好一边吹,一边深深地嗅着碗中传来的香味儿。   久不尝肉味,程冬至被炖煮的香气勾引得来不及等凉,急匆匆地就夹了一块雪白的肥肠送进嘴里。   尽管有些烫舌头,可程冬至还是猛地睁大了双眼,太好吃了!   一点腥味都没有,反而带着之前神秘调料的恰到好处微辣与辛香,再加上大肠本身软滑浓郁的口感,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给吃下去。   咸菜的存在也是画龙点睛的一笔,不仅大大解了肠原本该有的腻,并且在吸收了油脂后在嘴里蓬蓬的极为爽口。咬一口焖煮得粉粉的土豆,再喝一口香浓的汤水,程冬至捧着碗几乎抬不起脸来,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嚷着两个字——痛快!   猪下水一直是非常受欢迎的东西,不仅价格比肉要便宜许多,吃起来也是一样的富有油水和满足感,还有些额外的弹牙与筋道,有些偏好这一口的人宁可不吃肉也要买下水回家。   王春枝的做法是断尾村以及附近一带的特色,这边的人很少像外面那样拿浓油赤酱把下水给卤了下酒,大多是混煮着加些面和咸菜,这样不仅味道好,全家人也可以大大地尝些肉味解馋。   高爱国拿来的这副大肠差不多有三四斤,加上咸菜土豆水什么的足足有一大锅,可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很快就吃了个一干二净。   王春枝意犹未尽地舔完碗后,忽然想起高爱国塞给她的另外一个小包,忙去打开看,居然是些油炸花生米。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个高爱国,送这种东西给她是要她下酒呢?糊里糊涂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另一个用处,把花生米倒出来一些给妹儿和太婆吃后,重新裹紧了系起来,拎着到老队长家去了。   老队长也姓王,不过大家都习惯喊他作老队长,因为他公正宽厚又正直,有什么纠纷找他总能解决好,很少有人不服气的。   王春枝摸黑敲门,里面传来老队长媳妇董阿婆的声音:“谁呀?”   老队长不收人一根草,他媳妇董阿婆却是个心眼活络的,年成好的时候就爱吃个花生瓜子的零嘴,如今戒了。她和王春枝很要好,两人年龄差得多却谈得来,平常有点什么事风里雨里帮忙不含糊,是个热心实在人。   “是我,春枝儿。”王春枝把声音压得很低。   董阿婆开了门,王春枝把荷叶包交她手里:“这是县里的高二傻给我送来的,我不爱吃这个,你拿去吃吧。”   董阿婆手一捻,又闻到了味儿,瞬间明白了是什么东西,笑嘻嘻地说:“真是个傻小子,送年轻姑娘这种东西!你和他处对象啦?”   王春枝拍了她一下:“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这才哪到哪呢。”   董阿婆推心置腹:“这小子是个好人才,你不要,被人抢了可别后悔。”   “谁稀罕!”   两人在门口轻声聊了一会儿后,很谨慎地分别了。现在不同以往,虽然俩人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可这种事被人看到终究是有些不清楚,谁让董阿婆的男人是队长呢。   由于柜子失窃事件的影响,王家这几天气压极低,除了王雪花和正得宠的大蛋儿偶尔说几句话,其他人都是低着头木着脸,能不招王老太就尽量不招惹。   要是谁一不小心触了老太太霉头,那可就热闹了。王老太像是一头蓄足了杀气和怒意的野兽,连着骂一天一夜骂出朵花儿都算是轻的,重则抓打挠撕样样都来,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安生。   没办法,谁让她的心头肉被活活给挖走了一块呢?无论怎么叫骂折磨家里人,王老太心中的憋屈和邪火都无法挥散,每天夜里都是含着两泡泪水入睡的,梦里都是柜子里东西失而复得的场景。   那是她辛辛苦苦好些年才攒下的私房,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房里的柜子是王老太当年的陪嫁,柜子是找人特地打的,这个暗格也是王老太的娘亲口传授给她的压箱底宝贝。   本来打算用这笔钱给雪花做陪嫁,好将来嫁个好人家,现在全没了,没了!   雪花今年有十二岁了,按照村子里的规矩再过个五.六年就能看亲,在那之前还要张罗着她上县里的学校还有找工作的事情,还来得及攒一笔丰厚的嫁妆吗?   王老太愁得又多了几根白发,看老四一家和看仇人似的,每天想着法子折磨他们,尤其是重点对象邓翠兰。   家务活(除了做饭)她全包,吃的也少,稍微不如意就是一顿骂,一点脸面都不留。本来干净利落的小媳妇儿没多久就被折磨得蓬头散发叫苦连天,可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然新法规那样美好光明,可在农村里大家还是保有着许多老旧的观念,并不怎样合作。觉悟高的会稍微进步那么一点,觉悟低的又蠢又倔,公社干部们也没办法,因为他们成分好,顶多只能口头批评教育。   比如隔壁村的一个妇女,因为受不了夫家人的虐待跑去公社那边请求离婚,结果半路上被公婆丈夫截住吊在树上打,打断了几根大棍子,死了,埋了。   娘家的人不管泼出去的水,夫家人自然也不会出面告,村里女人熬不下去自杀的事情并不少见,这事便不了了之,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也有觉得太过分的,认为打断一根棍子也就算了,几根就有些太过了。   然而说到底还是这个女人不对,怎么敢去闹离婚呢?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她自己的脸不要就算了,还把娘家夫家的人也害得面上无光,娶这种女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是一个淳朴又无知的年代,有时候两种特质结合到了极致,便成了极致的恶,唯有时间才能渐渐化解改变人们落后的观念,好在世界总是缓慢进步的。   这天夜里,王老太把晚上吃的糊糊端上了桌,大家看着都是心里一凉。   分量比以前少不说,也更稀了,累了一天吃这样的东西,晚上还能睡得着吗?就连男丁的那一桌,也不再和以前一样满满的了,而只有大半碗的样子。   可没人敢说话,只能低头吸着糊糊,并盘算着怎么样弄点外食来吃。   王老太可不管这些,只要她和老闺女吃饱就行,其他人饿不饿不关她的事情。再不省着点,闺女的嫁妆什么时候才能攒起来呢?   这年头有口吃的就不错啦!还挑三拣四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个吃饱的命!   从这一点来说,王老太还算是挺先进的,并没有因为王雪花是个女儿就不把她当回事儿,反而看得比儿子还要重一点点,几乎和孙子齐平了。虽然这种看重和重男轻女一样,本质上也不过是一种自私。   就在大家舔碗的时候,王家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大家头也没抬继续吃着,因为都知道是谁。   大蛋儿吊儿郎当地进了屋,嚷嚷着:“我的糊糊呢?”   王老太瞪了他一眼:“天天野不着调的,这个点儿回来,吃什么糊糊?没了!”   周招娣心疼儿子,忙把自己的碗推过去:“大蛋儿,你吃这个。”   大蛋儿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吹着口哨回屋里去了。他一直嫌弃他娘是个邋遢人,不屑于吃她剩下的糊糊,觉得脏。   周招娣倒是没觉得什么,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那一份,反而是王老太看不下去了,把周招娣臭骂了一顿。   “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把咱们家的大孙子养成这个德行你还吃得下去?你看看他那个鬼样子,眼里有点你这个做娘的没有?将来怕也是个眼里没老人的货!” 第14章   周招娣有些意外,大蛋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为啥娘今天发作起来了?   不过她本来就脸皮厚,这点骂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笑嘻嘻地说:“那哪能呢?他眼里没我不要紧,有他奶就行了!这家里谁都使唤不动他,他奶一叫,跑的别提多快了!”   王老太撇撇嘴,终究是把骂人的话给收回去了。   周招娣平时蠢懒馋奸的,这话倒是吹得她心里舒服。况且,这段日子她也打算好好捧一捧老大家的人,不让老四家的太得意,以前就是太惯着他们了。   程冬至在一旁假装专心吸糊糊,心里想的则是另一个问题。   她很早就注意到,大蛋儿和二蛋儿比王春枝都要大,两人拿的却一直是四等工分,这是为什么呢?   在第一大队,四等工分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子拿的,做的也是些不固定的散活儿,秋收结算的时候勉强糊自己一张口罢了。两个宝贝蛋儿正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吃的口粮远远要比老人和小孩子多得多,也就是说他们其实还在吃家里的份额。   凭啥?   三蛋儿四蛋儿年龄小也就算了,大蛋儿今年差不多快二十了,二蛋儿也比大姐要大一些,这么大的人了每天游手好闲就不感到羞愧吗?尤其是在这么困难的时候。   冬枝儿今年也不过八岁左右的样子,照样每天洗衣烧灶做饭收拾屋子,虽然做的不是王家的活儿吧,可她也没吃太多王家的臭糊糊啊。   不过,王家爱这么养孩子是他们的事,以后这几个宝贝蛋儿被养废吃苦的还是他们自己。反正到时候她一定会带着大姐和这些吸血虫划清界限,绝不认这种极品亲戚。   最热的时节转眼间过去了,与此同时,地里青涩的麦子先后染上了金黄的颜色,麦穗也悄无声息地饱满沉重了起来,接连缓缓弯下了腰。   队里取消了歇午晌,程冬至又开始了送午饭生涯,把做好的干卷子藏在袖子里给王春枝送去,王春枝接过干卷子后也是藏在袖子里,喝一口水,趁人不注意把嘴贴在手腕边大咬一口,每咬一口的时候姐妹俩都会对视一眼,挤眉弄眼地笑。   一起做活儿的小伙子们很愿意过来和她俩坐一起,只可惜王春枝无情地轰走了他们,理由也非常光明正大——她和妹儿有些话要说,不能给他们听。   人家姐妹要说私话,大家又知道王家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还以为王春枝在教冬枝儿如何不受欺负,于是小伙子们都相当体贴地放弃了,只是时不时隔着远远地投来略带哀怨的爱慕眼神。   王春枝一边和妹儿聊着天,一边把妹儿特制的厚实干卷子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她用袖子擦擦嘴,对着水壶咕噜噜灌了一口凉水,真甜!   “中午和太婆吃的啥?”王春枝问。   “糊糊,饼子和腌辣椒。”   腌辣椒是董阿婆送来的,味道非常之好,程冬至就着这个能巴拉下两大海碗的糊糊,夹在杂合面饼子里吃也是十分带劲。   王春枝点点头,有些遗憾:“我和太婆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老吃腌的咸的呢?怕是长不高哟。”   程冬至倒是看得开:“长不高也不要紧,我是女孩儿,矮点叫小巧玲珑。”   王春枝拿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她:“明儿我找老队长赊几只鸡,让太婆好好养着给你吃蛋。平常没事儿,你到处去找点草籽儿什么的喂鸡,实在不行把太婆瓮里那些老面给拌点儿喂了。吃惯了‘高级面’,那些老疙瘩黑面还真吃不下去,放着也是白放了。”   程冬至连连点头,太好了,她可以吃鸡蛋啦!   这个时候不像十几年后那么紧,连养个鸡都不能超着数,基本上是想养多少养多少,没人管。只是现在人吃的都不够,养不起太多鸡,勉强养着的一两只也瘦得可怜,下蛋的数目更是屈指可数。   尽管蛋不多,可这是每个家庭应付日常开销花费最重要的来源,有一个很形象的说法叫做鸡屁股银行。   大部分农民一年到头很难见现钱,平常要买点盐酱醋火柴本子什么的就得去摸鸡屁股,把还热乎的蛋赶紧捧去供销社换东西。以前三个鸡蛋能换一斤盐,四个鸡蛋可以换一斤煤油,现在或许涨了点。   不过,程冬至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个困难:“可是,太婆的房子那么小,怎么养鸡呀?”   王春枝显然早有主意:“我去和老队长说,要他许咱们把隔壁三爷的院子墙扒一扒,和太婆家南边儿凑一拢,那地方不大不小正好养鸡;三爷家还有个老竹笼子也拿来,夜里睡觉的时候我要太婆把鸡给关着放屋里,别叫黄鼠狼给叼去了。”   程冬至听得有些糊涂:“咱们又扒他家墙又拿他竹笼子,三爷能答应吗?”   “不答应?那我给他陪个罪,偷摸烧点纸钱给他。”   “啊?三爷死啦?”   “早死啦,儿子儿媳不给吃的饿死的。那一带老屋子里剩的老人不多了,就太婆的几个老熟人还在。”   程冬至听得有些唏嘘:“那……太婆的那几个老熟人,也没人管吗?”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我们把太婆顾着就不错了,哪里管得了别人。”   王春枝说完就跑去找老队长问赊鸡的事情了,程冬至叹了口气。   要是不用和人解释手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就好了……   王春枝参加劳动一直很积极,所以老队长很爽快地在册子上给她记了一笔,赊给她五只小鸡,秋收结算的时候在她工分里扣。   这一批鸡崽子也是队里前些时从县里炕房赊来的,那个炕房捂蛋的技术很高超,一个个毛出得很足,只可惜没吃什么东西,有点蔫蔫的。   程冬至对这几个小东西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不住地拿手指去摸它们的绒毛,趁着王春枝不注意,她把口袋里一些超级面包的面包屑喂给了小鸡仔们吃,小鸡仔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啄着,吃得可慌了。   “你可别把它们给玩坏了,小心以后没蛋吃!”王春枝提醒了程冬至一句,挥舞着队里借来的铁锹开始铲隔壁三爷家的院子墙。   土砖本身就不结实,再加上多年没抹泥拍实,王春枝轻轻松松就把和太婆家连接的那一块儿给铲平了。她端来一木盆水,泼在挖出来的土里和成泥团子,又挥舞着铁锹固定了一个新的墙轮廓,动作十分麻利老道。   程冬至对自己大姐的崇拜顿时泛滥了起来:“姐你咋啥都会?”   “这有啥?像我这么大的是个人都会!”   程冬至有点尴尬,她就不会。   在王春枝的改造下,太婆住着的房子顿时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后院,虽然不能种菜,可用来养鸡放柴火芦草是绰绰有余了,屋子里可以腾出不少位置。   太婆看到小鸡很高兴,但也有点发愁:“这鸡崽儿真精神,可拿什么喂呀?”   程冬至拍拍胸脯:“太婆你就别愁了,喂鸡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满地里去找找,总能找到点东西喂的。”   太婆也笑了:“好,好,等鸡下蛋了,给你们做蒸蛋吃。”   程冬至心里想的可不仅仅是蒸蛋,鸡崽子们现在还小,离下蛋还有相当一段时间,她却已经看到了黄澄澄的炒蛋,香喷喷的煎蛋,水嘟嘟的荷包蛋,还有鸡蛋糕等等蛋制品……   尽管以后在太婆这边要做的事情多了一样喂鸡,可程冬至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而充满了期待。   断尾村养鸡的人家不少,不过他们能提供给鸡的饲料充其量就是些谷糠草根,草籽儿都舍不得。   这年头草籽儿可是好东西呢!放在锅里煮一煮和小米一个味儿,也饱肚子。这玩意只有夏天和秋天见得到,其他时候草是没有这东西的。   为了早点吃到鸡蛋,程冬至背着太婆偷偷蒸了一小锅软软的小米饭,等凉了后收进了仓库里,等需要喂鸡的时候再拿。   她不敢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把这些小米饭堆在食槽子里,太婆看到了肯定会说造孽的,而且被别人看到了也会惹麻烦。只能每次一点点拿出来混着草籽儿洒在地上,看着鸡仔们唧唧啾啾地抢食,这种过程倒也是种享受和乐趣。   有时候怕小鸡仔们吃得不够好,程冬至还会时不时撕几块超级面包给小鸡仔们加餐。这面包又香又软又甜,里面还有鸡蛋等营养物质,小鸡仔们挥舞着翅膀吃得可欢,在一旁喂食的程冬至也露出了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   吃吧,吃吧,快快地长大!   等到了收蛋的时节,一天捡五个蛋的日子该有多美啊!   那时候要是能再成功配个种,孵出一窝小鸡,将来说不定还能喝上鸡汤了…… 第15章   程冬至并没有养过鸡,对于农村这种家养的土鸡存在一点误会,还以为喂上个个把月就能吃上蛋了,然而现实沉重地打击了她。   “早着呢!怎么说最快也要入冬吧,慢点儿的年过完了它们都不一定下蛋。”王春枝告诉她。   “这么久啊?”程冬至很失望。   “要不然呢?”王春枝看出了程冬至的沮丧,安慰她:“咱们家鸡吃得饱,兴许早几天!”   可惜程冬至并没有受到多少安慰。   她的心情没一开始那样急切了,不过依旧耐心地喂着小鸡仔。   就当是养宠物吧,反正这些小家伙也挺可爱的。   太婆家新起的后院挺美观结实,为了防止一些调皮的孩子翻墙偷东西,王春枝还特地在墙头上插了一溜儿带锋的石头片儿和破瓦片,想搞破坏的人除非把墙也一起给推了,不然都会先掂量掂量。   程冬至倒是不担心哪家的熊孩子翻墙,她怕的是王老太。   以王老太的性格,恐怕不屑于翻墙,直辣辣地踹开门就冲来了。王春枝用工分换小鸡崽子的事并不是秘密,过段时间王家那边准知道,他们要是来抢鸡抢蛋怎么办?   然而王春枝丝毫不放在心上:“不用怕,她不会往这边来!”   “为什么?”   “王家已经和太婆‘断道’了,这是村子里的老人和干部们都看着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往地上还吐了三口唾沫,赖不了。她要是敢往这家里抢东西,那是要被绳子捆着送去社里的。”   在原先的时候,婆婆欺负媳妇或者媳妇欺负婆婆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族长乡绅出来也不过是和稀泥。当然现在这种事也很寻常,然而仅限于关起门在家里,只要不闹到外头去都无所谓。家务事,怎么能叫事呢?   可王老太和太婆断了道,这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   王老太仗着自己的辈分和年龄在王家作威作福,搜刮欺压,还能用个孝道来遮掩,毕竟都是自家里的事情,干部们也不方便管;上已经断了道的前婆婆家公然抢东西,那就是犯法了。   况且现在是严格抓典型的时候,即便王老太糊涂了,王家人也会拼死拦着她的,那可是坑大家伙儿啊,一家子都要被她害死。   程冬至才要放下心来,王春枝的另外一番话让她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鸡是不要紧,只是这屋子可不能让王家人进来!鸡是过了明路的,屋子里那些吃的说不清。他们闯太婆屋是他们不对,可着屋子里的东西要是被搜出来了,那就是我们做贼了。搞不好他们要被表扬,咱们仨要被绳子捆起来送到社里去呢。”   “那怎么办?”   “平常小心点就行,他们没事也不往这边来。真要露出点什么马脚,高二傻那边我也交代过了,放心吧。”王春枝眨眨眼。   然而程冬至还是不能放心,这事太玄了,谁能说得准呢?   趁着太婆和王春枝不在的时候,她把藏在各处的那些细粮吃食还有地砖缝儿里的钱票都放进了系统里。   反正现在都是她做饭,大姐也从来不管她怎么腾挪这些东西,到时候要是问起再想办法“找”出来就是了。   做完这一切后,程冬至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继续琢磨着怎么把小鸡养得壮一点。   夏天过去便是秋天,秋老虎不比酷暑好到哪里去,断尾村的社员们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无精打采,背也挺不直。   不仅仅是因为热,更是因为歉收。   今年的收成实在是不好,虽然赶着插下了第二季的米谷,可老天爷不落水,明年恐怕还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老队长连旱烟也不太抽了,天天背着手看着田里,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再怎么能干,也不过是对着干涸的田地默然无语罢了。   下不下雨是老天的事情,他一个老农夫,还能怎么办呢?   危机感在分秋粮的时候彻底蔓延了开来。   原先大家都指望能拿个半年的口粮,熬到第二季再领一次,可没想到这次分到的粮食不仅数量不足,成分也有些看不下去——大多都浮着皮,空着壳,简直叫人不敢拿去碾子那里脱!一脱恐怕要去一半。   这么点粮食,能撑到过年就不错了,后面的日子该怎么办?   王老太带着人把粮搬回了家,心算了几下子后,她更加有了克扣的理由。   “看到没有?咱们一大家子统共就分了这么点子,不省着点吃,等到后头的时候扎起脖子饿死呐?从今儿起糊糊都减半,饿了的自己想法子去。你们心眼多得很,我看是饿不死你们。年头这么难,谁家是往饱里吃的?熬熬就过去了!”   没人说话。   能想法子的不用得罪王老太,想不了法子的也不敢得罪她,王家弥漫着异常压抑沉默的气息。   就在大家心思各异的时候,忽然门被很急促地敲响了。   村子里的人很少这样敲门,一般这样敲的多半是出了事,离门最近的王有孝立即把门打开了,只见是一个同村的人。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不好了,你们家大蛋儿出事了!”   “啥?!”   周招娣最先蹦起来,王有义也变了脸色:“出什么事了?”   “他被周屯的人打了,看样子打得不轻,再不去人就不行了。”   周屯是断尾村的邻村,也是周招娣的娘家村子,大蛋儿和那边的几个人表兄弟经常来往,不在断尾村就肯定是往周屯去了。   周招娣嗷儿的一声窜到了那人跟前,险些把他撞个跟头:“他人在哪?快带我们去!!”   王有义也急:“多少人打他?还在吗?”   “怕是有十几个人,现在都走了,你们家大蛋儿被丢在周屯口子。我们不敢抬,你们快去看看。”   怎么说都是王家金贵的长子长孙,王老太毫不含糊,立即指挥全家人奔去周屯解救大蛋儿。   到了周屯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大蛋儿,的确被打得很惨,浑身是血,眼睛都肿得不大看得见了,气若游丝地在那里叫唤着。   王家人借了一副扛年猪的抬架,小心翼翼地把大蛋儿抬回了家,一路上周招娣泪流满面满口咒骂。   “是谁这么心狠?我家大蛋儿多好一个孩子,打成这样!让我知道是谁我弄死他们全家!”   事情的起因很快就弄清楚了,周招娣不敢再说大蛋儿是个好孩子,只能抹着眼泪摇头叹气。   原来,大蛋儿看中了周屯的一个姑娘,想和人家处对象,人家不答应。   大蛋儿郁闷了几天,狐朋狗友们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点老酒,又激了他几句,大蛋儿就借着酒醉就去强人家姑娘,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那酒大概是假酒,再加上大蛋儿本来就没什么脑子,完全没有考虑到嘴巴长在姑娘身上,也是会叫喊呼救的,更何况他选的地点还是人家家里!   这下好了,才把姑娘裤子扒下一半,就被赶来的姑娘的弟兄们拿棒子打倒在了地上,好一顿狠打猛踢……   王老太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个该死的小王八羔子,居然闯出了这样的大祸!   强.奸妇女那可是要挨枪子儿的大罪啊!更何况还被那么多人抓了个现行,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小王八羔子被枪毙也就算了,家里出了这么一个败类,以后他们全家都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搞不好还要一起挨批.斗,这坏分子的黑帽子一旦带上就摘不掉了,全家一辈子都完了!   王老太两眼发黑,她似乎看到了风烛残年的自己还在众人的唾沫和殴打中清理着公共茅厕的样子,就像她以前看到的那个“黑五类”老婆子一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那个时候她还笑话人家呢,现在她也要落到那个地步了?不行,这绝对不行!   王老太强作镇定,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慌,一边飞快地想着对策。   “咱们想办法提点东西去人家家里道个歉,说是咱家大蛋儿一时糊涂,只要这事儿能谈拢了,什么都好说。实在不行,恐怕只能找老三家的帮忙了。”   三儿子和三儿媳是王老太手里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动他们,可眼下似乎就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除了老大一家,其余王家人都很恼恨大蛋儿,可大家也同样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们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儿处理不好,他们也要跟着遭殃。   王老太翻箱倒柜搜出了点玉米面,又把刚分下来的粮食提了一小袋,带着几个儿子儿媳一起去周屯了。小孩子们都没去,一是怕碍事,二是怕对方撕破脸连孩子都打。   程冬至也留在了家里,她看了一眼不像个人样的大蛋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骂活该。   这什么人啊,不同意处对象就来强的?他以为他是山大王吗?   也不知道周屯那边发生了什么,王家的大人们直到深夜才回来,并且一个个都没说话,诡异的寂静。   看样子应该没有动起手来,可他们的表情一个个比死了人还沉重…… 第16章   留在家里的孩子都很好奇,可是没一个人敢问大人们发生了什么。   然而,也不需要他们问,因为王老太很快就把发生的事情像唱歌儿一样骂出来了。   “也不看看他们家的大破鞋,值得了那个价钱!?他们还不如把那破鞋送到窑子里去卖,兴许能多赚几个!什么玩意儿,也不撒泡尿把自己的模样照照——短命下巴,克夫痣,肿眼泡,屁股还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是不是被玩烂了的剩货,跑来做套儿坑我们老实人家……”   王老太用了许多粗鄙的脏话,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程冬至听得有些耳朵痛,可终究是把事情弄清楚了。   原来,王家人去赔罪的时候,一开始姑娘家里一口咬定要去举报,王家人求爷爷告奶奶甚至一起下了跪才吐了口儿,同意捏着鼻子把姑娘嫁了遮掩此事,但是开出了天价的彩礼和极其苛刻的要求。   彩礼要三百斤杂合面,一百斤玉米面,两百块现钱,一套新造的铺盖,一身的棉袄和灯芯绒衣裤,里头的衣服也要几套,还有几套鞋袜,必须都是簇新齐齐整整的,不能拿旧的坏的充数,女方这边不给嫁妆。   以前这些已经算是很重的彩礼,更何况是现在满地里找不到粮食的时候。然而还没完,那边明确提出,姑娘嫁人后每个月可以回娘家一次,王家老三夫妇给大蛋儿的好处必须照原样给小舅子提供一份,比如城里工作的名额,光荣大院里出来的糖油钱票……   程冬至听呆了,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表现,脱口而出:“这是查过了吗?连光荣大院都知道……”   王家人都沉浸在震惊和气愤里,没有谁察觉到冬枝儿的反应有点过于成熟,而是纷纷重重点头,十分赞同她的说法。   “肯定是查过了,八成早就盯上咱们家了!”王老太激动得老脸通红:“谁不知道咱们王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人家,我看大蛋儿这事就是做好的笼子,咱们钻人家的套儿了!你说大蛋儿好好儿的怎么会看上他们家那大破鞋呢?肯定是她先勾引大蛋儿的!”   程冬至认为这事的确蹊跷,因为对方开出来的条件掐的点儿刚刚好,既可以把王家掏空,又不至于逼得太紧让王家翻脸,那么王老太说的“下套儿”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问题的关键说到底还在大蛋儿身上,如果不是他又恶又蠢到这个地步,喝两口酒就想去强人家姑娘,那对方也找不到机会敲诈。   还是那句话,有果必有因,都是王家自找的。之前还感慨王家不会教儿子,这不就现世报了。   只可惜了无辜的她和大姐,平白无故被卷入这场浑水来,反正她们也拿不出什么东西,随便瞎急急吧。   邓翠兰恨老大一家恨得眼里出血,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平时的塑料花表面情了,矛头直指老大一家:“大哥大嫂,都这样儿了,你们还装啥没事儿人?现在杂合面是个什么价钱,玉米面又是个什么价钱,还有那两百块,咱们全家做多少年才能补上这个窟窿?大蛋儿倒是好,惹了事我们给擦屁股,还白赚个媳妇,可怜我的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这一辈子怕是要和他们二伯一样打光棍了!”   说罢,邓翠兰拉长声音哭了起来,不再是做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王老太被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这件祸事的根源是在老大一家,她不好打奄奄一息的大蛋儿,也不愿意打长子下他的脸面,便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了周招娣身上。   王老太顺手操起立在墙边儿的扁担,没头没脑狠狠朝周招娣身上打去:“不长进的丧门瘟,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害死我们了!……”   周招娣皮厚惯了,也自知理亏不太敢躲,全程被打得嗷嗷叫,脸上还见了血。   可这有什么用呢?那周家人抓住了王家的把柄,一旦不同意就立即去举报,这是逼着他们不得不掉块肉。   周家人只给了王家人一夜的时间考虑,明儿清早给回复,稍微晚点就公社见。   王家人开了彻夜的会,一宿没睡眼睛通红,最后讨论出来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一个字——拖。   先拿好话把对方稳着,然后赶紧的把亲事办起来,等那姑娘过了门,怀上孩子,一切就好办了。   孩子都有了,她还能强到哪里去?告自己的男人,那可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的!   彩礼大可以拖着,至于答应给女方弟弟的那些好处,以后还不是王家人说的算?女生外向,到时候那姑娘成了王家的媳妇,不见得会为了弟弟的利益跟自己小家过不去,有那钱粮留在王家她还能吃上几口,去了周家有她什么事?   说一千道一万,老三带给家里的好处平啥要白白便宜了那外人,无论是新法还是旧规矩,都没一条写着做叔叔的要负责侄媳妇娘家弟弟的工作,说出去还不笑掉人大牙!   王家人商量定了,天还没亮就急急忙忙地拿着点东西去了周屯,低声下气地表明了自家的困难和娶亲的诚意,好话许诺了一箩筐,就差说全家把那姑娘当菩萨供着了。   岂料周家人也不是吃素的,早就算准他们会来这一套。   周家主事的也是当家婆子,即那姑娘的母亲,人称周铜牙,只因她嘴里镶了一颗铜做的牙齿,又擅长骂街撒泼,一张嘴罕逢敌手。   “老太太,你用不着和我玩这套虚的!我昨儿就和家里人说过了,这王家人不老实,肯定是想着拖着了事,姑娘都成了你们家的人,以后还有个什么说头?东西暂时拿不出来,可以!你们先打个欠条,每个月还多少咱们定个数儿,晚一天,缺一斤,我敢堵到你们家门口儿去!”   王老太额头见了汗,她没想到这个死女人这样精,不太好忽悠,便赔笑说:“可以,可以!这是应当的事情,你把条子给我,我让大蛋儿画个押,再按个指印,好不好?”   周铜牙下死力气朝王老太脸上啐了一口:“他画押按印有个屁用!谁不知道他是个四六不沾的货,到现在还拿四等工分,指望他还钱粮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你们全家都得画上,少一个都不行!”   王老太好话说尽,又软硬威胁,最终两边都退了一步,勉强商量定了具体实施细节——玉米面和那些衣服鞋袜眼下是精贵物资不好弄,黑市那边也未必买得到,就暂时用别的东西替一替,杂合面是必须要先给的,不过数目可以降到两百五十斤。   至于钱,每个月王家还周家十块,一直到还完为止。   这个数目正好是刘金玲每个月给王老太的数目,王春枝想起自己妹儿的话,越发确定这里头怕是有局了;邓翠兰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十分难看。   周铜牙心里得意,面上却要装出一副痛惜的样子,干嚎拍腿:“我这个姑娘谁不知道她是个出色人才,活儿也干得,字儿也认得,长得像画儿里的人,从小聪明伶俐又孝顺,还指望说以后找个城里的好姑爷给我养老,居然被你家的臭小子给糟蹋了!要不是怕她这事儿坏了名声嫁不出去,怎么地也便宜不到你家!你们要是敢对我家姑娘不好,我拼了老命也要拉你们家里人下大牢!”   王老太连连赔笑许诺,心底却是把周铜牙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把你给吹上天了,就你那个丑闺女还画儿里的人,怕是老庙墙上的城隍爷画儿吧!找城里姑爷?做你娘的大梦去!   画押的时候,王春枝多了个心眼儿,没把自己的名字和指印留上去:“关我啥事?以后我是要出去的,我不画。”   周铜牙也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看不惯王春枝那漂亮的样子,便骂道:“这么小年纪就想着嫁汉子,不要脸!不画就不画,稀罕你?你赚得了几个工分?”   王春枝轻轻翻了个白眼,悄悄地挪到一边儿去了。   从周屯回到家里后,王家又是长久的死寂,除了王春枝以外都像是老了好几岁。   王有义自觉危机过去,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便不再龟缩着,又拿出了长子的气派指指点点。   “说到底还是你们把大蛋儿给耽误了!我早先怎么说来着,大蛋儿年纪到了,是该看亲了,你们不当回事儿!这下子好了,憋坏了找了这么个媳妇!我平常说的话没人听,现在好了吧!”   王有才气得破口大骂:“二哥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去糟蹋人家闺女媳妇,你家大蛋儿是山里的野狗?时候到了见到母的就骚上去X啊?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狗娘养的!怎么和大哥说话的呢?”王有义红了眼撸袖子准备揍王有才,却被王老太一巴掌抽得旋转了大半个圈,一头栽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王八蛋,你骂谁狗娘呢??!!!” 第17章   王有义被这苍劲有力的一巴掌打得几乎忘记自己姓什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后,慌忙解释:“娘,我这不是话赶话对上了吗!我绝对没胆子骂您老人家,谁不知道我最孝顺……唉哟!哎哟喂!!”   王老太压根不听王有义的狡辩,直接拿起手边的东西疯了一样打王有义,王有义想躲却被老四一家堵得无处可逃,最终被王老太一击正中脑门,见红倒下。   就这样,老大一家四口除了秋枝以外另外三人都挂了彩,躺在炕上唉哟唉哟,而逃过一劫的秋枝也好不到哪去,老四夫妇的眼里瞪的是她,嘴里骂的是她,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拳头下打的也是她。   无论三个蛋儿把秋枝打得如何嚎哭,王老太都是漠然以对,丝毫不管。   本来就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平时挨打她都不会管,何况这种时候?她没上去也抽几嘴巴子就不错了。   王老太历年的积蓄已经被程冬至给顺走了,眼下还不到队里发钱粮的时候,如今她手里的东西只有从老四一家房里搜出来的那些私房钱,连买几十斤杂合面都困难,只能掏出五块钱请村里最能言善道的媒婆前去正式提亲,顺便求求对方高抬贵手,再把收东西的时限放宽松些。   然而那周铜牙非常不好对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说起话来更是一等一的难听。媒婆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又受了一肚子气,差点要退媒人钱不干,还是王老太又忍痛拿出两斤带壳粗粮才算是安抚住了媒婆,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杂合面是不用一次性全拿出来了,而是先给五十斤,剩下的部分和每个月的那十块钱一道分期支付,一个月三十斤,直到付清为止。   媒婆还带来了周铜牙的话:她已经仁至义尽做了最大的让步,要是王家还想耍滑头,这婚也别结了,公社见吧!   王老太在家里的炕上骂了一天一夜的周铜牙,然而毫无办法,骂完后还是只能请村里人给三儿子夫妇打电报,让他们俩想想办法。   王卫国的反应很快,没几天就汇了三十块钱和几十斤的粮票回来,并附有一封信,无非是叫老人家不要太过于担心,他会处理好此事,并让大蛋儿吸取教训以后重新做人,担负起小家庭的责任等等。   刘金玲没有写信,而是直接寄了个包裹回来,包裹里面有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与几双尼龙丝袜,还有省会里商店才能买到的护肤雪花膏,以及一盒包装甚为高大上的“高级点心”,盒子上绘着金灿灿的秋收田野风光,以及生产这个点心的食品工厂名称等字样。   王老太和刘金玲既是死对头,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虽然刘金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可王老太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慌忙把这些东西全一股脑送去了周家。   周家收到这份定亲礼后,瞬间轰动了整个周屯!   的确良衬衫可是连城里人都梦寐以求难买到的,更何况是这样崭新时兴的样式?挤来周家看东西的人比什么时候都要多和热闹。   更别提其他几样东西了,随便哪样拿出来都足够在村子里吹嘘好久。这一套重礼砸得周家的姑娘非常满意,周铜牙面上也有了光彩,不仅主动开口叫了王老太一声老亲家,还笑吟吟地给她倒了一碗水。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本来说有套棉的就很过得去了,怎么还弄来的确良的呢?这可是拿着钱和布票都买不来的好东西呀,你们家的儿子儿媳就是有出息,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你老人家,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周铜牙和之前臭骂王老太时判若两人,笑眯眯地恭维她。   王老太心想:好家伙,我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还不是便宜了你这个老东西?   在围观的人都散去后,周家关起了门,开始说真正要商量协商的话。   大概是这重礼起了作用,周铜牙连杂合面都不那么急切地要拿到手了,反而体恤起了王家的情况:“今年你们队里的情形也不好,一下子拿不出这么老些杂合面,干脆等办喜事那天再送过来吧,对外头我们就说是聘礼。反正条子在我这里,也不怕你们跑了是不是?以后既然做了亲家,那就要经常走动,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怎么说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呀。”   王老太笑容满面;“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回到断尾村后,王老太脱鞋上炕,盘腿靠墙,气沉丹田地又开始了骂周铜牙,骂到激动时还红了眼圈。   为什么,因为她的心在滴血啊!   那么好的的确良,那么好的袜子和护肤膏,她的雪花儿还没穿过用过呢!就被那个肿眼泡抢了先!   王雪花也怪委屈,她看到三嫂寄回来的包裹时,眼睛根本就黏在那衬衫上挪不开,要不是怕周家的人见怪她都想穿在身上试一试。   “娘,你叫三嫂照样子再给我弄一套回来给我,凭啥侄媳妇有,我却没有?”王雪花也红了眼圈。   王老太搂住王雪花,好生安慰:“不急,等这段时候过去了我再找她要。你三嫂也不容易,在那大院儿里当保姆是简单事情呐?”她难得说了句刘金玲的好话,完全是因为刘金玲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刘金玲寄包裹回断尾村的时候,王春枝和程冬至都在场,自然也见到了里面的好东西。   王春枝看了几眼,没说什么就回房休息了,程冬至看着大姐的背影,忽然有些替她难过。   她现在更加确定刘金玲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有能力的母亲,也是对家里情况最了解的一个母亲,却对两个女儿不闻不问,既不关心她们俩是否受欺负,也不在意她们过得怎样了。   有一件事程冬至也是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当初原装冬枝儿撞坏了脑袋,居然就只打发一个临时找来的,不熟悉的车夫把她给送回家,这是合理的事情吗?   先不说冬枝儿受了伤经不经得起起长途跋涉,得亏那大叔还好是个好人,要是遇到心思坏的把她给拐走了呢?随便扯个谎说路上走不见了,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这个年代法律虽然严格,可是科学技术手段都很落后,拐卖个女孩儿还是很常见的事情,刘金玲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晚上睡觉的时候,程冬至偷偷对王春枝说:“姐,等我赚钱了,我给你买一箱子的确良,天天换着花样儿穿!”   王春枝噗地笑了:“你当我是眼馋那的确良呐?你姐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儿的人?”   程冬至纳闷了:“可是姐你不高兴啊。”   王春枝叹了口气,伸出手把程冬至的脑袋揉了一揉:“我是心疼你呀,本来在省城里享福,偏偏回了这里,大姐我又没什么本事,没办法给你买的确良……”   程冬至撇嘴:“我才不要留在那边呢,那边我一个亲人都没有,这里还有大姐和太婆疼我。”   王春枝敲了程冬至一个板栗:“胡说,妈不是你亲人?”   “她对我也不好,好的话,能让我一个人回来吗?”程冬至说的是真心话,她当初刚穿来的时候,身上完全不像个样子,皮包骨,还有很多疤。   现在她回了乡下,反而白胖了些,这说出去谁信。   王春枝无言以对,可仍然给刘金玲找借口:“妈也不容易,你当伺候人的事儿是好做的?那大院里都是惹不起的人,一个不小心可就遭罪了呀,哪里顾得上你。妈她生你养你,不许你这么说她!”   程冬至心想,得了,还是换个话题吧。   “姐,为啥妈不带你去省城呢?”   “带着我还怎么做事?你也是傻乎乎的。”   “那为啥把我带去?”   “不是妈要带你去的,是前几年那院儿里的几户人家办事情顺路经过县城,他们家里的几个小屁孩跑到我们村子河边儿玩,你那时候在河边捡裙子草,有个小倔驴不知道怎么的看中你了,死活要抱着你回家,怎么挨打都不肯松手放开你,后来好几个人把他打昏扛走了。”   “啊?那小倔驴叫啥?”程冬至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我哪知道啊,这些还是你那时候回家告诉我的呢,你当时还小,颠三倒四的也说不清楚。没多久妈就回来把你带走了,说是那院儿里的人点名要你过去,给你吃给你穿,供你读书,每个月还给家里五块钱呢。奶本来是千肯万肯的,老姑她大哭大闹非要她自己去,她就是见不得你好,想自己读书做城里人 !妈笑话她——人家要的是冬枝儿,你长得和冬枝儿差了十万八千里,这货不对板是骗人的罪,要蹲大牢!”   程冬至听傻了眼:“那然后呢?”   “然后老姑就怕了呗,只能由着妈把你带走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你就回来了,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程冬至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中。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要是可以问问原主就好了。   另外,原主她现在如何了呢?   是不是和她一样去了别的年代,或者干脆穿到她那边去了? 第18章   然而这个问题是无解的,纠结也没用,程冬至只能慢慢放下了。   今年的秋收结果不尽人意,明年的收成也岌岌可危,然而总归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农休了。   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间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的炕上睡几个瓷实觉。肚子里的粮食很少,可少动一点也饿得慢些,总比饿着肚子还要干重体力活的强。   王家的人更是如此。王老太对食物的克扣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除了王春枝姐妹俩,其他人都有些饿得飘飘儿的。   像是狡猾一些的人还好,私下有办法弄些外食来吃,王有孝就饿得走不动路了,人也浮肿了许多,看着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村子里有一个和王有孝说得来的人,实在看不惯他这样挨饿,想办法替他谋了一个差事——给第二大队那边打粪砖,工钱是没有的,但管两餐饭。   这是又臭又累的腌臜活儿,大冬天的手要冻得僵硬龟裂,一般人吃不来这个苦,王有孝却很高兴地接受了。他实在是饿。   第二大队今年的状况要比第一大队的情况强很多,早饭午饭竟然有三个大贴饼子。王有孝一顿只吃两个,剩下两个带回家准备给王老头夫妇和老妹子吃。   然而走到家门口时,他犹豫了。   因为他看到了程冬至在院子里玩,小小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愁苦,看起来高高兴兴的。   可就是这高兴的笑容,却让王有孝动了恻隐之心——这是个苦命的傻孩子啊!有个能干爹妈,却比没爹妈的孤儿还不如,送来点东西她们也吃不到嘴里。丫头都命苦,她要是个小子,大概也不会这么惨。   雪花是家里的宝,有爹娘和他们几个做兄弟的疼,可这孩子呢?   王有孝知道,之前队里开工饭的时候王春枝能给自己妹儿分一些,可现在就不一定了。平常他手里也没什么东西,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想不起来该去可怜谁同情谁;现在手里有了点吃食,他的善心像是地里的种子遇到了点雨水,发了小芽。   他把程冬至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肚子饿不饿?”   程冬至有些莫名其妙,这个二伯平常在家里都不怎么说话的,只知道埋头干活,干嘛突然问她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不饿。”她说的是实话,中午才就着腌辣椒和咸菜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大米粥,还有几个杂合面馒头,肚子饱饱儿的。   王有孝更加难过了,这孩子,都饿傻了。   他左右看看,趁着没人迅速把一块贴饼子塞进程冬至怀里,低声警告:“快收起来,别让人看到了!”   说罢迅速离去,留下程冬至在原地风中凌乱。   回过神来后,她一气儿跑到了太婆那边,把饼子拿给王春枝和太婆看,并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了。   王春枝笑:“这像是二伯做的事,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好。”   “那有时候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他这人不好说,不过也不算什么坏人。和王家的那些畜生比起来,他是个怪把式!”   怪把式是断尾村的方言,意思就是与众不同奇怪的家伙。   程冬至仔细想了想这个二伯平常的言行举止,觉得大姐的结论很贴切。   说王有孝坏吧,他还知道偷偷拿个饼子给自己的侄女儿吃;说他好吧,平常王老太欺负她们的时候,他也不曾说过什么公道话,只是麻木地当个背景板。   可如果要因为这个而记恨上王有孝,程冬至也是做不到的。   这个时代的主流三观就是百善孝为先,并且王有孝也不是那种想很多的人,他有自己的局限性。在王家这种环境的耳濡目染下,又是在这么饥饿的时节,他还能拿出珍贵的吃食给她这个小丫头,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程冬至咬了一口饼子,有点硬,口感也不太好。   “我给你热一热,冷的不好吃。”王春枝说。   “嗯!”   王老太并不限制家里人出去,她知道他们外出是想办法弄吃的,为什么要拦着?大家的行动都很自由,然而老大一家是个例外。   大蛋儿的伤好了许多,很想出去野一野,可王老太不许他再出去,说是要憋一憋他的性子。王有义每天必须要帮着家里劈柴挑草,稍微闲一会儿王老太就有十几道命令连着下来,由不得他安安定定地歇一会儿。   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家务事,依旧归周招娣来做,她无时无刻不是满脸灰黑,披头散发东啄啄西啄啄,像一只焦急的母鸡。秋枝则完完全全代替了当年春枝的职位,成了王老太房里新晋的杂使丫头,不是给王老太装烟叶子,就是给王雪花端茶倒水,平常打扫叠被倒痰盂也是她来做,动作稍微慢一点儿就要挨打。   而邓翠兰则逐渐回到了原来的地位,又是王老太面前的得意媳妇了。   这也不是她的心机手段,不过是因为王老太迁怒老大一家的缘故。王老太经常如此,她对媳妇不存在好与坏,只有捧和压,媳妇是陌生人是仇人,拉拢也不过是一种暂时的策略,唯一亲的女眷只有她的老闺女雪花。   天寒地冻,两人窝在温暖的炕上吸茶水,门是锁着的,王雪花时不时往嘴里丢些烤好的黄豆,嚼得嘎嘣响。   这黄豆是王老太用王卫国寄回来的那些钱票买的,别人饿着她不管,老闺女可不能挨饿。不然以后怎么长得体面,怎么嫁个好人家呢?   周屯那档子破事就像一条绳子勒在王老太脖子上,叫她晚上睡不好,两个眼睛通红。如今绳子稍微松了松,她的心思便又活转开来,和老闺女唧唧哝哝算计着怎么把周家占去的便宜都捞回来。   “肯定要先打服那个臭娘们儿,往死里打,不信她不老实!打服了就好办了,逼着她去把那个欠条弄回来一把烧了,看那周家还能有什么法子!”王雪花出谋献策。   王老太用骄傲的眼神看着王雪花,这就是她的闺女,随她,机灵!以后嫁到别人家里去,肯定吃不了亏!   “那肿眼泡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不能光打,打急了她就去公社了。雪花以后你可得学着点儿,想要对付什么人,不能只喊打喊杀的,还要刚硬中带着柔,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王老太用心良苦地教王雪花。   “怎么给甜枣?”王雪花才要细细学习,房间的门敲响了。   王老太知道没人敢这个时候来闲聊,便下炕去开了门,只见是满脸笑意的王有孝。   “老三回来了!”   “他回来了?!”   王老太又惊又喜,哗啦啦猛地冲了出去。王雪花也顿时来了精神,欢天喜地地迎了出去,由于鞋来不及穿好又跑得太快差点摔一跤。   王家所有的人都对王卫国的回家感到由衷的兴奋和激动,除了春枝儿姐妹俩。   他是王家的大能人,只要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比如说眼下的饥荒。   所有人都众星捧月般围在他的身边,抢着问候他怎么突然回来,最近在部队里如何,知不知道家里的事情,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开怀的幸福,仿佛在严冬腊月见到了光芒万丈的太阳,心里顿时有了依靠。   尤其是王雪花,奋力拨开众人挤在王卫国身边,嗲声嗲气地道:“三哥,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没有?要是没有,我就恼你了!”   王卫国哈哈地笑了:“有有有,怎么会没有?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我的宝贝老妹儿不是?”   王春枝冷眼看着这一切,抱紧了怀中的妹儿,脸色很难看,心里暗骂不绝——   这个臭小XX,这家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卖娇儿,当我妹儿是死的呀?   程冬至好奇地看着王卫国,心情倒是比较沉稳平静。   王卫国长得很白,脸方方正正的,浓眉大眼,人高马大,在这个时代应该属于标准帅哥类型,难怪会把能干人儿刘金玲娶回家里。   他穿着发旧的军装,但是洗得很整洁,也没有什么补丁线头之类的东西,看着极为一丝不苟。他说话的时候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就连打比划的手势都让人肃然起敬。   “我前不久才跟完任务,所以队里许了我半个月的短假,这次回来是为了处理大蛋儿的事情,和家里人也亲香亲香。”王卫国的脸色顿时板了起来,对着缩在后头的大蛋儿呵斥了一声:“过来!”   大蛋儿吓了一跳,磨磨蹭蹭地上前了,眼睛不敢直视王卫国。   他被宠得无法无天,却唯独有点怕这个三叔,不仅仅是顾忌着他的那些好东西,更是害怕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和铁一样的巴掌。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王卫国严厉地问道。   “知道,我错了,三叔……”大蛋儿嗫嚅着说。   “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我的大侄儿,那姑娘要是决定去公社告你,我一个字都不带偏帮你的!要是干部们决定毙了你这个混小子,我还要抢着递子弹!”王卫国怒声道。   大蛋儿腿一软瘫在地上,险些尿了裤子…… 第19章   如果是别人这样训斥大蛋儿,王有义夫妇肯定会跳起脚来反驳;可骂大蛋儿的人是王卫国,他们就屁也不放一个,反而在一旁默默地把头点了几下。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对着王卫国的时候,王家人无一不是满面崇敬佩服,眼中略略含泪,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和睦场景。   程冬至在一旁看得分明:王家人把王卫国看成了会走路的钱票和靠山,王卫国倒是一副全身心为家里人(除去妻子孩子)付出的架势,仿佛什么闪着光的救世主。   警告完大蛋儿后,王卫国把他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清点给大家看,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大家都恨不得钻到他带来的那堆东西里,眼珠子更是舍不得挪开。   一大袋子土豆,一大袋子红薯,一小坛子腌灰灰菜,一兜腌辣水萝卜,一篓子脸般大的厚实锅盔,还有一袋颜色较浅的杂合面。   王老太眼睛都直了,她几乎整个人都趴在这堆东西上,手死死地护着袋子口:“老三,你哪弄来这么多东西?前儿才给我汇了那么老些钱,你可别太苦着自己呀!”   “这些都是我用平时积攒下来的任务补助和兄弟们换的,还有些是做任务的时候找当地老乡们换的。今年也就咱们家这一带遭灾比较狠,越往南边儿去雨水下的越足,收成要比这里好一些。娘你把东西收拾收拾,这几天做了给大家伙儿吃个饱。”王卫国说。   王老太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可还是有些肉疼舍不得:“哪能这么敞开了吃啊?下一季粮还要等好几个月才下来,一顿嚼完了后头吃什么?”   王卫国又是哈哈一笑:“这不还有我么?先放心吃饱,吃过饭我还有话说。”   王春枝和程冬至听了这话,都朝对方看了一眼,但都没说什么。   除了这么多吃的,王卫国还给家里的孩子们都带了一些糖块儿,浅红色的,包着软皱皱的糖纸,看着十分诱人。   王雪花一人就抢着抓了一大把走,大蛋儿没敢靠过来,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为了争这些糖块儿几乎打破了头,轮到秋枝和王春枝姐妹的时候,糖已经没了。   王春枝和程冬至还好,秋枝扁着嘴几乎要哭出来。   王卫国发现了这个情况,在口袋里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只摸出两块糖来。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两块糖都递给了秋枝,秋枝咧着嘴笑了,把糖块儿塞进嘴里用力地吮了起来,啧啧有声的。   王春枝看不下去了:“冬枝儿的呢?”   王卫国看了小女儿一眼:“下次再给你带。”   王春枝红了眼眶,刚想说点什么,岂料程冬至声音清脆抢着道:“不用了,三叔你还是留着给别人吃吧。”   王卫国愣了:“你喊我什么?”   “三叔呀!”程冬至故意加重了声音。   “你摔过头,不认得我了。”王卫国想起这么一茬事,解释道:“我是你爸。”   程冬至笑了:“原来我还有爸!我还以为我是没爸没妈捡来的呢。”   王卫国听出了程冬至语气里的嘲讽,不禁又楞了一愣。   他很注意地看着程冬至的表情,可她的脸上只有孩子天真稚气的笑容,并没有什么别的。   王卫国摇了摇头,他是怎么了,居然会认为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有那种深刻而复杂的意思,大概是累坏了吧。   他没再管这事,而是挽起袖子去厨下帮忙了。   看在王卫国回来的面子上,今天的晚饭异常丰盛。   加了红薯块的粘稠糊糊,咸菜,还有锅盔。这是王老太能拿出来的极限,其他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肯动。王卫国知道母亲的性格,再逼急了她或许要翻脸,便也不管了,反正能吃饱就行。   糊糊是管饱,可锅盔照例是男丁与王老太母女一人一个,邓翠兰和王春枝大半个,程冬至小半个,周招娣和秋枝代家里的男丁们受罚,连点锅盔灰都没有。   她俩并没有遗憾太久,而是尽力大口吸着尚且发烫的糊糊,总共就那么两锅,不吃快点就没得添了。   程冬至咬了一口锅盔,真硬!吃惯了软饼子馒头的她还真不习惯。   她趁人不备,把锅盔藏进了系统里。   王家人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开地吃饭了,并且饭食还是不臭的。这么冷的天,大家都吃得汗流浃背,脸也微微发着红。   吃完饭后,周招娣去厨下洗刷家伙,其他人则围在王卫国身边听他说话。   “家里的房子该翻修了,顶好是再起两间房。”王卫国说。   王老太差点站起来:“好好儿的修房子做什么?这房子又不是住不得!”   程冬至撇嘴。   王老太住的是最好的那间,当然不会觉得住不得。她和大姐住的那间就有些透风,二伯住的那间更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大蛋儿要成亲了,二蛋儿年龄也到了,怎么算都住不开。我来的时候在县里歇脚,碰到一个打土胚的老人家,他还会砌墙上顶子。最近行情不好,说是不要工钱给点吃的就开工,这是个大划算。”   爱占便宜是人的本性,即便王老太再怎么心里别扭,听到这个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给点吃的就开工?那敢情好。什么时候开工呀?”以前找人打土坯除了管饭还要花不少钱呢,这的确划算!   “尽量早开,最迟后天!”王卫国坚定地说:“我这次的假不长,早些开还能帮把手,替家里省下几天工饭。”   话说到这份上,王老太也没了反对的理由,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做亲奶奶的总不能让长孙娶了媳妇还和爹娘挤在一个屋里,以后有了孩子可就更住不开了,说出去也要遭人笑话——花那么重的聘礼娶孙媳妇,却没屋子去装她!   夜里,王卫国和王有孝挤在一个炕上睡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单独和姐妹俩说过什么亲香的话。   王春枝早就看透王卫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怕程冬至心里不好受,拿话安慰她。   相反,程冬至本来就不是王卫国的女儿,对他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和期待,反过来又拿话安慰王春枝。   这举动落在王春枝眼里,那便是没人疼的孩子早当家,妹儿这么小就知道藏着自己的委屈安慰人,一看就不是被娇惯的,从小不知道要星星要月亮!   王春枝越想越难受,背着程冬至流了几滴眼泪。   王家要请人打土胚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断尾村,引起了村里人极大的兴趣。   现在家家户户饭都吃不饱,他们家却有能力在这个时候弄这个,果然有一对出息的儿子儿媳就是不一般呐!怀着种种心情,大家都跑来围观或帮手,村子里很少有这种热闹事情了。   打土胚的老头还带了一个徒弟模样的人,据说是他的儿子,看起来倒像是爷孙。   两人都瘦得伤心,脸都瘦脱了相。很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抡得动打土胚的木锤子,走路都是歪歪倒到的。   王老太再怎么抠门也不敢克扣这俩父子的工饭,住的房子是大事情,得罪了工匠后果很严重,指不定哪天顶子就砸下来了。于是她给煮了一小盆结结实实的红薯糊糊,放了两双筷子。两人告了一声罪,蹲在堂屋的地上头对着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着这两人饿狼一样吃东西时的样子,程冬至心里有些难受,看了一会儿就撤过脸去了。   眼下正是农闲,王家所有的人都在帮忙,唯有几个宝贝蛋儿不知所踪,包括当事人大蛋儿。难得找到一个忙起来没空管他的时候,不知道跑哪野去了。   冬天打土坯很不容易,温度一低泥就不好活软乎了。于是王家的院子里升起了柴火盆,厨下也加紧烧着热水,滚烫的带着白气儿的热水前脚泼在泥圈里,那父子俩后脚就吆喝着号子搅拌起来了。   别看他俩瘦,力气可真大!   程冬至看着他们把泥拍软拍熟,打成柔软粘合的形状,然后倒在木制的模具里,拍得平平的。   土砖一流水儿地做好了,接下来便是上顶子。程冬至津津有味地围观着,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那两人走的时候,程冬至悄悄地追上他们,把自己藏着的那个啃了一口的小半个锅盔给了他们。   “这怎么好?小姑娘,这……”两人都慌了,不肯接。   “拿着吧,是我爷让我偷偷给你们的。我奶抠,别叫她看到。你们也别说出去,叫我爷奶打起来可就不好了!”   两人犹豫着接了,他们把手举到额,谢了又谢,感动得热泪盈眶。   程冬至飞快地走了,心里还是很不是个滋味。   之前和泥的时候,两人都是脱了上衣的,那叫一个刺目。肋骨尖得几乎要刺破皮肤,看着像是涂了胶的骷髅架子。   虽然这个行为并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帮助意义,可程冬至不能不这么做。只有这样,之前看两个人吃饭时的难受劲儿才能稍微好点。   天微微的有些黑了。   程冬至忽然想起,自己一天都光顾着看打土胚,没去太婆那里。   算了,反正她也不图那一顿晚饭,看着王卫国那张脸还挺烦,不如去看看太婆吧。 第20章   农闲解放的不仅仅是地里的社员们,还有王家的小孩子们。王老太既不愿意看着家里人摆出一副饿痨相在面前晃来晃去,也不愿意让人撞见她给王雪花开小灶,便把话给搁下了:“别一天到晚在家里荡,外面还没被雪头子封上呢,出去找点吃的不好吗?你们娘老子在外头巴拉点吃食喂饱你们不容易,这么大个孩子了,一天到黑就知道白吃饱!”   于是,程冬至根本不担心自己回去晚了会有什么后果,说不定王老太还暗暗称心呢。这几天由于王卫国的原因三餐耗费得多,少她一个人也能省不少。   肚里有食,脚下有劲儿。程冬至三步两步就赶到了太婆家,才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大姐王春枝正在往碗里捞面,看到她来笑:“你就会赶巧!面才做得了,你就来了。”   程冬至做出夸张的表情:“哗!什么面,这么香?”   “吃吃不就知道了?”   王春枝利落地把锅里的面捞进大碗里,又揭开小灶那边的锅盖,舀了重重一勺深色的糊状酱类物体倾在了雪白的面条上。   浓郁的酱被刚出锅的面条一烫,顿时激出了极其诱人的香味儿,程冬至立即把门给关上了,还找来破抹布细心地把缝儿给掖了掖,安排好这些后随即扑到了灶台边上闻。   “是卤子!”   程冬至以前的时候就喜欢吃家乡风味的打卤面,一个人就着一叠洋姜片儿能扒拉两三碗。断尾村这边卤子的香气和老家的味道非常接近,让她有种十分窝心的幸福感。   王春枝把面摆好放在炕桌上,又拿出一盘子切好的腌蒜瓣儿放在中间。   “卤子管够,别舍不得泼!觉得味儿淡了自己去舀。”   “嗯咧!”   王春枝替太婆拌着面,程冬至拿筷子搅了搅自己碗里,吹了几下,迫不及待地就埋头吃上了。   王春枝做饭的手艺强的很,白面条被她坤得又细又匀,筋道又爽口,配上香喷喷的卤子好吃得叫人抬不起头。   程冬至尝出来,卤子是用豆腐干,葱,木耳,香菇和一点猪肉做的,大约还放了些酱油,真材实料到难以置信。无论哪样材料都是眼下很难弄到的东西,更何况这带着肥的猪肉?白面还好理解,大姐她是怎么变出这些卤子的呢?   在断尾村吃打卤面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不到十分喜庆的时节或者十分值得庆祝的日子一般不轻易做。大姐她是怎么啦?平常一碗热水就冷馍便能打发的人,怎么忽然这样想得开?   王春枝注意到了程冬至边吃边看她的样子,笑着道:“别光顾着拿眼睛扫我!吃完了再和你说。”   太婆慢慢地吸着面条,她似乎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平常时节吃上这样东西,一双眼谨慎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碗里,牙齿也磨得很慢,似乎是在寻找更加真实的触感。   跟着两个曾孙女,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时不时打牙祭的这种“奢侈”的生活,虽然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日子可以过得这样好,可她脸上挂了肉,身上消了肿,晚上睡觉也香了,这比什么都值得念佛。想不明白又怎样呢,老人们都说糊涂是福。   程冬至狠扒下了三大碗打卤面,王春枝用她的碗舀了一点卤子,兑上锅里下面条的水给她喝。   面条水是白色的,热腾腾地加上咸香的卤子便是一碗香气扑鼻的好热汤。程冬至喝了一碗就撑得不行了,抱着肚子靠在墙边儿直叹气:“我这肚子,怎么这么快就饱了呢?”   王春枝被程冬至的言语逗得直笑:“才吃碗打卤面,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儿!那光荣大院里还能缺吃的?”   程冬至摇摇头:“我哪知道呀,我回来时什么样,姐你也看到了。”   王春枝楞了楞,的确是这么回事。虽然比断尾村里挨饿挨打的丫头片子要好一点,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省城里住好几年的模样,有种不上不下的违和与尴尬。   想到这,王春枝又心酸了:“妈在那边也只是个做事拿工钱的,平常肯定顾不上你,那院子里又都是惹不起的小霸王,孩子间打打闹闹欺负人没个轻重,你受苦了……”   程冬至忙抱住王春枝的胳膊撒娇:“姐,快别说了!我这不回来享福了吗?”   “享福?你享哪门子的福!那些畜生我就不说了,爸他,他……”   王春枝有千万种骂人的花样儿,可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即便不满和灰心积攒了一肚子,终究也是说不出太野的脏话。   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是,他怎么不好呢?   飞出山窝窝去了也没忘记家里的亲人,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提着脑袋去做各种危险的任务,就为的是让家里人都过得好一点。妻子和孩子不算家里人,而是“自己人”,一个无私伟大的人,是永远都会为了别人奉献牺牲“自己人”的。   虽然这个三观拿到后世被妥妥认为是凤凰男,难以理喻的坏丈夫坏父亲,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这是舍己为人的典范,那是要被写在报纸上表扬的!   程冬至以前看过类似的文章资料,讲的是一个人领养了自己早逝兄长的遗孤,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给了这个遗孤,家里所有的资源都紧着给遗孤不说,甚至还为了给他提供大学学费,不惜让自己的孩子去危险的采石场工作赚钱,最终自己的孩子意外身亡,遗孤含着眼泪拿着抚恤金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她当时看到这则报道的时候,差点没骂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遗孤拿着人家的送命钱去上学也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可这件事在当时的报纸上刊登后,却受到了非常多的赞叹和表扬,认为这是一个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没有人为那个可怜的亲生孩子掉一滴眼泪,大家都感慨兄弟手足情深,那个叔父高尚伟大,等等。   更何况,这个年代大部分人都有一种扭曲的共识——孩子是没有自己独立人格的,她只是父母的附属品,百善孝为先,父母之恩如山海,无论怎样控制,欺负,伤害孩子那都是理所应当。   因为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父母怎样折磨孩子,孩子也必须得一直甘之如饴,待父母老去后无怨无悔地孝敬他们,然后磋磨自己的孩子,上演着新一轮的恶性循环……   程冬至看大姐又要落泪了,连忙拿话宽她的心:“我脑袋坏啦,不记得爸了,才不要享他什么福呢,我有大姐和太婆疼我。他们在家吃个红薯糊糊就喜滋滋的,我们吃的可是打卤面,还有啥不满意的。对了大姐,你哪来的这么些卤子呀?”   王春枝转忧为喜,得意地说:“昨儿看你没吃上糖,心里恼火着呢,今儿起了个大早去高二傻那里买白面。本来也没想着做打卤面,他家二姨淘腾来这么些东西,那傻子死活非要分我一半,我就买了他的。本来没有猪肉,还是他帮我去董大头那里割了一小块带皮肩肉来,要不然这卤子也不能这么香!”   程冬至连连附和:“对,可香了!”   “有油有酱的,能不香吗?”   “对!”   姐妹俩舒舒服服地把碗里的卤子汤喝了个一干二净,擦干净嘴,收拾好家伙,嘱咐了太婆几句话后,两人牵着手儿回王家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也是王卫国回断尾村的第三天。   他罕见地出现在了姐妹俩的房间里,无视姐妹俩诧异和疏远的眼神,像是检阅士兵一样看了一圈房里的摆设,点点头:“很好,干净利落不邋遢,像你们的妈。以后去了别人家里也要这样子,干干净净的哪家公婆不喜欢?”   王春枝脸抽了抽,说出来的话就有些酸了:“爸你可是个大忙人,居然想着来看看我们姐妹了。”   王卫国听出了王春枝的不满,认真地说:“我这次假短,没多少功夫和你们说话,不过你们是大孩子了,姐妹俩互相也有个照应,难道还和小孩子一样哭着要爸爸要妈妈吗?这几天家里人都忙,冬枝儿小贪玩就算了,春枝儿你去做什么了?昨天一天不见你的人影!”   王春枝有点莫名其妙:“都农闲啦,我忙了一年,还不许我歇歇了?”   “现在是歇歇的时候吗?家里要翻修房子,你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难道不该烧点茶水招待辛苦出力气的人,再把脏的地方收拾一下吗?”   王春枝气笑了:“大伯小叔家的孩子都不帮忙,为啥偏指着我要帮?这新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谁家孩子谁管,我还能去指挥别家的孩子?”   王春枝才要反唇相讥,忽然外面乱了起来,不仅有人群骚动的声音,还有汽车按喇叭的敞亮鸣笛响。   “大吉普!好亮的车子!”   “这是哪家的孩子呀?长得真俊俏,真出息!”   三个人都是一愣,顿时忘记要说的话,出于不同的目的先后跑出了房间。   破烂污秽的院子外,村子唯一一条看得分明的土道上,果然停着一辆非常阔气的吉普车,干净得像是一路飞过来的,完全没有沾上任何泥点子。   几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人正在把什么东西往下面搬,两个小男孩站在一边儿,与这几个中山装隔着有一段距离。他们像是有着天然的屏障,在灰扑扑的围观人群中十分亮眼,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大家都在抢着看这两个一看就不普通的孩子,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然而,他们的眼神都自动捕捉锁定了躲在王春枝身后的程冬至,看的她汗毛直立…… 第21章   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儿, 都穿着剪裁合身熨帖的小版呢子中山服和牛皮靴, 看起来挺括又精神, 和旁边站着的一身泥土流着鼻涕的乡下孩子简直云泥之别。   高个儿男孩皮肤黝黑,平头剑眉, 五官长得还不错,就是看起来有些凶相。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程冬至, 嘴里一口白牙微微露着,仿佛要咬人, 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冬至胆战心惊地把目光挪到另外一个男孩儿身上去, 这一挪就再挪不动了。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皮肤白皙, 头发乌黑柔软,看着年纪比程冬至要小一些,因为比她还要矮一个头。可能是因为身材比例好的原因,看起来并不矮, 反而显得腿长长的。   眉眼很是清澈俊秀, 然而一双乌黑的眼眸里却流露着隐隐的匪气。他在观察着她,发现她也看向自己的时候, 却垂了垂眼避开了目光,浓密而又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定格住了。   程冬至有些遗憾, 这样好看的眼睛和睫毛, 怎么就长在了一个小子身上呢?   “你就是‘小丁点儿’?”高个儿男孩忽然开口了。   才不过半年, 他就有点认不出人来了。   她的脸圆了一小圈, 不再是尖得可怕的下巴,头发被王春枝绞过了,留着很好看的刘海,看起来越发像一个洋娃娃。要不是眉眼还在,刘海缝儿里也露出那个若隐若现的疤,他也不能对着她提这个问题。   他的眼睛死死钉着程冬至,程冬至有些慌了。   什么小丁点,他在和她说话吗?   长睫毛提醒高个儿男孩:“她摔过。”   高个儿男孩恍然大悟,露出不屑一顾和讨厌的表情:“呿!摔过了还是这么笨!难怪给她东西也吃不到嘴里!”   程冬至听傻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就是给她送包裹的那个神秘人吗?还有那个挎包,莫非也是他给的?   王卫国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无论是吉普车的样式,还是那几个人搬东西时训练有素的样子,他都隐隐察觉到这两个孩子的来历怕是不一般,立即走上了前,挡在了王春枝和程冬至的面前。   “你们俩是谁,认识我家冬枝儿吗?”   高个儿男孩不耐烦地看着王卫国:“你又是谁?”   “我是冬枝儿的爸。”   “我给她的东西被这家里人拿走了,一点都没留她,你知道吗?”   王卫国楞了楞,他还真不知道。   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小,不能养成吃独食的性子,我们乡下孩子和你们不一样,有点什么东西都是要和家里人一起吃的。”   高个儿男孩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起吃?那你他妈的倒是给她留点儿啊!老子辛辛苦苦攒下那些东西是给‘小丁点儿’的,不是让你们这群狗杂碎占便宜的!!”   说得好!!   程冬至在心里为高个儿男孩鼓起了掌,本来还有点害怕他的凶相,此刻却觉得他意外地可亲了。   这孩子,年龄不大,说起话来倒是很痛快!   王卫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家人被这样辱骂激起了他的怒气,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个小孩儿动气,更何况若他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是有些说不过去。   再说了,他是一个军人,怎么能欺负孩子呢?   “你给了她什么东西?我还钱票给你。”王卫国皱眉道。   “你?”高个儿男孩好笑地把王卫国从头看到尾,倒吸一口冷气:“你还得起吗?大列巴现在已经断供应了,拿着侨汇票和钱也买不到,你倒是还给我试试看!”   听到大列巴,王卫国的脸更加红了,这的确不是他能还的东西。   他无可奈何:“那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让吃了我东西的那几个全给我吐出来!我当初找人送去的时候怎么说的,当我说的话是放屁?”   聚着的人越来越多的,前排的听得比较多,大概知道事情的起因,便看在王卫国的面子上小心地为他分辨:“小哥儿,一点儿都不给冬枝儿吃怕是不能?你从哪儿听来的,是不是弄错了?”   这件事大家都站王家那边,眼下这么困难的时节,怎么可能让一个赔钱货全部把好东西吃了呢?   但是,完全不分给那小丫头也是过了,怎么说都是沾她的光。   高个儿男孩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的牙:“弄错了?那好,小丁点儿你过来,我问问你。”   王卫国对着程冬至拼命使眼色,然而程冬至直接无视了他,乖巧地走到了高个儿面前。   见程冬至居然不怕自己,高个儿男孩很高兴,像摸狗一样把她的头摸了一下:“大列巴是啥味儿?”   程冬至摇摇头:“不知道。”   王卫国脸都绿了。   可他也知道,这事冬枝儿没法撒谎。要是王老太真的一点儿都没给她尝,她哪里说得出来是什么味儿呢?   这件事王卫国心里有些不不自在,可比起这点儿不自在,他更加担心接下来的发展。   高个儿男孩挑衅似的把目光往周边扫了一扫,冷笑道:“这下子,还不清楚吗?”   帮腔的人也不做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王家这次做得过了点。   王卫国在外头替他们卖命,他们拿了他姑娘的东西不说,还一点儿都不给尝尝?太心狠了哇!   尴尬的同时王卫国非常纳闷,连他都不知道的家里事,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不料,那高个儿男孩自己把话说明白了:“你们下次拿着我东西去卖的时候,顶好是别那么大胆!能买你东西的人,自然也有办法把消息传到省城去,别的不说,告你们一个投机倒把还有多的!”   “小哥儿,冬枝儿她才从省城回来不久,估计她奶觉着她吃的好东西多,就没分她了。家里的孩子都怪可怜的,长这么大都没吃过大列巴,她是享过福的,所以就……”   王卫国被捏住了软肋,后背见了汗。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理由。   岂料,那高个儿男孩又直接呛到了他脸上:“你们家孩子算个什么东西,享没享过福关我屁事?我给的是她,谁许你做主了?你算老几?”   王卫国实在忍不住了,脸色十分难看地对程冬至道:“这是你的小伙伴,你好好劝劝他,带他去村里别处逛逛。家里正在翻房子,实在招待不了这样的贵客。冬枝儿乖,爸知道你从小就懂事。”   最后一句话带着点难得的柔情和恳求,可落在程冬至耳朵里并没有什么舒服的感觉,反而觉得有点讽刺。   刚刚还说她不懂事贪玩儿呢,这会儿就乖啦?   然而她也决定把这两个孩子带走,别的不为,就因为偷偷躲在后头的王老太那眼神老恶心了,一直在瞅车上搬下来的那些东西,似乎又在打什么主意。啊呸!她想得美!   于是,程冬至主动握住了两个男孩儿的手,一手一个,笑眯眯:“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这里人挤着太不舒服了。”   高个儿男孩和长睫毛都呆滞住了,程冬至明显觉得他们的手僵了一僵,脸色也有些奇怪。   怎么了,这么嫌弃她吗?   程冬至有点纳闷,她完全是以牵小朋友的心态牵他们,两人年龄看起来一个才十一二,一个估摸着七.八岁,这么小点儿就讲究男女有别了吗?她真没别的意思!   高个儿男孩脸红了,有些结结巴巴:“那,那就坐车去河边儿逛逛!我,我来的时候看到河还在……”   说完他夺手就逃,一口气窜上了车。   长睫毛倒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笑眯眯地看着程冬至:“小姐姐,我们上车坐着去。”   程冬至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弟弟:“好呀。不过,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重新搬回车上去,别放这,会不见的。”   高个儿男孩从车厢又探出头来:“那肯定的!丢了喂狗也不留这儿!”   程冬至差点没笑出声来。   长睫毛牵着程冬至上了车,还主动拿了口袋里的糖果给她吃,小小年纪倒是很绅士。   高个儿就别扭多了,刚刚明明骂王卫国骂得那么畅快,此时却说话都不利索。   中山装们又开始把东西往回搬,搬完了后,吉普车滴滴叭叭地开走了。   王春枝有些担心地跟着车跑了几步,尔后又停了下来。   这孩子是冬枝儿的朋友,对她好,又是大院里的……应该不会有事?   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到了河边儿。   这里一向是断尾村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捡小河贝,打水漂,捞河里的东西,家里缺菜的时候会在这里找裙子草回去腌着吃。最近没什么人来了,因为裙子草被挖空了。由于人少的原因,这里风光还算好,河滩也安静干净。   下车后,程冬至忽然想起来,她和小倔驴似乎就是在这里遇到的。   没错儿的话,高个儿男孩就是那个小倔驴?当年他到底为了啥拼死拼活地非要拉她回家呢?   下了车后,高个儿男孩很急切地问程冬至:“你回家挨打没有?他们给不给饭你吃?”   程冬至本来想告一状的,然而对方只是个孩子,她不想存着这么点儿利用的心思。   并且,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到无法预料后果的地步,便笑着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挨打挨饿的吗?”   高个儿男孩点了点头,松了口气:“还算这群狗杂碎有点良心!我听我姆妈说,乡下不把女孩子当个东西看的。”   程冬至叹了口气:“你以后不要给我寄东西啦,我吃不到多少的,心疼着呢!”   高个儿男孩有些不甘:“什么都不能给你寄,又见不着你人,那还有什么意思?”   程冬至摸了摸鼻子,这小鬼,莫非是喜欢冬枝儿?还真是人小鬼大。   她有点好笑,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你可以开着吉普车来见我呀!”   “就这么一回啦,下次不行了。”高个儿有些沮丧:“我和阿则要去封闭军校了。”   “阿ze?是你吗?”程冬至看向长睫毛,长睫毛温顺地点点头。   “哪个ze?”   “规则的则。”阿则似乎有些惊异,但还是回答了。   “你叫什么名字?”程冬至问高个儿男孩。   “你以前都管我叫淮海哥,以后还是这么叫!”叶淮海留了点心思,故意撒了个小谎。冬枝儿原本不怎么敢喊他的。   “这样啊……那淮海哥,你们刚才往车下搬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这是程冬至非常在意的事情。   “都是老米!我攒了好久才攒下来的。”被这样叫了后,叶淮海眉飞色舞,十分开心。   程冬至舌头伸出老长:“你一个人咋能攒下这么多老米?”   光看外表,一个袋子里起码有四五十斤,这一堆至少有两三百斤了?   “这是我爸,我妈还有我奶奶的份儿,他们都是烈士,按规定我每月能拿三份儿特等补助。我奶奶是搞情报的,后来被抓直到牺牲硬是没透露过一个字!我爸妈是xx战役中牺牲的,他们当年可是救了几个城的人呢,仨人立的全是头等功!”叶淮海非常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程冬至有点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对不起,我……”   “干啥道歉?他们都是大英雄,大家心里都记着他们!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叶淮海生下来没多久就失去了这三个亲人,没有相处的记忆,便并不怎样沉痛,反而有种崇高的荣耀感与使命感。   尽管只是从照片上见到过,他却深深地爱那三位至亲,并不是爱他们留给他的种种福利,而是爱他们的英勇无畏。比起大家说他是某某的孙子,他更骄傲听到别人说起那三位的名字。要不是现在国家安定不打仗了,他一定会冲到前线立下更大的功劳!   程冬至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真心实意地说:“你真厉害!”   “厉害啥?好不容易攒下老米,你又吃不到。你以前可爱吃老米了。”叶淮海蔫了下来。   程冬至眼睛转了转:“要不,你放我太婆那儿?”   “你还有太婆?”   “有,还很亲呢。你把东西放太婆那里,我保准吃得到,就是别让人看到就行。”   叶淮海大喜,问清楚了太婆家的地址和一些情况后,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找人和这边的队长交代一下,这东西是我给老人家的,其他人谁也不许动!”   “棒极了!”   “以后我再找人送东西来,就悄悄儿的送你太婆家去?”   “对!”程冬至非常满意,这孩子上道,一点就透!   “行啦,以后就这么办啦!走着,带我去你太婆家!”解决了心头大事的叶淮海浑身都是劲儿,一下子把程冬至和扛老米袋子似的扛上了吉普车。   程冬至吓得脸色发白,这孩子怎么这么虎啊!   还好他力气非常大,抓得也稳稳的,不然就以他这种说来就来的架势和危险的姿势,她保准跌一脑袋包。本来还不确定,她现在非常肯定——这个淮海就是姐姐口中的小倔驴。   程冬至忽然怀疑,冬枝儿当初脑袋摔了,是不是就这小子给害的……   趁着夜色,叶淮海让人把几袋子老米都放到了太婆家,还很懂事地和太婆打了招呼。阿则更是乖巧,太婆摸着他的手连连感慨这娃娃怎么长得这样好,他也只是笑眯眯的任由太婆摸,并没有一丝一毫嫌弃乡下老太太的意思。   尽管非常依依不舍,终究是到了回去的时候。叶淮海狠着心交代了几句便上了车,也不说再来看她的话。以后他受到的管束只会越来越严格,能写封信就不错了。   程冬至象征性的跑了几步,她本来想和淮海多说几句好听的话,看在这么多老米的份上,然而说着说着,却被阿则的眼神吸去了注意力。   阿则单手托腮坐在位子上,认真地看着程冬至和叶淮海说话,眼神清澈温柔,嘴角和眼睛都带点弯儿。这种带着点闲适的神情让人觉得,这真是一个聪明又好看的孩子啊。   程冬至干脆对他也挥了挥手:“阿则,再见啦!”   阿则没有回话,只是也笑着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不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王春枝见夜了冬枝儿还没回来,想着这鬼灵精怕是哄着人去了太婆那里,便偷偷地摸了过去,果然见到了正在把老米往瓮里灌的程冬至。   “哎呀,这么些老米呀?”王春枝大喜,打开另外一个袋子把手插了进去,感受着米粒那种特有的感觉,满心都是喜悦。   “都是那小倔驴送的,他对我挺好的,以后我可得报答他。”   程冬至说的是实话,她现在不方便拿出东西来,以后找到合适的理由和渠道了,一定会涌泉相报。   王春枝噗地笑了笑,忍了一会儿,忽然挤眉弄眼的:“你要怎么报答他,将来嫁给他做媳妇?”   程冬至无语:“我才多大啊,姐!”   她听到这话特别别扭,有种自己是变态的感觉。   “你看不上他啊,那你想嫁给谁做媳妇,旁边那个白白净净的?”   “姐,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   这个就更小了,更显着她像个变态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唉,我真是享福了,有了个能人妈,将来还有个能人妹夫……唉哟…我错了我错了…”   王春枝被程冬至的小拳头砸得连连道歉,然而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程冬至当然不会真的下力气打她,那轻轻的几下子打在身上比按摩还舒坦!   两人玩闹过后,谨慎地藏起了其他几袋子老米,只留下瓮里的。   这老米也算是半过了明路的,虽然最好不要让人知道,可被人知道了她们也不怕,留这么一瓮最合适。既不招摇,想要吃的时候也方便,来历更是清清白白,不怕谁问到她们脸上。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比过年还要舒服了,想吃大米饭就吃大米饭,想喝大米粥就喝大米粥!   白天在王卫国那儿受的气,几乎被这些老米完全冲淡了。姐妹俩哼着歌儿,非常愉快地回了王家。   王春枝刚一推开门,就被里头的阵势给吓到了。   堂屋里点了两盏煤油灯,灯芯儿被拨得亮亮的,然而王家人的脸上却都像是蒙了一层黑黑的雾气。有的是沉重,有的是妒忌,还有的是茫然,但目光都是齐齐刷向姐妹二人的。   王春枝再怎么大胆泼辣,看到这个场景也不好上来就先发制人,而是不冷不热地招呼了一句:“怎么都在这熬油费火的呢?”   王老太抿着嘴不做声,王卫国开口了。   “冬枝儿,那俩小子是光荣大院的人吗?”   “我不知道,他们没和我说……”程冬至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王老太忍不住接了口:“肯定是光荣大院儿的!你看那呢子衣服,那皮靴,啧啧!除了光荣大院的娃,谁能这么穿?”   王雪花点点头:“既然是光荣大院的人,那肯定是三嫂找来的给咱们家的,车上那些是什么东西?冬枝儿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出来,别想一个人吞独食!”   程冬至被王雪花的无耻给逗笑了:“我妈到底是去光荣大院做保姆的,还是去做领导的呀?住在里头的小孩还能听她使唤,开着车往家里送东西啦?有空了我写封信去问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冬枝儿不许胡闹!!这是能随便问的事情吗?你是想害你老姑蹲大牢?”   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里面的关节,王卫国可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刘金玲不过是个保姆,要是让人知道王雪花歪派那俩孩子造谣这种话,罪名说大说小都能给铐起来关在尿桶边儿上!   王雪花被蹲大牢三个字吓住了,紧紧闭上了嘴,不敢再撩阴火儿了。   王卫国看出了程冬至的抵抗心理,又想起下午的事情,知道小女儿受了点委屈,便缓和了神情,问道:“冬枝儿你不用怕,告诉爸,那俩小子给了你啥?你放心,爸保准不让奶都拿走,多少要给你留些。”   程冬至乐了,她自己拿全份儿不行吗,非得全贡献出来,捡点儿别人不要的剩还要感恩戴德?王卫国自己脑子坏掉了,为什么也把她看成了智障?   “爸,我也想他们给我点啥,可啥都没有,就给了我几块糖。你们要不?”   王卫国脸沉下了,他最不爱人撒谎:“可是村里有人看到吉普车到你……到王余氏家门口去了!”   王余氏是太婆的名字,她成分有点问题,又和王家断了道,所以王卫国不便称呼她那个辈分名。   “去是去了,可没给什么东西啊。谁看到给东西啦?”程冬至试探着问。   王卫国顿了一顿:“这倒是没有。”   天太黑,隔得又远,哪里看得清楚?   程冬至这下子放了心,理直气壮地撒起谎来:“他们说太婆家离河边儿近,走的时候也方便,才把我送到那儿放下的。你们要是不信,就去太婆家搜搜呗,只要搜出一点东西,随便你们怎么打我!” 第22章   王春枝也冷笑了几声, 为自己妹儿壮声势:“赶紧趁现在去!晚了就被太婆给吃完啦!”   其实她手心是出了冷汗的, 可妹儿已经把话说了出去, 她不接着话头沉默的话反而更加起疑。   大概是被姐妹俩的气势镇住了,王家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终究没说要去搜搜的话。   一是觉得这两人底气很足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二是他们不便去断了道的老人家家里, 没搜到什么东西还要被反咬一口做贼做土匪,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王老太还额外有一个顾虑:被咬做贼也就算了, 要是社里抓住这件事做文章, 非逼着他们和那老不死的恢复关系养她呢?那还不如杀了她!   那老东西一看就是不容易死的, 能吃又不能干活儿,得废多少粮食啊!   王老太咳嗽了几声,给王卫国一个台阶下:“没有就没有,犯得着这么急眉赤眼的?还有你们叫什么太婆, 她是谁太婆?那老东西成分不好, 你们以后少去她那里,以后惹出事来了别怪我!”   王春枝丝毫不让步:“我去我的, 出了事儿一个人担着,碍不着家里!她当年救了我一条命,我也给不了她什么东西, 经常去看看她还不行啦?爸, 你不是经常说做人要懂得感激, 不能做白眼儿狼吗?”   王卫国下意识接了口:“说得对, 不能做白眼儿……”语调却是越来越低了,这个时候虽然他很赞同女儿的观点,可也不能直接打王老太的脸,王老太正在瞅他呢。   王卫国清清嗓子,换了个比较折中两边都不得罪的说法:“春枝儿,你有这觉悟很不错!只是感激也要分清对象,王余氏她不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你……你偶尔去看看就行了,这就算你尽了心,别的不用做。”   王春枝撇撇嘴:“我有啥别的能做,当然只能空着手去看看,难不成还开了吉普车给她送米送面吗?”   王老太气得直骂:“就你嘴头子厉害,天天咬东扯西的!没东西就没东西,还说个没完了?你爱看几次看几次,顶好是哪天她死了,你抢着头一个给她收尸!把你给能的!”   王春枝鼻子哼了一声。   家庭会议无果而散,王春枝牵着程冬至回房反锁了门,和没骨头人一样滑坐在了地上。   “姐,你怎么了?”程冬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扶王春枝。   刚刚实在是太险了!得亏蒙混过去了,要是漏出一点马脚,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冬枝儿,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了,那么大的谎也敢撒?”王春枝轻声责备道:“要是被搜出来了怎么办?”   “可是当时那样子,说什么都不行……”程冬至眨着眼睛。   王春枝想想也是,那时候他们要是承认了,那下场更惨。既然都有风险,为啥要老老实实招供?   王春枝苦笑了一下,忽然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明明有吃有喝,却要像做贼一样偷偷吃喝。别人是怕家里没粮饿死了,她们却是怕家里粮太多藏不下被人发现。   程冬至理解大姐的心情,很积极地给她出主意:“姐,要不我们到外头去住?”   王春枝瞪圆了眼睛:“你说啥?”   “咱们别在这家过了,去外头住不好吗?这样咱们想吃啥吃啥了。”   王春枝叹了口气,刚刚还觉得妹儿成熟得像个小大人,这会儿就露怯了。   “去外头住?我们能去哪儿住?”   “去太婆屋子里?”   “不行。”王春枝戳了一下程冬至的脑门儿:“咱们要是真的搬去太婆那儿,老妖婆就能拿着户口本子把咱们的户籍丢到太婆那边去了。太婆的成分不好,跟着她咱俩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你不能读书,不能找好工作,我也嫁不了好人家。”   程冬至愣了。   她虽然隐约知道太婆身份的事情,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暗中的规则。   是了,这个时代和她那时候不一样,是非常看重成分和出身的。   王家再怎么稀烂肮脏,那也是光荣的贫农成分,还有王卫**人身份的加成,她们姐妹俩凭借着这根正苗红的家庭成员身份以后可以得到许许多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便利,走哪都是康庄大道。   或许,这也是当年太婆同意和王家断道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太婆的成分问题主要是她祖父那边的,工作组当年定下的划分指标是只影响三代,第四代不算进去,按理说不足以影响到王老头他们。可尽早划清阵营也是表清白的一种,她不愿意害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这个时候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变化会是什么,谨慎点总归没有错。   程冬至揉了揉脸,有些丧气:“那……我们俩单独分了另过?”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要是能行,咱妈早就想着法子分出去了!”王春枝耐心地给程冬至解释,这些事她必须要知道:“现在要分家可不容易,一是要家里的户主点头,二是要社里干部盖章,无论是哪边儿,都没听说过准两个女子单独分出去的!这年头,村里哪家的户籍头儿不是跟着男人走?你一不在城里读书,二不在城里工作,谁给你弄去……”   程冬至听得眼睛发亮:“等等,姐你刚刚说什么?”   “啊?”   “你刚刚是不是说,在城里读书和工作就行啦?”   王春枝同情地看着程冬至:“还是别想了,这两条都难得很呢!还不如你嫁给小倔驴来得快。”   程冬至没空和大姐贫嘴,执着地问:“要是能办到呢?”   王春枝无奈:“那就可以申请把户口转到学校或者厂里,不过,学校必须最低是高中,初中小学可不行。”   程冬至笑了:“那就这样办,我们都去城里上学!”   王春枝连连摆手:“我可不去学校,这么大年纪了去了丢人!有什么好学头的,自己在家里学不是一样?”   “那,姐你去城里厂子!”   王春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是你说的管用,那就好了!”   程冬至嘿嘿笑了。不管希望有多渺茫,只要存了个念头,再慢慢去打听打听,就总归有希望的。   原先她一直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如今有了奋斗的方向,程冬至心里的担子卸下了不少,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清晨,吃过早饭后,王春枝趁着王卫国还没来得及反应,抓着冬枝儿一下子溜出了家门。   她才不要留下来给这群畜生倒茶倒水呢,她又不傻!有这空闲做点啥不好啊。   两人晃悠着到了太婆家,才刚进门,太婆就激动地走了过来。   “冬枝儿!就是刚刚,你养的鸡全都下蛋啦!”   程冬至喜得直蹦,一个猛子钻到后院去了。   按照一般规律至少要等到过年才能下蛋,大概是她给小鸡仔们加的餐太多,又太富有营养,所以它们迫不及待地提前了产蛋期,用以回报一直悉心照料它们的程冬至。   五只小鸡仔,不,此时已是五只成熟的母鸡小姐都非常地争气,每只都下了一个大而皮硬的蛋在鸡窝里,红红白白,煞是俊俏喜人。   它们似乎也知道自己立了大功一件,不断挥舞着翅膀在程冬至脚边“个个大”叫着,似乎是骄傲地宣告——咱不是那没用的鸡,下的蛋个个大!   程冬至小心翼翼地把五个蛋都捡进了篮子里,她飞奔回屋放下鸡蛋,从瓮里抓了一大把老米洒到了后院里。   “吃吃,多下些蛋!”   母鸡们慌慌忙忙地啄食着,头在地上点得飞快,连邀功都忘记了。   “冬枝儿,太婆给你和你姐做蒸蛋吃?”太婆的心情显然也非常激动,不住地抚摸着篮子里的蛋:“这蛋真好!一看就好。”   “好呀!多做一些,要不五个蛋全做了?”蒸蛋是软和东西,太婆也可以吃。她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胃口,蛋少了恐怕做出来的蒸蛋还不够塞牙缝儿的。   然而王春枝有她自己的主意:“我不吃蒸的你们俩吃,给我个鸡蛋就行。”   “姐你要生吃?”程冬至很奇怪。   “去!我有别的法子呢。”   王春枝把拿到的那个蛋小心地藏进了米瓮的底层,无论程冬至怎么问,都不说自己要做什么,只重复一句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联想起上次的风波,王春枝围着家里转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决定把装老米的瓮藏在床上的柜子里,嘱咐妹儿和太婆要用的时候往这里头拿,别怕费事儿。   家里还剩一些已经结成块儿的老黑面疙瘩,平时用来喂鸡的,眼下成了最好不过的掩饰。   王春枝把黑面疙瘩放在小缸里,摆在了灶台附近最显眼的地方,好叫人一眼就看到。   “不错,这样就行啦。这东西你们别拿来喂鸡了,留着做摆设!”安置完后,王春枝拍拍手,满意道。   太婆忙点头,程冬至也跟着点点头。   越是这样麻烦,程冬至就越渴望离开王家了。   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跑到城里去读高中呢?   这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就像地里的萝卜,总是一个带着一个的。她得想办法出去了,才能带着大姐也出来,不然一辈子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也不是个事。   虽然还可以用结婚的方法逃离这个家,可她们不出去,能找的无非也是同样条件的村里人家。乡里的大氛围是一样的,谁知道是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呢? 第23章   王家的房子总算是翻好了。   虽然没能把四面都抹上夹层水泥, 可新打的土砖仍然让王家看起来气象一新, 阔大方正了不少。   打了新梁子, 顶子也换过了,前院后院的篱笆也修整了一番, 怎么看都极其整洁利落。王老太看着这一切不住地点头,心里得意——她是住在这种好房子里的当家老太太,和那些住“马厩子”的婆子不一样!   王春枝和程冬至总算是沾到了王卫国的光, 她们俩住着的那间屋子的南墙也被整修过,不再漏风了, 晚上睡觉会温暖舒服许多。   老四一家最是对王卫国感恩戴德, 恭维讨好的话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他身上砸, 听得王卫国红光满面,而王春枝和程冬至则不住地撇嘴。   究其原因,这次翻修老四一家得利最大。   大蛋儿的婚事掏空了王家本就不厚的家底,家里再没个位置, 二蛋儿娶亲想都不用想。   再说了, 三个宝贝蛋儿都是王家的香火,如今家里多了三间半房, 明明就是为了他们盖的,将来不给他们儿子们成亲住给谁住?   晚上是收工饭,工匠父子早已带着一肚子的红薯糊糊和几个土豆红薯千恩万谢地走了, 帮手的乡人们也每人分到了两三片切好晾干的红薯片, 饭桌上只有王家人在闷头大嚼。似乎大家都猜到这是最后一次能放开吃饱吃好, 没有人闲聊拉扯, 都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锅盔早就吃没了,碗里的是浓浓的红薯糊糊,盘子里是腌辣水萝卜和灰灰菜,簸箕里是蒸的杂合面红薯饼子。咸菜可以随便夹,这些饼子都是有数儿的。   近些天红薯吃得真多啊!满足的同时也总有些憋不住屁。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没怎么动的那袋子土豆上,可王老太咬死了不轻易拿出来。火盆烤土豆是雪花顶爱吃的东西之一,省着可以吃好久,家里这么多张嘴,全都来嚼的话能吃几顿?   有王老太这样一个娘,王雪花大概是前辈子修来的。在这种容易饿死人的时候,她竟然顿顿都能吃饱吃好,还不用做苦差事,身上的肉和脸上的肉一样结实,看着像一头健壮的小母骡子。   东西都吃完后,王老太想起正事来了。她把王卫国叫到自己房里,让雪花锁上了门,连王老头都被赶出去抽旱烟了。   “卫国啊,这周家开口未免也太狠了!几百斤的杂合面,咱们上哪儿弄去?就是没闹灾荒的时候,这也不是件容易事情啊。要不你想办法找人去和他们周家说说,统共给五十斤杂合面得了,凭良心这也不少了!村里其他家有越过这个数儿的没?”   王卫国轻轻倒吸着气,半晌才道:“这个数也不光是聘礼,还有封口钱的意思在里头,少了不合适,显着咱们家不是诚心道歉。周家肯要这个数,还算是咱们家走运哩,上次老毛头家那事儿娘忘了吗?”   王老太想起来了,脸色顿时有些讪讪的。   老毛头是第二大队的一个老贫农,家里人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孙子,难免有些溺爱过头。那孙子被惯成了霸王的性子,也是看中了一家的姑娘,他比大蛋儿还厉害,连眉来眼去搞暧昧的过程都省了,直接霸王硬上弓提完裤子就走人。   那姑娘家也是贫农,火冒三丈地要去公社里告状,老毛头把头磕出血来才勉强同意不去告,但开口要了很大一笔赔偿费。   老毛头心疼钱,讨价还价给得很不利落,那家人没了耐心最终直接去了公社,经过调查求证后,老毛头的孙子二话不说就直接被拖去毙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老毛头疯了,至今还不怎么穿衣服半裸着地满乡里跑,口里喊着孙子的名儿。大家既可怜他,又要在背后说他——舍不得东西,孙子没了,香火也绝了!这能怪谁?   “那不一样。”王老太梗着脖子:“咱大蛋儿又不是一回事,是那大破鞋主动勾引他的!”   “有证据没有呢?”王卫国问。   王老太没说话了。   王卫国耐心地开导她:“娘,你不能因为我在部队里当着一个小小的排长,就产生了错误的依赖意识。咱们家越是军属,就越得把身架子立起来,叫人挑不出毛病,不能给我这身军装抹黑哩!粮食和钱的事情我和金玲会想办法,到时候那姑娘过来咱们家里了,你也面子上做好点儿,别磋磨人家,那周家也不好再揪着这事做文章了。”   王老太撇撇嘴,无奈:“那好!就听你的,谁让你最有本事有脑子呢?”   王卫国满意地笑了:“还有,以后可再别惯着大蛋儿他们了!好男儿哪个是惯出来的?”   王老太恨恨道:“惯着他们?我不扒了他们的皮就不错了!一个个混账东西!”   王卫国临走的那天,王家人个个都依依不舍,各种千叮万嘱的。尤其是王老太,干嚎着拉住王卫国的胳膊不肯让他走,把个王卫国都弄哭了。   “娘,你好好保重身子,别再愁了,东西我会尽早凑齐给你寄过来的。”   “好,好哎……我的儿啊……”   相比较之下,王春枝和程冬至就特别冷静了,两人和没事儿人一样站在旁边看戏,就差手里拿把瓜子边磕边瞅了。   王卫国也是个个都嘱咐到,偏生忘了自己的两个亲闺女,直到坐上了县城的汽车后才想起来。   算了,反正也不要紧,下次再说。   王卫国来的时候像是一道光照亮了王家,走的时候也带走了家里的生气。尽管家里还是那么的敞阔,可桌上的东西又变回了臭糊糊,王家人都打不起精神。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本来还拿腔拿调的周家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竟然主动找人来问成亲的时候。   话说得还是很漂亮的:“现在不像以前那么讲究了,不用大操大办,走个过场就行。定亲礼都收过了,姑娘再留在家里也让人说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指着女儿赖一季的工分呢!”   传话的人走后,王老太的脸肉从腮帮子垂到了下巴:“这老东西,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还不是眼馋咱们家里兴旺,生怕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庙?那大破鞋一看就不是实实在在做事的人,天天浪着骚去了,能有几个工分,赚的怕还没她吃得多!急的人是她周家,偏偏还要上赶着给自己脸上贴金,呸!”   王雪花给出馊主意:“那要不咱们家就一直拖着不娶,越往后那大破鞋年纪越大,肯定越来越慌,最后咱们再来个死不认账,害死她!”   王老太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别把人逼太紧,他们家弟兄多,又一个个霸蛮得很,真要闹起来不好说。”   其实是王卫国的提醒起了作用,王老太再怎么满肚子愤恨,心底也是害怕周家破罐子破摔的。这几年风声只有紧的没有松的,好不容易和王余氏那个老不死划清界限,可不能再让家里出一个坏分子了!   现在不敢光明正大地找人看“好日子”,只能两边的老人私下叽叽咕咕掰手指,最终两边都敲定下来——大年十六的时候成亲。至于为什么选定这一天,两家自然都各自有小算盘,可都不便公之于众。   有了这样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相比较之下过年似乎都没那么让人欢呼雀跃了。   本来也是,没有鞭炮放,没有四碟子八海碗可以吃,也没有压岁钱瓜子花生糖果之类让孩子们扯着嗓子乐的玩意儿,每天还是吃糊糊咸菜,饼子都很少见,倒还不如一场成亲礼更值得注意。再怎么不要排场,一顿较为丰盛的饭还是会有的,还有一些惯例的小节目。   断尾村的旧习俗“割”得不太干净,然而这已经是公社干部尽力过后的结果,考虑到根深蒂固的习惯和这一带人的觉悟水平,有些地方大家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老规矩行了那么多年,说割就割,怎么也太说不过去了。   王家的年过得毫无生气,王春枝姐妹与太婆倒是非常高兴,每天都乐呵呵的。   后院里那五只鸡非常争气,这么冷的天不但坚持下蛋,偶尔还会一天来个双响,这让程冬至怎么喂它们都甘心,实在是太窝心了!   她们仨不是每天都吃鸡蛋,多的自然攒下来放在了米瓮里,预备着随时取用,渐渐的米翁都快要装不下了。   王春枝不主张卖给供销社,一是容易招人眼,二是价格也有些低。那边收蛋的价格都是死的,可不管你个头大不大,别人家那种小蛋也就不说了,她们家的蛋这样好,要是也按照那个价就太不划算。   和程冬至商量过后,王春枝装了一篮子老米,把二十个蛋卧在米上面,再盖上布,风风火火地给高爱国送去了。   这半年,高爱国可没少帮她们的忙!   虽说大多都是给了钱票的,可这年头拿着钱票买不到东西的人多了去了,谁能说这不是个人情呢?   王春枝是大年初四的时候去的,这个时候家里的重要亲戚已经走完,去了并不碍事,显得很知道规矩礼节。   果不其然,王春枝挑的这个时间点儿和拿着的东西,让她顿时成了高家最受欢迎的贵客,就连高爱国那两个能干的姨也和眉善目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一副拉心拉肝的架势。   高爱国是家里的老大,家里除了爸妈二姨三姨还有下面一串弟弟妹妹,很是热闹。   虽然人口多,可有三个售货员的高家的日子并不难过,小孩子们都穿了新衣服,口里含着糖块儿,闹得像开春的麻雀。高爱国的爸妈和他一样单纯热情的,笑呵呵地忙着倒茶端水。   左右夹住王春枝的二姨三姨眉目之间虽然有些精明,可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唉哟,这么好的老米,这么好的蛋,亏你怎么弄到的哟!我听爱国说,那些军用票子就是你弄来的哦?”二姨压低了声音。   王春枝笑了笑:“是我妈偷偷托人带给我们姐妹的,你们可别对外头说,要让我奶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骨头也给吞了!”   三姨嘎嘎地笑了:“傻孩子,我们是那样不知道轻重的人?你家那个奶是个厉害人,大家都知道。我也不和你说拐弯抹角的话,下次再想换票子别找其他人就来找我们,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淘腾来,亏不了你。”   王春枝哈哈地笑了:“那肯定呀,放着现成的菩萨不拜,去点外头庙的香?我又不是傻子!”   “我就喜欢你这个痛快劲儿!来来来,喝糖水!”   高爱国一边忙进忙出的,一边偷眼看着两位姨和王春枝说话,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   起初他还有点担心王春枝被两位能说会道的姨给逗急了,现在看她这样游刃有余,放心之余还有着隐隐的骄傲。   要不怎么是春枝儿呢!   这十里八乡的,论模样论心思,有谁及得上她?   王春枝不愿意留下来吃饭,可禁不住高家的人一边一个把她给架住了,只能象征性的吃了一点。高爱国不依,不住地给她碗里夹菜,王春枝怎么都拦不住,便气咻咻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把高爱国的筷子都看掉了,慌忙钻到桌下面捡,二姨三姨对视一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来的时候篮子里装着米和蛋,走的时候高家人坚持着把篮子又给填满了,还不准她看里头是什么东西。   “春枝儿,你这个人就对着我们性子上了,送你啥都是我们乐意,你别慌!再推,你的票我们也不要了。”二姨和三姨说。   王春枝也不磨磨唧唧,爽快地说:“那我就谢过两位姨姨了,等有好票子,我第一个来找你们!”   “这才对嘛!”两人异口同声。   回去的路上,王春枝坐在牛车上晃晃荡荡,篮子压得她膝盖发疼,沉甸甸的。   她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却又不敢亮出来,车子上还有其他人呢!都是来县里走亲戚的。   坐在王春枝旁边的两个妇女似乎非常熟悉,一直呱呱聊着天。她们的声音是如此之大,王春枝本没想听影边儿,还是被迫灌了个满耳。   “那杨树湾新来的山里媳妇,真可怜呀!她家为了一小袋杂合面就把她卖了,再怎么吃紧,一条活生生的命还不如一袋杂合面?”   “就是,隔着也不算远,嫁女儿前就不能打听打听,那个哑巴是个啥样儿的人?先头娶了两个老婆都被他打死了,偏偏他成分又好,死的那些又是坏分子家的女儿,谁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这个新媳妇又不是坏分子,怕没这么容易?”   “那又怎么样,咱们乡里有几个是坏分子?不都是门当户对的贫下农,打老婆的还少了吗?打断几根棍子也不是稀罕事儿,也没见谁被抓进去是为着打老婆的。这年月,不打老婆的男人还叫男人吗?”   王春枝楞了一愣。   虽然听着很刺耳,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女人说的是实话。   大伯和四叔都打老婆,村子里女人挨打的惨叫天天都有,很少断过。   所为着的事情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糊糊咸了淡了,茶烫了冷了,碗破了碟子碎了……向来做媳妇的只有挨打的份儿,不能还手,还手的话只会挨打得更狠。   男人们都是下苦力讨生活的,脾气自然很差,对着外面的人不敢抖狠,回到家里便只有把气撒在老婆身上。感情再好也是这样,打完了一起吃饭睡觉,下次再接着打。大家都这样。   可是,这样便是对的么?   王春枝咬住了嘴唇,眼里泛起些倔强的神色——将来的丈夫想打她?她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时候,王春枝恍恍惚惚想起了程冬至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竟然开始产生了些异样的幻想。   要是找个文文静静的城里男人,或许不会像村子里那些男人那样子?   今天吃饭的时候听高爱国二姨说过,高爱国他爸就是一辈子没和高爱国他妈红过脸,更别说动手打人了,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平常说句话都温柔得泛酸气。   其他城里人家也是这样的吗?   王春枝忽然回过神来,笑着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醒。   冬枝儿年纪小不懂事,她怎么也跟着瞎想啦?   下了牛车后,王春枝把篮子藏得紧紧的,飞快地进了太婆家里。   “姐你回来啦!这篮子里的是啥?”程冬至第一个迎了上去。   “高家给的,我也不知道,一起看看。”   两人一起把篮子搬到炕上,解开了系得严严实实的布花结后,顿时被里面的东西花了眼。   两只鸡架子,一把灰麦面,一罐子腌的韭菜花和一包糖!   鸡架子是去了皮肉的整鸡骨,一向是卖的非常好的“俏玩意”,去得晚点儿基本拿不到。   为什么?因为这鸡架子骨上有肉,烤着啃起来过瘾,熬汤和整鸡一样香,价格却是比整鸡便宜了不知道多少!   现在哪里看得到这东西,肉门面那边内部消化恐怕都不够,也亏了高家的那两位姨怎么弄到手的。   “怎么这么老些东西呀!这叫我怎么好意思……”王春枝有些局促。   她带过去的那些老米和蛋,不知道能抵这些不?她还吃了人家一顿饭呢!   倒是程冬至提醒了她:“姐,咱们不是有好些布票吗?他们家里不愁吃肯定爱打扮,布票怕是不够,要不下次送去?”   王春枝拍了拍脑袋:“对!你咋就这么灵醒呢?”   布票是他们手中最无用的东西,买了不敢做,做了也不敢穿出来,还不如穿得旧旧的把好东西偷偷吃到肚子里。   想清楚还人情的方法后,王春枝心里担子也下去不少,开始兴致勃勃地琢磨着怎么收拾鸡架子了。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物尽其用熬成架子汤。   鸡架子放在锅里慢慢地熬煮,能熬出一大锅非常香的白色汤汁来。这汤汁遇着冷凝固成白膏,收在瓦罐里,撒点盐就可以放很久。现在是冷天存得住东西,那膏里有鸡油味儿,做糊糊米饭的时候浇一勺下去可就香的不得了,做饼子的时候揉一点在里面也香。   王春枝和太婆都舍不得吃那鸡架子膏,全都让着程冬至吃。   每天早上,王春枝都会挖一块膏出来烧开汤,下一碗面,程冬至在那里吸面条,两人都慈爱地看着她,比自己吃了还香,她们还是吃杂合面糊糊与饼子。   程冬至没想吃独食,然而问起来只说是不爱吃这个,她也只好无奈了。   等以后家里鸡多了,大姐和太婆就不会舍不得了?她想。   程冬至吃了十一碗面后,周屯的那位姑娘坐着借来的自行车,由她大哥载着,其他兄弟们护送着,羞涩地来到了断尾村。   也是这个时候,程冬至才知道自己这位大堂嫂的名字是周杏儿。   王老太把周杏儿骂得很不堪,的确,周杏儿是有一个尖尖的下巴,一双略肿的眼睛,可看起来并不难看。   单独看她的五官都不好,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异样的和谐感,看着很顺眼。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地娇憨机灵,叫人下意识想要爱怜。难怪大蛋儿这种急色之人会对她动那种肮脏的心思,的确是非常有魅力。   周招娣第一次做婆婆,乐得合不拢嘴,并没有过多的为难她,进门的事情相当顺利。   然而,敬茶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周杏儿捧了茶,才要敬给王老头和王老太,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只脚,把她重重地绊倒在了地上…… 第24章   得亏王家并没有豪气到把地面也糊上水泥, 本就是稀软的土面儿, 屋子里人多更是踩成了泞。   故而周杏儿虽然摔了个狗吃屎, 手中的搪瓷茶杯也滚出了好几圈泼了一地的水,可人和杯子都没啥大事, 就是粘上了些泥巴有些狼狈。   原本热闹的堂屋顿时冷了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绊周杏儿的是王雪花,此时正一脸得意和挑衅地瞅着新娘子。   断尾村有这么一个习俗, 叫“绊新娘”,以前的人家经常会使用这么一着:通常由家中最受宠的老姑或小姑来完成, 意为给个下马威, 告诉新娘子这个家里最不能惹的女人是谁, 顺便观察新娘子的反应和心性儿。   这个习俗非常不尊重新娘子,现在大报上讲究婚恋自由男女平等,虽然实行得还不甚彻底,但新娘子的地位也在逐渐地上来了, 现在基本没什么人会这样做。   跟这个习俗相对的还有断尾村的另一个习俗——娘家人吃返席。由于见不得自家姑娘出去的伤心场面, 娘家人送嫁后就会离开,由夫家另外送一份席面过去让娘家人的亲戚开吃。周杏儿的娘家人都回去了, 这也是王雪花敢出脚的原因。   王老太愣眼了,王雪花这么做没有事先和她通知,她也和众人一样吓了一跳。   “雪花, 你做啥呢?”   王老太轻轻地训斥了一句, 责备意味并不重。   不仅仅是因为不喜周杏儿, 同样也是为了王雪花考虑。“绊新娘”的人要是受到了当家人的严厉斥责, 那比摔倒了的新娘更没面子,以后出嫁了也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王雪花第一次这么干了,她很久以前跟着王老太去喝喜酒,初次了解到这个规矩后,兴奋得各种想法子绊自己的嫂子们。除了刘金玲不但没被绊倒还狠狠地反踩了她一脚以外,另外两个嫂子都吃过这个闷亏,摔得头发都乱了却又不能发作,她还不过是个小娃儿呢,知道个啥!   那几次都是在家里绊不过瘾,好不容易有了在大庭广众下正式耍老姑威风的场合,她怎么会错过了呢?   所以,她绊倒周杏儿后并没有任何愧疚和做错事的感觉,反而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勾引她侄子的大破鞋,希图她家里过得好巴上来的,她是家里的心肝肝,绊她一脚咋了?   岂料,周杏儿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她爬起来后冷静地拍了拍身上,整理了一下发髻,微微斜眼瞅着王雪花:“你绊我干啥?”   王雪花非常讨厌她这种大胆而放肆的眼神,虎着脸道:“站久了腿酸,就展了一下子,你自己眼瞎撞上来怪谁?”   周杏儿把王雪花打量了几眼,点点头:“有病就去卫生所看看,我听我娘说腿脚不行的女子腰间没力,以后生不出娃,这可是个糟心毛病哩!不赶紧治好,以后谁家敢娶你?还不得绝了人家的后!”   “你放啥胡屁呢?”王雪花急了,想要上去和周杏儿揪打,却被王有义夫妇拼死拉开了,捂着嘴拖到了堂屋外头去了。这可是他们家的媳妇,不帮她帮这个混账老姑不成吗?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闹起来!   王老太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没敢说什么,只是恶狠狠板着脸。   这周杏儿一看就是个不好降服的,要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不中听的,那可就麻烦了。   等着,以后长着的是日子哩!   敬过茶后便是对着墙上的画像鞠躬,然后由社里的干部读一些共同努力搞生产的过场词,大家一起鼓鼓掌,做主人家的客气几句总结一下,便可以入席吃“婚宴”了。   所谓的“婚宴”实在是寒酸得可以,每人面前一碗白开水代酒,一大盆可以照见人脸的糊糊,一盘子咸菜,一碟干炒黄豆,就这些还是王老太忍痛拿出来的。   周铜牙可是放话了——你要是敢啥席面都不摆,咱们这亲家也别结了,结仇!   年景特殊,坐席的人没有嫌弃,反而连连说着太丰盛了。东西虽少,大家的礼数却都还在,挺直了背脊你让我我让你,哪怕桌上不过是这几样东西。   是啊,这也亏是王卫国家里,其他人家结婚都是喝点白开水意思意思,哪有开席的?   现在宣传讲文明,不兴闹洞房,新人一般都是随大家入座吃饭,而周杏儿并没有吃席,而是借口不舒服躲房里去了。   新房是这次赶着新造出来的一间,还有着淡淡的泥土腥味儿,却收拾得很干净。周杏儿用力地关上了门,好几个人都往那边看了一眼。   大蛋儿依旧在席上没心没肺地傻乐呵,还是王有义骂了他一句:“装啥没事儿人呢,还不去看看你媳妇怎么样了?”   大蛋儿走到房里,还没来得及张口问是怎么回事,就挨了周杏儿火辣辣的一耳光!   大蛋儿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你……你干啥打我?”   话还没说完,周杏儿又扇了他一耳光!   大蛋儿急眼了,想要动手揍周杏儿,却被她左右开弓啪啪啪连着抽了七.八个巴掌,头晕目转地跌坐在了地上!   “没胆子的怂鳖孙!自己老婆被人绊跟头,你和死了一样!你不会上去把那个小X子的鬓毛揪下来?”周杏儿两眼通红,气汹汹地骂道。   大蛋儿似乎是被她这些巴掌给扇镇住了,结结巴巴道:“老姑是……是奶的心头宝……我们……谁也不敢得罪……”   “呸!没用的东西!以后要是指望你这个脓包,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周杏儿打得发热,猛地把外面的棉袄脱了,一只脚踩在炕上,歪着头似笑非笑:“你好好听我话,我保你以后不吃亏,吃饱喝好,你听不听?”   大蛋儿被周杏儿这一刚一柔的手段笼络住了,再加上此时她娇媚泼辣的神情,更是酥软了半边身子,无论她说什么都只有一个好字。   夜里的时候,王春枝对程冬至说:“这个周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你离她远着点。”   “为啥?”程冬至也有点感觉到周杏儿不是善茬,但不是很确定。   “今儿大蛋儿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肿得像头猪,还笑得迷瞪瞪的,肯定被‘立规矩’了。这种女人不好惹,不过只要她不来招咱们,哪怕她把王家的顶子也给掀了呢!要是敢对咱们起心思,哼!”   程冬至连忙拍大姐马屁:“她再怎么厉害在大姐面前也不顶事,还是大姐最厉害。”   王春枝斜了程冬至一眼,咬断手中衣服的线头,抖了抖:“来!穿试试看!”   由于王春枝很勤快,屋子里炕从来不缺柴烧,空气烘得热热的,程冬至毫无困难地脱了外面的旧夹衫,露出了里面有些破的小衣。   之前给高家送布票的时候,高家那两位姨死活要塞给王春枝一些老棉布和棉花,说是乡下亲戚送来的不值钱,王春枝想起自己妹儿的冬衣有些不耐穿了,便收下了。   棉花她给絮在了程冬至的袄子里头,老棉布则用来做了小衣,贴肉穿的,有点类似秋衣。   老棉布看起来不太好看,其实很亲肤,尤其是洗过几次后穿在身上,那布料仿佛能呼吸一样舒适。   “真舒服!刚刚好。”程冬至动了动胳膊腿儿,发觉尺寸正好合适,顿时对王春枝佩服得五体投地:“姐你怎么这么厉害,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有,怎么没有?多着呢。还有,你又不是个小子,怎么就这么废鞋?才给你做的又开嘴儿了。”王春枝把程冬至换下来的小衣揉了揉放进筐子里,预备洗一洗后拿来纳新鞋底子。   程冬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这不是怕吃得太好胖了引人注意吗?所以一有空闲就漫山遍野里野,运动量大了,鞋子自然也不禁穿了。   就在姐妹俩说笑的时候,忽然门响了。   “谁啊?”王春枝警觉地问。   “是我,你杏儿嫂。”外头传来的是周杏儿的声音。   王春枝狐疑地和程冬至对视一眼,还是去开了门。人家主动过来,又是个刚进门的新娘子,怎么说都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唉哟,这屋子和春枝儿你人一样,利落,敞快!”周杏儿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往炕上坐了,不住地朝四周打量:“这家里也就你房里像个地方,其他房里都又脏又臭的!”   王春枝皮笑肉不笑:“那不能?你那房里是我和三婶子亲手收拾的,怎么地也不能又脏又臭啊。”   周杏儿仿佛没有听到王春枝话语里的反讽,而是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帕子包来,打开,里头装着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麦芽糖。   “冬枝儿,想不想吃这个?”她拿这糖引诱程冬至。   程冬至不需要大姐暗示,立即乖巧地摇摇头:“我不要,这么稀罕的东西咋能随便拿,大嫂子你自己吃。”   这糖一看就知道放了好久的,谁要去吃。   “要不怎么说是省城里住了好几年的孩子,啥世面都见过,啥好的都受用过,一点儿麦芽糖不放在眼里!冬枝儿,以后你有啥好吃的可别偷摸藏着,记得给你杏儿嫂也沾沾光,啊。”   王春枝终于忍耐不住了:“有话直说有屁就放,拐着弯儿在那磕碜谁呢?咱家就这么大点儿破地方,我这屋子奶她几天就要搜一回,哪来的好吃的偷摸藏着?你左眼看到的来,还是右眼看到的?” 第25章   程冬至之前的时候就领教到了周杏儿的火辣脾气, 看到王春枝这样直直地怼到她的脸上, 立即下意识拿起了手边的东西站在她旁边, 决定情况一有个不对立即帮大姐的手。   岂料,周杏儿和没事儿人一样, 和和气气地赔笑:“春枝儿你可别多心,我这人周屯的都知道,口直心快, 没啥坏心眼,就是嘴豁兜不住, 啥话脑子里也不过一过就出来了, 你大人有大量, 千万别和我计较。我第一天来你们王家做媳妇,个人的性儿心里都没底,以后我再不说混账话气你了。”   王春枝本挽好了袖子准备干场硬的,对方却像那上阵兵不往前冲却倒着后退, 顿时让她一腔子狠气没地方发展出来, 胸口闷得慌:“大嫂,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 你来咱们这房里干啥?这时候不和大哥处一块儿跑来姑子这儿,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周杏儿顿时红了眼圈,拿袖子不住地揩眼睛:“我这不和你们大哥吵了架, 才来找你们两个说说话的吗?我还怕说出去被人笑话呢, 嫁到王家第一天, 就被自己男人下脸子, 房都歇不安稳!我在这家里没个熟悉亲切人儿,白天扫了一圈儿,这一大家子里还是你俩看着最踏实,要是你们也赶我,那我就真的没地方去了。”   王春枝并不是个蠢人,听到这话顿时也知道周杏儿是来干啥的了。   她眼睛转了转,口气缓和了些:“这第一天怎么就吵上了呢?”   周杏儿见王春枝接她的话,喜不自禁,立即愤愤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家那个小老姑?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混的,这臭驴性要搁我家里早打得她隔夜屎也出来!我是你们家明媒正娶的长孙媳妇,她一个老姑不知道自重身份,跑来绊我脚,这是下我的脸吗?这是把你们王家的脸往泥土里跌呐!今儿这笑话铁定要传到几个大队里去,连带着你们家里的姑娘都挨笑话,你说说,有这样不懂事的没有?”   程冬至身为一个没什么宅斗经验的新时代女孩,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是明白了周杏儿的真正来意,那句隔夜屎让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王春枝也憋着笑,面上却还是严肃的:“那不能有!还不是奶把她给惯坏了,都说老来女心肝宝,大家心里都有数儿呢。”   周杏儿确定了王春枝站她这一边,骂得更起劲儿了:“可不是?她绊了我,奶和没事儿人一样,传出去人家还要笑话奶老糊涂了呢!你说说,这老来女再怎么宝贝,将来能给她老人家顶牌摔盆吗?疼她有个屁用,将来不也是去别家的人,和奶有个啥要紧关系?疼她还不如多疼疼你们呢!三叔三婶都是有大出息的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俩以后肯定也差不了,怎么地也能嫁个好人家。娘老子是乡里一等一的孝子好媳妇,姑娘们肯定心里也有个老人,嫁哪儿也忘不了家里的长辈。我要是奶,早把你们当宝贝疙瘩天天供起来了!”   程冬至真想为周杏儿这一番精彩的演说热烈鼓个掌。   既从根本上贬斥了王雪花身为女儿不该受宠,又巧妙地不得罪她们姐妹俩,顺手还捧了一捧,这见人说话的本事真看不出来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大概是从小得其母周铜牙的真传。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话说得还是很到位的,王春枝微微笑了笑,回捧道:“啥龙凤,咱俩能打个洞就不错了!我要是奶要疼也疼你,大嫂子年纪轻轻倒是个难得痛快利落人,这说话有寸劲儿,我爱听。”   周杏儿也笑了:“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有多少不痛快那也散了!以后得空咱们姑嫂好好唠嗑唠嗑,有啥难处互相帮个手,这日子也好过不是?”   “那可不?大嫂子你也别气了,我大哥他是个憨人,你这么聪明肯定能顺着他毛摸,大伯和大伯娘也是好说话的人。其他人么,你做事不出错儿,也没人能抓着你踩。”王春枝点到即止。   “那敢情好!得啦,这么晚了我也不扰你俩睡觉了,有啥事长的是日子哩!我先回去了。”   “那你慢些走,家里连个煤油灯也不点,黑漆马虎的。”   “行咧!你们坐,别送!”   周杏儿走后,王春枝锁好门,笑着对程冬至说:“还算她是个聪明人!”   “咋了?”程冬至很愿意听大姐给她讲解分析。   “先试试软硬,软的就拿捏,硬的就讨好,这性子在这家里站稳脚跟也就是几天的事,我敢赌一块钱!”   程冬至哈哈地笑了:“刚刚她骂老姑的话,可乐死我了!”   王春枝也笑:“她一来就和老姑对上,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心。以后就等着看老姑被她收拾,做了家里这么久的霸王,是该吃吃苦头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王雪花出气,又不想撕破面子,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王老太给了周杏儿满满一碗糊糊,看似无限慈爱,其实要说的话在后头。   “杏儿,这家里的家务事都是你婆婆做,她就你这么一个媳妇,以后你得空帮帮她手,啊。”   周招娣听得眼睛一亮,咧嘴差点笑出声来:她这是媳妇熬成婆了啊!   周杏儿眨眨眼:“奶,你不说这话我也得帮,这不是应该的吗?我还在家里的时候我妈就教我做家事儿,她说了,只有手脚勤快的女人才受公婆喜欢哩。”   王老太听着很满意,微微点头:“你这孩子倒是识大体,你妈会教女儿。”   然而,周杏儿要说的话也在后头:“现在是农闲不打紧,家里有多少事儿我都可以帮咱妈做了,就手的事儿么。等队里开工那就没办法了,不过不要紧,咱们家半大的孩子多,男孩儿么也就算了,丫头现在不学着做事,以后怎么嫁的出去?秋枝儿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老姑你也帮帮手呗。都多大的人了,做白吃饱好意思吗?”   王老太脸色一沉,王雪花顿时炸了:“你说谁白吃饱?我就不做咋地了,你算老几在这咋咋呼呼的!你不就是记恨我昨天绊了你一脚吗?”   面对欺负惯了的王家人,在王家的地盘,占有绝对优势的王雪花很少这样暴躁,都是慢条斯理儿地使坏,仿佛很有心计的样子。   然而对着周杏儿这种级别的,她那点小奸小坏就完全不够用了,和屁股被烙铁烫了一样又叫又嚷的。   周杏儿无视王老太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脸,若无其事道:“我是那样儿的人吗,多大的事儿,绊一脚我还能跟你记仇上了?说起来老姑你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里的事情那样儿不是一起端,现在年成这样难,你不能下地挣工分也就算了,可也别拖家里的后腿呀!同村里有哪家的孩子像你这样的?你吃白食儿不噎着慌么?”   王雪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蹦起来就要去撕扯周杏儿的头发,却被大蛋儿一下子给挡住了。   他还不敢动手打老姑,可昨夜的甜头已经让他对周杏儿死心塌地,彻底被降服,见不得人动她一指头:“有话就说,动手动脚的做啥?”   王雪花哇地一下子就哭了,在王家顺风顺水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连着受了两次这样的气!还不止一个人欺负她!   王老太的脸色非常精彩,一方面她很想把周杏儿的脸挠成花饼,另一方面她又顾忌着老毛头的杯具,心中天人交战,半天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满心都是乌云压顶的感觉——这是娶了个搅家精啊!   由于王雪花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积攒了相当多的不满,周杏儿这番出手暗合许多人的心意,没有人出来帮她说话。只有王有孝老实,过去拉坐在地上哭的王雪花,结果却被王雪花狠狠地泄愤抓打着,疼得唉哟叫了一声。   程冬至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老姑你打二伯做啥,他又没说你,你是不是气傻啦?”程冬至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   反正现在无论她掺和啥王老太都没心思管她了,战火也转不到她这来,人家王老太正用吃人的眼神死死盯着周杏儿呢。   王雪花又要扑过来打程冬至,程冬至轻巧地躲过了,还对她做鬼脸,王雪花几次抓不到后觉得又丢人又气,哭得更凶了,在地上滚得一身都是泥灰。   “够了!闹啥呢?!”王老太猛地嚎了一嗓子,恶狠狠地喘了一会儿气,半晌才搁下一句:“糊糊都堵不上你们的嘴,是要反天啦?”   周杏儿轻蔑地看了地上的王雪花一眼,端起碗美美地喝着自己的糊糊,一点儿都不受影响,心情反而还很愉快——这王家的家底果然殷实,连糊糊都这么浓!   看老姑那壮实的样子,背地里肯定吃了不少粮食,要是能挖出来她那一份日子肯定能过得更好,吃得也更饱。不把这个白吃饱的小X子给收拾了,她周杏儿倒着姓! 第26章   王老太沉着脸重重顿下碗, 带着王雪花一阵风似的回房里去了。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没有一个人吭声。   王有孝则愣愣地看着程冬至,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的是她刚刚为他说的那几句话, 人有些恍惚。   做了这么些年的老光棍,早已习惯了被伤害被漠视,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真心实意撑腰的瞬间, 并且对方还是个小孩儿。   要是他有这么一个小闺女,那该多好……   自打周杏儿撕破脸和王雪花杠上了后, 王春枝顿时成了香饽饽, 两边抢着拉拢的都是她。   王老太头一次觉得王春枝是个头等可亲可爱的孙女儿, 性子虽然辣了点,可大方向还是没错的,只要不惹着她和冬枝儿就很听话,不像那个周杏儿就是条疯狗!吃饭的时候, 王老太一改往日冷脸, 慈爱地给她和冬枝儿都是满满一碗,没事还亲昵地喊几声她;   周杏儿对谁都说话直来直去不留脸面, 对王春枝却是百分百的小意儿殷勤,没事都要抢着拿个针捧个线的,喊她名字的声音比喊大蛋儿还甜, 仿佛她俩才是亲姐妹。   两边的人为什么这样, 王春枝心知肚明, 却装得浑然不觉, 平常该怎么样就继续怎么样,滑不溜手,叫人拿不住也挑不出毛病。   虽然都争取不到王春枝明面上的支持,可她们也看清了王春枝不会偏帮对方,就干脆把重心放在了争斗对手上,无暇顾忌其他。一时间王家的空气气氛格外地好,大家虽然还是吃不到多少粮食,可空气仿佛轻盈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点笑影子。   比起这个,程冬至更高兴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杂货店系统终于升到6级啦!   由于不好解释来历,除了偶尔拿里头的面包巧克力什么的解解馋以外,程冬至并没有怎么动用杂货店里的货物,一直老老实实走攻略刷经验值和金钱,不知不觉间竟然都到6级了,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分水岭!   如果说6级以前的门面看起来就像老旧小区里的小卖部的话,6级的门面就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型超市了。   米面粮油,生鲜果蔬,日用百货,只要不是太刁钻的都有。   和外面的商品不一样的是,系统里的商品基本没有任何商标以及生产商保质日期等无用的标识,只有最基础的内容说明和一些照片绘图等等,这一点非常便利,完全可以充作山寨作坊的产品,虽然质量奇高。   程冬至最近馋肉吃了,可由于这一带遭灾的缘故,即便是高爱国那边买到实在肉也有些困难,正好系统升了级,她便把主意动到了这个上头。   她在食品货物架那里看了好久,伸出手摸了摸上面的东西,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了一个极佳的主意。   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就该这么办!   离农闲结束还有小半个月,这日,王春枝在家里纳了小半天的鞋底,忽然想起太婆家的顶子好像有点漏了,便放下家伙,用草筐兜了些灶灰去了太婆家。   才一进门,就发现太婆和程冬至正在看炕上的一大堆玩意儿,看着像是些圆罐子。   “这是啥?”   “小倔驴派人送来的,叫咱们藏好慢慢吃,别叫人看到了。”程冬至说出了自己总算是找到的绝佳理由,满脸兴奋。   “不会?”王春枝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炕头前:“这么老些东西,他找几个人送来的?别人看到了吗?会不会老显眼了?”   程冬至早就准备好了台词:“就一个眼生的人,没穿绿衣服,用扁担挑着俩筐子还盖着布,过来把东西放下后交代几句就走啦。那人说了以后时不时送来,这都是小倔驴吃得不要了的,叫咱们敞开了吃别客气。”   王春枝明显松了口气:“他还真嘴硬!啥东西是能吃的不要了的?没想到这小子学聪明了呀,知道不让人穿军装……这到底是啥,我看着怎么像个手.雷?”   “他说这个是罐头,喏,这样……”   程冬至掏出从杂货店里拿出的多用小刀,示范着把罐头给撬开了。其实罐头上面都有个小拉环,程冬至比起拉更习惯用刀撬,省事儿,快。   王春枝对这把刀十分注意,看完示范后一把抢走了:“你还小可不能玩儿这个,我先替你管着,等你大点儿了就还你。”   程冬至乖巧地答应了,反正这东西系统里要多少有多少,以后再偷偷拿出来用就是了。   程冬至挑来做示范的是一个卤汁五花肉罐头。才一撬开,扑鼻的浓烈香味就冲了出来,王春枝和太婆都差点流了口水。   “哎呀,这是肥猪肉呀,老香了!”   “姐,上面写着五花肉!不是肥猪肉,还带瘦呢。”程冬至对纯肥肉有点小抵触,还是更喜欢五花肉。   “我知道,我就这么叫叫!肥肉咋了,肥肉才是好东西呢。”   程冬至跑去拿了双筷子,主动挑了两大块塞进太婆和王春枝的嘴里。   卤得嫩滑香糯的五花在舌尖绽放着晶莹香醇的卤汁水,肥美柔软的触感和舌头共舞,那感觉几乎要直冲脑门儿,几天都不得散。   两个人都极其缓慢地动着嘴巴,似乎生怕动作稍微快点这玩意儿就在口腔里消失了。   好久才吞咽下后,两人都没说话,一脸沉醉地在回味着。   “太婆,姐,好吃吗?”程冬至笑眯眯地问。   这是她考虑到她们的口味特地精选的罐头之一,看样子是选对了。   “别说这肉了,就这油汁,我蘸一点儿就能吃二十个馒头!”王春枝好久才说。   太婆也是恍恍惚惚的:“咋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这是啥呀?咋这么好吃呢?”   “还有老多呢,咱们都开了吃。”   “别,哪能这么糟蹋东西!”王春枝瞪了程冬至一眼:“这可是肥肉呀!一口气吃这么多,你也太不惜福了!”   “那换个吃?这些不全是肉,这个上面写着黄桃罐头!”   “啥?”王春枝也粗粗认得些字,便拿起来一个个地看。   除了已知的两个罐头,还有午餐肉罐头,梨子罐头,红烧牛肉罐头,豆豉鱼罐头,鸡肉罐头……   有的字王春枝看不懂,可看到上头的画儿便能猜个大概,忍不住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堆罐头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十多个,几天吃一罐儿的话,能享受好长日子呢。   “这小倔驴送这么多东西,以后咱们怎么还情啊?”   激动过后,王春枝想到了更加现实的问题。之前也想过,现在更加明晰了。   她不是那种喜欢占人便宜的人,把妹儿嫁给小倔驴做媳妇也不过是个玩笑话罢了,人家那可是大院儿里的孩子,她们这种平常人家的丫头哪里够得着啊?就算小倔驴愿意娶,那家长也肯定不同意。   程冬至倒不是很在乎:“有啥还啥呗,咱们未必还能穷一辈子呀。”   之所以挑小倔驴做幌子,一是因为他有给她投喂的前科和习惯,说他谁也不怀疑;二是因为他一去那啥军校就得好些年,不容易对质。时间久了事情就模糊了,以后要是说撞嘴了提起,打个马虎总能混过去的。   时间还长,足够她想出一百种说服大姐的理由,急啥?   王春枝听了程冬至的话,稍微得到了点安慰:“有志气!谁说以后咱们就还不了了?”   眼见着王春枝这边一点咕噜都没有地就掩盖过去了,程冬至喜得浑身痒痒。   太好了,这条路看来是走通了!   以后想光明正大给大姐太婆吃点啥,就把小倔驴搬出来。   不能太频繁,一个月三四次……不,一个月两次总行?反正像他的作风!   到时候要是本尊来问是怎么回事儿,她就来个死不认账,把一切推到那个不存在的送货人身上。这年头不兴怪力乱神,谁还能怀疑到一个乡下穷丫头身上去?肯定往别处想了。   王春枝和太婆都不敢接着空口吃肉,于是王春枝烧火焖了一锅老米饭,又用罐头里的油汁炒了一盘子咸菜,三人就着咸菜米饭一起小心翼翼地分享这难得的荤腥。   程冬至是想让大姐和太婆改善一下生活,可俩人都拼命把五花肉往她碗里夹,她夹回去后有夹回来,本来就软软的肉差点弄碎了。   程冬至的鼻子有些酸了,说话也有点梗塞:“大姐,太婆,你们就吃!再往我碗里夹,我以后都不想吃罐头了!”   两个人明明都馋得不行了,却能忍住这样大的诱惑把肥糯的肉让给她,她真的有点想哭。   看程冬至几乎要落泪,大姐和太婆慌了。   “好嘛,吃就吃,你哭个啥?这么大的人了!”大姐往嘴里送了一小块,又对太婆使了个眼色。   太婆慌忙也夹了一点,笑呵呵地对程冬至说:“那我就沾冬枝儿的福,好好吃一顿咯!”   程冬至扁扁嘴,看不惯这两个人的拙劣演技。   她猛地把罐头里的肉和汁一口气倒在了太婆碗里,又发狠徒手打开了一罐红烧牛肉罐头倒在了王春枝碗里,赌气道:“今天你们吃的要是比我少一口,以后我就不上太婆这里来开小灶了!”   程冬至的动作是如此地突然,关键是她还没有用工具就这么熟练地开了罐头,王春枝和太婆都傻眼了,完全来不及阻止。   在听到程冬至的话后,两人震惊了很久,最终没出息地也酸了鼻子。   本来好好的罐头盛宴,结局是在三人的流泪中吃完的。   王春枝和程冬至走后,太婆一个人抹了好久的眼泪,不住地念叨着傻孩子。   晚上躺在炕上,王春枝忽然对程冬至道:“罐头真好吃!”   “嗯!”程冬至也这么觉得。不愧是系统出品,味道不是外面那种普通罐头能比的,比新鲜的还要好吃!   “咱俩以后还是得去城里才行。”王春枝喃喃道。   程冬至睁大了眼:“姐,你想开啦?”   “想开了!这乡下地方啥都没有,我要是一辈子当个挖土的老农民,以后还怎么给你买的确良,怎么给你买罐头?”王春枝认真地说:“你等着,你姐我也不是那一辈子受穷的人!吃个罐头还要你让着咱们大的老的!”   程冬至开心地笑了。   今天这顿罐头真值,不但给大姐太婆肚子里添了油水,还起到了这样的效果。虽然和预期的不一样,可大姐动了这个心思,就是好事。   “嗯!我相信大姐!” 第27章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之前一直不能方便地掏出系统里的东西, 如今有了万分合适的借口, 心情不要太畅快, 灵感如泉涌,每天去系统门面那边逛的次数也多了, 看啥都想弄出来给大姐和太婆吃。   大姐她爱吃香辣和有嚼劲的东西,这个麻辣牛肉干很不错!   太婆年纪大了,虽然牙齿好, 为了她的胃也得给她弄点软和易消化的。这个银丝细面怎么样?太婆好像喜欢吃面食!   有些东西可以直接拿出来,可有些东西的包装似乎有点太超前了, 不过这个难不住程冬至。   她特地进购了一批黄褐色硬油纸, 就是这个年代供销社经常用来包东西的那种万用纸, 遇到啥包装不对的就直接撕了换这个,看起来非常合适,一点都不突兀。   有些不方便用纸包起来的东西比如液体之类的,她就用一种白色的塑料壶装起来。   这个壶和当下普遍用的油壶水壶很贴近, 是她在订购页面搜了许久才找到的, 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唯一值得头疼的就是垃圾的处理,后来还是程冬至想到了好法子——趁着夜黑全都拿到河边去扔了!   流过断尾村的这条河虽然河面不太广, 可河路直,水流也急速,丢点儿什么东西很快就冲走了, 流到特别特别远的地方去, 尤其是是和容易漂浮起来的塑料壶绑在一起那就更加飞快了。   起初太婆还有点舍不得丢塑料壶, 说是这样好的壶外头要卖好些钱, 后来看送来的越来越多才不反对了。再不扔几个,家里都堆得没地方放啦!别人看到了也不方便解释。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罐头滋养的缘故,王春枝和程冬至的身体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王春枝的皮肤黑,原本就有些亏空消瘦,现在看得倒不是很明显,就是稍微结实了点;而程冬至的变化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她属于晒不黑的那种白皮子,再加上没怎么做重体力活,尽管得空了就到处跑消耗热量,还是抵不住气色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与同村同龄的其他孩子相比有点怪样,倒像是光荣大院儿里的小女孩。   怎么会不奇怪呢?大部分的孩子根本吃不饱,糠团子进了肚子就很难出来,每天都撅着屁股让自己娘帮忙才能弄出羊粪蛋儿一样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程冬至吃的是大米白面,肉馋了就有,时不时还冲个奶粉喝喝,拿块巧克力吃吃,这能一样吗?   最先点破程冬至变化的不是王老太,也不是周杏儿,更不是王雪花,而是一个连王春枝都没想到的人。   这天早上,王家人照例围在一起吸糊糊。   王老太和周杏儿斗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眼里再没有其他人,时不时有电光火花闪过。王雪花被周杏儿咬怕了,每天早上都赖着不起床,等家里人都走了才出被窝吃饭。   就在程冬至对着面前发臭的东西发愁的时候,王秋枝忽然幽幽地开口了。   “冬枝儿,你是不是天天背着我们吃好的,怎么长得这么好啊?”   程冬至愣了,抬头看向王秋枝,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王秋枝属于在王家存在感不高的人,她继承了王家的大部分人的标准长相:国字脸,小眼睛肉鼻子,由于饥饿颧骨都看得清清楚楚,令人畏惧地高高拱起,看起来像是痨病患者。   平常她给程冬至的感觉也就是有点欺软怕硬,爱哭,没其他大毛病;可今天她的眼神却让程冬至不寒而栗——充满了怨恨,恶毒与嫉妒。   她完全弄不懂这刻骨的仇恨从何而来,说起来真要记仇也该是她,之前抢了她的糖果的不就是秋枝儿吗?可她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是几个意思?   王老太和周杏儿都楞了,注意力暂时从对方身上挪了开来,死死地盯着程冬至,看得她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就像本来隔山观虎斗,可两只老虎忽然同时看向自己,并且眼神不太友善。   被王秋枝这么一提醒,王老太和周杏儿斗注意到了不对的地方。   是啊,比起天天开小灶的王雪花,明显是这个丫头长得更加出息啊!   这小脸像朵莲花儿似的,白里透着点粉,嘴唇红润润,眼睛珠乌溜溜,头发也黑密密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挨饿受苦的样啊,倒像是……   王春枝的脸垮了下来,拿筷子尖指着王秋枝大骂:“吃啥好的,你给的啊?每天坐一张桌子吃一个锅里的饭,谁还多出几样来了?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酸,跟谁学的?”   王秋枝压根不理王春枝,继续死死盯着程冬至,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其他人听:“你肯定吃啥好的了,不然你咋长得这么好?”   程冬至翻了个白眼:“还不许我长得好呀?我天生就这样,晒不黑饿不扁,你眼馋也眼馋不来!我随我爸,谁叫你爸不是这样儿?”   王老太若有所悟,脸色缓和了起来。   她想起来,的确是这样。   王卫国从小就是这样,一窝子黑娃儿里就他从小长得白,怎么晒都晒不黑,饿也饿不太瘦,骨架子在那里。要不是她自己心里有数儿,怕也是要以为不是老王家的种呢。   疑惑一解开,又看到王春枝那不善的脸色,王老太决心骂秋枝儿几句,再说几句好话摩挲摩挲这姐俩,显得自己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奶奶。   “就你有嘴在那叭叭叭的!你看到人家吃东西了?冬枝儿从小像你三叔,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你白长这么大,自己姐妹啥样儿都不记得了?这话怕不是你自己想的,是谁教你的?”说罢,意有所指地瞪了周杏儿一眼。   周杏儿还没来得及反驳,王秋枝就狠狠道:“她就是吃好的了!我看见了!”   王春枝和程冬至一愣,还以为王秋枝要甩出什么惊天大料,没想到她居然满眼通红道:“她们偷偷在那个老不死家里养鸡,肯定每天吃鸡蛋了!要不她为啥长得这么好?”   王春枝才要骂王秋枝,程冬至就抢着开口了:“你真看着我们吃鸡蛋了?那你说说有几只鸡,都是啥色儿的?我们一天吃几个蛋啊?”   王秋枝愣了,这个她答不出来。   她只是辗转听说王春枝把自己的工分换了鸡崽子给那个老不死的养,具体多少什么颜色自然无从得知。   这件事在王家并不是秘密,其实王老太他们早就知道了,并不当回事儿而已,只是碍于某些关系不方便提起。   王秋枝却以为自己抓到了一个把柄,并由此自以为推出了程冬至面色好的真正原因,想要在这个时候给她狠狠一击,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却有些不对。   “反正就是养鸡了!”王秋枝涨红了脸,恶声恶气道:“你们有蛋不拿回家来,自个儿偷偷吃了,你们就是吃独食!”   王老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啪地一下子把王秋枝给打到了地上:“你今天怕是发了疯!不吃糊糊就滚,刚好嫌你这张嘴多了!”   王秋枝捂着脸,难以置信:“奶你为啥打我不打她?我没吃鸡蛋!”   “现在人都没得吃,鸡能吃啥,一个月下的了三个蛋不?还不够那老不死的买棺材的!她就算是王百万,也没这个本事让她俩天天吃蛋!满嘴里都是蛋蛋蛋,我看你像个蛋!”   这就是王老太一直知道太婆养鸡却没什么兴趣的真正原因。   养鸡有什么稀奇的,大家都在养,最穷的人家家里也有两只。   鸡和猪不一样,能抗饿,还能自己扒拉土疙瘩吃,只要不死就是个进项,耐心等等总会有蛋的。   太婆把那五只鸡藏得很好,轻易不让它们出去,再加上那一带都是没人的空房子居多,基本属于一个被隔断开的空间,没人知道那五只鸡每天吃啥,毛色润不润,下几个蛋。   大家都拿自己的经验去推算这件事,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梆子,守着几只骨瘦如柴的可怜鸡,一个月凑两三个小蛋去供销社换盐吃。就这,有啥好惦记的?   王家再怎么揭不开锅,家里的几只鸡也是能一个月下十几个蛋的,为了那点东西打那老不死的主意,还不够费脑子的本呢!   王秋枝说不出话来了,满脸都是有些扭曲到无法形容的表情。她实在是想不通,不明白……   程冬至心头有股火,这个王秋枝真不是个东西,居然骂太婆是老不死,太婆那么好的老人,招她惹她了?   她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这个王秋枝不识好歹主动来咬她一口,她还能放过她?不可能!   “奶!”程冬至看着王老太,脸也涨得通红,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秋枝儿撒谎!我没吃蛋!”   其实王老太也不大相信她一个蛋都没吃,可这件事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此时的态度:“放心,奶信你,你是个好孩子!”   “秋枝儿是怕我告她状,才故意咬我一口!她怕我把她那件事说出去!”   “啥?”王老太和老大一家的人同时开了口,连周杏儿都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   周杏儿并不大瞧得起王有义一家人,尤其是这个又蠢又坏的嫡亲小姑子。   可她已经嫁了大蛋儿,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事情发展对他们不利,她还是会站出来的。   王秋枝张大了嘴,又气又懵:“你胡说,我能有啥事?”   “偷吃独食的是你!那天被我撞着了,你就看我不痛快,生怕我给捅到奶那儿去!你是想让奶疙瘩我了,我说啥都不管用,是不是?”   “你胡说!!我吃啥独食了??”   程冬至微微一冷笑,丢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看到你偷偷喝奶粉了!!旁边还有好大一个奶粉罐子,还是蓝色的!” 第28章   “你胡说!我没有!……”王秋枝气得哇哇大叫, 却被风一样刮过来的王老太一脚踹开, 急切地按着程冬至的肩膀, 瞪大眼睛声音颤抖:“冬枝儿,你给我说仔细点, 那是个啥样儿的罐子?”   这是王老太一直隐藏在心里的毛病之一,直到现在还心心念念的。那天她把老四一家搜了个遍都没找出其他东西,要不是邓翠兰娘家人住得非常远, 那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偷偷运过去,她都想撕破脸去亲家里搜一搜了。   搜亲家, 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可王老太真的是被逼急了。   那可是她攒了多年的私房啊, 那么一大笔!搁谁不肉疼心疼呐?   她一直想不通,就才一会儿的功夫,那么老些东西去了哪?   老四和邓翠兰都在地里劳作,有社里的人作证, 二蛋儿三蛋儿也和同村的孩子们混, 这都是别人眼睁睁看着的。   在场的就只有四蛋儿这一个熊崽子,他怎么把东西给弄不见的?难道是有鬼吗!   此时听到程冬至说起这个话, 王老太像是抓着了什么救命稻草般追问。奶粉罐子也是莫名失踪的东西之一,要是能找到点儿什么线索,说不定能把那手帕包给找出来!   程冬至抬头挺胸:“蓝色儿的, 上面画着一个娃娃, 其他的我就看不清啦。秋枝儿一看到我马上就过来打我, 我就跑了!”   王老太猛地一拍巴掌:“对!那就是丢的那罐子奶粉!!”   周招娣吓傻了, 王有义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虎着脸吼道:“冬枝儿,小孩子可不兴撒谎!没凭没据的事情不许胡说,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程冬至缩头缩背,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王老太立即拿手恶狠狠指着王有义,怒喝道:“老大,你吓唬谁呢?要是没影儿的事,你心虚个什么劲?”   王有义急得百口莫辩:“这,这不被这孩子的胡说气傻了吗?什么奶粉罐子,我一家子见都没见过!这冬枝儿肯定是骗人,那罐子她也见过,照着说一遍有啥稀奇的?”   程冬至从王老太背后伸出脸:“这事儿就是前些时的,奶粉肯定没喝完在你们房里,搜一搜不就知道啦!奶,你尽管去搜,搜不到随你咋打我!”   王老太气得浑身打颤:“好,好冬枝儿,要是搜到了,我保准不亏你,给你浓浓地泡一碗!老大,这事儿咋说,你肯不肯让我搜?”   当时她把所有的怀疑都放在了老四一家身上,后来虽然搜了全家,可其他地方不是重点,只是随便扫了扫了事。现在想想,真是千防万防装憨儿的最难防,居然忘记把老大一家的好好看看。   王有义看向周招娣,房间都是她收拾的。周招娣想想没啥要紧东西,就昂首挺胸:“娘你随便搜,搜到了东西,随你咋打我!”   王老太点点头,是黑是白就要看这么一搜了:“那行,冬枝儿你跟我一起过来,你指给我看看这小贱货是在哪儿喝奶粉的!”   “等等!”   一直围观没怎么出声儿的周杏儿忽然走到程冬至身边,笑着说:“进去搜之前,你得让我搜搜,成不成?”   王老太狐疑:“你啥意思?”   “这孩子聪明,我怕她身上夹着啥东西掉在房里,那就不好说了。”周杏儿并不太想得罪王春枝姐妹,可冬枝儿这次出手太狠,真出了事她们一房人都逃不了干系。   王老太觉得周杏儿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嗤笑道:“你怕是瞎了眼!那么大的奶粉罐子,她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能揣腰头了?”   周杏儿摇摇头:“奶粉罐子肯定藏不了,就怕藏点别啥的,奶搜到了还以为咱爸妈吃独食呢!”   王老太想想倒是这么回事,便和蔼地对程冬至说:“你让她随便搜搜,不怕,等会儿奶给你找回场子来!”   程冬至哪会怕这个?她还巴不得进门前来个自证清白,然后待会儿重重一脚踩死王秋枝呢。   “我没啥夹着的,你们随便搜,我不怕。”她配合地举起双臂。   周杏儿感受到了王春枝虎视眈眈的目光,可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摸了摸一些容易藏东西的地方,又看了看有没有暗袋。   村子里孩子的棉袄都是一个样式儿的,除了里头小衣不同,都是一件夹衫再套个袄子,直筒筒的,想要藏点啥不容易。   周杏儿检查了很久,连鞋袜都翻过了,最终只能承认:“是没夹东西。”   “行!我就知道咱冬枝儿是好孩子,来,跟奶过来。”   程冬至欢快地跟在了王老太的屁股后头,王有义一家人也想进去,被王老太吼住了:“都进去干啥!想趁人多眼杂把东西拿开?想都不要想!除了冬枝儿,谁都不许进来!”   王有义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房门在眼前重重地关上,震落一些灰土。   他低声问自己女人:“真没啥要紧东西?”   周招娣得意地压低声音:“好东西不都给杏儿了么?有啥怕的!”   王有义想起这茬事,顿时放心了不少。   大蛋儿成亲那天,他们夫妇俩把平时偷偷攒的东西都交给了周杏儿,虽然不多,却也是个做公婆的心意。大蛋儿是他们的命根子,就他这么一个儿,不给他给谁?   王老太如恶虎般在王有义夫妇的房里横冲直撞,恨不得掘地三尺,这翻东西的架势着实看住了程冬至,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她和大姐不在家的时候,这个死老太婆是否也像这样翻过她们的东西呢?   其实王老太经常有翻她们的房间,但动作并不像现在这么粗鲁,而是很谨慎很克制,大概检查一下就行。   王春枝是个麻烦的角色,翻太乱了又少不得被她歪缠,还是要小心些。   趁着王老太把箱子里的东西丢得满炕都是的时候,程冬至靠近一个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柜子,把手掌心贴在了上头。   这是系统的一个极其便利之处,可以根据系统的等级来决定东西出现消失的位置点,有点类似“隔空取物”或者“隔空现物”。   程冬至的系统现在是6级,所以这个距离大概在6厘米左右,足够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塞进或拿出有障碍的地方,比如这个上锁的柜子。   虽然听起来并不怎么样,可这个特点一旦利用好了,那就是非常厉害的能力了。   王老太翻了许久一无所获,最终只能把目光盯向那个柜子。   其实她最不怀疑的反而就是这个柜子,一是这柜子的锁她有钥匙,老大一家都知道;二是这柜子在顶显眼的地方,按理说不该放这儿。   可整个房里除了炕洞以外都搜过了,干脆顺手也搜一搜。   王老太从裤腰带处摸出钥匙串,把柜子打开了来,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   而正是这一眼,让她的目光凝住了。   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赫然夹着那个当初失窃的奶粉罐子!   “杀千刀的兔崽子呀!!!”   王老太尖利地呼啸了一声,连奶粉罐子都没拿,就红着眼冲出了房间劈头盖脸地撕打王有义夫妇,还有王秋枝。   她的爪子是如此地老辣狠厉,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个满脸花,顿失战斗力,还是周杏儿和大蛋儿一起拦着才没被继续放血。   “奶,咋了,有话好好说!把身体急坏了不值当!”周杏儿知道事情不好,忙卖乖安抚王老太的心情。   大蛋儿现在是老婆做什么他做什么,也跟着没口子地乱嚷:“奶,别生气!好好说!”   王老太一口啐在了大蛋儿和周杏儿的脸上:“你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藏了奶粉,还能不给你们喝一口?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做笼子,把我老太婆蒙在鼓里!!”   周杏儿委屈不已:“奶,你这话可就屈心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尝过奶粉啥味儿,我要是喝了,就天打雷劈!”   “你妈赌誓和喝水一样,坏事做了一箩筐,就没见她被雷劈过!放手!再不放我连你俩一块儿打!”   老四夫妇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还是要做一做样子,不急不慢地过来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王老太。   邓翠兰皱着眉歪着头:“娘,你到底看见啥了这么生气?兴许里头有啥误会呢!”   “误会?我还六会呢!你们自己进去看看,那奶粉罐子是不是在柜子里头?这可是我亲手搜出来的,谁还能赖!”王老太气喘吁吁,恶狠狠地盯着逃开一边儿的王有义夫妇:“是我错看了你们哇!还以为你们是老实人,居然也知道把东西藏在我不过眼的地方!我柜子里头的其他东西都在哪儿,给我一并交出来,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大家都跑去看,果然,那蓝罐子就在里头呢!   王雪花心痛不已,唰地一下窜上前去检查里面还剩多少奶粉,不看还好,这一看她都要哭出来了。   “娘!粉子都没了,只剩一丁点儿末子了!都不够一口舔的!”   程冬至偷偷笑了,还好前几天她把奶粉喝得差不多了,不然就便宜这个死老姑了。   王有义夫妇彻底傻了眼,王有义喃喃着:“这,这不能啊!咱们根本不知道……”   王老太冷笑:“咋?你意思是我把罐子藏裤腰带里去害你?”   “娘,肯定是冬枝儿那丫头作怪!肯定是她!”周招娣哇哇大叫,急得不行。   “她进去前你的好儿媳都搜过了,你倒是给我说说,她这么小的一个丫头咋作怪?柜子是我拿钥匙亲手打开的,罐子是我亲眼见着的,她站在一边儿上挨都没挨一下子,这你也能倒在她头上?她难不成把罐子藏肚子里,一口给你吐进去的?你当我老糊涂了!!”王老太一句句逼问到周招娣脸上,又狠狠给了她一口唾沫!   人证物证俱在,又是这样的确凿,连王有义夫妇都动摇了。   既然冬枝儿这边没有毛病,那难道……   周招娣嗷儿地一声冲到傻眼的王秋枝身旁,一边拼命地打她一边大骂:“你这个不长进的丧门瘟呀!自己害馋痨偷东西还连累我们,早知道当初就把你溺死在尿桶里!不值钱的死丫头片子,就知道白吃饱,给咱们招事儿……”   周招娣下手非常重,王秋枝一边惨叫一边辩解:“娘,不是我!我啥也不知道!……”   “不是你是谁?你大哥搬出去了,我和你爹啥都不知道,不就你这个死丫头了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配喝奶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我说你咋好好儿地咬上冬枝儿了,你这是做贼心虚啊……”   周杏儿见情形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便只能附和自己的婆婆把事情全部认在了秋枝儿身上:“奶,秋枝儿还小,眼皮子浅不懂事!您别心疼,咱拿到钱了给你再买一罐子满的!”   王老太直跺脚:“那是省城里来的好奶粉,你去哪儿买?!吹牛皮也不怕闪了舌头!”   周杏儿笑嘻嘻地说:“这不有三叔三婶吗?都是一家人,托他们买罐奶粉啥难事儿!还不是奶福气好?奶你别气,我说话算话!”   王老太气得更加厉害了,她是在乎这罐奶粉吗?   可她偏偏不好说出口手帕包的事情,王老头要是知道她背着他攒下那么老些钱,就算不撕破脸和她打起来,也不是很好解释。   本来还指着这件事敲打出手帕包的下落,然而老大一大家子都死死把这事儿推在了王秋枝身上,怎么也不肯承认他们和这个有关系,百般赌誓,千般发咒。   最终,王老太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拿笤帚把王秋枝刷得满身都是血条条,嚎哭声直传到村子外……   尽管报复了王秋枝,可程冬至并不觉得有多痛快。   一是她搞不清王秋枝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深仇大恨,二是王春枝这边非常不好对付,晚上问了她好久,不仔细点儿还圆不过去。   “那罐子真不是你塞进去的?”   “姐,你也看到了,我咋塞啊,我进去的时候身上啥都没有。”   “那倒也是,可这罐子不是在咱们这儿吗,咋跑他们房里去的?还有,你咋知道的?”   “我是看到秋枝儿喝奶粉了呀,这个牌子的奶粉罐子都长这样,谁知道她家里人从哪弄来的,咱们那个早丢河里啦!”   王春枝问不出什么来,只好放弃了,临睡前仍在喃喃:“咋就这么巧呢?冬枝儿你真不是故意的?”   程冬至则闭着眼装睡。好大姐,可别再问她了!   王秋枝怎么都想不到,她因为一时的嫉妒与冲动,把自己陷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   王老太宣布不准她上桌吃饭,只准舔她妈碗里剩下的,那周招娣舔碗比刷得还干净,由于生气也故意不给她留,她能吃到啥?喝点刷锅水罢了。吃的东西少了,家务活不但没少干反而还增加了,每天都在昏倒的边缘。   可她不敢昏过去,稍微不留神就要被王雪花和王老太的大耳巴子抽,王有义夫妇和大蛋儿夫妇为了自证清白,也没事打她几下子,王秋枝的日子过得非常难熬。   可她并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她自己的害人之心,而是一味地把过错算在了程冬至头上,时不时在角落里恶狠狠盯着她,眼里几乎要滴血。   程冬至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可她并不害怕,只是提高了警惕——这个秋枝儿要是敢再来找事儿,她随时多倍奉还!   周杏儿对王秋枝也是很恼火,本来她都快要拿捏住王雪花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情,害得她在和王老太对阵的时候总是有些弱势,一些狠招也不大使得出来。   然而周杏儿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往后的日子多如柳叶儿,她就不信找不到机会翻局!   比起王老太这边,她更要紧做的,则是讨好王春枝姐妹俩。   这天,王春枝刚带着程冬至从地里回来,周杏儿满面春风地端着一碗热汤走到二人跟前。   “春枝儿,冬枝儿,这么个受冻的天儿的在外头吹了不少冷风,快来喝点儿姜汤去去寒,冬枝儿年龄小可不能把冷风存在肚子里,将来可要落下病根!” 第29章   王春枝瞟了她一眼, 没搭理她, 径直带着程冬至回房了。   周杏儿被这样打了脸也不恼, 居然紧紧跟在后头和她们一起回了房,她的动作是如此地迅速敏捷, 以致于王春枝连锁门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冷着脸看她端着姜汤闪了进来。   程冬至对周杏儿这一手也是佩服无比,都这样了姜汤还没泼一点儿, 她不去杂技团可惜了。   “春枝儿,我知道你恼我哩!只是那时候我也没办法, 公婆都看着, 我也不好明晃晃地站你们这边儿?大蛋儿回去也要揍我。”周杏儿委屈地说。   王春枝心想:他揍你?他没被你吊着打就不错了!   然而, 她的嘴上还是客气生疏的:“大嫂你想多了,这也不是啥大事,各家为各家人说话,我哪好意思让你为了咱俩外人得罪自家人呢?”   周杏儿眼泪都快出来了:“春枝儿你这话就是屈我的心了!这一家子我就看你和冬枝儿最顺心, 只恨咱们没投在一个娘胎里, 要是有你们这样的姐妹,我嫁谁也不怕了!家里兄弟多有啥用, 一个个只知道出大力气的死脑筋,连个知疼着热的人也没有,我心里可馋你俩呐。”   “你馋咱俩做姐妹, 就去搜冬枝儿?怕不是你这个馋法!”王春枝笑。   周杏儿却骄傲一笑, 完全感受不到王春枝话里的意思一般:“那可不, 咱冬枝儿是那一般小丫头吗?换别人我还不搜呢!我这不是想着秋枝儿那蠢驴不是冬枝儿对手, 怎么地也得帮忙遮掩遮掩吗,要不然闹大了脸上更过不去,我是个苦命人呐!嫁了这么糟心的一个人,又有这么糟心的一个姑子……”   王春枝乐了:“咋地,你搜冬枝儿还是看得上她啊?”   “我不是那意思,我这人不是嘴笨么,春枝儿你就别笑我了!先不说这些了,把姜汤让冬枝儿先喝了再骂我好不好?凉了就要闹肚子了。”周杏儿噘嘴不依,像是和情郎撒娇一般。   王春枝翻了个白眼,还是让冬枝儿喝了她的姜汤。   不为别的,周杏儿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她和冬枝儿在路上说了几句话,肯定有寒风灌倒肚子里,以后会肠子疼,难为她居然能弄到这玩意来。   程冬至猜想周杏儿应该不会往汤里下啥药,便大胆地喝了一口,眉毛忍不住微微扬了一下——这里头居然还有点淡淡的红糖味儿!看来这周杏儿是下血本了啊。   王春枝看程冬至表情不对,拿过碗也喝了一口后才明白是什么,笑着说:“大嫂真能干,这时节连红糖都能弄到,姜也是个稀罕东西呢。”   “这是我妈给我的嫁妆,明面上说不给,还不是怕这一家子吃人的豺狼把我的东西给吞了?我宁可拿来给你们也比给她们强。”周杏儿讨好地说。   王春枝用鼻子哼了一声,决定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暂时不把话说得那么绝:“知道啦,你夹在中间也不容易,这家里谁都不容易呢。”   周杏儿大喜,知道王春枝这是松口的意思,连连说:“那肯定的,这家里该和谁好我心里还没数吗?我又不是那个傻老婆子!”   周杏儿走后,程冬至问自己大姐:“她以后真的不会再找我们事儿了吗?”   王春枝摇摇头:“那谁知道,总之现在别结疙瘩就是了,没必要。”   程冬至点点头,很赞同她的看法。   周杏儿要搜身的那个举动,她反正是没有吃什么亏,也能理解。人家要是不帮真正嫡亲的小姑子,那这个人就更可怕了。   就在姐妹俩你一口我一口喝着温热微辣的姜汤时,王有才和邓翠兰也在自己房里说着私话。   “冬枝儿那小丫头,有点邪性!惹不得,谁惹她谁倒霉。”王有才说。   “我管她邪不邪性呢,别的我也不盼,只盼着咱家仨小子也能和她一样白白嫩嫩的就好了。你说,这都是王家的孩子,她身边还没个爹妈的,咋就长得比咱家这三个还出息呐?莫不是有点什么门道!”邓翠兰心中微酸。   一气儿生了三个儿子一直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平常没少拿这个显摆。   在她心底,她才是王家的最大功臣,那个大蛋儿一看就不是啥出息的料,将来还不是要靠她的三个宝贝疙瘩撑门面?   可为啥情形偏偏反了过来,灾年里,几个丫头反而长得比小子们还好,这是什么世道!   王有才倒是对自己媳妇说的话不以为然:“能有啥门道,随三哥呗。你没和三哥一起长不知道,她这天生白白嫩嫩像足了三哥小时候,一看就是他的种。倒是春枝儿可怜,随谁不好随她妈,黑不溜秋的。”   邓翠兰轻轻啐了王有才一口:“你倒是想得开!我就不信全是随她爸,你看三蛋儿四蛋儿多精神的俩小子,最近都饿得走不动了,连玩的心思也没有,成天炕上躺着;那个冬枝儿,我看她随她姐走路很有劲呢!那小腿跑得哟。”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邓翠兰又补充了一句:“挨饿的人不是她那样儿!那双眼珠子咕溜溜的,别提多精神了。”   王有才懒得和她争,没见过王卫国小时候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件事:“那你说,谁给她吃的?你好歹也是个大人,可别学秋枝儿赖那边院子里的几只鸡。”   “肯定是春枝儿!除了她还能有谁?她爸妈寄回来的东西她们捞不着,听说上次来的坐大吉普的俩小子也没露脸过了,那就是吃春枝儿的。春枝儿这丫头浪着呢,地里做活的时候前后几个小伙子围着,比她那个妈还骚!平常我就冷眼瞧着打听着了,那几个小伙子和惯了**汤似的,有啥好的都给她吃,养个妹妹还不容易?再艰难点也不要紧,直接脱裤子卖呗!”   王有才不知道自己媳妇哪来这么大怨气:“你咋了,春枝儿惹着你了?这丫头心眼子是多了点,也不至于你说的那样。”   “她咋没惹我,天天红口白牙地咒咱们儿子呢,小小年纪毒得嘞,随那个刘金玲!不是我说,我娘家村子里去城里做保姆的人也不是没有,有几个能像刘金玲这样能耐的?谁知道是不是白天做保姆,晚上做奶妈!”   王有才吓了一跳:“这话你可别对外头说去,这是污蔑罪,要蹲大牢的!”   “我傻呀?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邓翠兰悻悻地:“我也就在你面前过个嘴瘾,平常还不是要哄着这对大能人,好给咱们儿子多弄点好处?”   王有才松了一口气:“你还知道就好。不早了,赶紧睡。”   邓翠兰不甘心地翻了个身,忽然又翻了回来:“这样不行,你看看咱们儿子,都饿得一脸菜色儿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不吃点啥,以后长不开个子像个小老头咋办?”   王有才有些气闷:“你当我不想呢?这不实在没办法吗!”   “要不,咱们从春枝儿身上想想法子?”   “你要干啥?”   邓翠兰把嘴贴在王有才耳朵旁边,叽叽咕咕了一阵子。   王有才的脸色有些精彩,还好房里没灯看不出:“这……要是被她看到了不太好?”   “有啥不好的,这村子是她的?还不许其他人走了?”   “那你看着办,那人嘴牢靠不?”   “咋不牢,多年的好姐妹……”   日头高高挂在天上,然而这晚冬的日头并没有什么用处,充其量只是个摆设,天儿依旧冷飕飕的。   王春枝在地里挥汗如雨,手中的铁锹锤精准地钉在了地里冻成块儿的土疙瘩里,土疙瘩顿时被砸得四碎成沫,这个画面让她觉得很痛快,有种说不出的爽利。   旁边的人就没她这样享受了,一个个别扭地挪着身子,仿佛身上被浆住了一般。   大家都是穿着棉袄,可这种厚重的棉袄并不适合劳作,尤其是这种呵气成冰的天儿。   他们的小衣大多是破破烂烂的,起不到什么作用,棉袄吸了汗后一受冷,立即变得又硬又潮,非常不舒服。   而王春枝里头则穿着非常透气吸汗又保暖的“小衣”,这是程冬至特地进货的专业运动衣,假借叶淮海的名义拿了出来,她和大姐太婆每人都有两套。   运动衣的颜色不显眼,质地要上手摸才能摸出来,不过谁会去贸然摸女孩儿的小衣呢?这可是耍流氓的罪!即便是同性的姑娘婶子们也不太容易办得到,谁的小衣不是紧紧穿在里头的,哪会没事掀开给人看。   真要问起,大不了把高爱国招供出来,反正他最近来断尾村很勤,大家都在传他正在追求王春枝,可能事情也的确是这样。   至于王春枝,她看起来成熟老道,内心这方面却还是没开窍的。   那些俏皮的哄人手段,不过是她的一种本能与趣味,本身并不带什么更深层次的意味。她心里头想的只有传统的结婚生子,共同劳动过日子,并不在乎什么写情书看电影逛公园儿,那对她来说是很无意义且浪费的事情。   相个面看人合适就处呗!整这些没用的干啥?   所以,当程冬至问王春枝对高爱国是个什么看法的时候,王春枝思索了一会儿,只说了三个字:二傻子!   程冬至看了看王春枝的表情,决定近期还是不要问她这种问题了。   前不久乡里开了一次大会,反应了一些关于展开集体农作活动时过于僵硬化的问题。   比如好些社员都是有家务在身的,可是队里不许回家吃饭,非要限制在原地休息共同吃工饭,这就耽误了很多社员家里的事情,最终也影响到了社里的工分结算。   毕竟有些社员家里就那么几口人,都来拿工分,谁去喂公社的猪和鸡呢?   要是不拿工分专职喂这些,那一家的日子又过不下去!少一个拿头等工分的,那就意味着少一两个月的粮食,想想就不敢松口气。   因此,老队长考虑了一下,决定顺应潮流,把大家休息的时间处理得更加自由化,人性化。工饭换成东西现发,各人带回家去吃,这样也省了队里专门请人做饭的份儿。   今天的工饭照例是几个土豆,王春枝正兴冲冲地准备往太婆家去,忽然就看到高爱国一脸傻笑地推着自行车在田埂上等她。   王春枝本人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其他几个路过的姑娘都羞答答地低下了头,含羞地用最文静秀气的声音给高爱国打招呼,高爱国乐呵呵地一一应了。   “她们咋了,嗓子里长咛了?说话嗡嗡嗡的。”王春枝有些奇怪。   也只有她才会觉得高爱国是二傻子,在村子里的其他姑娘的眼里,高爱国可是标准的县城高富帅啊。   售货员是何等吃香的职业,再加上他家里人的工作个个都好,小伙子本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高高瘦瘦的笑起来两个虎牙,眉眼也很清秀。这样的男青年,放哪都是宝!   高爱国也不知道这些姑娘为啥声音会变得这么奇怪,他更喜欢王春枝那俏皮悦耳的清脆声音,很愿意听她对自己说话:“今天起了个大早,总算抢到一块带肥膘的肉了,那董大头笑话说我最近咋这么馋荤腥,我没好意思说实话。”   王春枝点点头,笑:“算你还有点机灵!”   肉放在自行车篓子里,用布袋子包着以防人注目,两人一边推车一边走,却没注意到后头跟了个极不起眼的人……   “冬枝儿!你看这是啥?”   王春枝一进门就紧紧地反手把门给关上了,兴奋地对程冬至说。   程冬至一看,也很高兴:“是高大哥送来的?”   “对!”   “他人呢?”   “刚刚骑车走啦。”   “你咋不带他进来喝口水,这么大老远的过来。”程冬至十分同情高爱国。   “我给忘了!没事儿,他不是那见外的人儿。这肉咱们咋做?”王春枝比起高爱国更在意这块带肥的猪肉,满眼都是幸福的神色。   程冬至看出来了,合着在大姐眼里,高爱国还不如猪。   “要不咱们剁了馅儿做包子?纯肉馅儿包子,不掺菜的!”   “行!你想掺菜也掺不了,我上哪儿给你弄菜去?”王春枝认为程冬至这个建议很靠谱:“现在天儿冷,包子做得了冻上能放好久呢。”   程冬至哈哈地笑:“那也得有留下来的可以冻,我看估计难。”   王春枝和太婆也一起笑了。   高爱国送来的这块肉只有一斤多一点,全部收拾好剁了也就那么些,何况不掺其他东西。   王春枝非常利落地和面拌馅儿,太婆帮忙烧灶,程冬至则蹦蹦跳跳地在旁边看。   窗户边儿闪过一个人影子,程冬至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她对王春枝使了个眼色,王春枝立即找东西来把面团子和装馅儿的碗给盖上了。两人走到门外一看,啥人也没有。   程冬至想到了什么,一口气跑到通往河边儿的那条主道去,她跑得够快,果然看到了一个仓皇的背影,似乎像是村子里哪家的婶子。   她回去后把这事儿说了,王春枝有点担心,不过很快就自如了:“这屋子我检查过千百回,没啥缝儿能偷看到,放心。”   程冬至也松了口气,还好她们养成了塞缝儿的习惯,别说刚刚只是和面了,哪怕是上笼蒸了包子也不虚。   可这件事依旧提了醒:“姐,咱们还是得弄个包院儿,光后院儿不够!”   有了院墙做阻挡,那么就能有很长的缓冲空间,更加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听到或者闻到啥的问题。再在四周牵几个小铃铛连屋里头,谁来都能出点儿响提醒一下。   王春枝也表示同意:“行,得空我就把后头九太家院儿给拆了,给太婆这屋子弄个包院墙!”   程冬至有点汗颜,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人家不要见怪,反正您老现在住的是别处了……   为了确保安全稳妥,王春枝把程冬至派到门口守着,她和太婆两个人尽可能快地做出了包子。   包子皮并不是纯白面儿的,掺杂了些杂合面,所以皮不是很薄,有点厚。   可这又怎么样呢?里头的馅儿,可是正正经经油汪汪的纯肉馅儿啊!   况且外皮并不难吃,除了厚点儿以外并没有其他毛病,相反口感粗粝中还带着点爽快。   略略厚实微涩的包子皮与肉馅儿是绝配,不仅冲淡了馅儿的肥腻,嚼起来还有种额外的实在感。左手拿着肉包子往嘴里大大塞一口,右手钳着一根董阿婆送的腌辣椒咬一口,这痛快!   王春枝做了二十几个包子,三人躲在灶台处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最终竟然能剩下六个。之所以选在灶台那里吃,是因为这里暖和,离窗户门又远,并且还有木柴燃烧的气味儿做掩盖。   “剩下放瓮里冻上,等旁边那个废灶眼儿凉了塞进去。这东西别久放,赶紧地吃了,不知道刚刚那鬼鬼祟祟的是谁。”   程冬至嘴里答应着,照例后来的时候趁着王春枝不注意,又把那瓮给收系统了。   联想起刚刚那个偷看的婶子,她觉得还是这样心里稳妥些! 第30章   偷看太婆家的这个婶子运气实在不太好, 老远看着高爱国似乎塞了点什么东西给王春枝, 好不容易偷摸跟过去了, 又啥都没听到看到,反而因为最后跑太快扭了脚。   邓翠兰问起的时候, 她是一肚子抱怨:“这俩臭丫头机灵着咧!我就是才打窗户那边过了一过,她们就眼不眨地开门出来了。要不是我听着脚步声不对走得快,肯定被抓个现行!”   邓翠兰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那高爱国到底给她啥好东西了?”   “没看见, 包得可紧咧,两人和特务接头似的左右瞄, 我哪敢凑近了看呀?凑近了也没用, 外头还包着东西呢, 能知道个啥!不过我估摸着是吃的,一回去没多久那屋子里就出灶烟子了,不是吃的是啥?”   “那也不一定,谁家都得煮糊糊吃, 哪天能不出灶烟子呢?”邓翠兰有点失望, 这不算什么有力的直接证据,不好拿着说。   这婶子给了个更加大胆的意见:“你要真是疑心, 找机会过去瞅瞅呗?趁着那俩臭丫头不在,拿点什么东西过去看看那个老婆子,不就得了?”   “那哪能啊?算了!”邓翠兰口中否定着, 心眼儿却是活动了一活动, 认为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开始了谋划。   下工回到家里后, 邓翠兰急着和王有才说这事,晚饭桌上神色便有些露出来,叫周杏儿看在了眼里。   这俩闷头奸在眉眼啥呢?   周杏儿心里存了主意,便十分留心老四夫妇的举动。   为了省煤油,又要早起,乡下人家都休息得早,吃过夜饭洗洗就睡了。周杏儿回房后并没有急着脱袄子,而是磨蹭了一会儿假装倒夜壶,偷偷地潜在了老四家房外听墙角。   这一手还是周铜牙亲手教她的,熟练的姿势技术再加上周杏儿从小就耳力过人,很快就把老四夫妇的阴谋听了个满耳朵,顿时兴奋不已!   好家伙,平常看起来就他们惯会不得罪人,原来是棉花胎被虫蛀——黑心儿在里头哇!   周杏儿初来乍到,并不是很了解王家的内部状况,对王春枝姐妹俩存在一点误会。   她一向认为王春枝姐妹俩肯定有私食,而且还是她们娘老子给的。虽然多少有点嫉妒,但不像讨厌王雪花那样狠,反而觉得没啥可说的。   王春枝儿比她小好几岁就拿二等工分,吃的还是自己娘老子给的,咋不行了?   再说了,这老王家的人心狼着呢,听大蛋儿说之前省城来的包裹一点都没给这俩姐妹留,也难怪她们有了私食不愿意说出来,说了还有得吃吗?要怪就怪这些人吃相太丑,才会贪小便宜吃大亏。   她就不一样了,一眼看出来这两个以后肯定是要飞进城里做凤凰的人物,现在下死功夫讨好,将来准没错儿!   次日清晨,王春枝正在喝糊糊,忽然发觉周杏儿眼神不对,一个劲儿地对她挤眉弄眼的,似乎有啥话要对她说。   王春枝当下不动声色,吃过早饭后出了屋,故意多等了会儿,果然周杏儿就贴上来了。   “春枝儿,咱俩找个清净地方说说话。”周杏儿压低声音。   “啥话非要找个清净地方说?就这不行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我得把冬枝儿带着。”   “那你就带着,她听着不碍事!”   王春枝只好带着周杏儿和程冬至走到没什么人的水田那边,问:“搞什么鬼呢?”   周杏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把昨夜听墙角得来的情报说了,最后还加了几句肺腑话表忠心:“春枝儿,我也不和你说那些假惺惺的话,你和冬枝儿吃私食的事儿我心里可清楚着哩!不过我也不眼红你,那都是你们自己该得的份儿,三叔三婶为这个家里操心劳力的,自己两个闺女还要饿肚子,那说出去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放心,以后再得了消息我肯定赶着告诉你,不让他们得手。”   王春枝震惊之余又有些意外,她认真地看了周杏儿两眼,笑了笑:“多亏你把这事告诉我,你的情我记着了!我王春枝不是那是非不分的糊涂蛋,谁对我好谁对我坏,心里都有杆秤呢。我这就去收拾收拾,等这段风头过了,以后有啥好的我都不能忘了你。”   周杏儿见自己这一手果然凑效了,喜得浑身发痒:“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糊涂人!你说说你,勤快又能耐,脑袋好模样儿也好,得亏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我还能嫁那大蛋儿?早抢着嫁你了。”   王春枝假笑着敷衍了几句,心里却想——好家伙,我要是男的可不敢娶你这种媳妇,哪天被吃了都不知道!   周杏儿走后,王春枝赶紧对程冬至说:“你先回去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收拾了,实在不行放远点儿的空房子里去,千万别留在好找着的地方。我去董阿婆那里找她帮忙,太婆那边你想办法和她说清楚,再做点糠团子备着,知道吗?”   “放心,包在我身上!”   程冬至一气儿跑到了太婆家里,头一件事并不是急着收东西,而是和太婆说话,因为东西她早就全收拾好了。   “太婆,要是有人来问你每天吃的啥,你咋说啊?”   “还能吃啥,吃糠咽菜呀。”太婆很谨慎,一脸严肃。   程冬至真想抱着太婆香一口:“太婆,你咋这么聪明!”   太婆笑了:“聪明啥,以前打仗的时候家家都这么说,说吃大米饭的那是傻子呀,家里都要被那些土匪给抢走了。”   程冬至有些感慨,这可是血泪经验换来的生存智慧啊!太婆虽然脑子糊涂了,可这种危机感还是在的,想起来也是怪可怜。   “太婆,以后不管啥时候谁来问你,你都这么说,咱们吃了啥好的自己心里清楚就得了!”   太婆连连点头:“我不说实话,说了实话你们叔伯就要遭殃了!我可是坏分子呀,咋能给坏分子送好吃的呢?”   程冬至有点难受:“太婆你不是坏分子,过几年就没人这么喊你了。”   “真的呀?那要过几年呢?”   “很快的,太婆你一定要吃好喝好睡好,硬硬朗朗的等着那一天,坏日子总会到头的。”   “好,好……”   程冬至为了以防万一又检查了一遍,的确是没有啥东西需要收起来的了,便把昨天吃剩的包子拿出四个来热好,和太婆一起分着吃了,剩下的俩给大姐留着。   吃完肉包子,程冬至抹抹嘴,开始按照王春枝说的做糠团子。   糠面儿现在的黑市价是九分钱一斤,之前王春枝买了一袋子来准备掺和着喂鸡的,这个时候倒派上了用场。   程冬至往糠面儿里放了一点点杂合面,完全不放的话这玩意儿攅不起来。兑点水揉着,□□成团子的形状后放锅里蒸,这便大功告成。   还别说,糠团子蒸熟后闻起来居然还有股面团子的香味,程冬至闻到后有点想试试看是啥味道,可最终还是制止住了这个念头。   王春枝是吃过这玩意儿的,她告诉过程冬至,糠团子嚼在嘴里像是嚼土沙,咽下去的时候像是在咽石子儿,拉出来的时候像是拉刀片儿!她可不想没事儿去体验这种刺激的感觉。大姐是没办法才吃的,她有吃有喝的干嘛受这个罪呢?   蒸好了糠团子放在桌上,程冬至又切了点咸菜放碗里配着,为了力求效果真实她还掰下了一块糠团子捏在手里,当然不是自己吃,而是跑去后院喂鸡了。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吃好的吃太多,偶尔也想改改口味,或者是想磨一磨胃里,小母鸡们居然也不抗拒糠团子,悠闲地啄完了,然后抖抖翅膀咯咯哒了几声。   这个咯咯哒提醒了程冬至。   “鸡蛋!”   她居然差点忘了这个。   程冬至慌忙去摸鸡窝,果然有热乎乎的三个大蛋呢,有红有白的,非常漂亮。   看着这几个鸡似乎也有点过于肥壮了,程冬至立即用鸡笼把它们暂时挪到后头的一家空房里去,那一家前后没人,也隔音。系统的等级暂时还不能收活物进去和出来,要不然她早就直接收系统了。果然无论如何,还是不能放松升级大计呀。   才安排好这一切没多久,王老太果然就带着几乎全王家的人上门了,手里还提着家伙,脸色还非常不善。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天周杏儿和程冬至的启发,邓翠兰找到一个非常不亏损的法子:那就是随口说一气儿,甭管有没有,碰到就是赚到。   她既然心中确定姐妹俩肯定吃了私食,家里的房间又搜不出来,那肯定是放在了王余氏的屋子里。   就算那袋子里不是吃的,平常吃的东西总有点蛛丝马迹留下?但凡是抓到点儿尾巴,那她告状就没白告,什么都说得过去了。   再有一点,王老太顾忌着社里好多年不去王余氏那边,那俩臭丫头片子肯定一直警惕不高,顶多防着外头人偷看偷听,怎么也想不到能有人直接闯进来!   所以,今天吃午晌饭的时候,邓翠兰偷偷告诉王老太——昨天有人看到高爱国提着一大袋子粮食给了王春枝,可她居然没有提回家来,而是直接背去了那王余氏的屋子里。   邓翠兰这个人不轻易告状,比周招娣那种满嘴跑马的要靠谱的多,王老太几乎是立即就相信了,一蹦三尺高,心痛无比。   这可是该千刀万剐的大罪呀!如今粮食多么金贵,何况是一大袋子?!   王老太当即决定带着家里人过来当场收缴赃物,并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臭丫头狠狠打一顿! 第31章   门是关着的, 可这难不倒王老太, 上去就猛烈地踹门, 并高声威胁:“我数三声再不开,就把这门给打个稀烂!”   她不怕社里来说她做强盗, 这次她是师出有名——家里的粮食被这个老不死的骗了,她凭啥不能抢回来?   程冬至似乎是被这可怕的踹门声吓到,脸色苍白地很快过来开了门。   “奶, 你干啥?”程冬至装糊涂,一副受惊的模样。   王老太估算了一下开门还算及时, 便冷冷地把她给推到王雪花那边:“雪花你把她给按住了, 可别让她做什么手脚!”   王雪花刚要喜滋滋地答应, 周杏儿就眼疾手快地把程冬至给搂了过来:“奶,我给你看着呢,绝对不让她动一动儿!”   王雪花瞪了周杏儿一眼,却不敢过去争, 只能翻了翻白眼。她本来打算趁机掐个几下子的, 居然被这个蛇蝎子抢了先。   王老太点点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搜查了。   太婆本来在炕上搓麻绳, 被王老太的架势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墙角里不敢动弹。程冬至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倒是让老人家把被临时突击的效果表现得很逼真, 在场的人除了周杏儿心中有数, 其他人都自以为出其不意。   王老太把太婆屋里翻了个遍,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半瓮快结了块的黑疙瘩面,以及一小袋子糠皮子。   桌上的午饭还冒着热气,其中一个团子还有动过的痕迹,王老太一眼就看出那是糠团子,旁边的也是货真价实的老咸菜。   这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的怒气逐渐散去,王老太冷静了许多,转头看向一脸苍白的邓翠兰。   王老太刚刚搜屋子的时候,她的眼睛一转儿都不离地在旁边看着。她所能想到藏东西的地方,王老太都搜了;她所不能想到藏东西的地方,王老太也搜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这俩丫头真的是在这里吃咸菜咽糠团子吗?   “娘,这不还有后院儿吗!说不定藏那儿了!”邓翠兰豁出去了,怀着希望辩解道。   王老太打开后门冲往后院儿去了,几乎把地皮都揭了起来,却什么都没找到,除了一些鸡屎。   “老东西,你养的鸡呢?”王老太没发现鸡,觉得有些诡异,大声问道。   “放……放出去找食儿了……家里没喂的……”太婆战战兢兢地用以前的经验解释道。   周杏儿踩着鼓点儿敲锣:“哟,没那个能耐养啥鸡呀!这喂鸡的糠皮子都给你们拿来吃了,鸡还能吃啥?你还不如把那几只可怜鸡给咱们养着呢!”   王老太大骂:“要你多嘴多舌的!谁要她的瘟鸡?”   邓翠兰已经几乎要昏倒了,可她必须要拿个说法儿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娘,莫非……莫非她们已经吃完了?”   王老太刚刚只是被一时气愤冲昏了头,可现在她冷静下来后智商也回来了。   事情并不难猜,前因后果一想,就知道她是被这个四儿媳当枪使了,人家打的是瞎说的主意,却叫她做冲锋陷阵的人!   王老太虎着脸一阵风似的走到邓翠兰面前,啪的一嘴巴子把她梳的溜溜儿的发髻儿也给打散了。   王老太的手上还带着做针线活儿时的铁顶针,刮起来威力十足,邓翠兰狼狈地正过身子时,大家都看到她脸肿了半边儿,嘴角也破了。   “都给我回去,咱们关上门算账!”王老太的脸阴沉得像是乌云密布,没有一个人敢说声不。   可就在这时候,老队长夫妇,几个公社的干部,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全走过来了。   “王高氏,你不是和你婆婆断了道儿吗,带着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老队长虎着脸,大声呵斥道。   一看到这些个人,王老太的身子就像秋雨中的墙头草,不住地前后倒颤,腿也软了半截。   她在王家是说一不二的女王,是掌管管家大权的女人,可她出了王家那就是个屁,不过是万万千千要听指挥命令的老太太之一,面前的这些人谁也不能得罪。其他王家人更是头低到裤.裆里,话也不敢说一句。   不是,这些人咋就这个时候过来了呢?还来得这么齐?   王老太还没闹明白,老队长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开骂了:“王高氏,你以为村子里是你家的后院儿,想抄哪儿抄哪儿吗?你好大的威风!干脆我这队长也让给你来做得了!你还有没有把法律放在眼里,把这几位干部放在眼里?”   “我哪敢啊!这不是……这不是我这儿媳妇骗我,说春枝儿把家里的粮食背到这来……”王老太险些尿了裤子,牙齿打颤。   老队长这个人在村子里的威望非常高,平常也很少对人说这样的重话,她一个老妇女怎么受得了这么老些大帽子一顶顶地扣下来啊!   “你家里的粮食有多少你心里没点数?那你搜着没有呢?”   “没,没有……”   王春枝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大骂道:“是哪个臭不要脸的贼X子在奶面前告黑状的?昨儿我托高爱国给我换了些糠皮子回来,咋就成把家里的粮食往外头背啦!是谁?是谁坑了我和我奶,我把她的臭X也给她撕了!”   王春枝的话宛如雨后甘霖,王老太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慌忙奔到她旁边捏着她的手,狠命指脸涨得通红转绿的邓翠兰:“就是她这个臭X子!坑得咱们祖孙好苦哇!我可是一点都没不信你的意思,是这个贼婆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你偷了几粒粮都给编圆了!”   王春枝一个猛子窜到邓翠兰的边上就开始揪打她,扯着她的头发转圈儿拽。她这半年吃得好力气猛增,邓翠兰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被王春枝打得在地上惨叫,不住地让自己的几个儿子来帮忙。   王老太却是喝住了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你们要是敢动春枝儿一根手指头,这几天都不准你们上桌子!喝风去!”   三个蛋儿对视一眼,想想还是吃饭比较重要,就默契地退后了。   老队长看王春枝几乎要把邓翠兰的小衣都给扒下来了,俩女人这样撕打实在是不像个样子,便皱眉道:“都住手!干部们都还在呢,搞成这个样子多难看?”   王春枝心里有气,还是不肯松手,直到董阿婆过来劝她才不打了,其实也打得快没劲儿了。   “行了行了,大家架也打过了,骂也骂了,现在该心平气和地来讨论问题了对不对。”一个穿着老旧中山装,带着用麻线补腿眼镜儿的干部和和气气地说:“王高氏,当初你和这个王余氏断道是请了我们几个一起见证的,那今天的事情就不能按照家务事算咯。按照新规定,你这个问题相当严重嘛!”   王老太顿时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部同志,我也是被家里这个不贤惠的媳妇给骗了,一大把年纪被人当枪使,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就算遭了贼,你也不能带着这么多人来,手上拿的是什么,这是要私斗嘛?今天我们正好在开会议,听说这件事后就赶来了,这件事刚刚好是个典型,关于村民的内部纠纷问题……”   干部的话还没说完,王老太就吓得一把半跪在他身边抱着腿嚎啕大哭:“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靠近这屋子一步了,我家里人也不过来了!”   王家其他人也都跪了下来,哭的哭求的求,满满都是凄风惨雨。   不怪他们如此害怕,在这个时候,任何“典型”“突出”都是令人战栗的词眼。   这时候的大家说一样的话,唱一样的歌,跳一样的舞,最怕的就是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下场他们看得太多,心里也留下了极重的阴翳。   “哎,哎,快起来!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下跪!老人家这么个岁数了,这样不是折我寿嘛?你们再不起来,我给你们跪下了!”干部十分头大,哭笑不得。   每次来开展工作的时候,总能遇到这样的事情,有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习惯叫他同志,总是叫官老爷,还有习惯性弯腿打礼的,说了多少次也纠正不过来,更甚者还有把他叫成革命党大人的。每当发生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误时,他也不好太严厉,年纪大了的人接受新事物较慢,况且也不是恶意。   听见干部说要跪下,大家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只是依旧哭着。   “这样才好嘛!你们也别慌,看在你们认错态度好,这件事又是一个误会的份上,我们可以考虑暂时不把这件事当成典型去研究,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来个一锤定音。王高氏,你确定以后再也不带着家人来闹事了?”   “不不不来了,打死我也不来了!”王老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们呢?”干部问其他王家人。   “我们也不来了……”   谁还敢来啊!今天这不是被王老太逼着的吗。   “那好,既然你们都在大家的面前做出了保证,那我就额外给你们一次机会。以后全村的人做个监督,要是谁看到他们家的任何一个人……当然,王春枝姐妹俩除外,我是指其他王家人,谁看到他们过来,都可以直接来我这里反应情况,然后依法处置,知道了吗?” 第32章   “知道了!”围观的人回答得很响亮, 还有几个人幸灾乐祸地笑了。   王家人是个什么德行, 全村闻名, 只可惜了他们家老三夫妇的一对闺女。   王余氏当年嫁到村子里来的时候性子和和气气,从来没与人红过脸, 大家都知道这是个随和人儿,谁知道竟然会被自己的亲儿子儿媳给举报了呢?   王余氏的确是大地主家的孙女没错,可她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她老子死得早, 这一房的孙辈们便不能争宠,那大地主家里啃得到金边儿的房头就那么几个, 她嫁过来时和其他媳妇一样不过是几床被褥和两个粗糙的木箱子, 没什么值钱玩意儿。王余氏和其他农妇一样, 每天都围着灶头炕头转,养鸡养猪下地做活,哪里剥削过人了呢?   本来这件事可以模糊过去的,偏偏王老头和王老太“大义灭亲”, 把王余氏的成分给弄坏了。   大家都能猜到这俩人为什么这么做, 怕被连累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不想养老人。更何况王老太是个霸蛮性子, 上头有个婆婆她就始终还是个媳妇身份,不能随意压人,哪里家中自己辈分最高来的舒服?   王春枝时不时去照顾王余氏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 心里都在暗暗夸赞这个孝顺善良的姑娘, 大家嘴上不便说, 心里都很赞同她这样的做法。法理之外不还在乎人情吗?就算是坏分子的孙女, 那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呀,更何况她的确没有作威作福欺负谁过。   今天这一场着实大快人心,不管怎么说,那些黑了心的王家人以后不来歪缠老人家就是一件好事。远的不提,至少老人家养的那几只鸡能保住了呀,不然早晚被偷了煮着吃了。   有个比较胆大的婶子提醒干部:“老人家可怜的哟,指不定被吓出啥毛病了,怎么说也要给点东西补一补,不然白吓了!”   干部连连点头:“对,还是这位女同志思考周密,是我的失误,我的失误!王高氏,你今天把王余氏的家弄得一塌糊涂,老人也被你吓得不轻,你就不表示表示吗?”   只要此时不被当做典型追究,王老太怎么表示都可以:“一定表示!一定!我这就回去拿一袋子粮食过来!”   董阿婆笑着说:“光粮食怕还不够,怎么地也要把王余氏家里给收拾清楚了不是?你看你给糟蹋的。”   王老太抹了一把汗:“收拾,一定收拾!我这就来!有孝,这是钥匙,你快去我柜子里把那个装玉米面的袋子拿过来!”   王老太特地把玉米面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老队长和干部们听不见。   然而,交出钥匙的时候她的手是抖的,王有孝伸出手半天了才接住。   “有孝,你是个老实孩子,拿了袋子就赶紧锁好柜子过来,知道了吗!”王老太嘴唇哆嗦着。   “娘,你就放心!”   王有孝跑开后,王老太带着周杏儿,王雪花和周招娣一起收拾太婆的屋子后院,太婆这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周杏儿又是个麻利人,屋子里外很快就弄好了,这时王有孝也气喘吁吁地拿着玉米面过来了。   “不错,动作很快,态度也非常好!”干部表扬过王老太后,把装有玉米面的袋子亲自进屋交给了太婆,太婆却吓得连接都不敢,还是程冬至帮她接了,干部笑着把程冬至的脑袋摸了一摸:“是个灵透孩子!”   其实今天这事儿,老队长和干部们心底都很同情王余氏,想要更加严格地惩罚一下这家人,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因为这样会被认为是思想问题,把坏分子的阶级地位看得和贫农一样,肯定不行的嘛。   能有这样子的结果,这事差不多也算是皆大欢喜,队长和干部们口头教育了王家人几句话就回去接着开会了,围观的人渐渐散了,王老太在王雪花和王有孝的搀扶下飞也似回了王家,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太婆见王老太他们走了,嗓子才慢慢开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真走啦?”   “真走了,太婆别怕,以后他们不敢来了。”程冬至安慰太婆。   “真好,真好……”太婆松了口气。她并不是很清楚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又躲过一劫,大概还能好好睡一些时候。老天爷就是这样,安心久了便会给你当头一闷棍;挨了棍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可以再安心一段时间。   “姐,干部们咋也来了?”程冬至问王春枝。   “今天可是凑巧,我去的时候老队长正和他们在打石场上开会呢,我就和董阿婆聊了会儿天,眼瞅着那老东西带着人从大道上过去了,就赶紧去找老队长,时候也是赶得正好。”王春枝得意无比。   程冬至笑了:“那咱们还要给太婆打包院墙不?”   “打!为啥不打?”   王家送来的那袋子玉米面她们谁也不想吃,而是拿来请了上次打土坯的那对父子过来帮忙弄院墙。   之所以最终没有去扒其他人家里的墙凑合,是因为想着这东西还是要结实长久点的好,马虎了还不如不做。王春枝的本事盖个猪圈鸡窝没问题,包院墙就有些勉强了。   这对父子还记得程冬至是之前给锅盔的小姑娘,故而做起来非常卖力,一点懒都不肯偷,什么细节处都是捡最好的功夫做,精益求精。临走时,他们还主动帮忙把太婆的后院也给整修了一下,整个院子顿时看起来焕然一新。   这样一来,太婆的屋子虽然还是那么大,可她却拥有一个非常敞阔的院子了,显得门里的面积空间也大了不少,安全感也倍增。   “姐,这前院儿是不是可以种点菜?”程冬至兴奋地问。超市倒是有新鲜蔬菜,可她不方便拿出来,只能自己偶尔偷着啃条黄瓜,吃个西红柿啥的。不能总让大姐和太婆吃咸菜呀!那样会缺乏很多营养。   王春枝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这个不碍事,村子里有人家种哩!地是社里的,院子是各家的,种点菜没得事。”   “那咱们种啥好?”   “啥容易活种啥,黄瓜,南瓜,大白菜,辣椒,茄子,豆角,都行!咱们换着茬种,每个月都有吃的!”   “啥时候能开种?”   “还早呢!这土还没化冻呢。”   被大姐这么一说,程冬至顿时对春天充满了期待。   一想到到时候院子里都是青葱翠绿的瓜菜,她的心里乐开了花,桌上的盘子里总算能见点儿绿啦!   比起这件事,更让程冬至开怀的还是邓翠兰告状事件的余波。   王老太和周杏儿之间的较劲暂时告一段落,她目前的主要敌人重新变回了邓翠兰,并且开始咬死了当初搬空她柜子的就是这个脸酸心硬货,绝不会有其他人。   邓翠兰偷鸡不成蚀把米,重新变回了王家食物链底层的人,她的三个宝贝蛋儿们为了碗里的几口糊糊也从来不帮帮她,王有才也不好帮得太明显。   周招娣减轻了不少家务负担,王秋枝也总算得到了解放,能上桌吃饭了。   除去这些变化,最要紧的还是王老太对太婆屋子那边的决定。   “以后谁也不许靠近那老不死家里一点儿,河道也要绕着走!谁敢过去找不痛快,社里的干部不找你麻烦,我也要弄死你!”   并且,王老太总算“想通”了一件事,瞪着程冬至道:“我说你怎么不咋喝糊糊呢,原来被糠团子撑饱了!那东西是能经常吃的吗?也不怕把你肠子撑坏了,到时候我可没钱让你看大夫!”   程冬至看出来,王老太并不是真的关心她的身体,如果真的关心,为啥不说多给她一点糊糊呢?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说,那就不是她思考的问题了。程冬至如今也学得脸皮厚了些:“哎!我知道奶最心疼我啦!”   王老太的脸抽了抽,继续转过去臭骂邓翠兰:“在那磨蹭啥呢!还不赶快把地扫了去喂鸡!”   断尾村的春天来得较为晚,可终究还是来了。   与麻雀子一同来报告春光的还有一场洋洋洒洒的春雨。那天社里的人都在地里劳作,忽然就兜头兜脸地下得人反应不过来,老队长黝黑的脸被淋了个湿透,过半晌才激动不已:“下雨啦!”   这个好消息传遍了整块地区,大家兴奋地又跳又嚷,连身上的衣服湿了也不怎么在意。   有什么比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更让人激动的呢?   去年秋收的时候,老队长还在忧心天的干旱,没想到在这个要紧的时候水就续上了。不管后头有多少雨,这场大雨已经奠定了今年不歉收的基础,地里的种子总算能有个较为湿沃的怀抱,能发出绿油油的苗儿了。   王春枝也非常欢喜,不仅仅是欢喜庄稼的收成,更是欢喜院子里不久后的收获。   妹儿真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哩,才想着吃自家种的菜,这老天就开始不干了。   就在王春枝幻想着院子里哪块地方该种哪些菜的时候,旁边两个人的谈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今年是个好兆头哇!”   “老天爷疼咱们,不叫咱们再饿一年的肚子!”   “要是今年收成好,村里的学校怕是要再办起来了。”   “好,好哇!我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咱家那小子送过去!”   “还是要读书,不认字和咱们一样一辈子刨土,能有个啥出息?”   ……   王春枝猛地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   吃夜饭的时候,王有才也在和王老太讨论这件事。   “娘,今天听社里的人说,村里的小学怕是要再捡起来哩!”   王老太漠然:“饭都吃不饱,整那没用的玩意儿干啥!有这钱给社里多买几头牛不好吗?”   王雪花不高兴了,噘嘴道:“我要去念书!念了书才能去城里找工作!”   王老太顿时和软了:“好好好,咱雪花儿有志气,不愿意做那受穷的人,娘肯定送你去!”   王有才见王老太松口,慌忙趁热打铁:“雪花儿爱念书是好事,有这么个好学的老姑带着,下面几个侄子肯定也不差!”   王老太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锐利道:“咋?你那意思是想把你家的三个儿子都送去?”   王有才忙摆手:“去两个就够了,二蛋儿念过书,不用去。”   其实是二蛋儿贪玩,打死都不愿意念书,当年去了不到几个月就被老师劝退回来了。被劝退的时候他本人比谁都高兴,压根没有一点儿失学的难过。   王老太骂:“你想得倒是美!家里哪来这么多闲钱,你知道念书多少钱一年吗?” 第33章   王有才顿了顿, 仿佛思索了一阵子, 然后把早已算好的数字报了出来:“咱们村小学的话, 一年学费也就六七块钱,俩娃加起来才十几块, 也……不算太多?”   “十几块!你上下嘴唇一碰倒是容易,这叫小钱?能买多少粮食了!再说去学校买书买本子买笔不要钱吗?天天带米菜过去,那边蒸饭的又是个漏勺子, 天天给你漏一点,一年能漏多少你心里没点数吗?还动不动整出一堆破事儿, 费钱的地方多着呢!”王老太破口大骂。   断尾村的小学有一间破旧老房作为食堂使用, 但不出售饭菜, 只负责用大蒸锅把学生带过去的饭菜连着饭盒热一热,多少有点儿扣头,不然老师的饭怎么来?   现在当然是没有这规矩了,老师的伙食和工资由学校承担, 最终分派在学生们的家长头上。娃娃们都饿得东倒西歪了, 谁还好意思再去从他们的饭盒子里扣呢。   可王老太的话也不无道理,家里多一个孩子去上学, 损失的不仅仅是学费,更有家里少半个劳动力的损失,比家里更耗费的口粮, 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的临时活动。   比如组织一起去看英雄电影, 或者听什么怀念演讲活动, 做家长的难不成还能严词拒绝吗?   既然答应, 那就少不得又要收拾出看得过去的衣服鞋袜(有时候活动还会有具体要求),做俩饼子,以及种种咕噜麻烦的事情,不仅耽误了地里的工分,对于吃饱饭都困难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经济压力。   王有才被驳斥得无言以对,只是有些不服气地咕哝了一句:“那雪花这个丫头都能念书,俩小子不念说不过去……”   王老太手中的筷子狠狠指点着王有才的鼻尖:“你家那两个是读书的料吗?二蛋儿啥样他们也啥样,你信不信?雪花从小就聪明伶俐,她一路读到县里去了还怕找不着工作?”   在旁边剁鸡食的邓翠兰听到这个后嘴唇动了动,可终究是不敢说什么。   王雪花聪明伶俐?死老太婆还真敢吹!   之前在学校里读了大半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王春枝听得心里有些动,她知道王老太必然不会答应,可还是试探了一下:“奶,要不让冬枝儿也去呗!和老姑在学里也有个做伴儿的。”   王老太还没开口,王雪花就尖利地叫喊了起来:“就她?想得美!她配吗?!”   王春枝不乐意了:“都是一个祖宗生地,她不配你就配啦?你是骂爷还是骂奶呐?”   “我说不准她去就不准!她要是去,我就不去了!”王雪花激动得脸都扭曲了。   “行啦行啦,别嚷嚷了,冬枝儿不去,我说的!”王老□□抚好爱女,对王春枝道:“你不是认识字吗,平时教教她不就得了?冬枝儿一个丫头念什么书,以后还不是在村子里找个种地的嫁了?会做饭生孩子就行!”   王春枝气得差点笑了,凭啥王雪花就是嫁给城里人,我妹儿就得嫁村子里的?   “那我也顺手儿教教老姑,还能给家里再省一笔呢,是奶?”   王老太没了词,干脆直接转移话题:“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先嚷嚷啥?也不怕到时候搞不起来惹人笑话!赶紧吃都!”   王春枝横了王雪花一眼,筷子默默地在碗里画着圈,吃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不管有多难,她都必须把冬枝儿给弄到学里去,不然妹儿这一辈子就糟蹋了。   程冬至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去学校,而是她盯着的,是另一个地方。   晚上泡脚的时候,程冬至对王春枝说:“姐,县里的小学是不是比咱们村里的好?”   王春枝诧异:“那肯定的呀,你问这干啥?”   程冬至说:“奶不让我上村子里的小学,那我去县里的小学上学?”   王春枝有些愁:“哪有这么容易?那得有县里的户口啊,你和我一样户口都在断尾村里,咋去得了县里的小学?”   程冬至很早就开始留心这问题,旁敲侧击地问过好些人,心里有谱:“我咋听说支书家的小五儿去的是县里小学,他不和我一样也是村里的孩子吗?”   “有这回事?那我可得好好问问高二傻!”   王春枝瞅准了一个高爱国调休的日子,带着满满一篮子大鸡蛋去了县里高家。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王春枝和高家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漂亮聪明的姑娘。   尤其是高爱国的二姨三姨,几乎是要欢喜死这个脾气和她们一样火爆的妞儿了,有时候王春枝隔了些日子不来,她们还要三遍五遍地问高爱国,比高爱国心里还盼得慌。   为啥?因为她每次来都能拿来好些她们十分想要的东西!   比如大个儿硬皮鸡蛋,精细米或面,还有一些市面上根本淘腾不来的特殊用券,以及她俩最缺的布票!   别人看到王春枝接近高爱国,都想着她为的是占高家便宜,可只有高家人心里明白不是这样,他们更需要她。   这回王春枝才进门,高爱国的母亲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小虎,赶紧去把你春枝姐的碗拿出来,给她泡碗糖水!”   叫小虎的男孩立即虎头虎脑地抱碗去了,王春枝熟悉地往炕上一坐,把篮子放在炕桌上:“婶儿,这次来我也没提啥好东西,就带了点儿家里的蛋过来,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高母乐得合不拢嘴:“我买过那么老些家的蛋,就没一家比你家的强!这还叫没提啥好东西?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爱国出去买煤球了,晚点就回来,你可不许先走了!”   “不走不走,我还有话问他呢!”   王春枝和高母寒暄了几句,终于把话题转到了县小学上。   “婶儿,我家妹儿也到了念书的年龄了,我呀就是吃了念不进去书的亏,想着怎么地也不能再耽误这孩子了。你说咱爸妈都不在身边,我这个做大姐的不替她愁,谁替她愁哇?”   高母是相当了解王春枝家里是个什么情况的,很是同情:“你奶怕是不肯?怎么说都是好大笔花用,以前都未必肯,现在年成难越发不行了。”   “她不肯就算了,我那要死的小老姑也跳着脚不让我妹去呢,你说这关她什么事,霸蛮得很!”   “还不是被你奶惯坏了?那你是咋想的呢。”   “村子里的肯定行不通,别的不说我还怕那死老姑揍我家妹儿呢。这不琢磨着,想办法偷偷把她送县里这边来念小学吗?婶儿你是这县里的熟惯人儿,知不知道有啥门路把乡下的孩子送来读?”   “法子倒是有几个,你要听哪个?”   “婶儿你都说给我听听!”王春枝的眼睛顿时亮了,好家伙,居然不但有法子,还有好几个法子呢!   “原先是一个法子也没有,现在县里读书的孩子少了,学校也闹饥荒,这不就腾出空儿来了吗?现在是这么个情况,要么去参加那边儿的招生考试,成绩好就能进;要么走校职工那边的名额,还有个法子就是交借读费,那个可就贵了!咋说一学期也要差不多几十块,都是当爸的在这边儿做事,孩子随妈户口在乡下的人家没办法才这样。”   这个时候的城里户口属于非常稀缺的资源,虽然县城户口比不上大城市户口那样俏,但很多方面的便利也是农村户口没办法赶上的,所以男方不是正式工的话,孩子都是随母亲的户口留在乡下,非常难转过去。   王春枝迅速地把这几条在心里过了一过,心里顿时模模糊糊有了个谱儿,忙拉着高母不住地问细节部分。高母心疼她和冬枝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所了解到的包括不方便对外头说的内部消息,也全都一股脑告诉了王春枝。   王春枝听完,心中即是欢喜又是忧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种情绪更占上风。   她心里存了事,怎么都坐不住了,也等不及高爱国回来就直接告罪回去了,高母怎么留吃饭都留不住,只好嘱咐她下次早点过来。   王春枝回村子的时候天色还早,程冬至正在太婆家后院儿喂鸡,看到她这样风尘仆仆地回来就知道她肯定也打听到些啥了。   “咋了大姐?”   “你在省城的时候学过东西,对不?”王春枝满怀希望地看程冬至。   程冬至并没有隐瞒自己认识字的事情,问她的时候推说是在省城学会的,便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这些时你别老做家务活儿了,好好在家把你会的那些东西练一练,等过几个月我带你去县城!”   “好!”   王春枝并不知道自己妹儿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也不知道考试有多难,纯粹凭着对自己妹儿的一种纯天然的信任和骄傲,决定走一走招生考试那条路。   程冬至知道姐姐的打算后,有点哭笑不得。   这和她打算的路线不一致呀。   不过好歹是个办法,她就先依着姐姐的法子试一试,实在不行再用她自己的法子! 第34章   王春枝用自家的鸡蛋换了董阿婆家的鸡蛋, 再去供销社换了本子和笔回来, 又千方百计从高爱国那边弄来了半本脏旧的小学课本, 让程冬至每天抽出时间来学字练字,还规定她每天屁股必须要坐在凳子上两个小时以上。   如果是以前的废宅程冬至, 别说两个小时,一天瘫着都没问题,可她现在到处跑野惯了, 屁股上像是有钉子,写了两页字糊弄大姐后便不肯再坐了。   怎么说她都是经历过高考洗礼并且成绩还不错的人, 这种程度的知识实在是有些为难她。   小学的招生考试的话, 撑死了就是认字和简单的算术, 用得着这么潜心准备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到处跑跑锻炼身体,顺便再把系统那边照看一下呢。   王春枝的文化水平不算太高,所以她检查程冬至作业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自有标准:“不错, 这字写得很大!以后就这么写, 别心疼纸,用没了再给你买。我就不爱那鸡屎坨一样的字!”   程冬至乖巧点头, 表示以后会把字写得更大一点。   看着妹儿这样聪慧听话,王春枝满怀信心,认为程冬至进那县里的小学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一去, 平时积攒在胸口的戾气也散了不少, 顺带着看其他人也顺眼了些。   王家的日子依旧过得像豺狼窝, 不是这个压那个, 就是那个斗这个。原先王春枝被迫自保参与其中,如今她有了熬出去的念头和希望,心境有些竟然豁然开朗起来。   随这群人斗得和乌眼鸡似的,和她也没关系,反正以后姐妹俩都要出去,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上来就行。   虽然嘴上不说,其实王春枝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些许模糊的期望。   这个年纪念书是没可能了,那为什么不和妈一样,去省城里做保姆呢?   她的条件可比刘金玲那时要好得多了,当时刘金玲年纪不够轻,生过俩孩子,身上也没什么钱,居然能硬生生闯到省城去,并找到了令人艳羡的工作。   王老太本来是暴跳如雷地要逼她回来,可在拿到她寄回家的钱和东西后,便转换了态度,保持了沉默,偶尔还会夸刘金玲几句。   所以说什么辈分孝顺都是虚的,谁有钱有本事就是大爷!奶那么恨妈,看在妈的那些本事上,不也要面子上让她三分吗?   如果她在省城里站稳了脚跟,那么以后在家肯定也是横着走,想怎么帮自己妹儿也没人敢放半个屁。   王春枝越想越美,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穿着城里人的衣服,什么大列巴肉罐头一大堆地往妹儿学校提,并把厚厚一叠票子塞给妹儿的场景……   春天总是显得短暂,一眨眼便入了夏。   粗粗地一算,程冬至穿来这边儿已经差不多快一年了。   如今她已经彻底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方式,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行为举止。   她穿着大一码的“两件套”,双手习惯性叉着腰,说话嗓门儿高了,骂起人来不重样,能打滚能假哭,就着饼子咸菜一顿扒拉下两海碗糊糊,然后打一个极为满足的嗝儿。漫山遍野都有她飞奔的足迹,歪脖子树蹭蹭几下就能上杈,虽然不太淑女,可意外地畅快。   比起这些转变,程冬至觉得自己变化最明显的,当属对物质的珍惜。   以前看着田野风光,她只会肤浅地感慨一番这种自然美与田园乐,现在不一样了。   她眼里看着的,是这些幻想中的盘中餐,以及农人对于秋收满满的期望。   面对着粼粼的河水她想得也不再是诗歌和远方,而是河水里藏着的一切可以吃的东西——鱼,虾,螺贝等……   能活着,能吃饱,能吃到喜欢的东西,这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早在之前下头一场春雨的时候,王春枝便弄来种子菜秧把太婆家前院儿给布置上了。如今一入夏,院子里的架子上就爬起了青青蔓藤,黄黑的土壤里也抽出了绿油油的菜芽。   董阿婆送腌辣椒来的时候看过院子,感慨他们家的菜长得比别人家的好,王春枝都推说是程冬至喜欢盘弄这些,浇水浇得勤快。   实际上是后院那些鸡的缘故。它们吃得很好,不仅下蛋勤快,产出的粪便也格外有养分一些,用来给菜施肥再好不过。当然,这个原因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还是程冬至的功劳。   程冬至一直对养花养草什么的没兴趣,她就喜欢种菜,种菜的目的就是为了吃。   如今院子里的第一批黄瓜挂条了,最乐的就是程冬至,这可是她亲手照顾结出来的第一份儿果实呀!   虽然她们家的黄瓜个头有点小,但是非常新鲜水灵,一个个顶花带刺的。   程冬至等了好几天,最终实在是忍不住了,拣着摘了一条下来,在水里随便洗了洗,咔嚓就是一口。   真新鲜!   那叫一个脆劲儿,汁水清香四溢的,口腔到鼻尖涌动着的都是黄瓜特有的清新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程冬至特别清楚,系统产出的蔬果生鲜质量比这个要高很多,可她就觉得此时手中的黄瓜最好吃最灵,别处的都比不上,大概这就是自卖自夸的意思。   程冬至没舍得把这一条都啃完,剩下的给了太婆吃,太婆也说这黄瓜好,很久没吃这样清脆的好黄瓜咯,都是冬枝儿灵醒,浇出来的园子也灵醒。   得到太婆的肯定与夸奖后程冬至更来劲了,她摘下两条黄瓜洗了洗,用干净毛巾包着给王春枝送去。大姐在地里流汗,肯定需要吃两条这么脆的瓜解解暑,下下火。   程冬至赶到地里的时候,王春枝正干得热火朝天,看到她来了十分诧异。   “这么大热天儿你来干啥?”   “姐,吃这个!”   程冬至献宝似的把毛巾递给王春枝,王春枝打开看了看,说:“你把这个送给南边儿山脚下的大嫂去。”   “为啥?”   “我回去再吃,她那边正好没其他人。”   程冬至懂了大姐的意思,问:“那我再加几颗糖在毛巾里头?”   “对,就这么办,真有你的!”王春枝对妹儿考上学校的事情更有信心了,这么聪明的孩子,一般人儿见得到吗?   程冬至拿着毛巾往南边儿山脚走,路上看看前后没人,就把手伸进兜里“拿”出了一把之前高家送给她们姐俩的糖块放进去。   怎么说周杏儿也是下真功夫对她们姐妹俩示好了的,是时候该给些甜头人家,不然以后谁愿意再把听来的秘密告诉她们呢?   之前没有立即给也是王春枝的意思,主要是怕前头刚出那么大的事儿,后脚她们就和周杏儿好得明显,是个人都能想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周杏儿也是个聪明人,肯定想到了这一节,所以这段时间啥也没从姐妹俩身上捞到她也不急,放长线呢。   周杏儿虽然毒辣,做起事来和王春枝一样也是个下力气的好手。这时候她正在山脚下专心致志地弄社里的花生蔓儿,直到程冬至走到跟前才注意到,满脸笑容。   “冬枝儿你咋来啦?”   “我和姐在太婆院子里种了些菜,头茬儿黄瓜下来了,我姐让我送两条给你解渴。还有这些糖,是之前高大哥偷偷带给我姐吃的,我姐没舍得吃,说是要给大嫂留着,大嫂就好口小零嘴儿呢。”   好听的话不要钱,程冬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反正这人情乖儿她是要卖到的,不能送了东西出去还没捞着好。   不知道是真的受了感动还是表现出来的,周杏儿红了眼,一把把程冬至楼进怀里:“你说说,这一大家子的,就只有你俩真对我好!大蛋儿那个憨子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来给我送口水喝喝,还是你们俩是我的真亲人!”   “我姐说了,这一大家子的就大嫂真心对咱们好,要是没大嫂,咱们早就完啦!”   “还说那话干啥!以后咱们心里清楚,咱们是一帮儿的就得啦!”周杏儿对程冬至眨眨眼,程冬至重重地点头。   歇午晌的时候,程冬至把送东西的事和王春枝说了,王春枝听得直笑,拿手轻轻地拧程冬至的腮帮子:“你打哪学的这么些话,我啥时候说过那话了?”   程冬至理直气壮:“怕啥,反正说啥她也不一定当真,瞎说说得了!”   “你这个小鬼灵精!”   周杏儿得了东西后并没有声张,黄瓜她自己当场咔嚓吃了,糖块儿全部藏在了口袋里,找了个机会绕回周屯全送自己娘家去了。   周铜牙难得见一回女儿,看到她来就抹泪:“小冤家,你还知道回家哇?我当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去不回头了!”   “娘你这话说的,这不是地里忙么,我有空咋地也要回来看看你啊。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啥了?”   “呀,这么好的糖块儿!你咋有这么老些呢?”   “春枝儿姐妹俩给我的,你可别到处嚷嚷,坏了事儿我可不敢再拿好东西给你了!”   “我嚷嚷啥,我是那脑子不清楚的人吗?你啥时候和她俩关系这么好了?”   “说来话长,下次再和你说。我就问你,这事儿我办得漂亮不漂亮?”   周铜牙哈哈一笑,露出那颗著名的黄中带黑的铜牙齿:“咋不漂亮?那一大窝子都是废物,要不是那姐妹俩的爹娘,我至于千方百计地让你过去吗?都说爹娘英雄儿好汉,那丫头我看着也不是个好惹的,以后怕是不比她们爹娘差哪儿去。”   周杏儿笑了笑,心不甘情不愿:“你和爹也算是个聪明人了,为啥就生出那么些没用的废物兄弟呢?我只恨我是个姑娘,要是我是个儿子,咋地也不能让家里败到这个地步!” 第35章   周杏儿的话带着怨气, 一向能言善道不服输的周铜牙被女儿这么一杵, 罕见地没有发脾气, 而是落下了两滴老泪。   “杏儿,是爹娘对不起你……”   “算了, 都这样儿了,现在说这些话有啥意思?”周杏儿自嘲笑笑,用袖子用力把眼睛抹了一下, 勉强道:“我得快些回去了,队里午晌时候不长, 要是让人看到我回来又有些多嘴多舌的。”   “行咧, 你赶紧喝口水再走!”   周杏儿没有喝水, 甩着辫子就走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周铜牙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春枝在高家那里打听到的考试时间是八月底,本想着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不曾想这天高爱国骑着自行车飞一般地赶了过来, 紧张得说话都在打颤。   “春, 春枝儿,快, 快让冬枝儿收拾一下!”   “准备啥?”   “准备一下考试!来不及和你细说了,趁现在快点去,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啥?!”王春枝也傻眼了, 这不才五月份吗, 咋就开始考了呢?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慌忙坐着高爱国的车一起赶到了太婆家, 把正在喂鸡的程冬至从后院子唰地一下揪回了房里:“赶紧把脸洗洗,衣服……算了来不及换了,就这样!”   “咋了姐?高大哥咋也来了?”   “别问了,听我说的就是了!!”   程冬至慌忙舀了一勺水在盆子里,拿毛巾把脸和脖子,耳后根都细细地擦洗了一遍,一双小手也搓洗得干干净净。还好她不是那种不爱干净的人,夏天了也经常在太婆这里烧水洗澡,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不像其他村子里孩子那样一出汗脖子上两道黑圈。   王春枝的动作非常麻利,她把程冬至平时看的书和纸笔都收在了一个小布袋子里,哐地一下挂在了程冬至肩膀上,又眼疾手快地给她扎了两个冲天炮,眼角都被拉得飞起的那种。   “姐,轻点,轻点!疼!”   “你懂啥,这样才精神!”   程冬至几乎要哭出来了,还好大姐不是天天给她梳头,不然就这种苍劲的手法,她的发际线迟早会退避三舍,年纪轻轻就变成半秃头的好吗!   高爱国的自行车虽然能带俩人,可王春枝脱不开身,也不愿意增加车的重量降低了速度,反正她也很信任高爱国,便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妹儿交给了他:“你可一定要把冬枝儿好好的带到哇!”   “包在我身上!”   高爱国的两条长腿死命蹬着脚踏,硬是把自行车开出了火箭的意思,那风驰电掣速度把程冬至吓得够呛,紧紧地抓着高爱国的衣服:“高大哥,你慢着点,可别把我摔了!考试赶不上不要紧,我的性命安全最重要!”   “放心,我从来没摔过人!”   高爱国想起王春枝那充满期盼信任的眼神和沉甸甸的嘱托,浑身都充满了难言的力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冬枝儿,以及他飞奔而过时吓得直交换的牛和一脸惊恐的车夫。   果然信念出奇迹,本来是该错过最后入场时间的路程,高爱国不但没让程冬至迟到,赶到的时候反而距离入场时间还有十七分钟。   看着小学门卫室那个老旧的挂钟,高爱国虚脱了般靠在墙上,可饶是这样他也没忘记讨好春枝儿的妹妹:“你渴不渴,我给你买个冰棍儿吃?”   “我不吃,高大哥你歇会儿,我看你累得够呛。”其实是程冬至被刚刚那个风火轮给晕车到了,有点恶心。   高爱国傻傻一笑,越看程冬至越有种爱屋及乌的感觉。   真不愧是春枝儿的妹妹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成熟稳重的风范,其他娃娃们都吓得说不出话了,她居然还知道劝自己歇会儿!   来参加县小学招生考试的孩子特别多,多得超乎了程冬至的想象。   本来她估摸着撑死了几十个,没想到现在光等在门口的就有几百人,并且还陆续增加中。   这是怎么回事儿?附近有这么多村子的孩子都想来县小学念书吗?   程冬至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准备应考的孩子中,县城里住着的占大多数。   他们几乎都是随了母亲乡下户口的孩子,想去乡下读书都难,只能来这里堵一把运气,不管怎么说只要通过一个,就能给家里省下好些借读费呢。遇到家里孩子多的状况,特别是年纪到了限制以后不能再考的,可以说这一场考试几乎定下了他们一生的起点基础,考上了就好说,考不上结局大概就是回去种田了。   似乎每个孩子都很紧张,拳头握得紧紧的,小嘴咕嘟嘟地不住地背诵着些什么东西,脸色也有些僵硬。   来陪考的家长们的紧张程度不比孩子们低,他们的目光不住地往其他孩子身上扫去,似乎是想找出自家孩子的预想敌,然后用犀利的眼神干扰对方的发挥水平,为自家孩子的录取多增加一丝希望。   就在人越来越多可校门外越来越安静的时候,校门口出现一个穿着工字背心的老头子,头发乱得像杂草,脾气也看起来很差:“孩子们都进来,大人们留在外头!别挤,谁敢乱挤现在就出去啥都别考了!”   他的话很有震慑力,果然没有大人趁乱挤进来,全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外头,焦急地看着自家的孩子往里走。孩子们都进去后,门唰地一下又关上了,里面顿时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都来我这里排队登记,领号码纸片儿!”   一个老师模样的女人坐在一个单人桌边写着什么,她手里有一本册子,一支笔,和一堆裁剪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儿。   人恃强凌弱的特性在这个时期便已有了征兆,程冬至刚想进队伍,就被一个壮实的小男孩猛地挤到了一边儿,还得意地冷笑。   程冬至耸耸肩,你爱在前面就前面呗,反正又不是按照排队顺序录取。   队伍差不多成型后,登记女老师开始一个个地问。   “你叫啥?”   “王铁牛。”   “你家长叫啥?”   “王大勇。”   “你家在哪?”   “南街牛鼻子巷靠里大树下家。”   “来,你是一号,拿好这个纸片儿别丢了。”   ……   程冬至是36号,她比较满意,只要不是38就行。   考试挺简单,先笔试再面试。笔试就是一张大杂合卷子,啥题目都有,拼音,填空,算术,甚至还有一些地理问题,不知道出题人是想考啥,感觉乱七八糟的。   然而好在都是非常简单的题目,程冬至那个年代初中生全部能搞定的级别,所以她并没有什么犹豫,提起笔唰唰唰地就开写了。   比起程冬至的健笔如飞,考场里其他孩子就没这么轻松愉快了。   他们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大杂烩卷子几乎动不了笔。   这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好了考那些固定的认字认词,还有背诵语录吗?   之前撞程冬至的那个小男孩见她写得如此溜,顿时眼睛都气红了,一边气却又一边要伸长脖子偷偷看她的。   岂料程冬至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才一伸脖子她就把卷子给折叠起来挡在臂弯里,回头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还傲娇地哼了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娱乐赛,而是决定着以后命运的重要考试。   他之前都那么不长眼色了,她干嘛要便宜他?就是要气死他,略略略。   小男孩顿时被噎住了,想要动手揍人又看到了台上老师锐利的目光,顿时憋得脸通红,差点哭出来。   程冬至写完后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确定的确没有问题便交了卷。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监考的女老师也就是刚刚发号码片的那位不禁有些惊讶:“写完啦?”   “嗯!写完啦。”   女老师翻了一下她的试卷,的确是写满了,而且字迹非常好看干净,不由得注意地看了程冬至几眼。   是个清爽漂亮的小女孩,看着就让人喜欢。   女老师笑了笑,点点头:“那就出去玩会儿,别跑太远,等会还有考试呢。”   “谢谢老师!”   程冬至撒开脚丫子就冲到了外头的小操场上,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打量一下这个县小学的模样。   乍一看并不像个小学,或者说,不像程冬至记忆中的那些小学。   除了这个操场和门卫室,一个疑似食堂的平房,便只有一座三层高的楼,一层大概五间房。最上一层显然不是教室,因为堆着好些煤球干柴,以及晾衣服的绳子,上面还挂着不知道谁的风.骚.红色大裤衩。   操场是个椭圆形的煤灰地,充其量只有三间教室大小,也不知道能容几个班级的学生做操。总之一切都透着小气逼仄和落后,当然这是以程冬至这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   可是,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老旧不起眼学校,却是无数人心中神圣的翻身之地,有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来,可见教育资源无论何时都是相当稀缺的。毕竟知识改变命运,更何况这个年代学籍还与户口工作挂钩,想要争取的人就越多了。   程冬至转了个圈把县小学观察了个遍,又在门卫室坐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教室里其他孩子才哭丧着脸先后出来。   绝望的大家看到一脸云淡风轻的程冬至后,全都怨恨地齐刷刷盯着她。   程冬至转过脑袋,留个后脑勺给这些孩子们——我看不到看不到。   说出去也是怪丢人的,她一个成年网瘾少女跑来这边和一堆孩子竞争,有种脚踢南山养老院,拳打北海幼儿园的羞耻感。   可她也没办法啊!这种时候她要是礼让那就是蠢货了,也对不起家里一心期盼的大姐。   面试是按照纸片儿上的顺序来的,轮到程冬至的时候才刚刚过了四十多分钟,她还以为每个人都是一两分钟,可问她的时候仿佛不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   “程……王冬枝。”   “家里都有哪些人呐?”   程冬至老老实实回答了,可问题一个接一个,时间也过得越来越久,让她觉得有点不对。   咋了,难道她笔试的时候过于优秀,导致他们对她的智商产生了怀疑,需要进行全方面的考察验证?   问题越到后头越过分,甚至连现场乘法口诀运算都考上了。   程冬至脑后勺出了汗,倒不是因为这个很难,完全是这个情形越来越诡异了。   出题目的工字背心老头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终于点了点头:“行啦,你回去,在家里老老实实等通知,别乱跑!”   “是,谢谢老师!”   程冬至不确定他是不是校长,只能这么保险地回答。老头子没说啥,挥挥手让她出去了…… 第36章   出校门的时候,程冬至发现高爱国正焦急地伸着脖子四处找她, 不由得有点感动——这个人以后要是做了爸爸, 肯定对孩子很上心?大姐要是和能他凑一对儿,似乎也不很坏。   “冬枝儿!考得咋样?”高爱国一把冲到程冬至面前,非常紧张兮兮地问。   “还行, 我也不知道。”程冬至没敢把话说太满, 怕没录取被打脸。   “尽了心就行了, 走, 我带你去吃冰棍儿!以前没来过县城这边?”   “嗯!”刚刚面试, 说了半天, 还真有点渴了呢。   高爱国带着程冬至到了县里的供销社,给她买了一根“心美”牌冰棍儿。   这冰棍儿用印着心美俩大红字的纸包着,味道其实就是糖水冰, 不过能在热天吃上这么一根还是很舒服的。   程冬至一边吃冰棍儿,一边打量着供销社。   说是县里的, 其实就是面积比乡里的那个大很多,其他都是一个风格,看起来非常黯淡冷清。   除去展览用的“样本”, 真正在售卖的也就是牙刷牙膏, 毛巾肥皂,酱油盐醋,火柴笔纸等日常用品。零食的话就是一些芝麻饼子, 炸糕, 糖块儿, 一眼就能看完。   “想吃啥不?别害羞,我给你买!”高爱国指着放糕点糖果的那个柜子,非常热情地对程冬至说。   “我不吃,谢谢高大哥!”程冬至才不馋这些呢,况且最近她有控制零食的摄入量,避免自己长得更好。   高爱国佩服得直吸气,这孩子咋就这么懂事呢?   他那几个弟妹也不算是挨饿吃苦了,可每次来他这里玩都会吵着要吃零食,怎么安抚都安抚不好。   冬枝儿在王家肯定没有他的弟妹们过的好,不馋是不可能的,可她居然能抵制住诱惑表现得这么有礼数,春枝儿真会教孩子呀!   想着冬枝儿难得来县里一趟,高爱国怎么地都不肯让她只吃一根冰棍儿就回去,死活拖着程冬至去了县里唯一一家饭店。   “冬枝儿你想吃啥?随便挑,可不许说不饿。”高爱国强调。   程冬至抬起头看看墙上的菜单,挑了个最便宜的:“那我要汤泡油条。”   这个只要一毛三并不要粮票,其他的都是两毛起步,大部分都要粮票,算下来很有点贵。   高爱国点点头,可是他却拿出了四毛钱给窗口的营业员,并且说了几句什么。   这营业员和高爱国是老熟人,他接过钱后笑嘻嘻地点点头,没多久就给他们俩端上来两大碗汤泡油条。   别人的汤泡油条都是把油条撕碎了放碗里,再撒点葱花拿开水一冲,实质上是开水泡油条,而程冬至的就不一样了。   那营业员在碗里多加了点面汤,还在碗里卧了个荷包蛋,可谓是正正宗宗的汤泡油条,还是加料豪华版的。高爱国那碗则还是开水泡油条。   油条是咸脆的,在汤里泡软了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再咬上一口浸满了汤汁的荷包蛋,程冬至吃得很香。怎么说都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里面还有油有盐的,能不香吗?   “好吃吗?”高爱国乐呵呵地问。   “好吃,谢谢高大哥,等我赚钱了也请你吃好的。”程冬至说。   高爱国乐得直笑:“好好好,那我就等你赚大钱了。”   这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   吃完饭后,高爱国骑车把程冬至送回了断尾村。由于不用赶时间,高爱国骑的是正常的速度,程冬至也能从从容容地欣赏一路的风光。   自然风光当然是很好的,只是人都太贫穷了些。一路上都是矮小的土砖茅屋,无论是人还是牛驴,都瘦得毫无精神,勾着头慢慢地走。   原本程冬至还觉得县城也未免太破旧了,和一路上看到的村子一比,突然觉得县城还是很可以的,至少人和房子都多,木头水泥的建筑比例也不少,有一点她那时候十八线乡镇结合部的影子。   回到太婆家后,刚下车,听到声音的王春枝就一把冲出了院子,慌慌张张地问:“咋样了?考得咋样?”   看到大姐紧张得像个高考生的家长,程冬至笑着说:“放心大姐,我觉得不难!”   王春枝这才放下心来,喜形于色:“我家冬枝儿这么聪明,肯定能行!”   高爱国傻呵呵地看着王春枝的笑颜,什么话也忘记说了。倒是王春枝想起他今天是大功臣,死活要拉着留他吃饭:“今天你可不许就这样走了,怎么说也要吃顿饭再走!”   高爱国表示了一下客气:“刚刚吃了碗汤泡油条!”   “那玩意抵啥事儿?进来!毒不死你!”   高爱国含羞答应了。   程冬至也知道高爱国对她们姐妹俩没得说,一点都不小气藏私,特意拣院子里长得最好的尖儿菜摘了一大篓子,现去鸡窝摸了几个鲜蛋,还“从灶眼儿”里掏出两罐子油水充足的红烧牛肉罐头,一口气交给了王春枝。   王春枝也不心疼,反而笑着对高爱国说:“你看冬枝儿对你多好,平常自己都舍不得吃,见你来了啥都肯拿出来。”   高爱国受宠若惊,脸红得不行:“那我就好好沾冬枝儿的光了。”   晚饭非常丰盛,老米饭,杂合面烙饼子,辣椒炒鸡蛋,两罐头牛肉则和院子里现摘的茄子,豆角,黄瓜等一起焖煮了一大盆杂烩菜,滚烫地飘出极诱人的香气。本来就天气热,再加上屋子缝儿都堵着了没什么风,这些要人命的香味在屋子里横冲直闯,勾引着所有人的食欲和口水。   这完全是因为招待高爱国的缘故,平常仨人一个罐头配菜就吃得很满足,绝对不会弄这么多花样。   其实说起来这顿饭就两个菜,米饭和饼子都算主食,炒鸡蛋也没放油,借的还是罐头的那点油汁;但是这盆杂烩菜实在是太抢眼了,色香味俱全,分量还这么足!   “这也太丰盛了,太……”   高爱国看楞了眼,他们家过年都不一定有这么好啊!这罐头可是稀奇东西,省城那边才有得卖,她们哪来的?哦,是了,一定是她们那个大能人妈偷偷给女儿捎来的。   “就俩菜,别客气,多吃点!”   屋子里很闷热,每个人都吃得大汗淋漓,身上热气蒸腾,衣服都汗湿了。   可没有一个人抱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难得的盛宴里,面上都放着红光。   高爱国本来还想客气一点,可当他尝到王春枝做的杂烩菜后,不知不觉就开始扒拉了起来,不是狼吞虎咽但速度也不慢,意识到的时候满满一碗饭早去了大半。   高爱国顿时红了脸。   虽然不能说经常吃得有多好,可他好歹也算是不经常挨饿的人,怎么能在喜欢的姑娘面前这么没规矩,和好几天没吃过饭一样呢?太馋痨了。   高爱国矜持地降低了速度,用筷子尖儿戳着饭粒吃,王春枝注意到了这一点,半笑半恼:“高爱国,有点男人的样子!这样的菜我一顿能吃五六碗饭,还饶俩大饼子,你比我一个女人还吃得少吗?来,看我的!”   王春枝用烙饼子卷了满满一把杂烩菜,卷成油条粗细模样,豪迈地送进嘴里大大地咬了一口,嚼得非常之有味的样子。   高爱国看得楞了,为啥春枝儿干啥都这样迷人呢?   其实他这完全是滤镜心态,别的女子这样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嚼他绝对会敬而远之,可春枝儿这样做就是利落又好看,说句不好听的哪怕王春枝在他面前挖鼻孔那也是美的。   王春枝给高爱国也照样子包了一个卷子,强迫他吃:“自己拿着啃,别让我塞你嘴里!”   高爱国紧张地接过了,他想充满男人气概地咬一口,结果姿势没调整好,没耍成帅反而还呛到了,逗得王春枝姐妹哈哈大笑,太婆也咧着嘴笑了,慈爱地用看未来曾孙女婿的眼神打量高爱国。   这小伙子,对春枝儿好像有意思呀?真好,看起来不是个坏人……   王春枝和程冬至都不准高爱国客气,亲眼盯着他吃完了好几碗饭和三个卷子才作罢,没吃完剩下的饼子和炒鸡蛋也硬是打包好了给他装上:“别推,天儿热这屋里存不住,放第二天就馊了!”   高爱国谢了又谢,最终打着饱隔儿骑车走了。他从来没有吃得这样撑并满足过,蹬轮子的动作都比平常要慢许多,脸上始终带着回味的傻笑。   送走了高爱国,姐妹俩牵着手非常高兴地走在回王家的路上,尤其是王春枝,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儿。   然而回到王家时,气氛却有些不对。   平常这个点王家的晚饭早就没了,大家也各回各屋洗刷睡觉,可堂屋里居然还点着一盏煤油灯,王老太木着脸盘腿坐在炕上,王雪花和周杏儿,以及周招娣都在旁边站或坐着,其他人倒是不在。   周杏儿拼命对王春枝使眼色,两只眼都快成斗鸡眼了。   王春枝察觉到了点儿什么,刚要说点什么,王老太就先开口了。   “冬枝儿,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   王春枝才要替程冬至回答,就被王老太拦住了:“你别做声,我问她。”   口气不是很凶,可这样的王老太反而更加异常。   程冬至听王老太的口气就知道肯定是有人透风给她了,不然从来不关心她去哪里野的所谓亲奶,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既然她已经知道,那么撒谎没啥必要,反正以后迟早是要挑明的,不如现在探探底。   “我去县城啦!”程冬至天真无邪地笑嘻嘻回答。   王春枝的手紧了一紧,可她很快就想到了和程冬至一样的事情,便沉默着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你去县城干啥了?”   “我去考试了!”程冬至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啥???” 第37章   王老太有点傻眼,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答案:“你考啥?”   “县小学的招生考试, 要是考第一名的话能免学费呢, 所以我去试试!”   其实并没有免学费的说法,程冬至是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王老太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个虚假重点给转移了:“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还第一名呢, 你知道自己名字咋写不?”   程冬至低下头没说话, 王雪花幸灾乐祸地嘲讽道:“就你?人家县里小学的都是和咱们不一样的人儿, 哪里是你这种乡下丫头能混进去的, 谁给你的脸呀?”   程冬至瞥了王雪花一眼:“那老姑意思就是我考不上咯?”   王雪花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要考上, 我脑袋给你当凳子坐!”   “这可是老姑自己说的, 到时候我要是考上了你可别赖。”   王雪花几乎笑出声:“是我说的,大家耳朵都听着了!那你要是考不上咋办?不能光我赌誓?”   “我考不上,那…那……”程冬至故意作出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 还是王老太看不上,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你还真有鼻子有眼说上了!你考得上个啥, 也不拿镜子把自己照照!村里小学都没去过一天儿,你还想去县里,怕是做梦没醒?春枝儿你也是胡闹, 就为了这, 让那高爱国专门带她去?这人情债我可不替你还!”   王春枝松了口气,撇撇嘴:“还啥人情,不就是顺路的事儿吗, 有啥好还的?冬枝儿才多重, 带带她废啥力气?”   “你当是只是顺路儿呢!我可是听人说了, 那高爱国带着冬枝儿在县里又吃又喝的,肯定花了不少钱!冬枝儿人小嘴馋不懂事,你还能装没事儿人吗?我还以为你存着啥私房去偷买东西呢,敢情是一毛不拔,白占别人便宜!”   王春枝和程冬至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原来老太婆是因为这个不自在啊!   王雪花被王老太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自己真正生气的原因,斜眼酸程冬至:“你咋就这么不要脸呢?那么贵的地方,人家带你吃,你还真张嘴吃上了啊?一点家教都没有!平常也没饿着你,你咋见到点好吃的就忘记自己姓啥了?”   程冬至心知肚明王雪花是在嫉妒她,就故意气她:“又不是我非要吃的,我说了我不饿,高大哥非要请我吃,不吃就生气,我能咋办啊。那油条真好吃,又香又软,汤里头飘着油星子,还有香喷喷的葱花儿……”   王雪花气得脸都红了:“你就吃!吃死你!你配吃那么好的东西吗?看不拉半个月的肚子!”   “拉肚子正好,我天天吃糠团子蹲不出茅厕来,正憋着呢!”程冬至笑嘻嘻。   “你!!……”   “得了得了!嚷嚷这些没用的干啥?去都去了,现在说啥也没用,以后自己想办法还人家饭钱!”   王老太才要回房睡觉,程冬至忽然拉住了她:“奶,我要是考上第一名了,你让我去不?”   “你考个屁的第一名!少说梦话了!”   “那谁知道呢?要是真的考上了呢?”   王老太不耐烦:“那你就去!谁还拦着你?到时候你一分钱都别想从家里拿,去学校喝风去!人家免学费就了不得了,你还想着给你免饭钱吗?还有书包本子笔,哪一样不是钱?谁有那个闲钱供你瞎折腾!”   程冬至顿时浮起了委屈的表情,低着头松开了手。   王雪花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挽着王老太的胳膊笑嘻嘻地回房去了。   回房后,王春枝紧张地问程冬至:“第一名真的免学费吗?”   “没有,我瞎说的,就是想试试看奶的口气,看看她让不让我念书。”   “你呀!”王春枝叹了口气,笑着说:“别说免学费了,就算加双份儿,我也得把你给弄进去!”   “大姐最好了!”程冬至一把抱住王春枝撒娇。   王春枝摸了摸程冬至的头,心里有点忧愁:“可我看奶那口气,她还是不愿意你去的。就算免学费,其他杂七杂八的钱多着呢,这个不好糊弄。”   程冬至有主意:“到时候咱们编个谎,就说校长看我机灵,舍不得我这个好学生,杂费也免了,叫我在学校里半工半读!”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话先别说早了,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考上呀?”   “有个七.八分?”   “这么有把握?”   “那就五.六分……”   “到底行不行啊?”   ……   对于是否考得上这个问题,程冬至这个当事人自己心里都没底,更别提其他人了。   王春枝一开始对自家妹儿那是百分百盲目信任,可被王家人那么一说,后劲儿一上来,心里也是越来越虚。   高爱国那边不清楚,可王老太和王雪花她们是绝对不相信冬枝儿能考上的,可没少当面笑话她,动不动就故意在饭桌上问她被录取了没,啥时候出结果,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又是好一阵冷嘲热讽。   当初村里小学几个成绩好的也不是没去试过,可惜一个都没过,那边的考试太难了。   就冬枝儿这样儿的,村里小学都没念过,竟然也想进县小学去念书?怕是脑子在省城里磕坏了!   可惜老天爷并不想让她们再多笑一段时间,王老太母女的欢乐只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六月底的时候,高爱国挥舞着录取书风驰电掣地来太婆家报喜了。   “中啦!中啦!冬枝儿你是第一名!!”   正在弄院子菜的程冬至惊喜地跳了起来。   “真的呀?没弄错?”   “千真万确,你看这上头是你的名字,一笔一划都没错!”   高爱国比自家妹妹得了第一还高兴,骄傲。   程冬至确认后,不禁又兴奋地跳了几下,她想去通知大姐这个好消息,高爱国就自告奋勇地说:“你在家歇着,我骑车快,我去!我把你姐给带回来!”   王春枝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喜极而泣,想说点啥半天说不出来,高爱国一边高兴一边担心,不住地安慰她,害怕她哭得太厉害背过气去。   “真个儿考上啦?”王春枝一边哭一边问。   “真的,你们不愧是姐妹俩,问的话都一样!这还能有假?”   “那咱们快点回去!我要好好看看那张纸!”   王春枝坐上了高爱国的后座,手抓得紧紧的。高爱国心跳如雷,路上几次险些掉到沟里去。   程冬至和太婆在院子口一直等着俩人呢,王春枝一下车就把程冬至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我妹儿就是争气,比谁都强!”   程冬至抱住王春枝的头香了一口:“都是姐给我弄来的书和纸笔好,没有那本书,没有天天练大字儿,我也考不了第一!”   说到这,姐妹俩又抱头哭了,看得高爱国也鼻酸酸的。   太婆不是很懂啥叫招生考试,只知道冬枝儿之前天天挂念着的考学居然考了第一,大家都很欢喜,笑得满脸都起了褶子。仨人都离开后的夜里,她不住地对自己祈祷过的神佛感谢:“多谢菩萨保佑,咱冬枝儿真的中举啦!再求求你,保佑她做个女状元!”   王春枝把这个好消息带回王家的时候,王家人的反应几乎是炸了锅。   除了王有孝是发自内心地为程冬至高兴,周杏儿是有点意外和羡慕,其他人全都是看笑话不成的失落,妒忌和怀疑。   王老太第一个不肯相信:“你怕是骗我?就她?第一名??”   王春枝骄傲地把录取书抖了抖:“这不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的吗?还盖着县小学的章儿呢,真真切切的!”   王老太认得的字不多,可她坚持要亲眼看看这录取书,王春枝想了想,还是给她了。   王雪花认得的字比她娘多不了多少,可两人却和眼里着了火一眼,恨不得把这张薄薄的纸给看穿了。   “老姑,你手上劲儿轻着点,别拉破了!”周杏儿瞧出不对,笑嘻嘻地提醒:“这东西可金贵着呢,放过去那就是中秀才的报子,要是破了冬枝儿就念不成书啦!”   程冬至早就看穿了王雪花打的什么主意,也笑嘻嘻的:“老姑没事儿,你随便儿扯,这纸不要紧!就是怕我们给弄坏弄丢了,学里给发了三张呢,高大哥那里还有两张,随便这张你烧了都行!”   王雪花脸色一僵,重重地在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狗屁玩意儿,也看得这么金贵!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罢王雪花跑开了,还重重地带上了房间的门,不久隔着门传来她的哭声。   王老太的脸色非常精彩,变幻莫测了许久,最终道:“有啥好高兴的?县里念书比村子里还费钱呢,我哪来的钱让她去读?留在家里做活儿!一个丫头片子,读啥书?”   王春枝赶紧接上话:“放心奶,不要钱!人家校长说了,看中咱家冬枝儿是个人才,特地允许她在学校里半工半读,一分钱也不要家里出呢!”   王老太憋红了脸:“人家说啥你信啥?校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咋就看的中这么个乡下丫头,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   王春枝怎么可能会在这种问题上退让:“奶,不让去也得有个说头!不要一分钱就能去县里,这么好的事儿别家跪着都求不来,你凭啥不让冬枝儿去?你是冬枝儿亲奶,你咋就不盼着她好呢?”   王老太重重一拍桌子:“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咋就不盼她好了?”   “那你为啥不让她去读书?”王春枝步步不让,声音更高更尖。   王老太想不出词儿,半天才梗着脖子:“念过书的女子不好嫁人,人家就爱老实会干活儿的,念过书的花花肠子多,我这是为冬枝儿好!”   王春枝气坏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话反驳,程冬至幽幽地开口了。   “那行,那奶你也和咱们大家伙儿说定,以后也不让老姑去念书,省得害得她一肚子花花肠子嫁不出去。”   王老太气了个倒仰,追着就要打程冬至:“反了天了!这有你顶嘴的份儿吗?!” 第38章   程冬至怎么会乖乖站着挨打,和泥鳅一样根本捉不住, 王老太追得气喘吁吁还差点撞墙上硬是没抓着她, 只得放弃了。   “一个个没大没小眼里没个老人的,都是欠收拾的!今儿天晚了,明天再找你们算账!”   王老太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王春枝还紧紧追着问:“奶, 你到底让不让?你让, 咱们都好说;你不让, 我也得送我妹儿去!”   “明儿再说!今儿乱糟糟的, 能有啥好主意?春枝儿你别和我跳, 你要是敢不经我点头就乱来,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好看!”   “那行,奶你今儿好好想想, 别做糊涂事。你眼里得有咱们做孙女儿的,咱们眼里才有你这个奶, 这一大家子你不能只守着一个疼,一碗水也要端平些!”王春枝一字一句,说得很沉。   王老太恶狠狠地瞪了王春枝一眼, 没说什么, 而是进房锁门,来安抚王雪花了。   王老头白天恨活计,晚上一旦睡着打大雷都醒不来, 王老太直接无视了这个没啥存在感的老伴儿, 抱着自己的老闺女眼红红的:“你哭啥?这是咋了哇!”   “娘, 我,不准冬枝儿,去县里读书!”王雪花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直喘气,可还是咬牙切齿地把这话说出来了。   “好好好,家里只有我雪花儿能念,其他丫头片子都不行!”王老太向来知道自己闺女的个性,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许诺。   王雪花擤出一大把鼻涕,说话总算连上气儿了:“她凭啥?娘你说她凭啥?从小运道就那么好,事事都要压在我头上!我哪里不如她了,我啥都比她强,为啥好事就轮不着我?”   王雪花最记恨的并不是针对她的周杏儿,也不是给她颜色瞧的刘金玲与王春枝,反而是不怎么主动招惹她看起来好说话的冬枝儿。   她恨她从小就长得好看,抱在刘金玲怀里的时候大家都说这是个美人胚子,同样都是那些人,背后说她王雪花是个肉鼻子圆脸,像足了王老头和她的哥哥们。   她恨她命好,去河边捡个裙子草都能被省城的人看中,接去省城里享福见世面,受用她至今为止一辈子都没受用过的好东西。   本来还幸灾乐祸她摔傻了回来了,以后风水轮流转,轮到她羡慕自己;可没想到在不知不觉的地方,这个死丫头还是悄悄儿地越过了她,过着比她更好的生活!   不仅重新长得这么出息,居然还考到了县里小学的第一名!这还要她日子咋过啊!   知女莫若母,王老太十分了解王雪花此时的心情。   这个老闺女被她惯坏了,从小就习惯了高人一等,哪里受得了被一个晚辈压在头上的感觉?   虽然这么清楚原因,可王老太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事儿都怪王春枝和王冬枝。   这两个不孝顺不长眼的东西,明知道家里啥好的都要紧着老姑,为啥还要这个时候来出风头?   考啥考?她冬枝儿考上县里小学了,雪花儿的脸面往哪搁?以后还咋在家里夸雪花是王家头一个伶俐人?   做晚辈的不给长辈留脸,那真是该大耳巴子抽!   王老太自己的思想如此理直气壮地奇葩,难怪会娇惯出如此奇葩的一个老闺女,这都是她自己的锅,谁也怨不得。   这一夜王家的人几乎都没睡着,各有心思。   周招娣骂秋枝儿:“人家冬枝儿和你一样,一天学没上过,你咋就不能这么出息,也去给我考个第一回 来给我长长脸?天天就知道傻吃憨睡,也不知道像谁!要是当初你和冬枝儿换一下就好了!”   王秋枝没说话,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邓翠兰就不一样了,她骂的不是自己孩子,而是程冬至:“这孩子我是看着了,比她那个姐还要奸还要坏!平常肯定偷摸着自学了,也不说一声儿,就是为着这个时候打咱们脸呢!你说这小小年纪的,咋就心思这么深呐?”   王有才算是说了句公道话:“她和咱们又不亲,有啥好说的,你也是,把个小孩子想得这样。”   “是,冬枝儿小也就算了,春枝儿肯定是存心使坏呢!只教自己妹儿,不教做弟弟的,没见过她这么蠢的!要不你明天和春枝儿说说,以后让她也教教咱们三蛋儿四蛋儿,说不定以后还能考县里去呢?”   “越说越不像样子了,要去你自己去。”   ……   次日清晨,王家人几乎都顶着黑眼圈出来了。   一张薄薄的录取书,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每个王家人的心头上。   “奶,昨天那事儿到底咋说?”王春枝不给王老太逃避的机会,直直地问到她的脸上。   “等会吃完了饭你俩来我房里说,先吃饭。”   王老太出奇地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回答道。   姐妹俩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   算了,现在问也没个结果,还是等吃完饭说。   吃完早饭后,王老太带着王春枝和程冬至回了房里,自然还有一直和王老太形影不离的王雪花。   周杏儿和俩媳妇都想听点儿什么,有意无意地在门口打脚,被王老太劈头盖脸骂了顿好的:“一个个都没事儿干啦?还不赶紧滚出去!别让我逮着谁在门口,不然有你好瞧的!”   她们只好赶紧走了。   王老太锁上门,回身在炕上坐了,王雪花坐在她旁边,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有得意,贪婪,急切,等等。   “你俩也坐。”王老太难得和颜悦色,可王春枝和程冬至都没有放松警惕,在对面小炕上坐了。   “我想了想,昨天是我这个做奶的不对,这年头女娃娃也是要读书才行。”王老太慢条斯理儿。   王春枝皱眉:“奶同意了?”   “是,冬枝儿这么聪明,不去念书可惜了。家里再穷,读书的钱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来的,等开学了冬枝儿就去念。”   程冬至敏锐地抓住了王老太话语中的漏洞,笑着说:“奶,你是不是昨儿给气糊涂啦?我去那学里一分钱都不要你的,你把钱留着给老姑念!”   王老太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身子:“你这孩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想了想,虽然你得去念书,可最好不去县里,村里的就得了。你年纪小,又不灵光,去县里闹出笑话来咋办?我这人会看相,你一看就不是啥有大出息的,去县里也是浪费了,还不如让你老姑代你去呢。以后你老姑出息了,肯定也不会忘记你的。”   王春枝和程冬至都张大了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王老太说得千真万确,她们一点儿也没幻听。   怎么天底下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呢!   姐妹俩气到极致反而笑了。   “奶,你算盘打得可真好!这学校是咱们家开的吗,说换就换?那人家校长也未必同意!老姑她没能考第一名,凭啥占着第一名的位?”王春枝笑着说。   “这有啥?那么多城里工作的位置,不都是一大家子里的人替换,只要冬枝儿点了头就行,实在不行我去县里和那啥校长说说。”   王老太看向程冬至,难得地挤出一个笑容:“奶知道你是个孝顺孙女儿,肯定不能让我一个老人家急得上火,你老姑的年龄在村里念小学那可是糟蹋了,得去县里的才有机会考个初中念念,你可不能光顾着自个儿,把至亲的老姑给耽误了!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呐,对不对?”   程冬至气得不行,却也强行笑着:“奶你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奶你也说了,我面相一看就不出息,再去村里的小学岂不是一辈子都糟蹋了?老姑最疼我这个侄女儿了,肯定不忍心看着我倒霉,还是让我去县里小学,反正老姑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别说去村里小学了,哪怕去种田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王雪花变了脸色,指着程冬至的鼻尖骂了起来:“你是啥玩意儿,凭啥要我去种田,要去也是你去!”   “我不是啥玩意儿,可我考了第一名,总比老姑你这个考不上第一还来动侄女儿脑筋的蠢X强!”   她们都这样不要脸了,就没啥必要讲客气了,人家没给她这个余地啊。   程冬至头一次撕破脸爆了粗,王雪花似乎也是被蠢X这个词给惊到了,脸憋成了猪肝色,反应过来后嚎叫着就要来打程冬至。   王春枝岂会看着自己老妹儿吃亏,当场操起手边而的拨火棍没头没脑地朝王雪花身上抽:“你这老姑居然敢打侄女儿,脸也不要了,我还让你个屁!”   王老太想要加入战场保护自己的爱女,程冬至却瞅准机会一脑袋撞在她肚子上,还大喊大叫了起来:“杀人了啊!我奶为了让老姑去读书,要把亲孙女儿杀了腾位置啊!!”   王老太又急又气:“你胡咧咧啥呢?我啥时候要杀你了!哎,你干啥,别开门啊!……”   程冬至怎么会乖乖听她的话,眼瞅着大姐一身功夫以一敌二绰绰有余不会落下风,就赶紧把门打开,让外头偷听的周杏儿进来帮大姐一把。   王家的位置在村头,附近也是有好几户人家在的,程冬至跑到外头后气沉丹田大声叫嚷要杀人了,把别人家准备出去上工的人也都叫过来了。   村子里的生活向来是无聊而乏味的,偶尔打个架骂个街也会有人来围观,程冬至喊的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很快这个叫那个,那个叫这个,都围了一圈过来…… 第39章   眼见着人聚集得差不多了,程冬至便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先是扯着嗓子嚎救命, 等一个热心大婶子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儿时, 程冬至立即抓住她的手,满面惊恐的泪水和伤心难过:“我奶刚刚要拿绳子勒死我啊!就因为我考了县小学招生考试的第一!”   热心大婶子倒吸一口气:“啥?你考第一为啥还要勒死你?你奶疯啦?”   “我奶说家里没钱,不让我去!”   “那也不能勒死你啊!”   “她想让我老姑顶我窝, 我不答应, 她就要勒死我啊!!还说要对头外说是我自己吊死的!婶子叔伯们救救我, 我不想死啊!”   “啥?!老天爷呀, 咋能有这样儿的人啊!!”大婶子脸都气紫了, 猛地拍着巴掌。她把程冬至紧紧搂在怀里, 怒道:“你放心,今儿她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咱们把她捆着到公社去评评理!”   围观的人出离愤怒了, 好几个性格火爆的人甚至开始直接带着王老太的全名在门口开始骂,性格至温吞的人也忍不住指指点点了起来。   都是同住在一个村里几十年的人, 谁还能瞒得住谁,这王家的事同村的乡亲们多少都知道一点。只是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家事,身为外人没有资格管啥, 顶多私下里撇嘴摇头, 说王老太迟早要把那个老闺女给惯废了。   可今儿这事实在是太过分了,县里的小学多难考大家都知道,家里出了个这么能干的丫头换他们都恨不得摆席, 这王老太倒好, 偏心偏到胳肢窝就算了, 居然还要痛下杀手!   王冬枝这孩子大家都是看着的,平常从来不调皮闹事撒谎,乖巧又懂事,今天都吓成这样了,可见王老太是真的动了杀心。这他妈还叫人干事儿吗?   要不是现在法律不许,他们都想冲进王家去狠狠揍王老太一顿,问问她为啥这样畜生,一点良心都没有!闺女是亲闺女,孙女就不是亲孙女啦?王卫国在外面流血流汗让她享福,她倒在家里要杀他的娃!   王老太被王春枝和周杏儿联手拖住,好不容易挣出门的时候,情形已经对她大大不利了。   可惜她正在恼火头上,并没有发现今天大家看她的眼神格外不同,气急败坏地大吼躲在那婶子身后的程冬至:“死崽子你做啥妖呢?胆儿肥了你还,跟谁学着去外头闹的?赶紧回屋里,不然我弄死你!”   这下子可好了,大家都亲耳听到了,王老太是真要杀人啦!   几个机灵的立即拿着这个话柄溜去公社报信了,其他人都护着程冬至不让王老太挨着她,并把王老太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咋这么毒哇!冬枝儿是你亲孙女,你居然也能下的了手?”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咋就一点儿人心都没哇?”   “咱们村几十年都没出过你这么狠的人呐!”   王老太气得半死,不就是俩人换个学校吗,自己儿子儿媳都没说啥话,他们凭啥这样说她?   “这是我们王家的事,关你们啥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个老头子站了出来,拿手里的烟袋子指着王老太:“愚昧,落后!你以为是解放前呐,自家的娃喊打喊杀都随你,现在不兴搞这一套了,你这是封建大家长思想!”   另外一个和王家有积怨的婆子就没这么文绉绉了,直接嘲讽道:“你就可劲儿惯你那个老闺女,迟早有天把她给惯到沟里去!咋就有你这么眼瞎的,看不清哪颗才是该施肥的苗儿,捧块狗屎当金子!”   王老太一听顿时炸毛了,居然敢骂她心爱的老闺女是狗屎?   她才要跳过去撕那个婆子,就被愤怒的人群给推回去了,跌倒在地摔了个大屁股墩儿,疼得直唉哟叫。   平常这种妇女打架基本没人会出来偏帮,今天王老太犯了众怒,大家明面上是在阻拦她们动手,实际上暗中都在帮那个婆子,不仅狠狠推了王老太嘴上还要说她:   “哎哎哎,不兴动手啊,吵归吵,先动手的算找事儿!”   “你这老婆子怕是有癫病,该灌点尿渣子治治!”   王老太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该管冬枝儿这个死丫头!   这个点儿家里能帮她的都去地里上工了,留在家里那几个都不是啥好东西。   王春枝还在屋子里打王雪花,周杏儿表面上是在帮她安抚众人,实际上还是在看笑话,她看得真真儿的。   至于剩下那俩媳妇和王秋枝,直接撇了个干净,连人影儿都没了!   王老太见实在拉不回冬枝儿,外头的人今天也有些邪性,干脆虚张声势地骂了几句,打算回去帮王雪花,然而事情并不能如她所愿,公社干部来了,后面跟着俩民兵。   还是之前那个干部,一向温和的他今天的表情很凝重,凝重得叫王老太心里一咯噔,人群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因为上次的事情,干部对程冬至的印象非常好,对王老太的印象非常差。   如今看着可怜的小姑娘这样惨,一脸苍白哭得几乎断了气,又联想起刚刚听到的事情,干部心头火起,说出来的话也很不客气了:“王高氏,看来是上次对你太宽容反而是害了你,你的思想觉悟很有问题,需要好好教育改造!”   王老太脑袋一嗡,完全不知道为啥对方会这么生气,本能地辩解:“这不是……自家的孙女儿,这点事算个啥……”   干部误解了王老太的话,还以为她是指把自己孙女儿勒死了也是小事,顿时脸都气红了,大声训斥:“王高氏,你真是胆大包天!不仅对自己的亲孙女痛下杀手,当着众人的面对她一再威胁恐吓,还死不悔改,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今天不把你这个典型治好了,以后咱们乡里封建大家长的思想残余怕是割不干净了!现在是新社会,不是那封建礼教人吃人的旧社会,还能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儿在青天白日下发生?新新!你们几个,把她带到公社去!”   说罢,干部温和地弯下腰来摸摸程冬至的头,大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小手:“孩子,不要怕!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有什么冤屈压迫尽管随时来公社找我们,大家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能考上县小学的第一名,好样儿的!怎么地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你顺利入学,这是乡里的脸面!”   程冬至热泪盈眶地点点头,一半是因为感动,另一半是笑出来的——这事儿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发展了!   看着孩子感激纯真的泪水,想到她的未来前途,以及千千万万这样可能被封建残余耽误的孩子,干部顿时觉得自己肩头的责任越发重了,他看也不看喊冤闹腾的王老太一眼,大踏步地走了。   王老太大呼小叫,嗓子都喊哑了,可依旧没用,早被同样愤怒的民兵押住了双臂,硬给拖走了。   大家都听到了干部的话,觉得很大快人心。   该!早该这么治治这个老婆子了!   贫农家的老太太被公社的民兵带走,还是近两年头一件新鲜事,很快就在村里传遍了。   在地里做活的王家人都吓坏了,假也来不及请,慌忙先后跑回了家,打听到底是咋回事。   王春枝盘腿坐在堂屋的炕上挨边墙坐着,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一座菩萨雕像。程冬至坐在她旁边,脸上还带着点笑嘻嘻的意思,可看起来比王春枝更渗人。   王雪花被王春枝揍得起不来身,正在房里哭嚎不止,大家不好问这三个人,便都抓着周杏儿问。   周杏儿避重就轻地说:“还能为啥,为着那录取书的事儿呗!奶想让老姑替冬枝儿去,冬枝儿不肯,她就揍冬枝儿,不知道怎么地就闹到外头去了,正好被人告诉干部,就被抓走了。”   周招娣直拍巴掌跌脚:“咋还兴这样儿呢!谁家不打个孩子咋地,咋能就为了这个抓去公社呢?”   王有义第一反应就是王春枝搞的鬼,呵斥道:“春枝儿,这事儿有没有你在里头搅和?赶紧去公社把你奶给捞回来,她这么大把年纪了,哪经得起这样吓唬!”   王春枝睁开了眼,眼中的光刺得王有义也下意识避过了目光:“要捞人哪里轮得到我,平常天天拿着长子长孙说事儿摆谱拿好处,到关键时候就见着真的了!你是这家里的顶梁柱,咋不你去?好事儿你占尽,麻烦事儿你不沾身!”   王有义被戳中内心想法,心虚吼道:“我去啥?我知道啥事儿我就去?这事是你和冬枝儿闹起来的,就归你管!”   “我不去,这事儿和我没关系,谁爱去谁去!”王春枝懒得理他,屁股挪了挪,换了个方向闭上了眼。   王老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王有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耍啥滑啊!以前你想着法子偷懒躲事儿我也就不说你了,现在你娘都给人抓走了,你再推三阻四地,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王老头平常在家很少发表意见,总是默默地当背景板,今天难得动了怒,几个儿子都震了一震。   王有孝也很焦急,对王有义说:“哥,咱们几个去看看!是好是歹总得问个清楚,咋能装没事儿人啊?”   王有义脸上下不来,只好道:“我说我不去了吗?那就赶紧走着!” 第40章   王老头带着三个儿子赶去了公社办事处,面上强作镇定, 实际上每个人心里都很慌。   乡里的公社办事处并不像过去的衙门那样威武高不可攀, 只是很朴实接地气的几间草盖儿平房,可由于农人千百年来养成的固定思维惯式,能不和上头打交道就尽量不打交道, 因此王家的男丁们腿是有些抖的, 既想快点儿去, 又不愿意这么快就到。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他们却连王老太的人都没见到, 就被客气地请回去了。   为啥?   王老太这事儿可轻可严重, 目前正在往严重的方面探讨,干部们正在开会议研究具体如何执行细节,这个时候谁来求情都是妨碍工作, 多说一句你也进来坐坐,王家的男人们都吓到了, 哪敢多说一句别的?   回到家里后,王老头坐立难安,心中焦躁, 连烟袋都抽不得劲儿。   看到两个“罪魁祸首”和没事儿人一样, 他顿时心头火起,把怒火全部发在了她们身上:“你俩咋就这么没心肝呐?把你奶害成这样,你们俩能得啥好?老三那么孝顺的人, 咋就生了你们两个白眼儿狼?”   王春枝反常地没吭声, 程冬至可不干了:“啥叫我们害的, 又不是我们去找的干部!”   “那你没事儿往外头跑做啥?”   “奶要打我我为啥不跑,说到底还是奶自己不对,她要不动这坏心眼儿不就没这事儿了吗?都怨她自己!”程冬至理直气壮。   王老头气得直吹胡子,他不好和冬枝儿这个小孩子大吵大闹的,便把矛头指向了入定般的王春枝:“冬枝儿还是个糊涂娃娃,你都这么大了,咋就一点都不灵醒呐?你奶这事儿要是坏了,以后你和冬枝儿都得吃大亏!你以为这次你们占了便宜呐?”   王春枝瞅了王老头一眼,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王春枝,十岁不到就开始拿工分,先拿的四等工分,这两年拿的二等工分,每年交了多少钱粮到这家里,一样的年龄,家里其他孩子在做啥,我又在做啥,你们心里有数没有?我娘老子每年给家里弄了多少东西,我这个做闺女的又沾了多少光,你们心里有数没有?做人得凭良心呐!我这样儿的,爷你还管我叫白眼儿狼?”   她的话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目光又是那样地悲愤,被她眼睛“咬”着的人都下意识回避开来,心虚地不敢看她。   就连王老头也是愣了愣,气势稍微弱了点:“我知道你是那勤快孩子,可……”   “今儿这事,能怨我和冬枝儿吗?我给这家里出汗出力,冬枝儿年纪小做不了事,还知道去吃糠团子给家里省口粮,我们一心顾着家里,这家里是咋对我们的?不说夸个好,也别往死里作践啊!”   王春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头,把话直接怼到他脸上:“家里没钱给冬枝儿念书,冬枝儿哭着闹着要你们钱了吗?她靠自己本事考了第一名,一分钱都不要家里掏,给咱们老王家长脸,你们就是这样打她脸的?十个指头有长短,可那也得都当个手肉儿看,一笔写不出俩王字!爷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说,奶这事儿做的地道吗?”   王老头哆嗦了一下嘴唇,说不出话来。   家里的很多事他懒得管,也不愿意去管。哪怕家里其他人都闹翻了天,只要不妨碍他吃饭喝水睡觉做活儿就行。   可是王春枝把事情这样剥开了和他说,道理也明明确确在她那边,让他厚着脸皮说王老太这事儿做的地道,他也说不出来。   “你奶是个长辈,不管咋地,就算她有些事儿做得不对,也不能给老人没脸啊……”王老头实在找不到辩驳的话,只好含含糊糊地拿孝道说事儿。   王春枝冷笑一声:“我平常咋不给她脸了?我是天天上房揭瓦了还是撒米撒面了?昨儿我把话说得很清楚,只有冬枝儿念书这事儿我不让步,其他都好说,可结果呢?奶她不给我留活路,我还给她留啥脸!”   王老头涨红了脸:“不就是念个书吗,咋就是不给你留活路了呢?”   “我就冬枝儿这么一个妹儿,只要能让她活出息,我也没啥别的可求的!你们谁敢让冬枝儿不好过,我就能拼了命找你们不痛快!大不了一起完蛋,死我也要拖几个垫背的!管你是谁?”   王春枝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吼了出来,王家的人都被震撼住了,程冬至也愣了。   她知道大姐一心为着自己,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在大姐心里是这么地重要。   明明是个成年人的灵魂,程冬至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嗒嗒地落在地上。   王老头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喃喃着:“作孽啊……”   也不知道他说的作孽是王老太,还是王春枝。   公社干部的会议开了两天一夜,争执的中心是要不要批.斗王老太。   一个比较激进的干部主张批,狠狠地批:“这老婆子忒可恶了!必须得批,还要拖出去游.街!哪有这样做奶的?放过去也没见着这么狠的!”   不赞成批.斗的则是比较了解基层情况的干部们:“还是不要扩大打击面,这事儿开了头就停不下来,那俩小丫头也要遭殃。王高氏要是定性成坏分子,那她们就是坏分子的孙女儿,别说县小学了,村里的小学都进不去,以后去哪儿哪碰壁,这不是害了她们吗?”   老队长抽了很久的烟,半晌才道:“这事儿麻烦啊,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王卫国那边头一个不好交代,老子英雄儿好汉,反过来也是一个道理,哪有他在前线流血流汗的,我们后头把他老娘给批了的道理呢?怎么说都是贫农兄弟,又是家务事……”   “可就这样白白放过她,往后她岂不是更嚣张?说咱们都拿她没办法,回去指不定怎么磋磨那小丫头呢。”   还是一开始决定把王老太带回去的干部拿了主意:“既然这样,那我们完全可以采取一个折中的法子嘛!既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大,又可以给她一个教训,两全其美岂不是很好?”   “怎么个折中法?”大家都很感兴趣。   这干部把自己的法子说了,其他人都听得只点头笑,不住地鼓掌:“好,还是这样好!就这么办!”   这两天,王家的人除了王春枝姐妹,其他人都有些胆战心惊的。   因为事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不仅王老太没有被放出来,公社那边又接连“请”了几位辈分高而脾气不太好的老人过去。大家都在暗中传言说王老太这事儿闹大了,触怒了公社那边,他们正准备做个典型好好正一正风气呢。   周杏儿起初是兴致勃勃看热闹,现在也有点害怕起来了。   这王春枝姐妹,还真是俩疯子!这事儿可该怎么收场,她现在是王家的媳妇,会不会跟着一块儿遭殃?   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干脆就大义灭亲,举报大蛋儿强.暴她逼迫她成亲的事情,不但能和王家划清界限,更能戴罪立功回娘家,真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周杏儿反而内心有些隐约的期待事情变大了。   第三天的上午,断尾村的社员们正和往常一样在地里做活儿,忽然村里的广播响了。   “全体社员,暂时停下工作,全都来打谷场集合。再重复一遍,全体社员……”   大家互相看看,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要开批.斗会了。   除了这种事,能让劳作停下来的事情不多,再加上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大家都认为是要批.斗王老太的意思,顿时兴奋不已地丢了农具,争先恐后跑去了打谷场。   王老头他们几乎像是被晴天霹雳给霹中,腿脚都发软,可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往打谷场那边走。本来家里人做错事就是不对,他们要是再不听指挥,那可是罪加一等啊。   然而,赶到打谷场的人们却很快发现,事情好像不对。   往先开批.斗会,都是让人带着纸糊的帽子搁那儿跪着,胸前带着纸牌子上面写着罪名,可今儿不一样。   王老太和几位老人不但没有这样的待遇,反而是都和干部们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也放着个搪瓷杯,看着不像是被批.斗,倒像是荣升妇联主任来就任演讲一样。   王家人也是懵逼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尽管是和干部们坐在一起的,王老太的脸色却灰败得可以,像是头上也带着纸帽子一样羞辱。   她的双腿不住地哆嗦,眼睛也完全不敢朝下面看,更不敢捧起面前的搪瓷杯喝茶。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女干部,非常温和地提醒她:“待会儿怎么说还记得吗?”   “记得,我记得……”王老太猛地点头,生怕态度表现得不好。   “那就行,这是大家经过研究讨论后特别给你的赎罪机会,看你年纪大了给你留点面子,你可别糟蹋人家好心。”   “我知道,我知道,多谢干部同志们……”   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以及人群面上精彩的表情,王老太有点想当场昏过去。   要是能这个时候犯个啥病,两眼一翻糊弄过去该多么好啊…… 第41章   王老太不是没想过装昏糊弄过去,可干部们都是长期做乡村基层工作的人, 非常了解她们这种老太太的常规套路, 事先提醒好了:检讨大会上有专门的医生,昏过去了就用针扎人中穴救你们,绝对不让你们出事!这次不行, 下次接着检讨, 总有一天会检讨成功的。   所以, 无论再怎么羞愤欲死, 心如刀割, 王老太还是颤颤地站了起来, 涨红了脸,当着全村人的面在喇叭前开始背诵事先准备好的那套话。   “感谢组织,感谢干部们, 给了我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王高氏, 今天在这里检讨自己,不该耍封建大家长威风,仗着自己是长辈就随意欺压晚辈……”   王老太心中有一万个委屈要喊, 恨不得把冬枝儿抓着痛揍一顿, 可她知道那不行。本来就谁都不信她,那么一搞落了个现行,那可是真要挨批.斗了。   她不就是让冬枝儿把机会让给雪花吗, 怎么就变成要勒死她了?她好好儿的为啥要勒死自己孙女, 吃撑了吗?杀人犯法的呀!   “我在这里郑重承诺, 为了断尾村‘三个进步’思想建设工作的发展,我愿意以身作则,带头割思想上的‘坏苗儿’,欢迎全村人员监督我,要是我再做这样的事,就……就……”王老太咬牙切齿,很有些说不下去。   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就咋样啊?”   “就给我带上纸帽子,跪在这里挨批!”王老太闭上眼,豁出去喊出了接下来的话,嗓门儿又颤又抖,像是被人灌了一斤滚烫的菜籽油在嘴里,几乎要落下老泪。   丢人,真丢人啊!   她一辈子都好强,做啥都要争人先,最爱脸面,偏偏临头了晚节不保,被迫参加这个什么检讨大会!   说的好听是检讨大会,除了不带纸帽子挂纸牌子,和批.斗大会有啥区别啊?   可人家偏偏不这么叫,要她一起坐着,还找了其他人陪着,面前小搪瓷杯放着,以后想哭诉都找不到由头,没人批她啊!   这是啥带头检讨,这明明是把她一辈子的老脸往地上跌啊!   王老太喊出这句话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了。除了王春枝姐妹和周杏儿,其他的王家人都恨不得把头低到裤.裆里。   女干部见大家笑得差不多了,才来给这件事收个尾:“王高氏的自我检讨非常诚恳感人,希望能给村里的乡亲们起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关于王冬枝小朋友入学的事情……”   王老太如今恨死了这个名字,破罐破摔地大声道:“让她去!谁也不拦她!我还倒贴她钱!”   还是那个好事儿的人喊了一句:“自家的孙女儿咋叫倒贴啊,你是后奶啊?”   人群又是大笑。王老太又气又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回是真的了。   王家人手忙脚乱地把昏过去的王老太抬回了家,队里知道他们家今天情况特殊,额外给他们都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个带头检讨的“榜样人物”。   王老头看着自己老伴儿昏死的模样,心中恨极了两个孙女儿,可他又说不过这俩牙尖嘴利地,又怕逼急了王春枝她撅蹄子再去举报,啥也不管不顾了害得全家都入火坑,只能一股股地闷头抽烟。   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他心里暗暗骂着。   除了王有孝抹眼睛以外,其他王家人都沉默不语,只有王雪花哭得最伤心,嗓子都哑了。   “娘,你咋地了啊,赶紧睁睁眼啊,你要是出了啥事儿我可咋办啊……”   王春枝漠然地看着这一大家子所谓的骨肉至亲,嘴角挂着点冷笑,眼睛更冷。   她知道大家心底都在骂她,有几个人肯定还恨毒了她。   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让冬枝儿去念书,她怕个啥。   王有孝给王老太嘴里灌了点热水,没多久王老太喉咙一骨碌把水花子呛了出来,慢慢儿地醒转了。   她的眼睛立即找到了王春枝和程冬至两个,秃鹫一样带着恨意和怒意盯着。   本想说几句话威胁威胁她们,可是一想到之前干部对她说过的话,那些话只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两个杀千刀的小兔崽子,以为这样就赢了吗?只要她们一天还是王家的人,她就不愁没机会狠狠收拾她们!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个白眼儿狼打的啥主意,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考出去做城里人?想得未免也太美了些。   冬枝儿年龄小,以为自己考第一名就了不得了,就她那歪苗子怎么可能考第一,那是人家看她小故意让着她!   就算去了个县小学,将来考不考的上初中都是个问题,何况高中?县初小能考上高中的人有一个巴掌没有?   考不上高中就拿不到户籍,那有个屁用,还不是要回来当农民!人家城里招工的又不傻,都是要本地户口才能去,农村的想都不要想。   王老太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尽力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现在就服了输,后头怎么出这口恶气?   她睁开眼,猛地把剩下的热水恶狠狠一饮而尽。   检讨大会结束后,干部们特地派了个代表,拿了一把黄豆过来“慰问”王老太,给她做后续的思想工作。   这不慰问还好,一慰问,王老太原本熊熊燃烧的斗志又熄火了一大半。   王老太不懂那些一套又一套的官方术语,可她把对方的意思听得很清楚——老太太,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想法,可是这想法千万不能变成行动,不然咱们还是要收拾你。只要你的俩孙女儿再来我们这里举报揭发你,下次就没有搪瓷杯子装水给你喝了。   王春枝和程冬至也听懂了,她们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满是笑意。   被撑腰的感觉真好!感谢新社会!!   慰问的人走后,王老太先是把脸憋得青紫,好久才骂出一句:“你们得意了?”   王春枝正色:“我们有啥得意的?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奶你在上头做检讨,咱们下头脸上也没光哩!”   王老太被这倒打一耙差点给气昏:“那还不是你们闹的!这个时候又来说漂亮话?”   程冬至接过话头:“啥叫我们闹的,奶你一开始让我去念书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以后我出息了肯定孝敬奶你!等我手里宽泛了,每个月给您三十块钱!”   这叫打一棍子给一甜枣,老太婆刚刚受了刺激就先不补刀了,不能让去念书的事情节外生枝。   再说了,她可没说是啥时候的将来,等到三十块钱贬值到只能买两斤肉的时候再给。   王老太楞了楞,脸色急剧变化了好几下,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她才不会被程冬至的空手画大饼给骗到,之所以没有立即跳起来骂人,而是因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让雪花去县小学的事显然是行不通了,俩死丫头现在有了鸡毛令箭不好对付,为啥不把脸拉下来好好占回来一些便宜呢?   家里现放着个周杏儿还没收拾完,没必要同时再去招这两个,更何况她们俩也说了,只要能念书其他都好说。那,她可要问问其他是怎么个好说法儿了。   还是那句话,慢慢来急不得,她老太婆身体硬朗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有主意的时候!   想到这,王老太的表情软和了许多,眼里开始含着泪花。   虽然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可王春枝和程冬至实在是太了解她这个人,知道她这是要飙戏了,便耐心等待着。   “这都叫啥事儿啊!一家子亲人,偏偏要闹到外头去看笑话!”王老太抹了一下眼睛:“我是你们实打实的亲奶,还能害你们不成?这不十个指头有长短,我总得紧着最急的那个先疼哇!你们现在还小不懂得当家人的难处,等以后你们也有儿有女,就知道奶心里的难受了!”   程冬至几乎要伸出手给王老太点赞,这演技,秒杀多少老戏骨啊!   “我知道,你们心里恨我,怨我,这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吗?前儿不久娶你们大嫂就欠下一屁股外债,我心里头急哇!你们老姑今年也快十二整了,再过几个月算虚岁就是十三,这年龄读小学真的是晚了呀!冬枝儿你这么能耐考了个第一,我这不想着,你这边儿啥时候再考都不急么……”   程冬至很应景地接了一句:“奶,我知道你急老姑的年龄,可这不是学校不让换嘛。”   “这事儿就过去算了,你去是给咱们王家长脸的事,奶不是那糊涂人,肯定让你去!你只要别出去忘记了家里人就行。”   “放心奶,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呀!”   祖孙和解了,尽管双方都在心里大骂对方能装,可好歹表面上的气氛是缓和了。不明就里的王老头与王有孝都露出了高兴的笑意。   王老头把烟袋子磕了磕,语重心长道:“话说开了就好!这都处在一块儿过日子,哪能不锅铲碰锅沿儿的?一家人不说隔夜仇,知道了吗?”   “知道啦!”王春枝和程冬至喜悦地对视了一眼,爽快地响亮地答应了。   太好了,终于能去县小学念书啦!! 第42章   入学的事情一定下来后,王春枝姐妹俩感觉像是天都高了一截, 浑身上下从骨头缝儿里透着松快。   为了嘉奖妹儿, 王春枝建议程冬至这段时间暂时把后院儿的鸡和前院儿的菜放一放,好好儿地到处去跑跑玩玩,念了书的孩子都是很忙的, 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程冬至还是放不下鸡与菜, 侍弄它们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苦力活儿, 反而是一种难言的乐趣。再说了, 断尾村统共就这么大, 她几乎跑遍看遍, 和村里的孩子们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都脸熟了,早已失去了好奇心和动力。有什么好玩头呢!倒不如捡蛋摘菜有意思。   王春枝更忙了, 白天地里要下工,晚上还得守着煤油灯给程冬至赶制一个小小的新书包以及去学里的新衣裳鞋袜。   虽然县里的孩子不见得比乡里的孩子穿得体面多少, 可他们只要听说同学是从乡下来的,身上再穿得褴褛一点,不懂事的就会排挤着人说她身上臭, 不和她玩儿, 剩下的也都会跟着起哄。   王春枝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说什么都不能不给妹儿做出一套看得过去的衣裳来。好在热天的衣裳容易做,熬几宿也就出来了。鞋倒是半现成的, 之前就纳好了鞋底。   程冬至本想着县小学离村子里很有些尴尬, 说远也远, 说近也近。早上得凌晨起床赶过去,下午放学了回来恐怕天都黑了还没到,天天来回跑不像回事,住校似乎又有点过。   然而王春枝告诉她,现在情况特殊好多老师都来不了学校,县小学老师不够用,一般上两三天课放三四天假,有时候或许放更多天。上课的时候她得住在学校里,放假时得在家里继续念书写字:“你可是要考出去的人,哪能和其他家的娃一样憨吃憨玩儿呢?”   程冬至松了口气,不用一直住在学校里太好了!   要是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那她会想死大姐和太婆的。她不在家里俩人肯定舍不得吃喝,一点咸菜就杂合面便糊弄过去了,那怎么能行?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去学校的时候,这天王春枝起了个大早,摸着黑去厨下拿着煨好的水回了房。   程冬至睡得迷迷糊糊的,王春枝轻轻推醒了她:“起来换衣裳!”   程冬至揉着眼睛慢慢爬了起来,要换的新衣裳早就在枕头边儿叠得好好儿的了。是一套深蓝色的褂裤,都是七分的长短,料子是纯棉滚老布,既透气又结实。   鞋子是老布鞋,王春枝还特地在鞋带子上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看着非常秀气。   程冬至换好了一身新“装备”后,王春枝拿着梳子要过来帮她梳头,上次的梳头经验给了她极大的阴影,程冬至慌忙阻止了自己的大姐:“姐我自己来,我不是小孩子啦!”   王春枝噗嗤一笑,便把梳子给了她,自己去检视那小书包里有没有忘记的东西。除了本子纸笔,最要紧的还是妹儿这些天在学校里的口粮,她之前找高家打听过了,那边现在不收粮票,只帮学生蒸饭热菜,她全给收拾好了放在一个单独的提兜里。   程冬至仔细地给自己刷牙洗脸梳头,两人收拾好后出门的时候天才刚蒙蒙的,有着非常漂亮的淡粉色。   程冬至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点激动。   真是奇了怪,她又不是没上过小学,为啥这么激动呢?   以前看名侦探柯南的时候,程冬至还实力心疼过一波男主:一辈子都装小学生念小学一年级,不累吗?初中时追的这部动画片,都高考完了柯南还是小学生,仿佛时间永远是静止的,想想就让人绝望。   真轮到身上了程冬至倒是不抵触,去个县小学都这样欢天喜地的,大概是在断尾村憋太久了。   王春枝领着程冬至走了很长一气儿路,直到清晨的太阳露脸有一会儿了,她们才走到乡里的大道上,这里有几辆牛车通往县城,最早的一波是去拉货物的,正好是这个点儿。   “今儿是第一天,你记住我怎么带你走的,下次我就不跟着了。”王春枝叮嘱道。   “好!”程冬至猛地点头。   起初程冬至还担心牛车太慢,后来发现稳稳地一直走居然也不算很慢,俩人赶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王春枝对县城非常熟,牵着程冬至七拐八弯很快就到了县小学门口。   “你进去,我就不进去了。记得对老师和同学要和和气气的,别和人杠。”王春枝嘱咐说。   “放心姐,我可乖了。”   王春枝目送着程冬至进了学校门,看到她几次回过头来时鼻子一酸,却狠狠心挥挥手:“看啥看!快去,别迟了!”   真当妹儿的背影看不见了的时候,王春枝又忍不住拿手背擦眼睛,心里非常难受。   一直陪在身边的妹儿就这样要和自己分开两三天,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程冬至看天色,估摸着此时大概是八点左右的样子,有点担心自己迟到了。然而逛了好几个教室都发现是空的后,她定了定神,重新跑到了门卫室。   这个时候她看清楚了,现在是八点半,门卫室里也没人。   人都去哪儿了呢?   就在程冬至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人打着哈欠从教学楼那边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痰盂,神情非常疲倦,竟然就是上次那个工字背心老头子。   “你来这么早干啥?”他看到程冬至,问。   “这还早呀?”程冬至傻乎乎的反问了一句。   “早着呢!吃早饭了吗?”   “没有……”   “带口粮了吗?”   “带了!”还是大姐特地给她装好的,满满的呢。   “那就过来,跟着我们一起吃,省个炉子火。”   老头子带着程冬至进了之前那个疑似食堂的平房里,原来真的是食堂。   食堂里早已坐了三个人,一个是门卫,看着似乎也兼职食堂师傅;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俩老师模样的人,女老师就是上次监考发号码那个。   “哎呀,这不是‘小机灵’吗?你今天来得真早!”女老师笑着说。   大家做了自我介绍,老头子果然是校长,也姓王,大家都叫他王校长。女老师姓谭,男老师姓汪,两人的脾气看起来都不错,就是过于消瘦了些。门外兼食堂师傅姓刘。   谭老师是教数学的,汪老师原本教体育,现在大家都饿得体育不动了,便改行教了语文,教书水平倒也不太坏。王校长做一切他会做的事情——刘师傅请假的时候他便守门做饭,哪个老师请假他就教哪课,他是个多面手,啥都会。   多亏现在小学的课程精简得只剩语文数学两课,不然哪怕王校长多生出几只手也维持不了这小学的运转。县城这边已经是很不错的情形了,其他学校大多放了长假,或者全靠一人身兼多职,很少能像县小学一样居然凑齐了四个人的。   “哟,这提兜真沉!你们家都给你带了些啥?”刘师傅掂了掂程冬至带来的粮,赞叹道。   程冬至摇摇头,大姐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故意背着她,搞得神神秘秘的,她也不是很清楚。   刘师傅把提兜打开了,足足地倒吸一口气。另外三个人看到他这样,还以为里面装的都是石头,便也凑过来看,这下子四个人又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一小包老米,一包杂合面,一瓶咸菜炒辣黄豆,一瓶凉拌盐渍瓜菜,还有几个煮熟了的鸡蛋。瓶子都是家家通用的那种细腰玻璃罐,有点类似后世老干妈的包装,程冬至发现村子里很多人家都会使用这个,也不知道原本是用来装什么的。   菜的花样倒是不过分,学校里大部分学生吃的都是这些,可米面的分量未免太多了点,并且很少有人能拿出老米的,况且,这杂合面的成分也太好了!   现在乡下日子不是很苦吗?为啥这家里人能拿出这么足的粮食?别说她一个小丫头,就算是俩半大小子也能吃饱了!   程冬至看着也是眼眶有点发热,大姐最谨慎不过一个人,几乎不愿意让外头知道她们能吃饱,这次居然还是拿了这些出来,就是怕她饿着。   王春枝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早就想好了,也和高家通过了气——要是人问起,这些东西统一说是高家给的,高父高母和高家的两位姨都答应了,也对好了口供。   至于别人信不信,那就不是她要管的事情了,说啥也不能让妹儿饿着。   人饿着还咋读书啊?眼睛花了老师都瞅不清啥样儿,还咋看课本?   刘师傅感慨了一番,特意问程冬至:“你家里知道你在这儿住几天吗?”   “知道,我姐说是两三天。”   “对呀,只住两三天!这么老些粮食,你两三天吃的完吗?”   怎么会吃不完,她还要私下加点儿餐呢。   “先吃着,吃不完就带回去。”程冬至没说实话,而是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她也看出来大姐这次给她带的实在是太多了。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只是个疼孩子,怕孩子吃不饱的。   “还愣着干啥,赶紧去帮孩子把早饭做了!再晚点儿天又要热了,吃啥都吞不下去。”王校长抱怨。   “是啦,我这就去!” 第43章   刘师傅的手艺不坏,就是做出来的分量少了点, 估计是按照一般孩子的饭量来做的。他用杂合面煮了一碗糊糊, 又贴了俩饼子,大小和程冬至的巴掌差不多大,看得她有点傻眼。   谭老师把桌子上的东西挪了一挪腾出位置, 给程冬至找了双筷子, 还帮她拧开了玻璃瓶盖:“真香!你家咸菜咋这么好闻?”   程冬至在谭老师旁边坐下了, 端过咸菜瓶子闻了一闻, 心里顿时有了数——大姐这是往里头拌了之前的罐头油呢, 能不香吗?   “我大姐手艺好, 咸菜也做得像肉!老师们也尝尝。”程冬至盛情邀请。   “不了,我们不能破这个规矩,你自己吃就好!”王老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有这么老大一瓶子呢, 又不是啥好东西。”程冬至表示了一下谦让。   汪老师笑得憨直:“没事儿,这不是还能闻味儿吗?就着这味儿我都能多吃半碗糊糊, 赚了赚了。”   “我能多吃一碗,没得多耗了口粮,亏了亏了。”谭老师摇头叹气。   大家都笑了。   刘师傅把提兜还给了程冬至, 叮嘱她:“杂合面我给你过了秤记在本儿上了, 有足足两斤半多,你再大的肚子两三天也吃不了这么些!下次来时不用再带了。老米我没动,给你按原样儿放了回去, 这东西金贵, 放在这边不好, 下次也别带了。”   程冬至谢过了刘师傅,面上笑嘻嘻的,实际上心情却是有些沮丧。   这么稀的糊糊,这么小的饼子,哪里吃得饱啊!看来小灶是必须得开了。只是她去哪儿开才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呢?   虽然还有几个水煮蛋,程冬至不愿意当着大人们的面吃馋他们,而是懂事地收在了提兜里,打算趁没人的时候吃。   王校长和老师们也开吃了,他们吃的都是黑乎乎的饼子或馍,稀得不能再稀的糊糊水,看起来很糙但是吃得很香。汪老师还吃着一个带着点红色的黑馍馍,似乎质地很硬,他用牙齿扯着半天才咬下一块来,他解释说这个是高粱面做的。   吃完了早饭后,谭老师带着程冬至去了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上次她在操场上看到的第三层楼其中一间房,看着和教室差不多大,估计原本就是教室。   宿舍里有六张铁质的上下床,栏杆都锈迹斑斑。其中只有三张床都有被褥,都是下铺,上面放着牙刷杯子等东西,其他都是空的。   “你住这张床,住宿舍的女娃娃少,上面的也给你用,等人多了上面也要睡人了。厕所在一楼,晚上要是怕的话就用痰盂,早上自己去倒。”   “谢谢谭老师。”   谭老师指给程冬至的这张床是靠窗又靠角落的,离另外几张床都有点距离,非常合她心意。除了上下床还有一排木头柜子,大概是给学生们放衣裳之类杂物的。   程冬至还注意到,有张床上摆着一个小小的木箱,带着锁,方方正正的。   她几乎是马上就猜到了这木箱的作用,大概是个床上桌?真好,回去她也想办法弄一个!   谭老师把课本拿来给了程冬至,是用一种黄灰色的纸张印刷并线装的,薄薄的看着很有点古趣。程冬至翻着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这课本竟然是三年级用的。   “谭老师,我直接从三年级开始读吗?”程冬至问。   “你在家里学了那么多,从一年级开始太浪费了。本来王校长的意思是让你从五年级开始读,说是绰绰有余,我们讨论过后决定让你先试一个月三年级的课,要是没问题,再给你调一调。”   程冬至点了点头,太棒了,原来还能这样跳级呢!   也是多亏了现在的学校不像后世那样手续齐全麻烦,再加上人员简单,很多事都是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她一定要好好表现早些跳级,不仅仅是为着省钱,更是想早点拿到城里的户口,带着大姐脱离王家那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程冬至畅想的时候,谭老师忽然脸色一变,懊恼地跺了跺脚:“糟了,忘记了!”   “什么?”   “你带被褥来了吗?”   “没有。”程冬至的脸色也变了。之前大姐打听说是宿舍里有现成的才没给准备,难道不是?   “我那里还有张小席子,等我洗洗给你先凑合着用。现在天儿热,晚上你随便搭件儿衣服盖着,下次记得带来。”   “谢谢老师……”程冬至转了转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是快要十点的样子,课才开了。   程冬至被介绍给同学们,大家都鼓掌表示欢迎。   每一个人都对她有着十足的好奇——虽然是断尾村那种穷地方来的,可身上并不脏破,收拾得非常整洁。特别是她的脸色,白嫩中透着水灵,一点都不像是乡下挨饿的丫头片子,反而比班上家里最“阔”的小子还要体面一些,真稀奇!   更可怕的是,她年龄比他们小许多,却是上次招生考试的第一名!这女孩儿怎么就生得这么厉害呢?   一天只有两节课,第一节 课是语文,中间休息吃个午饭,然后上一节数学。上完数学后县城里的孩子们都回家去,乡里来的或者不便回家的就去宿舍。   大概是第一印象不错,程冬至很快就和班上的同学们混熟了,吃饭前,大家都跑来问她各种问题。   在得知她父亲是部队里的军人,而她又去省城跟着她妈住过几年后,同学们的疑惑就全部变成了原来如此长长的“哦”声。   既然是在省城住过的,那么就不是完全的乡下丫头了,难怪这么落落大方的!不愧是去过大城市里的人呀。   这点子羡慕和崇拜在吃饭的时候表现得格外明显。食堂容不下所有学生,大家都是排队去领属于自己的那份饭后拿回来在班上吃,即便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也难免有点暗暗比较的意思。   程冬至的午饭分量比早饭要足很多,大概是刘师傅考虑到了她上过课消耗了体力的缘故,不仅把糊糊做得稠了,饼子做得也大了。大家都注意到她的午饭不仅比他们的多,成色看起来也好,那饼子和糊糊颜色真浅啊!里面的糠粉子肯定很少,吃起来肯定暄软又香。   尤其是当程冬至经过考虑拿出水煮蛋的时候,惊叹声顿时到了顶峰——好大的蛋!   程冬至有点懵,她是看到班上还有几个孩子也在吃蛋才拿出来的,为啥偏偏她的就这么引人注意呢?   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个孩子的蛋是一个月一次的例行“补营养”蛋,而她来的第一天就能这样自然而然地吃蛋,以后估计经常都会有,难怪会被这样艳羡了。   孩子们都是单纯的,单纯到做什么直接的事情都难以让人讨厌。   比如程冬至的身边自动围了一大圈同学,大家都紧随着她的节奏吃饭,她喝一口糊糊他们就喝一口水,她吃一口饼他们就吃一口团子或馍,似乎这样同步起来就能分享到她饭食的美味了。   程冬至有点尴尬,就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忽然鼻子动了动,紧紧盯着她的玻璃罐:“你家的咸菜真香,能给我尝尝吗?我就吃一筷子。”   “你吃……”   那男孩立即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筷子放到自己饭盒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真香!里面有油!”   “我能也尝尝吗?”   “我也要!”   第一个开了头,后面的就没啥索要的困难了,程冬至初来乍到第一天暂时摸不清该怎么处理这种事,然而也由不得她处理,大家都自觉地一人一筷子抢了起来,要不是一个瘦长脸女生眼疾手快替她护住了瓶子,恐怕她自己那份都要没了。   “你们咋这么不要脸啊!这可是人家两天多的菜,一人吃一点尝尝味道就得了,个个都夹这么多让她接下来几顿空口下饭啊?”   夹了菜的人都有点脸上发烫,可没几个人主动还回去,都只是互相看看。   那女生骂的话很对,他们也知道错了,可这咸菜实在是太香了。这两年县里的孩子也熬得狠了,谁都舍不得为了面子牺牲了肚子。   程冬至看情形不对,不能赔了咸菜还得罪了人,赶紧出来圆场:“我第一次来班上,就当是我请大家吃的,反正你们都尝过味儿了,以后谁再要我都不给了啊。”   说罢,她主动夹了一大把咸菜放在那个女生的饭盒里,并偷偷地捏了捏那个女生的手,对她感激地笑了笑。那女生本来有点郁闷,看她这样也只好叹口气笑了。   气氛缓了过来,孩子们本来就很容易和解,渐渐的谈话聊天又开始热烈了起来。   “你家咸菜放的啥油,咋这么好吃啊?”   “你们家大人肯定很宠你,我家里有啥都紧着我大哥吃,说是女孩儿不用吃那么好。”   “这咸菜是不是你在省城的妈给你带的?县城没这味儿的油!这怕是荤油?”   “你鞋子真好看!谁给你绣的花儿?”   ……   昏头昏脑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虽然出了许多意外小插曲,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大概是看在咸菜的面子上,同学们走的时候都非常热情地和她挥手说再见,她也热情地挥了回去。   之前为她打抱不平的女生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她的身旁催促她:“快点儿收拾!我带你回房里。” 第44章   程冬至很意外地看着那女生:“你也是住学校里的呀?”   “要不然呢?”   程冬至很欢喜,她喜欢这个女生。   之前她为了自己仗义执言的时候她就想和她交朋友, 没想到居然是住一起的, 那就更方便了。   两人一路回了楼上的宿舍,女生说她叫徐小萍,是县城本地人。   “那你为啥还要住宿舍?”   徐小萍努努嘴,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叔婶嫌我碍眼呗, 我一在家他们就吵架, 就是冲着我吵的。”   程冬至不好问她为啥住叔婶家, 倒是徐小萍自己解释了:“我爸妈都不在了, 就剩我和我弟。我叔婶住了我们家的房子, 说是照顾我们,其实就是想霸占我家的房子,只可惜没那么容易!”   “你弟也在这学里吗?”   “还小, 在乡下爷奶那住着呢。我爷奶是好人,知道叔婶打啥主意, 说啥也不能让他们带着,肯定要吃不少苦。”   程冬至点点头,她心里明白, 说是怕吃苦, 估计更是怕出什么事儿,人一旦动了贪念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每个班放学的时候不一样,程冬至和徐小萍回宿舍的时候, 另外两个女孩早已回来了, 分别坐在自己的床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为了和舍友们打好关系, 程冬至主动微笑着打招呼:“你们好!我叫王冬枝,是新来的。”   然而,两个女孩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没有人搭理她。   程冬至有点尴尬,徐小萍冷笑了一声,对她道:“别费劲儿了,都是听不懂人话的!”   程冬至挠挠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床位。   她的床上已经换过席子了,是编的芦苇草席。虽然旧得发白,但没有多少破的地方,看起来也很干净。床上除了席子还有一小块同样发旧的干净薄单子,应该是谭老师想尽办法弄过来给她盖的,程冬至心里充满了感激。   然而,她忽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提兜被人动过了!   之前走的时候她把提兜放床底靠墙的地方,现在被拖出来了一些,系着的结也散了。   程冬至赶紧拉出提兜来看,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杂合面寄放在食堂了,装老米的布包没放那,而是留在了提兜里。老米包明显被人动过,也不清楚里面少了没有。   今天她只带了一罐咸菜和一个鸡蛋去教室,剩下的那一罐咸菜少了大半不说,其他的鸡蛋都没了!   徐小萍是今儿直接来的教室,又是放学和她一起回来的,不可能是她。   谭老师更不可能了,人家当着面受邀都不吃她的东西,怎么会背过来偷吃?   再联想起刚刚程冬至心里顿时有了数儿,心里恼火无比。   这可是大姐辛辛苦苦给她准备的口粮,这两个混账东西。   就这样儿的,还打好个屁的关系,开撕!   “喂!你们两个是不是偷我的东西了?”   程冬至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那两个女孩的床边,大声问道。   大概是没想到一开始和善程冬至竟然态度反差这么大,两个女孩都楞了一愣,眼神有点飘忽。   然而她们死猪不怕开水烫,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依旧低下头不搭理程冬至,面上的表情阴沉中带着点得意,一副我们就偷了你能拿我们怎么办的样子。   她们俩个子都不小,看着比程冬至要大几岁的样子,长得是那种典型的狡诈乡下姑娘模样,颧骨高嘴唇厚,眉毛稀稀拉拉,眼睛小却眼白奇多,鼻头像洋葱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老实人。   徐小萍楞了一下,随即面上浮起极度厌恶的表情,骂道:“什么臭德行!见一个偷一个?看我不告老师!”   俩女孩还是装死,一声不吭。   程冬至才不会被这样的架势为难住,她可是在王家见识过场面的人,见她俩不做声,直接开始动手了。   她唰地一下拖出其中一个女孩放在床下的箱子,好家伙,居然还上了锁?   这个可难不倒程冬至,她“从口袋里”掏出平常用来开罐头的那把多用刀,狠狠地撬着锁口处。   “哎!!……”床上的女孩大惊失色,想要下床夺回自己的箱子。   然而程冬至把刀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要是赶过来,我把你的脸给开个花儿!你动试试?”   这刀着实锋利,再加上程冬至又恶狠狠地故意当着她的面猛扎了几下子箱子,女孩脸色白了,不敢动了。对面床的女孩也吓坏了,不住地往角落里缩。   箱子是薄木头片儿做的,本来就不结实,被程冬至这么锋利的刀扎了几下子后马上就破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几件破烂的小衣,一本旧书,几个发硬的黑面饼子,还有些乱七八糟不知道啥玩意的东西。   程冬至一边翻一边故意把这些东西乱丢满地都是,床上的女孩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可是不敢动。   可惜没有找到失窃的咸菜和鸡蛋,咸菜拿出来也不好放,估计是吃了,鸡蛋大概藏在别的地方?   “东西呢?你最好老实点主动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你的东西全给扎烂了!你信不信?”   程冬至冷着脸,拿刀尖儿指着女孩。   女孩儿哇地一声哭了,对面床的女孩也哭了起来。   她们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却就是不肯说东西在哪,搞得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欺负委屈。   徐小萍太清楚她们这个做派了,无奈地对程冬至说:“下次把自己的东西收好,这两个狗X的偷了我好几次了,肯定是吃干净了,就仗着你没证据不能拿她们咋地。老师也没办法,就是说两句,还能咋办?你没搜出东西还把她这给扎破了,反而要说你不对。”   程冬至想了想,问:“要是我能有证据她们偷我东西,那会咋样?”   “那就要退学了,咱们校长最讨厌小偷小摸的人,说这样的人念书也是浪费,不如让堂堂正正的来念。”   “那行!”程冬至跑了出去,很快就带着不明所以的谭老师回来了。   “咋了这是?”谭老师看到这架势吓了一跳,不过很快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眉头微皱,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和无奈。   “老师,她俩偷吃我咸菜和鸡蛋!”   “我没有!”   “我也没有!”   两个女孩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声音尖利无比,带着浓浓的不知道哪儿的口音。   谭老师问程冬至:“搜着东西了吗?”   “没有,她们吃肚子里去了。”   谭老师很同情程冬至,叹了口气:“这样不好办,你也没证据……”   “我能有证据!”程冬至说:“我爸教过我,以前抓敌特的时候直接猛地踢一脚肚子,吞进去啥玩意都能吐出来。大不了这一脚算我的,没吐出来咸菜和鸡蛋我随便她们怎么踢回来,吐出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偷东西的贼放哪儿打死都不过分!”   这话其实是夸大了的,谭老师当然听得出来,可她也认为这两个人太过分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以后恐怕是要走得更歪。   上次她们偷吃徐小萍东西的时候,她已经很苦口婆心地隐晦劝说过,咋就这么不听劝呢!小时候偷针,长大偷金!   于是,她决定配合程冬至,吓唬一吓唬这两个老油条。   “宋大妞,宋二妞,你们俩听到了吗?王冬枝同学说的是对的,现在严厉整顿风纪,绝对禁止任何偷窃抢夺事件,她要踢你我也拦不住,一旦真的吐出来……那你们就只能回家,并且以后也上不了初中了。”   程冬至乐了,原来还是俩姐妹啊!   难怪这猥琐狡猾的模样如出一辙,原来是一家子的。   由于之前见识过程冬至狠狠扎箱子的可怕样子,宋大妞和宋二妞毫不怀疑她会过来狠狠踹自己的肚子,更不怀疑如果她看到了她们吐出来的东西,会不会直接用那刀子扎她们几下放血。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徐小萍也就嘴头子厉害,不怎么会动手,这个新来的看起来乖巧,没想到就是个疯子!   无论是被踹肚子,还是上不了初中,两人都不愿意。她们好不容易才能进这里念书,要是被退回去,肯定会被爹娘吊起来打断几根大棒子!   俩人哭着跪了下来。   “几天没吃东西,实在太饿了,就没忍住吃了她的东西,家里穷啊,吃不起饭……”   程冬至无语,真的那么饿为啥不吃自己的黑饼子?撒谎也没个诚意!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见好就收,警告的作用已经起到,再纠缠下去谭老师这边估计也不好下台。   “这是头一回,我看在老师的面子上给你们一次机会,我这个人性子不好,再有下次,你们吃多少我给打出来多少,再把你们送回老家去!”   宋大妞和宋二妞哭得更大声了。   谭老师摸了摸程冬至的头,轻声道:“委屈你了,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程冬至自我安慰:虽然丢了些吃的,但得到老师这样的夸奖,也就算啦。   “快点去食堂,要开晚饭了!”徐小萍提醒道。 第45章   两人从食堂拿来了热饭菜回来时,宋大妞和宋二妞还在那里嚎哭。   一开始她们哭是为了做戏躲过这一劫, 程冬至与徐小萍去了食堂后, 谭老师又狠狠教育了她们一番,告诉她们这件事一定会告诉校长,她们这才模糊感知到事态的严重, 发自内心地害怕了起来。   程冬至正眼都没看她们一眼, 热情地主动邀请徐小萍:“要不, 咱俩一起把你的床挪到我边儿上来?晚上说话啥的也方便。”   徐小萍求之不得:“好哇!”   两人把徐小萍床上的东西包括床板先都挪到程冬至床上,然后俩人你一头, 我一头, “嘿哟!”一声抬起了床架子, 硬是慢慢给挪到了窗边儿, 紧挨着程冬至的床。   这样一来,本来有些摇摇晃晃的两张床互相凑携,居然稳固了不少,不再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声儿了, 仿佛本该就放在一起一样。   徐小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有个正经伴儿了,你没来的时候我都找不到人说话,舌头都要生锈了!”   程冬至深表赞同:“还好这宿舍里头还有个你, 不然我怕是也要憋得慌。”   接下来的话俩人都心知肚明, 默契地瞟了那对嚎哭的姐妹一眼,又同时收了回来。   徐小萍的晚饭是发黑的糊糊, 下糊糊的菜则是一瓶腌红皮圆萝卜, 切的形状很豪放, 程冬至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太咸太苦了!   “这是我奶给我腌的,她怕我菜不够吃,又怕不好放,就把盐下得很重。你家里肯定劳力多工分也多,不然咋能给你的咸菜里拌油呢?”   “我家条件也不好,这不是怕我来县里读书被人瞧不起吗?就是为了撑撑场面,平常吃的也是没油的干咸菜。”程冬至尽力挽回自己的形象。   徐小萍嗤笑:“有啥好撑场面的,现在县里还不如乡下呢!就是听起来光堂,背地里还不是要勒紧裤腰带挨饿,谁还瞧不起谁啦?怎么地乡下还能在土里刨点什么吃吃,县城里就只能啃墙砖!”   程冬至看了看徐小萍碗里的糊糊,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被她扎开了箱子的宋二妞旁边,宋二妞吓了一大跳:“你,你干啥,你别扎我……”   程冬至撇嘴:“啊呸!我扎你做什么?”   她从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了之前看到的那几个黑面饼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把蛋和咸菜还给我!这几个饼子是零头,我就先收着了。”   “你要做啥,你还我饼子……”   程冬至猛地踹了一脚宋二妞的床,她一向吃得饱力气大,那床也狠狠地摇了几下几乎要散架,宋二妞吓得尖着嗓子又叫了起来。   “你嚷嚷啥?就这几个破饼子抵得上我半个蛋不?要不是我肚子饿,我还不稀得拿你的呢!你再废话,我这就去找校长让他把你赶出去,你俩退不退学,还不是要看我说不说点啥?”   宋二妞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顿时不敢再说要回饼子的话了,只是哭得几乎要断过气去,程冬至丝毫没有同情,只是冷冷地看着。   活该!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可怜,可恨着呢。   回到徐小萍床边儿上后,程冬至把饼子分了她两张,自己只留一张:“咱俩一起吃,她们以前也偷过你的,这里头有你的份儿。”   徐小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说是晚饭,实际上两人吃完后也就才四点左右的样子,夏天白天长,外头还是大光亮儿的。   徐小萍领着程冬至去水槽处洗了饭盒后,带她到处溜达溜达,熟悉地形。   县小学不大,但学校里并不限制学生们出去,所以能溜达的地方很多,刚出村儿不久的小村姑程冬至看得花了眼。   比起断尾村稀拉拉的人群,县城里的人算是多了,看着热闹。   街上的房子大多是砖房,墙面有涂水泥也有没涂的。虽然商品不太够,可该有的门面店一样不缺。走出六七百米外处还有一个高达两层半的西洋式建筑,风格一看就和周遭的房屋各个不同,据说是之前洋鬼子的屋子,原本是卖西洋杂货的,现在改做了邮局。   一圈转下来,程冬至最中意的还是当属学校后头的一小片山丘,地势好,视野宽阔,还凉快。山上有十几棵杨树,空地上有点杂木丛,还有几束野丁香,很有意思。山的侧边儿有一条小道直通学校后门,听得老师摇铃铛,一个跑路顺着惯性就“溜”下来了,速度很快。   徐小萍的看法和程冬至一样,她也爱往这个小山头来,上面有她脚踏平了的一大片位置,坐着能俯视县小学及周边的全貌。   程冬至看着远方田野的灰绿色,心想——那边走过去,是断尾村吗?   晚上的时候,高爱国来看她,给她送了牙刷,毛巾,洗漱的小木盆还有饭盒。   这些都是及时雨啊!程冬至正愁着呢,结果他就送来了。她本想付钱给票,高爱国拼死不肯收:“你给我,我就拿回去了。”   程冬至非常感激,决定以后在大姐面前多多说他几句好话。   从各方面来说,程冬至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才两天左右,她就已经彻底习惯了县小学的生活,并且混得如鱼得水。   这个年代的小学生真轻松啊!   每天就两节课,课的内容还是特别简单的那种。   语文课就是认字,读课文,抄写,连阅读理解都没有。   数学课就更匪夷所思了,她不知道是县小学这样,还是全国的小学都这样。三年级了,依旧在做加减乘除,还是一百以内的!   作业都非常少,程冬至留在教室里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搞定了。做完作业后的时间都是自由的,她和徐小萍到处去逛,买不起东西也可以进商店瞧瞧,或者跑到山上去野,回到宿舍里唧唧啾啾地讲话,翻花绳,真乐呵!这才叫童年啊!   第三天的下午,王春枝请假过来接程冬至了。   虽然在学校这边玩得很畅快,可看到王春枝的那一瞬,程冬至还是忽然有点难受,一个猛子扑到她怀里。   王春枝羞程冬至:“多大人了,还这样黏答答的!”   程冬至才不管呢,她知道大姐也很挂念她,要不然也不会特地走了这么老远来接她。   两人坐在牛车上聊着天,今天牛车还顺带拖柴草,摞得高高儿的,像是一道单独的墙。此时车上除了车夫没别人,程冬至告诉了王春枝宿舍的那些破事,王春枝也很气。   “这是什么无赖人家教出来的东西!换我肯定要狠狠给几巴掌,什么玩意儿!”   “我把她箱子扎破了,还把她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程冬至忙说。   “这算啥,下次你带把剪子过去,把她俩的床褥全给剪咯!敢告状就扎她手,扎几个洞也不要紧,反正剪子尖扎出来的洞也小,怎么闹也是屁大点事,看她下次还爪子贱不贱。”   程冬至默默点头,果然还是大姐比较狠啊。   回到太婆屋里后,大姐很高兴地张罗着做丰盛一点的晚饭:“妹儿在学校里用功吃苦了,脸都瘦了,要好好补补。”   程冬至有点不好意思,她并没有多用功,可能是到处去玩折腾瘦了?   她把提兜里的老米包拿了出来,还给了王春枝:“我们学校的刘师傅说这玩意金贵,别带去那边,吃杂合面就行了。”   王春枝很不高兴:“又没吃他的!管得真宽。”   说是这么说,她也只能把老米包接过来,淘一淘焖成饭,预备着晚上的时候吃。   程冬至不在家里的时候,王春枝和太婆每天都是吃点饼子糊糊就算了,俩人还天天念叨着冬枝儿在学校习不习惯,吃不吃得好。   今天程冬至回来了,高兴的不仅仅是王春枝,连太婆浑身也充满了劲儿,颠着小脚去院子里给程冬至找最嫩的尖儿菜,不住地念叨着这个冬枝儿爱吃,那个冬枝儿也爱吃。   冬枝儿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可暖呼呼了。   晚饭的菜色很简单,可程冬至吃得很香。   盐水煮瓜菜,炒鸡蛋,大姐和太婆都抢着把鸡蛋往程冬至碗里夹。   “最近不好弄到肉,不然我就给你弄蛋包儿吃了。”王春枝很遗憾。   蛋包儿是断尾村的叫法,即用肥猪肉熬出来的荤油做的煎荷包蛋,撒上点盐,外面焦黄油汪汪,里头嫩软香喷喷,好吃到飞起。   这是家里最受宠的老幺孩儿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一般也就年节和生日的时候吃上一两个,平常的时候要是经常给孩子吃这玩意儿,乡里人背后肯定要摇头说把孩子给惯坏了。   程冬至甜甜地笑:“大姐做啥都好吃!我不挑!”   王春枝满足地笑了。   吃过了晚饭回到家里时,王老太居然还没睡,依旧在堂屋里。除了王老太便是一个王雪花,其他人都不在。   每次看到王老太不去睡程冬至就有不好的预感,这次果然又应验了。   “哟,咱家的金凤凰回来了呀!” 第46章   说话的是王雪花,她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妒忌与嘲讽, 明明只有十几岁, 却逐渐有了一张老气横秋刻薄的脸,活脱脱一个小王老太,十分让人反感。   程冬至没搭理她, 笑嘻嘻地和王老太卖乖:“奶, 这么晚了你咋不睡啊?”   王老太阴沉地看着程冬至, 声音不高,但充满了怒意:“你们俩合起伙来骗我!”   王春枝歪歪头:“骗奶啥了?”   “谁说那小学不要一分钱的?我找人问过了, 根本没这回事儿!甭管你第几名, 都没这么好的事儿!说, 你们的钱打哪儿来的?”王老太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看出这俩人脸上的破绽。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们就是当初偷了她手帕包的人,可这家里所有莫名多出来的钱都可疑!都一定是她那手帕包儿里出来的!   岂料,王春枝和程冬至一点都不慌。   她们早就猜到这事儿会露馅。县小学又不是个关起来的地方,什么事总会传出去, 所以两人一开始就想好了对策,有啥好慌的?   “我就知道,奶你迟早会知道!本来我不想说的, 实在是羞死个人了。”王春枝低下头来, 羞答答揪着衣角。   王老太不防事情居然会朝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发展,一下子也愣住了:“你发啥疯呢?”   “我啊, 和高爱国在处对象呢!”王春枝大大方方地说。   程冬至窃笑, 她很想知道高爱国亲耳听到这话时是啥感受。   “啊?”   王老太和王雪花同时震惊地啊了一声, 俩人对视了一眼,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那高爱国可是这一带大半适婚女子家里看中的头号对象,那是镶了金边儿的香饽饽,咋就落在王春枝手里?前不久不是还风传隔壁村儿支书家女儿看中他了吗?   “啥意思?不信啊?”王春枝板起脸,不悦道。   “不……不是,这事儿和你们的钱有啥关系??”王老太一脸莫名其妙,但是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大惊:“这钱是高爱国出的?”   “那要不然呢?我哪来这么多钱,我偷去抢去?”王春枝翻了白眼。   王老太顿时心痛得不行,喊着:“你咋能把彩礼钱用在这地方?!怎么地也得把钱交到我手里,谁让你乱花的?”   王春枝气笑了:“谁说这是彩礼钱了?人家爱给我还能拦着不成!”   听见不是彩礼钱,王老太的心痛稍微缓和了点,可还是不高兴:“那他为啥不把你老姑的学费也给付了?”   王春枝恼了:“奶你去要!你现在就去,我带着你去!”   王老太没吭声,虽然她为了自己的老闺女脸也不要了,可是她心里也隐隐清楚这事不占理。要是这个时候真的去要,说不定会被那高家人吐一脸的唾沫,好事儿也黄了。   王春枝是她的亲孙女,按理说无论从高家弄来什么好处,都必须全部交给她这个做奶奶的手里。   王老太认为此事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可她瞅了一眼一脸精明的王春枝后,又有点头皮发麻——这孙女可不是啥省油的灯,占她的便宜?没被反咬几块肉下去就不错了。   那个冬枝儿也是一样,个子矮一肚子坏,也不知道像谁,蔫儿阴!   王老太的脑子转了好几转,最终才问:“你和他真的在处对象?”   “那还能有假?”   “那行,你让他过几天来家里坐坐,这事儿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说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王春枝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高爱国既是她的挡箭牌,也是她用来涂在王家人鼻子上的那滴油,悬在面前的那块肉,顶好是叫他们看得见闻得着可就是吞不到嘴里,这样才能被她勾着往前走。   王老太叫高爱国来,无非是要摆长辈的谱并勒索好处,她王春枝又不傻!香饵吃掉了,还有啥吸引力?   “现在都是自由恋爱,处个对象有啥糊里不糊涂的,又没定亲,这么快赶着请人家过来,像是生怕他不要我,掉不掉价?哪怕他自己开口要来了,我还要推三阻四一下呢,奶你不懂现在的行情!”   王老太没了脾气。   钱的来历解释得没咕噜了,王春枝又突然多了这样一个用处,她不好再板着脸把事情闹僵了。   “姑娘大了不由人,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花头多,我这个老梆子是跟不上了!得啦,那随你们处,别到时候鸡飞蛋打了惹人笑话就好!”王老太敲着边鼓提醒道。   王春枝冷笑了一声:“我有啥鸡飞蛋打的,哪怕他和我处崩了,我这不也把冬枝儿的学费落下了么?”   “你要是个好孩子,就得记着这一大家子都是你亲人,别有点啥好处只顾着捞给你这个妹儿!将来她嫁出去了那就是别家的人,咱们才是你雷打不动的娘家人!”王老太瞪眼。   “行啦,我知道了!”王春枝不想再和王老太烦,敷衍道。   “他不是在那县里供销社上班吗?以后家里短啥东西了,也不用托人求人的了,就找你!行不行?别和我说这点事儿你都办不成,那你可就拿不住他了!”王老太激将道。   “到时候再说,这才哪到哪呢!”王春枝拉着程冬至直接回了房,王老太想说点啥也只能咽进肚子里,恨恨地也带着王雪花回了房,重重地关上门。   回到房里后,程冬至好久没说出话,刚刚她真是大开眼界了。   王老太就像一个宝藏老女孩,每次都能刷新她的认知下限,带来截然不同的惊喜——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越是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和人,就感觉出这个畸形而疯狂的家庭中的窒息,越显现出这家里人无耻,想要逃离的**也就越强烈。   程冬至掐指算着:要是顺利的话,她一年把小学给读完,再花一年半把初中读完,然后考上高中,站稳了脚跟后立即把大姐也弄出来!   不能太快,这已经是很极限的速度了,据说邻省有个小“神童”也不过是这样的跳级频率,太异于常人不是什么好事,后来算账的时候也是个麻烦。   至于太婆,程冬至打听过,得到的答案令人灰心。   太婆的身份有流动限制,并不能随便带出断尾村,这是一个极大的遗憾。到时候只能多多地给董阿婆一些好处,拜托她照顾太婆,她们姐妹也时常回来看看她。   不过等过几年混乱了,很多规矩规定便不复存在,大家都到处跑运动,上山下乡,进城联合,那时候再偷偷把太婆接走也没人会计较。大家都沉浸在狂热的追求里,谁会去管一个问题并不严重的老太婆?等混乱结束了,太婆身上的枷锁也差不多掉了,好日子也露出曙光了。   程冬至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己心里这些打算,她打算闷在心里,不声不响地去做比较有安心感。   王春枝并不知道自己妹儿的心情,她的心情很平静又满足,妹儿进了县小学这件事足以让她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好梦,暂时想不到太后头的地方。她不像程冬至有未来人的上帝视角,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无所知,她眼里看着的,始终只有妹儿的书包和提兜。   “你说,我要不要托人给你打个大箱子,带锁的!不能再让那俩贱爪子祸害你东西了。”王春枝问程冬至。   程冬至还没想到,被大姐这么一提醒顿时来了精神:“好呀!顶好是能放床上的,这样我还可以当桌子用!”   她本来的意思是在上面吃饭喝水,王春枝误解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要在上面熬夜灯学习,感动地摇摇头:“那怎么能行?我听说学校那边的床不像咱们家里的土炕结实,细胳膊细腿儿的,大箱子肯定压折了。这样,除了箱子,我再让人给你打个小合板子,放床上的时候当桌子,放下去的时候当架子,怎么地都能搁东西!”   “好!”程冬至鼓起了掌,很快又担心了起来:“谁能打这玩意儿呢?咱们村好像没木匠!就算有木匠,那么厚的板子也不好找?”   王春枝笑:“要你瞎操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大姐果然是说到做到,硬是赶着在程冬至去学校前,把这个“两大件儿”凑齐了。   装东西的木箱子很厚重,除了合盖上的锁,边儿上也有锁链子,方便程冬至缩在床腿或者窗栏上,不叫人全部抱了走。   小合板子做得非常精致灵活,外表看着不起眼,细节处却是打磨得极好,竟然还是折叠的!   王春枝果然食言了,明明上次的时候说是最后一次送她,可这次还是大包小包地扛着把程冬至护送到了学校门口:“这次例外,东西多,我怕你拿不动。”   “知道啦!”程冬至对王春枝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王春枝瞪了她一眼。   “好好念书!”王春枝认真地对程冬至说。   “嗯!”程冬至也严肃了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目送着王春枝离开后,程冬至费力地扛着两样东西,好容易才搬着进了宿舍里。   真重!大姐给里面搁了啥呢? 第47章   这个疑惑直到到了宿舍后才解开。   除了接下来两三天的口粮和菜,居然还有一套新制的小被盖和枕头!   程冬至非常震惊, 大姐她什么时候给她准备的?几乎朝夕相处的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看针脚特别细密扎实, 不像是一天赶起来的,等等,这个花色……   程冬至想起来了, 是了, 这套被盖是太婆做的。   太婆总是安安静静地盘坐在炕上做事情, 有时候是纳鞋底,有时候编麻绳, 遇着芦苇下来的时候就编席子, 白花花平铺一大片, 屋子里弥漫着特殊的芦苇气息。这些东西有些是给她们姐妹俩用的, 有些则拿到供销社去换钱,然后再偷偷塞给程冬至,让她去买零嘴儿。   由于太婆做这些事太自然而然了,那些工具似乎已经和她浑然一体, 很难引起特别的注意力。比如这块深蓝色底带小白点子的被套布,很早前就出现在太婆的手中了,可程冬至也只是扫一眼, 并没有想太多, 原来那个时候太婆就已经为她出来准备了呀。   头一次没来得及给她带上,太婆是不是懊悔过自己的健忘和失误?这次总算是带上了, 她老人家应该也放心了。   程冬至摸了摸被盖, 深深地嗅了嗅其中的属于太婆的温暖气息, 嘴角忍不住地直往上翘。   太棒了,晚上能睡个好觉啦!   由于知道了刘师傅的脾气,王春枝这回没有带太多杂合面,而是只留了三天热糊糊的份儿,其他的直接给程冬至做了干卷子,耐放,也方便卷着咸菜吃。水煮蛋还是给准备了五个,咸菜也是两玻璃瓶,这次倒是没放罐头油了。   徐小萍还没来,宋大妞与宋二妞两人伸长了脖子往程冬至这边看,眼馋得发慌,口水也几乎要掉在胳膊上,可却完全不敢动什么坏心思。   这个小丫头发疯起来的样子她们是见识过了,更何况这次她还带了个大箱子过来,一看就是非斧头不能劈开的那种。她咋就能有这么多好东西呢?   听说她爸她妈都是能耐人,又没个兄弟争宠,难怪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她就是比别人会投胎。   宋大妞和宋二妞暗暗咒程冬至:嘚瑟啥呢?等你妈生个儿子出来你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把你吃的穿的都拿走,叫你也尝尝受苦的滋味儿!   程冬至并不知道宋家俩姐妹把这些功劳都归到了王卫国与刘金玲的头上,要是知道了估计得翻好几个大白眼。   程冬至把杂合面包送去了食堂,刘师傅责备她:“上次的还没吃完呢!你急着送过来干啥?”   “刘师傅,你把上次剩的和这次的拢一块儿,给我把糊糊做得稠点儿!不用做饼子啦,我就想吃碗厚实点儿的糊糊!”   “行!你们家疼你呢,小丫头福气不错!”   程冬至嘻嘻笑了笑。   果然,刘师傅给程冬至煮了一饭盒非常粘稠的糊糊,筷子插进去几乎动不了的那种,像是那种凝固的粥块儿。   程冬至不愿意当着校长和老师们的面馋他们,特意和他们打过招呼,把饭盒端回宿舍去吃了。   宋大妞和宋二妞也在吃早饭,吃的是之前那种黑饼子就热水,饼子硬得像是铅铁皮,她们俩实在啃不动的时候就只好用水泡泡再啃。   由于家里条件和环境的原因,宋大妞与宋二妞坚决不肯让自家的粮食与食堂发生什么关系,只肯去那边打的热水。   她们以己度人,总觉着食堂那边会落她们的东西,那比割她们的肉还要难受。就算过秤了那又怎么样?那煮完糊糊的锅不能拿来舔不也是一种损失吗,现在谁家不是把锅刷了又刷喝干净才算数的?   看着程冬至端着满满一饭盒浓稠的糊糊走进来,宋大妞和宋二妞下颌发紧,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   这糊糊真香!怎么闻着和玉米细面糊糊差不多的味儿?   程冬至旋开玻璃瓶的盖子,把里面的咸菜与辣黄豆夹了一筷子放在了糊糊面上,两人又是吞了一口口水。   这咸菜黄蓬蓬的,真香!里头居然还有黄豆!真香!   等程冬至拿出干卷子的时候,两人的情绪就不再是羡慕嫉妒,而是绝望了。   这是啥人家呀?居然还能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吃干卷子!这待遇和她们村干部家的女儿差不多了!   程冬至早就注意到了那两人用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她就是故意的。   叫你们偷吃我东西,馋不死你们!等会儿我还要空口吃水煮蛋呢!   程冬至觉得自己这种小小的报复已经很温和了,换做是王春枝,恐怕早就拿着剪子过去戳烂她们的手了。   终于宋大妞和宋二妞受不了了,拿起黑饼子和水冲出了宿舍。   看着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程冬至毫无感情波动,继续嚼着她的干卷子。   得知高爱国和王春枝在“处对象”后,王老太几乎每天都挖空心思从中捞好处。王雪花也异常积极,不断地出谋划策,希望自己也能借着高爱国的光也去县小学读书,做文化人,将来找个城里的工作脱离断尾村这个穷窝窝。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王老太母女俩想破了脑袋,最终也只停在计划阶段,始终难以真正地实施。   王家其他人对这件事都很感兴趣,可愿意出面去讨便宜的不多。   他们都看得很清楚——讨着了便宜也全归王雪花受用了,讨不着还要挨骂,再者,这种事出面便是结仇,让王春枝那个泼货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闹个翻天才怪!   王老太在家里是能打能骂的女霸王,心眼儿少说有一万个;可若是叫她走出断尾村去县城,那气势就自动矮了一大截,等到了县供销社那种高大上的地方,她能把头抬起来话说响亮点儿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自来熟地明示暗示要好处?   王雪花也是一样,自打周杏儿进了王家门后,她连最后从容耍小坏的地方都没了,时不时露出智商手段都不够的窘样,要不是王老太护着,早被周杏儿抓得渣儿也不剩了。   可母女俩不甘心就这样看的着摸不着,唧唧哝哝了几个晚上,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还没等她们商量出个结果来,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发生了——刘金玲放假要回来了!   她一直动静大,人回来之前总要发个电报带个口信,很少不声不响直接回来的。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晚辈儿媳,可王老太却紧张得像是自己婆婆来乡下视察,提前几天就嚷嚷着要家里收拾收拾,别搞得太邋遢下不去脚。   周杏儿更是比谁都热情在意,还主动张罗着回娘家亲戚那边借点好杂合面来招待三婶,王老太不屑地阻止了她。   “要你费这个心?你三婶儿她不是亏待自己的人,肯定把几天的口粮都备得了哩!”   实际上最紧张的还是王春枝,她嘴上不说啥,心里却早已乱开了锅。   妈她已经好久没回断尾村了,之前放假过年也不回,咋就忽然想着回来了呢?   程冬至回来的时间点挺巧,她是下午快晚上回来的,王春枝告诉她:“今天夜里早些睡,明儿早早起来换衣裳梳头,妈前几天说着要回来,明儿一大早就到!”   “啊?”程冬至很意外。   刘金玲对她来说是一个很近又很远的存在,忽然一下子要面对自己所谓的至亲,而且还是印象不咋好的,她有点手足无措。   不过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回来就回来了呗!   反正她脑袋摔过了,和她不亲也是正常,谁叫刘金玲让她一个小小人儿单独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   王春枝显然不这么想,她特地把程冬至新作不久的衣裳裤子扒下来,放盆里搓洗得干干净净挂在绳子上,现在天儿热得可怕,没多久就能干。屋子里本来就很干净,她又额外再收拾了几遍,炕席更是擦得光可鉴人。   程冬至打着小赤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大姐居然把太婆那边的黄瓜和鸡蛋也拿了一些过来,应该是预备着给刘金玲吃的,顿时有些不满:“姐,你把这些拿过来做啥,妈要是问起来咋办?”   王春枝笑:“你当妈和爸一样憨呢!放心,她精着呢!不会捅到奶那儿去的。就算奶看到了,她也有千百种法子圆过去。”   程冬至没做声,心想:就是精才可怕呢!   次日凌晨,程冬至还在睡梦里,王春枝就蹑手蹑脚地起床洗漱打扮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俊俏的姑娘,平常要做活儿的时候就是马马虎虎收拾一下,过得去就行,很少像今天这样用心打扮,顿时亮眼了起来。   衣裳干干净净,大辫子梳得水光溜滑的,一根毛刺儿都挑不出来。   王春枝找来湿毛巾擦了擦脸,特地又涂了点珍藏的雪花膏在上面。这个小盒子是两年前刘金玲顺带寄回来给她的,和河贝壳差不多大,硬是只用了一半,可见王春枝对这个东西有多在乎珍惜。   尽管王春枝的动作很轻,程冬至还是被她惊醒了,揉了揉眼睛:“大姐你起这么早干嘛?天才刚亮呢。”   王春枝瞪了她一眼,喜滋滋地说:“想着妈今儿要回来,我就睡不着!你也别睡了,赶紧起来!” 第48章   程冬至实在不想起床,可架不住王春枝一遍遍地催, 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坐了起来, 一脸困倦地任由王春枝摆弄。   还是去县小学的那套衣服鞋子,可程冬至的心情完全不同,不但没有惊喜激动反而很无奈, 像是迎接什么讨厌的上司视察。   姐妹俩探头探脑出去的时候, 王老太居然已经收拾好出来了, 并正在中气十足地骂人。   “这早晚了,还一个个睡啥睡?赶紧吃了糊糊滚地里去上工, 别掐着时候碍眼!”   王春枝和程冬至对视了一眼, 露出不屑的表情。   刘金玲回家是一件稀奇事儿, 又是一件大好事儿, 王家人一个个都踮着脚尖期盼着。   虽然目的和王卫国不同,可刘金玲回来的这几天里大家同样都能吃饱吃好,还有啥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吗?   除了必须去上工的人,能够请假的今天全都留了下来, 焦急地等着刘金玲的回来。   大家等得脖子也长了,门外总算响起了牛车的声音,王老太精神一振, 慌忙带着全家人迎了出去。   程冬至最慢悠悠, 最后一个出了大门。   喝!   这刘金玲架势还真大!   牛车上满满摞着箱子和袋子,堆得和小山一样高。她已经下了车, 意气风发地站在牛车旁, 扬起眉毛看前来迎接她的王家人。   程冬至看到刘金玲的第一反应是:大姐和她还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除了皮肤比王春枝要白一点儿, 无论是眉眼还是身段,都非常的利落挺括,即便生过两个孩子依旧看起来年轻又漂亮。   刘金玲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的短袖衬衫,一条黑色的粗布裤子,刘海虚虚的梳成空气状,后面扎了个低马尾,即便以程冬至这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不算太土,实在是难得。   给人第一印象不差,可程冬至隐隐约约不是很喜欢这个便宜妈。   因为她给她的感觉是太精明了,精明到接近她都会下意识害怕。   “怎么都在外头站着呐?进去进去,外头多大的太阳!”刘金玲爽朗道。   “这不是多时没见着你,心里欠的慌吗!”王老太感慨地紧紧拉着刘金玲的手,仿佛是自己另外一个闺女阔别多年刚回家,那演技差点惊掉了程冬至的下巴。   “我这次回来的时候长,不急!别站着了,都进去!”   刘金玲进门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打量她的程冬至,走过来一把她抱了起来。   “这还是我那小冬枝儿吗?咋长得这么出息了!春枝儿也是,出息了,成大人了!”   王老太恬不知耻地邀功:“你就这么俩宝贝疙瘩闺女,我还能不替你上心吗?谁饿着也不能饿着她俩啊!”   刘金玲笑得露出八颗牙齿:“那她们可摊上好奶了!换别家里,咋地也不能出落得这么好。”   程冬至和王春枝齐齐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不过她们都识趣地没有破坏这虚假的气氛。   除了两个捆着麻绳的大木箱和一个斜跨布袋包是刘金玲的随身行李以外,其他东西都是她想办法倒腾来带给王家人的,看得王老太她们都花了眼,喜得直搓手。   东西可真不少!   光吃的就有老大一堆南瓜,一袋子红薯,一袋杂合面,一袋高粱面和一大堆地里新鲜摘下来的蔬菜,一小坛子黄酱,还有个小盒子里装的似乎是糖块儿点心之类,看得王雪花两眼发光。   除了吃的,从牛车上搬下来的箱子里还有碗盘瓢盆针头线脑等杂物,以及许许多多只有省城才能见到的抢手商品——红色木头做的梳子,大块的淡黄色肥皂,崭新的光荣牌毛巾……   几乎所有王家人都沉浸在狂喜之中,看向刘金玲的眼神比看到王卫国还要狂热崇拜。   刘金玲非常享受这种注视,嘴角微微翘起,眼底有着隐隐的骄傲和嘲讽。   这些东西花了她一点儿钱票,可是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多,非常惠而不费。   这世道,最值钱的不是钱,也不是票子,更不是工作身份,而是消息!   省城里这几个月在做清查,好多有遗留问题的坏分子家里都被炒了。她的保姆小姐妹圈子对这些消息了如指掌,再加上她顶要好的那几位干姐妹们都是厉害角色,消息灵通,每次去返检的时候总会带着她一起奔赴在第一线,能抢先以极低的价格淘到不少好东西,再把一些用不着的偷偷转手卖出弄了不少钱票。   真正的好东西她都留着自己用呢,展示给王家人看的都是她看划算倒腾回来的大路货,全都她在省城看得不要的。   有些不方便使用的大件,她顺手就拿去换了更便宜实惠的东西比如那些南瓜红薯,回断尾村的路上也没闲着,各处都逛逛,见准时机就出手,本来随行的几个箱子袋子硬是翻倍成了现在的规模。   刘金玲这是生错了时代,如果是跑单帮或者自由下海的时候,她一定是响当当头号白手起家的大商人。背着一个行囊出去,她能赶回十辆车回来!   “这些……全都是给咱们的呀?”   王老太还有些恍然梦中,难以置信。   “那要不然呢?都是给您的!”刘金玲笑呵呵地说,她就喜欢看王老太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王老太反应过来,热泪盈眶地指挥王雪花:“你还傻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给你三嫂倒碗糖水喝!她大老远的辛苦赶回来,就不见你们有点人心!”   王雪花服服帖帖地给刘金玲充了一碗浓浓的糖水,刘金玲喝了一口就放下不喝了,嫌太齁。   “你们先慢慢收拾着,我回房歇会儿,一路上赶过来头都是昏的!”   “赶紧去!多睡一会儿,午饭好了我再叫你。这年头坐车可折磨死个人哟!”王老太连连点头。   趁着其他人都和苍蝇一样围着东西转,刘金玲抱着程冬至,牵着王春枝回了房。   “门锁结实不?”刘金玲问王春枝。   王春枝几乎是秒懂:“放心,可结实了!”   刘金玲的随身行李早已事先搬进了这个屋子,她把程冬至放回炕上,四下打量了一番:“不错,很像个样子,是个爱利落的人!”   得了夸奖的王春枝有些飘飘然,慌忙把自己藏着的黄瓜和鸡蛋拿了出来:“妈你吃点儿这个,咱们自己种的,可清爽呢。一路上过来肚子怕是空的?吃点儿垫垫。”   刘金玲接过黄瓜和鸡蛋,一屁股坐在了炕沿儿上,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赞不绝口:“这脆的,清甜!这蛋怎么这么大?”   相比较于王春枝的欢喜过头,程冬至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冷静,冷静到连刘金玲都发觉了。   “冬枝儿,你不记得妈了吗?”   程冬至淡淡道:“我脑袋摔了,妈你不是知道吗?”   “别提这事儿了,想想我就恼火!晚上咱们再细说,先不说这个。”刘金玲皱皱眉,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黄瓜吃完,鸡蛋暂时放一边,拍拍手,起身去开她带进来的两个箱子。   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就连见过世面的程冬至眼睛也亮了一亮:怎么这么多好东西呀!   包装精致的饼干筒,扁平的绘有英文图案字样的巧克力盒子,罐装的水果糖,蓝白条纹的的确良小裙子,硬壳精美的笔记本,结实美观的挎包……   在这么多好东西的衬托下,刘金玲带给王家人的那些东西顿时显得极为黯淡失色了。   程冬至有点不太明白:“这些是……给谁的啊?”   “傻孩子,当然是给你的呀!这小裙子是我特地按照你在省城时候的身量儿买的,现在怕是穿不了。咋在乡下你倒是挂肉了?改改应该还能穿。”   程冬至有点楞:“那大姐的呢?”   “她又不是娃娃,吃啥零嘴儿!”刘金玲觉得很有趣:“我给你这么多东西你就不笑一笑,心里头就只有你姐呀?”   程冬至摇摇头:“这些东西大姐和我一起吃!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要你的!”   刘金玲和王春枝都笑了,刘金玲笑程冬至傻乎乎的,王春枝的笑容中则满是骄傲和欣慰。   这样好的东西一般孩子早就看傻了,哭死护食都来不及,妹儿居然还能想着她!   刘金玲感慨地把程冬至搂在怀里:“冬枝儿像我,一看就是我们老刘家的孩子!知道挂念娘家人!”   王春枝笑:“冬枝儿心好着哩,这么小也不分啥娘家婆家的,对她好的她都记着。”   “就是傻了点,你又不是我抱来拖来的,都是亲生闺女,咋还能疼了这个不疼那个?来,冬枝儿你看这些是啥!”   刘金玲把程冬至抱到了箱子边儿,拨开里面的东西指给她看。   只见下面的居然是整块整块的衣料子,崭新的女式解放鞋,头发上抹的花油和脸上抹的雪花膏,显然这些不是带给程冬至的,而是给王春枝的。   程冬至这才高兴起来:“妈!”   “可难为你了!把你大姐讨好了你才肯叫我一声妈!”刘金玲撇嘴。   程冬至笑嘻嘻。   虽然还是有点摸不透这个便宜妈,可不管怎么说,她的表现至少比那个王卫国要强很多。不但心里有两个女儿,还知道偷偷把最好的留给她们。   可是,那当初她为什么要那样对王冬枝呢? 第49章   看在刘金玲给她们姐妹俩带回这么多好东西的份上,程冬至难得大方了一回, 主动跑回太婆家, 拿出了两罐卤肉罐头和一罐桃子罐头回王家给刘金玲吃。   王春枝看了笑了一下,妹儿心里总算解开对妈的疙瘩了!   刘金玲眼睛都直了,震惊不已:“这不是省城才有的罐头吗?最近没门道都不好买了, 你们是咋弄到的?”   程冬至放了心, 连刘金玲这种见多识广的人都毫不怀疑以为是省城商品, 那以后她继续拿出这种罐头的隐患就小了很多。   王春枝从没想着瞒刘金玲,立即把当初从冬枝儿衣袋里摸出钱票的事告诉了她, 还有后来小倔驴带着人过来送老米送罐头的事也都说了。程冬至本来想拉一拉王春枝的衣角, 不过想想这事儿不说反而更让刘金玲起疑, 便没拉了。   反正王春枝说的这些也是她故意让王春枝知道的借口, 并不是完全的真相,有啥好担心的。   刘金玲听完后满面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许久都没说话。   “妈,你咋了?”王春枝问。   “淮海这孩子咋就缠上咱冬枝儿呢?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家那背景……”刘金玲喃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我就说呢!那个死老婆子怎么会把你俩看顾得这么好, 差点被她忽悠过去了!”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奶把咱们养出息了啊, 她是啥德行,妈你不最清楚了吗?话又说回来了, 咱们无缘无故受人这么多好处, 以后还不起咋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有好处为啥不先拿着,你傻啊?他家又不是给不起,你当多了不得的东西,在人家看来那就是几个馍的事儿!”刘金玲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你们俩吃好喝好的,时间长了总有些漏眼,这王家人不起疑吗?你们咋说的?”   王春枝得意一笑:“还能咋说,把来处都推给高二傻了呗!他家里不缺吃喝,人又简单好忽悠,说啥应啥,啥事儿都肯背。”   刘金玲是知道高爱国的,很久以前她就心里清楚:那小子看自家闺女眼神不对。听见王春枝这么天真的话语,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当人家傻,我看你才傻呢!”   “我咋傻了?”王春枝不乐意了。   “好好好,你不傻,赶紧去找几双筷子过来!这罐头我也就吃过两三次,那滋味儿到现在还没忘,馋死我了!”   王春枝大大方方地去厨下拿了几个碗和三双筷子回来,王家人清清楚楚看到了,却没说什么。   刘金玲这回带回来了这么多东西,自己吃点儿私食也没人好说啥,得罪了她以后还想不想要东西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在省城吃不也是一个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还能管得了那么远。   母女三人躲在房里吃起了丰盛的小灶饭,刘金玲每样罐头只尝了一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都让给姐妹二人吃。   这个举动赢得了程冬至的好感,她主动把肉夹到刘金玲碗里:“妈,你吃!”   刘金玲把肉夹了回去:“我住在省城里头,多的是机会吃,别和我让!哪有做妈的还和孩子们抢吃的道理?”   王春枝想起自己心里一直挂念的事,问刘金玲:“妈,你在省城里认不认识缺保姆的人家?”   “你问这干啥,你也想来省城做保姆?”   “咋不想,总比在村子里种地强。”   “别想了,这事儿不行。”   “为啥?”   “最近情形紧着哩,别说你,过些时我怕是也要换个工作了。”刘金玲叹了口气:“风向一天一个变,我估摸着再过几个月,那大院里至少有一半的保姆要走人。我还算运气好的,我一个小姐妹啥坏事也没干,她做事的那家人一倒,她也跟着成了坏分子,这上哪儿说理去!”   程冬至心里一跳。   她知道越往后情形越困难,可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了征兆。   王春枝愁的事和程冬至不一样:“妈你打算换啥工作呢?我觉着啥都没你现在这个工作强!”   “路子多着呢,这个你别替我急。你听我的,想找工作可以,千万不要来做保姆!咱们家里啥底子都没有,出点啥事还不得把人给吹沟里去了,折腾不起。顶好是去厂子做工人,这才是最光彩最硬仗的出路。”   “去厂子是不是要念书?我连小学都没上过,咋去啊。”   “那不一定,没念书的也能。等我在省城里找到厂子的事情做了,就找机会把你带进去。”   “那行!”王春枝心里亮堂了,面上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   还是妈好,要是爸的话,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那几个王八崽子先弄出去,怎么地也轮不到她头上。   “妈,你赶紧的把这罐头给吃了,我和姐吃得多,不馋。”程冬至说。   王春枝也表示同意:“可别再让了,这东西味儿重。老姑那鼻子又是属狗的,嘴上不说,别处肯定要找麻烦!”   刘金玲啐了一口:“我就等着看她这臭德行,以后找个啥样的人家!”   最终三人还是把罐头平分了,美美地吃了一顿。刘金玲吃完后不住地夸赞:“这罐头好,比我在省城吃的要好多了!肉头足,油水香,肯定至少要十几块一罐呢。冬枝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妈沾了你的光了。”   程冬至嘻嘻笑了笑,没说什么。   王老太心知肚明刘金玲在闺女房里开了小灶,可面子上却不能过不去,午饭还是尽量弄得丰盛了些,还额外烙了一篓子饼。   新鲜菜蔬不好放,这个却难不倒王老太,她把能腌的都腌了,能晒的都晒了,剩下实在不方便做长期处理的就一口气煮了糊糊。今天的糊糊是用刘金玲带来的杂合面做的,不再飘着可疑的臭气,还有着青葱翠绿的蔬菜在其中做点缀,王家人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每天吃的糊糊。   至于其他东西,王老太全都一口气收在了她的房里,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   尽管因此她的房间被挤得几乎下不去脚,可王老太的心里却满是甜蜜的感觉,她最喜欢这种自己拥有一切的快感,哪怕好些东西暂时用不着,只要是堆在她房里,每天时不时瞅上那么一眼,她心里就痛快!   她心里痛快了,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大功臣刘金玲的不痛快。   无论平时如何把刘金玲骂得一文不值,这个时候她们还是最要好的婆媳,比亲生母女就只差那么一点儿了。   “玲儿,你多吃点儿,我老婆子的手艺不行,你就将就吃几口,可别把自己饿着了!”   刘金玲也假惺惺地捧场:“我就想着娘做的饭呢,省城啥馆子都比不上!”   王雪花一脸艳羡:“三嫂,省城的馆子里都有些啥?”   “啥都有,只要你有钱有票子!当然也得碰着时候,碰着人!”   “那三嫂你都吃过些啥?”   “炒菜炒饼,阳春面,酸辣汤,油条包子花色馍,我啥都吃过!”刘金玲骄傲地说:“自己没掏钱,都是别人请的!”   王雪花羡慕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大部分她都没吃过,断尾村的习惯是吃糊糊和贴饼子。所以刘金玲说的这些,滋味儿王雪花全靠想象,反而更加诱人了。   夜里的时候,刘金玲洗过澡,换上睡觉时穿的小衣,一边拿蒲扇摇着风一边和王春枝姐妹说话。   刘金玲的小衣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带着点旧和皱,可这比她白天的那件的确良衬衫更让程冬至觉得亲近。   王春枝正在问刘金玲关于工厂的事情,程冬至忽然开口了。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啥事儿?”   “当初我脑袋摔坏了,你咋不送我回家?那么老远的路,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王春枝扯了一下程冬至,可程冬至依旧固执地看着刘金玲。   刘金玲楞了楞,眼睛顿时红了:“你心里怪罪妈呐?”   “我不怪罪,妈肯定有缘由,我就是想知道为啥。”   程冬至原本觉得刘金玲冷漠无情,不关心她的死活,可现在看来,刘金玲应该不太会做这种事。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刘金玲都是那种做事能堵住人嘴的个性,面面俱到。   大老远的回来,至少还知道带东西给女儿们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情呢?就不怕母女之间生分了吗?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回事!冬枝儿,你当时是一个人回来的吗?没个人送你?”   “就一个车夫大叔把我拖回来了,本来头就破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差点死了。那驴车颠着呢,我吐了一路。”程冬至故意夸大了一点细节。   “没人心的东西!”刘金玲骂了一句,又揉了揉眼睛:“你是不是那院子里的事啥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难怪你这么问我!你不记得事,当然觉着是妈不管你,不是这么回事。当初淮海那小子硬要把你接到大院儿来,我又不是在他家做事的,哪里能天天管得着你呢?那时候我想着,这大院儿里咋地也比乡下强,能让你吃好穿好,还能念书,多划算的买卖,偏生没想到那院儿里的孩子都不是好惹的。她们欺负你是乡下来的,想着花样整你。淮海在的时候他还能护着你,他不在家的时候你就遭罪了,这些,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刘金玲吸了吸鼻子,表情有些难过…… 第50章   “啥?还有这么回事?”程冬至很震惊。   说起来,的确是她有些想当然了。虽然刘金玲是在光荣大院里做事的, 可那大院里人家那么多, 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她刘金玲在的不是叶淮海他们家。   如果是这样,那么原主当时的状况就很好理解了。   刘金玲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天天跑到非雇主家里去看自己女儿,大概她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举动毁了女儿前途。毕竟在任何人看来, 王冬枝能去叶家那是天大的福气, 将来也能沾不少光, 多的是人想削尖了脑袋换她。那大院儿里,有女儿的保姆司机护卫等工作人员也不少呢, 谁都愿意结上这么一条关系。   “你摔脑袋的事儿, 我是最后一个听见的, 急得我哭了一夜。那叶家倒是个好人家, 找了好大夫来替你治,花了不少工夫。我本想着没这个命就算了,等你好了后我请假把你带回去,电报都给家里打了, 没想到那叶家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一个远房亲戚,说都没和我说一声儿就把你给弄走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家里的孩子们, 等我知道都晚了!她说得倒是好听, 啥特地派人护送你回去的,原来是把你这样丢回来, 我也是今儿听你说才知道……”   刘金玲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 提起可气的部分时还要锤炕敲桌的, 情绪很是激动。   王春枝和程冬至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小的王冬枝在光荣大院里吃了那么多难言的苦。   叶淮海是个直火性子,为了维护她不止一次和其他人吵架打架,大家不敢把仇记在叶淮海头上,只能想着办法收拾王冬枝。孩子们单纯的时候很单纯,欺负起人来的时候鬼心眼也多,何况是光荣大院里的孩子,对王冬枝这样来“占便宜”的乡下小麻雀有着天生的瞧不起。   按照刘金玲和王春枝的说法,以前的王冬枝性子很腼腆害羞,受了欺负也不敢说,除非是被叶淮海发现或碰到,渐渐的人也就越来越内向,最后欺负升级,发生了后来的事。   听了这些事后,程冬至对叶淮海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他或许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对王冬枝好,可说起来王冬枝也是间接被他害死的。可要因为这件事记恨他,似乎也不容易办到,他也是受害者。真正的凶手是那些孩子和那个远房亲戚,以及出于种种原因对王冬枝产生的莫名深刻恶意。   一个毫无背景关系的乡下小丫头,到底碍了谁的眼呢?   程冬至想起原主的命运,心中有些唏嘘,也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母女仨人说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一大早,王春枝去地里上工,刘金玲则带着程冬至到处坐坐玩玩,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程冬至发现,刘金玲真的是一个很会享受的女人。   王老太做的饭她几乎不怎么动,就是意思意思,应付完了后就回到房里吃零食,然后出门找人唠嗑聊天,一点累活儿苦活儿都不做。衣服王春枝给她洗,平常的茶水程冬至给她端,王家人看到她个个都和眉善目的,说话都温柔得像是怕把她给吹走了。   在看到太婆院子里那些茂盛新鲜的菜和大个儿鸡蛋以及家里屯着的细粮后,刘金玲几乎是立即去了县城里一趟,弄回了一大瓶子豆油和其他杂七杂八调料,天天换着花样做东西吃。   程冬至在尝过刘金玲做的菜后,总算明白大姐的厨艺是继承了谁,这完全是个酒楼大厨的水平啊!   对于这一点,刘金玲也非常得意:“你当那大院儿里保姆的活儿是好干的呀?不仅要洗衣服擦地,收拾屋子打扫,有时候他们半夜饿了想吃点什么还不是得咱们动手?那厨子可不是一天都在班儿。我从小就知道,多几门本事准没错儿!那大院儿里的人家保姆们难免不做错事,常常来来去去的,就我一直稳扎不动,为啥?里面的人都爱吃我做的菜!冬枝儿,你把妈的话记住,技多不压身!”   程冬至很赞成这一点,拼命地点头。   这天,刘金玲焖了一盆老米饭,放凉,待稍微冷硬了后做了个蛋炒饭。   她做菜很舍得给料,足足放了八个大鸡蛋,油盐也给的足,末了还撒了一把切得细细的葱花儿,随着锅铲的翻动屋子里飘动的全是冲杀人的香气。   这还不算完,刘金玲做好蛋炒饭后,又用罐头肉做了个土豆焖肉,烙了许多张大饼,把前几天腌的黄瓜也给切成了丝儿,和其他凉拌蔬菜混在一起,搅了一大盆,盆里还插着一双干净的筷子。   程冬至不明白刘金玲今天为什么做得额外丰盛,下工回来的王春枝却是明白的。   “妈,你要走啦?”   “对,明儿就走!最后一顿夜饭,咱们好好吃个痛快。”   饭菜很香,可王春枝却吃得没滋味,有点提不起精神。   刘金玲看出来她的小情绪,笑话她:“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离不开妈呀?”   “你几年才回一次?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王春枝闷闷不乐。   “放心,以后多得是日子呢。我不是说过了,过些时要去找个省城厂里的工作吗?等我安顿定了,就把你们姐俩接过来,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你们说好不好?”   王春枝眼睛亮了,程冬至的眼睛也亮了,两人异口同声:“真的?”   “真的!我想办的事情,有几件是办不到的?原先你们小我不好带着,现在你们都大了,我带在身边还能做个帮手,不像以前那样为难了。”刘金玲的眼睛又开始红了起来:“我最后悔的,就是不该让冬枝儿去省城里……”   程冬至忙安慰刘金玲道:“妈你别说了,都过去的事儿了,又不怨你。”   “也是,你现在多出息啊,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   程冬至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说法。   王春枝心情一好,胃口也开了,忙主动拿了一张烙饼,用筷子夹了盆里的菜和焖肉卷成卷子,递给刘金玲:“妈,你吃!”   “还是我春枝儿疼我,冬枝儿你呢?”刘金玲故意看程冬至。   程冬至想了想,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碎夹给了刘金玲,惹得刘金玲哈哈大笑,又给她夹了回去。   太婆乐呵呵地看着,刘金玲给她也卷了个饼子,笑着说:“您老人家吃长卷子,长寿!”   “哎,哎,好……”   刘金玲要走的事情很快就在王家传开来了,最先表示出舍不得的就是王老太和王雪花,她们一脸依依不舍,比王卫国走的时候还要心痛。   “咋回事,不是说好了住一段日子的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人?”王老太跺脚,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我也没办法,这次回来还是请假,那家人离不得我,再不走人家要拿吉普车来接我了!娘你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子,等我下次得了空再回来看你。卫国那边……”刘金玲含蓄地提醒了一下王老太。   王老太恍然大悟,立即非常上道地表示自己绝不会白白拿她的东西:“你放心,卫国那边我肯定找人给他写信,叫他知道自己娶了个多好的媳妇,全乡里打着灯笼找不出来第二个!外头年成多难啊,你自己在省城赚点辛苦钱,全都拿来补贴家里了,这乡里有你这样孝顺的媳妇没有?卫国他要是还敢嫌弃你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刘金玲满意地笑了。   临走时,她偷偷地对王春枝说:“我给你和冬枝儿留了一笔钱,放在你柜子里头的鞋垫儿下面了,平时别苦着自己,想吃点啥就去弄!等到了省城来日子就更好了,别把自己饿得东倒西歪的,看着也不像个样子,说出去都要骂我这个做妈的。以前我手里紧也就算了,现在我有,别替我省!”   王春枝含泪点点头:“妈你就放心!”   刘金玲来的时候牛车摞得高高的,走的时候只有两个箱子和一个袋子,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虽然有点点不舍,可程冬至心里更多的是轻松和愉悦。   刘金玲这个妈比王卫国那个爸靠谱多了,凭她的本事和手腕,说一两年那就是一两年,到时候一定会把她们姐妹俩弄到省城里去的。   那么她也就不用那么费心费力地考高中了,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就可以完全放弃考学混吃等死了,程冬至是个习惯做多手准备的人,认为学还是要去上的,但是不用跳级太快。   一是没必要,跳再快都不如刘金玲那边的速度快,怎么说考高中也要个三年左右,还不一定顺利。二是为了安全着想,程冬至原先是被逼得急了,才拼命想压缩自己弄户口的时间。   现在心里有了底,就完全无需树立天才少女这个人设了,还是老老实实和大家的步骤一起走。这年头,太过于独立特行总归是有风险的…… 第51章   人就是这样, 心里的担子一卸下,再坏脾气的人也容易和颜悦色起来。   王春枝也是如此,往后的事情有了明确的奔头,再加上刘金玲对她的暗中教导,她决定改一改自己严防死守的态度,偶尔也让王家人沾点便宜,以便省去不少事儿。   刘金玲是这么对她说的:“你不要傻!有了叶家那小子, 你们还愁啥吃喝?做人就得糊涂点儿,有点好处也该让其他人占占便宜,不然人家眼红急了你损失还多些。我看那边院子里的鸡肯下蛋, 你们也吃不了那么多,偶尔送几个过去就说是高爱国送的,一举两得,多么好呢?你看看你妈我,就是手指缝里松点儿东西下去, 她们就不敢不把我给敬着捧着,咱们犯不着为了一点东西把自己委屈了, 人过日子就是要讲个痛快舒心,这病也少闷出来些, 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冬至也非常赞同这个说法:“姐, 这么老些东西咱们吃不完放着也是坏了,不如拿出来点塞一塞奶的嘴。妈说得对, 咱们又不是缺这一点半点的, 就当是花费些买个清净, 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等以后咱们出去了,她们想占便宜都占不着了!”   王春枝彻底被说服,次日下午,拣太婆编的小草篮儿装了一篮蛋,约莫七.八个的样子,提溜着带回了王家,直接送进了王老太的门。   王老太是个贪婪的性子,哪怕才被刘金玲那一大堆东西撑了个晕晕乎乎,看到这篮子蛋也两眼放光毫不嫌弃,满脸堆下笑来,用双手去接:“唉哟!怎么这么大的蛋呐,真俊!一看就不是咱们乡下地方的鸡能生出来的!”   王春枝说:“是高爱国送来给我的,我想着奶这几天忙瘦了,该吃点好的补一补,就拿来给奶了。”   王老太惊疑地看着王春枝,有点儿说不出话来,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个女泼皮,见她一点儿东西比打劫还难,咋就忽然这么乖了?   然而她嘴里肯定不能这么说,不住地点头,眼中饱含深情:“好,好得很,我家春枝儿是个孝顺的,一看就是随她爹娘,我以后还怕靠不着吗?”   王春枝难以察觉地撇撇嘴,提醒道:“高爱国也是个识趣的人,他送啥来那是他主动的,说出去也好听,现在咱们关系只是普通对象,你们可别跑到县里去耍亲戚威风,让人家高家瞧我不起,以后的好事儿就黄了!”   王老太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原本还有些隐隐的担忧彻底没了。   就说这死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忽然巴巴儿地上来送好处,原来是为了敲这个钟呢。   说起来,她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年头不比以往她们做姑娘的时候了,男女之间有了点动静就一定要成亲才行,现在叫啥来着,恋爱自由?什么自由,老一辈儿的人看来那都是耍流氓!   可小年轻们不信这一套,对象处着处着就吹了的事情经常有,他们也不害臊,和没事儿人一样处下一个,真叫人看不过眼。   高爱国那条件,想处多少姑娘不能,王春枝就不行了,就她这破脾气,错过了高爱国还能找谁去?   王老太迅速地把各种利弊在心里过了一过,连连点头:“你放心,奶是那掂不出轻重的人呐?你们俩好好处,那高家是个好人家,门路广着哩!等你成了他家的媳妇,以后咱们家有啥忙求不得的?不急这一会儿。咱们得讲究个细水长流,不能鸡飞蛋也打了!”   王春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顿时觉得妈和妹儿说的话没错,几个蛋换清净,值!   如今天气热,天光长,太婆后院儿里那五只鸡下起蛋来更疯了,这一篮子蛋不过是一两天的事儿,也没啥太心疼的。   太婆那里最不缺的就是蛋了,拿出去卖又不方便,总不能次次麻烦董阿婆。她和太婆俩人起初舍不得吃,现在也是差不多一天一个,冬枝儿那边就更不用说了,炕角的坛子里还腌着一坛子呢。高家那边她也经常送,不过去勤了总归有些麻烦。   既然有些过剩,倒不如偶尔拿出来喂喂王老太的嘴,省得她老是动心思想高爱国的便宜。   王春枝走后,王老太把蛋全都放柜子里锁着。直到王雪花回房里了,她才拿出一个来煮了给她吃。   “娘,哪来这么好的蛋呀?”王雪花狼吞虎咽的,一下子就把这个煮蛋给吃没了。   “春枝儿送来的,她可是好命,和高爱国真处上了,这些就是高爱国送给她的。”王老太扯了扯嘴角,说不清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妒忌。   其实有句话她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怕毁了王雪花的名声,也就是在心里想想。   高爱国那样的棒小伙儿,和雪花倒是很配!咋就便宜了春枝儿这个死丫头呢?   王雪花年纪还小,暂时没想到这方面去,单纯对蛋的品质很赞扬:“难怪这么大这么香,咱们家里的蛋比这个差远了。”   “那能比吗?县里都是吃供应粮的,是好是歹总饿不死人,村子里人都没得吃了,哪来的粮食喂鸡?天天吃泥巴草皮子,能挣出个蛋来就不错了。”王老太感慨地看着王雪花,拿手摸着她的头:“你呀,快快儿地长大,嫁到城里去,一定要比春枝儿嫁的好!这样我死了也闭眼了。”   王雪花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肯定了,售货员有啥稀奇的?我到时候找个当干部的,那我就是干部家属了,我说啥别人都不敢唱反调,看着我就怕!”   王老太表示支持和肯定:“不能找社里的干部,工资不高事儿还多,得找县城的,有供应粮和工资!”   “县城里我也看不上,我要找省城的。”   “咋,你还想嫁到光荣大院儿里去呀?”   “为啥不能?现在不是都说着,不兴搞过去那一套,什么都放任自由吗?”王雪花记不清恋爱自由这个词,自创了一个不伦不类的。   “对,自由!自由好哇!”王老太眼睛也亮了,本来在她心里备受鄙薄的恋爱自由顿时成了至高的真理,非常值得推崇和鼓励。   还是得自由才行,要是和过去旧社会一样讲究啥门当户对,那她的雪花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嫁给做干部的了!   刘金玲在断尾村的这些天,程冬至一直没去学校,而是托人给请了假。   她本人倒是觉得没什么,班上经常有同学家里有事请假不来,或者请着请着直接再也不来了的,原因很多,大家都习以为常。至于功课,那薄薄两本课本上的知识她很多年前就滚瓜乱熟了,去了也只是走过场而已。   可王春枝不这么认为,她觉得程冬至好些天不去学校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要求她这次在那边连着住满两次放假再回来。   “学费都交了,不住着白不住!前几天都浪费了,这次说啥也不能一放假就回来。”   程冬至有点为难,她不是很想和宋大妞宋二妞她们相处那么久,听说她们也是偶尔才回一次家,放假基本住那儿的。   “住着不也是白住吗,放假的时候学校又不上课……”   可王春枝说:“你不会拿着课本儿找问题问老师呀?没事多问几个,别害羞,你又不是没交学费,有啥不能问的?咋地也要把之前没学的补回来!”   大姐说得如此有道理,程冬至完全无法反驳,只能点头同意。   考虑到程冬至这次要在学校里住十几天,王春枝不仅给带足了口粮和菜,还把之前刘金玲带回来的饼干糖果也给程冬至塞上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得把箱子给锁好了,别让那俩贱爪子打啥主意!”   “那肯定的!”程冬至决定一进宿舍就收进系统里,她们哪怕把箱子给撬了也没用。   由于这次的两个大提兜实在是太重,王春枝并没有在校门口就回去,而是帮程冬至给背到了宿舍里。   宋大妞和宋二妞果然也在,她们俩看到王春枝背上的东西后眼睛都绿了,然而当王春枝看了她们两眼后,两人眼中的绿光没了,全都往床角缩了缩。   王春枝把提兜放在程冬至的床下,冷冷地对有点发颤的宋大妞和宋二妞说:“你们是遇着我妹儿脾气好,要是我,不把你们的手扎烂了我跟你们姓!咱们社里打死做贼的可不算啥事儿,扎烂手算啥,不信你们试试?”   宋大妞和宋二妞连连点头,牙齿不住地磕碰。   她们心里也清楚,眼下缺粮的时候大家把吃食看得比命还重,一口粮就是一股儿命。她们那边大队里就有一个无赖偷了队里的粮种煮着吃,结果被愤怒的社员们围着打死了,最后也不了了之,谁叫这是阶层内部矛盾呢?大家可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哇。   之前她俩完全是偷吃徐小萍的东西尝到甜头了,上瘾了,徐小萍家里就个叔婶还是看她不顺眼的,没人给她撑腰,除了骂几句没啥办法,她一个人打不过她俩。   挨骂算个啥,她们从生下来就挨骂挨打,徐小萍骂的那些她们都不痛不痒的,听着还心里好笑。   这个王冬枝自己狠就算了,她这个姐更狠,一看就是能拿锄头锄死人的角色,说啥也不能再招惹她了! 第52章   程冬至趁着王春枝教训宋大妞和宋二妞的时候, 假装把提兜里的东西往箱子里放,实际上把比较金贵的饼干糖果都收进了系统里,然后趁着没人看她,用身子挡住了要紧的方向,哐地一下把大箱子给锁了起来。   震慑完宋大妞和宋二妞后,王春枝把程冬至的床褥子铺好,又把床架子和小合板子都擦了一遍, 全都弄得干干净净的才住手。   “我回去了,你在这边好好儿用功,可别糟蹋了学费!”王春枝对程冬至说。   “嗯!”   程冬至和王春枝一起下了楼, 王春枝出校门回村儿去了,她则把装杂合面的袋子扛到了食堂里。   刘师傅看到袋子的分量后吓了一跳:“你咋越吃越多了,这么老些面你几天就要嚯嚯完啊?”   程冬至忙解释:“这是我半个月的,上次请假没来学校,我家里人让我这次多住几天!”   刘师傅这才恍然大悟, 可还是有些不满:“那也不能这么吃!小小年纪把肚子撑大了,以后咋挨得过?别的不说, 以后到了说亲的年纪,人家嫌你肚儿大不好养活, 还咋找对象?”   程冬至心想, 我自己养活自己呗!干嘛一定要男人养,还不定谁养谁呢。   可是这话不方便吐槽, 只能笑嘻嘻地说:“刘师傅你放心, 有粮我就多吃几口, 没粮我也能扛饿。”   “要这样的话,那还好!”   刘师傅立即给程冬至忙活早饭去了。虽然嘴有点碎,观念也有些老旧,可他对程冬至还是不错的,从来不落她一点半点粮食,像刷锅水那种地方是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人家小孩儿把一锅刷锅水都喝完再走。   宋家姐妹把自己的利益算计到了极致,却从来不想一想,学校这边就算占了刷锅水的便宜也是应当的。熬糊糊总得费柴火,也费人工,人家的柴火和时间就不值钱了吗?   糊糊煮好了,程冬至端着饭盒回了宿舍,没想到一向掐着点儿来的徐小萍居然也坐在了宿舍里。   她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脸上许多伤,似乎还有些隐隐的泪痕,一看就是和人干架了。   “你咋啦?该不会是和她们……”程冬至误会了,还以为是宋家那对讨人厌的姐妹合伙欺负徐小萍,刚要撸袖子帮好友找回场子,徐小萍一把拉住了她。   “是我婶儿,她不想我念书,说是浪费家里的钱,就找我茬。”徐小萍恨恨地:“那些钱都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她凭啥要管?”   程冬至很气愤也很担心:“钱都在你婶儿手里吗?”   “在我奶手里,她知道我婶儿不是啥好东西,说啥都不肯交给她,就每年帮我交学费口粮费啥的。我婶儿拿我奶没办法,就只好在我身上找毛病,估计她寻思着把我打怕了就自己说不去学校了,那钱不就能从奶手里抠出来给她儿子存着了吗?呸!她想得美!我哪怕被她打死也要接着来上学!”   程冬至很支持徐小萍的想法:“那可不,咋地也不能不上学啊,上了学以后才能逃出她的手掌心!你的口粮费你奶是交给学里呀?”   “对,交她手里还能剩啥?大不了就是我回去的时候不给我饭吃再打我几顿呗,有啥能耐的?”徐小萍满不在乎。   “要不你干脆别回去了,回去也吃不着啥东西,还要挨打。”   “还是要回去的,口粮费按着上学的日子算的,放假的时候我没得吃。回去就算她不给我开火,我也能趁她去上班的时候偷吃些东西,总不至于饿死了。”   程冬至很同情徐小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下定了决心,问:“你一天要吃多少粮食呐?”   “你问这干啥?”   “大不了平时我少吃点,怎么地也能把你放假的那几天挨过去。”   “那不行,现在粮食多金贵,我干啥要白吃你的?你放心,我能想着法子,咋地也不能让你这个比我小的替我愁。”   “你能想着啥法子?”   不是程冬至不信任徐小萍,现在大部分人都吃不饱,哪里能让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随便找着有口粮的法子呢。   “我从小就会缝缝补补,浆衣服织绳袜,纳鞋底打鞋帮子,啥活儿都干得,到时候我让老师们帮我问问有没有活计,饼子总能挣到几个,虽然我赶活儿慢,可我要的也少呀,总会有人请我!你看我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徐小萍骄傲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展示给程冬至看。   要不是她主动告诉自己,程冬至真的很难想象她身上的东西居然是出自一个孩子之手。剪裁合体,针脚细密,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手。尤其是那鞋子,水平几乎和王春枝差不多了,厉害!   “你也不用去找老师要活计了,我这儿就能给你介绍几个好买卖。”程冬至有了主意。   “啥好买卖?”   “我姐有个对象在这县里住着,前儿才和我姐说要找几个人帮忙给他们家孩子做新鞋,他们家都是半大的孩子,这个年纪最能糟蹋鞋子了,脚上像是长了牙!他们家里的大人又没空,个个都忙着呢,你要是愿意我去帮你说和说和,工钱不错,还给吃的。”   “愿意,我咋地不愿意!你姐的对象是上次来给你送饭盒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   “以前见过他,我知道他是供销社的,听说家里条件可好了!难怪能有闲钱请人帮忙做鞋子。要不咱们今天下课了就去问问,我怕迟了被别人应了。”徐小萍十分急迫。   “行,你别急,下课了我就带你去!”   程冬至本来是打算等下了下午的课再出去,可她看出了徐小萍脸上的焦急,决定中午就给她这个活计让她安心。   为了遮掩,程冬至没让徐小萍跟着自己:“我一个人去就得了,你去了有点不好,我怕他们看你年纪小不肯应,正好你去食堂帮我把糊糊给领了,不然我回来的时候来不及吃午饭了。”   徐小萍连连点头:“要得,我在宿舍等你,正好让糊糊凉一凉。”   程冬至出了校门,随意地在附近逛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她后,偷摸溜上了小山丘。   在丘顶坐下后,程冬至进了系统。   找了好久,她才算是找到了和这个年代布鞋材料相似的两种布料和胶水,以及针线。在县城,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才用一种叫红花牌的胶水做鞋底,很少,大部分人都还是习惯用糨糊。不过现在糨糊比胶水更难弄到,这个时候拿出来也还说得过去,毕竟高家想要弄胶水还是比较容易的。   寻找合适布料着实废了点功夫,鞋帮子黑布还好说,做鞋底的细布大多是布头,用整块儿的就太显眼了。还是程冬至灵机一动,在界面直接输入了零碎布头这个关键词,很快就找到了非常合适的商品,以极低的价格进了一大堆。   程冬至提着一个大布袋回了宿舍,徐小萍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后喜得跳了起来,她知道事情成了。   “咋这么老多布呢,这是要做多少双啊?”   “有多少你就做多少,做好一双我就送过去一双。别急,慢慢来,做糙了下次就不给你做了。”程冬至主要是怕她为了赚口粮熬夜做,这边又没个亮灯,很容易把眼睛弄坏。   “你放心,这活计是你给我找的,咋地我也不能打你的脸啊,我要是做糙了,你姐脸上也过不去。”徐小萍伸出双手把程冬至抱了一下:“等我拿到工钱了,说啥也要请你去吃几根冰棍儿!”   “好呀!”程冬至笑眯眯的。   心头大事解决了,徐小萍身轻如燕地站了起来,急吼吼地就要出门。程冬至忙叫住她:“你干啥,午饭还没吃呢!”   “我去找谭老师借锥子!”说着人就没影儿了。   程冬至一拍脑袋,对啊,她居然忘记这个了!过几天想办法带过来,总借谭老师的也不好。   日子过得平稳又安适,和以前没有太大的不同。   上课写作业,下课吃饭,晚了洗澡睡觉,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要说变化也是有的,徐小萍没有时间陪她到处去逛了,只有在宿舍的时候才会一边做手里的活计一边和程冬至说话。   这一点对于程冬至来说影响不大,她已经不是那个两眼一抹黑刚进省城的小妞了,学校附近一带她逛得很熟,没有徐小萍领着也能从从容容地随意走,随时都能找着路回来。   这天下午放学,程冬至决定去把锥子“取”来,便让徐小萍帮她把糊糊带回宿舍,一个人走出了校门。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小丁点儿’!你可算出来啦!”   程冬至惊诧地回过头,只见路边儿停着一辆小型军卡,后厢上站着一堆穿着少年式样军服的男孩儿们,叶淮海在人群中冲她用力挥着手,露出一口白牙。   这小子变得更黑了!不过穿着这一套倒是很精神,人模人样的。   程冬至下意识往旁边一瞧,果然阿则也在,正对她微笑呢…… 第53章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回打招呼, 车上的少年们就哗啦啦一下全部下了车,又哗啦啦一下把她围了起来。唯有阿则没有跟着他们,而是离了一段距离站住了。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被一群英气勃勃的哈士奇给围住了,个个都用好奇大胆的眼神打量着她,他们像一群健壮的小野兽,眼神中充满了野性的稚嫩, 无所畏惧,以及与生俱来的骄傲派头。   有一个大胆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一点儿都不像乡下丫头!”   叶淮海不乐意了, 一拳砸了回去:“别动手动脚的!”   两个人顿时滚成一团打了起来,拳拳到肉听着就疼。其他人不但不拉架,反而还拍巴掌扯起嗓子叫好,吹口哨。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不多,有的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旁边的车就远远绕开了, 整条街显得更加冷清,回荡着他们放肆的哄闹声。   就在程冬至一脸懵逼六神无主的时候,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把她拖出了人群。   程冬至看了一眼手的主人, 原来是阿则, 心里总算稍微安定了点。   阿则长高了,才半年多久和她差不多高, 男孩子蹿起个儿来就是快。   他穿着熨帖合身的制服, 显着身段极为修长匀称。头发稍微剪短了点, 可还是那么漂亮,皮肤白皙到让程冬至都羡慕无比。   “姐,站边上点,他们打起架来没个轻重。”阿则温和地说,声音软软的,像山泉一样清澈。   程冬至被这声姐叫得心都酥了,多可爱乖巧的孩子啊!她要是有这么个亲弟弟就好了。   “就这样看着他们打没关系吗?”程冬至发现两个人都有点挂彩了,有些担心。   “没关系,在学校里他们天天这么打。”   没多久胜负就分出来了,叶淮海死死压在对方的身上,问:“还捏不捏了?”   “不捏了,大哥,我错了!”   叶淮海这才松开他,乐颠颠地跑到了程冬至的身边,亲手捏了捏她的脸:“没瘦啊!那就好!”   程冬至被他捏得直翻白眼,这个小子手劲儿真大!   她还以为他是心疼自己被捏,合着是只准他一个人捏啊。   阿则提醒叶淮海:“别捏了,她脸都被你捏红了。”   叶淮海悻悻地松开了手,很快又快活起来:“我们刚打野山靶子回来经过这儿,就想着来看看你!你们学校里头有灶台没有?”   “有是有,可是……”   程冬至的话还没说完,叶淮海就兴奋地对后面的少年们叫嚷:“快点带着家伙进去,这里头有灶台!”   “乌拉!!”哈士奇们兴奋地嗷嗷叫着,拿着扛着一大堆不知道啥玩意冲进了学校,看得程冬至心惊胆战。   还好这个点儿学校里的学生都走干净了,不然看得这个架势还不得吓死啊?就是特别心疼刘师傅,会不会被这群家伙给冲傻了。   “他们要干啥,不会要把学校给拆了……”程冬至有点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去借灶台做晚饭,今天打猎的收获不少,淮海打着好几只兔子和野鸡。”   阿则的手还是牵着程冬至的,他的手温暖微润又纤细,给了她不少安定的力量。   就像一群二哈里夹着一条小金毛,幸亏不全都是二哈,好歹有个脑袋聪明能听懂她说啥的。   程冬至松了一口气,对阿则说:“我们赶紧进去,淮海哥他好像就听你的话,你可要好好拦住他别让他太放肆了!”   “好。”阿则温顺的点点头。   要不是怕对方以为自己是变态,程冬至都想把这个孩子抱起来转一圈。小家伙咋就这么可爱呢!   程冬至似乎隐隐能感觉王春枝对自己的感情了。一个长得不难看,白白净净像个小大人的懂事贴心娃娃,很少有人会不喜欢的。   俩人走到食堂里的时候,里面已经被叶淮海他们闹了个翻天,刘师傅一脸茫然无助地坐在门口的桌椅上,手里还拿着一根被强塞着的大前门。   “这……这都是谁啊?”程冬至进来后,刘师傅总算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慌忙问。   程冬至有点尴尬,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那个带头的是我老家哥哥,这些都是他学校里的同学,他们刚刚打猎回来,就想借个地方烧火做饭……”   叶淮海这个时候插了一句嘴:“大爷你别愁,用的柴火油盐我都给你加倍算上!你喝不喝酒,晚上咱们来一壶?”   刘师傅点点头,除了哎之外啥也说不出来。   他本想逃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却被叶淮海死活拖到了灶台边上,让他帮着做菜。刘师傅自然是只能帮着做了,可脸上那无措无辜的表情,仿佛一个被迫接客的良家少女……   程冬至没眼看了,默默地退出了食堂,带着阿则去操场上逛逛。这里头哈气太重,她不想唯一正常清醒的孩子也受到影响,和他们一起没心没肺地皮起来。   “淮海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程冬至忍不住问阿则。   “对呀。”   “对了,你们俩是亲戚吗?表兄弟?”这个问题程冬至很早就注意到了,总算有机会问了。   “不是,我们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程冬至点点头,难怪呢。   大概是嫌弃食堂太小太闷,叶淮海和他的伙伴们把教室的桌子搬到了食堂外头的空地上,摆了几个圆圈,中间还烧起了篝火,把夜晚照得亮堂堂的。   程冬至起初还觉得这样太高调了,可当飘着诱人香气的野味们一样样上了桌后,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和手,埋头吃了起来。   好嫩的兔子!好香的鸡肉!   果然还是要现杀现做的好吃,罐头再好总缺着点儿啥。本来她还以为叶师傅只会做糊糊呢,没想到做这种菜也很好吃,火候油盐都掌握得刚刚好,没一块肉被糟蹋了食材原有的鲜度和香味儿,看来刘师傅是被屈才了。   叶淮海心疼地看着程冬至,这一看就是受苦了的。   他把一整盆兔子肉都摆在了程冬至面前:“吃,慢慢吃,谁都不能和你抢!不够我再给你弄!”   程冬至点点头,这小子虽然虎了点,对她真心没得说!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王校长和谭老师他们被眼前的情况给震惊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状况,就不知不觉就被叶淮海给带到了桌上,喝起酒又划起了拳,喝高兴了还唱歌。尤其是汪老师,吃喝得比谁都高兴,兴奋得满脸通红。   能不高兴吗?本来饭也吃不饱,忽然有馒头和肉管够,还有酒喝!多久没过过这样美的日子了啊。刘师傅这个时候也彻底放开了,一边吃喝一边哈哈大笑,似乎有点醉意。   住宿的孩子们都在三楼眼巴巴地朝下看,却不敢参与进来。叶淮海没打算请那么多人,尤其是他很讨厌这种年龄的同龄人,感觉说不到一块儿去。   “校长,老师,这是我家妹妹!你们一定要好好看顾她,以后我会好好感谢你们的!”   叶淮海给几个大人敬起了酒,诚恳道。   “冬枝儿是咱们学里头一号聪明娃娃,不用你说,我们也不会亏了她,别说那种没意思的话!我们要你感谢啥?教好学生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王校长很耿直。   这个脾气正好对上了叶淮海的,他点点头:“是我说错话了,来来来,喝酒!”   程冬至这才想到点什么,问阿则:“你们咋知道我在这里念书的?”   “我们先去了村子里没找到人,问了春枝姐姐,然后过来了。”   “这样啊……”   阿则把烤好的鸡最嫩的腿肉部分切下来,放在了程冬至碗里,这让她非常感动。   虽然他年纪比自己小,可照顾人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比如刚刚她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阿则就默默地把自己挑好的菜给她换上,吃咸了觉得渴了,他又递上了玻璃瓶装着的汽水。就连嘴边儿油了,他也能及时递过来手帕子。   “你别老伺候我呀,你也赶紧吃,我看他们都抢得挺快的。”   “我吃饱了,没事。”阿则说。   程冬至想起什么,偷偷地对阿则说:“你帮我看一会儿碗,我回去一趟,马上过来!”   阿则点点头。   程冬至消失了十几分钟,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大提兜。   阿则问:“这是什么?”   “是我妈从省城里带来给我的饼干糖果,你们俩偷偷分了,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会被抢的。”   其实里头不仅仅是刘金玲带给程冬至的那些东西,她还偷偷从系统里拿出了不少零食,看着和这边差距不太大的那种。   虽然有点风险,可这俩孩子对她这么好,她真的没办法等个几年后再慢慢儿报答。他们这样的好意,实在是不赶紧做点什么心里压得慌。   阿则却没接:“姐留着自己吃,淮海他也不会答应的。”   “你们要是不答应,那以后就别来看我了。凭啥只准你们对我好呀,这又不是我偷来抢来的。”   阿则有点为难,他去把淮海叫了过来,低低地对他说了些什么。   淮海笑了,一把夺过程冬至的提兜,打开瞅了瞅,夸张地叫了起来:“你妈咋这么厉害,给你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程冬至骄傲地说:“那可不,我妈可能干了!”   “再能干她能回村儿看你几回?做妈的难得给女儿带点吃的,我们全拿了也不厚道,再说我和阿则想弄这些也容易。这样,你诚心请我们,那我们就挑几样意思意思,好不好?” 第54章   程冬至知道这是对方让步的结果, 只能勉强答应:“那你们挑, 不许挑太少, 不然以后我就不欢迎你们来了。”   叶淮海和阿则商量了一下, 两人都只拿了两样东西。   叶淮海挑的是一筒蛋奶饼干和一盒水果味硬糖, 阿则挑的则是同样的蛋奶饼干与一盒酒心巧克力糖。   蛋奶饼干是刘金玲从省城商店弄来的, 是她所带来的糕点中价格最便宜的一样, 叶淮海和阿则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两盒子糖则是程冬至从系统拿出来的, 他们之所以挑它们是因为这种盒子体积最小, 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俩人都想尽量少拿一点,给程冬至多留一点。   程冬至乐了:“阿则你真会挑,这个巧克力糖很好吃,是我顶喜欢的!”   叶淮海忙问:“那我这盒呢?”   “水果味儿的,也还行。”   叶淮海不干了, 说着就要直接动手抢阿则的:“我这个和你换!”   阿则拔脚就跑, 等叶淮海反应过来时早就不见了人影。   叶淮海傻了眼:“这小子, 啥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程冬至哈哈大笑。   此时有人带头唱起了苏国的歌曲,叶淮海来了劲儿, 冲回人群也大声唱了起来,在他的引领下渐渐的变成了大合唱,受到情绪感染的王校长和老师们也忍不住哼着, 刘师傅上了头, 一边唱一边用筷子热烈地打着节拍。   歌曲讲的是美丽的少女挂念着前线的情人, 旋律美妙, 歌词浪漫中带着悲伤,还有为国家奉献自我的无畏精神,这是一首传唱度很广的歌曲,就连断尾村也有人会唱。   大家都很开心,只有程冬至听到这歌时楞了楞,心里有些感慨。   也就这几年能唱了,再过几年这歌就要被定为黄.色.歌曲,像这样的热闹场合恐怕是再也听不见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篝火宴持续到了约莫晚上九十点的时候才散,别看这群男孩儿们很皮,临走的时候居然也知道帮忙弄灭篝火堆,抬桌子回教室。   临走时,叶淮海又捏了捏程冬至的脸:“好好念书!你脑瓜子比我强多了,别糟蹋了!”   程冬至点点头。   男孩儿们一窝蜂上了车,不管说过话还是没说过话的,都在和程冬至招手告别,程冬至也冲他们挥了回去。阿则在人群中白得很显眼,他没对她挥手,而是冲她晃动着手里的巧克力糖盒子。   程冬至乐了,把手合拢在嘴边作喇叭状:“乖,觉得好吃下次我再给你留!”   叶淮海急了:“那我呢?”   “也有你的份儿!”   叶淮海这才高兴了,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卡车缓缓启程离开了。   这群精力旺盛的男孩儿们像是一场莫名的飓风,没有任何预兆就打破了县小学的宁静和规律。   程冬至送完人回去的时候,王校长不知道从哪儿拉了一条线来,食堂门口的杆子上临时悬着一个大灯,大家正在昏头昏脑地收拾地上的碎骨头渣子呢。除了盘碗里的剩菜,到处都是空的酒壶,玻璃汽水瓶子,以及一些糖果点心的包装纸,看着十分狼藉。   程冬至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也加入了收拾的行列。   就在这个时候,刘师傅忽然搓着手过来,和她打商量:“冬枝儿,这些肉骨头你都还要不?”   “不要,我要这干啥。”   “那我全拿走了?”   “拿走,这东西有啥用啊?”   “用处多着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刘师傅乐颠颠地把桌上剩的和地上掉的肉骨头都收集在了一起,那些皮相较为完整的则全部收在了一个大盆子里,撒上了一层盐先保存着。   叶淮海带来的野味实在是太多了,除了今天篝火宴上吃的那些,食堂里还有些没来得及拔毛处理的,天儿热也不好留。临走时叶淮海为了给程冬至卖个人情,特地指明这些野味都是留着给校长老师补身体的,说是做老师的不能缺着营养,吃好点才能教好学生不是吗?   刘师傅和王校长他们讨论了一下,决定把大盆子里那些好肉块腌起来给程冬至分批加餐吃,至于叶淮海给他们的那些,则趁新鲜赶紧的一口气炖了大锅汤,明天全校师生都一人来一碗。   现在娃娃们眼睛都饿狼了,叫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偷偷独吃油水食儿,怎么地心里都有些过不去!   程冬至听说了他们的打算后,慌忙摆手:“这一盆子肉不用给我,我吃不了这么多,白白放坏了,还是分给老师们吃!”   她不习惯吃人剩下的,哪怕看起来再完整心里总有点膈应。叶淮海单独给她的那盆子兔肉她早就借了个小坛子收了起来,足够美美地吃个两三天,真犯不着吃那大盆里的!   大家误解了程冬至的意思,还以为她是特地谦让,好叫老师们多吃一点,一个个眼圈都有点红:“你这孩子咋就这么憨呢?这肉块儿腌上封坛子里能吃小半个月呢。”   “我不爱吃腌的,还是老师们分了,真不用让。”程冬至诚恳地说。   大家都认为这是她的借口,腌的咸菜她都吃得那么香,腌的肉咋能就不爱吃了,就是乱说!   不过学生都如此执意了,他们便只好变通了一下:“那这样,这盆肉明天单独分给你们班上的同学吃,好不好?人再多了就不够分了。老师们不要紧,这不还有汤喝吗?”   程冬至无奈,只能点点头。班上的同学虽然都馋了点儿,不过人都不算坏,给他们吃也行。   还好宋大妞和宋二妞都不在她班上,咋地也不能让她们再占一次便宜了。   第二天大清早,程冬至揉着眼睛去食堂打糊糊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刘师傅正在处理昨天那些肉骨头渣子。   他先是用开水把这些骨头都烫了一遍,然后用砍肉刀全部劈上了两三道,放进一个麻袋里紧紧地扎了起来。   看到程冬至如此专注地看着,刘师傅乐呵呵地说:“吃过骨粉子汤没有,你们那儿没这个菜?”   “没有。”程冬至猛地摇头。   “嗐,就是这些吃剩的骨头,烫干净了再剁碎,然后送到石磨那边磨成细粉子,用开水再加点盐酱煮烂了,可香呢!这些都是小骨头软骨头才能这么做,大骨头不行,是要噎死人的。平常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吃这个,都是吃不起饭的人想的穷法子,咋地也比吃糠团子和观音土强!”   程冬至点头,她以前就爱吃烤焦的鸡翅尖,那种细细软软的骨头嚼碎了吞下去很香,也补钙。她还奇怪刘师傅要这些没什么肉的骨头做什么,原来用处是在这里,想想也是有些叹息。   刘师傅满心都是高兴,完全体会不到程冬至心里那点儿小唏嘘,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开始了今天的重头戏——拔毛,剁肉,熬汤!   兔子毛色是灰的,野鸡毛则是三彩的,两样拔了毛剁碎后内部竟然都是同色的粉,不是很肥,味道有种奇异的野香。   程冬至不明白鸡肉和兔子肉为什么可以放在一起煮,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菜,可她还是耐心地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今儿她来食堂很早,可以多等等,离上课还有时间。   不负她所望,刘师傅煮出来的鸡兔汤却鲜香得不像个样子,馋得她口水都流出来了。   食堂为了方便给孩子们热饭有一口极大的蒸锅和灶,刘师傅正好借用了这个便利,满满地煮了一大锅肉汤,看分量足够全校师生一人喝一勺的。不知道是不是天热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县小学的学生们已经降到了一百多号人,减轻了不少刘师傅的负担,无需想着法子让这点肉做出取之不尽的汤水来。   “真香!老刘你别愣,先给冬枝儿盛上一碗!”王校长来了,一边伸脖子闻香气一边笑呵呵地说。   刘师傅答应着,立即给程冬至盛了满满一碗,端在了她的面前:“别急着喝,烫!”   他给她挑的都是好肉,几乎都是腿和肚子上的。粉色的肉经过炖煮后已经变得浅白,上面还有些许晶莹透明的肥膘,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程冬至等稍微凉了后,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   真好吃!   汤是阳光一般的透亮颜色,上面飘着油花儿,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调料,微微的有一点类似黑胡椒的辣味,可这个辣并没有妨碍肉的香,反而更提鲜了。兔子肉很滑,咬一口似乎就要弹到舌尖,叫人下意识忙忙地吸溜回去。鸡肉入口即化,鸡皮是那样地柔软细腻!   汤更是不用说了,足足地吸收了那些骨肉的精华,明明只煮了两三个小时,却像那些熬了几天几夜的老火汤一样入味。   程冬至本来想夸赞一下刘师傅的手艺,可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直到她把最后一口汤仰头喝尽。   程冬至遗憾地慢慢放下碗,满足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美味啊!接下来一个月恐怕她都忘不了这个滋味儿了! 第55章   今天县小学的学生们个个都满脸恍惚和难以置信, 比过大年还高兴。   能不高兴吗?才一来学校, 老师们就告诉大家, 上课前每个人都可以拿着饭盒去食堂领一份肉汤喝, 不要钱, 不要票!所有人都排着队领, 一人一勺, 谭老师在旁边看着, 领过的给名册儿上画个圈, 避免有人重复排队多领一次。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肉汤啊,飘着晶莹的油花儿,香死个人。除了肉汤,每人还能分到一小块切切实实的肉,而不是什么骨头架子替代品!   三年级班的同学们则有更大的惊喜,谭老师偷偷告诉他们:沾王冬枝同学的光, 今儿中午每个人都能再分到两块肉下饭!不许对外头说, 说了就会被人抢啦。   大家立即激动地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表示绝对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谁说出去就是全班的公敌,大家围着揍他一个!   同时, 程冬至的威望在班上又一次达到了顶峰,大家都跑来对她表示感激,还有人建议给她换个最中间的位置, 被程冬至严词拒绝了, 她不喜欢那么高调的地方, 平时还怎么上课偷偷走神啊, 眼神一涣散老师就能察觉了。   上午的课基本废了。班上少数几个爱学习的孩子都集中不了精神,更别提那些本来就不爱学习的调皮蛋了,嘴里念的是课文,心里想的却是中午的肉,手不住地擦嘴角的口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除了程冬至,所有人都一窝蜂地去食堂领了热好的饭盒,又争先恐后地回了教室,谁都舍不得先吃饭盒里的午饭,齐刷刷眼巴巴地看向门口。   谭老师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出现了,她笑吟吟地拿着一个大木盆,上面严密地盖着一个木头盖。她前脚才进教室,后脚就有机灵的立即把教室门给关上了。   这些肉显然是刚刚才热过,盖子打开后,浓烈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教室,一时间大家连话都忘记了说。程冬至也觉得香,可一想到那是吃剩下的,就没那么激动了。   为了方便分食,刘师傅特地把肉都剁成了差不多的碎块大小,谭老师每人给分了一勺,她的手很稳,每个人分的都是一样多,没有任何人抱怨。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吃着自己饭盒里的那一份,细细咀嚼,慢慢回味,生怕一口气给吃没了受其他人的馋。   程冬至把自己的那份连着里头沾了油汁的干卷子一起全都推给了徐小萍,徐小萍吓了一跳:“干啥都给我?你自己吃啊!”   “我昨天吃太多吃伤了,现在一闻着这个味儿就有些反胃,你别和我客气,大不了到时候你多请我吃一根冰棍儿。”   徐小萍点点头:“换我也往死里撑,多少年没吃过实在肉了,肯定比你还伤得很呢。昨儿那些人也是浪费,要放我们家,骨头都没得剩的!”   班上住宿的就只有徐小萍和程冬至两个,除了她俩没人知道这是剩下的菜,可即便知道了也没啥,这年头没那么多讲究,能吃饱吃好就是上份儿,谁还会挑剔这么好吃的肉是哪儿来的呢。   “你不嫌弃这个是吃剩下的吗?”程冬至还是有点迈不过去心里的坎。   “这有啥嫌弃的,以前跟爷奶住的时候家里来客,我们女孩儿不能上桌,都是吃客人吃剩的。那些人还不给好好剩,吃的鸡零狗碎的!哪有这些肉齐整?要不我怎么说他们浪费呢。你真不吃了吗,干卷子也不吃?”   “不吃,沾上油汁了,闻着就怕。”   程冬至摇摇头,除了嫌弃剩菜以外,更重要的是早上那一碗满满的肉汤把她给撑到了,并且喝完汤后她还啃了个干卷子,现在完全不饿。   “那我吃了,下午放学我请你去吃冰棍儿。别再推三阻四的了,我都嚷嚷多少天了。”   “好!”   徐小萍已经交上去了第一双鞋,得到了两毛钱加一个饼子的报酬和夸奖,顿时浑身充满了干劲和底气,嚷着要请程冬至去吃根冰棍“潇洒潇洒”。   原本她囊中羞涩,两分钱一根的冰棍儿对她来说是笔不小的款子,现在心态已经不同了。她的第二双鞋也即将完成,请牵线的恩人吃根冰棍儿算得了什么呢?   说起来也要感谢王春枝对程冬至的百分百放心与信任,刘金玲留给她俩的那二十块钱全部给了程冬至,叮嘱她想吃点啥就买,别委屈了自己的嘴,所以程冬至才能放心动用这笔款子支付徐小萍的“工钱”。   之前姐妹俩手里的钱票也是暂由程冬至保管,可她不敢随便挪,要是哪天王春枝有急事问她要呢?   至于徐小萍做的鞋,程冬至想好了,她打算凑满五双了给大姐,让她给高家送去,以王春枝的名义。高爱国那边早已透过气了,具体的尺码也是朝他要来的,他答应在鞋子送去前保密,好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之所以这么做,一是高家帮了她们姐妹俩很多,人情总是要还的;二是他们家的确有很多弟妹缺鞋子穿。高爱国的弟妹们都很活泼,人一活泼鞋子就遭殃,高母一个人要做的家务很多,时常顾不上这些猴儿们的脚。   尽管高家条件不错,可每双鞋都去买现成的也有些浪费,布票也不太够用。因此尽管高家的孩子们都吃得饱,可衣服鞋袜总是要凑合将就的,不是这里短了就是那里坏了,这些都是王春枝无意中说起过的事情。   等鞋子做完一批了,满可以让徐小萍开始给猴儿们做衣裳,等五个孩子的衣裳都做得了,鞋子估计也耗费得差不多了,又能重头开始一轮,多么完美的安排啊!   花费不多,却能照顾到好些人,实在是太英明的决定了。   程冬至决定奖励一下机智过人的自己,徐小萍再要请她吃冰棍儿就不推了,大大方方地去!反正以后要给她的工钱可不少,请根冰棍儿也说得过去。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回家的时候。说来也巧,回去的头天晚上徐小萍刚好做满了五双鞋,满怀期待地交给了她。   之前的那四双鞋她已经付过工钱了,都收在了系统里,这一双的时间点有些特殊,程冬至告诉徐小萍:“工钱可能要晚点儿再给你,不急?”   “急啥,你都替我拿来四双的钱了,还怕跑了这双不成!等你从家里来了再说。”   “行。”程冬至就喜欢徐小萍这个利落的性子,有啥是啥,不用想太多东西,相处起来也轻松愉快。   回村的牛车上,程冬至把五双鞋放进了提兜里,时不时忍不住拿出来看一看。   徐小萍是真的下了功夫去做的,虽然三天左右就赶出来一双鞋,可质量并不毛糙,底子纳得很结实,针脚也是又稳又准,送给高家很拿得出手。   王春枝看到这五双鞋的时候也是很意外:“你上哪儿弄的这么老些鞋呢,工夫还不错!”   程冬至稍微撒了个小谎:“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家里困难,她除了上课还卖自己做的布鞋,我看着挺好的就买了五双,上次你不是说高家那些孩子们都缺鞋穿吗?”   “这倒是真的,这样儿的,她卖多少钱一双啊?”   “每双两毛五,包料子。”   “那倒也不贵!行,我给找个东西包好了,找个机会送到高家去。”   “姐,你可别说漏嘴,我对高大哥说的是你亲手做的呢!这样显着诚心。”   “啥?我做的可比这个好!”   虽然王春枝嘴上抱怨,可她也知道说是自己做的送人比较好,说买的多少有点不看重,人家看在钱的份上也不容易收。   眼下正是秋收工夫紧,王春枝想着自己不方便过去,就托要去县城的董阿婆帮她把五双鞋并一篮子新鲜菜送去了高家。   高母十分欢喜,连连夸赞春枝儿这个孩子勤劳能干,又有心。   董阿婆是个凑趣的人,她十分上心王春枝的终身大事,顺势拿话儿试探口风:“不是我说,这春枝儿论人品样貌本事,在咱们乡里可是投一份儿!就是年纪轻了点,再过两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抢着求呢!”   “抢啥抢,都是有主儿的了,外头都在说我家那个傻小子和她处对象呢!”高母笑呵呵地说,面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之情。   “啥?真的啊?其实我也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就是不太确定!”   “我也拿不稳,俩人口风紧着哩!咋问都不说老实话。可我看我家那小子的神情,十有八.九是把心吊在春枝儿身上了。就怕春枝儿嫌我家这个傻,怎么办哟……”高母愁了起来。   董阿婆笑得见牙不见眼:“爱国那可是乡里一等一的棒小伙儿,哪里傻了!我看春枝儿和他配得很!”   “真的?你莫不是哄我?”高母顿时也眉开眼笑了起来。   两个人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人最爱讨论的事情之一,更何况是关系到她们的亲近之人。   程冬至并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居然为自家大姐和高爱国之间的关系推动了这样一大步…… 第56章   托年初几场雨的福, 今年断尾村的收获不再像去年那样惨淡, 虽谈不上多大的丰收, 好歹能大大地喘口气了。   算工分的时候,王家分到的粮食让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些眼红——这么老些粮食,能足足吃到明年后晌去了!   有些知道王家情况的, 故意拿话气王家人:“你们家今年分的粮多, 怎么地也要吃几碗干的,我们就不一样了, 还是要喝糊糊对付大半年哟。”   本来还有几分高兴的邓翠兰周招娣她们听到这话后, 顿时想起了王老太那苛刻的做派,一个个的脸都垮了下来。   吃干的?想都不要想!老不死的要把粮食省着给她那个死闺女吃呢。   周杏儿冷冷一笑, 目光和蛇一样紧紧盯着肉头肉脸的王雪花, 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不出众人所料,晚上王家的晚饭已经是糊糊, 稀的。拿一等工分的男丁们都额外有个贴饼子, 其他人都没有, 包括宝贝蛋儿们。   王老太就像一个算计到极致的农奴头子, 把粮食的克扣性价比值勒到了极限, 又巧妙地分化了可能拧成一团来反对她分配方式的力量。整个王家的劳动力就像她手里的一头老牛,每天吃着最少的食儿, 最大限度地被压榨着全部价值, 还偏偏饿不死, 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唯一有资格和立场提出反对的王老头又是个孤拐性子, 每天晚上王老太都会额外给他点吃的, 他自己不饿,就不会去看看其他儿孙们是否挨饿,漠然到了无情的地步。   气氛非常死沉,大家都没精打采地吸着糊糊,一是秋收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二是之前分粮时那人嘲讽的话,在每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   王春枝的心情倒是很平静,她喝着稀薄的糊糊,神色很悠然。之前在太婆那里吃过结结实实的新麦子打的馍,这个喝着润润嗓子倒是不错。   今年的秋收她没有和以前那样积极,而是尽可能地节省了自己的体力。   妈和妹儿说的没错,她下那么大力气有啥用?多赚来了粮食,还不是白白便宜了这个老妖婆。家里的钱粮都要过她的手,一过那就是出不来的下场,能从指缝里漏下来些就不错了。   周杏儿眼睛咕溜溜一转,忽然开了口:“奶,我今儿听人说,村里的小学过几天就要重开了!你可赶紧地给老姑准备准备,错过了时候那可得耽误到啥时候去?老姑今年年龄也不小啦!”   王老太正有这个打算,本打算自己提出来,没想到周杏儿这个识趣的给她主动开了话路,心里很是受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你知道惦记你老姑!这一大家子的,有几个像你这么有心?估计都忘了家里还有这么号人了!”   大概是周杏儿最近这段时间老实了不少,让王老太忘记了她的本性,才会天真地以为周杏儿会为王雪花的事儿操心。   这不,周杏儿又把脸转向了王有才一家:“四叔四婶儿,三蛋儿今年也有差不多十二岁了?”   王有才和邓翠兰眼睛一亮,邓翠兰抢着说:“那可不,他和他老姑是一年生的,前后就差两来月,再过些时就满要十二了!”   周杏儿拍了拍巴掌:“都这么大了!三蛋是个小子,哪有不去念书的道理?丫头读书是给自个儿脸上贴金,男娃读书出息了长的才是王家的脸!正好今年家里分的粮多,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让三蛋儿四蛋儿和老姑一块儿念书去得了,现在不赶紧着,明年要是又闹灾荒,可不把人一辈子给耽误了?”   王老太微微扬起的嘴角顿时垂到了胸口,一双倒三角眼绽出凶狠的冷光。   她说这个周杏儿怎么会突然这么乖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念啥念?三蛋儿四蛋儿那是念书的材料吗?推着不走棍子打着倒退的东西,白白儿浪费钱!三蛋儿四蛋儿,你们俩过来和我说说,这是你俩自个儿的主意?”   三蛋儿四蛋儿本来就有些浑浑噩噩的,心里头也不是很愿意去学校里受憋气,在外头到处野多么好哇!再一看王老太那几乎要吃人的眼光,顿时吓得身子都哆嗦了。   “没,没有……”   “我,我也不,不去……”   王老太笑了笑,冷着脸道:“听到没?是我这个做亲奶的不让他们念书吗,不是这块料,就别费那个劲儿!都是个人的命数,老三一家也没念过啥书,不都有大出息了?是一辈子挖泥的老农民命,就别想那些不相干的,想了也是白想!”   王有才和邓翠兰都没出声了,两人的嘴唇都动了动,可终究是没说出啥来。   说了又有啥用呢?没得白白挨一顿怼,还要几天吃不饱。   王老太一旦决心护着自己的老闺女,那可要比最恶的鬼还要再凶恶上三分,谁都怕她那把天都掀过来的泼闹劲儿,支撑不了几天就要投降。   周杏儿倒是满不在乎,她的目的也本不在此。   她知道光凭自己几句话是不可能让王老太割肉拱其他孩子读书的,可她就是要挑破这件事儿,让老四一家心里留个影儿。   一次两次或许能忍,可次数多了,谁能心里不生大怨?   到时候她再收拾王雪花这个死老姑,老四一家不说明面上帮她,背地里也绝对不会给她拖后腿!   正如周杏儿所说,村里的小学在几天后正式重开了。   这并不仅仅是断尾村的社员们的意思,这个小学名为断尾村小学,可实际上接收的却是附近好几个村子的学生,今年大家的收成都还过得去,大人们想着再穷不能穷娃娃念书,便把这件事儿给定下了。   王雪花穿着新衣裳,背着新书包,昂首挺胸地去了村小学。   她的书包里有个饭盒,饭盒里头有两块结结实实的贴饼子,还有一个水煮蛋,这一点让王雪花的背挺得更直了,无比地期盼早点到吃午饭的时候,好让班上的同学羡慕得直流口水。   三蛋儿和四蛋儿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心底还在嘲笑老姑要去受老师的气,邓翠兰可就不这么想了。   她眼圈儿有些红,看着自己两个还不懂事的儿子,又恨又气,但最多的还是可怜。   这俩傻小子,咋就不知道读书的好呢!   有几个是像王卫国和刘金玲那样能耐的,不读书以后就窝在这穷地方一辈子受苦!说啥念书不要紧,那为啥他们家的冬枝儿,不也去了县小学读书?以后老三一家只会把他们几家甩得越来越远,拍马也赶不上!   虽然老三一家没个儿子,可刘金玲还年轻,谁知道她会不会生个出来?再说了,要是王卫国把心一横,吃了刘金玲的骗,去她们老刘家抱养个儿子过继,那她的三个宝贝蛋儿就更加沾不了啥大光了,一家子都要被人家踩到泥里去瞧不起了!   邓翠兰心里苦,晚上少不得要对王有才倒心里的苦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王有才心里也烦乱:“你和我哭有啥用,去和娘哭!说不准就能把学费哭出来了!”   “和她哭?她的心肝都黑了,硬了!你这个做儿子的,还赶不上她那个老闺女呢!”   “那我能有啥办法,我不像三哥那么能耐,可不在她的心上。”   “要不,你去找三哥商量商量?他那么一个好面子的人,咋地也不会让自己侄儿连个小学都念不成。家里有这么老些粮食和东西,不让孙子去念书,这说得过去吗?”   “你说的倒是轻松,哪有这么容易,叫娘知道了又是一阵好骂……”   王老太不是不知道老四一家的不满,可这些和雪花儿的前途比起来,那就是个屁。   先不说雪花的嫁妆还没攒回一半,就算暂时手里的活钱够三蛋儿四蛋儿念书的,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撒出去了!   因为雪花说了,她要用功念书争取考进县中学,闺女这么发奋,她这个做娘的说啥也不能拖她的后腿。   既然要用功念书,那就少不了要多买些本子和笔,煤油也要多费一些,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花销。   闺女都熬夜灯了,她还能不想办法做点好的给她补一补吗?王老太时常听人说,念书是个很费心神的事,必须隔一段时间吃点带油水的补一补,不然年纪轻轻就会露出老相,那可不得了!   现在带油水的东西是个什么价钱,咋地也要把后手给留住了,说什么都不能把这些钱浪费在三蛋儿和四蛋儿的身上!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王老太对王雪花念书这件事寄予了很高的厚望,不仅仅是希望闺女能通过这条正大光明的道路出人头地,更是心里存了一口气——说啥也要打冬枝儿那个死丫头的脸!   听雪花说,她上次干架的时候骂雪花啥来着,蠢X?   大逆不道的黑心肝货!敢这样骂她老姑,真是活腻歪了!   王老太深深地记下了这个仇,心里不住地暗暗祈祷自己的闺女出人头地,而冬枝儿倒大霉,最好是学都上不了回来嫁个种地的,等雪花成了干部夫人后,她一定要狠狠地反过来奚落嘲笑那俩姐妹…… 第57章   然而, 王老太还没等到打程冬至的脸, 就被王雪花在学里的表现先打了脸。   王雪花自视甚高, 以为自己成绩差是因为之前没有认真的缘故。这学期开了学后,她想尽办法抢了一个前排的座位,一上课就把眼睛睁得比牛还大, 耳朵也支棱得高高儿的, 做出一个很用功的样子,可没多久她的注意力便从课本上滑了开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滑去哪儿了。   老师讲的字, 单独听每一个她都能听懂,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课本上的字也是如此。   上课的时候落下了进程, 王雪花就决定下课的时候好好补一补,非常用功地抄写生字, 每个字都写得十分用力, 几乎要弄破本子。才写了没几个字, 班上的同学就来唤她了。   “王雪花, 出来跳格子!”   一听到跳格子, 王雪花什么用功都忘记了,立即出了教室玩了个满头大汗。再上课的时候心里有点后悔, 加倍地睁大眼睛和竖起耳朵, 可惜越用功那讲课就越像天书, 听了没多久便睡着了。醒来时没过多久又要下课并吃午饭了, 王雪花心里惦记着等会儿要吃好的羡慕别人, 完全没心思听讲,干脆在本子上开始画起了画儿。   一天便这么混过去了,放学的铃声响起时,王雪花啥都没学进脑袋去。   可她一点都不急,别人家孩子回家后要么得帮着做事,要么没个地方复习看书,她可不一样!不但有个专属她的炕桌,一盏亮亮的煤油灯,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浓玉米糊糊,谁能赶得上她?   然而吃过晚饭后,王雪花就有些犯困。强打起精神看课本,又怎么都看不明白。   王老太在旁边殷勤地守着,她不好伏在桌上睡觉,只能哇啦哇啦地把课文乱读一通,写满整整两页斗大的字,然后在王老太慈爱又心疼的眼神中一口气喝完糊糊,倒头就睡。   天天都是如此,没有一天是例外的。但是王雪花自我感觉还是好得很,王老太问起来的时候也是信心十足,说自己学的很不错。   王老太得到了王雪花肯定的回复后,心里十分美滋滋的,可惜随之而来的一件事很快就把她的美梦给破碎了。   断尾村小学每个月都要考一次试,考语文和数学两门,满分都是一百。   王雪花拿回来的两张卷子上,一个写着12分,一个写着8分。红勾少得可怜,一眼看过去全是触目惊心的叉。   王老太并不能弄懂勾和叉的含义,但她也知道12分和8分怎么看都似乎不高,心里有点没底。   “你考了班上第几名哇?”王老太不敢惹爱女发火,选择迂回地问。   王雪花骄傲地说:“我是班上第二十三名,比最后一名的董狗蛋还多十分呢!”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考砸了,依旧认为自己是没有认真的缘故。自己在没认真的情况下还能考加起来二十分,多么不容易呢!一旦认真,两百分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王老太心里一沉,听说一个班上也才不到三十个人,那个董狗蛋是出了名的脑子有病,口水鼻涕一块儿流话都说不清楚的,比他多十分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王老太很想去村小学问一问王雪花的老师,可她前不久才在大庭广众下出了丑,不愿意抛头露面,想来想去,只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她最信得过的王有孝。   王有孝也很挂念妹妹念书的事情,立即跑到村小学去问了,这一去就是好大的功夫,王老太在家里盼得眼睛都绿了,王有孝才一身汗地回了家。   “老师咋说的哇?”王有孝一进房,王老太就立即关上门,迫不及待地问。   王有孝很为难。   老师的话实在是太难听,可他偏生又不太会撒谎,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实在的。   王老太看这情形,还能有啥不明白的,当即脸色都灰了。   “老二,有啥你说啥,别瞒着我!我就得听个实话,这样才好想法子,总不能一辈子捏着鼻子哄眼睛!”   王有孝无奈,只好全盘托出:“老师说,说老妹儿不是念书的料,脑子没开窍,连人家六七岁的娃娃都不如……人家一下子会的,她咋教都不会,要不还是别念了,浪费家里的钱……”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王老太听到这话后还是眼皮子一跳,恼羞成怒:“放他娘的臭屁!我家雪花这么伶俐的一个人,啥叫没开窍?我看是那老师水平不行,不会教!反赖在我家雪花头上!”   王有孝嗫嚅着:“那,那是换个学校还是咋地……”   “换!为啥不换?村里小学教不了雪花,那就去县小学!县小学去不了,我就想想省城的法子,总能遇着一个能教雪花儿的!咋地我也不能让你老妹儿一辈子栽在这穷窝窝里!”   王老太喘着粗气,下定了决心。   下午王雪花放学回家的时候,王老太早已平复了心情,换上了慈爱的笑脸。   “雪花儿啊,你……你最近学里是不是有些跟不上?我打听着,你这分数好像不怎么高啊。”她斟酌着词句,尽量不伤害王雪花的脸面。   王雪花哼了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认真,毕竟之前放话说要认真的也是她自己:“不能怪我,班上的同学都太吵了,老师声音又和蚊子似的,上课根本听不清。晚上回来又只有糊糊喝,营养都跟不上,我咋学习啊?天天吃那么几样东西,脑子都干了!”   王老太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雪花儿的错,就是怪别人!   “那要不,我晚上再给你煮个蛋吃?”王老太问。   “我才不吃那个,天天中午吃还不够,晚上又吃!娘你给我弄点奶粉喝,我好久没喝奶粉了,听班上人说这东西最补脑子了。”   王老太犯了难,她手里现在有面有点心,可偏偏就没有奶粉哇!不知道县里有没有得卖?   这件事还是要托王有孝去跑动,她一个老太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坐着牛车去那么远的地方的。   王有孝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自然也没有替王老太到处宣传要给王雪花卖奶粉这件事,可这件事还是被其他王家人知道了。   这不能怪王有孝,他既然去打听,那么便总有人听到这个问题。县城里的人脉关系一向和附近乡村联系得很紧密,这个问题便成不了机密,又是带着点刺激性的,便理所应当地传了回来。   邓翠兰气得脸都白了。   两个孙子连学都上不成,家里做事儿的饭都吃不饱,她给个赔钱货买奶粉!   奶粉那是多金贵的东西,王雪花她配吗?也不怕喝死自己了!   周杏儿知道这个消息后更是不能放过了,挑完了老四一家又去挑自己公婆,把大蛋儿也气得咻咻的。   “奶粉我才喝了没两回,凭啥要给老姑单弄?那是要给她一人喝一罐的意思?”   “对啊!你看看你,这些时都瘦成啥样了,却让你空着肚子,连个饼子都不给你,还奶粉呢。”周杏儿明知道那是因为大蛋儿拿四等工分的缘故,却故意要这么说,果然大蛋儿就更加恼火了,说着就要冲去王老太房里说理。   周杏儿一把拉扯住了他,瞪了他一眼:“你做这个得罪人的憨子干啥?没得让四叔家捡便宜。听我的,我有办法!”   “你有啥办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概是王老太的爱女之心感动了老天,王有孝七打听八打听的,居然真的找着了一个门路,用好些杂合面与红薯才换来了一小罐奶粉,这奶粉是人家从省城带来养病喝剩下的,质量也不如上次叶淮海送来的那罐好。   可毕竟是奶粉,王雪花非常高兴,嚷嚷着要放多多的糖去冲它。周杏儿在门外听了个满耳朵,知道时机到了。   次日早上,王老太刚把糊糊分配完毕,周杏儿就开始发难了。   “奶,这糊糊是不是也太稀了!咱们家今年分了这么多粮,咋还喝这照得见人影的玩意儿啊?”   好些人都默默点了点头,周杏儿这个人怎么样不论,有时候说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王老太有些头疼,这个刺儿头,隔段时间就要发病!   “咋?才分了几天粮就开始忘记饿肚子的时候了?现在一口气把粮食吃尽了,以后遭灾的时候吃屁!一家子就没一个眼光长的,都得我这个老婆子替你们操心!”   “那奶你的意思是,你把粮都攒下来应付困难时候了?”   “你这不是废话?”   “不对,我咋听说奶你拿出了家里不少粮,去县里换了奶粉给老姑喝啊?”周杏儿亮了刀。   王老太的脸沉了下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王有孝。   王有孝的脸色也变了,猛地摇头,嘴里也下意识说了出来:“我没有,我没说……”   王老太的脸色更难看了,周杏儿则抓住了把柄,放肆地嘲笑道:“二叔,你也太老实了!这还没说啥呢,你就把奶给招出来了!看来这事儿果然是真的,还是二叔去换的呀!” 第58章   王老太心中非常气恼王有孝竟然这么愚笨说漏嘴, 脸色憋得和猪肝一样, 可怎么都不能骂出来。   骂出来的话, 那不就等于承认了换奶粉的事情吗?   再加上这件事主要还是周杏儿闹起来的,于是王老太直接把火力猛地转向周杏儿,对她大力开炮:“放你娘的瘟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弄奶粉回来了?左眼看到的, 还是右眼看到的?你这个搅家精, 在这个家天天不得安宁,不想好好过日子趁早给我滚回周屯去!”   王老太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老四夫妇心底都盼望周杏儿彻底撕破脸, 他们好趁乱占些便宜,可没想到的是, 周杏儿的转变让他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不过就随口那么一问问, 奶这么大火气做啥?没有就没有呗,多大的事。”周杏儿丝毫没有被威胁赶出王家的羞愧, 反而能放能收, 笑嘻嘻的和没事儿人一样。   王老太气了个倒仰, 她想就这样混过去, 想都不要想!   老大一家是指望不住了, 要不是他们默许,这周杏儿敢跳的这么厉害?老二不用说了, 那就是锯了嘴的葫芦, 不扯后腿就不错了, 老四一家心里还怀着怨呢, 这么一看, 就只有春枝儿可以帮忙了。   “春枝儿,你来评评理!你看她说的是人话吗?啊?”王老太死死盯着王春枝,心里颇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悲壮感。如果连王春枝也不帮她,那这次谁也别想痛快!大家都闹开了!   王春枝骂了周杏儿一句:“你少没事瞎扯!奶一心都为了这个家里好,咋地也不能和你说的那样偏心眼儿糊涂拎不清!啥样儿的人才能做出那种事?畜生都做不出来!”   王老太被堵得差点闭过气去,虽然王春枝是在帮她,可更像是拿大耳巴子抽她!关键是她还不好反驳。   程冬至也听懂了王春枝的话里意思,故意也板着小脸加踩上一脚:“不许你这么说奶!咱们天天喝稀糊糊,家里日子过得这么紧,奶会给老姑一个人偷偷喝奶粉?那怕是奶的脑袋被驴踢了,灌了屎进去!”   王老太彻底爆发了,她猛地双手拍打了一下桌子,吓了大家一跳,可她居然什么都没说,风一样地回房里去了。   除了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儿的王老头他们,几个心里有数的人都憋着笑,憋得十分难受。   王老太难得吃这样的瘪,估计要气恼个好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就是不知道谁会做那个倒霉的出气筒,成为王老太泄恨的对象。   王老太前脚进房,王雪花后脚就跟了进去:“娘,你咋啦?”   她可不希望王老太的身体气出个好歹来,那样她在王家最大的靠山就没了。王老头对她这个老来女也就是一般情分,她在王老头心里,还不如他那几个儿子和几块地!   王老太感动得直扁嘴,一大家子没良心的白眼儿狼合伙欺负她,还是老闺女贴心,是她的小棉袄!   “雪花儿啊,你可要好好念书哇,为了你娘把这一家子白眼狼都得罪了!不管咋说,娘一定想法子把你弄到城里去,你可得替娘争口气,将来好好打他们的脸!”王老太痛心疾首。   王雪花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并没有王老太那样急迫的心情,总觉得自己只是还处于贪玩对学习没兴趣的时候,只要一使劲儿随时都能拿个第一回 来,充满着极其盲目的自信。   其实王雪花的老师说得没有错,她的确是处于一种没开窍的状态,和班上那些年纪小的孩子没啥区别,学习对她来说是一个相当乏味且集中不了精神的枯燥事情,完全比不上跳格子吃小灶有意思。再加上王老太对她的溺爱,和王家相对舒服的环境,让她更加缺乏跳出农门的动力和积极性,本来资质就不好,这下彻底废了。   打发王雪花去学里后,王老太侧躺在炕上,咬牙切齿地琢磨着如何收拾周杏儿,却不想周杏儿根本就没有偃旗息鼓,早饭时的那一幕不过是她的先手第一步罢了。   出门上工后,周杏儿满村里逛了半圈总算找到了三蛋儿,她冲着三蛋儿招招手,把他叫到了一个角落里,给他塞了半块糖块儿。   前不久王春枝姐妹给了她好些糖块儿,这半块是她掰下来的,不咋心疼。况且等会儿三蛋儿还要受罪,就当是给这个傻蛋一点受罪钱。   三蛋儿吃糖吃得跟高兴,顿时觉得大嫂人也特别好,怎么看都顺眼。   “三蛋儿,糖好吃不?”   “糖还有个不好吃的啊!”   “是糖好吃,还是奶粉好喝啊?”   “那肯定是奶粉好喝!我就喝了一回,又香又甜!”三蛋儿又怀念又遗憾。   “我偷偷告诉你,奶的屋子里有个柜子,柜子里头有可多好吃的,还有奶粉呢。”   三蛋儿眼睛一亮,随即又沮丧地摇摇头:“不行,那柜子锁可大了,打不开!”   馋饿急了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打过那柜子的主意,四蛋儿就算挨打了又咋样,他可是舒舒服服地吃饱了一顿好的。王老太再怎么防范严密,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把个房间门锁着,三蛋儿他们还是有机会偷瞄两眼情况的。   周杏儿怂恿三蛋儿:“锁怕个啥,你拿爷放后院儿的砍柴刀劈了不就行了?再大的锁它也是个摆设!”   三蛋儿有点怂了:“那肯定要把柜子给砸坏了,我还偷吃东西,奶不得杀了我?”   周杏儿拿手指头戳了一下三蛋儿:“你傻啊?今儿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没有奶粉,你就把奶粉拿走,她还好意思说你啥不?她拉不下这个脸!”   三蛋儿脑子不算太笨,可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馋嘴孩子,听周杏儿这么一说,顿时心动了,可还有最后一丝顾虑。   “奶她天天不离屋子,还不准我们没事儿在屋子里晃,我咋去拿奶粉啊?”   “她长那屋子里了?总得有个出来的时候!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吗?”   奶粉的诱惑是强大的,三蛋儿绞尽脑汁居然真的让他想出了个法子来。   王老太本在房里清点柜子里的东西,忽然听到后院鸡的惊叫声,立即慌张地起身穿鞋冲了出去。   虽然是几只下不了多少蛋的瘦鸡,可那也关系着家里盐和火柴的换取,要是被什么人给偷走了或者被什么动物叼走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趁着王老太去查看鸡的情况,三蛋儿遛进了房里,急吼吼地冲到了柜子前。   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那柜子居然没锁上,只是虚虚地闭着!   王老太平时都是锁着的,这次没锁纯粹是凑巧赶上点儿了,要是三蛋儿早点掐鸡或者晚一点掐,都不能撞上这个点儿。   三蛋儿乐坏了,他还算是知道点轻重,没和四蛋儿一样赖着不走直接开吃,而是拿了奶粉罐就跑了,走时居然也没忘记把柜子门按照原样儿推回去。   王老太发现了被三蛋儿掐的那只鸡,顿时心疼得不行,站在后院子里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是哪个遭雷劈的挨千刀王八羔子!连我家的鸡也下黑手,你烂了心肝下水哇!……”   本来王老太心里就有怨气,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发泄了一通,直到骂得痛快了才回房。   她并没有注意到柜子的异样,而是顺手把柜子锁了,脱鞋上炕,苦苦地思索该使什么辣法子收拾整治周杏儿这个小贱人。   直到晚上的时候,王老太才发现事情坏了。   她本来想给王雪花冲一碗奶粉喝,没想到翻遍了柜子都没看到那个罐子,顿时后背出了冷汗。   要是个什么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大的罐子怎么会看不到呢,就是不见了!   由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王老太很快就明白了事情坏在哪里——那只掐鸡的怕不是左邻右舍的熊娃子,而是自己家里的内鬼!   这下子可又是捅了马蜂窝了,王老太血冲脑门,一下子忘记丢掉的是本不该出现在这家里的东西,高声咒骂着去搜其他人的房。   她第一反应是周杏儿偷了,然而翻了个彻彻底底都没找着,便只好杀到第二嫌疑人老四一家的房里去。   三蛋儿毕竟是个小孩子,他只知道把奶粉罐藏在房间外面的地方,却忘记了消灭另一个证据——他偷偷用来冲奶粉的那个碗,没洗干净。   王老太冲进来的时候,他心里有数,却窃笑着不做声;直到沾着奶沫子的碗被举得高高儿的,他才慌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脸懵逼,而三蛋儿这一慌,脸上颜色一变,就显得格外明显。王老太立即知道元凶是谁,一个箭步冲上前,一个巴掌把三蛋儿从炕上打到炕下,没头没脑地用扫帚狠狠抽着。   邓翠兰心疼地尖叫了起来,一边护住自己嚎啕大哭的儿子,一边含泪愤愤道:“咋了!这是咋了!好好儿的咋又开始打起我家娃了!?”   “咋了?你还有脸问咋了!一家子这么多孩子,你一个人养出两个贼!家教不好的贼婆娘!”王老太狠狠一口唾沫啐到了邓翠兰的脸上…… 第59章   邓翠兰和王有才过了许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是以前, 他们只会狠狠打一顿三蛋儿表明态度, 并满口认错, 可这次他们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之前周杏儿的话还盘绕在他们脑袋里, 再加上最近种种事情压在心上,邓翠兰先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王老太骂的话却是越来越刺耳,终于她受不了了,反唇相讥。   “娘你嚷嚷啥?你不是说家里没奶粉吗,三蛋儿上哪儿偷你奶粉去!”   王老太一愣,她没想到邓翠兰居然会这样回她,顿时脸都涨得血红,挥舞着爪子要去撕了她:“你反了你!偷了东西还敢顶嘴!!”   王老太下手很黑很重, 专挑邓翠兰怕疼的地方又掐又拧, 还把她头顶的头发也给揪了一撮下来。   邓翠兰彻底恼怒了,她本来体力就比王老太强, 之前顾忌着对方的身份不敢还手, 现在完全放开了去推搡撕扯,一时之间王老太居然不敌, 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只好呼喊王有才求救。   “老四,就这样不孝顺的, 你在旁边看着?!”   她的意思是让儿子去打儿媳, 然而这个儿子心里也是一肚子怨气, 心疼自己媳妇都来不及,哪里会去打她?   王有才假装调解,实际上却是在护着自己媳妇,得到帮助的邓翠兰顿时威力大增,狠狠地挠了王老太几下子,给她的脸上和脖子上都留下了血痕印记。   王老太是一块老姜,她岂会看不出儿子的偏帮?见势不妙,她干嚎着回了房,狠狠地咒骂了老四一家一夜,放话说这事儿没完了。   岂料,得胜的邓翠兰也认为让这事儿不能完,她也干嚎了一夜,第二天不洗脸不梳头直挺挺躺在床上,早饭不去吃,地里的工似乎也不打算上了。   王老太顶着脸上极为明显的血痕,恶狠狠地骂道:“让她闹!不吃最好,饿死这种玩意儿最省事!老王家几辈子没出过做贼的,她这个烂污货婆娘,坏了咱们老王家的根!”   邓翠兰起先是毫无实际意义地干嚎了一阵子,忽然暴起从炕上跳了起来,走到堂屋里冲着所有人喊道:“这过的是啥日子呀?正经孙子饿得脑门儿发飘,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喝奶粉!四个孙子没一个好好儿上学的,全家的钱粮都可着一个傻闺女嚯嚯,说出去要把人家的大牙也给笑掉了!将来你死了还指望女婿给你摔盆呐?不是自家儿孙,谁把你当个玩意儿!”   邓翠兰的发言过于震惊人,王老太一下子愣住了:“你说啥?”   “我说啥你心里没数啊?你那个傻闺女,都十二岁了还考不过人家六七岁的娃,就这样儿的,还给她喝奶粉?全村人在背后都笑话咱们家,把咱王家人当傻X看!你把钱花冬枝儿身上我也就不说啥了,人家好歹考了县里第一,丢钱也听到个声响!砸她身上?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王老太跳起来就要去打邓翠兰,邓翠兰岂会让她得手,一边躲在王有才的身后还手一边尖声骂道:“我和有才一年到头挣那么老些钱粮,都给你嚯嚯在这个蠢X身上了,你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分家!必须得分家!再不分家全家人的血都要被这个蠢X给吸干了!!”   程冬至骂王雪花的话私下早传遍了王家,大家都深以为然,可没人敢像邓翠兰这样光明正大骂出来的。周招娣还有点羡慕——就这样直辣辣地说出来,真痛快!   并且,邓翠兰那句分家也可在了她的心上,如果真的分家了,那她就是媳妇熬成婆,头上再也没个人管束她了,多么好呢!   王雪花听到邓翠兰骂她,也叫骂着加入了战局,可没多久就被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揍了个结实的,坐在地上嗷嗷大哭。   三个宝贝蛋儿以前没少被王雪花欺负,现在他们的妈和奶撕破了脸,现在不打啥时候打?再加上一想到那么好的奶粉都被她这个赔钱货喝了,三个蛋儿心中有火,拳下有力,打得更加用劲了。   周杏儿见着时机到了,笑着在旁边添柴加火:“奶,你说这日子过着还有啥意思,一家子人斗得和乌眼鸡似的,天天都不得个安宁,干脆分家了算了呗!分了家老姑就和你们过了,你爱花多少钱在她身上别人都管不着!”   王老太浑身挂了彩,本就又急又怒,听到这话后更是怒火攻心:“分啥分?只要我和老头子还活着一天,这家就不能分!”   分家是王老太心中的噩梦,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件事。   尽管嘴上不说,可她比谁都清楚,分了家后虽然她名义上还是王家的长辈,可日子过的就完全不同了。   现在王家的钱粮全都由她调配,她和雪花的日子才过得这样好。她又不去个地里,光凭王老头的那点工分,再加上其他人若有若无的“孝敬”,雪花她还咋攒下好嫁妆,将来读书工作出人头地啊?   邓翠兰嘲讽道:“你说不分就不分?没这个规矩!我和有才他儿子都生三个了,早就该分出去了!闹到社里去我也不怕!你是想再做一回检讨咋地?”   王老太气得浑身发抖,想去揪打邓翠兰,然而却两腿发软两眼发黑,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王雪花吓得喊叫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王老太身边:“娘,娘你咋了,别吓唬我啊!”   根据以往丰富的经验,王雪花知道这次王老太是真的被气昏过去了,不是装的。   邓翠兰却依旧在叫嚣:“别来这一套,不管用!我说要分家就得分家,你昏过去也是这么回事儿,咱们好好儿的把家给分了还能留个脸面,以后过年过节我也来孝顺孝顺你,要是你死不肯放手,咱们就公社见!”   王老太自然是听不到了,一直不出声的王老头终于动容了,他一边凑过去查看王老太的脸色一边大骂道:“分!明儿就分!再不分老婆子都要被你们给气死!”   王春枝见她这回情况是真的不好,忙招呼程冬至一起把王老太抬回了房里,让王雪花倒一碗开水来,撬开她的牙缝灌了下去。这是村子里的老办法,要是过一会儿不行那就得请大夫了。   好在王老太没多久还是悠悠醒转了,她就是一下子没缓过来给气昏过去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这日子没法过了哇……”   王老太拖长声音哭了起来,眼泪不住地流,此时她的悲伤并不完全是做戏,大部分都是真情流露。   她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家不受她的控制了,开始有分崩离析的征兆,而这是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见到的。   王雪花守在王老太身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看着这样可怜的老闺女,王老太的心里激起一股狠劲——咋地也不能让闺女吃自己当年那些苦!   过去的记忆和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把王老太彻底吞没……   她也是当年家里的老闺女,上头有四个哥哥,爹娘都是要强的人。   都说老闺女得宠,按理说家里只有一个闺女的话多少有点稀奇意思,上头的人应该都会宠爱她,可王老太的爹娘都是不把闺女当个东西看的那种人,哥哥们吃肉她连汤都喝不到,平常家务活儿全包的是她,爹娘哥哥们吃完饭包剩羹的是她,平时不顺心打的是她,就连晚上睡觉都没个正经房,挤在灶台子后边儿的一个夹间里的也是她,稍不留神腿脚就伸到外头去了。   后来为了给第三个哥哥换彩礼,硬是把她嫁给了年纪又大又丑的王老头,要不是她争气生了这么多儿子站稳了脚跟,还指不定要继续受多少年的苦呢!   雪花出生的时候上头正好有四个哥哥,脾气又有点像她,嘴角长得也像。这一点让王老太隐隐在这个老闺女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才会加倍地溺爱呵护她,年纪越大这种趋势就越变本加厉。   她把王雪花当做了自己的替身,与其说她是在偏疼老闺女,倒不如说是把自己曾经得不到的东西寄托在了王雪花的身上——受到父母兄弟的疼爱,拥有好的嫁妆和工作,嫁给合心意的人儿,一辈子快快活活地过着。   王老太是重男轻女这种封建思想的受害人,又是得益人。   一方面她因为自己是女人受到了种种不公的对待,另一方面她又因为生了四个儿子,并且其中一个还特别出息孝顺,从而得到了王家无上的荣光和地位,得以作威作福。   这冲突的环境养成了她极为矛盾怪异的心态,既知道偏疼老闺女不让她被重男轻女的思想给祸害了,又习惯性贬低虐待媳妇孙女和家里的其他女性,享受着发泄报复的快感。   当年她遭了那么老些罪,自己老闺女享福就够了,凭啥要便宜别的女人?   说到底,王老太不过也是旧思想所造成的一个怪胎,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牺牲品…… 第60章   分家这种念头就像燎原的一点星星之火, 尤其是在王家这种压迫和偏心十分明显的家庭里。   如果大家都忍气吞声倒也罢了, 可一旦有人撕破脸主动提出了这个想法, 其他占不到便宜的人也会蠢蠢欲动, 明里暗里推动这件事。   王家的这一大家子,切切实实占到便宜的也就是王雪花一个人, 其他几个宝贝蛋儿开的小灶都没她多,所以邓翠兰喊出分家的口号后,除了王有孝没这个想法,不在家里的老三夫妇不知道这件事,老大一家和老四一家都私下里嘀咕开了,讨论的全是如何分家,怎么样分才不会吃亏。   王老太是一个很会危机公关的人, 晚饭的时候, 她破天荒煮了一锅稠糊糊,做了两篓子贴饼, 在饭桌上开始长篇大论地哭诉她当年是如何的含辛茹苦抚养大这么些个儿子, 付出了多少心力血汗,如何不容易云云, 说到动情的地方,她甚至还落下了老泪, 把个王有孝也弄哭了。   王有义和王有才没像老二那样感激流涕,可他们也被王老太的话所感染, 想起了曾经母子间的温馨片刻, 脸上有些发烧, 屁股也不□□稳。   在生下王雪花之前,王老太对几个儿子也不算坏,毕竟是她在王家的根基和依仗,也是亲生的孩子,傻子才会去虐待呢,一般母亲该有的关心和责任她也没落下。   再加上王老头又是个三不管,对孩子们的关心很有限,这些事自然就落在了王老太身上,推也推不掉的。   王老太见气氛开始转变了,立即趁热打铁,悲悲戚戚地控诉:“你们一个个的,除了老二那都是当爹的人了,一把年纪了和雪花一个小孩子争啥?就这么一个嫡亲老妹儿,你们做哥哥的不想着去疼疼她,咋就还闹腾起来了呢?我和你们爹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有几年奔头哇,到时候俩老不死腿一伸眼一闭,你们成家立业的我肯定放心得下,雪花儿咋办,还能让你们做哥哥的养着吗?我现在逼着她读书长出息,不也是为着以后不拖累你们啊!”   王春枝和程冬至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对王老太的说辞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忍不住要伸出她们的大拇指。   这老太太真厉害,黑的说成白的,压榨几个儿子养老闺女的事情也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无理可挑。   邓翠兰本来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一个人在炕桌上吃着王有才给她端过去的糊糊,听到王老太巧舌如簧把事情轻描淡写到这个地步后忍不住了,用力甩开门倚在墙边儿冷笑:“娘,你这张嘴还真能说,我都差点被你给说哭了!我们这年纪了是不和雪花儿争,可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呢?二蛋儿自己读不进去也就算了,凭啥就她这个不中用的能去念书,三蛋儿四蛋儿都不给试试?她一个做老姑的连侄子的饭碗也要抢,臭不要脸!”   王老太似乎早就料到了邓翠兰会发难这个,冷冷道:“本来我不想说这件事,就是怕你们藏不住话到处兴头,既然你这么沉不住气,那我还是索性告诉你们了。我是后奶见不得孙子们好哇?这不是卫国之前早早地和我透了风,说是要把家里的侄子们弄去城里做事吗?他们几个都有了这么好的出处,还读啥书?把钱留下来做几身新衣裳,别叫城里人看不起倒是真的!”   邓翠兰心头一跳,有些半信半疑,语气也软和了下来:“真的假的?该不是娘你编出来稳我们的?”   “对,是假的,全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编出来骗你们的!要分家你赶紧分,我还巴不得你们早点自己当家过日子去,别老想着占老三一家的便宜!卫国他头一年只能弄俩人去城里,你们一家子走了正好,省得为了这俩坑打得头破血流,闹得家里不得安宁,我老婆子还想多过几年安生日子呢!”王老太嗤之以鼻地冷笑着。   邓翠兰顿时没了言语,也没了主意。   她不清楚王老太的话语有几分是真,可也不敢贸然继续闹事把家给分了,要是她说的是真的呢?   见震住了邓翠兰,王老太立即对上老大一家,大声骂道:“老四一家委屈,那是他们不懂事眼皮子浅,以为我亏着他们家的俩宝贝蛋儿了,你们呢?全家就属你们占便宜最多,跟着闹啥闹?全家饭都吃不起了,还给你娶上了这么个败家媳妇儿,她那彩礼够雪花儿上多少年的学你们心里头没点数啊?要分家,行!把彩礼钱全部给我还回来,你们爱咋分咋分!这个家我早就不爱当了,一个个的还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   邓翠兰忽然若有所悟地看了周杏儿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起来这几天心里的怨气是谁挑出来的。   好哇,原来她是被人当枪使了啊!   难怪为啥那天周杏儿会主动提起念书的话头,现在想想,这就是要故意败坏她们一家在王老太心里的印象,将来老三他们拿回来的好处让老大一家独占!   周杏儿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明白了王老太的策略,这是要让他们搞内讧啊。   周杏儿也不是吃素的,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起来:“人都娶进门了,还要退彩礼,这是要反悔啊!早知道当初我就不捏着鼻子把这事儿给认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落个好名声!我要去告发,告发你们这群残害妇女的恶人!”   周杏儿说着就要往外跑,被大蛋儿和周招娣一把拦下,周招娣吓得不轻,连忙安抚周杏儿:“你急啥,你奶就随口说说,你还上心了!”   王老太的脸色变了变,本来想好好讽刺几句周杏儿,可终究是怕她一时性起坏了大事:“你嚷嚷啥!大晚上的也不怕吵着人家干部,给我老老实实坐下!”   周杏儿没这么好打发:“那你再说一遍,谁是败家媳妇儿?”   “我瞎说的,行了!赶紧给我老实点儿,等会分东西你要还是不要?”   周杏儿撇撇嘴,拍拍身上的灰土,若无其事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王老太果然实行的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策略,先是哭惨,然后是把她存在房间里那些相对不太要紧的东西给分了一些出来,譬如一些脸盆镜子毛巾之类的,居然还真让她给暂时安抚住了想要分家的人,至少明面上没提起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春枝不住地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居然让王老太又撑过一次难,可程冬至并不这么觉得。   只要王老太继续她那一套不公平的对待方式,这个家分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以前是大家都没撕破脸,又没把问题摆到台面上来,才会一直隐忍着。现在闹都闹开了,以后再想忽悠住人就不容易了,何况添了个心眼子多的周杏儿,真不知道王老太还能继续这样来几次呢?   不过王老太怎么处理后续的隐患,这些对于王春枝和程冬至来说已经是不相干的事情。   她们过不久就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去更为广阔的天地。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无论这个家分不分,王老太是否还作妖,都和她们没太大的关系了。   程冬至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省城会不会比县城更大,更好玩儿呢?   因为看大戏的缘故,这个假期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去学校的时候。   才走进宿舍里,程冬至就看到徐小萍满脸心事地呆坐在床上,连鞋子都不做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她进来,徐小萍的眼睛总算有了聚焦,直直地看向程冬至,脸上满是生气,心酸,感激等等复杂的表情混合体。   “咋了?”程冬至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徐小萍抓着程冬至的手就出宿舍了。   宋大妞和宋二妞对视了一眼,得意地撇撇嘴:这么要好的俩人也有翻脸的时候哇!   徐小萍带着程冬至跑到了操场上,这个点儿其他学生还没来学校,住宿的学生大多在睡觉或者食堂,空荡荡的煤灰地上只有她们俩人。   徐小萍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包好的布包递给了程冬至,脸涨得通红:“这是该给你的,你拿着!”   程冬至打开布包,之间里面居然都是毛票和分子钱,吓了一跳:“你给我钱干啥?”   “明明是你想着法子给我钱!我前儿才知道,做一双鞋哪里要的了两毛?”   徐小萍再怎么能干毕竟也是一个没怎么接触过外面活计的孩子,不是很了解现在的行情。   她赚了钱后立马想着买点东西回去看爷爷奶奶与弟弟,老人问她哪来的钱,她就全都说了,本喜滋滋地等着他们夸她,结果奶奶却狠狠责备了她。   “那是人家怕你不过意,哄着你让你拿钱呢!我做的鞋县里也有人买,拿布头子过来的,给多给少我不争,条件好的给个八分钱就是上算了!你小小娃儿还能把鞋做出花儿来,咋能拿两毛?赶紧给人退回去,不能指着人家心善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人要有良心!” 第61章   程冬至有点尴尬,她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徐小萍含着泪说:“我知道你是好心, 可这也太重了!你对我的好我心里记着了, 我也是有手有脚的人,不能靠你这个比我小的娃娃吃白食!”   程冬至安慰她:“也不能叫吃白食, 你这不是帮忙做了鞋吗?我承认是多给了你一点工钱,可那也不是我贴上的,你也不想想我哪来这么多的钱。”   徐小萍信以为真,忙问:“那是谁贴的?”   “我姐对象他们家贴的, 说是给的定金, 这不看你要钱不多手艺又好,嚷嚷着还要请你给他们家五个小孩子每人做一身外头的棉衣和里头的小衣呢。我怕你急着用钱就先支给你了, 到时候再从后面扣就是。”   徐小萍默默地算了一下, 咋舌不已:“乖乖, 一人两套那就是十套了, 这家里人条件真好啊!”   “再不好也不能让孩子光着跑啊, 衣服是必须要穿的嘛。”   “这得是县城里的才这么抛费, 在我们乡下要做新也衣裳也只做老大的, 下头的弟妹一个轮一个穿, 顶小的那个最倒霉, 轮到他的时候不知道打多少补丁了。”   程冬至想了想自己的情况, 还好大姐疼她,给她做的是新衣服, 而不是自己穿剩下的。不过她对穿这个事情还真的没有太大怨念, 干净舒适就行, 新的旧的有啥区别吗?反正大姐穿过的衣服她一点都不嫌弃。   就她目前为止接触到的人,无论大人小孩,几乎全都穿着一个模子的衣服,灰扑扑的毫无审美可言。   王春枝算是手巧的了,可她也只能照着村子里其他孩子穿着的样子做,顶多是针脚细密一点,剪裁熨帖一点。拿颜色鲜亮的料子给妹儿做裙子?那不是疼她,是害她。   中午的时候,程冬至“去高家”了一趟,拿回来不少棉花和老棉布,还有做衬子的细机子布,顺便一起带回来的还有那五个孩子的尺码。程冬至特地嘱咐徐小萍要把衣服稍微放宽点做,孩子们抽条都很快,等衣服做得的时候估计都长了。   “放心,这个还要你说?我奶以前就教我,做衣服顶好是‘放三卷’,你知道啥叫放三卷不?”   “不知道。”程冬至摇摇头。   徐小萍得意地笑了,解释给程冬至听:“就是袖子口和裤腿脚都能宽宽地卷三道边儿,要大这个尺码的穿着才经事儿,以后改着也容易。你呀,一看就是好日子过多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程冬至才不肯承认:“我也没过啥好日子,可能没人和我说这个,毕竟我针线活儿又不行。”   “那也是,和我一样年纪小小就拿得动针线的不多!这些料子都尽着我去做?”   “对,你先拿着这些做,不够的话我再去找他们要。”布匹的长宽都是程冬至问过高爱国后才估摸着拿出来的,不至于太离谱。   “够,咋地不够!要是布头有多的,我给你做双鞋,不许推!我这叫啥来着,借花献佛?”   程冬至笑了:“行,那你给我来一双!先做完了他们的衣服再说,别急着管我这边。”   “那肯定的!”   解决完徐小萍这事儿后,程冬至心里十分轻松,午饭都比平常吃得多了不少,她大口嚼饼子的架势看得宋大妞和宋二妞痛惜不已。   一是遗憾俩人居然没翻脸,还这么友爱,二是气愤程冬至吃得也太饱了,凭啥她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要是别的人姐妹俩或许会想些坏心眼的主意泄愤,可程冬至她们是不敢惹的,也只好私下叽叽咕咕。   这个死丫头,还有她那个姐,都是疯子!惹不起惹不起。   断尾村那边已经是农闲时分,县小学却并没有跟着放假,而是又开了半个月的课,期间还考了一次大试。   试卷的内容是这一学期的总结,大概就是半本课本的量,简单程度令程冬至压根不当回事儿,写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几乎是闭着眼就考了两个满分。   因此她被选为优秀学生,和其他年级的第一名在操场上接受奖状和表扬,并被当众宣布下学期跳级到五年级班,独一份儿地大大出了一把风头,徐小萍在下面拍巴掌最起劲儿,手掌心都给拍红了。   虽然碾压一群小朋友的感觉也不是特别光荣,可她很喜欢手里红彤彤的那个奖状,带回去贴墙上也能给大姐长长脸,顺便磕碜一下老姑。并且,奖状上面的毛笔字真好看,一看就是有工夫的!   考完试没多久就放假了,王春枝收到风儿特地来接程冬至,因为这次要带回去的东西还有那个大箱子,妹儿一个小小人儿实在是搬不动。   “啥,你考了两个一百?卷子给我瞧瞧!”牛车上,王春枝知道妹儿考得这么好后顿时激动了。   程冬至骄傲地把两张卷子和奖状都一并递给了王春枝,王春枝看了好几遍,不住地点头,笑意从眉尾蔓延到嘴角,乐呵呵的。   “看来你在学里是下了大工夫了,回去给你熬鸡汤喝!”   程冬至吓了一跳:“哪来的鸡?”   虽然以前她也想过养鸡喝鸡汤的事儿,可养的时间长了就有些舍不得了,何况还是她第一次养的。从小鸡仔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啊。   王春枝很能体会她的心情,笑着说:“放心,咋地也不能碰你那些宝贝鸡啊!是董阿婆家的,她家有只老母鸡不能下蛋了,自家又舍不得吃了,打算说拿出去换点粮食,我把家里的杂合面拿去跟她换。”   程冬至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以后五只鸡不能下蛋了也是同一个下场,心里有点不得劲。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养鸡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又不是当宠物来养的,难不成还一个个好吃好喝地养老送终吗?再说了,这些鸡活着的时候也没受过啥苦,她天天好吃的喂着,比别人家的鸡过得舒服多了。鸡固有一死,逃不过的。   王春枝把程冬至接回家后,特地把她考双百分和跳级的事情在家里额外宣传了一遍,除了王老太和王雪花臊得满脸通红以外,其他人无论真心假意,都口头夸奖了程冬至几句。   在这些人中,最发自内心为程冬至感到骄傲的恐怕就只有王有孝了,他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不断地重复好,好极了。在他心里,冬枝儿是侄子侄女中和他最亲的,平常总是偷摸着给他塞点儿别人给她的糖块儿,还不准他说出去。他说啥?他闷在心里比蜜还甜,那些糖块儿他留着一直舍不得吃。冬枝儿出息,他的面上也有光。   就连一向不关心这些的王老头也破天荒点了点头:“不错,是个读书的苗子!只可惜是个丫头,要是个小子还能当大学生呢!”   王春枝立即反驳了他的说法:“现在不兴这套老说法了,女娃娃也能上大学!”   王老头又点点头,虽然没说什么,可神气很明显地就是——女娃娃上大学?这不是嚯嚯钱吗!   王雪花终于忍不住了,气冲冲道:“嘚瑟啥啊?谁知道是不是作弊呀?她年龄小,老师看到了也不敢抓!”   程冬至嘲笑她:“咋地,老姑你挺有经验啊?那你上次咋还考那么点分,做了弊都及不了格,你书全读牛屁股里去了!”   王雪花气得要来打程冬至,程冬至跑得可灵活了,她根本就追不上,最后只能愤愤地回房摔门闹脾气。   王老太阴沉着脸看程冬至,并没有说什么。现在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这个家的情形稳了她再来算后账!   次日,王春枝把奖状郑重地贴在了太婆家的墙壁上,太婆和程冬至都站在那里欣赏着这张红纸。   就在王春枝准备收拾刚刚换来的那只鸡时,忽然董阿婆在院子里头叫她:“春枝儿,你在不在屋里?”   “咋了?”王春枝走出门,心里有些纳闷,董阿婆后悔换鸡啦?   “刘家村来人了,说是要接你和冬枝儿过去住几天。老王家的人不敢往这边来,托我给你带话呢。”   刘家村是刘金玲娘家的村子,也就是说姐妹俩的姥姥找人来请她们过去了。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农闲时分经常有这种姥家的人接女儿或者外孙回去住一阵子的,可王春枝还是很意外,半天才答应了。   程冬至感到很稀奇:“大姐,是咱姥姥舅舅找人接我们吗?”   “对!只不过奇了怪了,往年都没接过,怎么今年忽然来接了?”   程冬至瞪大了眼睛:“那大姐你从来没去过刘家村啊?”   “去是去过,只不过是小时候过年的时候爸妈带着我去了两回,后来就没怎么走动了。”   “那姥姥他们是啥样儿的人?”   “啥样儿的?总之比王家的那群畜生强!谁家都比他们强!”   王春枝又开始了例常骂王家,程冬至不得要领,只好放弃问大姐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她心底依旧十分好奇:能培养出刘金玲那种女儿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呢? 第62章   王春枝对于刘家人的印象很模糊疏远,谈不上有多亲近, 但也不算讨厌, 多少是看在刘金玲的面子上。还有句老话叫远香近臭,不是常常见面的, 更没发生过什么过节,总归有些滤镜效果在。   姐妹俩回了家,王老太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事,没有什么不答应的——这几天能省下两个人的口粮, 为啥不许去?   不过, 风凉话照例还是要说几句的:“刘家的都是聪明人哎!苗儿小的时候不知道来松松土施施肥,眼看着要割麦子了, 这就跑出来了!你和高爱国处对象的事儿现在乡里都传遍了?”   王春枝自然知道王老太是在挑拨离间, 一声也不吭地就带着妹儿回房准备衣服包袱去了。   “带哪几套衣服好呢?姥她们也是, 不说清楚住几天!”王春枝把箱子里的衣服翻来捡去, 有些苦恼。   程冬至却是把王老太的话听进去了, 问王春枝:“姐, 姥她们以前为啥没来接你?”   “有啥好接的, 王家人啥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伯娘和四婶儿家之前也来过人, 后来就不来了, 谁愿意兴兴头头过来看冷脸子?”王春枝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个。   可程冬至心里还是有了疙瘩。难道外孙女儿过得好不好比面子还重要吗?   不过转念想想,这事儿也不好随意下评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 说不定那刘家自己也过得捉襟见肘的, 当然没有余力照顾外孙女。既然对方这次主动接她们过去,有了接触的机会,大概也能感觉出是什么样的人了。   王春枝左挑右捡,总算把去刘家村的衣服都给收拾好了,还顺手带上了一些日用品。出房间的时候,王老太的眼睛不住地往两人的包袱上瞅,王春枝主动把包袱放在了椅子上:“奶要不要打开看看?没拿王家的一针一线过去,都是咱们姐妹俩的一点破衣服!”   王老太斜了斜眼:“爱带啥带啥,我管不着!哪怕你把这家也给搬空了呢?刘家的人,向来有这个根儿!”   王春枝不想和王老太吵架而耽误了回姥家,便罕见地没有说啥,冷笑一声带着妹儿扬长而去了。   两人拐了个弯儿到了太婆家里,在王家不过是收拾她们自己要用的东西,打算带去刘家的见面礼还是要在这里准。   太婆一直不曾闲着,在家里编织了许多篮子篓子筐子。王春枝挑了个结实的筐子出来,把前不久晒的各色菜干包了几包放进去,又放了一小篮鸡蛋。   程冬至看看,觉得筐子不是很满。她想到她们姐妹俩要吃姥家好几天,刘金玲对她们俩也很不错,就主动建议道:“姐,要不把刚刚换的那只鸡也给带过去?放在家里也费米。”   王春枝断然拒绝:“姥家那么多人,这一只鸡够谁吃的?我让太婆先一起养着,等你回来了再给你熬汤。”   程冬至十分感动大姐对她的偏爱,便另外出了个主意:“要不把淮海哥之前送来的那啥炸糖糕拿几包进去?他送太多了,放着也是坏了。”   程冬至提到的炸糖糕是真.叶淮海送来的点心,不是她从系统里拿出来的。   她也是回了家才知道,淮海和阿则去村子里找她的时候,就顺手儿把带给她的东西放太婆屋里了。东西很多,除了老米以外还有满满一大袋子的饼干糕点,其中最多的就是这种灰褐色油纸包着的炸糖糕,约莫半斤一包,总共十包,拆了一包后还剩差不多四斤半。   这可是好东西!金灿灿,甜蜜蜜的。由于是炸的,还有着充足的油分,有些甚至浸透了油纸显露出沉重而诱人的深色。   然而程冬至只尝了两三口就不愿意吃了。好吃是好吃,可太油了!   吃一口就得喝大半碗浓茶解腻,不然晚上齁得睡不着。然而浓茶喝多了,晚上也容易睡不着呀。   现在天气冷存得住东西,可她也说不准这玩意里面有没有防腐剂,具体能放多久,还不如去做个人情。   王春枝有点舍不得:“这么贵重的炸油糕,你愿意送出去呀?听高爱国说这玩意放大城市商店里卖差不多一块八毛一斤呢。”   “再贵重我也不爱吃,姐你要是爱吃就留个六.七包,其他的送过去就得啦。”   “我吃不了这么多,这玩意儿偶尔吃点还可以,吃多了是有些头昏心闷,大概是我没这个福气!既然你不爱吃,那我就拿五包过去,剩下的给太婆慢慢嚼,她老人家倒是爱吃这种。”   “行!”   为了避免路上招人眼,姐妹俩把几包炸糖糕先是用报纸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放在了篓子的最下面,然后是鸡蛋,再是菜干,最后又拿大围布把篓子给盖了起来。   去刘家村坐牛车大概要坐两三个小时左右,坐在车上虽然可看一路风光,毕竟有些乏味,程冬至便开始好奇地打听姥家人的具体状况,王春枝耐心地一一告诉了她。   原来刘金玲是刘家的长女,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也就是她俩的大姨小姨和舅舅。   大姨刘银玲嫁给了隔壁村的一户人家,小姨刘玉玲则嫁到了县城里,俩人都和大姐一样时不时回娘家走动,仨姐妹花都是出了名的孝顺女儿。舅舅刘栓子已经成家,舅妈叫赵红,目前有一儿一女。   这些都是王春枝听母亲刘金玲说的,其他的她也不是很清楚了。   程冬至暗自琢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刘家的情形应该也不算太差?不过,还是得亲眼看看再说。   差不多下午一两点的样子,牛车才到了刘家村,王春枝付了车钱,带着妹妹凭着以前的记忆寻到了姥姥家。   不得不说王春枝的记忆力很不错,找的地方居然是对的,虽然外头她有些认不出来了。   是一个很干净利落的农家院子,从外头看不小,至少有四五间正房,或许更多。虽然是土砖墙,可顶子却是铺的瓦片而不是茅草,再加上院子口那样的清洁齐整,总得来说算是比较体面的房屋。   “姥,我和冬枝儿回来看您啦!”王春枝人还没进门,声音就脆脆地传了进去。   程冬至也适时地娇憨唤了一声:“姥——”   “哎呀!你们可算来啦!你姥在后院洗菜呢,她耳朵有点背。快快,进屋!”   一个身材微短的圆脸妇女热情地迎接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高瘦苗条的女人,两人的面上都满是欣喜和期待。   “快叫大姨小姨。”王春枝提醒程冬至。   “大姨,小姨。”程冬至非常乖巧。   原来这就是她的两位便宜姨姨啊,这两人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她们对她和大姐展示出来的善意让人觉得很自在,不是那种装出来的虚伪客套。   “唉哟我滴乖乖,这小丫头我上次见的时候还黄黄儿的一小团,像个小猫仔似的缩在襁褓里,转眼就长这么漂亮体面啦!这谁认得出来?”小姨一把将程冬至搂进怀里,不住地摸她的脑袋。   大姨也不住地点头,下手慢了没抢到程冬至的她只好把王春枝的手拽在手里轻轻拍着:“春枝儿也变成漂亮大姑娘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大姐她从小就会长,爹和娘的漂亮地方全被她拿去了,连生的俩闺女也这么会长!”   “来就来,你还提这一大筐子东西干啥!唉哟,老沉了!”   “你带这么老些东西来,老王家说你们没有?”   这时候围了一大堆孩子过来,有大有小,最大的姑娘看起来和王春枝差不多大,最小的那个似乎还没满月,正被最大的那个抱在怀里。这么多孩子,又搞不清谁是谁家的,程冬至有点头昏。   “别说废话了,赶紧地把俩孩子带到后院儿去,老娘从早上就开始念叨到现在了!”小姨刘玉玲性子比较急。   于是,刘银玲和刘玉玲一人拖着一个,掰开了孩子堆把王春枝和程冬至带到了后院。   经过堂屋厨房的时候,程冬至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四处,结论是:这家人都挺爱干净!   屋子里就是普通农家摆设,可到处都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看着就叫人心里舒服,和邋遢下不去脚的王家有着天壤之别。   两人来到了后院。后院的格局和前院差不多,就是稍微小点,一个男人正在劈柴,一个女人则在井边儿淘米,这俩应该就是他们的舅舅刘栓子和舅妈赵红。他们看到王春枝和程冬至都笑了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还有一个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削土豆,她的动作很利索,刨子飞快地削去了浅灰色的土豆皮掉在地上,脚边的几只鸡纷纷抢食着。这大概就是她们的姥姥刘老太了。   “姥!舅舅!舅妈!”姐妹俩齐齐打着招呼,都笑嘻嘻的。   家里孩子太多,又一直吵吵闹闹的,刘老太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老大的俩女儿来了,险些把手指头给刨了。   “唉哟,春枝儿!冬枝儿!” 第63章   刘老太搂着俩外孙女哭得哽咽难言,要不是大姨小姨和舅妈安慰她, 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去。   舅妈赵红是个会说话的人:“娘, 都这晌午了,俩外甥肯定没吃午饭, 咋地你也先把土豆给她们削完皮再哭啊。”   刘老太如醍醐灌顶:“对对,先削土豆!给俩外外做饭吃!”   外外是清水乡这一带姥姥姥爷对外孙的爱称,不分男女,只为了显得亲昵。   大姨刘银玲总算抢着机会亲近程冬至了, 她个子矮下盘很稳, 刷的一下就把她给抱在怀里了:“走走走,去里屋吃炒黄豆去!你们在这你姥做事都不专心, 可别把她的手给刨咯!”   里屋很大, 也很亮堂, 有一南一北对着的两个大炕, 炕上有被褥, 应该是晚上睡了人, 不过这个时候全被孩子们占领了, 欢声笑语闹成一团。看到她们进来, 孩子们也不大声玩闹了, 而是好奇地齐刷刷盯着姐妹俩。   王春枝和程冬至被拉到南炕坐着, 炕桌上摆着一盘薄薄的炒黄豆,俩人都没伸手抓, 实在被催不过了, 才一人拈了一粒, 秀气地慢慢吃着。   “你们都愣着干啥,这是你们姨妈家的两个姑娘,知道咋叫不?”   一时间姐姐妹妹的乱嚷起来,程冬至头一次被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包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银玲和刘玉玲给她分别介绍了一圈屋里的娃娃,程冬至很注意地听着,却只能勉强分个大概——看起来比较面黄肌瘦衣服也相对破旧一点儿的,是大姨和小姨家的孩子;那两个穿着打扮都很精神利落,气色也较好的,是舅舅家的孩子,大一点的女孩叫刘双喜,小些的男孩叫刘住根。   刘住根还小,看起来懵懵懂懂的,但是刘双喜的表现就让程冬至有点在意,她不住地把王春枝姐妹俩从头到尾地扫,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舅舅刘栓子和舅妈赵红看起来都是很正常的人,可这个刘双喜却有种非常不对劲的微妙感。   她的年龄应该和王雪花差不多大,长相结合了刘栓子和赵红的优点,身段纤细,面容清秀,就是眼神让人不太舒服。程冬至心中敲响了警铃,嘴上却没说什么,面上也是笑呵呵的。   好在其他孩子都很正常,围着她俩问东问西的,眼神比较纯真。就在程冬至敷衍这些小孩子的时候,舅妈赵红进来了。   “赶紧的一个个洗手去,马上要开饭了!”   孩子们全都欢呼了起来。   午饭一看就是下了血本的,大人们一桌,小孩子们分了两桌。大人们吃的都比较朴素,花样全在小孩子这边的两桌上。   一盆尖辣椒焖土豆,一盆白萝卜焖大白菜,一盆咸菜雨菇汤,一篓堆得高高儿的玉米面饼子。除了这几样下饭的,每个孩子面前都是一碗冒尖儿红薯饭,就是把红薯切成小块和老米一起煮熟的那种饭,大家都是红多白少,而王春枝和程冬至面前的碗里则明显是白多红少,显然是有人精心把红薯挑出去了老些,让她们多吃到一点老米饭,这是待贵客才会有的心思。   不知道是谁做的饭菜,味道挺不错,火候和咸淡都适中,程冬至大口大口扒着饭,吃得很香。   就在这个时候,舅妈赵红忽然拿了个碗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出其不意地扣在了程冬至的碗里。   程冬至吓了一跳,只见是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闻着很香。   “就我一人吃这个呀?”程冬至看了一眼四周,有点不好意思。   “你第一次来你姥这边,该你吃。其他孩子都吃过,你姐也吃过。”舅妈赵红笑着说。   程冬至便没有推辞了,反正她和大姐也带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少说有二十个,现在吃一个也不要紧。   吃完饭,刘老太拉着俩外孙女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为啥没有去断尾村的原因。   “我对不住你们啊,家里也就今年丰收好一点,前两年真是提不得。你们那个奶又是个嘴头子厉害的,你大姐七岁那年,你妈回娘家的时候带了两斤挂面和一包糖,她在断尾村那边指着咱们刘家的名字骂了几天,都传到咱们刘家村儿来了,叫我好抬不起头哇!……”   刘老太颠来倒去地说了很多,她不像王老太那样有张气死人的利嘴,很多话说过了没多久又重复一遍,用词也不太犀利,一看就是不擅长吵架的那种类型。   由于刘老太说的话过于冗长,程冬至在心底做了个提炼,大意就是王家丢尽了刘家的脸,然后刘家这些年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去王家丢脸,今年秋收队里多打了些粮食,就想着来弥补俩可怜的小外孙了。   就在祖孙仨人聊天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叫,是舅妈赵红传出来的。   “咋了?”她的惊叫声太高,刘老太都吓到了。   没多久舅妈赵红就走了出来,有些局促地对刘老太说:“娘,你知道她俩带啥来了不?”   “啥?”   “老些菜干,一篮子蛋,还有五大包炸糖糕!我地亲爷嘞,你们两个小小女娃子哪里弄来这么些好东西,是不是王家里拿出来的?赶紧送回去,叫你们奶知道了,又要指着骂几天!”   王春枝笑了笑:“不是王家的东西,你们不用怕,我们敢拿来你们就接着呗。”   舅妈赵红不信:“那难不成是你爸偷偷给你们的?那也不行,他在外头不容易,难得知道心疼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一直藏着的刘双喜走出来了,说:“娘,大姑父出了名的心里没自家娃,咋能是他啊。”   王春枝和程冬至都看了她一眼,话是这个理没错,可由她说出来总有些怪怪的。   舅妈赵红有点尴尬,因为刘双喜这样说,显然是泄露了他们在家里议论王卫国只疼别人家娃的事情,忙挥了挥手:“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赶紧回去!你弟作业做完了没,你也不在旁边盯着?”   刘双喜有些幽怨:“为啥总要我盯着他,难得放个假还不让我玩玩啦?”   “他就你这么一个姐,你不盯着谁盯着?你咋就一点不学学你的姑姑们,她们都是出了名的疼弟弟,谁外头不竖拇指夸个好?老刘家咋就有你这样的女儿?” 第64章   刘双喜咬住嘴唇, 蹬蹬蹬地扭头跑了。   舅妈赵红歉意地解释:“这孩子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 性子可拐着呢,你们俩别往心里去。”   王春枝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程冬至则暗想:听这舅妈那几句话,这个做姐姐的不像是平常被惯坏的人啊,那个做弟弟的才是。   像这种把姐姐当弟弟的天然保姆的家庭太多了,程冬至虽然知道这是这个年代的主流,可她心底还是不太能接受。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她身为一个心理上没啥代入感的局外人不好指手画脚的, 只要不把主意动到她和大姐头上, 她就不说什么了。   话题又转回了炸糖糕上,刘老太和舅妈赵红都执意把这五包点心退回去,说啥也不肯收。   刘老太苦口婆心地说:“春枝儿, 冬枝儿, 你们两个的心意我领了, 这东西太贵重了, 你们还是拿回去!哪有来接你们回姥家还倒吃你们几口的道理?你奶那张嘴噢, 能活活把人给说死, 我老脸不值钱,你们两个脸嫩的姑娘哪经得起她那样骂,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刘家的孩子就是惯会搬家做贼的,将来说出去也不好听哇!”   王春枝有点为难, 看了程冬至一眼。   程冬至当然明白大姐这一眼所包含的意思, 索性说了:“姥, 这不是王家的东西,是我省城的一个朋友给的,王家一点儿都不知道。你们要是非让我们带回王家去,我奶看到我们不把这东西交给她,一定会活活把我和大姐都撕咯。”   当初淮海和阿则来断尾村时乘坐的那辆大吉普早已轰动全村儿,并不是什么秘密,说了也没啥。   “啥省城的朋友?难道是……”刘老太和舅妈赵红有些不确定,互相看着。   “之前我不是去省城住了几年吗,在那大院里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都挺照顾我的,有时候会寄点吃的给我。”程冬至说的比较含糊,虽然是至亲的姥姥和舅妈,可她还是不习惯刚见面就兜底。   王春枝见程冬至这么说,自然也是立即明白了她的态度,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没多说别的:“姥,你就别推了!我和冬枝儿难得见见你,这是我们的孝心,你再推就是眼里没我们姐妹俩啦!”   听见她们这么说,刘老太才算是稍微放了点心,王春枝她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也不太好意思了,只好说:“那就沾了你们的光,今天让大家伙儿都尝尝这个点心的味儿!娃娃们这几年都吃苦咯,一年到头糖块儿都吃不了两颗……”   舅妈赵红拿菜刀把四包点心切成了大小薄厚相等的片儿,招呼孩子们都来吃。   这一下子,整个屋子里都欢喜得像是过年一样,大家都异常珍惜地拈着小片儿吃着,吃一口,看一看,抿一抿,再回味一下,仿佛是在做梦。   这可是油汪汪的炸糖糕啊,吃完了片儿手指上还有带着黏的油迹,得把指头放在嘴里吮半天才舍得拿出来。   程冬至实在是吃不下去这个,就把自己手里的一片给了一个看起来很瘦很可怜的小妹妹,仿佛是大姨家的孩子,那小妹妹怯怯地说了一声谢谢冬枝儿姐,然后就慢慢地吃了。   刘老太和舅妈赵红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欣慰地笑了。   “这孩子,像足了大姑子,可知道心疼小的哩!”舅妈赵红显然对刘金玲的印象是十分好的。   “就是,以后金玲儿要是再生个娃,那小的就有福了。”刘老太很得意。   王老太经常攻击她的一点就是说她特别能生女儿,儿子只有一个,可是那又咋样?她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孝顺,出了嫁也不忘娘家人,一大家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再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这不比那些儿子多天天打架闹事争东西的强得多?   刘双喜本来赌气不愿意出房间,可闻到炸糖糕的香气后,还是忍不住出来拿了一片,在角落里慢慢地吃着。   她一边吃,一边偷偷拿眼睛扫着程冬至,心里有些难以言述的不平衡感。   之前她从来没见过大姑家的这个小表妹,就模模糊糊听说是个小可怜,妈不在家里,爸也不能撑腰,被爷奶欺负得可惨,长到三四岁了话都说不全。后来去了省城又咋样,还不是回来接着受苦。   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面黄肌瘦怯生生的黄毛丫头,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体面漂亮的女孩!   皮肤白白净净,白皙里透着微粉,头发乌黑,眼珠子也是乌黑水灵的,像是课本上画儿里的人。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样式不咋出挑,可一看就是量着身材做的八成新,料子针脚都好,不是捡大的剩下穿的。这是为啥呢?   虽然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可刘双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出挑的苗子,和其他农村女孩是不同的。   她长得好,学习成绩也不错,班上的同学还在背地里叫她“刘家村一枝花”,有几个男同学一看到她就额外活泼调皮,这些她心里都有数。   二姑和三姑家的那些姐妹们,一个个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她既不愿意和她们深交,也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对比的对象,衬托着自己的优越感。她特别喜欢姐妹们围在她身边看她的那种羡慕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堆母鸡里的一只凤凰。   本来对大姑家的春枝儿姐还有点顾忌,毕竟她爸妈比自己的爸妈都强,可听说她吃了不少苦,人也很憔悴,心情就好了许多。没想到现在又看到了这个冬枝儿,彻底击碎了她心中的某种标准。   刘双喜这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羡慕和嫉妒在接下来的聊天里又增加了不少。   王春枝的心态有点像父母炫耀自家孩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把自家妹儿的考试成绩提起:“我家冬枝儿和我不一样,脑袋比我强多了,今年五月的时候考了县小学的招生考试第一也就算了,前儿又拿了个全年级第一回 来!我这还没和妈说呢,她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 第65章   刘老太和舅妈赵红都睁大了眼:“啥?县小学?第一名??”   两人震惊的表情可把王春枝美坏了, 心里像是冒着蜜泡儿:“这孩子可能干了!也没人教她, 学更是没上过,咋就一下子考了第一名呢?当初我也就是想着让她试试看,考不上算了,去县城里见见世面也是好的,结果居然考上了!这谁能想到啊招生考试考第一就算了,这次放假前儿的啥考试,又给她拿了个第一, 这不, 学校还让她下学期直接跳到五年级去呢!”   刘老太半天说不出话来, 舅妈赵红也是,过了很久才拿手摸程冬至的脑袋,动作特别轻, 像是怕把她的聪明脑袋摸坏了:“乖乖, 这孩子脑袋咋长的啊, 这放过去那就是文……”   她本来想说文曲星转世, 可是现在不兴说这种话, 便换了个说法:“这是个读书苗子哇!小小年纪就读五年级, 以后怕是十几岁就能参加工作挣工资了,这说出去多有脸面!冬枝儿, 你可要好好念书,以后农闲回来的时候还能顺手儿教教你弟, 他啥都好就是念书笨, 可把我给愁的!”   刘老太道:“你说啥瞎话呢, 冬枝儿能回刘家村儿几次,要是天天往咱们村儿跑,那老婆子还不得把她给骂化了!”   程冬至笑了笑:“我就是自己闷着头念书背书,也不会教人啥的,不过我有那做笔记的本子肯定带回来给住根瞧瞧,多少有点用。”   她不愿意直接喊刘住根弟弟,刘住根的亲姐姐就在旁边呢,她凑啥热闹。   舅妈赵红本来有点失望,听到这话后顿时高兴了起来:“好好好,多亏有你这个能干姐,咱家住根和他爸一样,向来有姐姐福!要是指望我生的那个呀,怕是脚都凉了!”   刘双喜本来就在旁边听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现在自己母亲又在大庭广众下这样贬低她,她顿时气得红了眼圈跑回房,重重地带上了门。除了程冬至,没人把这一幕放在心上,大家都忙着问她县小学的一些事情去了。   刘家人的品质如何不提,光说对待姐妹俩的态度,那真是挑不出刺。   舅舅刘栓子是个比较沉默寡言的人,基本就是忙里忙外地做事,偶尔听见她们说得热闹了才会停下来,隔得不远不近地听一下,很少发表意见。   舅妈赵红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她特别喜欢夸奖王春枝和程冬至,关键夸的态度还很自然诚恳,让人不觉得谄媚,听着心里那是相当舒服。刘老太更是心肝宝贝儿不离口,两只手不是摸这个脑袋,就是牵那个手,大姨小姨和他们的孩子们眼中的钦慕神情像是在看什么大人物,崇敬中带着点依赖,一点儿嫉妒不忿的坏心思都没有,换做谁处于这种环境都有点飘飘然。   当然,就是那个刘双喜有点煞风景,不过也无伤大雅可以忽略。   更何况这屋子又是这样的利落齐整,桌上的饭食是那样的干净美味,在王家那种地狱环境里生活久了的人回到这儿来后浑身都能得到解放与舒缓,像天堂一样。   刘金玲想必也是一样的感受?在婆家就算她吃不了亏,也很难感觉得到家庭的温馨温暖,一回娘家没人把她当泼出去的水,反而这样热情亲密,是个人都愿意带回来两斤挂面和一包糖。要是程冬至,她说不定会带回来更多呢。   王春枝和程冬至在刘家住了两天,说啥都不肯继续再住了。   不是因为住得不舒服,而是住得太舒服了,特别是每天的饭食好吃又分量足,这让她们心里有点担心,怕把姥家那点粮食给吃没了。   刘老太苦留不已,差点急出老泪:“难得接你们来住一回,咋就这么快要回去呢?是不是嫌姥家里没意思,要不,明儿让你们舅带你们去山里玩儿?”   王春枝宽她的心:“姥你想啥呢,天天这么多兄弟姐妹说话儿咋会没意思呢,这不出来的时候和我奶说好了就来两天,不然她不肯放我们过来。这次回去晚了不打紧,说的话走了鹰,下次想再来就不容易了。”   刘老太百般不肯,还是舅妈赵红安慰了她:“娘,春枝儿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俩村子隔得又不是那十万八千里的,以后过来也容易。这次也是家里刚刚好转一点,拿来招待外甥的菜实在不像个东西,一点荤腥都没!春枝儿冬枝儿,等你舅下次分的钱粮多一点,你们舅妈我咋地也要给你们弄几盘子带油的菜!”   刘老太一边抹泪一边说:“对,我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外外们的好菜给省出来,俩娃长这么大,就没吃过姥家啥好东西,我对不起她们……”   姐妹俩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刘老太,收拾东西回断尾村了。临走的时候,刘老太领着舅舅一家,大姨小姨和他们的孩子们送出了老远,一大串人,看着颇为壮观,像是送姐妹俩去前线似的。   回到断尾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人才进门就和刚出来的媒婆撞上了。   “这不是春枝儿吗?你们从姥家回来了呀!”   “刚回,这就走啊?”   “坐了老一会儿了,该回去了,你们进去,别送!”   那媒婆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留俩姐妹一头雾水。   这个时候媒婆上门是做什么的,家里这时候怎么说都不应该和媒婆这种职业发生什么关系,难道是给二蛋儿娶媳妇?会不会太早了点。   这个疑惑在晚饭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王老太在饭桌上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事儿得快些定下来,不要彩礼还赔嫁妆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总不能让老二打一辈子光棍儿?”   全家人没有人反驳,只有周杏儿稍微表示了反对。她这个时候跳出来也不是为了王有孝着想,纯粹是想着不唱个反调骨头难受:“怕是要再看看?我听说那女人邪性,克夫,还生不了孩子,二叔娶了不太好?”   王老太瞪眼:“那是她先头的男人命短!真要克夫,第二个男人咋还没死活得好好儿的呢?生不了孩子算啥,老二都这年龄了,能生的还能看得上他?人家肯带着嫁妆过来和他凑一窝儿就是他烧高香了!”   王有孝黝黑的脸上露出一点赤红,他窘迫地低下头,没好意思说什么。   其实王老太说的话的确也是他的看法,他很清楚自己的条件,根本不奢求什么年轻漂亮能干生娃啥的,只要能让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晚上回来的时候有个人和他说说话,哪怕这女人啥事儿都不干天天躺在炕上嗑瓜子皮,他也愿意。   说起来也该是王有孝命中不孤。   那个女人并不是王家主动求娶的,而是她主动托人上门来说和。这女人叫董三姐,是个命苦的人,嫁的第一任丈夫害病死了,第二任丈夫倒是没死,然而俩人一直生不出孩子,拖到快四十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婆婆便主张把她给休了,宁可倒贴一点钱粮也要把她打发出去。   这个年头结两次婚又被休了的女人不多见,董三姐不好一直留在娘家遭人白眼,便开始寻觅合适的人再嫁,经过一番打探,她看中了王有孝为人老实勤快,年纪也比她大一点,就果断决定押他这一注。董三姐的娘家为了早点甩脱这个不吉利的累赘,宁可也倒贴点钱粮,两处凑成一份儿还不错的嫁妆后,找人来王家提亲。   王老太拿了主意,王有孝自己又答应,那女人只是克夫并不克婆家人,也没带着拖油瓶来白吃白喝,王家没人站出来反对,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程冬至得知事情原委后,也替王有孝高兴。趁着没人的时候,她偷偷对王有孝说:“恭喜你啊二伯,以后可算是有个做伴儿的人了。”   王有孝脸红了红:“以后要是她对你不好,你和我说,欺负我也不能欺负你。”   程冬至大笑了,这二伯,说话真好玩儿!怎么像是担心娶了后娘欺负自己女儿呢?   她把这个有趣的事情同王春枝说了,王春枝也笑,笑完了后感慨:“奶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为啥这么说?”   “你现在还小,说了你不懂。等二伯娘进门了,你慢慢琢磨一段日子就知道了。”   王有孝是个大龄光棍儿,董三姐又是个嫁过两次人的,大家连过场都没走,直接挑了个日子让董三姐晚上带着她那些被褥盆筐进了门,这个过程中安安静静的什么声响都没有,第二天又很普通地出现在了王家的饭桌上。   王家人对董三姐的打探是带着点窥视意味的,一看到她便想起那些关于她的流言蜚语,说她命硬,是个石女或者妖女,等等。男人们不敢多看她,那是要不得的事情,周招娣和邓翠兰她们俩就多少有些放肆,眉毛和眼睛不住地传递着些只有她们俩才懂的意思。   然而,董三姐长得既不好看也不难看,非常路人的脸,唯一令人注意的就是偶尔一笑就露出几颗白牙,带着点憨气。她穿着一身乡里所有妇女都会有的袄裤,还有黑色的布鞋,一身行头像是公社里集体定做发放的一般。   她是这样的寻常而正常,以致于连最想挑她毛病的王雪花一时都想不起由头,只能呆呆地看着…… 第66章   王老太对董三姐倒是很满意, 一看就是老实人, 不出那些幺蛾子,这样就得啦!   不过,她还是要照例下一下新儿媳的脸面,顺便试一试她的性子:“你刚来我也不说你啥,等头几天过了,以后起床早点儿,把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了, 鸡和猪也喂一下。”   王家本来是只有鸡没有猪的, 还是董三姐主动把嫁妆钱全部交到了她手里, 才抓了个猪崽回来。等来年交上任务猪,便能抵去不少任务粮,家里的经济状况怎么说都能松快好些了。   董三姐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王老太面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还特意扫了一眼另外俩儿媳。   邓翠兰和周招娣互相看了一眼, 嘴上没说什么, 心里却是乐意的。多了个人替她们承担家事, 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在地里累死累活的谁还愿意回来再做家务啊。   王有孝整个人都沉浸在新婚的快乐和幸福之中,又听到母亲和自己妻子这样家常的对话, 完全没意识到王老太是在敲打妻子,反而还以为是俩人感情好的表现, 心里温馨得不行, 傻傻地看着董三姐笑。   董三姐的目光和他碰上, 她微微露出几颗白牙,王有孝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个小互动落在程冬至眼里,让她忍不住抿嘴偷笑——看来是个好相处的,不像周杏儿那样把自己丈夫收拾得和个小鸡仔一样!   两人的“新房”还是王有孝住的原来那间小房子,虽然炕上倒是能勉强睡下两个人,可对于一对夫妇来说还是空间太小了。   程冬至想起前几天王有孝那句话,便仗着自己年纪小主动开了口:“奶,为啥二伯和二伯娘挤在那么小的屋子里啊?家里不是还有空着的大房吗?”   王有孝和董三姐一愣,全都看向了程冬至。   王老太的脸一沉:“那是留给二蛋儿三蛋儿他们成亲住的,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啥大房?”   冬枝儿还是个小孩子,她不方便说生不了孩子这种话,便拿年纪委婉说事儿。   “那大伯和大伯娘年纪更大,为啥他俩能占着一间大房啊?”程冬至没那么好忽悠。   王老太无话可说,只能拍筷子:“还吃不吃糊糊了?不吃你就出去!”   董三姐是新媳妇不好说话,王有孝怕吵起来冬枝儿吃亏,忙安抚王老太说:“不用不用,就这个房挺合适,咱俩住着刚刚好。”   程冬至笑:“俩人住着是刚刚好,要是以后有了小弟弟妹妹,那可住不下了!”   王老太几乎是笑出了声:“那就等他们先生出来再说!真要生出来了,我马上给他们换大房间眼睛都不带眨的!”   程冬至立即抓着她话头:“这可是奶你自己说的,别抵赖啊。”   “我抵赖啥?我说到做到!”   王老太嗤之以鼻,她虽然不认为董三姐克夫,可她很坚信这是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鸡。   要是能生,为啥换了两个男人都生不出来?现在又是这个岁数了,以后想生都难!   早饭吃完后,程冬至刚要跑去太婆家,就被董三姐偷偷拉住了。   她趁人不注意塞给程冬至几颗落花生,红着脸说:“有孝说这一大家子你和他最亲,以后有啥衣服鞋袜脏了破了都给我,我帮你洗刷缝补。”   这些事向来是由王春枝包办的,不过这是对方示好的意思,程冬至还是乖巧地说了一声:“谢谢二伯娘!”   事实证明,董三姐的确是个能干勤快人,要不然第二任婆家怎么会容忍生不出孩子的她那么多年。   她起的很早,王家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她早已轻轻儿地起床洗漱,地扫了桌子抹了,热汤烧下了,鸡和猪也喂过了。由于要做饭,王老太起得算是早的,她出房间的时候屋里屋外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里烧水的灶眼跃动着温暖和恰到好处的火光,而董三姐已经开始坐在后院里劈这几天要用的柴禾了。   王家邋遢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开始像个样子,王老太心里非常得意,认为自己这一手实在是高明得不得了,一举多得。   老大一家和老四一家有分家的心思,无非是觉得自己吃了亏,又没个得力的人帮她说话。王有孝是个孝顺儿子,要是给他安下一房家,那以后王家站在她这边的不就又多了人吗?   更何况,这个董三姐把柄那么多,不怕她不听自己的话为自己卖命。她肯把家务活儿都做了,另外俩儿媳多少要贪她这个便宜,再加上老三一家的光,还愁他们嚷嚷着要分家吗?   只要这个家不分,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到雪花儿风光出嫁,在那之后爱咋地咋地。   其他王家人逐渐出房的时候,他们也注意到了家里的改变,看向董三姐的目光也开始不太一样起来。   王有孝笑得傻乎乎的,他本以为找一个凑合过日子的人就行,没想到居然自己捡了个宝!   董三姐不仅家务上勤快利落,地里的活儿也是做得非常好,不仅拿一等工分,还能抽出空来偷偷找些外活儿,攒下钱说是要给他买点好东西把身体补一补。   王有孝身上的衣服脏破得不能看,她剥下来拆洗缝补,晒好后拾掇拾掇竟然看起来像是七成新,穿在身上又舒服又体面。实在太破的,她给搓干净了晾干收集起来,打算攒一攒给王有孝纳鞋底做双新鞋穿。   王有孝是一个嘴笨的人,他不会对人说自己的媳妇有多么好,可他的幸福全都写在了脸上,让人想看不到都难。   他不是单方面享受别人对他好的人,而是尽自己能力也去对董三姐好,比如一些重的家务活儿抢着帮她干,饭桌上得到的饼子也偷偷藏一半起来晚上回房给她吃。俩人算得上半路夫妻,可感情却渐渐地深厚起来了,比结发夫妻还要更加恩爱。   程冬至放了心,不再替憨憨儿的二伯担心,而是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太婆这边。   为啥?因为临时养着的那只鸡肥了不少,可以煨汤了。   之前她只喝过鸡架子熬的汤,虽然味道鲜美,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回是正儿八经的全鸡,有皮有肉,炖得烂烂的,再放一把雪白的宽米粉,那香的,让她差点闭住了气。   怎么能这么香呢?比鸡架子香多了!比她上辈子吃的什么绿色纯正土鸡汤都要香。这鸡汤大姐是用一个黑色的瓦罐子慢慢煨的,看起来里面满满的分量很喜人。   汤面儿上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脂,汤本身却是清澈的,看着像清水,喝一口才知道味儿都在里面,鲜得人浑身轻轻一哆嗦。比起嫩滑的鸡肉,程冬至更喜欢吃饱含汤汁精华的鸡皮,软绵绵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按理说乡下的土鸡吃的东西也不比那些饲料鸡好,除了长得慢点儿以外有啥优势?也有可能正是慢慢长的这一点,速成的鸡比起来就缺了那么点吸收日月精华的意思。   大姐太婆这次说啥也不肯碰鸡汤了,说是给她一个人补脑子的。   程冬至好劝歹劝,俩人总算是肯吃了一碗带汤的宽米粉,程冬至嚷嚷着鸡肉太多自己吃不完,王春枝轻轻地给了她一板栗:“吃不完就放着第二天吃,谁让你一天给卷干净啦?”   程冬至见计划失败,只好专心致志地开始对付自己碗里的。明天的事情明天说,总有办法骗她们也尝尝。   然而大姐和太婆上了太多她的当,已经渐渐地养成了反欺骗意识,无论程冬至怎么撒娇耍赖都笑而不语,坚决不吃。这一瓦罐鸡肉足足吃了三天,终究是被程冬至一个人给吃了个干净,连晚上做梦打的嗝儿都是鸡肉味的。   天气越来越冷,断尾村飘起了小雪,渐渐的变成了鹅毛大雪。   这还是程冬至自穿过来以后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去年的时候仿佛就下了点雪渣子,没多久就化不见了。   她兴奋得不行,在厚厚的棉袄外套了件罩衣,大呼小叫着从后院儿的雪山堆子里滚下去,又爬回去再滚。   没有人说她,因为村子里的孩子都乐疯了。堆雪人儿,打雪仗,滑雪坡,全村都回荡着孩子们的尖叫声和欢笑声。   大人们难得地没有训斥这些猴崽子,而是心情松快,默默地在心里感激老天怜惜庄稼人。   瑞雪兆丰年。这么大场雪,明年的收成肯定要更好一些,这样越发饿不死人了,多么好啊。   程冬至正在雪堆里乐呢,忽然王春枝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站在后院儿里对着她挥手:“别野了,过来!”   程冬至立即拍拍身上的雪,乖巧地一骨碌跑到了王春枝身边,这个时候她才看清,王春枝手里的是一封信。   “给我的?”她有点奇怪。   “对呀,刚刚家门口来了个送信的,点名儿说这个是给你寄来的。”   程冬至把信拿在手里,居然是一个雪白色的长条信封,看落款是从一个什么军校寄过来的,可没写名字。   会是谁呢? 第67章   程冬至回到屋子里, 小心地撕开了信封, 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入目便是些极其漂亮的钢笔字,清秀俊逸,像是一个个按在字帖上临摹下来的,极为赏心悦目。程冬至欣赏了好半天才想起正事儿,忙把注意力移到信的内容上去。   居然是阿则写来的,不过里面还有帮叶淮海带的话,姑且算是两个人一起写的。   阿则说, 军校那边很严格, 一年到头都放不了几天假, 遇到那种短暂的年节假他们也是回光荣大院,路程遥远,很难抽出身来找她。正好前不久两人都拿了优秀先进学员奖, 其中有一样奖励就是十天假期, 两人决定凑满一个月的假后来找她玩儿。   不过这个评奖一年只有一回, 也就是说他们要攒三年才能凑满这个假期。听起来似乎很长, 可在那种封闭枯燥的环境里, 转瞬就过去了。如果可以的话, 希望她能写信给他们二人,分开寄或者合做一封都可以, 并附上了地址和邮票。   阿则还说了,军校在离省城不远的郊区山脚下, 附近全都是灰蒙蒙的荒地, 没有任何人烟。省城里倒是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 到时候他们带她逛个够,比如电影院,工人文化馆,百货大楼,合营餐厅,公园,大广场,月湖……   程冬至把信封捧到了胸口,激动得两眼放光。   省城有那么多好玩儿的地方吗?听起来每一样都很有意思,真想早点去啊!   她提起笔刷刷地给俩人回了一封信,很热情兴奋地表示自己非常期待这个约定,希望他们好好学习锻炼身体,争取年年都拿先进,到时候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地在省城相会!   不知不觉间到了过年的时候,然而断尾村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家家都很吃紧。既没有什么特殊的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鱼肉点心,似乎和普通的冬天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年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开年后,程冬至直接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下学期,一点吃力的表现都没有,成绩依旧是班上稳稳儿的第一。王校长他们起初还有些担心,看到她这么聪明也就放心了,心里对这个天才苗子又多了一分看重。   程冬至就这样顺风顺水地一直读到了六年级。   即便是县小学,考不上初中而在六年级留级的现象很常见,班上有好几个相当明显的“高龄小学生”,显得程冬至越发小了。然而大家都认为,她考上县中学妥妥的没问题,甚至还热心地给建议哪所中学比较好。   可程冬至面上笑嘻嘻,心里并没有那么淡定,反而开始有点乱了节奏。   日历一天天地被撕下,这一天,墙上日历上写着的时间已经是1962年的3月3日了。   天还很冷,年又刚刚过了一轮,照例是没有任何丰饶意味的年,前不久分的粮食倒是多了点,只可惜鱼肉点心的供应照旧没有。   干冷的空气中带着柴火的微呛气息,很安静,家家户户都躲在屋里取暖发呆。地里还没有化冻,乡里这一带也暂时没有任何需要破冰开荒下架等辛苦工程,算是万幸。   董三姐慢慢儿地在院子里扫着地,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所以动作显得格外小心,轻柔中带着满满的母性。没多久王有孝出来了,拿过她手里的扫帚:“回屋里歇着去,这点儿地我就手儿就扫了。”   董三姐露出几颗白牙,笑容中满是幸福和满足:“怕啥,乡里的大夫都说了,我年纪大,多动点对头胎没坏处。你赶紧回屋去,叫娘看到了又不痛快。”   王有孝有些不放心,不过听见是大夫这么说,便只好轻声叮嘱:“那你赶紧扫完了回来,冬枝儿刚刚偷偷送来一碗糖水蛋,我给捂火盆边儿上了。”   董三姐点点头,心里更加暖了。她柔情地轻轻推了王有孝一把:“快回去!别叫娘看见。”   之所以这样顾忌王老太,是因为王老太最近心情不太好,看董三姐不太顺眼。   董三姐依旧是那么地勤劳温顺,可是她的肚子却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像是打了王老太好大的一个耳光!   去年的时候她当着众人的面笃定董三姐生不了孩子,然而怎么都没想到,大半年后居然让她给怀上了。   其实董三姐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第一个丈夫是因为体弱死得早来不及,至于第二个丈夫,有问题的是他自己。和董三姐离婚后,那个丈夫很快就又娶了个女人,没多久那女人也怀上了孩子,那家人没一个知道这男人带了绿帽子,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喜当爹了。   在程冬至的连连追问下,王老太迫不得已让王有孝和董三姐换进了新房,惹得老四一家私下抱怨不断。   王老太本不想换,可董三姐那个样子实在是不好继续窝在小房子里了,要是出了什么闪失绝了老二的后,她可就成了大罪人,要被村子里的人指着脊梁骨指指点点骂十几年。   更何况,要是因为这个寒了老二的心,使得他不再孝顺自己,那才是得不偿失!   算了,生就生!虽然她并不缺孙子孙女,可老二的家人多也不算啥坏事。老二是个孝顺的,老二的媳妇面上也过得去,那么他俩生出来的孩子以后想必也不会太反骨头,多些人听她的话总没错!   程冬至送了糖水蛋后便回了屋,王春枝正在炕上做婴儿的小衣服,看到她回来便问:“没人看到?”   “放心,没人看到。”程冬至麻溜地上了炕,认真地看着王春枝手里的活计。   王春枝把衣服缝得了,又开始纳小鞋底。她的手劲儿很大,麻线嗤嗤地穿过底子,发出很劲道的声音。   这些都是给董三姐肚子里的娃娃做的,这一年里王春枝和董三姐的关系进展飞速,几乎要比得上她和董阿婆了。   王春枝是一个会看人的人,她看出来这个董三姐属于有心思但没坏心眼的女人,做事非常地道,值得结交,况且她本来就不怎么讨厌王有孝,王有孝待冬枝儿好,那么她和他的媳妇好也没错。   王春枝纳着纳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都快一年半了?”   姐妹俩心有灵犀,程冬至很快就听懂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都一年半多了!”   王春枝叹了口气,正好手上的针有些不顺发涩,便停了手,怔怔地发起了呆。   刘金玲已经一年半多没回村了,电报也没打一个回家。   其他人不以为意,认为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可姐妹俩的心情却有点烦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再过几天县小学开学,妹儿就是六年级下学期的学生了。半年的时间转眼就过,难不成到时候还要留级或者休学等消息吗?那可又是一年的耽误!   程冬至本来自己有些烦恼,可看到大姐眉头都皱成疙瘩了,又反过来安慰她:“怕啥啊大姐,大不了我就先去县中学念书呗,等妈那边弄好了你先过去。我不急,再过两年考省城的高中。你放心,我绝对考得上!”   王春枝不愿意抛开妹儿一个人先去省城里:“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咋行?这一屋子都是吃人的禽兽,没我护着你,他们还不得把你给生吞了!”   “大不了我住校啊,反正县城里有高大哥他们护着我,家里这不还有二伯和二伯娘嘛。”   王春枝点点头,叹了口气:“还是到时候再说,咱姐妹俩能不分开就不分开!除了去省城的那几年,你都是我带大的,好容易又待一块儿了,咋能说分开就分开啊?”   程冬至很不给面子地噗笑出声:“大姐,你今年都快十八了!再过不了多久你就得嫁人啦,难不成到时候我还要跟着你去婆家吗?怪怪的!”   王春枝正色:“到时候我嫁人的话,你跟着嫁给我男人的弟弟,我们不就又是一家人了吗?况且亲姐妹总比一般的妯娌要好,联起手来想咋整婆婆就咋整。”   程冬至笑不出来了:“姐你是认真的?”   “为啥不能?”   程冬至跳了起来:“那可不行,我要自由恋爱,我才不要包办呢!”   “呸!你才多大就说这个词儿,快小点声儿,我都害臊!”王春枝象征性地骂了程冬至一句,窃笑着低下头继续纳鞋底。被妹儿这么一闹,她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就在地里开工的前两天,王家出了一件大事。   王卫国在一次机密任务中受了很严重的伤,命虽然保住了,却瘸了一条腿,以后再也不能执行类似的任务了。   他被升了职,然后带功等待安排转业。在那之前,一辆小吉普把他送回了断尾村休养,随身还送了不少奶粉罐头之类慰问营养品,堆得有小山一般高。   王老太彻底傻眼了,她看着惨兮兮的三儿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她一直在心底盼望着他升职,可是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升职法…… 第68章   冬枝儿还小, 可春枝儿已经是大姑娘了, 王卫国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好和她们挤在一间房里。之前王有孝夫妇腾出来的小房正好派上了用场, 王卫国就被安排在了这间房里, 一个人养伤刚刚合适。   说起来这也算是王卫国自己积德,要不是前两年他张罗着给王家翻修房屋新造了好几间房, 这个时候恐怕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大一家和老四一家表面上很关心惋惜, 态度却不是那么热络, 给王卫国端饭端水收拾屋子的只有王春枝姐妹和王有孝,其他人也就刚回来的时候哭两下, 感慨两声,后来就没影儿了。   董三姐想帮忙, 不过她怀着孕又是个做嫂子的, 王春枝对她的好意心领了,并没有让她受累。   至于王卫国顶疼爱的老妹儿王雪花, 竟然连他住着的那屋子都没进过一回——三哥这次居然没给她带好吃的, 听说瘸了腿以后也不能给她带好吃的了,她为啥要去?就这样, 王雪花还觉得心里怪委屈,一直撅着个嘴。   哭得最伤心的却是王老太, 她一天能嚎差不多五.六个小时, 而且还不是那种假哭干嚎, 而是切切实实地落了泪。听得王卫国也眼圈红红——他的老母亲多担心他啊!   然而, 王老太并不是难过她的三儿子受伤, 她难过的是三儿子退下来了后, 再也不能挣任务钱来贴补家里了!   说是要妥当安排转业,这谁知道猴年马月能安排下来啊?乡里当初也有人家的孩子因为受伤退下来的,说的也是等安排,后来排队的人多了,还不是照旧做了老农民,就多领了一笔慰问金而已,用不了多久就花完了。   况且,即便是安排下来了,谁知道是个什么位置?当兵多吃香啊,不仅仅是光荣的象征,也有个立功的机会,还有各种卖命流血流汗而得来的福利补贴,远远比分配到小县城吃低级别工资和供应粮要好得多。王老太见识有限,非常担心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要是上头把王卫国调到县城的商店里做个看门的呢?   更要紧的是,之前她已经把海口夸出去了,如今闹这么一出,老大一家和老四一家会不会动什么其他心思,比如闹着再分家?   可以说,王卫国是王老太手里最大的王牌,本来王家的内部近两年有些不安稳,在节骨眼上又出了这样一件事,王老太的心都慌了,不住地盘算着该怎么办才好。   王春枝对王卫国是一肚子的意见,可看到他这皮包骨面黄肌瘦的凄惨样子,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她知道妹儿不喜欢这个爹,所以先试探了一下妹儿那边的口风,好不容易征得她同意后,才开始偷偷给他做了点加餐。   没办法,王家的伙食还是那么地坏,要是光吃锅里的那些东西,王卫国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愈合。   程冬至虽然同意了给王卫国加餐,可她认为这东西不能白给,怎么也得说两句话。   趁着没其他人,程冬至遛进了房里,问王卫国:“爸,你身上好受些了吗?”   “好多了,你别挂心,没多大事儿。”王卫国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无论多么痛都能忍着一声不吭。当着小女儿的面,他当然不会说难受,那样多没个形象。   “今儿中午那蒸蛋好吃不?”   “好吃,就是我这心里过不去,家里情形这么难,我还把蛋给吃了。”王卫国叹了一口气。   程冬至嗤笑一声:“你说啥糊涂话呢,那不是家里的,他们哪舍得给你吃蛋?”   王卫国很奇怪:“那是哪来的蛋?”   “是太婆那儿的,本来我不想给你蛋吃,是太婆嚷嚷着非要拿给你,我才同意姐做好了给你端过来的。”   程冬至说的是实话。王春枝前两天就透露过这个口风了,她装傻不肯应,大姐也不好说什么。还是昨天无意中和太婆说起了王卫国的事情,一向温和安静的太婆听见王卫国受了大伤后,少见地情绪激动了起来,说要把自己的那份蛋省下来给他吃。   既然太婆都这么表态了,程冬至便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主动拿了好些蛋回王家,王春枝这才决定每天给他做一碗蒸蛋补补。   程冬至这短短几句话里的信息太大了,王卫国一下子愣住了,好半天才消化了其中的意思。   “王……奶她非要拿给我的吗?”   此时此刻还是自己的家里,没有其他外人,再加上又退了伍,王卫国便没有再用那种称呼和太婆划清阶级界限,而是延续了小时候的叫法,眼神里也有了几丝黯然。   “爸,你是个聪明人,这次你受伤,大家都是啥反应你看出来点儿啥了吗?”程冬至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个被洗脑的蠢人。   “知道,你奶和你二伯最担心。”王卫国居然笑了一下。   程冬至险些被他气到:“二伯我也就不说啥了,这一大家子除了我和姐也就他对你最上心了,奶担心啥了?除了天天撇着个嘴在那嚎,她给你端了一碗水,换了一回药没有?”   “冬枝儿,不许这么说你奶,她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天天哭都没气力了,还能做啥?”   “那行,奶我就不说了,老姑呢?你平常最疼她,啥好东西都头一个想着她,她来这房里一回没有?嚎都没见她嚎一声儿!”   王卫国没说话。   程冬至还没说完呢:“还有大伯一家和小叔一家,除了大嫂偶尔来卖个乖,其他人和死了一样!天天下地里再怎么累,过来说会儿话的功夫都没有?假也不见他们假一下。”   王卫国苦笑:“冬枝儿,你这是咋了,还怨上了哇?他们就是这个糙性子,种地的人,哪知道那些讲究?第一天看看也就得了,他们又不是大夫!”   “我为啥不怨,我爸在外头拿命换家里的好日子,都忘了自己还有俩女儿,一心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就这么个下场。你说他们就是这性子,上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咋对你的,你都忘了吗?人家也心细着呢,挺会知疼着热的,也知道围着你问你辛不辛苦。你一受伤,啥妖怪都现行了!”   其实程冬至并没有多心疼王卫国,她觉得她活该。   可在王家这么几年,时不时和王老太交手,她也学会了怎么飙戏,说到激动的时候还假惺惺地流了眼泪,拿手去抹。   王卫国受了感动,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些年对你们俩是不咋上心,我想着,这不你俩还有个能干妈照顾你们吗?也不需要我做啥事儿。果然还是血浓于水,咋说也是我的亲生闺女,平常照顾你们不多,到了这个时候你们都心疼我。”   程冬至恨不得拿棒子打破王卫国的头,看看他脑子里装了些啥。她辛辛苦苦挤出这么点鳄鱼的眼泪容易吗,他居然把重点歪到这种奇怪的地方上了?   王卫国看程冬至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冬枝儿,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人,就该糊涂点,不能啥都那么计较,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你大伯小叔他们是有点私心,这是正常的,咱们不能要求别人做得和自己一样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老天有眼睛的。”   程冬至翻了个白眼:“我就要说!人是该糊涂点儿,可你这糊涂的也太不是个地方了!该计较的地方不计较,不该计较的地方瞎较劲儿,你这是在给自己添堵呐!都说老天不长眼,好人不长命,王八倒是活千年,你天天为这个家把自己都掏空了,不也把腿给弄瘸啦?”   王卫国无奈:“我是个大老粗,你是个小神童!上了县小学果然不一样,我说不过你。”   程冬至决定还是闭嘴了。   她看出来,王卫国并不是心里没有数,而是彻底无药可救了。   要是之前被蒙蔽也就算了,问题是现在他连家人对他的冷落都看得出来,却依然不改这本性,还有啥用?废了。   王春枝早在外头把话听了个满耳,却等程冬至出去了才进来。   “爸,该说的话冬枝儿都说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我只说一样,你趁年轻和妈早点生个弟弟,以后老了也有人照顾你。”   王卫国误解了她的意思:“我自己想办法养自己,到时候不会拖累你们的。”   王春枝点点头,没说什么,端起盆就出去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王卫国叹了口气。   从房里出来后,程冬至心中有点烦,便一口气跑到太婆那里去了,进门就嚷嚷。   “太婆,你那些鸡蛋白糟蹋了!我爸就是糊涂蛋一个,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都不知道!”   太婆笑了笑,问:“你爸好点没呀?”   “好多了,我看他就是伤得不够狠,巴掌没挨大的!”程冬至气呼呼的。   太婆笑,轻轻抚摸着程冬至的头:“你爸这个人,从小就傻,人不坏。你知道他说过一句啥话不?” 第69章   程冬至也好奇了起来:“啥话?”   太婆笑着说:“他说呀, 做爹娘的把孩子生下来, 那就是天大的恩, 哪怕把孩子命要回去也是应该的, 以后咋孝顺那都是一辈子还不完的情啊。”   程冬至无语了:“他脑子没坏?”   虽然这个年代的主流观点是百善孝为先,可这也太极端了!合着这意思, 王老太把他给砍了他都无怨无悔?   太婆笑呵呵地说:“你爷奶生的那几个儿子, 就你爸和你二伯最傻, 另外两个都是聪明人,从小知道顾自个儿, 有啥好东西都抢,吃亏的尽是你爸和你二伯。偏生你爷最疼老大, 你奶没生你老姑的时候, 最疼的是你小叔,老小老小嘛。老大和老幺都得人爱, 夹在中间的孩子就吃亏。这养儿啊就是容易反着来, 疼的那俩不孝顺,不疼的俩又顶孝顺, 这上哪儿说理去?”   程冬至点点头,似乎大概有一点明白为什么王卫国会那样了。   大概就是小时候缺爱, 才会更加想要努力表现, 去争取曾经没得到的那些东西?   其实很多偏心家庭都是这样的状况, 被宠爱的那个任性不孝自私, 反而是从小受欺压的那个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和手足之情, 过于卑微和否定自我, 一点点好脸色便能让他们忘乎所以高兴很久,什么都愿意去做。   也正是因为这种愚孝的思想影响下,王卫国才会认为她和大姐都是他的孩子,孩子天生就欠了父母的债,无所谓上不上心,反正把她们养大了都是对得起她们了。不得不说,到后来还有很多的父母也是这样的心态,这种孩子是父母财产的封建思想太根深蒂固了。   要是这么说来,那估计王卫国心里可能还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好父亲了?毕竟他可从来没要求过以后她俩怎么孝顺他啊。以后怎么样不好说,至少现在如此。   程冬至想了想,觉得只能当做王卫国在任务中捐躯了,这样的话心里还能过得去一些,反正这个父亲有和没有是一样的。   王卫国只是王老太的儿子,王家人的兄弟,叔叔,任何角色他都做得很好,唯独父亲这个角色他空位了。   这么一想,程冬至反而释然了许多。   是啊,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的话,那王卫国所做的一切都伤害不到任何人了。他拿命去换来的那些东西本来就属于他,他爱给谁给谁,那是他的权利和自由。同样的,以后她和大姐也只会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尽一点面子上的义务,剩下的那也是她们的权利和自由。   孝顺本来就是一个伪名词,父母孩子之间的关系是爱的传递与回馈,她们没有享受到王卫国的父爱,那么也不会被这种愚孝思想束缚住了自己。程冬至本来就是一个半路穿过来的现代人,她从来没有真情实感地把自己代入到王冬枝这个角色,所以她对王卫国和那些王家人完全没有什么感情,王春枝估计这些年也看淡了。   太婆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小声偷偷地问程冬至:“他真的从营子里出来啦?再也不回去了?”   程冬至说:“不回去了,他脚都瘸了,回去也干不了啥事儿。”   太婆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冬枝儿,你能帮我做件事儿吗?”   “啥事儿?”   太婆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是一摞毛票:“我也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钱,你全拿去给有德。”   有德是王卫国的原名,老人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个名字。   程冬至不高兴:“干啥啊太婆,你天天忙活好不容易攒下一点钱,为啥要给他?他不缺钱,就算退下来了每个月都有低保呢,再说了,他对你不孝顺,在外头还不叫你奶!”   太婆叹了口气:“以前我不敢说,现在他不做大兵啦,我才敢告诉你。我年纪大了下不得地,村里每个月只给那么点糠皮子,要不是你爸这么些年一直偷偷托人给我带点杂合面,我早就饿死了。这事儿你大姐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那些杂合面都是村里给我的。你爸他不让我说,我是坏分子,说出去他也要遭殃的。冬枝儿,你爸是个糊涂人,也是个可怜人。你奶不让他管我,他那么孝顺你奶还能想着我,就为着小时候我带过他,给他做过鞋子……”   程冬至愣住了。   半晌,她轻轻推开了太婆的手:“拿回去太婆,你这点钱他也用不上。你放心,我和大姐不会对他咋样的,我们能干啥啊。”   晚上的时候,王春枝照例去给王卫国送饭,程冬至也跟着去了,在一旁冷眼看着。   她拿定了主意,以后还是河水不犯井水,王卫国爱怎么燃烧自己温暖他人都是他的事儿,只要他不侵害到她们的利益,姐妹俩就装一对儿小聋瞎,把日子含糊过下去。   要是他把主意打到她们头上来,自己蠢还要拖女儿下水,那就不好意思了。甭管是用大嘴巴抽,还是用鞋底子抽,她都要把这个糊涂爹给抽醒了,抽不醒也要把他抽怕了,叫他以后不敢再动她们脑筋。   只要他安安分分不作死,以后老了也不会太惨。虽然她不会把他当父亲那样看待,可至少面子上让人挑不出错,希望他懂得珍惜这最后的底线。   王卫国在家里呆了差不多一个月,分配的消息竟然早早下来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他不但没有被分配到县城某个小商店里看门,反而被分到了省城一个大国有纺织厂里当了副厂长!   这下子,王卫国顿时又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小小的病房从冷清变成了挤满人。   王老太也不哭了,天天拉着王卫国的手咧嘴笑,王有义和王有才两家人把王有孝挤了出去,极其热情殷勤地围在王卫国身边,嘘寒问暖,关心伤势,就连王雪花也跑到了王卫国这里,不住地问他什么时候去省城。   毕竟在这个时候,工人和军人一样是光荣而受崇敬的,比起军人的危险辛苦,工人阶级更多着些便利与自由,以及种种明显或者隐形的福利。   尤其是国有厂子里的工人,无论是住房问题还是内部招工,以及子女入学等等,那都是一条龙包办下来的,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厂,拿上铁饭碗,吃上供应粮,一辈子都不愁了。   厂子是工厂的一把手,那么副厂长就必然是二把手了,由于不清楚省城里的规矩,王家人都以为王卫国当了副厂长后就能啥事儿都说上话,把他们也弄进去当工人不过是点点头的事情,多厉害啊!   王卫国也很意外,他本来以为让自己当个办事员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分给他这么好的工作岗位,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激荡不已。   想起前不久两个女儿对自己说的话,王卫国忽然觉得这些年是有些忽视了她们,让她们产生了不好的心态想法,以后一大家子的多少有点不和睦。俩孩子都是有心的好孩子,至少心里知道疼他,这个时候挽回说不定还来得及。   于是,王卫国便把王春枝姐妹俩都叫到房里,郑重其事地对她们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俩一定要好好学习进步,我听说那边厂子有机会让子女过去就学或者实习,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把你们弄进省城去的。”   王春枝和程冬至相互看看,眼中并没有王卫国想的那种激动和欣喜,反而满是古怪与平静。   “咋了?你俩不愿意去省城吗?”王卫国不解。   王春枝没说话,程冬至却是说话不留情面:“难得爸能想起咱们俩,可是奶会同意吗?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她肯定头一个把老姑塞进去了,然后就是家里一二三四个蛋儿,再然后是秋枝,最后说不定大蛋儿的儿子都进去了还没轮到咱们俩。就算是副厂长,你能把一大家子全弄进去吗?慢慢儿熬也得好些年,那时候大姐的孩子说不定都会打酱油了,还去啥省城啊。”   王春枝默默地把炕桌上的饭碗收拾了,带着程冬至出了房间,俩人都走了好久,王卫国都没回过神来。   程冬至说的句句话都在理,王卫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越是意识到,他心里就总有些莫名的不得劲,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   的确,如果他越过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侄子侄女儿们把俩女儿先弄进省城去,娘她一定会哭天喊地骂他白眼狼,忘了至亲,只顾着自个儿的小家。   可是,如果真的拖到自己外孙都会打酱油了,全家人都来省城了,唯独女儿们还在这乡下,心里想着总有点……   回断尾村这么久,王卫国头一次有点失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么一个小小的困惑并不足以冲击王卫国多年以来形成的固有观念,这些观念早已深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想要摈弃那是很艰难的事情,无异于抽筋扒皮。   因此他也只是困惑了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就沉浸在了即将去省城的期待里。   吃了这么些年的苦,第一次脱下军装走进工厂,去享受寻常的市井生活,这对于王卫国来说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不知道那纺织厂是什么样的呢? 第70章   王卫国回村的时候是静悄悄略带狼狈的, 然而他去省城赴任的时候却十分风光,几乎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来接他的是纺织厂那边派来的一辆卡车, 王卫国带着简单的包裹上了车, 王家人围在身边哭嚎很大声,既是要表现出不舍,又是想把动静整得大一点, 好让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家老三去省城的大厂子里当副厂长去了!   对于王卫国这样忽如其来的好运, 村里的人既羡慕又有些隐约的妒忌,说不上来哪种情绪更占上风。   他们对王卫国这个人没太大意见,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比较单纯的热心人,孝顺父母,对兄弟友爱, 乡里乡亲的有啥困难他也不含糊,能帮的不会装傻,对得住乡亲的情分。   可是王家的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老的偏心眼到咯吱窝,小的蠢的蠢坏的坏;至于中间一辈儿的, 除了有孝还算是个实诚人,另外两个都不是什么有人缘儿的, 一个贪来一个阴。   王卫国那样为这一大家子卖命, 结果呢,他们合起伙来坑他女儿, 考上了第一还不让去念书!   这样的人家, 大家都愿意看他们倒霉, 可他们偏偏一直仗着王卫国倒霉不到哪里去。王卫国受伤的时候,村里人都幸灾乐祸,看他们还能咋折腾?没想到居然又让王卫国给爬起来了。   王老太送走王卫国后,本来因为王卫国受伤退伍而低下去的嗓门儿又重新高起来了,比之前还高几个八度:“你们一个个的,咋就不能都和卫国这样争气?一大家子全靠他一人拉扯,再刚强的人也迟早给拖垮了!以后没我点头,谁都不准偷偷儿去找他想啥法子,要是让我知道了,你看他是和我这个做娘的断道,还是和你断道!”   没有一个人敢反驳王老太,全都表情和顺不住点头。因为王卫国的这次“高升”,王家再次回到了王老太说一不二的时期,至少表面上异常和睦团结,孝顺听话。   以前王卫国带给家里的东西大多是些钱票粮食,基本都被王老太牢牢掌控着,很少能让他们啃到边儿,最后还不是白白便宜了王雪花。   现在不一样了,王卫国当了副厂长,那可就意味着他手里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实在资源,他们都能切切实实沾到光。只要能借他的便利混上个工厂铁饭碗,那就是彻底飞出了穷窝窝,以后一辈子不愁了哇!到时候王老太说啥也不用管她放屁了。   王卫国坐上卡车后,心情十分地澎湃。   他以前也不是没去过省城,可那都是匆匆路过,也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街道上的风景。现在他卸下了重担,心境难得从容起来,便闲闲地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省城很大,房子多,马路多,自行车多,人也多。走过那么多城市村庄,还是这里让他打从心眼里觉得繁华热闹,有人气儿。   街道上大部分都是灰扑扑穿着中山装的人,偶尔也会有几个穿着呢子大衣和皮靴的人招摇过市,他们大多是吃定息的“款爷”,开着昂贵的小汽车,带着天价进口手表,头发也是烫得十分有型,宛如一大片土鸡中的鹤。   省城原先是租界,很多建筑因为其实用价值和历史价值的原因保护得很好,并没有被当做资本残留遭到破坏,而是带有严肃郑重的纪念意义。   第一枪是在哪里打响,哪里谈成了有利于新中国的合约,哪里又打了伏击胜仗……诸此种种,或许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这些地点背后的故事,但大家都很愿意没事的时候看看这些建筑,在心里默默品那个味儿。它们的存在为省城添加了许多别样的风情和活力,让省城变得更加美丽。   王卫国越看整个人越有点恍惚——他以后真的就要在这么好的地方扎根生活了吗?看着脚上那双有些破旧沾了泥的黑色老布鞋,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纺织厂在省城靠郊区的边儿上,王卫国赶到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但是厂子里的干部们还是等着他,在食堂里给他开了一个颇为朴素的见面欢迎会。   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厂长发表了一番演讲,大概说明了一下厂子里现在的情况,王卫国听了后,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原本满腔的激动热血被泼凉了一半。   这个纺织厂加上他一共有四个副厂长,另外三个副厂长都分别管着要紧事儿,只有他这个新来的没什么实际管理权,平常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喝喝茶,处理一些厂内文娱活动和比赛的登记审核等比较没要紧的事情。   厂长拍了拍王卫国的肩膀,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他的手:“你是大家的英雄,在听说你负伤背后的故事后,我们大家都十分感动,都愿意学习你这种为了国家和人民奋不顾身的精神。纺织厂就是你的新家,平常工作生活中有什么不便和困惑的地方,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反应情况,我一定会尽快为你解决处理。考虑到你行动不便,一些苦活累活暂时就不麻烦你了,等你腿伤的情况稳定后我们再来讨论新的工作安排。”   王卫国点点头,用力地回握住了厂长的手,有些说不出话来。   食堂特地专门为他一人做了一碗糊汤面,很香,可王卫国吃不出汗来,他的筷子总有些使不稳。   大家都对他很和颜悦色,据说他的工资和其他副厂长一样都是每个月74块,每年发一套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两条毛巾,两双手套和一双解放鞋。肥皂和牙膏倒是可以每个月领一次,牙刷只能自己买,很便宜,倒也不怎么要紧。   关于住宿问题,厂里现在有两栋员工宿舍楼,早已住得满满当当。王卫国是副厂长,没有让他睡露天的道理,经过商量后他们找了一间相对比较空的宿舍,里面只住了两个高级工,再拖一张床进去也就那么回事,不妨碍。   王卫国本人糊里糊涂的,还没理清楚思路,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身不由己了。   夜间,他失眠了。   尽管心里很清楚,这个副厂长的职位是对他这个伤员的额外关照,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原来的级别也不高,按理说当个普通的办事员才是常理,能来这种大厂子做副厂长真的是烧了高香。   可是,想起家里人那些殷殷的期待,王卫国还是有些脸上发烫,睡不安稳。   虽然没有明着直说,可他心里很清楚,家里人都希望他能够凭借副厂长这个职位给他们弄到城里人的身份,顶好是一大家子都搬来省城定居。   然而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除了工资高,福利好,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到家里人的地方。   王卫国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睡……   同一时刻,在遥远的断尾村,王春枝也是睡不着觉。   虽然她很早就死了心,并不指望王卫国良心发现把她们姐妹俩一起带到省城去,可妹儿都把话说得那么直接了,王卫国居然连反驳都不反驳一句,就那样硬着心走了,什么承诺都不给,这让她多少有些燥郁。   王春枝纠结了好几天,终于还是决定让程冬至写信去省城催一催。她并不知道刘金玲工作的具体地址,可信封上写光荣大院刘金玲的话准没错。   事实证明这样写的确没错,一个月后,姐妹俩总算收到了刘金玲的回信。   她告诉姐妹俩,辞职的事情并没有成功,做事的那户人家喜欢她做的菜,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宁可加工资也不放,她便只好继续留下来了。另外她知道王卫国当副厂长的事情了,叫姐妹俩问问他这个当爸的,是怎么个表态,如果王卫国那边行不通,她再想想办法。   读完这封回信后,王春枝和程冬至都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迷茫与惆怅感。   像是一尾小船,如何都靠不了岸,才稍微接近一个码头就被轻轻地推开了。   程冬至察觉到了王春枝心中的失落,她暗暗握紧了拳头。   亲爹和亲妈都不靠谱,指望他们怕是脚都要凉了,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寻找出路!   原本她想的是,省城那边暂时进不去的话县城这边也好,只要能逃离断尾村那个鬼地方咋样都行,可她现在改变了主意。   按照王卫国的德行,以后肯定会想方设法把家里人都弄进省城去。要是真叫他运作成功了,那些讨厌的王家人成了省城人,她和大姐却留在县城里,活生生矮一截,多气人啊!   不行,最少也要先去省城再说。好让王卫国看清楚,姐妹俩不靠他也能进去!   这天,程冬至来到学校后并没有奔去食堂,而是径直找到了谭老师。   谭老师很惊讶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关心地问:“咋了,宋大妞她们又欺负你啦?”   程冬至笑了笑,她们怎么可能欺负到她?   “不是,我是想问老师一个问题。”   “啥问题?” 第71章   程冬至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想去省城上初中, 行吗?”   谭老师差点没把手里的饭盒给摔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啥?省城?”   程冬至点点头:“对,省城!”   谭老师摸摸程冬至的额头, 没烧啊。   “为啥非要去省城呢?县城的中学挺不错的, 也容易考些。”   程冬至一副天真模样:“我爸被调去了省城工作,我妈也在省城里,我想过去和他们在一块儿。”   程冬至来县小学也快两年了, 谭老师对她的家庭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心里十分同情唏嘘。   孩子永远是纯真又善良的,爸妈都不咋管也一直不在身边,还这么依恋惦记他们。   虽然很不想伤她的心,可谭老师只能告诉她真相:“这个怕是很难,省城那边不照咱们县城, 多少人都想往里头挤,学校啥的就更不用说了,那可是和户籍工作都挂钩的地儿,本地的人家都抢破头呢。而且省城里的学校只招有本地户口的学生,不对外招, 你成绩再好都不好使。”   程冬至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太沮丧, 还是谢过了谭老师。   就猜到没这么容易, 不过她不会放弃的,还是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程冬至想得很开, 暂时把这事丢在了脑后, 可谭老师反有些过意不去, 和其他人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提了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办法。汪老师也直摇头,倒吸气:“这孩子有想法,有魄力!只可惜难办啊。”   刘师傅则是不同意程冬至去省城那边:“宁**头不做凤尾,这娃娃留在县城还能是个尖儿,去省城做啥子,掉进人海里连个水花花都看不到!大地方人多又杂,去了也是受欺负的份儿,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咱们县里,一路读到高中,再回咱们学校当个老师,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多么好呢?”   刘师傅的看法也是眼下大部分人的看法,女娃娃嘛,干嘛要那么冲冲闯闯的,走稳妥的路子不好吗?   王校长则没说话,而是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糊糊。   下午放学,程冬至刚要往宿舍里跑,王校长叫住了她:“你过来一下。”   程冬至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地跟过去了。俩人一前一后走到操场上,其他走读的学生基本都回家了,住宿的学生也忙着回宿舍或者去食堂,没一个往这边来的。   “我听谭老师说,你想去省城念初中?”   “是!”程冬至眼睛一亮,听王校长这口风,像是有戏?   “我有个老朋友在省城的一所大学里教书,像他们这种老家伙,每年都有几个附属中学的招生名额在手里头。你知道啥叫附属中学吗?”   “不知道。”程冬至摇摇头,其实她大概猜到一些,不过还是等王校长说比较好。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觉得你是棵好苗苗,去县中学有点埋汰你,才想着给你牵这条线。回头我给你写封介绍信,你亲自去省城一趟,让那老家伙试试你的水平,说不准中了他的眼,一个高兴就给你名额了。反正那些名额他自己用不完,也不能卖,留着也是白留着。你想不想去试试?”   “想!!”程冬至响亮地回答了,并给王校长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先别谢早了,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等你去了,成了,再说。”   “嗯!!”程冬至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睛里都有星星。   本来她就一直很向往阿则信中描绘的省城风光,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去啦!甭管事情成不成,就当去旅游一趟也是好的。   程冬至打算自己一个人偷偷去省城,惊动王春枝的话会有很多麻烦。所以在拿到王校长的推荐信和外出证明后,她迫不及待地请了假,王校长早就看出她不需要学习课本上的那些极其有限的知识,果断地大手一挥同意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都去上课了,正好方便她从从容容地做去省城的准备。   先是拿出之前刘金玲带给她的那个大挎包,虽然样子死板了点,可质量非常不错,估计能用个十几年的样子,不是后来那种花哨但容易坏掉的货色。关键是容量也大,程冬至把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叠得整整齐齐一样样地塞了进去,尽可能地利用挎包的全部空间。   换洗的衣服,牙刷毛巾,饭盒水杯筷子勺子,还有路上吃的饼干糖果……   程冬至越准备越来劲儿,感觉像是真的旅游去了。好不容易收拾完,她洗了个澡,换上自己最好看的新衣服,把羊角辫扎得虎虎生威,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校门,来到了县城的火车站。   得亏县城有停靠的站点,不然她就要坐很久的汽车再转火车,颠得人直吐。   火车票分三等,一等最贵,三等最便宜。程冬至琢磨了会儿,觉得还是多掏些钱买个一等票算了,为了省这点儿钱把自己刚刚收拾好的形象弄得灰头土脸的划不来,而且现在的绿皮车可不像后来那么文艺,那是实实在在的人叠人,繁杂吵闹,鱼龙混杂,三等车厢这个问题尤其明显。   她一个小小孩子背着这么大包,里头还有吃的,途中馋了想吃点什么都不方便,何必受这个罪呢。   按理说像程冬至这么小的孩子,单独一人坐火车还买一等票是很引人注意的,然而王校长给她开的证明无懈可击,那售票员也只是把眼睛低了低,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地就出了票。   程冬至拿着票,欢喜地上了火车。省城,她就要来啦!   不知道是不是一等座的缘故,程冬至所到的车厢非常松散,并没有人挤人或者垫张报纸坐地上的现象,大家都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热水或者看书,甚至直到车缓缓开动后,还有好多位置是空的。   程冬至买的是靠窗的位,对面和旁边也正好没人,让她顿时有种捡到便宜的感觉。花一张票的钱,享受四个人的位置,很划算!   她才要去打热水,忽然就见一个列车员推着车慢慢地过来了,嘴里还叫嚷着:“豆结子烧肉白米饭嘞!炒鸡蛋,韭菜饼,红烧茄子,羊角葱老豆腐,全都不要粮票嘞!”   啥,这么好的饭菜不要粮票?   程冬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跑到那列车员的旁边问:“是真不要粮票吗?”   那列车员见她是个小孩子,不耐烦地说:“不要粮票,是高价饭菜,你家大人让你买吗?一份豆结子烧肉要三块五毛钱哩!”   程冬至舌头伸出老长,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回自己座位去了。   虽然她拿得出这么多钱,可总有种造孽的感觉。杂货店里什么肉菜没有,犯得着花珍贵的现金去买这些吗?不过她也因此认识到了钱票的重要性,琢磨着以后想法子去黑市倒腾些一来,不然以后干啥都有点缩手缩脚的。   坐在程冬至斜对面的似乎是一家人,一看就不是县城上车的,浑身上下穿得很气派整洁,四个人刚好围了一桌子。那一家子中妈妈模样的人叫住列车员,阔绰地买了三份米饭,三份豆结子烧肉,三份炒鸡蛋和三份红烧茄子,郑重地一一摆在了桌子上,仿佛在开什么宴会。   程冬至注意到,那个妈妈模样的人和俩孩子都故意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尤其是那俩小的,不住地扭头歪脖子,对她挤眉弄眼,仿佛在嘲笑刚刚她的寒酸和没见过世面。   程冬至倒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她只是有点疑惑——明明是四个人,为什么啥都买三份,这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四个人开始吃起来,这个谜底才解开了。   爸爸和小男孩都是一人一份,妈妈和小女孩则是共一份,尽管如此,那小女孩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委屈,反而故意当着程冬至的面把嘴里的五花肉嚼得吱吱作响,眼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胜利感。   程冬至挺同情这个傻妞:你弟弟比你小那么多,你却只能吃他一半的东西,你有啥好嘚瑟的?傻了唧的!   然而,他们这一桌的香气实在是太让人难以忽视了,尤其是那豆结子烧肉,浓郁的肉香和豆制品香气,还有豆酱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直吞口水。香就算了,那傻妞还老故意馋她!   程冬至一时好胜心起,决定也不藏着掖着了,而是慢条斯理儿地开始从挎包里一样样地往外头掏东西。   牛肉罐头,水果罐头,泡面小桶,巧克力……   那家人面上的优越感顿时消失了,转换而成的是像是吃了草灰一样的脸色。   程冬至跑去列车员那里买了一份热乎乎的白米饭,又打了一杯开水,一起手,她就先把罐头里的肉当着那家人的面全部倒在饭上!   热腾腾的米饭把罐头里的肉和油汁烫出了令人闭气的美味,再加上程冬至紧接着又一把将开水倒进泡面小桶里,整个车厢都震惊了…… 第72章   在后世的火车里泡一桶泡面并不会让任何人震惊意外,因为这已几乎是车厢里的人手标配, 只有反感味儿大的人才会横来一记白眼。   然而, 在这个年代的这个时刻, 即便是最阔绰手松的一等车厢,吃着泡面那也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事情。   泡面这玩意儿几年前才刚刚被发明出来, 传到国内也就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而且非常难买到,只有少数几个超级大城比如南平市,上洋市才能去碰个影儿, 不仅价格高, 还得用专用的券。即便两样凑齐了, 去那商店里也不一定买得到, 为什么呢?越是稀罕的东西,越容易有“加塞儿”的, 谁知道什么时候进货, 又什么时候那售货员心情好呢?   更关键的是, 程冬至拿出来的这小纸桶装的红烧牛肉面无论是口味还是包装, 都是南平那边儿的指定专门外汇商店里偶尔才可能有的“高级货”, 能坐在一等车厢里的人大多是识货的, 他们看向程冬至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佩服不已——这怕是哪位大干部家的孩子?   霸道的泡面也就算了, 程冬至拿出来的那个货真价实的牛肉罐头更是让对面那家子坐立不安, 脸都臊地通红。   他们一家四口买了三份豆结子烧肉, 也是豆结子偏多肉偏少, 整体分量很少。而程冬至面前米饭上堆着的深酱色肉块摞得高高儿的,一份就把他们家三份都压下去了。   她不过也是个小姑娘,一个人居然就吃这么多的好东西!那水果罐头里面装的好像是桃子?巧克力居然是整板儿的!   原本对程冬至作怪的那个小女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何等愚蠢的事情,在错误的人面前炫耀自家的“寒酸”饭菜,像是被重重打了个耳光,又是嫉妒又是羞恼,扁着嘴差点哭了出来。   做妈妈的则不住地低声训斥着直勾勾盯着程冬至这边看的儿子:“看什么呢,赶紧吃你面前的,有什么好看的!”做爸爸的则把背脊挺得更直了,专心致志地扒饭,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程冬至那边一样。   然而程冬至心中可有数了,这个男人之前明明发现了他妻子儿女的动作,却故意不阻止他们的失礼举动,并且他本人也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这边好多次呢。装,接着装!馋死你。   程冬至的胃口并不大,故意拿这么多东西出来主要是为了打击那一家子,无论怎么尽力吃,吃到最后撑得直打嗝儿也没吃完,巧克力更是拆都没拆开。   她把泡面汤喝尽了,泡面桶洗净甩甩按瘪折好“收进挎包”里,饭盒盖好放在桌上靠角落的地方,巧克力假装塞回包里其实也收回了系统。   挎包大就是这点好,借着这个掩饰从系统里面拿出这么多吃的都看着不奇怪,人家还以为是原本就在包里放着的呢。   绿皮车的速度很慢,直到天快黑了才到达省城。   程冬至把东西收拾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唰地一下下了车,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来省城的人很多,下车出站的通道又只有一个,她个子那么小,很快就没人能看到她了。   出了火车站后,程冬至看着眼前的大街,不由得张大了嘴。   好繁华啊!   当然,现在的省城和后世的高楼大厦车水流龙不能比,是另外一种繁华的味道。灰白色带着赤红标语的“现代”建筑,还没来得及肃清的洋式建筑混搭在一起,再加上街头形形色色的人群,竟然有种十分怀旧复古的和谐感。   程冬至在车站门口花五分钱买了一份省城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后,决定先在附近找个招待所睡一觉。   天已经晚了,王校长的老朋友家又住得离火车站很远,老人家睡觉都早,她不想大晚上的去搅和人家清净。况且,整个省城也就火车站旁边有几家招待所,远了不好找,她一个小女孩这么大晚上的还是稳妥些的强。   程冬至按照地图的指引,找到了一家看名字感觉比较“高档”的招待所。这个时候招待所大都是国营的,安全可以保证,就是条件参差不齐,找着什么样的房间全凭运气。   程冬至的运气不坏,选择的这家一看就很干净敞阔,居然有差不多三层楼那么高。   她看了看墙上的价格表,走到前台,踮起脚尖把证明信和一张五元钱的钞票放到了窗口里:“阿姨你好,我要一间标间!”   登记员吃了一惊,没看到人,只有一封信和钱飘了过来!   她站起来朝下看,只见一个眼珠子清亮的小丫头正在那伶伶俐俐地看着她呢。   登记员一头雾水,不过她看了看介绍信,还是给程冬至办理了入住手续并找了零钱,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房间里。虽然这不是她的义务,但她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你一个人住这里,不要紧吗?你爸爸妈妈呢?”   “没事儿,我习惯啦!”   登记员摇摇头,这样的父母,真是没责任心!怎么能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在外面跑呢?   登记员走后,程冬至看着铺着洁白床单的大床十分激动,猛地扑了上去,抱着被子滚了起来。   虽然明显不是席梦思,估计是绷子床,可也比炕啥的要软多了!   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书桌一张椅子,桌子上还放着搪瓷杯和热水瓶。窗帘布是黄色的,四面墙刷得雪白白的,让程冬至一瞬间有种回去的错觉,怔了怔。   发了好一会儿呆后,程冬至揉了揉自己的脸,用力地把脑袋晃了几下。   想那些没用的做啥!   招待所并不提供伙食,程冬至用开水把饭盒里剩的饭菜给泡了泡,将就着吃了个晚餐,然后洗澡刷牙睡觉了。床很舒服,被子上还有阳光的味道,程冬至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几个梦,梦中都是她回到现代后的一些乱七八糟事情。   次日早晨,程冬至醒了。   她并没有像其他住招待所的人那样不蹭够时间不走,而是起床收拾干净利落后,背着挎包开开心心地出了大门。   经过一番打听,又遇上了好几个热心的好人,程冬至七拐八弯地总算是到了王校长所说的老朋友——薛教授家楼下。   这是一栋比较老旧的员工宿舍楼,位于大学里,很多学生和老师模样的人来来往往的。程冬至是从后门进来的,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大学,就发现走来走去的人大多穿着衬衣,一副文静派头。   程冬至手里提着一篮鸡蛋和挂面,拿蓝色的布头盖着。这是她出招待所之前想办法弄出来的,为了看起来比较客气一点。她这副打扮被认为了乡下来走亲戚但是和爸妈失散的小姑娘,时不时有几个人问她找谁,时不时走失了。   程冬至说自己找薛教授,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好知道:“薛老师?那你有得等!师娘这会儿也出去买菜了,不在家里,要不你跟我去食堂坐坐?”   程冬至婉拒了,径直上了楼,老老实实地坐在薛教授家门口。没多会儿一个老太太回来了,看她坐自家门口不由得楞了一愣:“哎呀,小姑娘你怎么坐这儿啊?”   程冬至估摸着她就是薛老师的妻子,忙站起身拍拍衣服:“奶奶您好,我是阳新县王校长的学生,代他来拜访您们啦!”   “啊,老王的学生啊!”   薛师娘显然和王校长也很熟悉,连忙开门让程冬至进去坐下,还给程冬至倒了一杯糖水。   “这老王真不像个样,叫这么小的孩子一人儿来省城里,也不陪着!你拿来的是啥,怎么这么老沉呢?”   “不是啥贵重东西,是我们家里的一点土物。”程冬至摸出介绍信,递给了薛师娘:“这是王校长让我带给薛教授的信。”   薛师娘点点头,接过了信但没去拆:“你稍微等一等,你薛爷爷他再过一会儿就回来啦!”   她把篮子提到厨房里,掀开后吓了一跳。想到小姑娘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大概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她连忙用这篮子里的鸡蛋和挂面下了一大碗鸡蛋面,还撒了一把葱花儿,闻着很香。   “你这孩子,来就来,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做啥?咱们老俩口虽然不说是多阔绰,你来也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情,下次不准再这么客套了!这东西先放这儿我做给你吃,要是走的时候有剩的,你全都给带回去。”   程冬至笑嘻嘻地点点头。她看出来这个薛教授家里的经济状况应该还不错,屋子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木制的沙发和成套的茶几是一色儿的,一个土罐瓶里插着新鲜的野花,墙上还挂着一幅水墨画,要是肚子都吃不饱想必也没这个闲情逸致。   并且薛师娘买菜的篮子她也扫了一眼,里面有大葱,白菜,辣椒,和几颗土豆,虽然不是多贵重,但都是很新鲜的尖儿菜。   程冬至吃完鸡蛋面后没多久,薛教授就回来了。   他看到家里凭空多出个孩子时也是楞了一下:“这是哪家亲戚的孩子呀?” 第73章   薛师娘赶紧把情况说了, 薛教授拿过王校长的信, 认认真真地读了两遍,点点头, 揉成一团给丢煤炉子里烧了。   他换了一种眼光打量程冬至,不再是长者打量孩童的慈爱眼神, 更包含了一种半信半疑的审视,以及跃跃欲试的兴奋。   “你啥都会?”薛教授问程冬至。   信里,王校长把程冬至夸上了天, 说她是他所见过最冰雪聪明的学生,小小年纪就过目不忘,旁征博引,比当年那谁还要再聪明几分。那谁是一个提不得的代名词,尤其是在薛师娘面前, 所以王校长写得含糊, 薛教授看得心虚, 看完就烧的缘由也在这里——老伴儿年纪虽大,醋劲儿可不小哩!要是叫她知道自己当年还有那么一段热烈的爱情时期, 保准拧着他的耳朵闹几天!   程冬至很谦虚地回答道:“都只会一点,懂得不多也不深。”   薛教授点点头, 现场拿出纸笔来唰唰地写了一大堆题目, 叫程冬至当着他的面做。   程冬至看了看,这个老头子也是疯, 居然还出了苏语与英语的题目。虽然这些题她都可以做, 却故意避开, 只捡那些比较正常的题目做了。外语这种东西实在没办法解释是从哪儿学来的,还是不出这个风头的好。   做完题目后,薛教授拿起纸看了一看,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叹气让程冬至有些心惊胆战:咋了,难道她不该避开那些题,应该好好表现一下才好吗?   薛教授摸摸程冬至的脑袋,惋惜道:“是个好苗子哇!不仅记忆力好,还有悟性和灵性,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我见过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尽管自己被夸了,可程冬至却高兴不起来,对方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愿意推荐她的样子啊。   果然,薛教授十动然拒了她:“要是前几年我还可以想想办法,这几年的指标越来越缩紧,不管是谁举荐的都要审核个好几道,不说好赖,只要不是本地的娃娃全都刷下去了。现在往省城里头挤可比啥都难呢!也就是那些大工厂还有点名额,下头的附属中学基本都把关口给把死了。没办法,眼下的情形这么难,不把人从城里精简出去就不错了,那还能多多地添人来吃供应粮呀?”   程冬至失望地点点头,心里有点嘀咕:那你早说啊!干嘛还出这么多题目,害她白写半天。   “这几天你学校那边和家里头,有啥急事没?”薛教授问。   程冬至下意识摇摇头。要有急事她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出来了。   “那这样,推荐我先试着给你写了送过去,不管是啥结果,到时候再说。你大老远地过来,又是头一次,我们带你在这省城好好玩个几天,也不算白来一趟,你说呢?”   程冬至想起了著名的三大金句——“都不容易”,“多大点事儿”,“来都来了”!   既然如此,就先不管其他的了,反正来都来了,不如痛痛快快地玩儿几天再说!   “嗯!那就谢谢薛爷爷啦!”她爽快地答应了,笑得十分开心。   程冬至如此大气不扭捏,薛教授夫妇也是欢喜非常,对视而笑。   他们的子女都在外省参加工作,一年到头难得见孙辈们一眼,日子过得虽然很雅味,但多少也有些冷清。难得有个这么伶俐可爱的女娃娃过来,又是老朋友看重的得意学生,他们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放人家孩子回去了。   本来老两口中午打算对付着吃点糊汤,现在有了一个小客人,薛教授当场拍板:“走,去食堂打牙祭去!小丫头你来的可赶巧,一个月也就这两天有点儿像样的菜,是不是老王告诉你掐着点儿过来的?”   程冬至嘻嘻笑了,这么说的话,那她的运气是不错!   薛师娘从墙上挂着的一个布袋里取了钱和票出来,薛教授和个老小孩一样催着程冬至跟紧他,三人就这样乐呵呵地一起出了员工楼,朝大学的食堂走去。   一路上,程冬至好奇地四处打量,这学校真好看!   薛教授所在的,是省城的立人大学,前身是民国时期的一所私立名校,解放后与另外一所学校合并,成了现在的立大。校内的大部分建筑和景物都得到了妥善的保留,比如这一路过去的两排参天大树,不知道啥品种,看着就像个大伞盖儿,树干雪白笔直,树冠子绿茵茵的,气味还很好闻,让人格外神清气爽。   薛教授夫妇在学校里还是很有人气的,这一路走过去不少学生或者老师都在和他们打招呼,友善地问程冬至是哪来的小孩儿,薛教授统一回复是自己老家的晚辈。   食堂在一个操场的后面,看着很大,但是坐在里面的人不算特别多。   薛教授夫妇带着程冬至直接上了二楼的职工饭堂,他选了个桌子占位,掌管钱票大权的薛师娘则领着程冬至去了窗口挑菜,态度十分诚恳热情:“喜欢吃啥直接点,别舍不得!这里的职工票都是月底过期作废,你用不着替我们俩省,省了也浪费了。”   程冬至又不傻,她看得明明白白,墙上写着买饭菜不仅要这个啥职工票,还要钱和粮票,为了不浪费职工票而多花钱和粮票,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于是她看了一圈墙上小黑板的今日菜单,点了最便宜的一个菜:“我要吃甜菜叶子汤!”   薛师娘瞪了程冬至一眼,索性让她回位置去了,自己点好了饭菜端回了桌上。   薛教授夫妇实在是很大方,点了一盘玉米饼子,一盘辣椒炖茄子,一盘酸辣土豆丝儿和一份鱼片汤。   “还好咱们这后头的池子能养鱼,又算作自分儿地,不然难得招待一回孩子,碗里都见不着荤腥了!”薛师娘感慨。   程冬至馋得不行,她自打过来就没怎么吃过鱼,还是这种熬得白白的鱼汤。薛师娘给她舀了满满一碗,她立即吹吹热气,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还行!就是带着点土腥气,不过也不算很明显,能接受。难得吃到鱼,程冬至不挑。   老俩口乐呵呵地看着程冬至香喷喷大口喝汤的样子,就在这时,一个长得颇有特色风格的老头子晃悠悠地过来了。   “这小丫头是你家的亲戚?”   程冬至抬起头,险些没把口里的鱼汤给喷他脸上。   火云邪神?!   稀拉拉的几撮毛潇洒不羁地横在程光瓦亮的脑门儿上,白色的背心已经破得不像个样,到处是洞子,大马坝裤,宛如破船的一双凉拖,要不是程冬至知道这人不是电影里钻出来的,不然还真会和那个演员弄混。   “是啊,这是我们老家亲戚家的孩子……”薛教授和薛师娘都下意识站了起来,“火云邪神”挥挥手,他们俩又坐下了。   “小姑娘,这鱼汤好喝吗?”   “火云邪神”和蔼地问程冬至道。   程冬至点头,清脆地回答:“好喝,鱼汤还能有个不好喝的?”   “火云邪神”嘎嘎地笑了,仿佛十分开心的样子:“这算啥好喝玩意儿,一股子土味儿!鱼像是土捏的!”   程冬至眨巴眨巴眼:“我吃过土,不是这味儿!比土好吃多啦!”   “火云邪神”不笑了,把程冬至从头到尾看了一看,问薛教授夫妇:“孩子难得来一回,你们俩就带她吃食堂?”   薛教授有点局促:“这不快中午了,其他地方也来不及了嘛。我们俩打算好了,明儿带她去下馆子呢。”   “正好,最近我也想打打牙祭了,把我也给算上!明天中午,老地方三楼,别忘咯!”   说完这些,“火云邪神”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程冬至小声地问薛教授:“这位爷爷是在敲竹杠吗?”   薛师娘噗地笑出了声:“放心,他不是那占便宜的人,肯定是他给结账。丫头,你运道咋就这么好?让杨主任请吃饭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原来这老头子不姓火,而是姓杨,是学校里的革命思想教导处主任。   听着似乎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普通职员,可在这个出身挂帅潮流逐渐兴起的年代,这种主任能拿事儿的范围很大,也很关键。只不过程冬至暂时不知道,还以为对方是个性格古怪喜欢凑热闹的老头子。   薛教授眼睛里有了光亮:“怎么就投了这个人的眼?他可是出了名的孤拐,见谁都不冷不热像欠了他几百块钱,小丫头运道好!”   程冬至有点懵懂,不过还是跟着笑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薛师娘就给程冬至洗脸梳头打扮。   她把自己孙女儿穿不下还没来得及送人的一套粉红衣服给程冬至换上了,又把她两个冲天羊角辫扎得杀气腾腾,仿佛要把谁给戳个洞,还拿了两个大大的塑料花夹子一左一右夹在她头上,不住地夸赞:“丫头长得真标致!”   程冬至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久久没说话。   她觉得自己的脸上还缺了两大坨红红的胭脂,以及额心的一个超大美人朱砂痣,这样就齐活了…… 第74章   好在这个时候胭脂口红都是稀罕物, 薛师娘并没有把程冬至涂抹成猴子屁股, 而是拉着她去房里看插图书了。一老一小津津有味地看了几个小时,薛教授大汗津津地赶回了家:“还看啥, 准备准备出门!”   杨主任说的老地方是一个外表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合营馆子,和旧时候的茶楼有点像, 一楼大厅是散座,二楼则分成了一块一块的相对封闭的空间,勉强算是包间。   真要选, 程冬至宁可坐下面的散座儿,好歹空气流通。这包间未免也太逼仄低矮了,看着像小笼子一样!然而又不是她请客,没办法挑剔,只能维持着孩子应有的天真假笑, 老老实实地跟着俩人进去了。   情况比预想中的好, 一进去就眼前一亮, 一阵凉风迎面而来。   杨主任一看就是个老手,选的是一个靠窗的包间, 窗子还不小,能从里头看到外面蓝湛湛的天空和稀稀拉拉的的几栋居民楼。往常这种位置并不好, 一开窗就会有居民做饭的油烟气味呛人, 现在没几户人家能闻到油烟味,反成了一等一的好座位——视野好, 采光又透气。   程冬至放了心, 乖巧地跟着薛教授夫妇落了座。   “我的菜已经点了, 你们不用管我,点自己爱吃的。”杨主任搔搔头,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酒瓶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瓶口处的报纸,又掏出一个自用小盅,用袖子擦了擦后便开始自斟自酌起来。似乎是嫌弃干喝酒不过瘾,他又从包里拿出一纸包炸花生米,津津有味地用干黑的手指拈着吃。   瓶身的报纸没有被掀开,所以看不清商标和名称,程冬至只看到瓶口处那露出的洁白如玉的光滑材质,心中暗自琢磨着这是个什么酒。   薛教授夫妇俩倒也不客气,商量着点了两个菜,又把菜单递给了程冬至:“别怕,随便点,你杨爷爷可不是那小气的人!你点少了,他还不高兴。”   程冬至把菜单拿到手后吓了一跳——这馆子从外表看不咋地,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高价菜!   她把单子从头看到尾,又看了看薛教授夫妇点的,想了想,点了一道干锅猫儿鱼。   猫儿鱼是很贱的东西,没什么肉刺又多,做它还费油盐,一般打渔的都不屑于抓这种东西,一是太小网不住,二是卖不出价钱,往常旧社会只有那种最下等的“网子夫”才会捞一些拿出去卖,或者晒干了自己吃。   程冬至之所以点这个,是看着价格很合适还不要粮票,在一堆菜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更要紧的是,这玩意儿听起来仿佛还能下酒,这个杨爷爷不正好在喝酒吗?   听到程冬至点这个菜,杨主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吃他的花生米。   很快地菜上齐了。   一共有四菜一汤外加一大碗苞米饭,有些过分丰盛了,虽然几样“荤菜”里的肉丝切得极细,放的也极少,显然厨子的刀上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这并不影响做东人的盛情,怎么说都是有六个碗碟呀!放乡下,这都可以用来招待亲家了。   程冬至看了看自己点的那道干锅猫儿鱼,只见是一碟子发黑发焦的东西,细细长长的。等几位老人都举筷了后,她好奇地夹了一条放进嘴里,眼睛不由得一亮。   说是干锅,估计还真就是把鱼淘洗干净了直接放锅里煎烤,没放一滴油,所以才会这样黑焦。然而鱼本身是能煎出一点油分的,大概是用什么东西翻来拨去,利用鱼本身的那点油分把它给煎熟,最后撒一把盐大功告成。所以别看外表糊黑,吃到嘴里却是焦香酥脆,连鱼刺都能咯嘣嚼了吞下去,很好吃。   杨主任和薛教授夫妇先开始讨论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谈着谈着,话题就不知不觉间绕到了程冬至身上。   杨主任细细地盘问着程冬至的家庭出身和成员状况,薛教授夫妇意识到了什么,忙鼓励程冬至知而不言言无不尽,程冬至又是个上道的,有啥说啥,毫不隐瞒欺骗。   得知程冬至家里成分背景不但没啥毛病,还这么根正苗红后,杨主任放了心。   他用筷子夹了一条猫儿鱼,一边细细地嚼着,一边似是无意地对薛教授夫妇道:“转业好哇!上头对转业的待遇一直不错,只要是安排到省城里来的,老婆孩子都能办个临时户口,过几年没啥大问题就转正了。别看这户口带个临时俩字,和正经户籍一样好使,找工作,上学啥的都不虚,都是一样的看待。咋说也是为了咱们国家流血流汗的人,还能委屈了他们的娃娃吗?”   薛教授夫妇楞了楞,忽然喜出望外,推了推程冬至:“快谢谢你杨爷爷!”   虽然手里有名额,可举荐的孩子不能过审的话便等于没有。这个杨主任掌管着筛选的权利,他透了这个口风,那么事情便是十拿九稳了。   程冬至的脑筋转的很快,忙站起来给杨主任鞠了一躬:“谢谢杨爷爷!”   杨主任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谢我做啥?我说啥了吗?”   薛教授夫妇乐呵呵地笑了,不住地搓手。本来以为没有希望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个大转折!   得亏这小丫头心态好,被拒绝了后也不沮丧,还答应留下来玩儿几天,换做其他人早就心灰意冷地回家了,哪还有这个心思哇?再者,她就算面子上过不去勉强留下来了,然后一直挎着个脸不高兴,杨主任他也不一定能看得中她这股机灵劲儿!   说到底,这都是个人命不同啊。   程冬至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事儿大概是有希望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要不是不方便,她都想拍桌加几个菜,嚷着这一桌她请了!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杨主任看了看手表,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夹着包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回见!”   说罢也不等人送他,一溜烟不见了。   薛教授夫妇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由衷地为小丫头高兴,老王那边也总算是能交代了。别的不说,要是这丫头真的到附属中学读书了,到时候离得也近,时不时过来他们这里玩几天啥的,该有多么好呢?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他们老俩口都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本还想多留她玩几天,然而现在开证明的事情重要,还是下次再说。   “你知道你爸的厂子在哪不?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薛师娘问。   程冬至摇摇头:“不用啦,我知道咋去,可近了,分分钟的事儿,奶奶你别费心啦!”   薛师娘都一把年纪了,虽然身体看着还硬朗,可她不愿意耽误她这么多工夫,这些天让他们费心招待,心里已经很过不去了。   薛师娘点点头:“那行,你再住一宿,明天吃了早饭过去,我送你上车。”   “嗯!”   次日清晨,薛教授夫妇还没起床,程冬至已经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她洗漱完毕,收拾好房间,把一封信和几样东西留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信里除了感激的内容,还有十元钱与十斤的军用细粮票,可以用来买大米白面之类的细粮,比粗粮票要珍贵很多。鸡蛋和挂面程冬至肯定不会带回去,再加上这些,大概也马马虎虎够几天的伙食费了?   至于那几样东西则是麻烦薛教授夫妇俩转交给杨主任的,她吃了他那么好的客饭,又被指了这么一条明路,不给点什么东西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杨主任一看就是个厉害人,程冬至不敢拿系统里的东西过他的眼,唯恐被看出什么马脚,便把刘金玲带给她的那些东西捡好的挑了几样出来,都是些耐放的饼干糖块之类,实实在在的省城商店出品,保准没毛病。   安排好这一切后,程冬至悄悄地背着挎包出门去了,反手带上门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直到她坐上了车,薛教授夫妇还在梦乡里呢。   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公交,都是小而破的“罐头”汽车,里面的人挤得比罐头还严实,车厢里到处都是汗臭和脚臭味儿,程冬至险些窒息了。   她还小,个子也矮,所以不用买票,这一点倒是让她心里安慰了不少。   之前撒谎说知道工厂在什么地方,其实并不知道,现找起来倒也容易。整个省城就这么一个大纺织厂,再加上程冬至还知道厂子的全名,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得到了正确的指点,被告知去哪儿坐哪号车,一点都不误事。   下车后,程冬至抬头挺胸地来到了纺织厂的门卫处:“爷爷您好,我找人!”   老门卫乐了,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小的娃娃一个人过来的,既心疼又佩服:“哎哟喂!咋就你一个人儿啊?小丫头你找谁啊?”   “我找我爸,王卫国!” 第75章   王卫国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 程冬至已经在门卫室坐了好一会儿了。她一点都不怯生, 和老门卫聊得热火朝天的, 一看到他来立即跳起来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爸。   在部队里的时候, 王卫国一向是个很有精气神儿的人, 也充满了雄心壮志。自打受了伤,他的精气神儿就矮了一截,再加上来到这边厂子后发现自己文化水平不如人,技术水平不行,就连职场水平也和人差的不是一个档次后, 还算高的他开始有些驼背了。   在厂里他属于什么实权都没有的茶杯派,没人瞧不起他, 可也没人把他当个啥正经领导看。就这样尴尬的境地, 家里人那边施加的压力却不见小,这让他的头上见了几根白发。   上战场拼命, 他算得上是一个英雄;可坐在办公室里, 他的那点子英勇毫无用武之地, 反而成了无数莽撞的笑话。很多人情世故,他懂得不够。   人一旦沉浸在为家国牺牲的豪情壮志里,难免就会有些忽视最细小的儿女温情, 现在王卫国失去了往日的风光, 无数个夜里黯然神伤, 此时看到自己的小女儿, 又听到她那声脆生生的爸, 心里顿时有点动容, 拿大手在她的头上摸了几下:“你咋来了?就你一个人?”   “对!我有事找你,不过我肚子饿了,爸你先给我弄点吃的!”程冬至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讨论这么私人的事情,多少有点不好。   王卫国连忙带着程冬至回了宿舍,他把牙刷从漱口搪瓷杯里拿出来,用开水烫了一下倒掉,重新倒了一杯开水给程冬至,提醒她:“小心点慢慢喝,烫!我去食堂给你打饭。”   程冬至捧着搪瓷杯笑眯眯地点头,哎了一声。   王卫国找出饭票和饭盒,一瘸一拐地去了食堂打了最好的饭菜回来,放在小女儿面前看着她吃。这对于父女二人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体验,程冬至第一次觉得这个蠢爹总算有点进步,王卫国头一次觉得自己总算是有点用了——他是个父亲,能给女儿打来饭吃,并不是毫无用处的废物。   吃完后,程冬至抹抹嘴,进入了正题:“爸,我知道你有啥门道肯定先尽着法子先把老姑他们弄省城里来,我不指望你这个了,就求你帮一个忙,帮我办个证明,其他的我自己来!”   “啥?”   王卫国弄清楚事情原委后,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他之前对这件事多少有点在意,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现在小女儿这么能干,而他只是做个证明,两全其美的好事,为什么不同意呢   “那行,我去和厂子里请个假,帮你把这事办了。”   程冬至表示了一下客气:“爸你腿脚不方便,要不我来?”   王卫国断然拒绝:“什么话,哪有让你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办这种事!我腿只是瘸了,又没断,崴着也能走过去。”   带着一点赌气,王卫国很快就把证明办好了。他的粮食关系早就转移到了厂里,家属本子也早就造好了,现在不过是填上去姓名的事情。国营厂子的员工户口问题向来是厂内解决,厂子这边证明开齐全了,最后拿着去省城相关方面登记处盖个章入个档就行了,王卫国怕小女儿等得着急,特地求了一位有自行车的同事,来回不到一个小时,还带着印泥湿气的临时户口本就弄好了。   程冬至有点难以置信,拿着这个小本本有点恍惚,这事儿这么容易就定下来啦?   王卫国乐呵呵地看着她那样子:“咋,不认得上头的字吗?”   “没,我认得!谢谢爸!”程冬至这声感激还算是有几分真心,毕竟她自打来了后一点儿心都没费,全都是王卫国在操心。其实她来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王卫国为了王家人各种花式拒绝她的请求,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蠢爹的脑袋敲出一串包来!   “有啥好谢的,是你自己厉害,居然能找了这么个门路,要不是知道你妈是啥人,我咋也不相信……你妈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女闯王,你啊,以后怕是也要当个女闯王!”王卫国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   他一直希望有个儿子,不过也不至于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讨厌女儿,毕竟是自己的骨血,生出来刚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失望,时间长了看着也还喜欢,两个丫头小时候都是他抱在怀里把屎把尿过的。   小女儿这么野,行事胆量像个男娃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像刘金玲也不完全是坏处!虽然这个老婆没什么媳妇味儿,可家里的事她没少帮忙。他就当自己没娶着老婆,认了个兄弟。   临走的时候,王卫国搜遍了全身,最后也只搜出三毛两分钱,他的脸有点红。   “你拿着去买跟冰棍儿吃,爸身上钱不够,下次给你留几块,等你来了省城给你用。”   程冬至没接他的钱,而是恨铁不成钢地问:“爸,你一个月工资就这么点儿啊?”   “这不是全都给你奶寄回去了吗,就留了点应急的。”王卫国很理所应当。   程冬至翻了翻白眼,酝酿了一下情绪,并没有开口直接骂王卫国傻,而是很含蓄地说:“爸,你这样可是害了奶他们了!”   “咋了?”王卫国有点不明白。   “爸,你刚来这厂子里,身上才几毛钱,还咋过日子啊?”   “厂子里包吃包住,我又不抽个烟喝酒啥的,没什么花钱的地方。”王卫国有点得意。   “那要是厂里的人有啥红白事儿,你还能空着手去打秋风吗?咋说也是个副厂长,几毛钱总是要掏的。”   王卫国还没想到这一层,顿时沉默了。   程冬至趁热打铁:“爸你以后不是想着把家里那些人都弄过来吗,那咋地也要和这边的人打好关系,不然以后有啥机会指标都没人告诉你。就算没个什么红白事,平时大家凑一块儿吃点喝点啥,难道爸你还能在旁边干看着吗?一点都不大方,以后谁和你好啊。”   程冬至说得十分有道理,王卫国摸了摸鼻子,许久没说话。她看得出来,他动摇了。   使坏使到底,程冬至撇着嘴说:“奶是个没啥见识的乡下老太太,你咋能跟着她一起胡闹呢?这不是因小失大吗!要不爸你听我的,以后别把工资都给奶寄回去,自己留个三四十块,别的不说,要是家里人又出啥乱子你这边也有个准备!奶她这个人啊,大手大脚惯了,你给多少花多少,攒不下钱。上次大蛋儿出那事,不还是你和妈给兜住了吗?奶她可是一点钱都没拿出来。”   王卫国点点头,彻底被说服了:“冬枝儿,别看你年纪小,说起话来倒是很有道理!放以前我还能想办法换些任务补助,现在每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你奶再开口找我要,我也拿不出来了。只是你奶她已经知道我工资多少了,忽然少给那么几十块,她心里不见怪?”   程冬至窃笑,见怪最好,顶好是和你大闹一顿撕破脸断了情分,你才知道那个老妖婆是啥嘴脸呢!   “爸你把奶看得也太混了,你是为了这个家里好,她还能不知道你是啥人吗?大不了你先哄她,说厂里开销大,不花钱应酬容易得罪人,副厂长位置不保,奶保准吓住了。”   王卫国心悦诚服:“好,就这么办!”   王卫国不放心程冬至一个人回村子,求之前那个人骑着自行车一路把她送去了火车站。程冬至上了火车后,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不但解决了入学的事情,还顺手在王卫国和王老太之间埋了个小炸.弹,以后怎么挑破这事儿都随她高兴。   另外,王卫国这次的表现尚且还算合格,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这让程冬至对他有点点刮目相看。她决定,看他接下来的表现,要是后续表现也不错的话,她不介意想办法来个改造行动,稍微缓和一下僵硬的父女关系。   回到断尾村后,王春枝听了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妹儿这几天瞒着她去干了些啥,半晌没言语。   程冬至以为大姐生气了,有点不安:“姐,我是怕你担心我,才没和你说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王春枝一把把她给举得老高又放下来,贴着她的脸说:“没生你气,我就是心疼你!我这个大姐是咋当的,啥事儿都干不成,要这么小的妹儿自己跑省城,我这心里……”   程冬至松了口气:“这不爹娘指靠不住,还有我呢!姐,我说过要把你带到省城里去,就一定带你去!”   “我信你!”王春枝抹了抹眼睛,把程冬至抱得更紧了。   前些时董阿婆还和她说,叫她劝着刘金玲赶紧生个小弟弟,不然以后她们姐妹俩没得靠。   现在看来,还要啥小弟弟?她这个小妹儿自己就是硬仗的靠山一座,比啥兄弟都强!   程冬至回县小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事告诉了王校长,王校长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曲折,笑呵呵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别上课了,好好准备准备,等八月份的时候去省城考试!要是能考上,我一定找人写红条子贴学校墙外头一个月,要他们知道咱们县小学也有金凤凰飞到省城去啦!” 第76章   借了王校长吉言,八月的时候程冬至果然顺利考上了立大的附属中学, 并且还拿了第三名, 十分风光。   这个第三名还是她斟酌后的结果。主要是考虑到省城不比县里, 多的是藏龙卧虎的人, 太显眼了并不是什么好事,便故意做错了几个小题目, 不然第一名说不定还是她的。   比起王校长他们的与有荣焉,王家人的反应那可就叫一个精彩纷呈了。   除了王有孝夫妇是打从心眼儿里替王春枝姐妹感到高兴以外,其他人那都是皮肉上的笑, 至于王老太和王雪花,连皮肉都笑不动了。   她们是眼见着冬枝儿蹭蹭蹭爬上去的,先是县小学,这才不过两年左右, 居然又让她给折腾到省城里去了, 这谁能想得到??小丫头邪性!   王老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很不愿意程冬至去省城那边,总有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恐慌——王卫国也在那边, 这个死丫头又是个狡猾拿捏不住的,以后要是有啥好处被她抢了先咋办?   得亏程冬至多了个心眼,故意没提起临时户口的事情,没叫王老太知道她已经和王卫国搭上线, 只推说是王校长的功劳, 不然王老太不知道要怎么闹呢。即便是亲女儿, 也不能越过了她去直接找王卫国!   王雪花就没她娘这么能绷住了, 也不顾旁人诧异嘲笑的眼光,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她比程冬至大着两岁,今年都快十四整了,可依旧在断尾村小学里做个高龄小学生,再加上她吃得好个头又比一般的孩子高壮,每次和一群小萝卜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被其他人再背后指指点点,笑话她是傻大个。   被外面的人笑话也就算了,家里还有这么出色的晚辈衬着她,叫她怎么有脸啊!   当初她和王老太想得很美好,计划着变成城里人后嘲笑打击冬枝儿,可王卫国那边还没信,这个死丫头倒先一步去省城了,这口气叫她如何咽的下?   周杏儿最喜欢看王雪花笑话了,拍着手道:“哎哟,老姑你这是做啥呀?冬枝儿去了省城,那是咱们王家的脸面,咋还哭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冬枝儿没考好呢,真是!你咋就那么见不得冬枝儿好?”   “闭上你的臭嘴!就你长嘴了,一天到晚嘚嘚!”王老太吼了周杏儿一句,垮着脸看向程冬至:“你兴头啥?我丑话说前头,省城那是啥地方,喝口水都要几分钱,是咱们这种人家供得起的地儿吗?家里现在穷得打板子,我反正是一分钱也不带给你掏的,你姐那么有本事,找高家要去呗!”   王春枝笑嘻嘻地说:“高家说了,这钱他们出!说冬枝儿以后肯定是个有本事的,又仁义,咋地也不会亏了他们。”   王老太被堵得心口发疼,有点口不择言起来:“他们倒是阔绰!咋到现在还没来提定亲的事儿,你怕不是被人耍了?”   “高爱国提了不知道多少次呢,是我给拦住了,我这不想着为家里好吗?多在家一天就能多捞点儿好处给家里,等我成了高家的人,想弄点啥回来也没现在这么方便了。”王春枝振振有词。   王老太脸一抽,想起自己时不时收到的那些鸡蛋布头等东西,顿时没了话:“看来这倒是刘金玲生女儿的好处,做娘的知道扒拉婆家养娘家,做女儿的也有样学样;现在我们王家成了你娘家人,反而也能占着你的便宜了!”   王春枝没回嘴,脸上带着点嘲笑和不屑的神气。   她知道王老太这是无话可说,非要找点儿毛病才痛快。让她说去,反正也掉不了一块肉。   夜里,王春枝和程冬至锁好门,在炕上清点了一下现今她们手里全部的钱票。   票少了很多,可现钱居然还有两百多近三百的样子。除去这两年花掉的,之前那个绿色挎包里很多用不着的票证都被高家拿钱换走了,所以收支差不多相抵。   王春枝一针一线地给程冬至的衣服里缝了个暗袋,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叠钱票放在了里头,叮嘱道:“省城不照县里回来容易,你在那边一个人要过的日子长着哩,钱仔细点儿花,咋地也要给自己留个后手。不过该吃该用的时候别省,好不容易都叫你奔到省城里去了,就这几年的要紧时候,别把自己饿坏了!”   程冬至笑:“姐你瞎想啥呢,我是那种会饿坏自己的人吗?”   王春枝想想也是,自己妹儿可聪明了,啥时候让自己吃过亏?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王春枝本来想给妹儿做几身出色的新衣裳让她去学里穿,可她担心自己没见过世面,做出来的衣裳和省城里的不同让妹儿被同学笑话,干脆自己只留了五十块应急,其他的钱一股脑全给了程冬至:“咱们早两天去那边,看看那边人都穿啥样儿,找裁缝做怕是来不及了,去店里现成的衣服买两套,有布票吗?”   “有!”   立大附属中学九月份开学,八月底的时候,王春枝给队里请了个假,和程冬至一起去了省城。   程冬至来过两次还好,王春枝是头一次来,很有些目不暇接,话也不怎么说。   省城就是省城!比县城强太多了,要不是有妹儿带着,她怕是要出好些丑。怎么还有这样高的楼呢?   俩人并没有先急着去学校,而是在大街上逛了逛。王春枝观察了许久的人群后,果断决定去商店里买了三套眼下时兴的女孩儿衣裳和两双鞋,叫妹儿当场打扮上,旧衣服则收了起来放在行李里。准备好行头后,姐妹俩这才坐车去了学校。   立大附属中学位于立大的西南侧,占地面积非常大,差不多是六个县小学那么大。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分开的两栋楼,不过食堂澡堂啥的倒是一起的。宿舍楼分男女两栋,也是初高中混住。   程冬至带着王春枝交了学费,领了课本后,俩人兴高采烈地按照指示来到安排好的寝室。   王冬枝是52年的冬天出生的,也就是说程冬至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再过几个月满十一岁的孩子,目前为止是附属中学入学年龄有史以来最低的一位,连宿管阿姨也都笑着喊她小妹妹,实际上也的确是大家的小妹妹。   为了照顾到这位年龄小的学生,学校特地把她的宿舍安排在了一楼其中一间的下铺,避免她小小的个子不方便提着重重的热水瓶上下楼,或者从上铺滚落下来。   一个宿舍里有六个人,空间也不大,几乎没什么**可言。好在床位上有帐子,程冬至决定买个质量好点儿的遮光的,这样多少还能有点个人空间,不然一举一动都要被另外五双眼睛盯着她可受不了。   王春枝忙里忙外,先是给程冬至铺了床褥,挂了帐子,又风风火火地去校内小卖部买了一些生活用品比如热水瓶盆子和洗衣粉之类,回来后还顺手儿把寝室的卫生也给做了。   陆陆续续的,其他的学生也来了,有自个儿一个人来的,也有全家老小来送的。王春枝先开始有点放不开,熟悉了后便展露出了她从母亲刘金玲那里继承来的场面劲儿,很快就和其他学生家长打成一片,博得许多赞扬——这做姐姐的真爽快利落!   王春枝考虑到这些孩子都是妹妹将来要相处好几年的人,要是一开始印象不好,以后生活上产生点啥不快,对妹儿的学习也不利,便大方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花生瓜子分给大家吃,一人一小把,抓在手心里边说笑边吃着。   寝室里六个孩子,只有程冬至一个是从乡下过来的,可她们的做派比省城人还阔气。别看这一点花生瓜子不多,那可也是结婚的时候凭票限量购买的好东西呀!大家吃人嘴软,好话像不要钱似的不住地往她们俩身上丢。   “你家妹妹可真聪明,怕是个小神童?才十岁就考上这里,很不容易!”   “听说她还是这次入学考试的第三名,乖乖,以后长大了还得了!我家孩子可一定要向她好好学习!”   还有心眼儿多的,拐着弯打听她们的家境:“现在乡下年景这么好啦?我们家俩人都在厂里上班,想弄点花生瓜子啥的也不容易啊。”   王春枝笑着说:“我们俩跟着爷奶住乡下,不过爸妈都在省城里,爸爸前不久才调到第一纺织厂做副厂长呢。”   她早就想好了,有啥说啥,没必要瞒着叫人看不起,以后被知道了还叫人说藏心眼子。再说了,这是光荣的事情,又不是啥丑事,为啥不说?   果然,在听到这件事后,几个家长的表情更加柔和亲切了。   就说嘛,真正的乡下小丫头怎么可能会考得这么好呢?人家实际上还是省城里娃啊!   这么一想,自己的女儿被小乡里娃娃打败的感觉顿时释然了不少,没一开始那么耿耿于怀了。   副厂长那可不是啥人都能当的!这样的人家肯定有能力有心思,花了不少心血在孩子身上,说不定还单独找了人来教呢。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他们不过是普通职工,拿啥和人家副厂长家的孩子比呢? 第77章   王春枝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其他家长们也不能久留, 再留宿管要来请人了。   几天的相处下来, 程冬至的感觉还行。   宿舍里的几个女孩儿都是正常人, 暂时还没发现像宋大妞她们那样的极品,可喜可贺。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 洗澡有澡堂子,澡堂子旁边就是打热水的地方,每天除了学习仿佛并没有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三年后的升高考试上,很少有谁有闲心去找同学的不痛快。   要说区别也是有的,程冬至个人感觉省城的孩子比县城的那些同学要成熟世故一些,比如看人势利方面, 县城的娃娃大多数是懵懵懂懂的, 不像这边有个隐藏的鄙视链。成绩好的瞧不上成绩差的,家长工作好的瞧不上工作不好的,同样是好工作, 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程冬至也算是托了王卫国的福,大家听说她爸是国营大厂的副厂长后,自动把她划到了一个比较上层的群体里,再加上她成绩好, 为人处世落落大方, 年纪又是班上最小的, 几乎要成为班上的班宠了。   不满意的地方自然也有, 比如食堂里的饭菜,花一毛五分钱加一两粮票能吃到一份“标准套餐”,说是一菜一汤一饭,不仅分量很少,内容也要大打折扣——高粱饭红红的,发硬,很难吞咽;汤里只见几片烂甜菜叶子和一点盐味,完全不见油水;菜黑乎乎的成分可疑,情况好一点的时候是盐腌的烂大白菜叶子或萝卜,情况不好的时候叫人不敢去猜那坨黑乎乎的是什么,闭着眼梗着脖子吃下去就是。   即便是这样不尽人意的套餐,也是学校花了大力气才置办到的。   现在供应到处吃紧,同样的钱和票,外头连这样的“套餐”都淘腾不到呢。这还是学校方面心疼祖国未来的花朵们,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走断了多少腿,才弄来这些东西勉强维持着食堂的运营,据说有些学校早就把食堂给关了。   家里住得近的孩子们稍微好点,时不时有家长过来送饭,虽然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大多是俩菜团子或者一个黑馍馍,可也比光吃食堂套餐的强,吃了晚上能睡个好觉。   住得远一点儿的就比较吃亏,但毕竟是同城,一周还能回家一次。从家里带点耐放的东西过来,实在饿得熬不住的时候吃了撑一下。嘴比较馋的孩子一般忍不到周末,前两天就把带来的食物吃了个精光,后面的几天只能继续吃标准套餐了。   这些都还算好的,最差的莫过于那些没人来送饭,回家了也捞不到东西,甚至连食堂标准套餐都不一定天天买的穷学生。像这样的孩子一般都成绩比较好学习也很刻苦,他们强忍着肠胃的蠕动,咽下口水,把注意力尽可能地移到课本上去,用想象中的光明未来安抚蠢蠢欲动的肚子,苦苦熬着。   体育课早就取消了,饭都吃不饱,谁有力气去跑去跳呢?   按理说,像程冬至这种爸爸行动不便,家里隔得远也没个亲戚在这边的娃应属于最惨的,可她不,整个宿舍就数她日子过得最滋润。   为啥?因为有薛教授夫妇和杨主任呀!   上次她的不辞而别让薛教授夫妇俩又感动又气闷,程冬至来这边后,他们像对待自己亲孙女那样时不时给她带些吃的补营养,或者把她叫到家里去吃饭,立大就和附属中学挨着,吃完了穿回去上课一点儿都不影响,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他们工资都不低,还有儿女们的补贴,对程冬至的照顾在他们而言并不算很大的负担。   杨主任也很有意思,他收了程冬至留给他的那些“礼物”后,偶尔得闲了也会来瞅瞅她,每次来都不空手,经常给她塞点小零食比如一小包槐花或者一把铁蚕豆啥的,怪逗。   程冬至不是那种白吃抹嘴的人,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法子回报这几位老人,顺便满足一下自己对钱票日益增长的需求。   先前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她就想拿杂货店里的东西去换些钱票了,然而一直没能立即付诸行动。   一是她现在年纪太小,去黑市不仅显眼还风险太大,二是她还没打算做个大倒爷,先出手一些小东西试探试探行情,摸清楚省城这边的一些门道规矩和价格浮动情况再说。   这天,薛教授的儿子从外地寄了一大麻袋当地特产疙瘩瓜(音)回来,并附上了食用方法,讲明这是一种实惠而营养的好东西,无论是焖煮烤煎都相当美味,还能滋养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放太久,寄到了省城后顶多还能再放半个月,半个月后就要烂了。这疙瘩瓜还有个好处就是外皮十分坚硬,在物流条件这么差的情况下居然能完好地运过来,一点皮都没破。   薛教授夫妇把这些瓜偷偷分送给了一些亲戚好友包括杨主任,剩下的几个堆在墙角里,看着圆墩墩的,喜憨人的同时也有些占位置。   “去把小丫头叫来,咱们仨吃顿饱的!”薛教授拿了主意。   程冬至听到消息后特别欢喜,乐滋滋地跟着薛师娘回了家,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洗手帮忙,看得两位老人直弯眼笑。   这些瓜都差不多有普通西瓜大小,焖熟后有股类似地瓜的香甜味,口感很沙绵软实,淀粉感也充足,吃几口就有饱腹感。   程冬至嘴里吃着瓜,心里也没闲着,在和薛教授夫妇聊天的时候似是无意道:“我妈昨天又托人来看我啦,她这人真是的,每次都让人给我带一堆用不着的东西,还不如给我带点吃的实在呢!”   刘金玲在光荣大院里工作的事情,两个老人都已经知道了。薛教授只顾着吃瓜随口附和,还是薛师娘心思灵活,问:“你妈都让人给你带了些啥?”   “乱七八糟的,什么尼龙袜,肥皂,花绳啥的,我又用不了这么多,白白堆着还占位置,宿舍床上的小箱子都快放不下啦。我妈是咋想的呀?”程冬至苦恼地抱怨着。   薛师娘眼睛一亮:“傻丫头,既然你用不着,那你拿来我帮你就手儿换了,好不好?”   程冬至懵懵懂懂:“换啥呀,奶奶你要的话就拿去,反正我妈弄来这些玩意也不要多少钱。”   “我还能白拿你一个小孩儿的东西呀?你妈再怎么少花钱,那也是她辛辛苦苦工作才换来的机会,还要担着风险弄出来。正好前些时我的几个老姐妹们和我抱怨短工业票使,家里人口多衣服埋汰肥皂都不够用了,不如我给你换成钱或者粮食,大家都便利。”   程冬至猛地点头:“行,奶奶你看着换,粮食不好放寝室里,随便给点钱或者粮票就行。对了奶奶,我妈不许我对外头说这是她弄来的,你可别说出去了呀。”   “放心,我是那三岁小孩儿吗?”薛师娘眨眨眼,俩人都笑了。   现在经济没后来那么开放,但是有些事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活着总有点不得已犯小规的地方,也不至于抓得过于紧了,谁家还能不短点东西使呢?只要不撞在枪口上,傻到当着人面当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可以说做是亲戚间的互换,没办法抓起来。   她早就想好了,现在把事情推到刘金玲身上,以后要是露馅了就推小倔驴身上,要是小倔驴那边再露馅了……等到时候再说,现在想这些未免太远了!人不能过分大胆,可也不至于胆细成这样,活人哪能被尿憋死?   这时候的初中暂时没有晚自习,下午课放学也早。程冬至回到寝室后拉上帐子,把大挎包塞了个满满当当,飞也似朝薛教授家里去了。   薛师娘心里也记挂着这事,一下午都没出门,听到敲门声后立即跑了出来,看到程冬至那个几乎要溢出来的挎包后喲了一声,既心疼又激动:“咋这么老些东西啊!”   程冬至笑嘻嘻:“宿舍里还有呢!要不是实在塞不下了,我还要背一些来。”   薛师娘小心地关了门,俩人偷偷进了客房又关上一道门后,这才把挎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倾在了床上。   东西哗啦啦出来的那一瞬间,薛师娘看傻了眼。   砖头般厚实结实的肥皂,崭新的尼龙袜,簇新红艳的头绳,颜色鲜亮的“化学梳”,紧密透气的机打鞋垫儿……   这些都是程冬至用极其低廉的价格采购来的低等商品,这么一大堆凑拢了也才几十个金币,对于她现在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来这边也三年多了,她系统的等级和金钱早已积累到了一个很可观的地步,至少靠它们发个大大的财是不成问题的。   对她来说这些东西不值钱,还有些俗艳,可在薛师娘的眼里,这些简直是一个小小的宝藏堆!! 第78章   薛教授夫妇的工资不少,还有各种津贴与出息儿女们的孝敬, 吃饱穿暖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题, 比起粮票布票他们更紧缺急需的是工业票。这不单单是他们一家的困扰, 薛教授夫妇的亲友们大多也是这个状况, 遍求工业票而难得。   工业票应用的范围相当之广,根据时间段和地区的不同可以购买的东西也不同, 但总的来说覆盖面积很大。上到三转一响,下到梳子肥皂,但凡是和“工业”沾点边儿, 不是靠原始的手工就能生产的商品,都有极高几率用到工业票。   薛师娘是一个精明的主妇,她会把每一分钱和每一张票都用在刀刃儿上,然而即便是这样, 也有很多地方是节俭与计划无法拯救的。再怎么俭省调度, 顶多也是匀出本来就有的东西,难道还能凭空变出工业票来吗?   所以,薛师娘看到程冬至倒出来的这堆东西才会这样激动, 这都是白花花的工业票哇!   不等薛师娘开口,程冬至就抢先道:“这些东西我不是拿来认真卖的,奶奶你要是拿外头的价钱买,那就太生分了, 以后我也不来你们家吃饭了, 这叫人哪好意思吃呀?这些东西奶奶用得上的就用, 用不上的就卖给别人, 钱票随便意思意思就得啦!要不是奶奶你帮我换,它们不也是堆在宿舍里吃灰吗?”   薛师娘受了感动,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那怎么能行?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咋还能占小孩儿便宜呢?”   程冬至摇头,斩钉截铁:“占便宜那是外人的说法,我心里和爷爷奶奶亲着呢,咋能分得这么清呢?平常奶奶总是带这带那来看我,我也没见说给钱,要是奶奶非要计较,那我就把之前的饭钱给付了!”   薛师娘好气又好笑,轻轻地弹了程冬至脑门儿一下:“我说不过你,小丫头嘴巴可厉害了,再说下去以后你怕是要赌气不来了?行行行,那我就依你,随便意思意思给你一点儿!不过话说在前头,咱们都是自己人可以含糊着,其他人买干啥要让她们占便宜?她们给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不许推!”   “行!”程冬至爽快地答应了。   薛教授夫妇的情她要还,其他人又和她没什么相干,不赚白不赚!   程冬至走后,薛师娘把自己要用的东西先收了起来,然后把平常最说得来的几位老姐妹叫到了家里,神神秘秘地关上门,也不用多说什么别的,直接把床上那堆东西一指,几位老太太的眼睛都亮了!   这几个老太太家里的情况和薛教授夫妇家差不多,都是吃着供应粮拿着不错的工资,就是想淘腾点好东西不容易,要么没票,要么赶不上时候。听见薛师娘说这些东西是亲戚走门路弄来的,不要工业票只要钱或普通粮票后,她们的眼睛都狼了!   “这大肥皂我要了!多少钱?给我来三块儿!家里泥猴崽子多,衣服埋汰死了,平常买的那点儿肥皂根本不够使,家里那块都薄成纸片儿了我也舍不得扔,从肥皂盒子里抠出来抹抹继续洗呢。”   “我要三双尼龙袜,前些时我老闺女还抱怨抢不到这玩意,没想到你这儿居然有!你那啥亲戚呀,咋这么能耐?这可是稀奇货,百货商店那边排着队买呢!”   “这化学梳啥价钱?红红的真喜庆,拿去送乡下亲戚结婚的礼很合适!”   说着说着几位老姐妹差点争了起来,还是薛师娘好说歹说劝住了:“你们急啥?我又没说只有这么点,以后常有!今儿谁也别包圆儿,谁家不缺东西呢?”   听见薛师娘这么说,几位老太太才松了口气,相互协调商量了一番后,一口气把这堆玩意儿扫了个空。   薛师娘开出的价格很公道,除了不要工业票以外,还比商店里的价格便宜一些。   比如像程冬至拿出来的这种肥皂,重量抵商店里的两到三倍左右,质量也好很多。商店里一块标准的小肥皂要两毛五分钱加一张工业票,薛师娘只收老太太们三毛五分钱再加一两粮票,实在是很实惠的价格了。   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照顾到老姐妹们,更是为了程冬至。   什么事都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只有双方都见了好处,这买卖才长久稳妥,大家都高兴才好。等这种秘密私下的交易时间长了,老姐妹们对小丫头的东西产生了依赖,以后小丫头有啥地方需要帮忙的开口也更加容易些。   程冬至错误地估计了自己那些商品的受欢迎程度,还以为怎么地也要个几天才能卖完,咋都想不到第二天薛师娘就乐呵呵地提着饭盒来找她了。   饭盒里装着满满的烤疙瘩瓜,味道香喷喷的,和烤地瓜有点像,但是比烤地瓜更甜软一些,稍微偏栗子的风味口感。程冬至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薛师娘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没人后偷偷把一叠票子塞到了她的手里,低声道:“昨天那些东西都卖完啦!以后用不着的就直接拿过来,她们都伸着脖子等着呢!”   程冬至摸到那叠票子后心里跳了一下,哇,真厚!   薛师娘走后,程冬至连烤疙瘩瓜都没心思吃了。她躲进了帐子里,把帐子系得牢牢儿的,手微微颤抖着开始清点着这叠票子。   比这更多的钱票她都见过,可没有哪次像这样激动的,这可是她第一次用系统里的商品赚到了实实在在的钱呀!   她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确认是六十多块钱以及差不多五六斤粮票后,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的,笑得傻乎乎。   几乎算是无本的生意,不过是转一道手,就差不多抵得上王卫国一个月工资了!在这个年代,妥妥的是超级高收入人群啊。   程冬至记得自己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这个年代即便是等级非常高的干部,一个月的工资加补助也才两三百来块,而且还要养家糊口以及担负老家许多穷亲戚的重担。程冬至不需要养老婆孩子,只需要关照大姐和太婆她们,况且她们俩用得也很有限。   要是以后还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收入,那日子过得可就舒服得很啦!   程冬至越想越美,为了庆祝这个令人激动的第一次,她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第79章   学校午休的时间很长,差不多有两个半小时左右, 出了后门便是比较繁华的街道, 直通通往省城中心那边去。   大概是因为有立大的缘故, 虽这一带比较靠近城郊, 可附近的人气儿很旺,连带着街道上几乎什么类型的商店都有, 平常就算啥都买不起干逛逛也很过瘾。   程冬至用凉水洗了把脸,把挎包清理了一下,开开心心地冲出了宿舍。   之前她也来逛过好几次, 可每一次都是眼逛,钱一分都不带花的。今天兜里多了一小卷扎扎实实的票子,她的底气前所未有地充足,连着走了好几家店——还是啥都没买。   出店门的时候, 程冬至有点沮丧, 她怎么就改不掉这个略抠门的习惯呀!   可能是受王春枝影响,她虽然很舍得用系统里的东西,但把这边儿的钱票看得极为重要, 尤其是半过了明路洗白的那种。   无论商店里的东西多么地可爱诱人,她也只是用目光欣赏一番,并不动心,心里算盘拨得哗啦啦响:这玩意系统里批发便宜死了, 干啥要花现钱买?   这样不行, 以后钱只会越来越多, 只赚不花又有个什么意思?以后钱贬值了都没处哭去。来个得乐且乐!   更重要的是, 这边买的东西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使用,丝毫不用担心别人问是哪儿来的,怎么这么新奇没见过。   想通了这一点后,程冬至重新迈进了商店,忍痛给自己买了几个花里胡哨的本子,还有铅笔皮擦等文具。这些都是平常必须要用到的,买了也不算特别心疼。   头一开,后面的就顺利多了。程冬至又买了一些山楂条,一边嚼一边进了一家看起来很大的国营饭店里。   饭店的装潢看起来比较高级,感觉前身应该也是个饭店,租界时期的那种。人很少,大多数桌子都是空的,空气中飘荡着点饭菜的香味。   吃饭的人们大多比较低调,唯独有一桌比较显眼,坐了四五个男人,在那里笑哈哈地划拳抽烟喝酒,一副社会人的模样。他们桌子上摆的菜也很多,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感觉有点匪气,仿佛是传说中的那些胆大包天的“倒爷”。   这还是她头一次自个儿来这种地方下馆子呢,值得好好纪念。以前总是别人请客,她也不好意思敞开了吃,今儿自己掏荷包那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也要多点几道。   然而,程冬至刚在桌子上坐下来后,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她一个小女孩大摇大摆来点这么多菜在大庭广众下独吃,好像不太好!   衡量来衡量去,程冬至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她看了看墙上的菜单后,从挎包里掏出三个空饭盒,大模大样地走到窗口前。   “小朋友你要啥?”服务员的态度很和气,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小孩子就把她轰出去。   “打肉沫茄子,番茄炒蛋,还有香干回锅肉,都装在饭盒里打包带回去。”程冬至摇头晃脑地说。   “喲,你家来客人了呀?”   “肯定呀,没客人谁家吃这么好呀,比过年吃得还好!”   服务员被程冬至的娇憨逗乐了:“说的也是!一共是一块九毛钱,另加四两粮票。”   程冬至付了钱票,递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有点抖。   自己掏钱的话就俩字——真贵!   其实比起前两年,这个价格已经降下来了很多,怎么说也有旱灾得到缓解的原因在里头。然而好景不长,再过个几年这些东西的价格又要上去,因为那个时候开始乱套,大家都没心思搞生产了。   想到这,程冬至的手不抖了,而是心安理得了起来。   三个饭盒很快就被装得满满的从窗口递了出来,程冬至收起饭盒,飞也似地出了饭店。   虽然价格挺贵,可不得不说,分量真不少!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回到学校后,程冬至挑了个没人的地儿,偷偷打开了饭盒的盖子。几个菜都没太多油水,菜多蛋肉少,颜色较深,闻着还行。   番茄炒蛋就算了,肉沫茄子和回锅肉里的猪肉都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以肉皮和碎末居多,然而味道居然还是很不错的,可见厨子有真功夫,能够用这么勉强的食材做出合格的商品来。   程冬至每样都只吃了一小部分就撑得不行了,她想了想,另外拿了一双干净筷子,把剩下的菜挑卖相齐整干净的凑了满满一饭盒,回到了宿舍。   她回去的时候距离下午课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宿舍其他室友都在,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午睡。   程冬至把装着菜的饭盒和装烤疙瘩瓜的饭盒全都打开来,放在了平时大家一起使用的公桌上。在上铺睡觉的那个鼻子尖,闻着味儿后顿时醒了过来:“啥东西,这么香!”   “哇,好多好菜啊!”   呼啦啦的,一下子所有人都聚过来了。   “薛奶奶家里来了客人,这都是没动过的,我们一块儿吃!”   程冬至难得大方了一回,以前顶多是互相交换点小零嘴吃,从来没有这样“大手笔”过。   她心里有杆秤。宿舍里的这些女孩儿都心眼不错,平常也经常照顾年纪小的她。今儿她赚了第一桶金,让室友们和她一起开心开心也挺好。   大家都拿来了自己的饭盒和筷子,舍长把这俩饭盒里的东西分成了六份,大家笑嘻嘻地一边吃一边聊天。能够吃得这么好,比过什么节都让人高兴。   “冬枝儿,我真羡慕你,有那么好的长辈疼你!我家爷奶都像死了一样,还是亲的呢,从来没给我送过一次吃的,净顾着他们的宝贝疙瘩孙子。”   “听说立大里的老教授工资很高?难怪这么舍得!这菜要花不少钱。”   薛师娘给程冬至送东西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好几次她都是直接来宿舍找程冬至的,大家都遇到过。   一开始她们还以为薛师娘是程冬至的亲奶奶,后来知道不是亲的,就更加羡慕和惊讶了。不是亲的都这么好,那亲的得好到啥地步去呀?   就在宿舍里一片乐陶陶的时候,宿舍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了。   是她们班上的同学,外号张豁嘴,喜欢到处造谣生事搬弄是非,相当不得人心,这个宿舍里没人和她亲香,不知道这时忽然来干嘛。   “你们吃啥好东西呀?我刚刚路过你们宿舍门口的时候,都闻着味儿了!”张豁嘴自说自话地来到桌子边,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拿了程冬至饭盒里的一大块肉皮子塞进嘴里:“好香好香!”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另外五个人都很不高兴,然而这是王冬枝的东西,正主儿没发话,她们也不好代说点什么。   程冬至平常没和张豁嘴打过交道,也没怎么在背后参与八卦,所以不是很清楚这个人的为人。本来她就有些撑,再加上对方吃的是她嫌弃的肉皮子,便随意笑了笑:“亲戚送点东西过来给我补补,我就和大家一起分着吃。”   “你可就好了哎!这日子过的,比那资本家家的小姐都好!不像我们穷人家的丫头,连食堂里的饭都吃不起。你家咋就这么有钱呢?下次有啥好吃的记得叫我啊。”张豁嘴一边吃一边感慨,手上的动作飞快。   舍长不高兴了,把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张豁嘴你瞎嚷嚷啥呢!什么叫资本家家的小姐,你啥意思啊你?会不会说话?”   王冬枝还小,不明白这话的严重性,她可是宿舍的大姐头,怎么会不明白张豁嘴在想什么?   张豁嘴撇撇嘴:“我就随口说说,你们瞎紧张啥呀!真那么清清白白,人正不怕影子歪!”   她还想继续拿程冬至饭盒里的东西,没料到程冬至一把将饭盒子扣住了。   “唉哟,你这人咋就这么经不起说呢?我就开个玩笑,再给我吃点儿呗!我昨儿到现在都没咋好好吃过东西了!”   程冬至说:“你都吃了一大盆的饺子了,还来抢我这点剩饭做啥?”   张豁嘴瞪大眼睛:“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吃过饺子了,那是多金贵的玩意!只有你这种有钱人家的闺女才吃得起!”   程冬至笑:“既然你没吃饺子,咋一进咱们房就飘这么浓的醋香儿?”   大家都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齐齐大笑了起来。   本来她们还不是很明白张豁嘴为什么拿了人家的吃的还说闲话,现在想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酸哇!   张豁嘴家里情况很不好,她也是拼了老命才来想办法进了这个学校的,难怪会嫉妒有人送饭的冬枝儿。可家里情况不好的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比她更困难的特困生都没她这样的,人家堂堂正正受人尊重,大家不但没有瞧不起,还羡慕他们的成绩,说到底还是个人心眼儿问题!   张豁嘴悟到程冬至说的是什么意思后,顿时把脸涨得通红,恨恨地走了,走时还把门重重地甩了一下。   没人看的时候,她把刚刚沾着油汁的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好几下,心里既羡慕又愤恨: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个好亲戚吗,有啥好嘚瑟的!难怪说矮子矮一肚子坏,这个王冬枝就不是啥好东西! 第80章   张豁嘴心里怀着恨,想尽办法到处说程冬至的坏话, 可惜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班上的同学早就清楚, 再加上程冬至那么受欢迎, 是个脑袋正常的都知道该信谁的话。   因此, 无论张豁嘴如何添油加醋地描绘程冬至那优越无比的吃喝,都没一个同学当回事儿, 反而大多数都不搭她的腔,还有反讽张豁嘴的:“又没吃我家的粮,关我啥事啦?吃你家粮啦?”   张豁嘴急了:“不是, 她凭啥吃这么好呀?那是资本主义做派!”   “啥叫资本主义做派,厂里的工人工资还分那么多级呢,领高级工资的都是资本家了?她是投机倒把了还是剥削了,你这话说不清那可是大事儿, 我要告老师去!她家要是查不出啥问题, 那你可就是栽赃好人,居心不轨反.革命啦!”省城的孩子毕竟有见识,天天听父母谈论这些词汇, 不至于被张豁嘴给忽悠住。   “别,别呀!我就顺口那么一说!我可没说她就是资本家呀,只说做派!”张豁嘴一听到告老师顿时慌了,连忙否认。   “今天我懒得和你计较, 你再到处瞎说, 我不告也有人告你。”   “是是, 你最好了, 我再不瞎说了。”   吃了这么一顿吓后张豁嘴再不敢对程冬至的作风问题有什么异议了,可是她心里却依旧在嘀嘀咕咕的,翻来覆去想的就是那么两句话——凭啥?她凭啥呢?   这些事,程冬至都不知道。   比起这点疙里疙瘩的小事情,她更在意的是薛师娘那边的销路状况。   像肥皂袜子这些日用品毕竟不是粮食,消耗的速度很有限。再加上薛师娘身边的老姐妹们就那么几个,即便那些老姐妹们儿孙满堂是大家庭,那又能买多少去呢?等用完更不知道啥时候了。估计也就前两天卖得快一点,后头就饱和了。   然而,出乎程冬至意料的是,薛师娘那边老姐妹团们的需求量似乎完全没有上限,无论她给拿过去多少,很快就能卖个精光,并还极为热切地等着下一批。薛师娘虽然没有直说,可从话里话外的意思能听出来,那些老太太是觉得货太少了不够分呢!   程冬至很纳闷,便直接问薛师娘:“肥皂这东西不是一个月使个一两块就够天儿了吗?为啥她们要买这么多呀,放在家里还占位置呢。”   薛师娘笑:“你当她们全买了自己用啊,那怎么也不能用得了这么多,八成是买了转手卖或者送给其他亲戚朋友。”   程冬至恍然大悟。   她不是没去过商店和供销门面,肥皂的价格行情也算是清楚,知道薛师娘卖的价格有多实惠便宜,哪怕再加个几毛钱转出去也多的是人要,不加钱转手卖也是天大的人情。这些老太太,都是聪明人儿!   虽然知道薛师娘做事很靠谱,可程冬至还是要提醒提醒一下:“奶奶,要是别人问你是谁弄来这些东西的,你可千万别把我和我妈供出来呀!我妈好不容易才在那大院里混了点事情做,这事要是嚷嚷出来,别说她没了工作,我爸那边怕是也要被赶出来!”   倒买倒卖,这事的性质可轻可重,后果如何全看个人机缘和当时的大环境,以及处理此事的人的标准,而标准是模糊又有变动的,比明面上写死了的规矩更让人心里没底。   遇着手松的,也就是做做检讨罚点钱罢了,完事儿了该怎样还是怎样;遇着手重的,不好意思,上街去。   检讨在哪里做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私下检讨还有个余地,一旦把这事闹到场面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批,那可是有很深远且复杂的负面影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算账上了。   然而,尽管风险如此大,可“倒爷”却从来都不缺,这大概就是利润使人胆子大,心眼活儿想要改变自己生活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   薛师娘自然也知道程冬至的顾虑,笑着说:“你放心,我一个字儿都没透出去,他们还只当是你那几个叔伯姑姑弄来的呢。他们时常全国各地跑,能弄来不少稀奇玩意儿,我那几个老姐妹们从我这里买惯了,啥事都没有;我也找她们买过,她们的孩子也有在外头跑的。虽说不太好,可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谁还能多说句啥呀?你杨爷爷前儿也买了两双袜子回去,他都买,就更不怕了!”   程冬至这才放了心,连连点头。正如薛师娘所说,杨主任都被“拖下水”的话,那的确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薛教授去外地有事不在省城里,饭桌上就程冬至和薛师娘俩人,吃的很简单清爽,就是普通的小菜拌杂合面圪塔汤,程冬至那一碗里还额外滴了几滴香油。她正美美地吸着汤汁,忽然有人敲门。   薛师娘去开了门,只见是经常来她这里买东西的老姐妹之一,人称曹三奶的。   “这两天我一直没见着你人,你咋了?身上不舒服?”曹三奶是见过程冬至的,知道她在附属中学念书,是薛家亲戚家的孩子,便冲她笑了笑:“小丫头今天也来啦?”   程冬至乖巧地打过招呼,曹三奶拍了拍她的头。   薛师娘太了解自己的老闺蜜,笑话她:“你是惦记我呢,还是惦记那些东西啊?平常有点啥头疼脑热的不出门几天,也没见你这么慌里慌张的!”   曹三奶爽朗一笑:“还不许我人和东西都惦记啊!我看你说话这么有劲儿,看来是没啥大毛病了,那些东西咋说的,啥时候到?”   薛师娘不自觉看了程冬至一眼,曹三奶误会了她的意思,嚷嚷:“你怕啥?她这么小知道个啥呢,我看她也不是个没心眼的,肯定不会出去乱说,对小丫头?”   程冬至忍住笑:“我啥也不知道,啥都没听到。”   “真乖!”   曹三奶摸了一把她的小脸蛋,一把将程冬至抱到自己膝盖上放着,眼睛却依旧是急切地盯着薛师娘:“你该不会是背着我给了其他几个人,那我可就不依了!几十年来都是我和你最要好,啥时候轮的着别人插.我前头了?”   薛师娘无奈:“我还没说一句呢,你倒是喘口气给我个插嘴的鼓点儿!你当人家是开店的,说能弄来就弄来,就算开店的也不能这么厉害呀。”   曹三奶悻悻:“那倒也是。这么着,有了货必须第一个叫我!”   “那还用说?咱俩最要好!”薛师娘给曹三奶安心。另外又给了程冬至一个只有她俩才能看懂的眼色:瞧,你拿来的那些东西多受欢迎呀。   两人又谈论了一些家务事,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又歪到了另外一件紧俏货上。   “你家那亲戚怪能耐,好不好替我问一句——他能弄来的确良不?这玩意儿真不好撞,价格老高就算了,还有这么老些人买,没个确切消息白排一天队,腿都站肿了还买不到。前儿不知道是谁瞎放的风,说是省城百货那边进了一批的确良,我一听见立马就去了,结果还不到几分钟人就散了,全卖完了!你说咱们省城咋就这么多有钱人呢?”   薛师娘也不是很确定:“找着机会了我替你问问,你要买的确良?”   “我家那个外孙女,心心念念这玩意好几年了,今年刚开秋的时候她考上了南平第一女高,我想着说啥也要弄些的确良料子给她做件小短袖褂子……”   的确良大量正式投入生产还是差不多十年后的事情,现在市面上流通的的确良料子属于高价稀缺产品中的典型代表,全国仅有两家工厂能够生产少量,所以无论把价格定得有多高,始终都是供不应求的超级抢手货。   这种时候,百货公司的售货员的身份就会陡然水涨船高,为了得到确切的进货消息,或者内部排队号码,都需要打点这个至关重要人员,杂七杂八所需的花费也远远比明面上要更多。平常关系好也就算了,关系一般的话,想走这个门路,难道还不得提包点心啥的上门唠嗑吗?还得是高价点心,普通的人家不一定瞧得上!   比如,眼下省城的百货公司的确良属于随缘进货,目前柜台标价是十八块三毛一尺,另外三尺布票抵一尺的确良,统共一身衣裳做下来没有个两三百块打不住。这个可怕的价格在随后的时间里逐年慢慢降下来,差不多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降到了一块多一尺,但也算是相当贵的了。   如果说在十几年后穿着一身的确良衣服属于小资情调,那么在现在拥有一套的确良衣服可以算得上是极端炫富了,高级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不吃不喝才能弄到这么一套,堪比后世的某些奢侈品牌。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周屯的人不依不饶,一收到刘金玲寄回去的的确良定礼后立马变笑脸的缘故。那可等于后世姑娘还没过门,婆家那边就送了一辆好车的意思,是个人都被拿下了!   程冬至在听了她们说的价格后,很是心动了一阵子,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只能忍痛放弃。   没办法,这东西利润虽然大,可也太显眼了。   偷偷摸摸弄几尺赚得不过瘾,等赚过瘾了她也凉了。市面上莫名出现这种招人眼的东西,其他人想买的话肯定会打听,总会漏出点马脚,到时候薛师娘恐怕也包不住。   还是先老老实实卖些日用品的好,暂时不要引火烧身。钱再好,也得有福气去消受不是? 第81章   曹三奶走后, 薛师娘把程冬至的挎包给拍拍, 又给她塞上两个菜团子:“这几天你薛爷爷不在, 我一个人吃饭怪冷清, 反正这儿离你学校里头近,要不干脆就来这边睡几天, 不碍事!”   “行!”程冬至心里也喜欢薛家的客房,床大又干净还有窗外草木的清香,躺一躺浑身都透着舒爽。宿舍里的那些女孩儿们都不是邋遢人, 可人多了房间小了多少有些鞋袜的味道,怎么地也不能有这小房睡得舒服。   才捏着菜团子出了门,没走多久就劈头盖脸下起了雨。程冬至把挎包顶在头上, 飞快地跑了一气,好容易到了宿舍楼里时,身上已经淋得很湿了。   她有点后悔, 出门前就看到天边发亮, 咋就不知道带把伞呢?   就在这时, 门口的宿管阿姨看到她了,对她说:“王冬枝, 有你的信!”   信?是谁寄来的?   程冬至拿了信,谢过了宿管阿姨,回到宿舍后换过了干爽的衣服, 擦过脸, 坐在床上拆开了信。   居然是王春枝寄来的, 应该是她口述旁人代笔, 因为字迹相当齐整,不是她那种歪歪扭扭的“大斜爬”。   “冬枝儿:小倔驴他们的信寄到家里来了,还寄来了不少东西。你不在家,我就只好把这封信转寄给你,记得回封信过去,把你学校的地址告诉他们。人家对你不坏,你别这么没心没肺的,不说要你给啥他们,写封信也要不了多少钱……”   程冬至猛地一拍脑袋——她给忘记了!   看了两遍王春枝的信,程冬至觉得自己是真的太没心没肺,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省城就该和这俩小子打个招呼,毕竟都这么近了。这个疏忽,就像隔得天南地北却很亲密的亲戚,有朝一日经过了自家门口却不进去打个招呼一样,实在是罪过罪过!   出于这种愧疚感,程冬至不仅给俩人写了一封极厚的信,还亲自跑了几次商店,并在薛师娘的协助下置办了一个大包裹随信一块儿寄过去。   包裹里装着一小坛腌辣子,一包腌翘嘴鱼,一些风干的山果子干儿,一篓子泥裹咸鸭蛋和好几罐子巧克力糖。   除了巧克力,其他东西都是从省城这里弄的。其中有不少是立大的特产,市面上买不到,价格不贵却颇有情义。   东西都打包寄出去后,程冬至心里轻松了一大截,又开始谋划王春枝户口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正是期中考试,班上所有同学都在忙着备考,每天写写念念的,唯有程冬至一个人显得很悠闲,每天做完作业就跑到不知哪儿去了,仿佛不怎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如果是别人这样,老师和同学们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光荣的贪玩分子,然而是程冬至,大家不但没有鄙薄她,反而在心里羡慕得紧——都这样不用功了,还每次考得那么好,几乎没出过年级前三,这不是天生的读书苗子是啥?   即便是那些偶尔考过程冬至的学霸们,想想自己有多么刻苦而对方却不,心里也告一声惭愧,是他们输了。   虽然说过程很重要,可大家心里还是更认同结果的,有这么一个结果在面前摆着,老师和同学们便自动划分了双样的标准。有时候班上要是有那种贪玩儿的学生没写作业,老师就会恨铁不成钢地骂:“这样不用功,成绩怎么能好?你以为你是王冬枝呀!”   程冬至到处打听了几天的消息后,依旧有些不得要领,她毕竟太小了,认识的人也不够多,不够关键。   不过薛师娘有句话说得很对:“不管咋地,你得先把你姐的临时户口给上了,这样以后也有个退路,人家招工的都要本地户口哩!要是这个时候不上,兴许就被你家那些人给占了。”   程冬至认为薛师娘说得非常有道理:“对!明儿正好放假,我去我爸那里一趟!”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呀。   王卫国听到小女儿又来找他,心里是很欢喜的,自己总算有了被人惦记的感觉。他慌里慌张瘸着腿去接小女儿,然而程冬至却板着个脸,仿佛不怎样高兴,这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冬至在他的宿舍床上坐下,噼里啪啦地就开始骂他了:“爸,我来省城这么长时候了,你咋尽装没事儿人呀!人家都有爸妈来接送管吃管喝的,我倒像个烈士遗孤!要是来读书的是我老姑,你还能这么心硬不?”   王卫国脸有些红,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被小女儿的眼睛看得逃不过了,才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不我厂里事情忙,一直脱不开身,身上也没啥钱,总不能干走过去看你……”   他一直没去看程冬至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心里觉得小女儿很能干,自个儿能照顾好自个儿。还有刘金玲也在省城里,怎么说她也比自己要方便一些?   想到这,王卫国问程冬至:“你妈呢?她去学校看过你了吗?”   这个问题把程冬至给问愣住了。   来到省城后,各种各样的事情太多了,把她的心都给占满了,居然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对外头,她一直说刘金玲托人来看她,其实是根本没有的事情,不过是她拿出日用品的借口罢了。   她一直忘记主动告诉刘金玲她考上附属中学的事情,不知道王春枝那边说过没有。按照大姐的个性应该会告诉,不过也不能确定。这成了一个迷,不能细想的那种。   见程冬至不说话,王卫国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当妈的,自己女儿读书也不去看一眼,她又没瘸了腿!”   程冬至微微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好意思说她的?   棒子已经打过了,接下来该给个甜枣儿了。   程冬至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里头装着的是在饭店里买的两样菜,辣椒炒蛋与土豆焖肉,都是她尝着还不错的。   “这是学校里老师给我吃的,我想着爸都瘦成这样了,没舍得自个儿吃,咱们一块吃!”   王卫国眼圈红了:“傻丫头!你自个儿吃,念书耗脑子。我,我不爱吃这个。”   程冬至没接这话,直接跳到旁边掏了王卫国兜里的饭票:“我去打饭了,爸你歇会儿!”   饭打回来后,王卫国起初还很不好意思举筷,还是程冬至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才慢慢吃开了,吃得满头都是汗,心里胃里无比地熨帖。   吃的时候,王卫国还想——不愧是附属中学,老师们的福利就是好,这一饭盒子里都是实在菜!放外头得多少钱才能买到?   程冬至笑眯眯地看着王卫国大口嚼食,眼见着他吃得直打饱嗝儿了,才开始说出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对了爸,上次我去学校办户口的时候,老师问我为啥不把我姐的也给转进去,你顺手儿一道都转了呗!反正也不要啥大钱,现在不转以后要是变了咋办?”   王卫国被起初的一顿骂,再加上后面的一顿蜜早已弄得晕晕乎乎,岂有个不答应的,这个时候哪怕程冬至要星星要月亮他也会想法子试一试。愧疚和欣慰感让王卫国完全没办法去细想后面的一切问题,立即点头了。   断尾村那边暂时可以不用管,只要这边的证明先开出来,后面就啥都好办,王卫国很快弄好后乐颠颠地双手给了程冬至,程冬至满意地接了,珍重地收进了挎包里。   目的已经达到,程冬至高高兴兴地准备告辞,王卫国总算稍微开了点窍,居然知道找工友借了两块钱塞给她:“爸现在手头紧,没多的给你,这钱你拿去买点好的吃,别亏着自己。”   程冬至点点头:“谢谢爸!”   走在回校路上的时候,程冬至快活得几乎要飞起来。   王春枝的事一直是她心头的沉沉担子,如今居然这么轻易地解决了大半,还能有个不高兴的吗?   户口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就是打听工厂招工的事情了。这个不急,反正她现在人就在省城里住着,班上同学有不少工人子女,到时候她想着法子慢慢联络感情套消息就是啦。   程冬至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地回了学校,一进宿舍后就迫不及待地给王春枝写了一封信。这事儿暂时还没稳,所以程冬至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只是强烈要求王春枝赶紧来省城看她,她有事情要和她说。   信寄出去后,程冬至掰着指头算日子,眼巴巴地等王春枝早点过来。   这个时候的信件寄送时间很不稳定,全看运气,有时候运气不好还会丢信。就在程冬至等得心里发焦,以为自己的信被弄不见了,打算再写一封的时候,王春枝终于来了。   “冬枝儿!”   这天程冬至一下课回宿舍,就看到一个熟悉的穿得臃肿的身影在朝她大力挥手。   “姐!!”   程冬至尖叫一声,欢喜地一头冲了过去,把脑袋在王春枝怀里直蹭。   宿管阿姨笑呵呵地说:“别腻歪了,赶紧的回宿舍去!这里头怪冷的,你姐来了好半天了,脸都冻红啦! ” 第82章   王春枝带了不少东西来, 程冬至用眼粗粗一扫, 估摸着这不太容易塞到宿舍里去, 实在是太多了, 便拿定了主意:“姐,咱们先去外头找个地方住, 上次慌里慌张的啥都没来得及玩玩看看,这次说啥我也要带你好好开开眼!”   王春枝笑着拧了拧她的鼻子:“咋,你是发财了呀?口气这么阔!”   程冬至笑而不语。   她把王春枝带到了最近的一个招待所。这个招待所从外头看很不起眼, 实际上内部却别有天地,比她第一次来省城住的火车站旁边招待所的等级还要高一些,关键是还不要介绍信, 有钱并有学生证就能带人住。   像这种不要介绍信的招待所多少有一点承办的意思,实际上也的确是立大和附属中学一块儿承办的,为的是方便送孩子过来念书的学生家长, 总不能让人挤在宿舍里, 那实在不像个样子。   程冬至之前老是路过的时候看到这个, 自己却没进来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到进来沾沾光。   交钱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好在那时王春枝正忙着清理搬进来的那一大堆东西,没听到一间房一晚上多少。   “小姑娘,和你姐一起开几天呀?”   程冬至算了算:“先开四天!到时候看情况续。”   对方很爽快地撕了单子, 给了钥匙。   程冬至心里感慨:咋就这么贵呢!上次差不多三块钱一晚上她就很肉痛了, 这次居然要五块多!   不过情况也不完全一样, 上次她开的标间, 这次她开的是很好的双人大房,也有其他便宜的房间只要一块多甚至几毛的,可她不想让王春枝委委屈屈的挤着。   她把单子悄悄藏进口袋里,帮王春枝拎了一部分东西,姐妹俩高高兴兴地进了房间里。门才一推开,俩人都愣了。   敞阔的房间,雪白的墙壁,崭新的木制成套床柜桌子,整洁清雅的窗帘,还有桌上的茶叶罐与糖块儿小盒子,甚至还有一个棕色的小弹簧沙发!   程冬至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去按了按那个沙发,看着慢悠悠弹回来的沙发面后心里满是震惊:这个时候省城就有这么高档的玩意儿啦?   本来还心疼钱,看到这个房间后顿时觉得值了。再加一块钱她也愿意!   王春枝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脚,由于一路赶路过来来不及收拾,总觉着会弄脏了干净的地上,有点不好意思。   程冬至打开柜子,把王春枝带来的那些东西一样样地放进去,忽然闻到一点臭味,又看到其中一个篮子里面动了一动,吓了一跳。   “这里头是啥?”   “是从董阿婆那里换来的活鸡,打算给你熬汤补补身子的。”王春枝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帮助妹妹把行李包裹都收拾好了。   程冬至无奈:“这玩意你咋带来的,臭烘烘的!亏你咋上了火车。”   王春枝白了她一眼:“有啥不能带的?我瞧着好几个人都带了。还是现熬的鸡汤最有营养!”   程冬至伸出胳膊撸起袖子给王春枝看:“姐你看看我这胳膊,像是缺营养的吗?鸡汤太补了,我不能再喝啦。”   王春枝一瞧,乐了。   还真是!粉白团圆的,像一节小莲藕。   “那我也不能给带回去?大老远的都带过来了。”   “没事儿,正好带薛教授家去,姐你不是也要去看看他们吗?老人爱喝炖的烂烂的鸡汤。”   王春枝一直知道那两位老人对程冬至的恩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个招待所是提供饭食的,然而价格很贵,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好吃。程冬至如今手里有钱,便决定把大姐带到她去过的那家饭店里去开荤。   王春枝正要就着热水瓶里的水吃带来的干卷子,听见妹儿要带她出去打牙祭,眼睛都瞪圆了:“去啥饭店,嫌钱烧得慌!要不是实在没地儿睡,就这招待所我都舍不得多住呢,八毛钱一晚上,够买多少东西了!”   她看错了地方,把墙上显眼的最低价格单人房当做了所有价格,这也是她愿意走进来的原因。   程冬至暗自咋舌,心想咋地也要把那开房的单子给收好了。要是让大姐知道实际价格,不连夜搬出去才怪呢!   “姐,你别管那么多,我现在手里有钱,花多少都不心疼!”   “你哪来的钱?该不会是我之前给你那些,别乱花,省着点用,还要交学费呢!”   “不是!这事说来话长……”   为了让王春枝安心,程冬至把手伸进自己的袄子口袋里,抓出了一大把钱票放在了桌子上。   王春枝眼睛都直了,然而这还没完,程冬至接连着又掏了好几把钱票,桌子上那一块几乎都被放满了,仿佛她的口袋是个什么无底洞,外表看着不显眼,居然能掏出这么多钱。   王春枝几乎不敢呼吸:“你哪来这么多钱?”   “之前姐你不是让我给小倔驴写信吗,我和他们现在联络上啦,他俩托我转手卖一些东西,里头利润大着呢!不过这个你可别对外头说,他们在学校里头干这买卖,是要被罚休学的!也不止他们俩卖,他们同学都干这个,不赚白不赚!”程冬至编得挺像那么回事。   如果是一般的姐姐,听到这件事肯定是担忧大过喜悦,为了保证安全宁可不赚这个钱了;然而王春枝是谁,刘金玲的女儿,程冬至的大姐,她骨子里也是个女闯王!   “那敢情好!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在地里一年到头苦哈哈地种地,人家‘倒爷’跑一次单帮顶咱们一大家一季的收入,这上哪儿说理去?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好,小倔驴他们是好意带你发财,你可别大大咧咧地把人家也给拖出来了。”   程冬至笑嘻嘻:“放心姐,我这人儿向来机智!”   王春枝当然放心,点头笑了。   姐妹俩一起清点桌上的钱,她俩的眼睛里齐齐绽放着满足和享受的光芒,谁会不喜欢钱呢?   票子大多数是些粮票,也有少数布票肉票。钱大多数是十块五块一块的,稀烂的毛票很少,但王春枝还是喜欢这些毛票,给她的感觉很亲近靠谱,因为平常她没什么机会使大票子。   程冬至分出一半的钱,不容拒绝地塞给了王春枝:“姐,这些你拿着,我有这些就够使啦!学校里人多,要是啥时候丢了掉了就可惜了。”   王春枝想了想,谨慎小心地把这卷钱藏进了衣服的暗袋里:“我就先替你存着,省得你大手大脚的花完了。等回头我让高爱国给我弄个折子,听说那玩意儿保险,不怕虫蛀鼠啃了!”   提到这个,程冬至便忍不住开始打听老家那边的情况,王春枝一一告诉了她。   徐小萍给高家做的冷天儿衣服全部完工了,王春枝以自己的名义送了过去,高家那边收到后满意得不得了,十分地感激。   家里孩子多本来就是一种困扰,王春枝这么细心又仁义,不像那些只知道占便宜的人,向来是有来有往,实在是令人敬重。高爱国和个傻子一样不知道主动开口,还是高母旁敲侧击问了一番,王春枝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告诉她自己将来有可能去省城那边,高母十分惋惜,但也没说啥别的。   程冬至听到这后,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高大哥知道这事儿不?他咋说的?”   “他?他可高兴了呢,说我总算熬出头了!盼着我早点来省城呢。”   “啊?”程冬至楞眼了。这高爱国还真的是高二傻吗?   王春枝补了一句:“他还说他有亲戚在这边搞啥成人夜校,要是到时候我找不着门路,可以托那亲戚的关系把我弄来读个啥修班,读完一年后就能找工作啦,说是这文凭特管用!好多厂子都抢着要呢。就是户口方面不好弄,我还在愁这个。”   程冬至眼神复杂地看着王春枝:“姐,你说说你这运道,多的是人抢着给你铺路呢!其实我这次叫你来,就是为了户口的事儿:你的户口我已经帮你弄齐了,回村子里找干部们再开个证明就行。高大哥是个好人,咱们可不能亏着他!”   王春枝发了半天的呆,忽然异常欢喜地把程冬至给举了起来,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天啊!我老妹儿咋就这么能耐呢?”   程冬至哭笑不得:“我就算了,你是我姐,我不替你想办法还能替谁想?那都是应该的。你该好好感激一下高大哥,他和你非亲非故的,你……”   虽然王春枝是她的大姐,可在某个方面,王春枝还需要她这个小妹的指导点拨。   王春枝放下程冬至,认真地说:“你放心,我是那没良心的人吗?等我来这边挣到钱了,头一件事就是给他买个新的‘老李子’手表,听说可贵可时髦了,他念叨了好久一直都舍不得买呢!以后他想要啥,我都给他买!”   程冬至无语了,半晌才感慨:“高大哥真是个傻子啊!”   “为啥这么说?”   程冬至委婉地说:“你说说,他家里既然有这么硬仗的关系,为啥他自己还留在县城呢!来这边读一年夜校,再进厂子当个工人,不是更好吗?”   售货员的职业再吃香,也要看地域和环境。县城的售货员,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省城这边的工人的。更重要的是,王春枝来了省城这边后,他就不怕有别的小伙子把她大姐勾搭走了吗?   王春枝瞪大眼:“我没说他要一直留在县城的呀,他说等过两年,他二弟顶了售货员的岗,他就也来省城找事情做!” 第83章   姐妹俩只顾着说话, 不知不觉间过了好一会儿, 肚子都齐齐地叫了起来。   程冬至笑了:“得啦, 姐, 咱们去吃饭!边吃边说!”   王春枝本来还有些犹豫, 架不住程冬至一顿拉扯,只好跟着一道出了招待所,来到了程冬至经常端着饭盒去买菜的那家饭店。   说来也是不凑巧, 平常饭店里几乎没什么人, 可今天却爆满了!   仔细一看还是组团来的, 把桌子拼在了一起喝酒划拳。酒都是散酒, 小心翼翼地装在几个杯子里,一个转一个地递过来抿一口, 虽然酒不够量, 却不败这些人的兴致,每个人都喝得很高兴,红光满面的。看这架势,估计是外地来的出差团。   程冬至傻了眼, 王春枝却很高兴:“你看, 这不是我不肯吃,实在不凑巧!我还是回去吃点干卷子得了,你要有啥喜欢的自己买。”   程冬至不服:“这边满了我就带你去另外一家, 那家的更好吃!”   她最终带王春枝去的, 正是杨主任上次请她和薛教授夫妇吃的那家高价馆子。   这个馆子离学校有点远, 不过程冬至早就打算好了请病假, 好好陪大姐玩儿几天。课本上那些知识她早就会了,再者她之前可是一次假都没请过,这次混两天也说得过去。   王春枝暂时不太了解这种高价馆子的底细,光看外表还觉得比刚才那个饭店要寒酸些,想当然地认为这里的饭菜更加物美价廉,便欣然进去了。   程冬至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像个小大人似的要了一个包间。上次那个地理位置好的已经有客人预定了,便只好选择了旁边的包间,也不差,同样有个透气观景小窗。   为了不让王春枝看菜单的价格,程冬至安顿好大姐后亲自下楼去点菜,点完了才上来坐着。   “你干啥去了?”   “点菜。”   “我咋看对面是坐在这里点?”   “他们太懒了,我们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怎么能麻烦人家服务员呢?”程冬至严肃。   “你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在等菜的期间,两人继续说着一些家务活。程冬至问起断尾村那边的情况,王春枝显然十分开心,说得眉飞色舞的。   原来,程冬至在省城的这短短几个月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头一件值得说道的事,就是老姑王雪花被迫退学了。   没办法,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学习的天赋,再加上看到程冬至去了省城念初中后心里憋着一股急火,越是想追赶自己侄女越是急不来,原本记在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也给活生生折腾没了。   周杏儿和邓翠兰不知道怎么的站在了一条战线上,天天闹事不得安宁,左说右说那话里的意思就是王雪花不是那块料,糟蹋家里的钱粮,王老太偏心眼,以后死了没人摔盆等等。   王老太也想着铁腕镇压,可惜王卫国那边迟迟不能给个准话,寄回来的钱还越来越少,导致王老太在家里的威信落下来许多,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震服不住这两个搅家精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雪花又在学校里闯了一个小祸——她头一次考了班上的倒数第一,被一个娃娃无意中说了两句,她便认为对方是在嘲讽她,顿时蛮狠劲儿上来,利用年龄与体格优势把对方挠了个满脸开花,结果被对方的家长找上来了!   那家长也是个狠的,不管啥小孩不小孩的,上来就把王雪花一巴掌给抽到茅坑里去了,大家都笑话王雪花是王粪花儿——一身的屎尿在那嚎啕大哭,真磕碜!   于是,王老太只好借坡下驴,让王雪花暂时回家休养。   倒不是她怕了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完全是王雪花死也不肯再去学校了,一去就被人叫王粪花儿,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除此之外,王有孝和董三姐生的女儿健康地出了百日,如今已经是个很可爱粉嫩的娃娃了。   说来也是巧,这个娃娃是初夏头生的,正好填了夏枝儿这个坑,这样一来王家春夏秋冬四朵花儿算是集齐了。   因为生的是个丫头,另外两房人没少在私下嘲讽,可王有孝和董三姐却很高兴,天天抱着夏枝儿怎么都看不够。   当着人,王有孝不便太表露出爱女狂魔的样子,顶多是微微含笑地抱着女儿,给她喂水换尿片子;私底下只有夫妻两个人的时候,王有孝透露了心里话:“女儿不坏,也是宝!”   他这句话说地发自肺腑,并不是为了安董三姐的心。   长年没有老婆孩子,他早就对香火一事灰了心,不是很期盼。如今不但有了贤惠的妻子,还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他早就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觉得这是老天爷怜惜他。   有春枝儿和冬枝儿这样两个出色的侄女儿在前,王有孝觉得,夏枝儿要是长大后像她这两个姐姐,那可真不坏!   王春枝也很喜欢夏枝儿,说她继承了父母的长处,从小就知道该亲谁:“奶和老姑一靠过来她就嚎,我一抱她就笑,小小人儿聪明着呢!奶被下了几次面子后再也不来了,二伯他们倒是得了不少亲近。老姑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又不是个小子,还拿来当宝贝疙瘩宠着!她也不想想,她又是个啥玩意儿?整天不去学校,把她给闲的!”   程冬至说:“小孩子知道啥,肯定是奶和老姑偷摸着掐了她,才会一靠过来就嚎。姐你抱娃娃是一等一的好手,怀里舒服又香喷喷的,娃娃咋会不喜欢你?”   王春枝点点头,叹了口气:“得亏二伯娘是个厉害的,能明里暗里护着自己娃,要是光二伯一个人可弄不过那两个坏心眼!”   程冬至点点头,还是王有孝命里的福气啊。   说话间,程冬至点的菜一样样地上来了。   基本都是王春枝爱吃的,比如辣子干菜炒鸡蛋,咸菜雪菇汤,焖肉酱豆角茄子,全都是味道很浓郁的那种重菜。程冬至给自己点了个干锅猫儿鱼,叫了一客黄少白多的“高级”苞米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王春枝傻了眼:“这是啥馆子呀,咋还有这样的菜?得多少钱啊?”   程冬至尽量避开这个话题:“不要多少钱,姐你快吃,都凉了!”   王春枝糊里糊涂地被塞了筷子在手里,闻到香味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真香!不愧是省城的馆子,里头肯定加了不少各种“高级”作料,同样的菜,做得比乡下硬是要好吃多了。要不是妹儿告诉她,她差点都尝不出来这是茄子!   来的时候还有点冷,吃到中间,王春枝把厚重的袄子都给脱了,露出里面的旧衫子,不住地拿手擦脸上的汗。   “姐,你咋还穿着这衫子呢,都破洞了!之前给你的那几套衣服呢?”程冬至很惊讶。   王春枝笑:“穿里头别人又看不见,怕啥!干啥要糟蹋新衣服,留起来慢慢穿不好吗?旧衣服好,穿着舒服。”   程冬至叹气。   大姐节省的观念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说到底还是之前苦日子过怕了,以后慢慢想办法吹风儿。   就在姐妹俩吃得兴致极高时,二楼口子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传来几个大人并小孩儿的声音。   姐妹俩的动作都顿了一下,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们都从对方的面上看到了疑惑和惊讶。   怎么好像是……刘金玲的声音?   这一堆人好巧不巧,进的正好是她们隔壁的包间,原来预定的人就是他们。   “大姑,为啥带我们来这个小馆子,我还要去上次那个饭店,他们家烧肉可香啦!”   “傻丫头,这个馆子菜更好吃呢!娘你慢些儿坐,别摔着了。”   “唉,唉好,还是大丫头心疼我……这次怎么好意思哦,叫你破费这么老些钱,请我们这么多人来……”   “娘你又说这么见外的话,请自家人吃饭咋能叫破费呢?住根你要不要喝汽水,我去隔壁商店里给你买。”   “谢谢大姑!”   “大姑我也要!”   “行行行,你俩都有!”   “大姐,给我带包大前门,等会我给钱你。”   “要你给啥钱?”   随着蹬蹬蹬的声音想起,姐妹俩知道,刘金玲大概是下楼去了。   气氛顿时僵硬而冷凝了起来,本来还欢欢喜喜吃得热火朝天的,顿时又回到了原本应有的温度。   程冬至想起之前王卫国说的话,有一个问题想问王春枝,然而看到大姐此刻的表情,她觉得还是先闭嘴的好。   本来还以为是声音相像的人,现在把另外几个人对上号,这人是刘金玲没跑了。另外几个十成十是刘家村的那些人儿,那声音不会错。   程冬至还好,心里顶多是有点怪怪的感觉,可王春枝心里就十分不是个滋味儿了!   她没敢告诉程冬至,在来之前她特地去光荣大院里找过一趟刘金玲,说是要一起来看程冬至,可刘金玲说她事情多抽不开身,她才遗憾地一个人过来了。   原来刘金玲所谓的抽不开身,就是带着姥家的人来下馆子?! 第84章   王春枝头一次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嗤啦一声碎了, 虽然只是碎了小小的一角, 并没有伤到大体, 可她就是莫名地心慌头闷, 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丰盛的饭菜说不出话。   刘金玲对姥家好, 她一直是知道的,并且还觉得没什么——嫁出去的女儿不也是亲人吗?对自个儿娘家好有啥可说的?   可她并不知道妈把姥家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连妹儿考到省城来了都不肯见一面, 巴巴儿地来陪娘家人。   之前她约着刘金玲来的时候, 得知她竟然一次都没去看过冬枝儿后, 心里有点不痛快, 但被刘金玲安抚住了。   “我这不抽不开身么!现在赚钱难呀,咋地我也要多做点事, 多攒点钱, 要不你妹儿在学校里吃啥喝啥?还不得把人给饿瘦了!往后的日子多的像树叶儿哩,急啥!”   现在想想,她说的这话不对。   虽然姥家不住在省城,难得来一次不容易, 是该优先陪陪他们, 可也不能单单儿把妹儿给撇下?   都来这个地方包间儿了,再添两双筷子还能吃穷她挤坏她?   并且听刘双喜那口气,妈陪他们不止这一天了, 真是……   程冬至看王春枝的脸色越来越不对, 偷摸地扯了扯她的手, 往她碗里舀了一勺雪菇汤, 压低了声音道:“姐,甭想那些有的没的,先吃饭,都快凉了!”   王春枝的声音很低,也带着点沙哑:“我还哪有心思吃啊!妈也太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了,带姥他们过来吃喝都不叫你。姥也是,她难道不知道你也在这边吗?”   程冬至没打算为刘金玲开脱,她纯粹是不想大姐这么难受:“说不定姥还真不知道呢?妈有她的苦处,到时候咱们问问就行了,心里别留疙瘩。”   王春枝点点头,出于对食物的痛惜让她继续端起碗筷吃了起来。饭菜还是那么地好吃,可她吃得不香了。她吃不出汗来。   这边姐妹俩闷声闷气地吃喝,隔壁间可是热闹得不行,刘金玲回来后,那边时不时传来几句让王春枝沉下脸的话。   “大姑,冬枝儿她真的是自己考来这省城的附属中学的吗?”问话的是刘双喜,声音很娇憨可爱,可程冬至第一反应就浮现起她那张不阴不阳的怪脸。   “那要不然呢?这孩子也是聪明,不知道像谁,我和她爸小时候都不爱读书!她倒好,自个儿一路从村子里考到省城来了,这说出去谁信?”刘金玲感慨。   舅妈赵红似乎不大相信,拿话试探着:“我听人说,这省城里的中学没那么好考,肯定是大姐你能耐,别不好意思呀。”   刘金玲笑:“我有这能耐,肯定头一个把咱们双喜和住根弄来!这不没那么大本事嘛。估计王卫国那边使了点劲儿,他咋地还有个转业的余温在,上头不能亏了他。”   刘老太发话了:“住根他妈你可别胡说!咱们金玲从小就孝顺有心,她能是那不顾娘家只顾自个儿的人吗?你再说这样没意思的话,我就要和你恼了!”   刘金玲忙说没事,舅妈赵红似乎抬起手轻轻打了自己一下,姐妹俩都听到了那象征性的手摸脸颊声:“都怪我这张破嘴!我就是瞎说,我这人向来没啥心眼子,大姐你可别见怪。像你这么好的大姑,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你在我心底比谁都亲!我早说过了,等这俩孩子以后长大了,说啥也要把你当半个亲娘看待。”   程冬至险些没笑出声来,这红脸白脸唱的,一看就是有多年的配合经验,没个心里预备的人一下子就被捧上天了。   看来是她小瞧了刘家人,没发现他们隐藏在亲和外表下这样的心机和手段。   刘金玲这叫啥来着,放在后世的话,对,那就叫扶弟魔!   啥叫头一个把自己的俩外甥弄来啊,她到底搞没搞清楚谁才是她最亲近的孩子?   程冬至呵呵笑着,一边笑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心里默默策划着些事情。   王春枝有点听不下去了,她很想摔筷子去隔壁找刘金玲理论,然而程冬至拉住了她,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姐,你别冲动!咱们慢慢儿听,这样的机会难得,不是每天都有。”   王春枝想想也是这个理,忍气吞声地继续坐着,不过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不是饱了,是气撑着了!   刘金玲听到舅妈赵红的话后笑了,笑声中满是愉悦:“我要啥半个亲娘看待,大姑不就是顶亲的吗?我只图这俩孩子以后长大了,逢年过节知道来看看我,也不拘他们提什么,心里有我这号人就得拉!”   刘双喜和刘住根自然是满口答应。   刘老太似乎很满意这样家庭大和谐的场景,也笑了起来:“好,好,一家人就该这样和和美美的,那比啥都强!”   之前去刘家村的时候,刘老太也经常把一家人这个词挂在嘴上,那时候两人心里听着还怪舒服,现在怎么听都有点不是个味儿。   以前她们以为自己也算作“一家人”里头,现在看来只有姓刘的和刘家的媳妇才是他们一家人,姐妹俩姓王,是外头的人!   就在姐妹俩被刘家人另一个模样给震惊到的时候,另一件更加震惊的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舅舅刘栓子给自己透露出来了。   “大姐,你这次说的事儿,真的稳吗?”   “咋不稳,我是那没把握乱放话的人吗?”   “我这不还有些不敢相信吗,种了一辈子地,就这么吃上供应粮了?我……”刘栓子似乎有些恍然梦里。   刘金玲爽朗笑了:“你当这是件容易事儿呀?你姐我在那大院儿里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换回这么个工厂正式工名额,咋地也要先顾着你小子!等你户口迁移过来,以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省城人了,现在俩孩子随母亲户口有些难办,等以后我把弟妹的户口也弄过来,他们读书工作啥的就好说了。”   程冬至听得心头火起,王春枝更是险些咬碎了一口牙齿!   刘金玲明明有这个能耐,她却心心念念地只顾着拉扯自己的娘家人,把俩女儿都丢到了最后!当初王春枝写信问她,她搪塞得那叫一个自然!   原本程冬至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大姐这么多年为啥在家里过得这么苦?按理说刘金玲在省城混的也不差,手指缝儿里抖搂些啥下来也不至于让女儿这样。   为啥刘家看着那么干净利落,俩孩子身上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看着更不像挨饿的样子?   这一切,此刻都有了答案。   刘家人吃吃喝喝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还是刘住根嚷嚷着要去哪儿哪儿玩,一大家子人才亲亲热热地走了。   姐妹俩面前的饭菜已经凉了,谁都没心思去动。   程冬至出了一会儿神,发现气氛不对,决定先把王春枝的情绪调动起来再说。大姐看着大大咧咧,在这些方面还是很敏感脆弱的,可别让她把事情憋在心里给弄出什么病来了。   “姐,你吃饱了吗?”   “嗯。”王春枝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程冬至没多说啥,拿饭盒打了包,然后领着王春枝去了附近的一家大澡堂子。   现在是冷天儿,澡堂子里生意很好,人来人往的。眼下提倡全民讲卫生讲健康,统一烧热水反而节约柴炭,来泡澡堂子并不需要花太多钱,也不要票,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极大享受。   程冬至买了张单池子的票,和王春枝一起泡了个痛快。   人就是这样,吃饱了走路消化一番,然后在热乎乎的水里泡一下,再搓个背敲个筋,什么烦恼都被腾腾的水气给化软了。   王春枝本来还抿着嘴不说话,被泡得晕乎乎后,她总算是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要不是今天碰上了,我真没想到妈是这样的人!以前你说得对,是我太傻,见不着面就把人往好里想。”   程冬至安她的心:“妈和爸是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别想了,这不姐你还有我吗?我比爸妈都靠得住!你看,现在我就比他们能挣钱了,以后包姐你吃香喝辣的!”   王春枝笑着骂了程冬至一句,眼睛却是有泪水落下来,她往脸上扑了一把热水,用这水把眼泪糊弄过去了。程冬至看得分明,但是为了照顾大姐的自尊心,却并没有说什么。   泡完澡后两人又赌气下了馆子,晚上回到招待所,姐妹俩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似乎事情已经过去了。然而程冬至睡得晚,知道大姐翻来覆去了很久都没睡。   这样不是个事啊!   王春枝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姐,你醒啦,快点穿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咋又出去吃?昨儿带回来的剩菜呢。”王春枝一边摸索枕头边上一边嘟囔,忽然整个人都清醒了:“我的衣服呢?”   程冬至笑嘻嘻的:“姐,你那些破衣服真的不能穿了,我全给你扔了!咱们买新的去,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全都打扮得美美的!别人不疼咱们,咱们自己还不能疼自己吗?别省!省了到头来也是进了别人肚子里!”   王春枝哭笑不得:“买新的好说,你把我身上的丢了,我穿啥出去?”   程冬至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套崭新的薄线绒衫裤:“姐你瞧这是啥?” 第85章   王春枝把程冬至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看了又看, 摸了又摸, 问:“你哪来的这个, 买的?”   “难不成还是偷的抢的吗, 姐你放心,我照着你旧衫子的尺寸买的,肯定合适。换上看看呗?”   王春枝哭笑不得, 然而既然已经都买了, 便只好换上了。   还别说, 又轻又暖又软, 穿在身上像是被一朵温热的云包裹着,说不出的惬意方便。   王春枝伸伸胳膊扭扭腰, 不再像之前那样僵得难受了, 顿时既高兴又心疼: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   “妹儿,我知道你现在能赚钱,可你也得省着点!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现在不悠着点, 以后要用急钱的时候可咋整?”   “姐你就放心,我每次赚的钱都存下一半儿了!”   王春枝点点头,尽管她心里并不赞同只存一半儿, 觉得最好是存个十分之九成九才符合她多年养成的理财观念, 可转念想想, 妹儿一个月赚的钱比乡里一年挣下的工分值还多, 哪怕只存个一半呢,也绰绰有余,便也不多嘴啥了。钱是妹儿自己赚的,要怎么花还是她自己说了最算数!   放下了这层心后,再加上存在心窝子里的那点气,王春枝不再干涉程冬至的行动,坦然地和妹儿一起逛街,任由她花钱买买买。   程冬至嫌小商店和那些小供销门面不太过瘾,特地带着大姐一起到了省城的太平路百货商场。   这不是省城唯一的百货,也不是最高大上有“格”的,可却是最受本地市民欢迎的地方。   因为这里的商品物廉价美,还品种丰富,仅仅是这一点便足够俘获常驻人口的心了。每每谈论起省城的这些著名百货商店,一些“老省城”就会点着头发表言论:“那几个都是名头大,专门哄外地人去看热闹的!好嘛,地板打得光溜溜的,灯扯得黄灿灿的,架子也金闪闪的,那有啥用呢?同样的货色,太平路这边要便宜一毛多!”   也有人发表反对意见:“这话不对,人家贵有贵的道理。别的不说,就那阳光百货大楼,多敞阔,多气派?顶楼还有洋馆子,边吃点儿什么边从上头往下看,多美!”   “你是去吃馆子呢,还是去买东西呀?为啥不在太平路买好了东西,省下钱去那边洋馆子多吃几道菜呢?”   “有些好东西,太平路可买不到!别的不说,那的确良只有阳光百货才有!”   “那你买着了吗?”   “这不运气不好嘛……”   这样的争论往往只是过个嘴瘾,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大家不过是聊聊打发时间罢了。程冬至选太平路百货的原因除了物美价廉,更重要的是距离她们近,这年头的公交车挤得和罐头一样让人发昏,能不去太远的地方就不去。   和其他百货比起来,太平路百货的顾客算是要多很多了,然而和后世的热闹商场相比依旧有些零落,现在吃饭都紧张,工业票更是捉襟见肘,又还没到年底的时候,姐妹俩进来时的这个点儿一层也就几十来个人的模样。   程冬至心疼自家大姐,看到合适她的就买,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还好来之前做了准备借来个小拖车,不然东西都装不下了。从薛师娘那边走门路赚来的大多是钱和粮票,工业票还是平时私私地找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们用粮票换来的,赚了好些差价,聚少成多凑了一大把,至少这次来百货是够用。   逛了大半天下来,小拖车都装满了不提,两个人怀里也是抱满了东西,走起路来都打歪歪。   “冬枝儿,真不能再买了!快回去!”王春枝觉得再买下去自己怕是要被东西给活埋了。   “行,那咱们回去!这些东西咋办呀,抱着不方便上车!”   “啥不方便,硬挤呗!”   这个王春枝有经验,不然她也没办法把那么多东西带到省城来了。程冬至目瞪口呆地见识了大姐如何巧妙地利用各种角度和空间硬是带着这么老些东西上了车,还在怀里给她腾出了个位儿,叫她不用受其他人的挤。   好不容易回了招待所,两人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大概购物是女人的天性,原本心里还有些滴血的王春枝在看到这么多可心的东西后,眼睛慢慢儿地发起亮来,心头涌动着一点从未体验过的痛快感受。   以前是因为穷,再加上乡里人都以勤俭为德,谁家的闺女花绳多扯一点都要被嚼舌根的,啥时候这么阔气地大肆采购过?   王春枝头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要是不出什么大事儿,她都想去做倒爷了!靠种地或者在厂里做事儿,一辈子都不能这么痛快地花钱呀。   这次的收获颇丰。   呢子面料,硬皮鞋,头油,雪花膏,枕芯,棉大衣……   很多想买的东西没买到,本来没想买的,遇着觉得合适的就下手了,这时候买东西都是看运气。   王春枝最中意的是一条崭新的直棉淡红色床单,上面还引有几朵牡丹花,看起来非常漂亮。她的床单早就洗得发白发破了,一直舍不得换,也没机会换。乡下的老棉布过水就容易皱不适合用来做床单,这种混了其他材料的直棉可是非常紧张的俏货,挺括又耐磨,县城里供销社很难买到,即便有,也不能这么漂亮!   程冬至笑眯眯地看着王春枝沉浸在清点东西的兴奋之中,看起来昨天受到的打击总算被冲淡了不少。   “姐,今天高兴吗?”她问。   “怎么会不高兴?我现在还心里跳个不停呢,真带劲儿!”王春枝乐呵呵地笑。   程冬至觉得时机很好,便继续引导她:“姐,以后咱们要多多地赚钱,才能经常这么带劲儿!”   说到这个,王春枝的情绪又有些消沉:“那也得我有这个门路本事呀!我想过了,将来我能当个厂里的工人就是烧了头香了,那工资一个月才多少?早知道就不该听妈的话,应该想着办法去大院里做保姆……”   程冬至连忙打住她这个念头:“姐,你要是胆子大不怕事,到时候就和我一起卖卖肥皂啥的?你人这么机灵,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坏事儿。话又说回来了,你怕不?”   王春枝来了精神:“卖肥皂怕啥?高二傻他远房表叔是开大卡车的,倒卖的东西一卡车都装不下,样样都是‘严查’,人家也没啥事儿!我是看清楚了,胆子大吃得饱,挨揍了也不亏。对外头只说是家里有当售货员的亲戚,谁还不走个后门呀?”   程冬至很欣慰大姐有这个觉悟:“行,那等你来了省城把这边的事儿摸透了,我们再慢慢商量。”   “行!”王春枝顿时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等我在这边站稳了,赚钱了,说啥以后也不能花你的钱了。以后你和太婆想买啥都我包了!”   程冬至点点头,笑:“就给我和太婆买呀?不给别人买?”   “还能给谁买?”   “比如爸妈啊,姥啊……”程冬至使坏。   “再说!我心情好就给抖搂点儿,心情不好,他们算啥?”王春枝沉下脸。   她的心是真的寒了,一时半会化不开的那种。   可是她还是骂不出什么脏话来,也不便把话说的太绝。刘金玲虽然拎不清,但也不完全算是不闻不问,她也是从手指缝里抖搂点儿东西施舍给俩女儿了不是吗? 第86章   程冬至明白, 能让王春枝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 很自然地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她带着王春枝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 最后一天的时候, 王春枝说什么也得回去了。   “我出来的时候太婆有点伤风,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理由即便是程冬至也不能拒绝,就答应了。买的是明儿早上的火车票,还有大半天的时候。王春枝把自己从头收拾干净利索了, 穿上新买的衣服, 和妹儿一起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以及两只鸡去拜访薛家。   还没遭灾的时候, 新媳妇头次带娃回娘家也不过是如此的重礼, 何况是现在?然而两边都是至亲切的关系,薛教授夫妇也不多推, 郑重地把东西收下了, 并死活留姐妹俩吃饭,饭桌上极其热心地打听王春枝工作的事情。   听说她们有夜校这边的门路后,薛教授直点头:“夜校好!那里教的知识很实用,也过硬, 出来找工作是不愁的。春枝儿你要是进去了, 千万不要怠慢里头的老师,平常乖点儿,勤快点儿。有时候外头工厂招人, 夜校里的老师会给自己的得意学生私下留几个名额, 知道了吗?”   王春枝眼睛一亮:“谢薛爷爷提醒, 我知道了!”   走的时候, 王春枝比来的时候更加艰难,因为她要带回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就这些还不是全部,程冬至替她暂时保管了一些重大粗笨的物品,等有空了给她寄回去。除了自个儿用的东西,太婆和高家也有带回去的礼物,其中高家的额外丰盛,因为还要麻烦人家帮忙夜校的事情。   送走大姐后,程冬至回宿舍闷头睡了大半天,这几天实在是把她给累坏啦!   不知不觉间到了学期末,程冬至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力道,考了个全年级第三,一身清爽地拿着成绩单回断尾村过年了。   在县小学出出风头还好,附属中学的话就别那么高调啦,反正她来这学校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上高中混个正式户口,然后看情况弄个大学念念,顶好是专业吃香的,将来找工作也方便。对后来的规划早已理清,程冬至暂时没有什么其他要烦恼的,心里明澄澄的。   和其他人比起来,她的日子过得怪舒服——学习压力不大,未来不迷茫,关键是还自由!   想尽办法逃出断尾村是她目前所做的最为英明的一个决定,要是继续窝在这种鬼地方,连出去买点东西也不现实,吃口东西都提心吊胆的,哪有现在这么滋润?   在省城舒服惯了,过年的时候回来住一段日子也怪有意思的。除了可以看太婆,和徐小萍碰个面说说话以外,更能天天欣赏王雪花和王秋枝那臭到发黑的脸,真快活!   王老太还是老样子,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冷到让人脊骨寒的三角眼,可她的气势弱了很多,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说啥是啥了,有时候就连大蛋儿也敢在周杏儿的撺掇下顶她两句。   导致这个变化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要紧的便是两个听话的儿子不再那么听话了。   王卫国挺冤枉,他心里还是很孝顺老娘的,可惜手里并没有什么实权,又被小女儿下了套,糊里糊涂地“藏了心眼子”;王有孝心里也依旧孝顺,可董三姐是个外表看起来老实,实际上有自己智慧的女人。她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巧妙地阻拦王有孝的愚孝行为,渐渐的,王老太那边认定王有孝有了媳妇忘了娘,隔阂越深,王有孝就越不好在老娘面前行孝了,也不再被老娘与老妹儿牵着鼻子走了。   王有孝和董三姐都是恨活计的人,即便年前农闲了也去外头找事情做,想尽办法赚点钱。以前王有孝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有了老婆孩子,更重要的是董三姐年纪大了奶水不多,怎么地也得买点糖稀糊糊喂饱女儿的嘴。尽管他们人不在家里,却很放心女儿——有春枝儿和冬枝儿在,谁能动得了小丫头片子一指头?   两人都嫌王家膈应,夏枝儿被抱到到了太婆这里。自打又添了一个曾孙女儿,太婆整天都很高兴。   程冬至还没回的时候,太婆就天天抱着夏枝儿舍不得离手,她的身体还很好,娃娃也乖,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热闹与温暖,而不是累赘;现在冬枝儿也回来了,更好了!   太婆的屋子里,炕烧的热旺旺的,房梁上挂着蒜头和菜干,空气中飘着盐和辣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王春枝在灶台那里推窝窝头,程冬至在炕上逗夏枝儿玩,太婆的眼睛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从这个曾孙女儿身上转到那个身上,看个没完,脸上满是幸福乐呵。   这次程冬至回来给小丫头带了两大罐奶粉,王有孝和董三姐都感激入髓,谢了又谢。董三姐是个会看事的,她知道这奶粉放在王家不稳妥,即便锁在柜子里也迟早要出问题,便请求程冬至带来太婆这,让太婆和夏枝儿一起喝。   太婆自然不会去抢娃娃的口粮,她小心地把奶粉收了起来,每次都按着量给夏枝儿泡着吃。除了奶粉,太婆还每天给夏枝儿蒸一碗软软的蛋羹,夏枝儿在这么多人爱的哺育下,小胳膊小腿特别有劲儿,长得也十分伶俐可爱,一点儿都不像她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   王春枝把窝头蒸上了后便开始揉白面,窝头是今天吃的,这白面却是为了明天预备的。明天是除夕,得吃饺子!   王家的除夕照例是没什么好吃的,她们打算在太婆这里先吃过饺子后再回去,应付应付走个过场。   王卫国在厂子里今年是回不来了,刘金玲向来是不回来的,没人觉得有啥奇怪,往年也是如此。王春枝嘴上不做声,心里却是在想:妈以前是不是偷偷回来过,只是没回断尾村,而是去了刘家村?   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面镜子,没有破损的时候坚硬完好,一旦裂了一条缝,那就完全不可逆回了,无论怎么小心翼翼地修复也始终有个阴影在,更何况大多数的结局是完全碎成渣。   王春枝曾经是刘金玲的狂热崇拜者,可即便是在刘金玲的形象没有破碎之前,如果要她在刘金玲和冬枝儿之间选择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冬枝儿。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下意识会这么做。   比起一个远远崇拜的偶像,当然是自己一手带大并且贴心善良的宝贝妹儿更亲更重要,常言道河里的水往下流,疼爱晚辈或者小一些儿的平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妈都那么能干了,让她自个儿能干去。   所以,在得知刘金玲心中真正看重的是谁后,王春枝也就仅仅是难过和失落而已,还不到绝望崩溃的地步。   她不疼她俩,那就让她疼姥去!后头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今年各个村儿的年成都比去年要好,即便是王家也在初一的时候吃上了一顿杂合面条,可是刘家村那边直到过完了初五也没啥动静,不见人来请俩外孙女过去。明明上次的时候满口许诺,说是今年一定要接她们去吃顿好的呢。   程冬至估摸着,那边估计是有啥不方便的事情?   按照乡里一带的规矩,即便姥姥家不来接人,外外们提着东西去拜个年也是很孝顺很有面子的事情。又不是在姥姥家住,也不是空着手去,谁还能挑理儿?   程冬至起了促狭心思:“姐,咱们明儿拿点啥,去刘家村看看呗!”   王春枝啊了一声,不高兴道:“凭啥?美得他们了!小包间儿还没吃够啊?嘴上外外长外外短,吃起好东西来心里还真给外出去了!”   “今年他们不来接咱们,肯定是家里情况不好,咋说咱们也是做外外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姥她年过不好不是?”   王春枝听懂了程冬至的反话,咬着嘴唇笑了:“你咋这么多鬼心眼儿?”   “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假,拿咱们当傻子呢!咋地也要给一巴掌回去,臊一臊她们。以后再想在咱们跟前卖好儿,也没那么容易。”   王春枝心里也有股气,重重地点点头:“那必须的!咱们提着东西就去,喝口水就走,不占她们家便宜!说出去也占理。”   “姐你这么想就对啦!”   姐妹俩商量了一番后,对好了话,准备了一篮子鸡蛋和糖块儿,又拿了省城买的手套厚长袜子各一双,一并塞到篮子里,这样理由便很充分了——做外外的担心姥的老寒腿,特地大老远儿的从省城带了这些保暖的东西来,多么孝顺感人啊!   实际上,鸡蛋也就算了,本来就是这院子里最不缺的东西;糖块儿是供销社最便宜的那种。手套和袜子则是当初大采购的时候买错了码数,里头的材料也有些硬硌,本来打算想法子另处理掉的。   当然,这些都是在眼下很好的东西了,只是她们生活水平比较高才看不上。   更好的东西,她们是不会拿出来的,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本来也只是个由头,哪能还真的便宜了她们? 第87章   姐妹俩准备好拜年的礼物后, 也没对任何人声张, 给太婆和夏枝儿留了午晚饭, 俩人悄悄地坐驴车去了刘家村。牛车太慢, 她们等不及, 心里头的好奇就像一只小猫爪子在俩人心里挠挠,尤其是王春枝,带着点微痛的心酸和破罐子破摔的刺激。   她很怕真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或者人, 可又期待真的看到点什么, 这样她就有理由好好发泄一通憋在心中的怨气了!之前包间儿里那件事就像她心头的一根刺, 虽然不至于血流如注, 可一直憋着时间长了也会流脓发炎,疼痛得不行。   与其那样疑疑惑惑地给自己添了心病, 倒不如趁机会一口气把话说穿了!   不愧是小蹄蹬蹬的驴车, 速度果然不是慢悠悠的牛车能比的,姐妹俩正好掐着午饭的点儿到了刘家村。   刘家的院子门是虚掩着的,现在是过年,说不准就有哪些亲戚来拜年, 家家户户都这样留着门, 谁家要是把门锁得特别结实了反而会引起疑心——这家人在吃啥好的呀?藏成这样!反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姐妹俩对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开了院儿门。   过了初三初四,刘家的亲戚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 同村里的人进来前都有规矩会大声叫一叫, 所以他们毫无防范, 其乐融融地享受着真正的年节时光。   银铃和玉玲两家人已经走了, 此时只有刘金玲和刘栓子一家,好东西不趁着现在拿来吃,更待何时?   更何况,开年后刘栓子就要去省城上工了,刘老太与赵红则带着孩子们依旧在刘家村里,她们没有城里户口,粮食关系也转不出去,去那边只能吃黑市高价粮,这么多张嘴那可供应不起呀!况且也没这个必要。   想到刘栓子近两年难得和家人碰面,这顿年饭不仅仅是为了招待大功臣刘金玲,更有给刘栓子送行的意思。   加上刘金玲,炕桌上一共也就坐了六个人,倒是摆了七八个碗盘碟子,还有一大碗咸菜肉片汤。这些碗盘碟子里里面有好几道菜有细细的肉丝和油星子,在整个乡里放眼看来都是头一份豪华的年饭了,村支书家都不能吃得这样好。   刘双喜把大姑从省城里带来的兰花豆咬得咯嘣做响,两眼笑得甜蜜蜜的,直搂着刘金玲不放手:“大姑,你答应好把我也给弄冬枝儿那个附属中学去的,可不许不算话!”   刘金玲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大姑我啥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了?我找人打听过了,只要你爸在厂子里做一两年转了正式工,就能想办法给你们办借读证,还是有机会的。”   刘双喜撅起嘴,有些不满意:“那我都多大了,还去念初中不是让人笑话吗?”   刘金玲戳了戳她的额头:“怕啥?你当那附属中学是啥人都可以进的,立大的附属中学,进去就等于半只脚踩进了高中,那就是半个城里人了!别说外头的了,省城里头多少人挤破脑袋往里头钻?考不上还复读,那种读了十几年才毕业的‘小学生’也不是没有,你这年纪还算轻的呢。”   刘双喜没说话了,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嫉妒——那凭啥王冬枝可以那么小就进去呢?明明她比王冬枝大,说起来还是她的学里晚辈,怎么想都有点儿不舒服。   不过转念一想,大姑这么能耐,对她和住根比对自己的两个女儿还好,那个冬枝儿有妈生没妈疼,真可怜呀!   想到这,刘双喜就彻底开心了,嘴里的豆子也咬得更响亮了。   刘老太给刘金玲舀了满满一碗汤,感慨:“你们俩娃娃,以后忘了我也不能忘了你们大姑啊!这些年来她在省城辛辛苦苦做事,自己的小家都顾不上了,一心只顾着你们。这么困难的年头,人家娃娃饭都吃不饱,你们吃饱穿暖的,还有奶粉喝,外头干部家的孩子也就这待遇了!这都是谁的恩哇?”   舅妈赵红也唏嘘着跟着附和:“就是!你们当大姑的钱都是风刮来的呀?从小好日子过惯了,不知道外头的苦,别的不说,就你们春枝儿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下地干活了,连个书都读不起!”   刘栓子也点点头,他一直很骄傲,自己的几个姐姐对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关怀,从来不因为嫁出去了而和他生分。   至于其他的,他想不到。他是个老实人没错,可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这并不矛盾抵触。   就在刘家人拼命给刘金玲戴高帽的时候,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走进来的还有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王春枝俩姐妹。   “姥!给您拜年啦!看我从省城给你带……妈??!!”   两人早就在外头听了个满耳朵,又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却依旧呈现出了极其震撼的表情。   在飙演技这一点上,姐妹俩都展现出了极其高的艺术天赋和表情管理才能,不过是一句短促的“妈”,就把她们看到刘金玲的震惊,意外,愕然,怀疑等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她们是故意挑这个时候来的,所有人包括刘金玲都信了她们是无意间撞到。   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就连一向最机变的刘家人也惊呆了,气氛顿时陷入了极端的尴尬之中,半晌没人开腔。   刘老太人老心不老,竟然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慌忙从炕上颤颤巍巍挪了下来,一边朝俩人走一边赔笑着道:“春枝儿冬枝儿,你俩怎么来了哇!这么大冷儿的天也不说声,早知道让你舅……”   程冬至很不给面子地闪过了刘老太伸过来摸头的手,并打断了她的话,矛头直指躲闪的刘金玲大:“妈你怎么在这儿?!回来了咋不说一声,和做贼似的!就这里是你家,王家里是有狗要咬你?我和大姐都是你捡来的吗?!”   刘金玲一个风火伶俐的人,硬是被自己的小女儿问得堵住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脸也有些微涨红。   王春枝冷着脸,上前走了几步,把桌子上的菜扫了一眼,笑道:“冬枝儿,你别问妈了,我来告诉你!去年的时候请咱们,那是因为没啥好吃的,请了也不心疼;今年吃的可是带肉的硬菜哇!咱们俩外姓的赔钱货,配吃吗?”   “不是,这不是……”舅妈赵红慌忙反驳,程冬至踩着鼓点儿接过了话,完全不让她有狡辩的空隙:“那去年的时候装得那么好干啥?说啥心里头难过,要请咱们吃带荤腥的,都是放屁!”   刘金玲微微皱眉,呵斥姐妹俩:“大过年的,胡说啥呢?这不我今天有事儿突然回来顺路经过刘家村,先给你姥拜个年,明儿再回王家么?不让请你们来也是我的主意,想着就这么点东西,来了你们也吃不到啥,大冷天儿的还要费鞋费时的。单叫你们来,不叫你大姨小姨家的孩子来,她们心里不怪?不如我带些回去单给你们吃,你们别怪姥。”   程冬至很想给刘金玲鼓个掌,短短时间内竟然能找出这么看得过去的理由,不愧是刘金玲!   然而她们早就知道了真相,岂会被这样的谎话给笼住?   王春枝淡淡道:“妈你今儿回来的?那我问问隔壁几家人!”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刘老太急得慌忙一把拉住了她,不住地轻轻拿手打自己的脸:“春枝儿,冬枝儿,你们别计较!是姥不好,姥这不是心里头欠你们妈不过吗?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妈成了王家的人,我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心里头想哇!她是个做媳妇的,没有道理先回娘家还住这么多天,姥才让你妈对了口风,说是刚回来的,都怪姥不好……”说着,两行老泪流了下来,看着颇为凄惨可怜。   这场景落在旁人眼里,大概都会心生唏嘘,深感王春枝和程冬至两个做小辈的心肠冷硬,不通人情。   王春枝和程冬至相互看看,都嘴角抽抽,眼中带着讽刺和无奈。   是她们当初看走了眼,本以为是个人畜无害的单纯老太太,没想到和王老太一样,甚至比王老太还要更技高一筹,是个隐藏的老戏精!   什么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这不前不久才欢欢喜喜在省城下馆子嘛,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   舅妈赵红也过来赔罪道歉,话语说得极其恳切可怜,然而姐妹俩看着不但丝毫不感动,反而还有些作呕。   王春枝把篮子上的布揭开来,当着众人的面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在炕上。   “这些,都是我和冬枝儿舍不得自己吃自己用,千辛万苦攒下来给姥的,来的时候兴兴头头想给姥一个惊喜,现在想想,怕是咱俩自作多情,膈应到你们合家团聚了!不碍着你们吃团年饭了,我和冬枝儿这就走,以后没人请绝对不来,就算你们请,也不来!”   说罢,一手提着空篮子,一手拉着程冬至,健步如飞地冲出了刘家,只留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刘家人…… 第88章   姐妹俩的行动太过于突然, 发言也足够爆炸, 等屋里的人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 人早就跑远了。   刘老太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 这俩孩子心里保准疙瘩上了!以后不和咱们亲了可咋办呀?”   原本她对这两个外孙女并不是很上心, 可自打听说冬枝儿和大院儿里的哥儿有关系后,便开始琢磨着拉近拉近关系,为了不显得太突然, 还耐心地等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才有了接她们到刘家村住几天的那事。   当年的大吉普实在是太轰动了, 直到现在断尾村的人还会津津有味地谈论起那车身的精致光亮与轮胎的硬实霸道, 以及俩孩子周身的气派。这件事传遍了乡里,附近几个村也谈论了很久, 其中自然也包括刘家村。刘家又是冬枝儿的姥家, 岂有他们不知道的理。   刘家做事和王家不是一个套路。王家吸人骨髓那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是个人都知道自己吃亏了,除了特别愚孝的一般都会反抗;而刘家则是大打感情牌,潜移默化地洗脑, 把人捧得高高儿的, 用亲情感动,套牢,使人恨不得主动掏心掏肝去回报这份温暖, 再聪明的人也难免着了道儿, 比如刘金玲。   不仅刘老太急, 赵红也急。   她倒不是眼红那辆大吉普, 纯粹是看中了冬枝儿的大有前途——小小年纪能凭自己的本事一路考到省城的附属中学,那得有多好的脑袋和运道哇?这娃娃将来肯定和她妈一样,甚至比她妈还有出息!   双喜这个不成器又自私的丫头赵红早就不指望了,一心想撮合住根与冬枝儿的关系。住根将来要是和这样一个姐走得熟惯了,想必这辈子也不愁了。谁曾想在这个时候,居然撕破脸了呢?   刘金玲本人倒不是太急,她一气儿喝完了碗里的咸菜汤后,抹抹嘴:“俩丫头心里拐上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等我回去说通了就好了。”   刘老太紧张地点点头:“那行,要不你今儿就回去?我怕你回去晚了,俩丫头心都冷透了。今儿这事咋说也是怪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自己的娃生分,要是将来她们不亲你,你老了没人照顾,那我可就是罪人了哇……”   刘金玲笑:“咋能!她们不是这样的孩子,心肠都好着呢。明儿再回去,现在说啥她们也听不进去,还不如让她们好好缓一晚上。”   赵红有句话没好意思说——那个大的看着是老实,小的那个怕是不好糊弄哇!   回到断尾村太婆家里后,王春枝没说话,看着炕上一老一小俩人发呆。   太婆看出了她情绪的不对,柔声问:“饿不饿哇?我给你们做馍馍吃?”   王春枝摇摇头:“在驴车上的时候吃过啦!夏枝儿今天尿炕了没?”   太婆乐呵呵地摸了摸夏枝儿的脑袋:“夏枝儿乖得呢,一要尿就喊,片子都只换了两道。”   王春枝释然地笑了笑。真好!   不久,院子门磕磕地响起了,一听就知道是王有孝夫妇来了。   程冬至跑过去开了门,果然是王有孝和董三姐,穿得厚厚的,脸和鼻子被冻得通红,像两头憨憨儿的熊。   “夏枝儿今儿闹了没有哇?”两人进屋后,董三姐解开外面的衣服给夏枝儿喂奶,王有孝问。   “没呢,乖着呢!”程冬至代替太婆回答了,王春枝给俩人各倒了一碗热水。屋子里炕烧的热热的,可这个时候再喝点热水才能叫人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王有孝没急着喝水,而是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最终拿出了一个簸箕大的包袱,红着脸放在了炕上。   “这是啥?”程冬至好奇地问。   董三姐笑着说:“今儿咱们去邻县打泥胚的时候遇着坝上的‘篮子’来卖东西,看价格合适就买了一包,叫啥云朵糕,你们俩拿去锅里蒸蒸,可好吃了!”   所谓“篮子”者即是偷偷摸摸做农副产品拿出来卖的那些人,由于这种行为是违法的,所以他们大多数会拿篮子做伪装,轻易不叫人抓住。   云朵糕原名洋糕,因为名字不够革命改成了现在这个,说白了就是一点米粉和上其他各种杂合粉发酵揉软,再加点糖精上蒸笼蒸出来,看着白白胖胖一大块,其实不占秤,一点点面团子就能发老大一堆出来,手一捏又瘪下去了,实在有些华而不实,不算什么硬仗粮食,也没什么吃头。   在过去,这种东西通常是老太太们买来哄孙子的,小孩子吃了方便消化,胃里不占食,嘴里也能过过瘾;或者老头子也会买一块充作下午点心,就着茶慢慢嚼,现在这可是稀罕东西。但凡是吃的,都稀罕。   王春枝和程冬至知道这是王有孝夫妇的心意,是在感激她们帮忙照顾夏枝儿,便也不多推,立即拿去锅上蒸了。云朵糕蒸好后倒也有点香甜气,不过由于是糖精的作用,吃多了嘴里会有些发酸。   太婆倒是很喜欢这个,老年人都爱甜软的东西。王有孝和董三姐拼死不肯吃,他们看着王春枝她们吃得这样高兴,激动得不住搓手,比自己吃了还舒服。这是他们一天工钱换来的东西,很有些贵,可他们觉得值。   平常老想着弄点啥给春枝儿和冬枝儿吃吃,一直找不着机会,可算叫他们碰到了这个。   王春枝慢慢地吃着,忽然心里头有些发酸起来。   王有孝不过是她们的二伯,尚且知道有啥好吃的惦记着她们姐妹。以前走的不近,现在走得近了,她知道王有孝和董三姐待她们和夏枝儿差不太多。刘金玲呢?   次日下午,刘金玲回到了断尾村。   王家人在意外之余非常热情地欢迎,毕竟她每次回来都不空着手,这次也是一样,大包小包的叫人看着心里欢喜。   刘金玲本没想着回断尾村,从省城带回来的东西全都留在了刘家,只好一大早去县城那边临时买了凑一凑。王老太看到东西就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是县城就能买的。更何况刘金玲还私私地给她塞了十块钱与十斤的粮票,这令她和王雪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至亲,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   相比较之下,王春枝姐妹就冷静得多了。和以前远远注视着母亲不同,这次两人看都没看刘金玲一眼,连个表面招呼都没打,趁王老太抓着刘金玲的手问东问西之时,径直回了房,把门关得紧紧儿的。   刘金玲有些尴尬,这是她头一次受到这种冷遇,不过她的心理素质很强大,并还若无其事地解开了其他人的疑惑:“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使娃娃性子!不就是今年比答应的要回来晚几天吗,还娇气上咯。”   众人恍然大悟。   就说呢,这母女仨一向感情好得很,怎么会这样奇怪呢?   趁着王老太去张罗午饭的时候,刘金玲去敲房门,敲了半天依旧不放弃,大概是嫌吵着烦,程冬至过来开了门。   “你有啥要说的?”程冬至虽然打开了门,却堵在了门口没打算让刘金玲进去。   刘金玲对她眨眨眼:“进去说,成不?在外头闹也不像个样子。”   就在程冬至思考要不要关门的时候,王春枝在房间里喊了起来:“你让她进来,我看看她还有啥可说的!”   程冬至便松了手,刘金玲趁机鱼似的钻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王春枝沉着脸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程冬至则坐回大姐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刘金玲,想知道她接下来有什么精彩的表演。   “咋了,还赌气呐?”刘金玲好笑地看着王春枝。   “我又不是娃娃,有啥赌气的?妈你也别扯那些杂七杂八的,就说说昨儿那事呗。这些年一直难得回来,怕不是每年都回了姥家,别撒谎!刘家村儿那么多人,眼睛那么多双,我就不信你家家都收买到!”   刘金玲爽快地承认:“倒也不是年年都去,隔一两年回一次,咋,这是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哇?”   “是不伤天害理,孝感上天呐!妈你也别到这边来了,这里没你啥亲人,你来干啥?有你刘家人就够了。”王春枝冷笑。   亲耳从刘金玲这里听到她承认自己回这边却不入家门的事,王春枝心里揪疼得慌。   冬枝儿不在的那些年,她一个人在王家受尽委屈心酸,多么盼望着能和母亲见面,倒一倒心里的苦水。特别是过年的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穿着母亲做的新衣裳,拿着父亲给的红包,她不是没有晚上偷偷哭过。   如果真的是因为工作忙回不来也就算了,明明人都回来了,那么老远的路都经了腿,偏偏就不肯再多走十几里路回来看看她!   她这个做妈的心里还有女儿吗?答案是个傻子都知道!   刘金玲红了眼圈:“春枝儿,我知道你心里怨妈!你们只看到我外头的风光,哪里看得到我心里的苦?都说我是个刚强人,谁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背着人流了多少泪!你当我是啥活神仙,一去省城就站稳脚跟子哇?那里头当保姆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偷东西赖我身上,打碎东西赖我身上,去的头几年,吃不饱还挨训那都是小事,她们几个联起手来打我一个,我不也只能忍着吗?是,是怪我自个儿,不该当年受不了你奶,去了省城,可这家里我实在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王春枝没做声,眼光却是含了点水气。   “这个乡里,有几家人家里的媳妇能出去做事的?我人不在本来就是个过错,再不装出外头混得好的样子,谁拿你们姐妹俩当个东西看,都看笑话儿呢!咱们做保姆的,刚去的时候一个月工资也才二十来块,这顶啥用的?我自己不敢花钱,还得留下大半来堵着你奶的嘴。这王家都是群啥人,你心里也不是不清楚,每次回来我都和上贡似的,拿钱拿东西,才换来她们一个笑脸。平时也就算了,过年那更是狮子大开口,没个小一百都回不来这家。是我不愿意回来吗?这不是没钱回来吗。你信不信,哪天我空手回来,你们俩在这家里就站不住了!”   就在王春枝几乎要被说动的时候,程冬至幽幽地开口了:“妈,你不像是这么为难的人啊!昨儿回来的路上,我可是找人打听过了,这些年你挺有钱的,往舅舅家贴补的东西可不少!不然,他们家就舅舅一个拿一等工分,舅妈又是个不下地只做家事的,咋盖得起这么好的房子,供得起俩娃都念书,还在这么难的年头让俩娃喝奶粉?” 第89章   姐妹俩昨天从刘家出来后很快就坐着驴车走了, 压根没时间心思去找什么人打听,其实这番话就是结合程冬至自己的猜测与昨天进门前听到的那些话编的。对,她就是故意撒谎诈刘金玲!   其实有些事早就该想到, 只是以前没往这方面想;一旦想了, 就能察觉到其中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刘家的整洁清净,那不是一般乡下人家能办到的。大部分人家都在地里忙得要死要活, 为了多挣点工分有时候连头脸都来不及洗, 那种很利落爱干净的主妇大概收拾一下都难得了,怎么会有工夫和闲心把整个家都收拾得那么精细呢?   还有舅妈赵红不下地的事,说是刘老太身体不好需要人伺候, 听起来没毛病,然而毛病大着呢。   一家五口人, 仅靠刘栓子一个人的一等工分根本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维持这种体面而略带悠闲的生活?放着一个成年劳力不去挣工分,反而要她专心留在家里伺候老人孩子, 再加上俩孩子脸上几乎没什么菜色,还能读书, 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大姨和小姨家里的情况应该不太好, 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与孩子们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即便有心补贴也是很有限的, 那么大头必定是在刘金玲那边。结合她平常花钱那气派与刘家的情况,基本可以断定她之前的哭惨水分很大。   王春枝毕竟是亲女儿, 血浓于水, 难免会受到点儿迷惑, 程冬至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外人,她能被这套有漏洞的说辞骗住那才有鬼了!   刘金玲一下子被戳中真相,闭眼都能瞎扯一篇谎的她这顿时也楞了,微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惊疑不定——这俩孩子咋知道的?!   程冬至不给她想理由的空隙,故意激她:“对着自己的亲女儿还要撒谎,你还有点做妈的样子吗?既然把我们当外人防,那你就赶紧回你自己家去,别来外人跟前晃,我们俩怕啥,就当自己生下来就没了爹妈!”   果然,千年的狐狸刘金玲被程冬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一下子激出了心里话:“白眼儿狼!我生你们出来,就为着这点小事不认我?有你们这样没心没肝的自私货吗?帮扶你们舅家咋了,你们就这一个亲舅,不知道娘亲舅大?那可是你们至亲的人!”   程冬至笑了,看刘金玲乱了阵脚,立即继续下了第二个套:“你拿他们当至亲的人,他们拿你当至亲人了吗?就说姥,她对你好吗?”   刘金玲顿时底气十足,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你姥咋对我不好?十里八乡找不到第二个她这样疼女儿地人!别人家的女儿那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就咱们刘家从来没这个规律,从小有啥好吃好喝的,四个人全都是一碗水端平,从来不兴啥女儿上不了桌的规矩!就算出了嫁,屋子里还留着咱们姐妹几个的房,啥时候回来都不当外人看,这样的娘家上哪儿找去?外头哪家有这种规矩?你说说,你姥你舅他们咋对我不好了?这么好的姥和舅,对他们好点儿不是该的吗?”   程冬至点点头:“姥可真是个大好人!那你为啥不学她?你们小的时候,姥把你们丢家里几年不回一回?她也和你一样把自己挣来的钱大头贴娘家兄弟的侄子侄女,把你和姨姨舅舅放在家里不管不问,想起来了看两眼给点吃的,想不起来管你们死活?有过这事儿吗?”   刘金玲楞了,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   刘老太也有娘家兄弟,可她向来是把所有心思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小家里,很少去管自己的侄子侄女们……   程冬至知道刘金玲肯定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一点儿,趁热打铁继续撼动她的想法:“妈,你是不是以为全天下就你长脑子长良心了,其他都是蠢人坏人?要我说,姥才是真聪明人,比你精多了!她知道疼自己娃,不疼你们,将来谁给她和舅舅做牛做马?她要是真为着你好,能这样放任你一头热贴补娘家,不和自家娃打好感情,把我们的心凉了,以后有你什么好处?她肯定不管,等你老了她也走了,她的儿子孙子好就行啦,管你死活!她到底真的为谁好,你还看不清吗?”   刘金玲涨红了脸,很想反驳几句发泄一下心里莫名其妙出来的堵塞,却找不到合适的词,下意识也开始有些发慌了,也开始口不择言了。   “胡说些啥?你们姥能是那样的人?别把你们自己那点龌龊心思放你姥身上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知道些啥,哪能想得这么远?”   “对,是我们自己龌龊,把姥也想龌龊了。姥可是个心思单纯的大好人,几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咋地也不会嘴上说都疼,心眼儿其实早就偏咯吱窝去了!好吃好喝的算啥,不要紧的东西换谁都舍得一碗水端平,等真遇着事情了,谁才是她的心肝肝,谁是泼出去的水,那可就见真章了!”   刘金玲坐了下来,拿起手边儿的搪瓷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冷茶,半晌才问:“是谁在你跟前调坏儿了,是不是你奶?”   “奶又不傻,她和我说这个干吗?把你点醒了,和我们亲了,有她啥好处?妈,深的我也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一个最浅的事儿——这次你带了这么老些好东西回来,就算你拦着,姥和舅舅他们咋就这么心安理得吃独食儿的?大姨小姨家的孩子都多少年没见过大油了,多可怜啊。这得亏东西是你弄来的,不然你也吃不到呢。还一碗水端平,我呸!咋端都不会亏着舅舅就是了!”   程冬至知道,几十年来形成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瓦解的,急于求成反而只会坏事。   所以,她现在的目的并不是一下子让刘金玲反悔,而是先给她的心里埋下一根细细的刺,让她自己去疑惑,去思索,去观察,用截然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曾经一心信赖并维护的所谓家人。   刘金玲是个聪明人,至少比王卫国聪明多了,程冬至相信她醒悟的时机会比王卫国要短。反正现在她们暂时也不太需要这个所谓的能人妈了,撕破脸冷战都无所谓,她们等得起。   只是不能等太久,特别是不能一辈子就这样糊弄过去了,不然以后这对奇葩夫妇还是会妨碍到她们的,尤其是大姐,大姐太缺爱了。   在听了程冬至那些话后,刘金玲的脸色有些变,最终却没说什么,直接出房间去了。   王老太张罗着给刘金玲弄午饭,她却推说省城那边有急事不能久留,带着行李直接走了。倒是便宜了王雪花,一个人恨不得霸拦住仅有的两盘好吃食,抢得脸都红了。   王春枝似乎全程没什么反应,晚上的时候忽然猛地拍了一下巴掌。   程冬至吓了一跳:“姐你咋了?”   “你的嘴咋那么能说?妈都被你给说住了,乖乖!不愧是去省城念书的娃,那口才就是不一样,比你在县里的时候还要厉害几百倍呢。”王春枝满脸崇敬。   程冬至哭笑不得:合着大姐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呀。   “啥能说不能说的,我都是心里话,又不是耍嘴皮子。”   王春枝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你不说还好,你白天那么一说,我头一次觉着,妈也是外头看着精明,心里糊涂着呢。”   程冬至说:“妈也不是糊涂,她就是被兜住了,别说姥小时候那么哄着她,你看她对你就这样,你不也心里放不下她吗?”   王春枝红了脸,恨恨道:“我有啥放不下的,早就放下了!她对我们这么没良心,以后我管她死活呢。”   程冬至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趁现在说清楚的好,不然以后纠结起来有的受。   “姐,说不管她死活也有些过了,咋说也是怀胎十月奶大的,小时候也把屎把尿过,那多少也算是点儿恩。”   王春枝点点头,其实这也是她真正的想法,不过是程冬至替她点明罢了。   “所以以后他们真要出啥大事儿了,我们能帮的帮把手也没啥,帮不了的就没办法了。其他的,那就看个人心思了,要是他们脑子转的开,知道后来弥补咱们,那咱们面子上就做得好看一点;转不开,那就是他们自己没福气。”   王春枝像是心里有块疙瘩被瞬间解开了,心胸开阔不少,连连点头:“你说的是,省城的老师就是能耐,把你教得这么通透!以后就这样,反正咱们自己对得起自个儿的心,就得了!”   本来她还心里一直在矛盾纠结以后如何面对刘金玲,一会儿发狠,一会儿犹豫,始终拿不定个主意。   冬枝儿的话就像一条分明的绳子,把她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的地方都明明白白圈出来了,让她顿时思路敞亮许多,知道以后该如何去拿捏这个度。   说白了,感情这种事,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那都是当局者迷的。   程冬至穿来这边这么多年,始终保持着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所以才能这样清醒有绪。   然而,她怎么都想不到,若干年后的某天,她也会陷入一场甜蜜而混乱的漩涡,变成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智商负数的人…… 第90章   省城那边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不定, 今年开得格外早,程冬至还没来得及吃大姐亲手做的元宵,就坐火车千里迢迢回了校。   省城里还残留着些不甚明显的年味儿, 路过的人家门上贴着新对联和窗花, 颜色尚未褪去,看着红艳艳的。物质依旧并不丰富, 但是每个正儿八经的省城人都有种别样的欣喜和自豪感——凭本地户口簿能排队免票购买大葱一根, 萝卜一只,花椒二两,豆油三两, 瓜子二两,这是周边县城乡镇都没有的福利, 当然,像程冬至这种临时户口的人也没有。   不过她也没啥失落感,这些东西她想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洗白拿出来费些事儿而已,洗白麻烦的话, 那就自个儿一个人躲起来想咋吃咋吃。并且, 也就最近这几年还有特殊供应了,以后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 不但没有假期和年货贴补,还要额外加班加点忆苦思甜, 越是大城市的人越要做榜样, 多难啊。   从家里出来前, 王春枝想方设法包了非常大一包吃的给程冬至带上,说什么都不许推。尽管她知道自家妹儿手里有钱,薛教授夫妇那边也经常给开小灶,可她就是不放心,总怕妹儿吃不够。   程冬至在火车上的时候偷偷把这一大包吃的给分成了几份,只留一份少的在外头,另外的全收进仓库了。倒不是怕招宿舍人的眼,宿舍里都是心眼儿正的好妹子,主要是怕去宿舍前的路上刺激到学校那些“特困生”。   附属中学里并不全是本地娃或者她这种半本地娃,也有周边县村里上来的连临时户口都没有的特困生。像这种特困生基本都是成绩特别优异,家里特别困难,才有机会被当地公社和县政府联合推举进来,可谓是凤毛麟角。   在大环境普遍不好的情况下,能被定性为“家里特别困难”的那就是真困难了,要不是学校这边提供两套劳动布校服轮着穿,恐怕屁股蛋儿都要露在外面。   像衣服鞋袜被褥啥的还好说,毕竟不是一次性消耗品,省着点使用能把高中和大学都对付过去,像吃喝方面,学校自己教职工都吃不饱,哪来的余力包这些学生吃饱呢?   学校能给想办法的时候,就给他们弄一些“标准套餐”的饭票,一顿当三顿吃,或者拿低级杂合面做成的黑饼子凑合凑合;实在想不到办法的时候,吃糠团子和甜菜汤是常有的事情,就怕连这两样都吃不到。   为什么要搭配甜菜汤呢?因为这时候人普遍认为甜菜是下火的东西,吃了糠团子容易肠子“结”住,需要下火才方便掏出来。甜菜汤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实际上,喝了的人才知道——噫!   程冬至不是那种特别招摇的性子,有啥好东西都是躲在床帐子里悄悄吃,拿出来和宿舍人分享的次数都有限,更别提拿出去晃了。可就是这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感受到了几道不同寻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回头快一点就能看到几个特困生微微躲闪的样子。   起初她还不是很明白,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吃一毛五的标准餐,也没挑挑拣拣浪费食物,为啥那几个人就盯着她一个人看呢?   还是舍长给她解了惑:“你别管那几个!都是特困生,别人都一心扒在学习上,就他们几人儿眼歪,天天盯着人家吃啥喝啥。张豁嘴之前不是到处说你吗,估计他们听到点啥了,总怀疑你吃啥山珍海味呗。”   原来如此!   这几个是情商低表现得太明显,肯定还有那种心理揣度但是没露在脸上的,程冬至决定以后更加低调一些。   到了宿舍后,其他五个人早就来了。早来的人还帮着把程冬至的床铺给收拾了,被褥也给拿出去晒了,暖暖软软的。   程冬至很感激,拿出一布袋炒瓜子出来:“我太婆院子里种了好几株大毛嗑,我姐炒好了让我带给你们吃。”   乡下很多人家都会在院子里种这个,秋收的时候收下来晾干炒好,拿塑料袋子系紧,留着过年的时候给客人们吃。所以程冬至这样说大家并不奇怪,也没人注意到这乡下自家炒的瓜子竟然一点焦黑脏毛都没有,又香又匀净。   先开始大家还有点不好意思,在程冬至热情主动地一人塞了两大把后,才羞涩地磕了起来,直到情绪彻底放开后,宿舍里满是欢声笑语。   张豁嘴在外面听到,估摸着她们肯定又吃啥好东西了,便重重地敲了几下门。她自以为停止到处说程冬至坏话是她的施恩,理当吃点她们的东西收封口费,完全没有一点上次被怼的羞愧感,理直气壮的。   舍长高声问:“谁啊?”   张豁嘴不做声,继续敲。   大家对了对眼色,迅速地把瓜子和瓜子皮都收拾了,打开窗子透了气儿,才不紧不慢地把门给打开了。   张豁嘴等得焦急,转了一圈后看到宿舍里又啥都没有,撇嘴道:“这么老半天才开门,八成是在做啥坏事哦!”   舍长怒了:“你看到没?没看到你就是栽赃陷害,我们去找老师分辨分辨!大伙儿都听着呢!”   张豁嘴缩了缩脖子:“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谁信你们!”她一边说一边慢慢退了出去,临走时眼睛还重重地扫了程冬至那紧紧闭着的床帐子,猜测里面肯定藏着老些好东西!   不然大家都吃一样的标准餐,为啥她就长得白白嫩嫩的?脸色一点儿都不黄!   “这是什么人啊?”大家都很无奈,却也只能吐槽吐槽罢了。   张豁嘴的性格很招人厌,可她做的这些事也没办法把她捆起来打一顿,只能嘴上骂几句。人一旦不要了脸皮,你还真拿她没办法。   几件事一结合起来,程冬至干脆让薛师娘别给她来送吃的了,有些不太好:“我现在三天两头地往奶奶你这儿跑,想吃啥自己就来了,奶奶你就别费事儿啦。”   薛师娘想想也是这么回事:“那行,你想来了啥时候来都可以,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么!别和我外道,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早就超了几倍的饭钱了。”   程冬至知道薛师娘是在夸张,笑嘻嘻地点点头:“嗯!那我肯定要把肚子撑大了吃回来!”   薛师娘也知道她是在夸张,哈哈地笑了。   天气渐渐转暖,人们逐渐脱掉了罩衣下的厚棉袄,换上了较薄的夹袄。没过多久,程冬至偷偷藏在里面的保暖发热背心也脱掉了,罩衣下只剩秋衣和一件薄衫儿,这时候王春枝也来到了省城。   夜校的事情搞定了,其中多是高家在后面出力。他们得知高爱国决定以后去省城的时候,恨不得给王春枝送一面锦旗——这事儿他们很多年前就商量着要办了,可高爱国一直不肯离开县里,现在居然换口风了!   县里再好,哪有省城的机会多,前程远?高爱国看着是个单纯的人,实际上倔起来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多亏了春枝儿去省城哇!   就为了这个,哪怕王春枝没有送来那么多好东西,他们也要帮忙把事情办了。本来不打算收,可这种事不收比收了还要不好,所以只能收了。反正傻小子都要追到省城去了,这东西给来给去都是一家人嘛。   王春枝拿到夜校那张薄薄的录取书后,激动得几晚上都没睡好觉。   省城的繁华她是见识过的,自打在那边痛痛快快享受过几天后,断尾村的一切显得那样地破旧和黯淡,叫人提不起精神来,心思完全没有办法放在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里,老是有什么东西往外窜。   更要紧的是,以后离妹儿就近了。没事的时候去帮她洗洗衣服,拆洗被褥,再说说话啥的,多好啊!   听说王春枝来省城后,薛教授托在夜校的熟人找关系,在宿舍楼给王春枝分配了一间小单房,虽然这房间只有七平方米左右,可姐妹俩却喜坏了!   夜校的宿舍很新,是56年的时候才建的。宿舍楼有五层高,房间相当多。二层及以上才是长期住人的,一层被改做了办公处和招待处,有些外地过来的交流工作人员找不到招待所,就暂时住在这些房间里。   尽管有很多房,空房也时刻都有,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分到小单房,大部分是四人房或者六人房,小单房一般是教职工或者干部才能住的,当然,也有一些幸运儿学生会被分到这种房间里来,比如王春枝。   教职工可以分到住处,不过学生却不能白住,每个月都要交几块钱房租,根据房型和人数不同而上下浮动。学生从夜校毕业后基本都能找到合心的工作,从而搬出宿舍楼腾出新房间,找不到的也不急着退房,可以继续住着直到找到为止。有时候运气不好,去的单位一时半会分不到住所的,也可以和学校说情继续住在原来的房间中,房租稍微涨一涨也就罢了。   之所以这么宽松,无非是因为夜校位于的地理位置很偏,学生有限,宿舍的房间又太多,而且还有点临时的性质,不可能长住一辈子。要是那种厂子或者正规单位的房屋,那可就是抢破头的香饽饽了,怎么也不至于还有空的。   程冬至像一只高兴的小麻雀,在王春枝的新房间里飞进飞出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大姐有了这样一个专属的私人空间,以后姐妹俩时不时打点儿牙祭可就方便了!饭店虽好,总是进出那种地方也多少有些不便。   “这儿离你们学校还挺近啊!”王春枝也很高兴。   “嗯!我数着了,四五站路就过来啦!”   “那以后学校放假的时候,你过来和我睡!”   “那肯定呀!”程冬至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姐,今晚咱们吃点儿什么好的庆祝庆祝?” 第91章   王春枝才交了半年的学费和房费, 正肉痛着呢, 听见妹儿说吃好吃的心里就有点慌:“吃啥好的呀?我看这边有个食堂里面伙食挺不错的, 要不咱们就去吃食堂?”   程冬至有点意外, 她本来还想大大地胡吃海塞一顿,听大姐这么一说, 忽然觉得去食堂看看也不错——还是该了解一下大姐平常的伙食水平如何,不能让大姐在省城吃不饱。她有这么多钱和东西,离大姐又近,要是大姐反而在这个时候饿瘦了,她晚上还能睡好觉吗?   所谓食堂, 就是几间矮矮的平房凑在一块儿, 每天能打的菜都是随机的, 价格不算特别贵, 但是也不低。   黑板上写着今天的菜有冬瓜汤和辣萝卜叶子混焖萝卜丝,主食是掺了玉米的杂粮粑粑,每样都只能凭学生证买一份。王春枝每样都买好后端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和妹儿一边说话一边吃。   味道就是很普通的大锅饭,有点咸味儿, 油星儿是没有的,不过也没什么土味和臭味,这就很难得了。   这些东西每一样王春枝吃得津津有味, 程冬至却嫌太硬邦邦了, 撕了一小块尝尝味儿后便不再动了, 心里想着等会回去吃点啥垫肚子。   “这夜校真好!住的地方好, 食堂里的伙食也不错!”王春枝回了房后,依旧沉浸在刚刚吃食堂的幸福感中,不住地夸赞着。   程冬至瞅着大姐,想说点啥,可话溜到嘴边就变了样:“我看这食堂要的粮票也不咋多,大姐你可劲儿吃,别饿着自己,等以后出了学校就再也买不到这么实惠的饭菜啦!”   王春枝笑:“你傻呀,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学费房钱不是钱吗,要是吃的再贵上天,还有几个人敢来!”   程冬至也笑了,她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她刚刚说那话目的是不希望大姐为了省钱而受苦。原先刚开始在断尾村的时候,要么不好弄吃的,要么弄到了吃的不方便拿出来,好不容易日子一点点的好了,洗白的套路也越来越多了,为啥还要委屈着呢?吃!能吃是福!   这个年代的幸福感来的很容易,那就是吃饱吃好,吃完倒头睡觉。千言万语,诸多情绪,最终还是不如化作一碗又一碗的香喷喷食物,结结实实地进了肠胃,抚慰了心和肚子,才算是落到实处的欢喜。   “可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姐你可千万别省,趁早吃回来。钱票,我都有,不是个事儿。我常听薛师娘说,当年的时候,几分钱能买个麻辣兔头!现在兔头多少钱?这年头钱花了才是你的,眼下又不能和旧社会一样放印子钱利滚利,留着跌价做啥?”   王春枝咧嘴笑了一下:“你和我说这些做啥?我知道,你就是怕我舍不得钱,才整出这么一堆怪话。我……”   说着,王春枝顿了顿,微微侧过身子,拿手背擦了擦脸。   尽管没有正对着自己,却能清楚地看到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打在她的腿上,看得程冬至有些惊诧:大姐好好儿的哭啥呢?   王春枝哭够了后,擤了擤鼻涕,勉强挤出笑容:“我看你刚刚也没吃饱,要再弄点啥吃不?”   “我这有饼干,姐你给我倒点热水就好。”不知为何,程冬至不太敢在这个时候说出去下馆子之类的话了。   “行!”王春枝痛快地答应了,起身拿着暖水瓶出门去了。   王春枝的底子本身就不差,再加上她脑袋聪明,心思灵活,很快就成了班上的尖子生,受到了老师们特别的关注和照顾。   其中一位和薛教授关系不错的老师,还特地给王春枝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那就是去一个国营厂子里的食堂做临时工。   “这临时工的钱,虽然不多,但里头有一样外头没有的好处——等厂子里招正式工了,你们这批临时工合格的几率最大。平常手脚勤快点,跟着老师傅多打打下手,嘴放甜点儿,还怕他们不给你推荐票?转了正什么事都好说,想留在食堂就留食堂,不想留了,回来咱们这边深造一下,学个技术岗啊,或者文职啥的,那都是很有前途的。”   王春枝高兴得不得了,钱多钱少不要紧,关键是这个机会难得啊!   “我去,我愿意去!是啥厂子?”   “咱们省城的国营第一纺织厂,知道不?”   王春枝差点没喷出来。   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撞到王卫国那里去了!!   做爸爸的当副厂长,做女儿的去食堂当临时工,这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信?   这时候,走后门是一个不太光明正大的词,报纸上也天天讲不要走关系搞特殊化,可实际生活中,一个人要是完全铁面无私不帮扶家里人的话,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呢——出人头地了就不认穷亲戚了,没良心的东西,迟早倒大霉!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这些人情道理,坚持大公无私的人也不是没有,并且不在少数,他们也能得到不同群体的夸奖赞扬。这是一个极度分化又极度矛盾的年代,法律和人情,不同的思想理念,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激烈的碰撞,无所谓谁对谁错,不过是一个立场的问题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声音会被放大,有些声音会渐渐消失,这都是日复一日不变的规律。   怀着一点报复和看热闹的恶意,王春枝爽快地答应了:“谢谢老师!我愿意去!”   就这样,王春枝开始了她的临时工生活。   白天的时候在厂子食堂里帮忙,晚上回去上课睡觉,两点一线,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像王春枝这种临时工,每天基本上都是在后厨打下手,平常难得出食堂大后方。她手眼灵活,做事麻利,会看人脸色,再加上长得又是这样一个出众的好苗子,很快就赢得了食堂里所有人的好感,还有些过分热情的婶子开始打听她是否找了人家,似乎是想给她说媒。   王春枝都一一回绝了,她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事。她要赚钱,要往上奔!找啥对象啊,没意思!   王卫国直到差不多小半个月后,才知道了王春枝来厂子里的事。   当时他正和几个同事在桌上谈论公事,忽然王春枝走到他身旁站定,俏生生地喊了一句:“爸!”   王卫国筷子险些掉了。   他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家里的大女儿不是在乡下种地吗,什么时候跑到这来了?关键是她还穿着一身食堂工作人员的衣服,带着深蓝色的袖套,那神气有点儿认不出来了!   王春枝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卫国那震惊的表情,坐在王卫国身边的人也炸了锅,不住地问。   “王副,这是你……女儿?”   “丫头啥时候来咱们厂的,你咋不说啊?”   “行啊,王副你前些时才说不考虑把家里孩子弄过来的事情,转眼就安排好了哇!”   “我……”王卫国目瞪口呆,百口难辩。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的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春枝喊完爸就跑,理由还很充分——厨下事情太多,她得赶紧回去工作啦!   就这样,王卫国足足被吊了一个下午的胃口,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王春枝下班的时候,在食堂后门蹲到了她。   “春枝儿!你过来!”王卫国心里十分担心这件事,面上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凶了些。   “咋了爸?”王春枝笑嘻嘻的。   “你给我说实话,你咋跑这来了?”   “高家帮我弄了个夜校的名额,然后夜校的老师把我弄进来了呗。要不然呢?我还能指望你呀?”   王卫国被王春枝这句意有所指的话给呛了个半天说不出话,许久后才叹息一声:“你们都长大了,能耐了。”   “那肯定啊,爹娘惯着的长不大,没爹娘疼的早当家呗。”   王卫国脸涨得通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春枝轻快地走了。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女儿不知不觉间已经出落得这样,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了。   然而这其中,似乎并没有多少他的培育,想想也是一种遗憾。   不过还好,春枝儿既然来了这厂子,以后总有办法照顾得到她一些的。   王卫国正沉思着,看门的保安挥舞着一封信朝他走来:“王副,又有你的信啦!你们家里人还怪挂念你的,一个月写好几封!”   王卫国苦笑一下,谢过了保安,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宿舍,把信拆开了来。   果然,是王老太寄来的。   信的内容无非是老三样,家里人不听她话了,白眼狼了;雪花要被耽误了,让他想想办法;钱不够了,找他要钱。   曾经他力所能及的时候,这些要求对他而言不过是亲情上甜蜜的负担,然而现在的他能力有限,这些信便成了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让他有些窒息。   王卫国把脸埋进双掌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92章   自从听了程冬至的劝, 王卫国每次寄回家的钱都有所保留, 而且在钱的花销方面渐渐的更加大胆了些, 比如故意报点花账啥的, 攒下了些真正属于他的私房钱,王老太算不到的那种。   倒不是有什么私心, 而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春枝儿已经大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听冬枝儿那口气,刘金玲这个做妈的心压根不在女儿身上,指望她攒孩子的嫁妆不现实,还得他这边做点准备。不说啥值钱的大件, 脸盆被子总得有一套?爸爸做副厂长, 叫女儿光着身子去婆家, 说出去一辈子都难听!   王卫国的这点“进步思想”不完全是程冬至的功劳, 也有厂里同事们的影响在。   以前天天出生入死,对寻常市井生活理解不够,只有一股单纯而不懂世事的士兵气。现在从战场上回到了人间,他渐渐醒悟了点什么。虽然不够多,也不够彻底, 可至少也是可喜的转变。   第二次和王春枝见面,是王卫国主动去找她的。   王春枝正蹲大水盆那儿洗菜呢,王卫国挪到她身边, 把她脑袋拍了一下:“你过来!”   王春枝看了跟着的大师傅一眼, 大师傅笑着点点头, 她就去了。   “咋了?”王春枝有点警觉。   “你来这边工作, 不要没事到处张扬自己是我闺女,更不能仗着我是副厂长到处欺负人,知道了吗?”   王卫国一脸严肃。   王春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说话——她不屑于回答这种可笑的问题。他王卫国有啥势?她是那样的人吗?   王卫国训斥了一长篇话,无非是要王春枝认真工作,好好学习,争取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等等。不愧是当过一段时间副厂的人物,大大小小的活动参加得多了,一些词用得还是很熟练的,听起来有点会议上压轴演讲的气势。   就在王春枝听得差点打哈欠的时候,王卫国左右看看,趁没人把一个发皱的小信封塞到她手里,低声道:“别说出去!自己拿着买点啥。”   说着慌慌张张地走了。   厂里并没有人监督做父亲的是否给女儿钱,可王卫国总是有些心虚,老觉着王老太在某个角落里瞪着他。虽没有明说过,可王老太的意思一向很明显,她不许儿子们有自己的主意,尤其是这么多的钱的花用!几毛几块的也就算了,几十块那能行?   所以,王卫国才跑的这么快,生怕被人看到。要是这事七拐八弯传到老母亲耳朵里,那可就糟了!   王春枝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打开信封看到里面旧旧但很整齐的一小叠钱后,微微楞了一下。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不过,怎么说都是头一次从父亲这里拿到钱,王春枝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她浑身轻快地回了厨下,动作比之前更加有劲儿了。   过日子就像那麻雀扑腾着往远处飞,有时候高一阵子,有时候低一阵子。   大概是刘家村那事低得太狠了,姐妹俩接下来的生活过得意外地平静和顺利。   王春枝渐渐地在食堂站稳了脚,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次招工肯定有她转实习工的份儿。程冬至在学校里的学习生活也很顺坦,初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拿了全年级第二,比第一只低个一分,拿到了一个崭新的软壳本子作为奖励。   宿舍里的人都替她感到可惜:“要是再多个两分就好了!那个硬壳本子就是你的了。”   程冬至本人倒不觉得有啥可惜的,何必一定要拿第一呢?第二也挺好的!   期末考试完了就是暑假。王春枝抽不开身,程冬至便独自一人回了一趟断尾村,给夏枝儿和太婆带了老些东西,就连给王有孝夫妇的也没落下。   原本她和王春枝还很担心太婆在乡下的生活,自打夏枝儿把太婆和王有孝夫妇紧密地联系在一块儿后,这个担心便很有些多余了。   董三姐是个受尽苦楚的人,头两个婆婆和自己的母亲那都是心狠的人,她不怕她们,可也对她们亲近不起来。太婆的出现填补了她这方面的渴求,让她头一次产生了有娘家人可以依靠的幻觉。   太婆把夏枝儿带得很好,又是个顶好说话的人,有这么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家里带他们的娃娃,董三姐和王有孝在外面卖力气那叫一个后顾无忧,完全不担心娃娃被王老太或者王雪花欺负,或者渴了饿了冷了热了。   乡下人带娃娃的方式都很粗糙,要么把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搁炕上一扔然后不管,要么拿个绳儿捆在窗边怕淘气爬出去了,还有更落后的,比如拿个麻袋子装半袋子沙土,把娃娃的下半身埋在里面,既不会让娃娃跑失了,还能免去了换屎尿片子的困扰——回来的时候把混了屎尿的沙土铲掉,再换半袋新的就是了。   这不是把孩子当盆栽养吗?和后世金贵的养娃方式比,这简直就是不把孩子当人看了。可那时候条件差,大人们也忙着挣口饭吃,只能用这么糙的法子,孩子生得很多,最后能活几个全看天意。   太婆带孩子的方式很细致耐心,再加上有程冬至带回的奶粉滋养着,夏枝儿一天比一天茁壮起来,个头比当初占尽王家吃喝的王雪花长得还快。董三姐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什么,却早已把太婆这边当自己娘家看顾,时不时过来帮把手,让老人和孩子都舒坦。   程冬至也注意到了这个可喜的转变,心里轻松一截。   大姐已经到了省城里,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太婆了。如今太婆也有了靠谱的人看顾,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高兴的呢?   “二伯娘,我回省城那边去啦。太婆这边,还得麻烦你多费心了!夏枝儿奶粉不够了,你写信去学里找我,我给想办法。”   临走时,程冬至郑重其事地拜托董三姐。   董三姐点点头:“你就放心!”   说着,她从衣服里头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零碎碎的票子出来,脸有点红:“这些钱还不够奶粉零头的哩。你先收着,夏枝儿也就这两年喝一喝,我和你二伯还能做几十年活儿,咋地也不能让你们做姐的帮着我们大人养娃娃。”   程冬至笑着接过了。   王有孝请了一天假,帮程冬至扛行李去县城坐火车。王老太知道了,又是一顿好骂。   “变了天了!连老二都长奸心眼子了,知道拍省城大小姐的马屁!你老妹儿在家这么多天了,见你引着她去县城玩过一次没有?娶啥样儿的老婆就跟着变啥样的人儿,家门不幸哇,咱们老王家就没娶着一个好儿媳!”   董三姐不做声,就只当王老太是在放屁。   起初的时候她老实,时间长了也看清了。这个老太婆理不得,越理她越来劲,然后抓着理她的人欺负。还不如就这样晾着,等她叫唤完了就没事儿了。   王雪花本来还在炕上乐滋滋地啃红薯干,听到这个茬儿又开始红了眼:“娘,我也要去省城念书!”   王老太心里更酸楚,忙胡乱安慰着自己的爱女:“好好好,等你三哥那边安定了,就把你弄过去念书!”   尽管嘴上给王雪花画了饼,可王老太心里清楚,老三那边也开始藏心眼子了。别的不说,每个月的工资他居然敢想各种由头扣老些下来!这放以前是不敢想的事情哇。   然而,王老太也知道,不能把老三逼紧了。老二已经变心了,要是再招翻了这个,那她在王家可真的是孤掌难鸣了。   所以,王老太只能跟着老闺女一起红了眼,不住地低低念叨着,变了天了,变了天咯!   已经坐上火车的程冬至并不知道王老太母女的悲惨戚戚,她的心情非常好,心里头有老些事可以盼望。   学校还没开学,她现在回省城主要是为了和王春枝住一段时候,想想就开心。   另外,她还要尽可能地多去考察考察省城的商店,研究研究当下的行情,看能不能做点儿别的合适生意。老是卖肥皂袜子有个什么意思呢!况且这几样商品也该停一段时间了,再往外继续拿的话,薛师娘她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认为刘金玲这是把肥皂厂给端了?虽然她们肯定不会告密就是了,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下了火车后,程冬至直接坐车到了夜校,熟门熟路地到了王春枝的房间,掏出钥匙开门进去。钥匙一共有两把,一把王春枝自己拿着,另一把自然是给了她。   才一进门,程冬至就闻到了点儿不同寻常的香气。   循着香气,她发现房间里头的煤炉子上有个大瓦罐,里面咕噜咕噜的似乎是在煮啥东西。   程冬至好奇地找了块抹布,裹着手揭开瓦罐上的搪瓷盖儿,喝!是熬白菜!   大姐平常总是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为啥今儿忽然想着要弄熬白菜呢?应该不是用来招待她的,因为当初没有说定回来的日子,王春枝不可能知道自己妹儿今天这个时候回来,难道是有别的客人? 第93章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敲门声响起, 程冬至跑去开了门, 只见高爱国穿着簇新的劳动布套装, 大包小包, 一脸傻笑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最引人注意的还数他新剪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找断尾村口的那个著名的王师傅动的剪子, 好好一个精神小伙儿居然给剪了个西瓜头大中分!   程冬至看着高爱国直笑,肚子都笑痛了。   本来嘛,高二傻长得不差,拾掇拾掇是个帅小伙,拿到后世也能参加个选秀出道当个小鲜肉啥的, 偏偏审美这么怪, 弄这样一个发型, 看着像电视剧里给皇军带路的汉奸。   高爱国憨憨地摸了摸脑袋, 并不知道程冬至在笑啥。还是程冬至自己良心上过不去,笑了一会儿后不笑了,赶紧帮忙把高爱国的东西给带进来,又给他冲了一碗糖水,白糖放得多多的。看他这样子肯定刚刚从火车上下来, 大热天的容易上火,喝点这个降火。   高爱国问程冬至:“班上的同学都还处得来吗?我听说这省城里的人惯是看不起咱们下面乡镇的。”   “还好!我们班的人和我宿舍的人都挺不错的,没人为难我, 大家都拿我和其他同学一样看待。”   “那就好, 这得亏是你脑袋聪明, 念书厉害, 就算有看不起乡镇下面人的也要佩服你。”   两人说着说着,门忽然开了,是王春枝回来了。   “呀,你今天回来了啊!早知道我去多买点菜了!”   王春枝直接忽视了翘首以盼的高爱国,喜滋滋地跑到程冬至面前,不住地看她瘦了没,黑了没。   程冬至感受到了高爱国的小小失落,忙道:“我才回去半个多月,姐你这么夸张干嘛?你看看这是谁,高大哥来啦!”   王春枝笑:“我早知道他今天来,都提前几天打了电报过来了,有啥稀奇的!你看这熬白菜,就是我特地为他煨上的。”   高爱国顿时释怀了,本来也是嘛,他早早就打过招呼了,春枝儿一点都不意外也是正常的。   程冬至同情地看着高爱国释怀的模样,这小子,被大姐吃得死死的!   高爱国也是来读夜校的,其实他的文化水平早就过了关,来这个夜校不过是走个过场镀个金,拿了文凭后具体到时候去哪儿高家早就安排好了。   趁着高爱国和王春枝说话的空当,程冬至溜了出去。   她在附近溜了一圈,腿都快跑断了依旧没碰着什么像样的东西,只能从系统里拿了一把细挂面和两个小些的罐头出来带回了夜校,说是在供销商店凑巧买到的。   高爱国和高家对大姐没得说,只让人家吃个熬白菜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王春枝看到妹儿居然又弄了吃的回来,本来一开始有点心疼妹儿的钱,然而想想招待的人是高爱国,便也不觉得浪费了,而是很赞许妹儿的眼力劲。   “还是你机灵!我咋就没想着去商店里买现成的呢?就这熬白菜,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换了票本儿,东一颗白菜,西一点肉皮子,排了几天的队才凑齐的。虽说这省城的人有供应粮,还是赶不上咱们乡下活泛!咱们自留地勤快着点儿,啥菜没有?”   “各有各的好,乡下也要看年成,年成不好的时候,饭都吃不起了菜抵啥事儿,还是城里商品粮户口好,旱涝保收。”   程冬至觉得还是省城好,要不然为啥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混个城市户口呢?人是铁粮是纲,菜是锦上添花当不得饭,乡下粮食歉收的时候,大家都是糠菜半年粮——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高爱国的重点就不太一样了,他受宠若惊,不住地搓手:“太见外了,有熬白菜吃就是上算了,咋还弄这么好的东西来?太浪费了!”   程冬至笑着说:“也没啥好东西,算是给高大哥你接接风,我也沾沾光。”   这个“接风宴”实在是很朴素,王春枝把挂面下在了熬白菜里,便成了熬白菜面。俩罐头打开,端端正正地摆在高爱国面前,高爱国却很少吃,不住地让姐妹俩。东西不多,却足足吃了近两个小时,每个人都饱饱儿的。   吃完饭后,王春枝帮忙把高爱国的东西搬到了他的宿舍里,还帮忙铺了被子打扫卫生。两人的宿舍挨得还算近,再加上是老乡,还有过去种种亲密的合作关系,两人说话的时候俨然是老相识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处对象呢。   程冬至瞅了瞅他们和谐的身影,心里有点踏实,也有点说不出的失落。   这回连高大哥也来了,以后大姐这边就不用她怎么过分担心啦。   可是为啥心里总有点不得劲呢?   暑假结束后,程冬至怀着这点若有若无的沮丧感,回到了学校里。   初二的时候重新分了班,按照成绩的排行分成一到十个班级,程冬至妥妥地成为了初二一班的学生,再加上个子矮,被老师特别关照放在了第一排,距离讲台特别近,一瞅黑板就几乎要对成斗鸡眼。   宿舍倒还是原来的没有变化,可喜可贺!要是新舍友里有那么一两个像张豁嘴那样的,那程冬至可要郁闷老长一段时间了。   不知道是不是班上全都是尖子生的缘故,无论是上课还是休息时间,教室里的氛围都和之前的班级截然不同。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眼睛恨不得黏在书本上,手中的笔飞速地微微摇动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个时候文化教育的普及度还是很低,文盲率高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地步,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也和后世完全不能比。即便是上到了初中,要考的科目也依旧只有语文数学两样,就是里面的内容稍微相对复杂一点,程冬至完全不用上课认真去听讲或者写练习题,这根本就是她以前小学时学的内容啊!   然而,班上的学习氛围那么浓厚,她也不好表现得过于出众,只能硬着头皮做出一副努力学习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坐在第一排的好处,这里是老师的视觉盲点,一般不会注意到她,另外后面的人也看不到她的表情,时不时可以偷空眼神涣散一下走个神啥的,一天就那么混过去了。   下课的铃声响起,程冬至精神陡然一震,不知道飘到哪儿去的神思也完全被拉扯了回来。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她痛快地伸了几个懒腰,不紧不慢地收拾好课本笔纸,哼着曲儿开开心心下楼梯打算去食堂,才下了两阶楼梯,忽然背后有人狠狠地推了她一下!   要不是她反应快下意识立即抓住了楼梯扶手栏,肯定会从楼梯上摔滚下去,不说伤筋动骨,流血受伤是避免不了的。这个楼梯很陡,她前面正好没多少人做缓冲。   程冬至惊魂未定,火冒三丈地回过头,想看清楚是谁推的她,然而却看不出什么来。后面的几个同学愕然地看着她,有担心问她咋了的,也有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像是作假。   是谁?   吃完饭回宿舍后,程冬至把这件事和舍友们说了,大家都很气愤,争着猜测到底是谁会干这种缺德事。   “是不是张豁嘴?除了她,没人儿对你有意见!”舍长第一个想到了可疑人选。   程冬至摇摇头:“不是她,我去食堂的时候她早就坐那吃上了,我们教室也不是一层的。还有,那手劲儿挺大,像个男的。”   “也是,每次去食堂她比谁都积极,生怕好的被前头的人打走了。”舍长更加担心了:“你啥时候惹了人吗?”   程冬至很茫然:“没有啊,分了新班后我和班上的同学们话都没怎么说过。”   其他的人也很担心:“那你这段时间可小心点,走路的时候前后看看。”   “嗯。”程冬至点点头,心里特别不爽。   要是让她抓住是谁对她使坏,她弄不死他!   虽然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正脸,可当时那重又狠的一推,让她没由来感受到了极为浓重深厚的恶意,像是有什么血海深仇。   程冬至有种感觉,这恶意不像是忽然出现的,似乎积攒许久了,只是最近才爆发出来。看时机点,应该和分班有关系,说不定那个人就是她的新同学之一。   那就更加毫无头绪了!   初一整整一年,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外班的人,更别提得罪上了。   分到新班后,她既不出风头也不闹事,班上的同学们都处于一种相互之间还很陌生的状态,就算想得罪也无处下手啊。   百思不得其解,程冬至只能暗中加强警惕,顺便观察是否真的有人在恶意针对她。   然而,风平浪静的一星期过去了,啥事都没有。   除了楼梯上的那一次外,程冬至并没有再遇到任何不对的事情。仿佛那次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是别人推错了人。   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防范。   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就在开学第二个星期三的中午,又出了一件事…… 第94章   中午放学的时候,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和之前的几天一样, 没有出现任何不对的预兆。   程冬至去食堂吃过午饭, 回宿舍又午睡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回到了班上。   然而, 才一踏进班级门,她就愣住了。   原本整整齐齐放在课桌上的课本和练习本全部撕得粉碎不说,铅笔全折断了,铅笔盒都被掰成了两段!   这个点来班上的人已经很多了,可是并没有一个人出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坐在程冬至附近的几位同学怔怔地看着她, 一脸茫然, 其他同学们的眼神则什么样儿的都有, 不安的, 看笑话的,疑惑的,同情的……   程冬至是班上最小的学生,外表看起来又很娇,大家都以为她会崩溃地哭鼻子。   可想不到的是, 她居然很镇定,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拿起桌上的东西看了看。   “同学们, 有人看到这些是谁干的吗?”程冬至问大家。   没有人回答。   大部分人不知道是谁干的, 知道的则不敢贸然出这个头。那几个人摆明了是针对程冬至来的, 和他们又没啥关系, 何必这个时候得罪人呢?而且,他们动手的时候说的很明白,要是有人敢告密,下一个撕的就是告密那人的课本!   坐她附近的班长犹豫了一会儿,和程冬至说:“先别管谁干的,你赶紧去找老师领一套新的课本,下午还要上课呢。”   程冬至笑着点点头:“谢谢班长提醒,我这就去!”   说着,蹬蹬蹬地跑出教室去了,留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   最为震惊的自然是动手的那几个人,尤其是为首策划这一切的那个,暗自险些捏碎了拳头!   为啥她一点事儿都没有?不是该哭得昏过去吗?!   重新领一套课本得花不少钱,还有本子笔啥的也要重买。她那个铅笔盒是塑料皮子的,上面还画着好看的画儿,一看就是商店里的高级货,没有一两块钱买不到的那种。这么贵的东西废了,她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换做是其他人,就算不哭昏过去,也会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这事,肯定会被揍得走路拐好几天,多糟蹋钱啊!   程冬至找到班主任龚老师,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龚老师是一个严厉古板的中年男人,听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同情支持程冬至,而是找她的毛病:“为啥人家不撕别人的东西,就撕你的?你做啥了?”   程冬至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啥也没做,可能是我太优秀了,刺痛了那些卑鄙小人的眼睛!”   龚老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很不喜欢学生这么膨胀张扬,可说不出反驳的话。   程冬至虽然没拿过年级第一,可始终保持在前三,这是非常过硬的成绩。哪怕是“打败”过她的那些第一名们,也从来没有这样稳定,掉出前十甚至前三十也都是家常便饭。要是把每次的成绩都结合在一起算平均分的话,这个女娃妥妥是第一。   所以,即便龚老师很想打压一下她“嚣张”的气焰,却也只能瞪着眼睛,硬邦邦道:“课本加习题册一共是两毛五分钱,去财务室交了钱拿条子来我这领!”   “老师,这事儿你打算咋处理?”程冬至并没有立即去财务室,而是直勾勾看着龚老师问道。   “什么咋处理?撕都撕了,难道你还让我给你粘起来吗?”龚老师没好气。   “不说粘不粘起来,总该查查是谁干的?要是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以后谁和谁闹矛盾了,谁看谁不顺眼了,谁考试分数比谁高了,全都来撕个本子书啥的,那不乱套了吗?这事儿可不能姑息!咱们班咋说都是全校成绩最好的班级,要是被别的班上老师同学们知道,岂不是会笑话咱们只会死读书,不会学着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正直的人?”   程冬至抑扬顿挫,义正言辞道。   龚老师涨得满脸通红,反复车轱辘之前的话:“为啥不撕别人只撕你?别说是因为你太优秀,你又不是第一名!真要嫉妒,为啥不去撕第一的?”   “老师你这意思是谁东西被撕了谁活该,撕东西的人不用追究呀?”程冬至无语。   龚老师警觉:“你想说啥?”   “回头我去把班上人东西全都给撕了,老师你去问问他们做了啥惹到我了,可不许找我毛病啊!”   说着程冬至撸起袖子一副真要去闹事的样子,被龚老师无可奈何地拦住了:“算你厉害!等会下课的时候我去班上问问咋回事,行了?”   程冬至暗自翻了个白眼,早这么说不就完事儿了么?   她去财务室交了钱,顺便回宿舍了一趟,把之前逛街买的新本子纸笔和铅笔盒拿了出来。本来还在想啥时候才能换新的,现在总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了,也勉强算是乐事一件。至于为啥能这么快换上,她爱惜东西舍不得用新的,所以早就留在宿舍里了,不行嘛?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左右,程冬至的课桌上的课本文具就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破坏的痕迹了。而她也完全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依旧和以前一样听课记笔记,然后不知不觉地走神。   其实影响还是有一点的,只不过程冬至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个班级,她不喜欢。   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赶不上初一的时候好。难道竞争大的地方压力也大,所以人情味儿也淡了?   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刚要收拾东西走人,龚老师沉着脸走进来了。   “先都别动,给我老老实实坐着!今天我听王冬枝反应了一件事,说有人把她的课本啥的都撕了,到底是谁干的?给我老老实实交代,别让我查到!”   这种不痛不痒的警告自然不会起到啥作用,龚老师见没人自首,说了几句场面话想走,程冬至站了起来。   “当着老师的面儿,我可要警告一下使坏的人了——我不管你是谁,为了啥撕我的东西,这个梁子咱们结定了!有本事堂堂正正站出来和我比成绩,躲在暗处欺负我一个小孩子,你算啥玩意儿?阴沟的老鼠都比你强!丢尽祖宗十八代脸的臭怂X,一辈子都立不起来的孬种!”程冬至说小孩子三个字的时候非常理直气壮,完全没有脸红。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虽然摸不清对方是啥人,可她心里大概描绘了一下那人的形象。   男的,心思狠还沉,像这种人十有**是那种自卑到极点而自负的,既要欺负她这种“弱小”,又不肯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激两句应该有用。   班上一片沉寂,龚老师也被程冬至忽然的这番话给噤住了。   在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个男生终于按捺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开口道:“你骂谁是孬种呢?!” 第95章   程冬至乐了, 还真的上钩了啊?   然而, 在看清是谁后, 她有点意外——是他吗?   跳出来的男生叫郝春, 是班上少数几个比较皮的学生之一。程冬至之前和他没什么交集,对这个人的性格却是比较了解, 因为他实在是太跳太突出了,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郝春在原来的班级属于尖子生,然而来了一班后他从尖子生变成了吊车尾之一,心态一直有点失衡,皮起来也格外破罐子破摔。难道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他才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吗?   可是不对啊……   郝春恶狠狠地瞪着程冬至, 完全没有自己做错事的自觉, 反而还气势汹汹地逼问:“你骂谁呢?有种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我揍不死你!”   程冬至笑了:“我骂撕我东西的畜生!咋, 你有种承认是自己了?”   “我就承认了咋了!我……”郝春才要挺起胸膛,忽然发现不对——这不是拐着弯儿承认自己是畜生了吗?   他气得跳出座位要揍程冬至,程冬至轻巧地躲在了龚老师的身后:“老师,他当着你的面儿还敢这么嚣张,反了天了!”   龚老师回过神来, 气得半死,当即一巴掌把郝春给扇跌坐到了地上!   这年头的老师打起学生来那是毫不手软,毫无顾忌的。家长们也绝对不会因为孩子挨打而来学校里闹, 反而还会觉得这是老师肯管教他们的孩子, 甚至还有人怀着感激的心情来学校和老师一起混合双打, 那场景别提多热闹了。   许多家长送孩子来上学的时候, 和老师说的第一句话大多是:X老师,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不听话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所以,龚老师的这一巴掌可谓是蓄满了排山倒海之力,郝春再怎么皮也只是个初中生,哪里敌得过成年男人这狠狠的一巴掌?顿时整个人都被扇懵了。   如果是别人,龚老师还不一定这么生气,可偏偏是这个郝春,那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本来就早想收拾这个刺儿头,偏偏他自己给撞上来,这个时候不发作,更待何时?   虽然龚老师也一向看不顺眼王冬枝,可比起郝春王冬枝咋说都是个能给他带来光彩的优等生,两相比较之下他肯定站王冬枝这边。   于是,他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给郝春一点颜色看看,杀鸡儆猴,顺便震震另外几个皮货。   “郝春,我看你是一班待腻歪了,想出去不是?那你赶紧出去,多的是人想进来!回去叫你爸妈过来,他们知道你在学校这么放肆吗?”   龚老师祭出了杀器——叫家长。   郝春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妈也就算了,从小惯着他的;可他爸是个下大力气挖煤的工人,性格也暴躁,那一巴掌可不比龚老师这么和气,能直接把他扇吐血!   郝春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上了程冬至的套儿了,心中十分懊悔那个时候没忍住,吃了程冬至的激跳出来。然而一切为时已晚,他不敢继续对程冬至挥拳头恐吓发泄,一张脸生生憋成了猪肝紫。   “老师,我错了……”郝春极不情愿地道了歉,歪咧着嘴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像是含在鼻子里一样瓮声瓮气的。   “你对我嗡嗡的做啥?去给王冬枝道歉!你还委屈上了,你委屈个啥,人家本子被你撕了都没你这熊样儿!!”龚老师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   郝春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对程冬至道歉:“对不起!”   臭小娘们儿,一肚子坏水儿!以后别落在他手里,不然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冬至看懂了他那要杀人的眼神,撇撇嘴,对龚老师说:“老师,你看看他这道歉的态度,这哪是认错啊,这是等秋后算账呢!今天是撕我本子,明儿估计就得撕我人了!”   龚老师的指头狠狠地戳了郝春额头几下,把他额头都戳红了:“你当我瞎?我在这儿你还把眼睛努得和牛一样,咋,想以后打击报复回来?是不是还要连我也一块儿撕了?我告诉你郝春,要是以后王冬枝这边再出啥事儿,我头一个找你!!”   之所以这么表态,倒不是为了维护王冬枝,龚老师主要考虑的是学校里的影响和压力。   一班是特优班,王冬枝又是特优生中的特优生,要是他连这个皮小子都震服不住,让特优生出了事儿,班上人心乱了,年级主任不把他给踹去教十班才怪!不仅其他同事们要在背后看笑话,二班那个班主任肯定也会趁虚而入。   偏见归偏见,龚老师再怎么愚昧古板,也算是能分清轻重。本来他觉得撕本子是小事儿,没想到犯事儿的是这么又蠢又倔的皮学生,要是不现在压服住他,等以后出了大事儿就晚了。   郝春几乎崩溃了,他啊啊地大叫几声,抓着自己的头发跑出了教室。   丢人,太丢人了!他自打进了学校后就再也没这么丢人过!   龚老师大声道:“谁和郝春是一个宿舍的,给我把话带过去:让他写好一千字的认错报告,明儿当着班上同学的面读一遍,知道了吗?知道就吭个声,不会我教你们!”   “是,知道了……”有两个男生轻轻地应了声。他们俩是郝春的室友,也是参与了这次撕书的人。程冬至把应声的两个人仔细看了又看,那俩人都没对上她的目光,而是刻意避了开来。   这件事看似结束了,可程冬至心里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比之前更加沉重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事儿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郝春从教室里逃出来后漫无目的地乱跑了一气,最终只能怏怏地回到宿舍里,把地上的东西乱踢泄愤。   渐渐的其他舍友们都回来了,另外三人不是一班的,看到郝春这个样子很不解,便问另外两个人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帮凶”笑着说:“嗨!别提了,今儿老大被那个臭丫头反将一军!”   “啥意思?”   “今天中午老大和咱们一起撕了她的东西,没想到她和没事儿人似的,居然跑去告老师了,那龚老狗也不知道灌错了啥药,居然站在她那边把老大狠撅了一顿,还……”   郝春猛地叫了起来:“别提这个!以后谁都不准提!等着,这臭小娘们迟早折我手里!”   另外一个“帮凶”终于开了口,但说的话却是劝郝春的:“算了,这个女的不好惹,以后咱们别管她了。今天龚老师不是说了吗,以后她再出啥事都找你。”   郝春一想到这个就堵得发慌:“那咋办?难不成这个大亏就这样闷声吞下去了?”   “要不这样,老大,我有个主意……”   就在这个宿舍里商量着如何对付程冬至的时候,程冬至也没闲着,她直接去了班长的宿舍,找了个借口把她哄了出来,骗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   班长很有些紧张:“你找我干啥?我可不敢掺和这事,虽然我是班长,可谁听我的呀?他们也会报复我的。”   程冬至笑着说:“班长你别怕,我就是想来问你些事儿,不会让你掺和进来的。”   “啥事儿?”   “你知不知道,为啥郝春不待见我?”   “不知道……我也纳闷儿呢。”   虽然没什么私人来往,可班长并不觉得程冬至是一个讨人厌的人,相反,她还特别羡慕她脑袋聪明又成绩好,对人也完全没有那种前几名尖子生的臭架子。   而且她和郝春完全是两处的人,咋就招惹上了呢?   程冬至想了想,问:“那你知道班上有哪个女生和郝春熟吗?”   “班上没有,不过我隔壁宿舍倒是有个女生和郝春是一个楼里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叫毛蓉,要不你去问问?”   “好,谢谢你啦班长!”   “这有啥谢的,其实……唉,也没啥。”班长最终还是没说出自己的感想,而是告诉了程冬至隔壁宿舍的门号,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自己告别后走了。   今天程冬至的那些表现着实震住了许多人,别看她外表看着像是个爱娇的小哭包,没想到遇着事情了这么镇定冷静,对付的法子一套一套的,连郝春这种刺儿头都被迫给她道歉了。要不是怕郝春和他的朋友们报复,估计他们都要给她鼓掌叫个好呢。   程冬至找到了那个叫毛蓉的姑娘,说了事情的经过后,非常委婉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能不能麻烦你拐着弯儿帮我问问是咋回事?我真的搞不明白啥时候得罪他了,又没个认识的中人能打听。”   毛蓉上下把程冬至打量了一下,鼻子哼了一下:“我和你又不认识,为啥要帮你?”   “肯定不能让你白帮,我给你报酬。”   “你能给啥报酬啊,还能给俩大饼子不成?”   程冬至笑了,对方这么说表示有戏,不是那种油盐不进的,可算是碰对了:“别说俩大饼子,仨大饼子都行!学校出门左拐那家饭店里的草炉烧饼,三个,成不成?”   毛蓉吞了吞口水:“成!你可不许耍赖啊。”   “不耍赖!就有一个条件,你可别说是我让你问的。”   “废话,我傻呀?包我身上!郝春那小子傻头傻脑的,我想知道点啥保准都给掏出来!” 第96章   有了三个大烧饼的诱惑, 毛蓉十分卖力, 很快就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程冬至。   “我问过了, 他说你作得很,家里明明条件差得很是特困生, 偏偏装得和资本家大小姐似的,压榨家里人的血汗钱才来省城读书,家里人吃糠咽菜的,你还天天挑肥拣瘦吃香喝辣的,不好好学习上课走神, 考试作弊才拿高分啥的……”   程冬至傻眼了, 这都哪跟哪啊?   如果说天天吃香喝辣这种谣言有可能是从张豁嘴那里传出去的, 可其他啥的是咋回事?   虽然从爸妈那里拿不到多少钱, 可她咋地也不能够是特困生啊。爸是副厂长,妈是大院保姆,妥妥都属于高薪人员,怎么就特困生了?而且她啥时候压榨家里人了?   还有作弊?那更是没有的事情!这么简单的卷子犯得着作弊吗?   毛蓉有点能理解程冬至的心情:“我也奇怪,问他打哪知道这么些事的, 他又不说,以前有啥事我都能给套出来,这次反而学聪明了,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最后一句话提醒了程冬至。   郝春这个人没多少脑子, 从他那么轻易就中了她的激将法便能看出来。   以前他们无冤无仇, 有的话会直说, 不会对着毛蓉这种发小编造这么一大堆荒唐的理由,没这样儿的动机。经过这么一推断,程冬至几乎是立即断定——真正仇视她的另有其人,而郝春不过是被利用的炮仗罢了。   那到底会是谁呢?   毛蓉看程冬至久久沉思不提报酬的话,不禁有些焦急:“说好的大饼呢?”   程冬至回过神来,赶紧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的尚温热的草炉烧饼递给了毛蓉。这草炉烧饼没有多少油也没芝麻,面质也不好,颜色灰扑扑的吃起来有点涩口。   可即便是这样,在毛蓉眼里那已经是打牙祭级别的好东西了,她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手也有点儿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是真的——帮忙打听点事儿就能有这么些吃的啦?要是以后天天有这种好事该多好!   更让她惊喜的是,程冬至不仅给了许诺的烧饼,还给了她两颗裹着精美糖纸的水果糖:“这也是给你的,以后怕是还要麻烦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跑腿。”   毛蓉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人,把两颗糖抓得紧紧的,满面笑容:“这说的啥话啊,不就是顺口问一嘴的事吗?以后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啊。”   “嗯!多谢你了。”   两人鬼鬼祟祟地分开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程冬至有点儿不高兴——怎么就摊上这种事情了呢?   如果整她的人是郝春那还好办,可一想到有条毒蛇躲在暗处阴恻恻地盯着她,就感觉浑身不舒坦。   还是得早点把这条蛇揪出来剁碎才行,不然晚上睡觉都不安稳呐。   躺在宿舍床上的时候,程冬至不断地回味着毛蓉告诉她的那些话,从其中几个关键词找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忽然心里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那个人?   程冬至心里有了初步的锁定人选,可她并没有露出自己的怀疑,而是继续若无其事地上课下课,吃饭睡觉。   郝春不知道听了谁的劝,居然忍气吞声下来,不仅乖乖地做了检讨道歉,还给程冬至鞠了一躬。   道完歉后,他安分了挺久都没什么接下来的动作,似乎是真的老实了。   龚老师和其他不明真相学生都认为郝春不敢再犯,渐渐的把注意力转移在了别的地方。只有程冬至心里明白,这是在等风头过洗嫌疑呢,指不定啥时候就给她一闷棍了。   可是她会坐以待毙吗?当然不会。   甭管郝春是不是背后主谋,是背锅的还是挡枪的,他撕她书这事儿板上钉钉,跑不了,必须要搞他。并且,不把他这个容易受撺掇的出头蠢货给解决了,那毒蛇就会一直缩在洞里不出来,那还怎么引蛇出洞呢?   秋老虎过后,天气便不那么燥热了,终于有了凉爽的趋势。   程冬至给自己换上了透气又柔软的新运动衣,外面的罩衣依然是原来那个洗得发旧的,故而没人知道她换新衣的事,免去了不少注目。这年头罩衣是个宝,一年四季都离不得它,冬天把它套在棉袄外头,春秋套在单衣或者毛衣外面,夏天又可以做单衣穿。   不过对于程冬至来说,这是她尽情换舒适衣物的最佳遮挡物,尤其是冬天给自己加羽绒袄的时候,厚实嘎吱的罩衣紧紧捂住,谁都不知道罩衣下面的小秘密。   换好了运动衣的程冬至神清气爽地来到了教室楼顶层天台。通往天台的门被几块木板子钉住了,原则上是不许学生或者老师上去的,然而这几块并不严实的木板挡不住那种极度营养不良个子小的学生,比如宋二马。   宋二马并不是特困生,可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娶的那个后妈又生了两个孩子,视他为眼中钉,整天想着法子磋磨他,不给饭吃也不给钱用。   之所以能来附属中学读书,完全是因为家里是省城户口,姥姥姥爷又舍不得埋没独女留下的这根独苗,想尽一切办法硬是供他来了这里。他也很争气,考到了二班,也算是学习成绩不错的那一批了。   平常的时候,他是一个很活泼阳光的学生;每轮着吃饭的时候,他便消失了。食堂里的同学以为他回了宿舍,宿舍里的人以为他在食堂,然而他两处都不在,而是在天台顶楼的一个木棚小角落里,一般人压根注意不到,就算爬上来也找不到他的那种。   宋二马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饭盒,里面是一点蒸熟的糠面儿,和一点咸菜。   这玩意比学校里特困生吃的那些还要磕碜。糠团子里头至少有一点粮食,才能捏成团型,而他这松松散散的一堆则是完全的糠面儿,吃一小口要梗着脖子半天的那种。   倒也不是每天都这么吃,可一个星期里总有几天要吃这个,其他的时候可以吃些黑馍馍或者饼子啥的。   不这么吃,姥姥给他那个布袋子里的粮食能撑到啥时候去呢?两个老人家年纪都大了,挣不了多少工分,一年到头也多是靠树皮糊糊度日,勒紧了裤腰带才勉强凑出他在学校里的口粮,这是山一般的恩情,他还有啥理由不省着点呢?   就在宋二马准备伸长脖子咽下糠面儿的时候,程冬至笑嘻嘻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宋同学,你也在这儿啊!” 第97章   宋二马翻着白眼险些没噎死过去。   还是程冬至赶紧大力给他拍背, 好半天才算是让他顺过气来。人没事儿, 但脸色都吓白了, 瑟瑟发抖:“你……你干啥……”   程冬至确认四周没人后, 蹲了下来,诚恳地说:“我和你做个生意。”   “啥, 啥生意?”宋二马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和郝春是一个宿舍的,他们最近是不是商量着要对我使坏?你把他们的计划告诉我,还有他身边那些人说啥也都告诉我,我不会亏了你。”   宋二马下意识猛地摇头:“不行不行,要是让他知道我泄密, 那我就完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程冬至说:“我做事很小心, 不会让他们知道是你说出来的。”   宋二马依旧猛摇头:“不行, 我不敢, 你找别人……”   一叠的钱票忽的出现在了宋二马的鼻子前,把他的话头顿时卡住了。   虽然都是些破旧的毛票,粮票也都是一两二两的,可这沓子票子在宋二马眼里无异于一笔极为巨大的财富,让他呼吸心跳加速, 舌头都不好使了!   程冬至见宋二马只顾着瞪眼,便当着他的面把钱票清点了一遍,一张张地数着, 钱放左边, 粮票放右边。   “你看, 一共是三块一毛五分钱, 和两斤多的粮票,只要你点个头,这些就都是你的了,后面还有呢。”程冬至诱惑着宋二马。   宋二马吞了吞口水,眼睛根本无法从面前的钱票上挪开,半晌才费劲地说:“真的都给我?你不会要回去?”   “我要回去干啥?你赶紧的把它们都花了,买了东西吃到肚子里,我还能从你肚子里掏出来不成?这没凭没据的,连个借条都没有,说是我借你的找你要回来也没人信嘛。”程冬至继续安对方的心。   宋二马心中天人交战着,脸色时而白时而涨红。   最终,还是对钱票的渴望战胜了对郝春的恐惧。   郝春的拳头再重,也不能真的把他给打死了,而人是可以慢慢饿死的。他在学校这边忍饥挨饿,姥姥和姥爷在乡下那边何尝也不是在受苦呢?前些时姥爷饿得两条腿都肿的走不动路了,还要下地去挣工分,想想他就心疼得要掉眼泪。   要是有了这些钱,他就可以买张回村的汽车票,再买些吃的带回去给他们两位老人补一补了,说不定还能把姥爷的腿给治好。别说不一定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那也值!   宋二马一把将面前的钱票抓在手里,呼吸急促:“你可不许对外头说这件事!打死也不能说!”   程冬至有点好笑,她还担心人家怀疑她为啥这么大方呢,怎么可能对外头说去?   “我傻啊,当然不会说了!你也得给我保证,绝对不许把我给你钱的事情对其他人说,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我不说,我绝对不说!”宋二马连连点头。   两人就这一点问题达成了极其和谐的共识,双方都担心对方泄密,自然是不会自己主动说出去的了。   最难的开头一过,后面的事情就没什么困难了。宋二马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关于程冬至的事情一股脑告诉了她,听得程冬至眉头直跳。   好家伙,那毒蛇还真是心机沉,一点把柄都没留,不知不觉地就把郝春给挑拨了。要不是她留了心思,光听宋二马转述的这些,还想不明白是咋回事呢!   “你说郝春要找人收拾我,具体说了啥时候吗?”程冬至摇摇头,决定先把眼前的危机给解决了。   “没说,等商量定了我告诉你。”   程冬至非常满意宋二马的懂眼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你帮我盯紧点,有啥消息咱们就在这个地方碰头。要是我成功躲过他们这回暗算,回头给你十块钱;咱俩里应外合,等我成功把郝春给轰出学校去了,再给你十块!”   宋二马几乎要心肌梗塞了,许久才恍惚又费劲地说了一句好。   看着表情迷离的宋二马,程冬至忽然想到,这个人是一个很关键的存在,不仅能用来搞郝春,将来对付毒蛇也少不了他。与其做这短期一锤子买卖,还不如好人做到底,把他给彻底收买了,以后有啥事找他也方便一些。   于是,程冬至从挎包里掏出一包草炉烧饼递给了宋二马,本来是打算给毛蓉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咱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我有啥事儿你帮了我,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吃糠团子。这样,要不你干脆做我小弟得了,但凡我还和你在一个学校,我就罩着你,咋样?”   “成……”   宋二马有些尴尬,对方不过是一个啥背景都没有的小丫头,自己都要被人打了,还拿啥罩他啊。   可是想到她出手的阔绰,宋二马不得不低这个头,表示同意。   程冬至走后,宋二马发了一会儿呆,又狠狠地捏了自己的大腿几下,发觉手里的钱票还在,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渐渐的,他傻笑起来了。   要是能把那二十块也弄到手,该多么好啊!不仅自己能吃得饱一些,姥姥和姥爷也能改善一下生活了。去黑市再买点杂合面,对付着咋地也能吃老长时候了!   宋二马一边傻笑一边打开了程冬至给他的纸包,在看清楚里头是什么玩意儿后,他险些没激动地抽自己几巴掌再确认一次……   程冬至回到了宿舍,假装上床午睡,实则闪身进入了系统里。   那群小王八羔子心还挺黑的,居然商量着在校外打埋伏,把她给打昏了然后丢到学校附近的空地上去。   重点并不在于打她,而是后续的谣言——他们虽然不亲自动手对她做啥,可却要在学校里传她被糟蹋了的谣言,这比杀了她还狠!   像这种恶劣的谣言,在这种大背景下,完全会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比什么都来的可怕。   在若干年后的后世,尚且有无数潜在犯罪分子散播受害者有罪言论,何况是愚昧的眼下?   比起施暴的罪犯,大家仿佛更加痛恨被糟蹋了的女性——你为啥还不去死呢?你都这么脏了,还没事儿人一样活着,这不是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干净了吗?   提出要动手打她的是郝春,然而若无其事地点拨大家散谣言的,果然是那条毒蛇。   程冬至坐在操作台上,精心挑选着各种高杀伤力的方便携带武器,计划着如何一棒打爆这两人的狗头。   挑了很久,她最终敲定了轻薄型耐压防震头盔和各种能藏在衣服下面的护具,和折叠式超高压电击警棍。这些都是系统出品,质量优秀,续航稳定,要是有机会派上用场不但能打爆他们的狗头,还能当场打得他们隔夜屎都出来。   当然,程冬至可不会被动地等着挨打,这些都是预防有啥万一,不得已才用的后手。   至于如何主动出击,程冬至有自己的打算……   郝春忍气吞声了差不多大半个月,总算等来了报仇的时机,心中积攒的郁闷和憋气可算是找着机会发泄了。   “你们真打听清楚了,她每个星期五放学后都会走那条土路?”   “千真万确,她每逢那个点儿都要去那边走去搭汽车,好像是去找她啥姐。”   “那行,到时候咱们找个容易藏起来的地方,准备好棒子在那等她!打昏了后就放麻袋子里藏起来,等天黑的时候再运回来,扒了裤子丢校门口外头旁边的草地上。”   “成!”   除了一班的三个人,乐滋滋跟着起哄的就只有另外一个比较狗腿子的九班学生。郝春是头脑简单被怒火冲昏了心,除了毒蛇外的两个人则完全是出自少年无知的恶意。   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对程冬至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纯粹是觉得这样好玩,有趣,还有一种欺负弱小的快感。   宋二马面上没表现出啥,甚至还附和着说了几句玩笑话,背地里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程冬至了。   “好样儿的!多亏你告诉我,等后天我收拾完他们,绝对不会忘了你的好处!”程冬至一边嚼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宋二马也嚼着面包,心里头却有些好奇:“你咋收拾他们啊?他们加起来有四个人呢,你一个哪抗得过?”   “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第98章   学校后门通往汽车站牌有好几条路, 程冬至每次为了节约时间都是走最近的那条, 现在想想, 后背稍微有点凉。   之前是她太大意了, 仗着这个时候的省城治安相对较好,极其罕见发生什么抢劫杀人案件, 连偷窃都很少有,又想着是大白天的就那么任性了。看来以后得多加注意安全,就算没有郝春,也会有其他不稳定因素,还是能走人多的大道就走。   时间不知不觉间到了星期五下午, 郝春看似心不在焉, 实则眼角余光紧紧盯着程冬至的一举一动。程冬至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 收拾好课本纸笔后便回宿舍了, 据说她通常会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走,差不多是快五点左右的时候出校门。   眼见着程冬至进了宿舍楼,郝春对另外俩人使使眼色:“咱们仨先去昨天踩好点的地方守着,叫志远在校门口替咱们把风,到时候等她来就下手!”   “行!”   程冬至慢悠悠地洗完澡换过衣服后,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在教学楼的角落里和龚老师碰了头。   本来看到她就板着个脸的龚老师像是变了一个人,十分和气地笑着:“现在去吗?会不会太晚关门了?”   “老师你就放心,就是要这个点儿才好啊, 天色暗一点看到的人才少, 亮了不太好。”   龚老师搓着手, 不住地点头:“说的是!那我去把谢老师也叫着。”   “行!”程冬至眨着眼:“到时候我走前头, 老师你和谢老师隔着远点儿在我后头走,别叫人看在眼里。”   “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如果满分是一百的话,原本龚老师对程冬至的印象分为50分,现在猛地增加到了80分左右了。   昨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她主动找到了自己,说是家里有亲戚在城南三号粮油供销社做事,前不久得到消息今天晚上要新来一批豆油,她领着去的话能拿到内部排队号,少说一个人也能灌个十几斤豆油。   这可是打春雷一样的好消息啊!   油是多么珍贵的东西,龚老师的每个月有一点油票贴补,可加上原来的户口油,和老婆那边儿的贴补拢共也才不到六两,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杂七杂八那么多人,够啥吃的?   更要命的是,有时候油票有了,那门面里没油哇!所以即便用油这么紧张,大家手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多出来的油票的,花花绿绿的攒一起看着很可观,可叫人心里气闷。   于是,如何节省用油每家各有高招,有的用毛笔刷,有的用纱布抹,还有用剥了皮的软枝条儿蘸的,总之就是能怎么省就怎么省,要是能多出一两斤那就是过年一样的好事了,何况十几斤?   程冬至把这件事告诉龚老师的理由也极其光明正大,完全没有一点走后门或者送礼的意思:“我姐说了,这事儿我爸妈都没办法沾光,咱们家在省城又没个啥别的亲戚朋友,就该让老师你过来才合适。老师辛辛苦苦培育祖国的花朵,多吃点油补补也是应当的,又不是不给钱和票,有啥关系!”   龚老师被捧得飘飘然,再加上这样大的实惠,他恨不得给程冬至发朵纸糊的小红花以示嘉奖——当然,也只是想想,不能做得这么明显了。   谢老师是龚老师的妻弟,是来帮着打豆油的,到时候也要分他一些作为帮忙和保密的谢礼。   程冬至眼见着人高马大的谢老师也来了,才放心地点点头,步伐轻快地朝后门那边走去。   果然,在快走到后门的时候,她看到了陶志远。   特困生,分班考试时的第一名,也是郝春的舍友。   陶志远由于营养不良,长得有些不匀称。他的头很大,脸也是很成熟老气的类型,光坐着看仿佛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官样”孩子,可站起来就不行了——身子完全架不住这样一个体面大气的脑袋,又瘦又矮小,还有些弓背缩腰的,看着像是童话里的诡异大头娃娃。   因此,尽管尚长得算浓眉大眼,可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阴沉和怨恨,这一点程冬至感受得尤其明显。   “陶同学,你在这儿干啥呢?”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程冬至顿住了脚步,笑眯眯地和陶志远打招呼。   陶志远楞了一愣,这是程冬至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没,没干啥,就等人……”陶志远声音很轻,结结巴巴地说。   “这样啊,那我先走啦,大后天见!”程冬至友好地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嗯,嗯……”陶志远躲闪着没有直视她的目光。   程冬至出了校门,身影消失在了校门口的大路上。陶志远知道,她走到这一段大路的中间部分后,便会朝右边拐个弯,进入那个小路抄近道,然后走向一辈子的不复深渊。就像她身后逐渐落下的夕阳,沉沉地坠入了黑暗。   郝春和另外两个人已经拿着废桌子腿儿在一个破旧废弃的牛棚里藏着了,只要他过去掐着时间点报个信,他们就会趁着朦胧的天色把她给一下子打昏装麻袋里,然后扒光裤子丢学校外头。   那也……太出气了!   陶志远嘿嘿地笑了,面上浮起一点扭曲而兴奋的神色,和他在班上平时的乖巧老实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郝春为了这次的计划,特地从他表哥那里借来了自行车,决定让陶志远通风报信,因为他成绩好又不显眼,出现在哪都不会引人怀疑。   陶志远学得很快,虽然坐在车座上腿够不着蹬儿,踩着蹬儿坐不上车座,可他还是奋力地踩着车踏,歪歪扭扭风驰电掣地驶在了路上,把慢悠悠走路的程冬至给甩下,快到那小路时才放慢了速度。   陶志远耐心地拖了一会儿,不住地往后瞧,直到看到后面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后,才慌忙骑上车往牛棚那边去,经过牛棚的时候拨了一下车铃铛。   牛棚里传出一声低低的猫叫,陶志远飞快地骑走了,在夜色中消失得非常迅速。   这是他们的暗号,代表着王冬枝那个臭丫头马上要靠近牛棚这边来了,该动手了。   郝春和另外两个人屏声静气,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起,顿时狼一般争先恐后冲出了牛棚,麻溜儿的把那身影套上了麻袋后好一顿猛打脚踢外加桌腿儿敲闷棍!由于心情过于紧张激动,再加上夜色的掩护,他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身影的身量儿不对。   “唉哟!!!他妈的是谁呀!!我X!”龚老师被打得差点吐血,又挣脱不出来,急得大声爆了粗口,这时候郝春他们才觉得不对劲了。这声音怎么听着像……   不等他们回过味,程冬至已经打开了闪亮的大手电筒,把他们的脸全都照了个清清楚楚,落在了同样惊愕的谢老师眼睛里。   “小王八羔子,你们几个干嘛呢?!”   谢老师捡起一块大石头猛地冲了上去要给他们开瓢,郝春他们看清楚程冬至身边站的是谁后早就吓得个魂飞魄散,又见他拿了“凶器”准备动手,慌得一个个丢了手上的家伙分别逃跑作鸟兽散了。   谢老师在附属中学里是出了名的彪悍,曾经一言不合就把他们班上一个皮学生给打得腿折了几个月,谁见谁怕,何况他刚刚面上的表情几乎要杀人!这谁要是继续留着,小命不保啊!   程冬至赶紧冲上前去把龚老师身上的麻袋给取了下来,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难受:“天啊!老师你咋了,要不要紧,流血了没啊?这是咋回事啊?好好儿的他们干嘛要打你啊!”   龚老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点冰凉的液体,再加上那里剧烈钻心地疼,便知道是见血了,顿时气得啥老师形象都没了:“我X他们大爷的!是哪群小兔崽子王八蛋,别落在我手里头!!”   谢老师眼睛睁得极大,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姐夫,我刚刚看得一清二楚,有一个是我们班上的!冬枝儿,你看清楚是另外几个是谁了吗?”   程冬至斩钉截铁:“化成灰我都认得,是班上的郝春和柳明!这地上的凳子腿儿,好像就是他们刚刚落下的!”   这下子好了,人证物证俱在,连全体名单都给弄明白了。   程冬至假惺惺地落了泪:“老师,你伤成这个样儿了,赶紧去医院!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叫老师你过来拿油,他们几个八成是想对我动手,却……”   龚老师挥挥手:“没事儿,咱们打完油再说!我这点伤还挺得住。你也别往心里去,你是一片好心,坏的是他们这几个狼心狗肺的崽子!放心,看我星期一不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程冬至有点瞠目结舌,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豆油呢?   不过既然对方这么说,她也不能一口回绝免得露馅:“那要不这样,谢老师你带着龚老师去卫生所看看,你们把钱和票给我,我去打油,那亲戚看着我也会多给点。这见了血可不是小事,要是破伤风了可咋整?老师要是因为这事耽误出啥毛病来,以后我这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谢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同样是初二的学生,咋人和人之间差别就这么大呢?   龚老师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他的头疼得厉害,既然学生愿意代劳,那他还有啥纠结的呢,当即同意了。   “行!王同学,你真的是一个体贴老师的好学生!放心,我咋地也不是那好歹不分的人,你对老师的关心和爱护我都记在心上了,绝对不会迁怒无辜的!” 第99章   程冬至清脆地哎了一声, 强忍住笑意点了点头。   她等的, 可不就是这句话么?   龚老师和谢老师把身上的钱和票子都交给了程冬至, 程冬至接过, 和谢老师一起扶着龚老师到了车站,然后分别各自离开了。   粮油供销社有熟人这件事是真的, 只不过这熟人拐了道弯,是高爱国的熟人,她不是很想真的去麻烦对方,欠个双道儿的人情。   粮油一向是最要紧的物资,特别是油, 哪怕是等级最低成分也最差的四级豆油或“卫生油”也经常供不应求, 遑论那些澄亮飘香的“高级油”了, 基本上属于有牌无货。虽然要的是最低级的豆油, 可程冬至开的口是十几斤,那得多麻烦人家啊,一时半会儿也现凑不出来这么多,至少得等个好几天。   十几斤油放在现代并不算多大的事情,像那种做菜放油比较重的家庭, 这点儿油用不了多长时间。平常主妇们为了省事儿省钱,都会在做活动的时候直接买几桶那种大几十斤的一次性运回家,小瓶装的很少有人去动。   可现在不同, 在普遍家庭每个月只有几两左右油的情况下, 程冬至和龚老师说有十几斤油可以领, 他纯粹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情跟着来, 和听到说某某百货能买到的确良是差不多的性质。买不到也正常,买到一点就得在心里阿弥陀佛,全买着?他不敢想。   程冬至拎着龚老师和谢老师给她的三个油壶坐车到了夜校大姐那里,才一进门,王春枝便问:“今儿咋这么晚?”   “没啥,路上逛了逛就耽搁了。”程冬至不想让大姐知道这些糟心事,没得白操心,她一个人又不是搞不定。   “你提着这么多油壶来干啥?”   “不是我的,别人代放我这里,明儿还得给带过去。”   “这样啊。”王春枝并没有放在心上,很快注意力就移开了,兴致勃勃地和程冬至谈论起了别的话题,这件事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   次日早上,王春枝给程冬至打好早饭,自己则随便啃了几口饼子去了纺织厂那边。   程冬至听着大姐轻轻关门出去后才起身,从系统里拿出一壶豆油和一个漏勺,刚准备往这三个油壶里倒,忽然发现不行。   她拿出来的这壶豆油是系统里目前能搜到质量最差的豆油了,可还是和预期想的差很多,反而感觉与之前供销社买的二级豆油有点接近,拿给龚老师不太好。   程冬至挠挠头,忽然灵机一动。   她进入系统里,精心挑选了好久,最终选中了一瓶质量和成色都非常好的精品特级香油,撕去了上面的包装只留个空玻璃瓶,塞进挎包里后出了门。   程冬至坐车来到了之前那家高价小饭馆。由于时常会和大姐以及高爱国来这边打打牙祭,她和这边的人已经很熟悉了,里面的服务员一看是她就笑:“就你一个呀,你姐呢?”   “我姐去厂子啦!姐姐,大师傅在哪?”   “他在后头,这会儿没啥人不忙,你直接进去。”   大师傅不仅仅是这个饭馆的厨师之一,更是主负责人,采购记账啥的也是他在管。门面里人少事少的时候,他会出来坐坐,抽根烟,也是因为这个契机和程冬至搭上了话,虽然不是特别熟,但也算是认识的关系。   程冬至进去的时候,大师傅正在洗一大盆空心菜呢,盆子里的水被泥巴弄得黄黄的。看到她,大师傅来有点诧异:“咋了丫头?”   程冬至神神秘秘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大师傅:“这会儿没别人?”   “没,咋?”   程冬至从挎包里拿出那瓶精品特级香油,递给了大师傅:“您品品,这油咋样?”   大师傅是识货的行家。从程冬至掏出玻璃瓶的那一瞬,他的眼睛就亮了。   接过香油后,大师傅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先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瓶身,然后才慢慢拧开盖儿,轻轻地嗅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真香!”   程冬至继续循循善诱:“光闻哪够,大师傅你尝尝。”   大师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这诱惑,倒了一小滴在指尖上舔了一下,细细地回味着,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好,真好!”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香油了?定是选取了上等的芝麻精榨,还有非常精湛的提纯工艺,感觉不太像是省城能买到的。难道是南平那边商店的?   “你哪儿弄来这么好的香油?”虽然明知前面可能会有套,大师傅还是忍不住问。   “是我姐的一个朋友跑卡车弄来的,大师傅你要吗?”   “你打算卖多少钱?”大师傅心里开始飞快地估价,甚至做好了找人借钱的打算。他以为程冬至会提一个很高的价,没想到答案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我不要钱,就要四级豆油。大师傅你最疼我了,肯定不会亏着我,多给我点儿呗!以后再有了这种好东西我都来给你。”程冬至装出小女孩式的天真无邪道。   “啥?你要四级豆油干啥,那玩意又不好,哪能和……”大师傅说一半忽然悟了,也乐了:“小丫头,你这是打算狠狠宰我一笔啊!你咋知道我手里有豆油的?”   程冬至咧嘴笑:“我不知道啊,我啥都没说,是大师傅你自己说的。”   “得,是我自己透了底儿!你要多少?”   “大师傅你看着给,我知道你不能欺负我!”程冬至撒娇。   大师傅想了好一会儿,想想老杨的面子,又看看这着实出色的香油,最终狠狠心:“这样,一比三!你这瓶香油差不多有半升的样子,我去量一量,按着重给你三倍儿的四级豆油,咋样?我知道,这价亏了你,可是不巧我手头剩的不多,差不多全都给你了。下个月再想办法给你补上。”   这年头的饭店和后世的不一样,员工的工资与绩效并没有多大关系,无论卖多少他们都是领死工资,完全没有啥动力。可之所以像这种岗位还是很吃香,就是因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工资上不能想办法,物资上总是有办法调度调度的。   比如像这家高价饭馆,每个月采购的物资都是固定的,可掌勺的大师傅们往锅里放多少,以及往顾客碗里放多少,那都是一个活动的范围,并不存在什么死标准,难不成每次都拿啥仪器去量吗?这样一来,便有了腾挪的空间。   大师傅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做事吃相还算好。像那种比较高级稀罕的食材调料,他很少做手脚;可四级豆油这类玩意他每个月都能“省”出不少来,积少成多便是一个很可观的数目。至于“省”出来的东西都去了哪儿,大家都心照不宣,因为不止他一人这样干,老大不说老二。再加上大师傅的许多朋友都是同行,大家手里都有存货,如果是急需这些东西,找他比找粮油供销社的人都强。   并没有人告诉程冬至这里面的门道,她完全是靠自己的推测想到的主意——饭店那种地方天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想到正好碰对了。   “成!下次记得给我补呀。”程冬至笑嘻嘻的。   她本来也没打算一次就把油全给到位,人都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她得用一个香饵把龚老师慢慢吊着,以后不愁他不站自己这边。   好戏这才刚刚开始,后头需要龚老师出来舞的机会多着呢,一下子全都给他了,他过河拆桥咋办?况且那么重她也拎不动。   龚老师和谢老师给她的那几个油壶是此时省城最常见的家用油壶,差不多每个刚刚好能装三斤豆油的样子。大师傅想着自己的确是有点儿占了人家小丫头的便宜,便把壶给装满了,稍微多让了点儿。   “下次再又了,一定要来找我!”大师傅叮嘱。   “行!不过大师傅你可别对外说呀,我姐朋友一片好心,我不能让他丢了工作。”程冬至皱眉。   “我说啥?说我拿饭店里的豆油换你的香油?这工作我还要不要了!”大师傅乐,毕竟是小丫头,看着聪明,也有不懂事的时候!   程冬至嘿嘿笑了,是这样她就放心啦!   就这样,程冬至拿系统里价值20金左右的一瓶香油成功换到了三斤的四级豆油,还落了不少现钱和油票,以及发现了一条卖换东西的新渠道,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程冬至把油壶用报纸层层包起来不叫人看清是啥,又买了一小塑料袋散装饼干,提着这两样东西去探望龚老师了。龚老师一家就住在教职工宿舍里,很好打听,一下子就摸到了门口,她敲了敲门。   “谁啊?”   “是我,王冬枝!”   龚老师开了门,他的头上包着纱布,似乎还涂了红药水,不过看他的精神头应该不算很严重。   “哎呀,你来就来,还买饼干做啥?赶紧退回去!”   尽管面上佯装生气,龚老师心里却还是美的。有学生来探病,还买这么贵的东西,在家人面前也是挺有面子的。   龚老师的家里人都在,看到程冬至提着东西来也是异常热情,一个个的忙着让座倒水。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礼性倒是重!要你花啥钱呀?”   “就是,赶紧拿回去自己吃!”   程冬至摇摇头,看了看地上的油壶,露出怯生生的愧疚表情:“老师,豆油……”   龚老师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再加上程冬至买了饼干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笑道:“我当是啥呢!你别挂心上,这是常有的事。我家里也有亲戚在供销社做事,每次通知咱们去排队抢啥好东西,还不是十次有七八次跑了鹰?没事没事。”   程冬至把油壶端起来递给了龚老师:“对不起龚老师,说好要帮你买十几斤的,就只抢到了三斤……我亲戚说下回有了再通知,下次我一定帮老师买到!多的油票和钱在这,龚老师你点一点。”   一听到程冬至竟然买到了三斤豆油,龚老师和家人都震惊了,傻傻地看着递过来的油壶,一个个都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第100章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紧紧锁在程冬至手里的油壶,似乎难以置信这个玩意儿也有被填满的一天。   说起来, 这个油壶之前大部分情况下是用来装水的,很少拿去打油。买了之后没几年就成了摆设, 平时龚家人去打豆油都是用那种长嘴玻璃瓶,和左邻右舍一样。   程冬至见大家只顾直勾勾看着她手里的油壶, 一个个都不做声, 便把油壶又往前递了一递:“龚老师,你快接着,我拿不动啦!”   “噢!……”龚老师慌乱地伸出手, 险些没把油壶给摔了,还是旁边的老太太一个惊呼滑过来双手捧住了,才算是没事。   “这么金贵的油,弄洒了还得了哇!”老太太狠狠横了龚老师一眼, 又使劲儿地冲程冬至挤出一个满是褶子的热烈笑容, 方才小心翼翼地捧着油壶往房里去了, 仿佛是要把这个宝贝给藏起来一般。   龚老师的妻子把给程冬至倒的水给收回去了,没多久换了一碗糖水回来, 噼里啪啦就数落了龚老师一顿:“你这老师咋当的,就头上破个小口子,又不是断胳膊断腿的, 咋还涎着个脸让人家娃娃送上门来?简直不像话!”   龚老师被这样训, 不但一点儿不高兴都没有, 反而不住点头称是, 看向程冬至的眼神充满了慈父般的怜惜。   这小丫头,还真能弄来这么多豆油哇!她家亲戚在粮油供销社那边肯定是个不小的干部!   都说老师是祖国花朵的园丁,辛苦而光荣,可这向来只是口头上说说,待遇连过去的私塾先生都不如;私塾先生好歹能收个年节祭礼呢。做了老师这么些年,龚老师头一次在学生这里见到这样大的实惠,背脊也比过去挺直了许多——待会儿提半斤油去老丈人那里,看他以后还怎么骂他是“臭教书的”!   程冬至见好就收,并没有过多地享受龚家人的众星捧月,而是适当地关心了龚老师的伤情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还特地留个钩儿。   “我家亲戚说了,下次再来油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到时候我咋说也要帮老师把油给打着。主要是昨儿被那事耽搁去晚了,不然还能多打一点儿。”她满面遗憾。   “不急不急,这么多油够咱们家里用大半年了!就是太麻烦你家亲戚了,这么不好意思……”龚老师扭捏道。   “那不算啥,这是应当的!”   程冬至走的时候,龚老师执意要下楼送,其他龚家人也不甘示弱,硬是夹着程冬至走得快出了宿舍院儿,在程冬至的好说歹说下才不继续往外送了。   大家目送着程冬至的身影远远消失后,才一个个依依不舍地回了屋里,开始热烈地讨论着这个家里背景不一般(他们直觉)的女娃娃。   “这丫头到底啥来历啊?家里是不是有啥人当要紧大干部的?”龚老师的妻子最为在意,一回家就问。   “没有啊,她爸是纺织厂的副厂长,她妈好像也是省城工作的,可咋地也和要紧大干部搭不上边啊,可能是家里啥亲戚厉害?”龚老师常年在象牙塔里,故而有些迂腐脱节,并不太明白一些弯弯绕绕。   龚老师的妻子恨铁不成钢:“你怕是教书教傻了!能应下十几斤油的是简单人物?以后注意多照顾着点儿这个孩子,人家白送你东西呀?她最近是不是遇着啥困难了?”   被妻子这么一点拨,龚老师这才回过味儿来:“是了!她最近被班上的几个学生欺负惨了,那几个学生也是胆大包天,昨儿居然还埋伏着在路上想打她,谁知道是要干什么坏事儿?”   这下子,龚老师可不再说什么为啥他们不打别人了,他彻彻底底地站在了程冬至这一边。   “啥?该不会就是昨儿打你的那几个?”龚老师的妻子惊了,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被班上几个调皮孩子伤了,怎么都想不到背后还有这事。   “就是他们几个!妈的,得亏是我皮糙肉厚的扛打,这要是那小丫头挨那么一下子,不当场昏过去才怪。”龚老师心有余悸。   龚老师的妻子拍了拍手:“一群小畜生!几个男孩子,打昏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是想干嘛?你咋不想想?”   龚老师楞了楞,感觉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严重:“才初中……怕是不会?”   “初中咋了,初中该长齐的也长齐了!真是要不得啊,咋说也是好学校里的学生,咋能这么坏?我可算是明白了,人家小姑娘为啥巴巴儿地给你送油吃,这是被坏孩子盯上了吓破胆了哇!你赶紧地想想办法,别到时候发生了啥大事儿,那可就来不及了。”   龚老师并没有费多大劲儿很快就分清了轻重——一个是优等生,一个是吊车尾的皮货;一个能给他送油吃,另一个只会给他添麻烦。况且,如果真叫郝春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儿头做出了那种下三滥的事情,别说俩孩子咋样了,事情闹大了他这个做班主任的恐怕职位都不保!在这种情况下,该帮谁一目了然。   “是了!要是不把这几个混小子轰出去,我这个班主任也白当了!”龚老师咬牙切齿:“看我怎么收拾这群王八羔子!”   自打误伤了龚老师后,郝春和另外两个人几乎吓破了胆,躲在宿舍里连家都没回,一直急得睡不着觉。   陶志远得知事情有变后心里十分失望,可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反而还帮着出主意:“你们就说是打错人了,其他啥都别认就是了。”   郝春一向把陶志远奉为智囊军师,听到他这话后忙不迭点头:“是了!我可一定要和龚老师解释清楚,我只是想揍那个臭丫头,可没想揍他!我给他赔礼道歉!”   陶志远顿了顿,慢吞吞道:“你这么说更不行了,她咋说也是个女孩子,几个男的欺负她一个说出去要被人笑话。”   “那……你说咋办?”   “就说之前放学的时候被外头的人打了,想要报复回来。”   “成,这主意真不错!外头的人也没办法对质,不愧是咱们的军师呀!”郝春一顿夸奖,陶志远笑了笑,没说什么。   没人的时候,陶志远面上老实羞涩的表情顿时全部消失了,变成了冷冷的阴沉和不忿。   居然让她逃过了!切。   算了,下次再好好计划。   郝春和柳明他们几个对好了话,各种演练,然而龚老师根本就不按照常规出招,连询问的过程都免了,直接上告到了校长那里,把事情定性成了学生不服老师当众管教,聚众报复,要不是谢老师也在场恐怕他要命丧黄泉。   为了增强说服力,龚老师给自己的伤口多涂了点儿红药水,看起来更加凄惨了。他一口咬定他们当时拿着的还有大砖头,不光是桌子腿儿!   这下子,事情可就严重了。   打老师本来就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何况是蓄意谋杀?要不是几个人还小,估计早就扭送到公安那里去了。学校方面一起开了讨论会,决定把带头的郝春给开除,柳明和另外一个学生记大过留校查看,一有啥不对立即开除。   郝春自然是死都不肯退学,嚎啕大哭地跪在地上抱着龚老师的腿求情,鼻涕眼泪一大把,龚老师怎么重重踹他也不肯松手。   家里就他这么一个考上初中的聪明孩子,全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这个时候要是因为这种事回去了,他还咋有脸面对自己家里人呢?   郝春的父母也赶来了学校,他的母亲给校长下跪磕头,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做父亲的没说什么,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郝春给暴揍了一顿。   煤矿工人的暴揍那可是真暴揍,程冬至以前也不是没看过人打孩子,可这次她算是开了眼界。   一拳头过去,郝春整个人飞了起来弹到地上,牙齿也掉了一颗,鼻血直流。   走过去,再一拳头过去,半边脸肿了,嘴唇破皮流血了。   一脚,又把奄奄一息的郝春给踹到了几米外……   大家被这样的暴揍给惊呆了,回过神来后纷纷劝阻。要是再照这样打下去,老师没啥事儿,学生反倒先死在学校里了!   程冬至看得眼角有点抽。   除了郝春父亲下手狠有点被吓到以外,她同时也看出来,这个人是在威胁学校呢。   “校长,老师,我是个没啥文化的人,不会教孩子,他做出这种坏事是该开除,不怨你们。”郝春的父亲转过头,对郝春暴喝:“小畜生,装啥死呢!!家里几辈子才出一个读书人,你倒好,不好好读书还打起老师来了,我留你这个孽种干啥?我丢不起这个人!今天学校里打不死你,回头我也要打死你,大不了我自首蹲牢房去咱爷俩一块儿死了算了!”   郝春的母亲更加凄厉地哭了起来:“当家的,你可不能死哇!这个小畜生死了就算了,你要是也死了,那我和其他几个娃也活不下去了啊!我们一大家子都要被逼死了啊!”   程冬至本来面无表情的,听到这句话后差点笑出声。   这个人说话怪有意思的,啥叫逼死了他们,谁逼死的? 第101章   龚老师再怎么迂腐古板, 这个时候也听出郝春父母的话味儿不对了。   啥,这不是句句在指着他逼死人吗?   毕竟是做老师的, 嘴皮子功夫还是有的:“咋说话的呢,啊?你们儿子要杀我, 让他退个学就变成我杀你们全家啦?本来我顾忌着他还是个小孩子,这才没报案, 让学校私下解决这事儿, 你们再这样胡搅蛮缠给我扣屎盆子,那啥也别说了!公安局见!”   郝春的父亲这个时候也慌了,他虽然没文化可也知道这事太大, 去了公安局那就不是他们撒泼能按下的事情了。现在又是严打犯罪行为的风口头,搞不好他们全家都被划成黑五类,一辈子都不能翻身了!   他赶紧重重地踹了自己老婆一脚:“嚎啥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不快去给人家龚老师道歉!”   郝春的母亲也立即止住干嚎,不住地给龚老师磕头, 龚老师吓得把身子别过一边儿, 不受她的头, 怕折寿。   眼见着郝春的父亲也加入了磕头豪华套餐,龚老师躲避不及, 用求助的眼神看了校长一眼,校长慢悠悠地叹口气,走了出来挡住了两位疯狂磕头的人。他年纪大, 倒也不怕什么。   “两位家长, 你们儿子这回犯的事实在是太大了, 不退学的话, 龚老师和王冬枝同学这边都没办法交代。现在在场的都是当事人,没啥外人,那我就直说了——你儿子先是欺负这个女娃娃,撕了人家的课本,被龚老师批评教育后怀恨在心,干出这么严重的事情,放哪儿说那都是要记大过的。不过呢,念在他曾经也是考过全校前五十名的好学生,机会也不是不可以再给一次,就看这两位咋说了。”   出于校方的立场,校长其实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开除学生是要记档案的,而且不能隐瞒上头,得一五一十写明白了。学校出了这样的学生,那也是校方的责任,将来评定的时候也不好看。   郝春的父亲听出了点儿门道,慌忙停止住了磕头,转向龚老师和程冬至的方向不住哀求道:“龚老师,这位女同学,我儿子他不是个东西,做错事了,对不住你们哇!医药费,课本费,咱们都双赔!双赔!回去我就狠狠揍他一顿,以后他再敢挨着你们一挨儿,我让他吃‘竹笋烧肉’!”   校长看看龚老师,龚老师看看程冬至,程冬至谁也没看,低着头轻轻地说:“我无所谓,只要以后他不欺负我,就成!”   郝春的父亲松了口气,感激涕零:“我一看就知道,你这孩子仁义,懂事,明理!你放心,以后这小子再欺负你,我替你往死里揍他!”   龚老师见正主儿都表了态,自己也就顺坡下驴:“我还能说啥?身为教师,白天辛辛苦苦教学生,晚上还要防着学生的大棒子,这是什么世道!算了算了,谁让人都说杀狗屠猪,下辈子教书呢!”   “啥都没得说了,龚老师,等这小子养好了,我给你送木板条子来,亲眼看着你抽他!以后一天抽他十回,不信他不老实,要是你舍不得抽,回头我给补齐了!”   郝春的父母百般表态,千般许诺,不住地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并亲自写下欠条给多少多少赔偿画押后,这事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郝春的处分从直接退学变成了记大过留校察看,虽然也算是勉强逃过一劫,可他依旧吃到了极大的苦头。   先是被父母男女混合双打几乎小半个月下不来床,养好了点儿到学校后又被龚老师当着全班人的面狠狠抽了一顿。挨打的时候,即便身上被抽得都是血条子,火辣辣的疼,他也不能躲,更不能哭,憋着身子直挺挺的,生怕惹龚老师生气了叫他滚蛋。   他父亲可是说了,要是再惹事,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龚老师心里本来就有气,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头一回被学生套着袋子打,能不憋屈吗?再加上也要给王冬枝同学一点交代,他挥舞起木板条下手很重,打在郝春的皮肉上听起来来格外响,声音怪可怕,班上许多胆子小的学生都吓得不敢说话,脸色发灰。   程冬至却是一点都不怕,单手托腮气定神闲地看着。   郝春无意中与程冬至的目光相撞,心里一个咯噔,本来还火辣辣身子忽的就凉了半截。   其实程冬至的眼神也没什么太可怕的地方,就是单纯欣赏他挨打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郝春就是没由来觉得脚底板冒寒气,一股股地往天灵盖涌。   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老家乡下养的一只土猫。那土猫最能抓耗子,每次抓着耗子了都喜欢把耗子玩个半死,再一口吞掉。而她看自己的眼神,和那只土猫玩耗子时一模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陶志远也注意到了程冬至的神情,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面上看,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可程冬至并不打算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要有陶志远这条毒蛇在一天,郝春迟早会再次上他的套儿,变成冲锋陷阵的炮灰,继续膈应她。   况且这次的事儿郝春着实吃了大亏,心里不记仇是不可能的。他又没什么脑子,被人挑拨几句很容易冲动,到时候要是他们计划再周祥一点,行事的时候再缜密一点,她说不定会被迫用上那根电击警棍,那可不行。   只有千日做贼的,那有千日防贼的?   不但要彻底解决郝春这个隐患,还要把陶志远这个烂根儿给一并拔了,不然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宋二马对程冬至的反击十分钦佩,原本只把她看作是一个人傻钱多的主儿,现在心里还真有点把她当大姐头的意思。   “你这一手可真绝啦!难怪成绩这么好,我就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   程冬至笑笑:“这算啥?我还没出力呢!”   “啊?你管这叫没出力?你是想真弄死郝春吗?”宋二马吓得手里的饭盒都差点掉了。   “啥弄不弄死的,我是那种人吗?问你件事儿。”   “啥?”   “你们宿舍那个陶志远,是个啥样的人?”   “陶志远啊……就是成绩好,话少,但是人还挺热心的。”   “热心?”   “对啊,他不是上次分班考考了年级第一吗,好多人就老来问他作业题目啥的,他也不嫌烦,一个个地帮忙回答,大家都觉得他人挺好。你问这干啥?”   “那听你这意思,你也觉得他人不错了?”   “是啊,咋了?”   “要是我让你干一件事儿害他,你愿意不?”   “愿意啊。”宋二马毫不犹豫回答。   “这么干脆?”   “那当然,我是你小弟啊,他算啥。”宋二马讨好地说。   其实他真正的想法是,和自己至亲的姥姥姥爷比起来,十个陶志远都不够他卖的。   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从程冬至这里得到了差不多四五十块的现钱,还有好些精贵的吃食。那些吃食他都没舍得自己全吃掉,而是悄悄攒了起来,坐车回去带给了姥姥姥爷他们,把他们感动得老泪横流。   看着两位老人大口喝面汤的样子,他几个晚上做梦嘴角都是带着笑的。室友们问他那几天为啥这么高兴,他说是因为最近成绩进步了所以高兴,也没人怀疑,因为近几次小考他的确考的比以前好很多。   肚子里有食,心里舒坦,这学习成绩能不进步吗?   看到宋二马这么识时务,程冬至放心地点点头,从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给了他:“你想个法子,趁宿舍里没人的时候把这些放到郝春和陶志远的床铺下面,小心点儿别被人看到了。”   “这些是啥?”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102章   宋二马好奇地打开了来, 看了好一会儿才隐隐察觉到是什么东西,脸顿时涨得通红, 像是拿着一块烫红的山芋,丢也不是, 继续拿着也不是。   “你哪来的这玩意?”   “你管这干嘛,塞到他们床铺下面去就是了。”   宋二马无奈:“行。你真狠!”   “谁对我好, 我对谁好。谁对我狠, 我就对谁狠。”   宋二马挠挠头,这话仿佛没毛病!   不得不说程冬至挑人的手气不错,宋二马这个小弟很合格, 胆大心细,没多久就把事情办妥了。   为了不被俩人发现异常,他还小心地把那些东西给摊开平铺,薄薄一层宛若无物, 即便是向来心细的陶志远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更别提床上多块大石头都很难发觉的郝春, 整件事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东西安排好后,程冬至并没有急着动手, 因为眼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集中精神去应付——要期中考试啦。   附属中学这边有规定,从初二开始,每一学期的两次大考(期中, 期末)都会关系着下一学期的分班, 所以几乎每个人都把全幅心神放在了学习之上, 很多人为了节约时间连去食堂的都不多了, 毕竟排队太浪费时间。   陶志远尤其如此,他比谁都更看重这次的考试,早上第一个起来去操场念书,晚上熬夜到极晚,恨不得蹲坑的时候都手拿本书。   他平常的时候也很刻苦,可从没哪次像现在这次一样拼,只因他心里憋着的那股邪火。   偶尔学得眼睛通红需要休息了,他便会稍作休息,趁人不注意沉沉地看程冬至一眼。   由于个子矮,成绩好,他和程冬至都是第一排的,只不过程冬至在最当中的位置,而他在最里头的角落里。这样看黑板时间长了,眼睛总有些斜楞,左右对不上光。   为了这件事,陶志远心里没少抱怨过——凭啥他是第一不能坐最好的位置,让排第二的赔钱货坐那里?这在他们老家可是反了天的事!   一开始,他只是心里有点不平,可随着他对程冬至暗暗的观察,这一点不平慢慢儿地发酵放大,变成了敌视与怨恨。   或许别的人没有发觉,可陶志远很敏锐地注意到了种种微小的细节,判断出程冬至家里的条件肯定特别好。   她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穿着的衣服时不时飘来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这种香气陶志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闻到,他推测一定是那种价格十分高昂的香皂,绝不是普通的肥皂能洗出来的。   还有她的罩衣和袖套啥的,看着似乎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可永远都是整洁利落的,虽不是全新,但从来没有缝补丁过,甚至连破线头和小裂口都没有!这是一件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啊。   还有去食堂的时候,他好长时间才能偶尔吃一次的珍贵套餐,她吃起来是那么地心不在焉,似乎还有点嫌弃,这更增加了他的愤怒——这个王冬枝就是个残余的毒瘤,应该彻底打倒铲除,再踩上一只脚!   如果说这些只是让陶志远燃起心里的妒火,那么程冬至的学习态度就是真正刺痛他的根由。   尽管家里困难,个子不高,时常会受到调皮学生的讥讽与嘲笑,可陶志远一直有股傲气支撑着自己,那就是他的学习成绩。   初来附属中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并不算最拔尖的,可他下了死功夫在学习上,名次逐渐上升,直到登顶。   那些唱“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嘲笑他的人也从看轻变成了佩服,不仅眼神不一样了,还主动来找他问问题,这种转变让他内心轻飘飘的几乎要发狂,爽到不能自已。   然而分班后,他却发现了王冬枝这个劲敌。   他看出来,这个臭丫头根本就没有多用过念书,眼神时常是涣散的。   然而她却每次都能考出那么稳定的好成绩,仿佛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只要随随便便一努力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对,还包括他!   成绩是陶志远唯一能找到优越感的地方,如果连这个优势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他该拿什么去维护自己那脆弱又可笑的自尊心呢?   他根本不能容忍自己被这样一个人打败——家里条件优越,不认真学习,更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个女的!   她们家里人是咋想的?赔钱货不就该老老实实学着做饭生娃吗,读再好的学校有个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回家伺候公婆男人?那王家人不是有钱没处花,就是生不出儿子的绝户!   陶志远一边骂王家人,一边又忍不住幻想,如果王冬枝的父母是自己的父母,两人的家庭调个个儿,该有多好!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容易发痴,觉得这件事很有希望——他这么聪明又刻苦,将来肯定大有前途,那绝户夫妻必然乐意!为啥不乐意?他们村里没儿子的人家都会去抱一个回来延续香火,听说城里人也经常这么干……   种种奇异而疯狂的念头彻底扭曲了陶志远的心态,他越看程冬至越碍眼,把她视为了肉中刺眼中钉,导致于策划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了。   期中考总算结束了。   陶志远虚脱一般瘫在了椅子上,手里的铅笔被他咬了一个又一个的牙印,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红得可怕,宛如刚刚结束一场战斗。   他拿起书对了一下心里没底的那道题,看到正确答案和自己写的一模一样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这次继续拿第一的把握更大了。   想到这,陶志远略含轻蔑地扫了程冬至一眼,只见她一边和别的同学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气定神闲的很。   看到这一幕,陶志远心里有点堵,不过还是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脚步轻快地去了食堂。他之前留了好长时间的补助饭票再不用就要过期了,正好考完试需要补一补,就当是给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一点安慰。   就在陶志远享受“大餐”的时候,程冬至忽然端着饭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非常自然地打了招呼:“好巧啊,陶同学,难得在食堂看到你。”   陶志远差点被噎到,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有什么事吗?”   他认为对方这句话是在嘲讽他吃不起食堂,可也说不准。陶志远的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也有种很不得劲的微妙感。   “没啥,我家里人给我送了些的,实在是太多了,吃不完也容易坏,就想着和班上同学一起分享。这不正好看到你在这嘛,不嫌弃?都是干干净净的,我没动过。”   大概是做贼心虚的缘故,陶志远第一反应是对方察觉到了他暗地里的使坏,想要拿东西毒死他或者给他下泻药报复,可很快他就知道这不可能。   首先他做得一直滴水不漏没有什么证据,王冬枝绝对不会知道是他策划了那些事。并且没人这么傻,在大庭广众下干这种事。现在都考完试了,这个时候来害他有什么意义?   虽然不知道那饭盒里装的是什么,可诱人的香味一阵阵地飘进了他的鼻孔里,让他下意识分泌出了许多唾液,吞了一口。明明理智和自尊想拒绝,可舌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程冬至打开了饭盒,把里面的水煮蛋和土豆炖肉亲手夹到了陶志远的碗里,笑眯眯的。   陶志远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是能随便给人的饭菜?她发疯了吗?   “陶同学,其实我家里条件一般,但是家里人都爱惯着我,把我性格给养娇了,吃不得啥苦。像你们这种早当家能吃苦的人儿,是不是特看不惯我这样儿的?”程冬至一脸真挚地问。   “啊?”陶志远懵了,他不知道程冬至为什么会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可下意识说了谎:“咋会,没有的事……”   程冬至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我特别佩服陶同学,羡慕你认真又聪明,在学习条件不如我的情况下还能考得比我好,真是太让我惭愧了!”   陶志远心里有些得意,才要虚伪地谦虚几句,程冬至就笑着开始扎心了:“不过呢,我这个人,有个大毛病就是不认真,没啥动力和积极性,上课老走神。以后要是我认真起来,估计第一就没你啥事儿了?还有刚刚我问你那个问题,你别放心上啊,其实我不是特别在乎有些人看不看得惯我。我就是娇气,就是被惯坏了,咋地了?都是个人的命,羡慕不来!你没这个命怨我呀?咋没把你给憋气死呢哈哈哈哈!”   陶志远目瞪口呆。   “趁热多吃点儿啊,机会不多。我先走啦。”程冬至笑完后,丢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便飘然离开了。   陶志远看着碗里的东西,吃,心里憋闷得发疯;倒了,心里疼得滴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程冬至离去的方向,牙齿直打颤,手几乎要把筷子给捏断。   此时的陶志远已经完全没了心思去猜测程冬至这番话的真正含义,以及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了解多少,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偏执而疯狂的念头——搞臭她!弄死她!让她后悔刚刚说的每一个字,哭着跪下来给他磕头道歉!!! 第103章   还没等想好什么恶毒极致的法子报复程冬至, 陶志远就被一件事给打击得几乎要失智。   期中考试成绩几天后出来了,跌破大家眼镜, 程冬至竟然打破了一直得不了第一的诅咒,成功甩下陶志远十一分, 成了这回的年级第一!   陶志远大张着嘴,脸色惨白, 身子和筛糠一样发抖, 站在成绩公告栏前面半天动弹不得,仿佛不认得上面所有的大字。   “第一名,王冬枝”这六个字, 宛如一个接一个的重锤,把他打得如坠冰窟,不能言语。而他的名字,屈辱地跟在对方的后头, 像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怎么可能?   她明明考试前一天还在发呆走神, 怎么可能比那样刻苦的他还要考得高?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要么是老师批改错了卷子多扣了他的分, 要么就是她作弊了,一定是这样!!   陶志远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失魂落魄地冲进龚老师的办公室,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老,老师, 这次考试是, 是不是有问题……”   虽然这次陶志远没有考第一, 可咋说也是年级第二, 那也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了,所以龚老师并没有责怪他的失礼和莽撞,而是体贴地笑着说:“陶同学,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用工刻苦的学生,只是这考试嘛难免会有些名次浮动,你这次已经考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放心,就你这成绩,以后进高中部妥妥的!”   陶志远神经质般猛地摇头:“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问,是不是那谁,做,作弊了……”   龚老师微微皱眉,心里有点不悦。   这次的期中考试,一班是由他的妻弟谢老师来监考的,不可能作弊。这孩子怕是学傻了,说这话是啥意思他懂吗?   然而,看在对方是从不惹事的好学生份上,龚老师并没有直接□□脸,而是稍微冷淡了语气,给他留了点面子。   “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陶同学,我看你是这段时间学习太辛苦了,所以心态不怎么好,回去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陶志远并不是郝春那种蠢货,一下子就听出了龚老师的态度,讪讪地道歉走了。   接下来的一上午,陶志远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好几次连老师讲的什么内容都没听清楚,差点闹了笑话。   他很不愿意去看程冬至得意的嘴脸,可越是不愿意,就越制止不住这种想法,忍不住看向了她。   程冬至还是和以前一样心不在焉的神游外太空,这一点更加刺激了他。   就是这样一个上课差点睡着的赔钱货,考试超过了他?!   仿佛是感觉到了陶志远愤怒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程冬至偏过头,目光恰好与陶志远的对上。   “嘁。”   程冬至不屑地嗤笑一声,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发呆去了。   那轻蔑的一笑几乎要把陶志远的心给扎出几个血窟窿,他的指甲也险些把掌心给抓破了。   贱货!这个该死的小贱货!!   陶志远仿佛癔症患者一样不住地拿铅笔在本子上乱写乱画,全都是些贱人去死啊杀了你之类的报复性话语。程冬至的视力非常好,一看就大概猜出来了他写的是什么,笑了笑。   这就开始疯上了?好玩的还在后面呢。   多写一点儿,写得越多越好,反正写啥都是给他自己挖坑。   下课了,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   陶志远心中的戾气和怒意已经冲撞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他已经来不及细细去策划实施那些存在脑海里的报复计划,而是迫不及待地悄悄尾随在了程冬至的身后,想要故技重施,和上次一样把她推下楼梯。   可是这次他又失败了。   程冬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手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背,就轻巧地躲避了开来,让出了位置。   而陶志远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和用力过大,一下子刹不住车,在其他同学们的惊呼中重重跌下了楼梯,摔了个鼻青脸肿,牙齿也磕破了嘴唇,见血了。   “陶同学,你没事?”   “快,他流血了,快扶他去老师那儿!”   陶志远狼狈不堪又急又怒,程冬至则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脸上满是嘲讽。   “陶同学,你摔得可真重,赶紧去看看!都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看正道儿,难免会摔跤,你要知道,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陶志远只做没听到,低着头,在同学们的搀扶下离开了。   程冬至撇撇嘴。   因为这件事,陶志远干脆连下午的课都没上了,而是请了个假,躺在宿舍里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感觉自己仿佛钻入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圈套,令他焦躁的是他看不见这个圈套,也不知道这个圈套何时会收进,逃脱更无从谈起,只知道脖子被勒得越来越紧,无论做什么都是被捏着鼻子走。   虽然明知道王冬枝有问题,可对方什么都没做,他连个突破口都找不着,更别提防范反击了。   陶志远重重地一拳头砸到了墙上,心里的邪火随着巨大的疼痛稍微散了一点。   不行,要冷静,千万不要中了对方的奸计!   就在陶志远咬牙切齿想对策的时候,宿舍的门开了。   是男生楼的宿管阿姨,平常他们上课的时候阿姨经常回来检查宿舍卫生,没啥奇怪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宿管阿姨板着个脸一脸沉重严肃,旁边还跟着两个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   陶志远有点楞:“阿姨,咋了?”   宿管阿姨很熟悉学生们的情况,知道他是个刻苦的好学生,便缓和了神色安慰道:“没事儿,就是检查卫生,你咋躺在这儿呢?唉哟,受伤啦?”   “没事,我这就去教室,不妨碍阿姨检查了。”陶志远说着就要收拾东西去教室,宿管阿姨拦住了他:“不碍事,你在旁边等一会儿,我们检查完了就走。”   “嗯。”   不知道为何,陶志远的眼皮开始疯狂地跳了起来…… 第104章   平常的卫生检查大多是走个过场, 看看地上是否有垃圾污水,床铺收拾得是否整齐就行, 不过是转一圈的事情,然而今天的情形则有些诡异。   宿管阿姨和两个中年妇女像是搜查特务窝点一样把寝室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角角落落都细细扫一遍,连柜子后头的墙缝都不放过。   就在陶志远惊疑不定的时候, 一个中年妇女猛地掀开了其中一个床褥, 发现没有任何东西后,又翻开了另一个的。   第三个翻开的便是郝春的床褥,当藏在下面的东西全都展现出来后, 整个宿舍寂静了几秒,随即被发现“赃物”的妇女大破锣嗓几乎要掀翻了顶:“天杀呀!!这个下流的小畜生!!原来是他干的!!”   宿管阿姨也震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跺脚拍手:“要死呀!干出这样的事!陶同学, 你知道这是谁的床铺吗?”   陶志远被那妇女的嚎叫吓得有点怔怔:“这, 这是郝春的床铺……这些东西……是啥?”   有的他勉强能认出个轮廓, 仿佛是腰带鞋带之类,但大部分都是他猜都猜不出的东西。   宿管阿姨咳了几声, 有点尴尬:“你还小,不懂。赶紧去教室,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陶志远糊里糊涂地被推出了宿舍, 门也很快被反锁上了。   虽然出事的是郝春的床铺, 可他的心跳眼皮跳却没有停止, 反而越来越激烈了。宿管阿姨不准他留在宿舍, 也避着他说事的意思,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回去继续呆着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不安地离开了宿舍楼,去教室那边上课。   在这种担惊受怕的情绪感染下,平常转眼就过的下午课对陶志远来说,忽然变得额外漫长。   放学钟声响起了。陶志远从各种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还没来得及把书本全放进包里,教室门口的光线就暗了暗,黑压压地来了好多人。   一班的学生们很少见这阵仗,一个个都不敢说话,纷纷停止了手头的动作,互相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龚老师也有点懵,带头的校长对着他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太紧张:“郝春,柳明,陶志远,这三个人来我办公室一趟,其他人可以走了。记住,不准到处多嘴多舌打听什么,一旦被抓住,立即全校通告批评!”   郝春和柳明一脸茫然害怕,陶志远则相对安定一点,没那么害怕,顺从地跟着出去了。   他心里明白,估计是下午搜出的那些东西惹的事,不过和他又没关系,问什么老老实实配合就是了。   三人跟着到了校长办公室,他们进去的时候,发现宿舍的另外三个人已经在里头了,都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身子微微颤抖。   “陶志远,你平常和郝春是不是很要好,啥事儿都在一起?”校长问。   陶志远本下意识想否认,可他看这架势另外三个肯定把不利于他的话都说了,再加上他和郝春走得很近是全班同学都知道的事情,这个时候不认账反而有抵赖的嫌疑,便点点头:“他经常问我学习问题,我看他挺好学的,又都是一个寝室的,就总是教他。”   “那他做啥事儿你应该都知道?”   “……也没,我们也不是说啥时候都处一块儿,就学习的时候在一块儿,大家也不是每个时候都学习……”陶志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   校长看了陶志远一眼,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怀疑,失望,侥幸等种种情绪。   他不再询问陶志远,而是问其他人。   “最近这段时间的晚上,你们有谁和郝春,陶志远俩在一块儿的?”   陶志远心里一咯噔,为什么单独把他和郝春提出来说?   大家都摇摇头,其中宋二马还瓮声瓮气地补了刀:“我们仨不是一个班的,关系没他们一个班的亲近,柳明应该知道?”   柳明挠挠头,实话实说:“以前郝春经常和我一块儿,这段时间他说他要学习,老和陶志远一块儿,没怎么带着我,我就去找别的人玩了。”   校长点点头,问郝春:“是这样吗?你最近一直和陶志远在一起?”   郝春为了证明自己的改过自新,慌忙点头:“是!我再也没调皮了,天天跟着陶同学一块儿学习呢!”   一个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了,不顾丈夫的劝阻,气冲冲地站出来指着二人的鼻子大骂:“学你娘的头!!你们是去做贼了!小小年纪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把你们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干净了!!我要是生出你俩这种孽种,一开始就该溺死在尿桶里!!”   啥?   郝春和陶志远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也跟着气愤羞恼地骂了起来,以中年妇女居多,还有她们的家属,要不是老师校长拦着,还有些人要冲上来揍他们的。   “大家冷静冷静,这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好交代,绝对不姑息这俩人。别嚷嚷,嚷嚷出去,他们俩做不了人也就算了,你们的脸还要不要?”校长大声道。   这句话提醒了愤怒的人群,大家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虽然气还没消,可不再那么冲动了。   的确,这可是罕见的丢人事情!传出去后她们以后还有啥脸啊,连带着把她们的清誉也给毁了!   在这个精神娱乐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大家最爱的就是在背后八卦嚼舌根,平常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他们都要津津乐道个很久,不把这件事嚼个汁水全无决不罢休。   可这次的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即便是最喜欢议论长短的大家都讷讷住了,屏声静气的,暂时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两个才初二的男娃娃,摸到教职工宿舍去偷东西,偷的是普通东西也就算了,居然偷女人的小衣和月事带!!   这种事放哪儿都是爆炸性的新闻,连带着所有相关人员都要检讨挨批。并且逻辑也很理直气壮: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这俩孩子在你们这学里犯下这种事,敢说你们这些大人没有一点责任么?   这些女人也是悲催,自己的私密东西被偷也就算了,还要因为这事牵连自己的男人工作受影响。住在教职工宿舍的大部分都是学校的员工家属,都逃不了干系。   校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鉴于这件事校方也有责任,被偷东西的苦主们每人都将得到十块钱和一个月食堂饭票的赔偿,由校方承担;两个学生直接开除,以后不准靠近学校周围一步,不然就直接报警。   大家都不乐意只对两个小崽子做出开除的处分,可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事除了开除并不能有更好的办法。闹到公安局去?他们丢不起这个人!这种谣言本来就是越传越脏的,谁知道传到后头,会不会说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郝春被叉出去的时候处于全身僵硬不明所以的状态,陶志远却是模模糊糊弄懂了发生了什么,猛地挣脱了押他的两个男老师,一口气冲到校长面前,一个又一个地给他猛磕着头,额头出了血,地面都被染红了。   “校长,我啥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我是啥样的人,这一年多来老师和同学们都清楚!我心里头只有学习,啥都不关心只关心成绩,我是被害的!”陶志远绝望地大叫着。   他其实想说的是王冬枝害他,可话落到大家耳朵里,就以为是郝春害他。   “东西在你床下头发现的,你意思是郝春给你塞到那儿去的?”其实校长心里认定郝春是主犯,至于陶志远会不会做这样的事,还是有点持观望态度的。毕竟陶志远咋说也是拿过年级第一的人,在这个年代大部分人的认知里,成绩好的学生品德也必定优良,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宿舍人来人往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住,想往我床下头塞点啥都容易得很,我是被害的!!我是要考高中的人,咋会做坏事啊!”   陶志远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又冲到人群前磕头,额头带血的样子看起来别提多凄惨了:“叔叔阿姨们,你们去学校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我爱学习,尊敬老师团结同学,还考过年级第一,咋地也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儿!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等以后我出息了,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我家里不容易,爸死得早,爷奶和妈一身病下不得地,上头五个姐姐饿死两个,残废了两个,还有一个躺在医院里头现在都不知道死活,一家子全指望我一人呐!我要是被开除了,我们一家子都不活了哇!!”   陶志远哭嚎的样子实在是凄惨无比,再加上他把自己的情况说的那么惨,大家都沉默了,心里微微有点不得劲。   校长心里其实也有点舍不得陶志远这个尖子生,又怜惜他和自己一样是穷村子里挣扎出来唯一香火男娃,看大家态度似乎有点松动,就试着帮忙说情:“不是我偏袒谁,这个学生的情况,学校里的人都知道的,他没撒谎。那个郝春不是啥好学生,平常就爱闹事儿,这事儿肯定是他做的,但是陶同学不太像啊。”   宿管阿姨也发声支持陶志远:“就是,这孩子我印象可深刻了,那么大热的天儿,宿舍里闷死坐不住人,孩子们都去外头放风野去了,就他认认真真坐在宿舍里写作业看书。平常学校给点啥补贴,他自己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全都攒起来托我给他家里寄回去,是个好孩子哇。”   学习成绩好,听话,人缘好,孝顺,还家里惨,这的确是这个年代最符合主流价值观高分评价的学生了。   听校长和宿管阿姨这么一担保,有几个人犹豫了一会儿,就稍微改了口:“要真是这样,暂时不把他开除了也行,但惩罚还是得有的。”   “嗯,我们也不是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受害群体就是这样,大家群情激昂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让步,一旦有人退让,其他人也不好出声当那个继续闹的出头鸟了。   于是,大家都勉强同意了校长更改后的决定:郝春直接开除,陶志远取消一切特困生补助,罚钱五十块用来补偿被偷东西的家属。当然这钱还是由学校来掏,陶志远写了个欠条,以后等他考上高中找到工作了再偿还本息。   校长的做法几乎挑不出毛病,看在这个孩子也算是倒了大霉的份上,即便是心底头还稍有怀疑的人也无话可说了,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郝春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儿子再一次被开除时鼓足了气打算来学校大闹一场,可当他们弄清楚事情原委后,立即悄无声息地带着郝春收拾好东西走了,走得比谁都快,生怕被其他人多看一眼。   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哪怕学校不开除郝春,他们也没脸再让这个孽种留着,以后再出什么大事儿就完了,全家人都要被他害死!看起来郝春在学校里没吃什么苦头,可他回家后什么下场就难说了,即便不被他的父亲真的打死,以后的前途亦是一片灰暗。   学校对外并没有公布这件事的细节,只说是郝春偷了东西,具体什么东西则没说。   没有人同情郝春。在程冬至被欺负之前,郝春就已经很“赫赫有名”了,因为他平常仗着会打架,家里成分好,以及认识一些所谓的社会人,嚣张跋扈欺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次他被开除,许多人都在心底暗念报应不爽,拍掌称快。   至于陶志远,大家则十分同情他。   没人相信他会偷东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郝春连累了他,心里对陶志远十分地怜惜。本来家里条件就不好,又撞上这么一件事儿,多倒霉啊!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忏悔的决心,陶志远主动要求搬出学生宿舍,住在开水房后头柴房的小库房里,白天的时候上课,下课了就帮忙烧水做杂务,挣点儿苦力钱吃饭以及还债。   那小库房的条件可不是一般的差,冬冷夏热蚊虫成群,还有各种烧柴的呛人烟味,远远比不上宿舍的条件。对此,陶志远的理由是他没能认真检查自己的床铺,被郝春牵连也有责任,为了不给宿舍的人丢脸以及占用学校的宿舍床位,才决定这样做。   校长被感动了,特地让人收拾重修了一下那个小库房,又暗自吩咐开水房的师傅多多照顾一下这个可怜的学生,尽量让他少吃点苦头,多给点工钱,多的部分他来贴补。   陶志远这一连串行为,不但获得了众人的同情与敬佩,更是给了自己一个缓冲喘息的机会。   白天的时候,他一言不发,学习更加刻苦了,晚上一个人在库房里睡觉时,他两眼通红,辗转难眠。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就是没由来地坚定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个王冬枝在背后捣鬼!   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蛇信子般的目光,都成了无数个夜晚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收拾了一个啥都不懂的娇娇女,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惹了一只惹不得的毒蝎子!   郝春那个草包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心里却是和明镜儿一样——绝对是那个王冬枝收买了他们宿舍中的某一个人,策划了这件事!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搬出宿舍的原因,不知道被收买的人是谁,看谁都像被收买的那个,每天提心吊胆的感觉太难熬了。一旦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以后王冬枝弄死他的方法可就多着了,随便再塞个啥东西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陶志远本来就有点神经质,吃了这个大亏后更是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明明是一个人独居的仓库,他每天都要是不是突袭检查无数遍,生怕里头藏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去了教室后,他更是如临大敌。什么书包啊,铅笔盒啊,他都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拨开看看,身上的衣服更是尽量一个口袋和夹层都不留,拿针缝好的那种。   程冬至自然把他这些举动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好笑。   陶志远勉强坚持了半个月,程冬至还没继续发招,他已经先支持不住了,主动举了白旗投降示弱。   “王同学,我错了。”   这天,陶志远在路上拦住了程冬至,轻声地说。   程冬至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什么同情或者得意的情绪,全是一片漠然。   现在知道道歉了,当初干啥去了?   “你错啥了?我咋听不懂你说的话呢。”程冬至笑。   “这儿就咱俩,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我承认一开始是我不对,不该在郝春面前说你坏话,你看我现在也遭到报应了,你那边也没吃啥大亏,你就放我一马……”   陶志远低声下气的,差点哭了出来…… 第105章   陶志远的神态非常卑微可怜, 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这一幕,会以为程冬至才是搞欺凌的那个。   程冬至冷静地看完了陶志远的表演, 等他假惺惺地真的憋出了点眼泪了,才带着点同情的表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说的啥, 可你放心,我怎么会对你做啥过分的事呢?你都这么惨了是, 我同情你还来不及呢。”   陶志远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吗?太谢谢你了王同学!谢谢你重新给了我一次机会, 以后我一定会改正错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找我啊。”   “是吗?那挺好的。”程冬至笑眯眯的。   陶志远点头哈腰, 说了好几句感激不尽的话,为了避免引起人注意,便告辞先走了。   转过身的时候,陶志远面上谦卑感激的表情陡然一变, 变成了说不尽的阴沉和狠毒。   等他缓过气来了, 一定要搞死这个小贱人!   他想不到的是, 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程冬至的表情也陡然变得极为冷漠和嘲讽。   做下那么毒的事, 以为装个可怜就能蒙混过关了吗?   还真当人人都是郝春了。   眼见着陶志远的背影消失得看不见了,程冬至四下看看,见周围没人, 便悄悄上了顶层天台。   尽管经济条件改善了好些, 可宋二马还是习惯了在这里吃东西。一是清净没人视野好, 二是不方便叫人看到他饭盒里的食物变换了样子, 咋说都是接连出事的宿舍里的人,多少有些引人怀疑。   见到程冬至上来,宋二马立即放下饭盒,满脸是笑:“大姐,你来了!有啥事找我吗?”   “没啥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没,没,随时欢迎!”   宋二马对程冬至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纯粹羡慕她家里条件好,其实还有点瞧不起她人傻手松;后来渐渐地心生佩服,现在则是死心塌地,还带着点隐隐的畏惧。   把那些玩意儿塞郝春他们床下头,并不是什么高明罕见的主意,可怕的地方在于她掐时间的点儿。当初安排好那些“赃物”后,他以为失主那边很快就要发作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热闹;可她说不急,等期中考试结果出来了再说,来个双响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要叫人出一身冷汗,细思极恐。   她为什么知道那些失主们找东西的时间?按理说一般人丢了东西后不是应该马上地就闹起来吗?   就算出于种种原因不是立即嚷开而是考虑几天再闹,那也不是能预言好啥时候的事啊!   程冬至问宋二马:“你知道哪儿适合烧东西不被人看到吗?”   “啊?大姐你要烧啥?”   “烧些没用的东西。”   “烧东西的话学校后院秽土堆那边就行了,那边儿侧门有锁,埋里埋汰的平常没啥人去,也就老陆头隔几天去捡捡有用的,然后烧干净垃圾。”宋二马提议。   “行。”   程冬至和宋二马随便聊了几句,在他毕恭毕敬的目光欢送下下了天台,直往秽土堆那边去了。   正如宋二马所说,秽土堆那里是一大片黄蓬蓬的泥土地,混合着一些垃圾渣滓看起来有点脏,也有点味道,难怪平常没人来。   程冬至确定没人后,偷偷地把一包鼓鼓囊囊花花绿绿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再无痕迹。   陶志远自以为对程冬至示了弱,就能换来喘息反击的时机,可惜他把程冬至想得太纯善了。   第二天下午课结束的时候,程冬至忽然哭了起来。   陶志远下意识眼皮一跳,腿也有点软。   他现在最怕程冬至作妖,她一反常他就觉得自己要出事,不幸的是这次他猜对了。   龚老师吓了一跳:“咋了?”   “老师,我的饭钱不见了。”程冬至哭着说:“那可是我大半个月的伙食费啊,我姐昨天才给我送来的。”   龚老师睁大了眼:“这可不是小事儿啊!你啥时候发现不见的?”   “我上节课的时候摸摸还在口袋里呢,现在就不见了,我又没出教室,不能是掉外头了。”   龚老师当即做出了极为英明的判断:“我也看着你没出过教室,那应该还在教室里。大家都别动,你四下地上找找?”   程冬至像模像样地找了一遍,摇头,哭的更凶了。   陶志远的牙齿咯咯打颤,不过也不算特别慌,就是身体本能地抖筛罢了。   他如今的警戒级别十分高,随身带的东西能精简就精简,时不时检查就算了,还刻意与人拉开距离,不叫人有机会对他动什么手脚。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和任何人有啥直接接触,尤其是程冬至那边,十分小心注意不让她挨到自己。之前下课的时候她往自己身边经过了一趟,他把整个身子都贴在墙上死死的,确保一点都没碰到。   他就不信这样了还能把饭钱栽赃到他身上,除非她是神仙!   龚老师很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可程冬至的说法摆明的是又出事了,他的班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咋就没消停过呢!   龚老师越想越气,大声道:“是不是哪位同学不小心捡错了王冬枝的钱,我给这位同学一个机会,等会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闭眼,你把钱丢出来还给王冬枝,这事儿就算了了。不然,别怪我搜身不好看!咋,郝春退学了,你眼馋也想跟着他一起退?趁现在想好!”   大家面面相觑,却没人说话。   龚老师等得差不多了,主动闭上眼睛拖长声音喊了一二三,拖得足足有十几秒的样子。   令他失望的是,没有钱被丢出来,大家都一脸紧张和茫然。   当然不会有钱出来,程冬至本来就没丢钱。况且,钱也不是这次的主角,起个幕也就退了。   “很好,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只能搜了!王冬枝,你去请主任办公室的张老师过来,其他人都在原地不许动!!”   龚老师气急败坏的时候仍考虑到他不好去搜女学生的身,特地请了最铁面无私的年级副主任张姐帮忙。   程冬至痛快地答应了,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第106章   张老师来到教室后, 很快就开始了动手搜查。女生们的身上包括课桌屉里搜搜过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都没有。   龚老师谢过了张老师, 在她的帮助下开始搜男生们。搜到陶志远的时候,龚老师并没有太认真, 因为他不觉得陶志远是会偷饭钱的人。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随便翻着陶志远的书包时,一个薄薄的发黄发旧的小册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啥玩意儿?”   龚老师抽出小册子, 看清楚封面后顿时呆了一呆, 脸色十分诡异。   陶志远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他很清楚这不是自己的东西,脸色猛地苍白, 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说着就试图伸出手去抢回来撕碎。   张老师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眼疾手快地从龚老师手里抽走了小册子,严厉道:“你这是要干啥?当着我们的面儿毁坏证据吗?”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不是我的东西!!……”陶志远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是一只被人紧紧勒住脖子的鸡, 脸色涨紫呼吸不过来, 想要说的话吞不下吐不出, 几乎要把他给憋窒息了。   不管那小册子是什么东西,他已经踩套儿了。   他本该沉住气, 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或许还能换来一线机会,可他刚刚失态的模样落在了所有人的眼里, 绝对会被人认为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这下子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陶志远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程冬至, 浑身发抖, 很想跳过去把她撕碎,可他最后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这么做。刚刚那个就被张老师说成了当面儿毁坏证据,现在要是去动那个女的,不就成了心虚灭口吗?   这个小贱人,好阴啊!!   先是故意一步步刺激他,让他失去了从容和冷静,现在出其不意来这么一出,原来前头的事情都不过是铺垫引申,最终她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可问题是,他明明把自己的东西看得那么紧,为什么还是会中招呢?   程冬至看着陶志远扭曲狰狞的脸,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事龚老师他们自会处理,不再需要她出场或者动脑子。   张老师看清小册子上的内容后,脸色也变得十分恐惧诡异,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和龚老师相互看看,什么都没说,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小册子,押着陶志远去了校长办公室,仓促得连交代其他学生们的话都没有。   他们走后,教室里顿时开了锅,不住地讨论那个小册子是啥。   “你看清楚是啥没?我就看到一片花花绿绿的颜色。”   “我也没看清……”   大家都被好奇心折磨着,只有程冬至肚子里明白,一声不吭。   那是对岛经常用飞机投放在大陆这边的劝降宣传册,封面上画着的是一位穿着泳装的美女抱着一些金条珠宝笑嘻嘻对人招手,下面写着几行大字,大意是凡是去那边的都能得到美人和财富,生活非常幸福。   这种宣传册在眼下是头等禁物,严令不得观看或私藏,一旦发现必须立马上报集中销毁,若是不照办,轻则蹲大狱,重则定以叛罪。不知道陶志远会被怎么处理呢?   在这件事出来之前,几乎是所有人特别是校长,心底都认为陶志远是冤枉的。他那么老实的孩子,咋会去偷女人的那种东西呢?肯定是郝春自己床下头放不下了,硬塞到他床下的。   然而,这件事狠狠甩了校长一巴掌,让他差点当场心肌梗塞昏过去。   现在看来,真正被冤枉的其实是郝春哇!这家伙才是那偷东西的下流色胚子!为了看泳装女,连命都不要了!   校长并不认为陶志远收藏这个东西是有什么反.动的念头,陶志远并没有什么叛逃的理由,又是那么根正苗红的数代贫农出身,咋会想不开?唯一的理由便只有好色了。   可这件事由不得校长怎么想,具体该如何定性这件事,还得看上头的决定。   造孽,造孽啊!原来学校里那么多事,都是这个看似老实的尖子生挑起来的!早知道一开始就把他给开除了,这不就没事了吗?校长恨不得亲手去甩陶志远几个大耳巴子,又怕脏了自己的手,只不住地倒吸气,封锁了消息,严令龚老师和张老师保密,一边火速上报了这件事。   有时候事情严重到了一个地步,表面上看起来反而没什么动静了。   陶志远消失得悄无声息,大家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的桌子椅子连带着不见了,老师们都回避这个话题,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陶志远这个人过。   陶志远消失的一个星期后,程冬至带着许诺好的豆油,来到了龚老师家。   之前期中考试出结果的时候,她已经悄悄送过一次了,这次是送余下的。前头的两次再加上这次的,不多不少刚刚好十一斤油。   龚老师本来心里还在懊恼陶志远的事儿,如今看到油来,宛如干旱逢甘霖,心情大好。   之前送半斤油去老丈人家的时候,他可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本来几个女婿当中老丈人最不待见他,如老头子一看到他还会笑一下呢。   虽然班上有那么闹心的学生,可也有这么听话懂事的学生,看来啥事儿都是一好一坏中和平衡的,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舒服多了。   “哎呀你这孩子也是心急,之前不是说要等一些时候的吗,咋这么快就送来了呢!真是难为你了呀。”龚老师不住地道谢,面容极其和蔼可亲。   程冬至谦逊了几句后,含蓄地问了一下陶志远的去向。   龚老师有些为难,校长不让他说这个:“你咋想着问这事儿呢?”   “那天陶志远出教室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和杀父仇人一样,可渗人了呢!我这心里头一直有点儿发慌,要不是那天我闹着找饭钱,他好像也不能被拉出去,这不怕他记恨上我了吗……”程冬至做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龚老师笑了:“我当是啥原因,原来是这个!那你不用担心,别的我不好说,这个我可以保证:你不用怕他回来找你事儿,他以后肯定回不来省城了。”   程冬至点点头,放了心,送油任务至此也算是圆满完成了。   彻底解决了陶志远后,程冬至过上了一段十分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   她不怕陶志远,就是嫌看着烦,现在可算是得了眼耳清净。自从他走后,天更蓝了,饭更香了,空气也更清新了!更重要的是,她总算能把精力转移到赚钱大计上头啦。   她找大师傅打听过口风了,不仅仅是精磨香油,一切好的食材调料啥的他都要。价格合适,不问来历,处置也很妥当,可谓是合作极佳人选。   这天傍晚,她带了一挎包的干货兴冲冲地准备去找大师傅估价,然而还没走到车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她走的不是土路,而是通往车站的大道。说是大道,也就是路面更宽阔一些,两边的房屋也更多一些罢了,本质上还是带有省城偏郊区的荒凉。   几个一看就有点吊儿郎当的青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看似心不在焉,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可节奏却是跟得很紧。她走的快一些,他们也就快一些;故意停下来摆弄鞋带儿,他们也像是想起什么遗忘的事情般停顿一会儿。   程冬至仿佛看风景,实则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感觉情况有点不乐观。   这个点儿大部分人都在家里,除了他们便是几个零星路人,看到这伙人也避开来了。这附近又没个啥公安局的,叫唤起来不一定有人搭理。   路面太直太一览无余了,连个拐弯儿躲进系统的地方都没有。凭空消失是一件犯禁忌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的状况她不会考虑这种做法。   该怎么办呢?   程冬至的脑袋转的很快,尽可能地找应对方案。路过一家带玻璃窗的房屋旁时,她停了下来,对着那窗面儿拨弄头发,带上头巾后整理衣襟,还擦了擦鞋。趁着这个机会,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自己换上了轻便型防震头盔,并把高压电击警棍牢牢握在了手里。   那几个青年对视了一眼,决定暂不动手,等她折腾完了再说。咋说这一带都有变数,等到了大路尽头她喊破嗓子都没用了。   准备好后,程冬至心里扑腾直跳,面不改色,可手心出了汗。   咋说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有这些武器,能不能制服几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也是个很大的问题。要是一不小心那警棍被反手夺走了呢?   管他的,也只能试试了。   实在不行还是要借用系统,趁他们不备再钻出来狠狠一击,直接打成智障或者失忆最好,这样不就不用担心他们透露她莫名消失的事情了吗?   不管如何拖延,大路终究还是走完了。   继续往前走,等于把自己送入无人区,停下来,对方也会发现自己的意图,也会直接动手。   程冬至无声地叹了口气,板着脸猛地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那几个离她只有十几米远的流气青年。   “你们跟着我干啥?”   “小丫头长得挺水灵哈!光看这样子,还不知道是个黑心烂肝儿地货!”为首的一个叼着烟,笑嘻嘻地走了上来。   “你啥意思?你们是谁叫来的吗?”程冬至问。   “你管这么多干啥呢,听说你家有钱,借几个钱来给我们花花呗?”   程冬至从荷包里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票子和一些毛票,亮给他们看:“这是我剩下的全部生活费了,你们是不是拿了钱就走?”   叼烟青年眼睛一亮,露出贪婪和恶意的神色:“才这么点够啥?咱们哥们儿几个都不够喝一顿的!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没带多少,要不你领着咱们去你家拿?来来来,哥哥我牵着你的小手儿,咱们一起……”   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看向了程冬至的身后。   程冬至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自顾自地往后退了两步,背忽然撞到了什么…… 第107章   程冬至回过头, 只看到半新不旧的灰黄色精呢军装,以及上面的铜扣。   顺着这铜扣沿线的方向往上看去, 只见雪白的衬衣,只解开了一个扣子, 衣襟上露出好看的脖颈,再往上便是一张好看到言语很难描述的少年的脸。俊朗中带着清秀, 清秀中带着匪气, 还不明显地混了点厌世感,叫人完全捉摸不透为何他能长得这样好,和其他人仿佛不是在同一个人间。   程冬至觉得少年很眼熟, 模糊猜到一点,但是不能确定。   流气青年们人多势众,看少年的样子也不像是能一个解决他们这么些人,可不知为何, 他们却露出了点胆怯的意思, 微妙地往后挪着。   或许是少年腰间的黑匣子起了作用, 或许是他身上这套呢子装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他投过来的眼神。虽然少年没说一句话, 可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提醒着对方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阿则你走得这么快做什么!我叫你等等……”   另一个高而黑的军装平头少年带着两个同款军装少年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这回这个很好认了——他不过是长了个子与肌肉,脸还是那张脸, 神气也还是那个神气。   程冬至像是看到了救星, 整个人都活泛开来, 如释重负地高叫了一声:“淮海哥!!”   叶淮海愣了,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真是你呀?”   “是我!你们来的刚刚好,救救我!”   “啊?”   “他们!”程冬至的手指带着腾腾杀气指向了傻眼的流气青年们:“他们刚刚想把我拐走!”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叶淮海加上两个同学都是以一敌三甚至五的角色,这样一算比对方倒还多一半人。混乱的场景已不能说是双方斗殴,而是他们单方面吊打青年们,打得那叫一个满街热闹,惨叫震天,相邻的人家都紧紧地把窗户给关上了。   程冬至起初还直勾勾看着,后来阿则把她的眼睛给捂住了,听声音叶淮海他们仿佛把青年们的胳膊腿脚给卸了,那惨叫有点儿渗人。   “这些杂碎咋处理?”   干完架后叶淮海浑身神清气爽,问同伴们。   “扒了衣服捆上,丢公安局去,晚点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   “行!那麻烦你们跑一趟?这不,我妹她吓着了,离不得人。”   “这有啥说的,顺路的事儿!你妹长得真像你啊,一个模子出来的。”   “去你大爷的!”叶淮海知道对方是调侃,笑骂了几句。   危机解决了,又忽然和这么重要的朋友们相逢,程冬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这个急转弯拐太狠了,她还有点没调动好情绪去面对。   叶淮海和阿则都以为她是吓着了,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她,找了个有灯亮的干净地方停住了。   阿则沉默地坐在程冬至左边,中间留了一点位置。叶淮海则依旧站着,一只脚踩在程冬至身子右侧的石板上,拿打火机点着烟,神情既是高兴又是疑惑:“刚刚那些人打哪来的?为啥要拐你?”   程冬至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另外一件事上:“你才多大啊你就抽烟?还不赶紧灭了!”   叶淮海最不喜欢人说教她,可“小丁点”例外。听到她这句泼辣的话,他心里服帖得很,有种别样的痛快,顺从地把烟给丢在地上踩灭了。   原本还担心好些年没见了,小丁点和他们生分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她这态度,还是拿他们当自己人呢,一点儿客套都没有。   这场景要是落在其他人眼里,保准会心痛得无以复加,并立马蹲下身去捡起来收好:这可是“大中华”啊!   见叶淮海不抽烟了,程冬至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暴露原型,忙恢复了怯生生的小姑娘形象,一脸委屈害怕和难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本来我打算去坐车的,才走到这条街他们就跟上来了,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还动手动脚的。”   叶淮海皱了皱眉,看向阿则。   阿则说:“明天我们去问问,他们应该能审出来,看起来就是寻常小混混,扛不住。”   阿则说话的声调没什么感情和波动起伏,可他的音质和神态足够赋予他的声调一种别样的特质,让人忍不住琢磨。   程冬至打量了一下他,问:“你平常都吃些啥,个头长这么快?”   叶淮海有些不高兴:“你咋就顾着看他长呢,我也长了不少!”   “淮海哥你本来就高啊,所以看着不明显。上次见阿则的时候他还和我差不多高,这才多久没见,就高我这么些了!”   “男孩子嘛,本来就比女孩子长得快,再说了我们几乎天天都要做体能训练,吃的也是长个子的营养餐,个头能不蹿吗?哦!你吃晚饭了没有?”   “没有。”   “那我们带你去吃馆子,有啥事边吃边说,别堵在心里头,晚上要做噩梦尿炕的。”   程冬至有点窘,你才尿炕呢!!   阿则站了起来,程冬至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同站了起来。   “你背的什么?”阿则忽然问。   程冬至下意识看向自己鼓鼓囊囊的挎包,顿了顿:“都是些干货,蘑菇笋啥的……”   阿则伸出手,程冬至楞了一下,他要干啥?这是要没收违法物资?   叶淮海一看就知道两人岔了,大笑:“你缩啥?他是要帮你拿包呢!不是我说,阿则你别老这么闷着,瞧你把小丁点给吓的,都不敢麻烦你了!原来多伶俐一孩子啊。”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阿则还是程冬至。   程冬至脸红了红,把包递给了阿则。她视若珍宝与禁忌的这些干货,在他们看来或许就是一袋子红薯土豆,或者低级杂合面之类的东西。有些事情在不同的人那里,看法和结果也是完全不同的。   省城里百货关门得早,天黑没多久就关了,阳光百货亦是如此。然而顶层的外国菜馆子还是开着的,另有一条专门的楼梯道上去。   他们一看就常来,熟门熟路地挑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靠玻璃窗,有隔断和绿植墙。   阿则话不多,吃得也不多;叶淮海的兴致和食欲都很高昂,一边东扯西拉一边大嚼着,还嚷嚷着要喝葡萄酒。馆子里暂时没有,服务员去别处弄了一瓶过来,程冬至也尝了尝。   他们点了烤小肋排,鸡肉沙拉,红菜汤和羊角面包,还有一些奶粉子与糖粉子做成的水滴状小甜点,叫什么奶砂,吃在嘴里嘎嘣脆一下子就化了,据说是苏国那边的特产,很有点意思。   吃着色香味俱全的“洋菜”,从玻璃窗处俯视夜色中的省城,尽管这个时候的省城并没有后世万家灯火的常见盛景,大部分是灰暗的,可程冬至依然有点点恍惚,仿佛和眼下的环境脱节了,去了一个不知名的时空。   “本来离约着的时候还有一段日子,可我们学校最近有点事,经常放假,课程也是天天改,有一出没一出的。我想着估计奖假也乱了,就干脆提前过来看看你过的咋样,还习不习惯。”叶淮海解释。   其实程冬至不太记得当初约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了,她懵懂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是不是说以后咱们可以经常聚一块儿玩啦?”   “差不多!高兴不?”   “高兴!”程冬至露出一口白牙。   能常聚是好事儿,这样她就可以想着法子回报这俩了。至于他们需不需要她那些东西是另一回事,她得尽自己的心。   就是借口可能会有点不好找,他们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门道不清楚,恐怕不好蒙混。不过从他们丝毫不关心她挎包里干货从哪儿来这件事看,仿佛也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吃完洋菜,叶淮海和阿则就护送着她去王春枝那边去了。她受了惊吓,又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并且他们也看出来,那几个混混的来历动机不调查个清清楚楚,她也没啥心思玩耍。   正如阿则所说,那些人用不着什么严审,早就软瘫成一块儿,把事情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为首的那个是郝春的表哥,属于没什么工作吃黑市口粮的混混,之所以带狐朋狗友们来堵程冬至,为的是替自己表弟出气。   至于郝春为什么会报复程冬至,又说来话长了。   大家只知道郝春收到了陶志远的信,而且还是在陶志远消失之后收到的,但一下子想不出陶志远是怎么办到的这一点。还是程冬至最先想到关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陶志远是一个心思阴沉的人,小衣事件发生之后,他总觉得自己或许会再一次中王冬枝的招,郝春已经走了,一旦他出事便是死得悄无声息,便偷偷留了个后手。   附属中学的后门门卫处兼有信件收发的功能,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五点大钟敲响的时候,门卫老大爷就会从自留菜地里伸直腰,回到门卫室里把篓子里的信件收一收全送到邮局去,多年来养成了习惯,准时准点,风雨无阻。   郝春正是利用这一点,预先写好了一封向郝春求救和揭发的信,放在了篓子里。   信的内容自然是三分实情七分污蔑,情感真挚字字是血的控诉,陶志远告诉郝春,两个人的不幸遭遇全都是王冬枝这个小贱人闹出来的,唆使他一定要报仇。   如果陶志远暂时安全,他就会掐着点在门卫老大爷收拾信件之前把自己那封信拿回来,躲在一旁亲眼看着他送走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投回篓子里去,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的事,不难。   如果他出了事,自然就没有人去拿回那封信了。   那么,那封信就会按照原有的计划,被送到邮局,然后送到了郝春的家里,完成他最后的报复和自救…… 第108章   程冬至觉得, 陶志远是一个坏到根子里的人,但其实也不算太聪明, 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处心积虑弄出这么一封信来,有啥意义呢?   如果这次郝春表哥他们真的成功了, 把程冬至给害惨了坑大了,那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因为大罪进了监狱, 她也会想方设法混进去亲手给他脱几层皮, 叫他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要是没成功,那就更没意义了。   仇没报成,还落下了新的罪名。挑拨他人犯罪, 他眼下的境况只会罪加一等,本来是去看守所改造,可能就被调到北大荒去扫人民茅厕打大石头了。   后续的事情程冬至并没有参与,连主动打听都很少, 全是叶淮海想起来就和她说几句, 没想起来就没说。反正她知道陶志远也被牵连进去倒了更大的霉就行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了程冬至一个教训——以后要么不动手, 要动手就动彻底点儿,千万别留啥后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道理谁都知道,可人不是神,总归有疏漏的时候, 只能尽量注意。   前后加起来, 程冬至来省城也差不多一年多了, 可在叶淮海和阿则的带领下, 她像第一次进城,很是大开了一番眼界。   去文化馆打球,看电影,滑旱冰,尝私馆子,喝汽水(真的是碳酸那种),读书会,听演奏朗诵团……   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地下黑市发展到了如此发达的地步,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只要找对了地方,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都有机会找到。东西来历不明,卖东西的人也来历不明,大家都默契地维护着这个潜规则,谁还没个需要黑市的时候呢?坏了大家的路,自己也遭殃。   程冬至瞧瞧地把几个关键地点记在心里头,打算以后大晚上的变个装来做几回买卖,试试深浅。情况一不对就借着夜色遁入系统,等人走了再出来。   叶淮海和阿则的学生证特别好使,带她一个小姑娘比带只猫仔进去还方便。人家一看到他们身上的呢子制服和学生证上烫金的印子,就立即打开大门让他们随便进。别说只带她一人了,哪怕后面跟着她那一个班级的同学仿佛也没啥问题。程冬至问过这个问题,叶淮海的回复也是肯定的——有啥问题?没问题!   程冬至头一次发觉,原来省城的生活是这样多姿多彩啊!并不仅仅局限于逛吃买。   叶淮海也非常乐意带程冬至一块儿玩,她会玩,放得开不怯场,有时候还能发明出更加有趣的玩法,从来不会扭扭捏捏地扫兴,就连葡萄酒她也愿意喝个半瓶脸不红心不跳的,酒量还不错,只是他不敢给喝太多。   这小丫头,越长大越好玩儿了!现在这么小就浑身透着灵劲儿,以后长大了还得了啊。   要不是程冬至还要上课,军校那边时不时也要回去,他都想在文化馆旁边租一套带院儿的合房,叫阿则,小丁点和几个铁兄弟都住进来,天天一块吃一块玩,多痛快!   程冬至不知道叶淮海的想法,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翻几个大大的白眼。   就算她还只是个初中的孩子,和几个半大小子住一块儿成个啥样子?   天天一起出去玩儿也就算了。这年头住一个院儿的或者同一个学校的男女光明正大出去玩没人说啥,只要不是当众卿卿我我吊膀子,那都是纯洁的革命友情;吃睡在一块儿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玩啥那都是在人眼底下的,住一块儿这事儿就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脏水可就多了。年龄小又咋样,过去旧社会十几岁就给人当媳妇儿了的又不是没有!这个叶淮海,想一出是一出的。   比起叶淮海的跳脱,明明年龄比他小的阿则就显得成熟多了。   阿则变化了不少,大概是抽条了的缘故,不仅外表看起来没以前那么软软糯糯的了,性格也清冷了不少。但总体来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乖巧,也知道关键时刻默默地搭把手,细心又体贴。   就是有一点,他似乎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想法和态度都隐藏起来,很少鲜明地说自己喜欢什么或者讨厌什么,都是还可以,还行。   程冬至起初还有点困扰,拿这个略微有些敏感的小家伙没办法。不过她是个比较乐观的人,很快就想通了:顺其自然!每个人不同时期的个性不同,强迫阿则开朗未必是件好事,等他自己慢慢调整就行了,她着什么急呢。   快活的时光永远过得极快,尽管大家都玩得意犹未尽,可军校那边还是恢复正常的节奏和封闭,不能再三天两头地出来了。   叶淮海十分遗憾,他扯了扯程冬至的小辫儿,有些惆怅:“以后咱们不在的时候,你可得顾着点儿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有人欺负你了就写信给我,就算我出不来,我也能找人去收拾他!别再和上一次一样自个儿憋着了,知道吗?”   程冬至点头。她点头归点头,到时候写不写信告诉又是一回事。不到实在没办法的境地,她也不想麻烦这两个小孩儿。   叶淮海放了心,又想起另一回事:“你是不是明年要准备着考高中?别虚,考不上也没事儿,找你哥我,给你包办了!”   程冬至点点头。   来接他们的车不敢按喇叭,可叶淮海也知道时间快不够了,狠狠心转身上了车。阿则上车后,隔着车窗看了程冬至一眼,最终还是对她挥了挥手,程冬至笑着回挥回去。   车开远了,程冬至伸了个懒腰——这些天玩得太野了,可累坏啦!   有些地方没有叶淮海他们的带领她不能去,可有些地方她还是能再去的,比如那些开在地下的私房馆子。想想以后就能大饱口福,程冬至心里就激动不已。   并且她还发现了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她卖给大师傅的那些干货,转了个弯儿又出现在私房馆子的餐桌上,价格提高了差不多四五倍!   本来她还不确定那些干货是不是出自她手,可那道野菌汤里的野菌让她起了疑心,拐弯抹角托叶淮海一问,人家啥戒心都没就全说出来了。大师傅真厉害,两块多一斤在她这收的干货转手就翻了个个儿,无本儿的生意,赚个对番!   然而她也没啥好说的,这是大师傅自己的门路和本领,她也差不多是无本的生意,谁好意思说谁呢?   而且,她也得让大师傅浸润些好处,不能啥好处都她一个人占了,这样才长久。   所以,程冬至只当做是不知道,依旧时不时地拿些高档食材调料去大师傅那里去卖,换回大笔的钱票和各种这边儿的紧俏物资,比如豆油,老米,杂合面啥的,悄悄儿地收在了系统里。   这些东西她基本不咋用,可将来能派上用处的地方多了。她不可能次次都拿出空间里的好东西去贿赂别人,时间长了总有些毛病,用这些实打实的本地产品总归是安全得多,不怕人翻来覆去地瞧。   王春枝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儿已经大胆地走上了预备倒爷的路,喜滋滋地沉浸在越来越好的生活里。   纺织厂这边的临时工作做得很顺利,大家都离不得她这个有文化又勤快的年轻人,商量着提早把她这事儿给定下了。要是顺利的话,来年开年就能当个合同工,再熬两年转正,就能挂上集体的户口啦!   妹儿那边她是向来不用担心的,读书这事儿还能难得倒妹儿?   等妹儿成功考上高中,那她们姐妹俩的苦日子也差不多熬到头了。   当然,除了这些令人开心的事情,令人不开心的事情也是有的。   刘金玲自上次被妹儿当着面撕破脸后,就越发不管不顾她们姐妹俩了,一心只贴着老刘家,据说还打算把刘双喜和刘住根也弄到省城里来读书,至于成没成,王春枝没去打听,自然也不清楚。   妈真是个糊涂人!看着那么聪明灵套,咋就猪油蒙了心呢?   算了,就像妹儿说的,她糊涂是她没福气,以后姐妹俩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自己站得住立得稳了,就不会太在乎这些事儿,顶多就是想起来的时候有些膈应罢了…… 第109章   王春枝不愿意自己妹儿为了这些叽里咕噜的事烦恼难受, 耽误了学习这个头等大事,便把刘家相关消息都埋在心底闭口不言, 每天卖力工作刷脸,争取早点儿转正给妹儿买花戴。   然而, 她怎么都想不到,刘金玲居然主动去了附属中学找程冬至, 还提着满满一提兜的东西, 笑意盈盈的。   刘金玲找到自己小女儿的时候,其他舍友都回家去了,只有程冬至一个人在宿舍里洗衣服, 看到她出现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咋来了?”   刘金玲把提兜放地上,笑中带嗔:“你说的这叫啥话?我是你妈,我咋不能来?”说着,麻利地一把夺过程冬至手中的木盆, 一边洗一边老道地说:“这衣服不能这样使劲儿洗, 会掉色儿, 拿肥皂水泡一泡,漂一漂再过水就行。这盆衣服就交给我了, 你快去洗洗手吃东西,提兜里有我给你带的香蕉呢。”   程冬至顿了顿,蹲在地上开始翻刘金玲带来的提兜。只见里面是一些绒线衫之类的衣物, 衣物上面有个干燥的油纸包, 透出一股浓浓的甜蜜酒糟味儿, 一闻就知道香蕉快坏了, 估计是从大院儿里快丢掉不要的水果里拿过来的。   不过,她也没咋太嫌弃,快坏了也是没坏,还能吃。于是,程冬至坐在床边儿,悠悠然地剥了一个,一边看刘金玲洗衣服一边捏着慢慢地吃。   刘金玲洗完衣服晾好,又把宿舍里的地拖了一遍,杂物收拾了一下,还把程冬至的被子抱出去晒了。   程冬至知道她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也不拦着,她爱做就做呗!一个做妈的,两年多了才头一次来看自己同城的女儿,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和她假客套,叫她歇一歇。   刘金玲不愧是个场面人,回来后毫不见外地亲热坐在了程冬至的身边,把提兜里的衣物一件件地拿给她看:“这是我去百货特地给你买的,你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程冬至把外套脱了,把脑袋和肩膀塞进刘金玲拿出来的绒线衫里,钻了一半又退出来。   “太小了,穿不得。”程冬至说。   刘金玲有点楞,喃喃:“咋会呢?这是我按着你的身量儿买的呀。”   “啥时候的身量儿?你都多长时候没看到我了,我不长个子的啊。”   程冬至正处于发育期,营养充足运动量也大,虽肉还是那么多,可骨架子毕竟还是大了一些的。   刘金玲语塞,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把衣服都折好塞回去:“说的也是,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抽条儿快,衣服得往大里买,还能多穿几年。”   程冬至也笑,却不搭腔。   她就静静地看着刘金玲表演,现在有求于人的不是她,她耐得住。   果然,刘金玲说了好久一阵子家常话后,终于委婉地点明了自己的来意:“冬枝儿啊,你能不能和妈说说,当初你是咋考到这附属中学来的呀?”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就那样考上的啊,过来参加个考试,拿了前几名,就通过了。”程冬至装傻。   “不能,你双喜姐也想来这里念书,我托人问了好长时候,都说没有本地户口不能报名考试啊?”   “对啊,我有本地户口啊。”   “你哪来的本地户口?”   “爸给弄的,他转业子女户口有政策优惠。”   刘金玲没话了。这个她是真没辙,好不容易给刘栓子弄了个工厂名额已经是她尽力几年的结果,转正不知道啥时候的事情了,哪还有余力先解决俩孩子的户口问题呢?   刘金玲出了一会儿神,拿眼瞅着程冬至:“你爸那性子,有户口也先紧着那堆侄子侄女和老妹儿了,这回咋会先想着你呢?新新!”   “他就是想先紧着他们,人家也不肯让他给他们上户口啊,登记处又不是王家人开的,没见过把侄子侄女老妹儿也塞上去的。而且本来说按照规定我们姐妹俩户口该挂你名下,这不你那边一直不出声,就只好去找爸了吗。”   刘金玲不太爱听这话,总觉得有点在刺她。   不过她还是勉强笑了几下,不死心地试探着继续问:“你最近和叶家那小子还联系吗?”   “咋了?”   “要是还联系的话,咋地你也要帮帮你双喜姐,又不是外人儿,她好了,将来你们姐妹俩也能互相提携不是?”   程冬至很惊讶:“我帮她啥?”   “叶家说话管用,你去找那小子求求情,把你双喜姐弄进去眨眨眼的事儿,多好呢?”   程冬至笑出了声:“我就春枝儿一个姐,打哪儿又蹦出个姐啦?还有,妈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不记事呢,上次那事儿我可没忘,别说我和叶家那小子不熟了,就算熟,我凭啥要帮她?妈你可是大院儿里的能耐人,咋还求到我这个小孩子身上了,没叶家你也可以找王家李家嘛。”   刘金玲皱眉:“啥王家李家的,他们加起来都没叶家那小子说一句的强!冬枝儿,上次那事儿我回头想想,是你姥她们考虑不周到,让你心里疙瘩了,这不一家人都是血浓于水的,有啥过不去的坎儿呢?你帮你双喜姐也不光是为她好,以后长大了你就懂了,有个好娘家姥家比啥都强,结了婚也不怕男人欺负!”   “那就到时候再说。”程冬至冷淡道。   刘金玲不放弃,依旧坚持着给程冬至洗脑:“冬枝儿,做人不能太自私,更不能只顾着自个儿了!再要强的人那也不能单打独斗的啊,有一大家子团结的亲人比啥都强。我承认,这些年是对你和你姐疏忽了点儿,这不想着你们有个能耐爹吗,咋地也不会太坏啊。你舅是个只会种地的老实人,你姥和你舅妈又是个没主意的软脚虾,要不是我和你几个姨们帮衬着点,这一大家子早就过到泥地里去了!你咋就这么看不开呢?你看看你,现在缺啥了?户口是省城的了,学校也是这么好的,你说你过得这么滋润,还差我这个做妈的帮扶吗?”   程冬至说:“我现在过得再滋润,那也是我自个儿想法子一点点弄来的,是打天上掉下来的哇?你就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我和大姐在王家吃苦的时候你咋也不见着管管?那时候我们比舅家苦多了!我挨奶打的时候你想不起来我,现在出息了,就想起来我这个女儿了?”   刘金玲微微涨红了脸:“你这说得叫啥话?那时候我不也自己都顾不上自个儿吗?”   “是顾不上自个儿,只顾着舅舅家去了!”程冬至觉得自己该从另一个角度下手:“对了,我想起来了,妈你啥时候回断尾村去一趟?”   “啊?”刘金玲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个方面。   “要是你回去就提前和我说声儿,我有些东西麻烦你顺手捎带回去。我前些时去百货买了些呢子料子,还有鱼油和补血粉,外汇商店的洋货面霜也买了两瓶,你帮我带给二伯娘啊。”   刘金玲听得几乎要炸了:“这么多金贵的东西,你给那不着边儿的亲戚干啥?老王家没一个好东西!我这个做妈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些好东西呢,你咋就尽想着外人儿?”   说完这话后,刘金玲忽然一窒,发觉自己上了小女儿的当…… 第110章   程冬至笑了, 不等刘金玲狡辩,立即学舌了一遍刚刚她说的话:“妈, 做人不能太自私,更不能只顾着自个儿了!再要强的人那也不能单打独斗的啊, 有一大家子团结的亲人比啥都强。二伯是个只会种地的老实人,和我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 和舅一样亲!要不是我和大姐帮衬着点, 他们一家子早就过到泥地里去了!你咋就这么看不开呢?你看看你,现在缺啥了?还能带着香蕉来看我,多阔气啊!你说你过得这么滋润, 还差我这个做女儿的孝顺吗?”   刘金玲这次脸是真的涨红了,一股气憋在胸口堵着出不来。   明明是一派歪理,可偏偏她无法反驳,因为这些话用来套她之前的话一点儿错都没有!   并且, 被这样换个角度一反击后, 她的认知又被小小地撼动了一下, 头一次开始隐隐怀疑自己坚不可摧的逻辑链。这点力度还不至于推翻它们,却让她产生了一点顾忌, 再也不好大大咧咧地把这套洗脑说辞直接怼到小女儿脸上去。   “得啦,你现在翅膀硬了,嘴头子也厉害了, 我这个做妈的说不过你了!”刘金玲站起身, 带着点不高兴的表情道:“你好好学习, 以后我有空再来看你!”   程冬至把她带来的提兜还给她:“这些衣服我穿不了, 你拿去给舅舅家的孩子,大的不行你也能给小的那个。”   刘金玲把里面的香蕉拿出来放在程冬至的桌上:“衣服你穿不了,这个你总能吃,我也算没白来一趟。”   程冬至摇头:“那我哪好意思吃啊!这不没帮成忙吗?”   刘金玲本来板着脸,听到这句话反而气笑了:“瞧你把我想成啥样儿了!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心肝,难得带点吃的给女儿临了还拿回去,你自己留着吃。”   刘金玲走后,程冬至掂了掂油纸包,发觉这些香蕉有点分量,短时间内她一个人消灭不掉,再不吃就要坏了。于是她把油纸包塞进挎包里,去了王春枝处。   王春枝下班回到宿舍后,看到小桌上的香蕉十分意外:“这哪来的,你高大哥送的?”   “不是,是妈今天去学校给我的,我一个人吃不完。”   王春枝没言语。   她对刘金玲已经有了成见,不是一小串儿铜色的香蕉能一下子扭转的了。   要搁过去,她肯定会高兴地说真不容易,现在香蕉很难见到之类的话;可现在,王春枝只是扫了那些香蕉一眼,扯扯嘴角:“这都放得发蔫儿了她才舍得送来!不蔫咱们还吃不到嘴,八成给姥那边送去了。”   程冬至哈哈一笑:“反正没坏,不吃白不吃!姐你尝尝,我觉得熟成这样的挺好,又软又甜。”说着剥了一个递给王春枝。   王春枝接了,一边吃一边和妹儿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好笑的事情。   “厂里有个男的发癫,天天有事没事来缠我,好话歹话不听,和苍蝇似的轰都轰不走,烦死了。”   程冬至顿时来了精神:“啥样儿的人啊?也是食堂的?”   “不是,是个办事员,好像还是个初中毕业的呢。”   这个时候说人初中毕业绝对没有任何鄙视的意思,而是一种夸奖和认可。   在满大街都是文盲的岁月,能够识字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要是初中都毕业了那可就不得了,以后找工作都是会被优先考虑的。高中和大学生更是稀罕物,尤其是大学生,即便是做同样的工作,工资也会比其他没有文凭的人高出几个台阶。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的动荡时期,才会有那么多人对“知识分子”看不顺眼。凭啥呢?都是人,都做一样的事,就他们高贵些吗?   所以,这同时也是王春枝明明纺织厂的工作十拿九稳,还没有放弃夜校那边学习的缘故。文化水平过硬了,将来转正提薪啥的也更稳当些。   程冬至听到对方居然是初中毕业后,有些肃然起敬:“那还是个文化人儿啊,我看他八成是要和姐你处对象呢。”   “处对象??”王春枝皱皱眉,露出几丝嫌恶的表情:“我干嘛要和他处对象?莫名其妙的!”   程冬至看大姐这样子就知道对方也没戏了,心下悄悄为高爱国松了一口气:“姐你不喜欢那个人吗?”   “看着就膈应得慌!也没啥大毛病,可我就不爱瞅他那张脸,瞅一眼饭都吃不下去了。”   程冬至险些没笑出声来。那人得是长得有多磕碜啊,大姐她很少这样说一个人,难不成是能吓哭小孩子的那种外表吗?   可是,外表也不代表全部,有些人长得一表人才却一肚子龌龊的事情还少了吗?不过恋爱这种事也不光看人好人坏,得看感觉,大姐对那个人的感觉明显是反面的,第一印象决定一切,以后估计很难翻转了,不如早点放弃得了。   说曹操,曹操到。   王春枝才和妹儿抱怨这个讨厌的人,没想到姐妹俩去食堂打晚饭的时候,居然就碰到了他。   “春枝儿!你在这儿啊,好巧,咱们就这样碰上了……”   一个看起来差不多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笑嘻嘻地朝姐妹俩冲了过来,那架势仿佛恨不得把脸也给凑到人鼻尖儿上,姐妹俩都下意识倒退两步。   一看到这个人,程冬至就明白大姐为啥不喜欢他了。   就像大姐说的,人长得除了矮了点外也没啥大毛病,眉眼五官尚算正常,丢进人堆儿里找不着的那种,可他的气质太违和了,叫人一看就很不舒服。   程冬至绞尽脑汁思索了很久,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词儿——猥琐!对,就是猥琐!   他长得也不贼眉鼠眼,可偏偏看人的眼神就让人特别膈应,带着贪婪,急切,下流等种种令人不快的成分,像是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抹了一身似的。   “葛建设,你跑这来干啥?”王春枝拉着妹儿又退了一步,拉开一个让她感觉稍微舒服些的距离,见对方还有贴上来的趋势便立即开口呵斥道:“别靠这么近!咱们又不熟,叫人看到了说我风评不好!”   葛建设没再往前走了,涎着脸笑:“咱们咋就不熟了,这不是一个厂子的吗,以后多来往来往就熟了!你们这是打算去食堂呀?好巧,我也要去,一块儿呗?”   程冬至一看大姐的表情就知道她要骂人了,忙出声儿稳住事态:“食堂得有夜校人的学生证才能去吃,你是外头的,不能去吃!”   葛建设看到程冬至后,笑容更加猥琐了:“那不正好,你姐肯定有证,让她带着咱俩一块儿吃好不好?你一定是她亲妹妹,长得一个模子出来的,真标致……”   “叔叔,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会被人说闲话的。”   葛建设被一句叔叔给哽得半天没说出话。   他今年才二十刚出头,咋就被这么个十几岁的孩子喊叔叔了?!   可对方是王春枝的妹妹,长得又这么可爱水灵,他也不好发火,勉强笑着说:“你说啥傻话呢,该喊我哥哥才是!咋就会被说闲话呢,我们都是为了革命一起努力搞生产的好同事,现在是一个开放的年代,年轻男女之间的正常友谊来往是值得尊重,理解的……”   “可是,我姐都有对象了啊。你干嘛要和有对象的女性搞什么友谊来往,况且人家还不乐意,这不合适?”   “啥?”葛建设就像是一只被扼住脖子的公鸡,他愣愣地瞪着王春枝,脸色由白变紫,声音都变了调:“你啥时候有对象的?!你为啥不告诉我??!”   王春枝终于忍够了:“我他妈和你熟吗我告诉你?有对象是啥要紧大事儿,还得敲锣打鼓整场子里宣扬一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本来我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还想给你留点脸,现在说开了也好——我是有对象的人,以后别老往我跟前凑!”   葛建设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外国电影里的人一样高声“哦”了几句,微微颤抖,拿手指指着王春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你有了对象,为什么还要对我表示亲昵勾引我?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王春枝目瞪口呆,他是失心疯了吗?她啥时候勾引他了?   程冬至反应比较快,板着脸严肃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姐清清白白一人,凭啥要被你这样污蔑,你倒是说说,我姐咋勾引你了!拿不出证据的话,小心我姐告你一个侮辱妇女罪!”   看来这个人的气质就是相由心生,不是油腻自恋就是又毒又坏,刚刚他说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大姐还咋做人啊!   “你姐就是勾引我了!每次打菜的时候,只要是我,她就给的比别人要额外多些!这不是勾引是啥?”葛建设理直气壮。   王春枝看了一下四周,终于看中了一件趁手的东西,走过去拿在手里,一下子把葛建设给打翻在地上了。   “放你妈的狗屁!我统共就往前头分过两回菜,还都是分干的,一人一块儿那都是有数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咋能额外多给你?我看你是土狗打饱嗝——屎吃多了!!!” 第111章   葛建设没想到王春枝居然会真的动手, 而且下手还这么黑,完全是照着放血的力道来, 顿时也慌了,狼狈地到处蹿躲。然而, 由于地形不熟再加上一时手忙脚乱,他摔了个大马趴只能坐在地上挨打, 惨叫不已:“不许动手啊!有话好好说!唉哟, 哎哟喂!”   程冬至完全没有阻拦自家大姐的意思,在一旁幸灾乐祸:“该!你还知道有话好好说呀?以后再叫人逮着你胡说八道败坏我姐的名声,我姐夫可不是好惹的, 他能带着一堆兄弟把你给打残咯!让你调戏人家未婚妻?”   这个时候打架斗殴是不被允许的,尤其是把人打残这种,可如果是程冬至说的这个罪名儿,那就合情合理, 站在了舆论支持的这一边, 公安们抓到了也只能以家务事处理, 而且着重惩罚犯错的一方。   葛建设认此时应该好汉不吃眼前亏,抱着头不住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再也不敢乱说了,姑奶奶饶了我!”   王春枝又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抽了一下,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滚!!!”   葛建设屁滚尿流地滚了。   回到员工宿舍后, 葛建设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 发觉到处都青紫了不少, 还有破皮流血的地方, 心里对王春枝恨得不行,可又放不下她那泼辣娇俏的模样,心里像是有什么爪子在使劲儿挠一样,一会儿大声咒骂一会儿喃喃着叫着王春枝的名字发痴,像个神经病。   葛建设的室友回来后,看他这么凄惨疯癫的模样,便问是咋回事。   葛建设哭丧着脸道:“还不是那个‘食堂小辣椒’干的好事!真是个心黑的,把我打成这样!”   室友倒吸一口气:“她不是暗恋你吗?干啥动手打你?”   “我今天去夜校找她,才知道她有对象了!我就骂了她一句水性杨花,她就往死里打我!”葛建设本能地隐瞒了对自己不利或者没面子的部分,把脏水全往王冬枝头上泼。   室友是个大老粗,听到这个后顿时替他怒了:“这怎么说的,你可是初中毕业的,她一个上夜校的还没毕业呢,就敢脚踏两只船啦?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以前还没看出来,这女的私下这么浪!”   得到了室友的支持,再看看他的筋肉与身架子,葛建设的胆子顿时大了许多:“可不是!这臭娘们儿,咋地也要好好教训一下!兄弟,明天你肯不肯随我走一道?给你来根‘大前门’!”   “那还说啥,明晚走着!”   “成!”   一根“大前门”对葛建设来说也是个不小的牺牲,可他见识过王春枝的厉害,觉得自己一个人怕是降不住她,多一个男人那可就稳妥多了。她再怎么辣,还能干的过俩男人不成?   第二天晚上,王春枝来食堂打饭菜,还没走到队伍里,就看到葛建设带着一个有点面熟的工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她没慌,而是排进了队伍,正眼都不给他们一下。   “王春枝,你给我出来!”葛建设有了帮手,这回一点都不虚了,大声嚷嚷着。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葛建设心里非常坦然。他不怕把事情闹大,他是男的,有啥怕的?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把这个王春枝的名声给搞臭了,这样她就不得不跟着他了!   为啥?她都是出了名的浪妇了,还有谁肯要她?那个对象肯定也吹!   本来还打算好好疼一疼这个漂亮媳妇的,是她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等结了婚,她所有工资必须全都交给家里,一分钱都不准自己留!娃必须生三个以上带把儿的,不争气就往死里揍!闹?她还有脸闹吗?惹急了他把她给休了,谁也不敢要这个破鞋,看她还狠不狠!   葛建设想得挺美,可王春枝根本鸟都不鸟一下他,淡定地依旧站在队伍里,十分关切前方的情况,还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一点都没被队伍落下。   葛建设对室友使了个眼色:“这臭娘们装憨呢,咱们去把她给拧出来!”   那室友虽然是个大老粗,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先动手说不清,这事儿他本来就是来凑热闹帮手的,干啥要他打头阵:“你去拧,我可不想随便碰这种脏女人!”   葛建设也只是嘴上威风,真要动手,他还是有点虚的。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王春枝来到窗口前买饭菜了,葛建设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终于忍不住主动伸出手去拉王春枝的袖子。   他的爪子还没来得及碰到王春枝,就被对方一盆滚烫的菜汤猛地泼到了脸上,当时就惨叫着跳了起来!!   菜汤三分钱一份,五分钱一大份,虽然没什么油花可也是滚烫的那种。王春枝特地买了五分钱的,用在这种贱人的脸上很解气的同时也有点心疼。   多年的打架经验让王春枝知道开场气势不能输,果然,她这一盆菜汤泼上去后,不仅葛建设立即失去了大半战斗力和猴子一样乱跳着,那个过来帮忙的工人也微微后退了几步,拿看疯子的眼神看她。   “光天化日的,你们俩是要强抢良家妇女?”王春枝气势汹汹地问。   “啥良家,你这个脚踏两只船的破鞋!”葛建设气急败坏地大叫:“刚子,揍她丫的!都算我头上!我看不见了,啥都抓瞎!完事儿了我请你下馆子!”   那被叫做刚子的工人有些为难,上,怕惹事儿;不上,男人的面子过不去,况且一顿馆子也是很有吸引力的条件。   厂里知道王春枝是王卫国女儿的人很有限,而且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王卫国不让他们说,他们自然也不会说,故而葛建设他们并不清楚这个食堂临时工姑娘的来头。   再说了,王卫国本来就没什么实权和存在感,平常又低调得很,之前还特地找王春枝训话不让她狐假虎威,王春枝自己就更不可能到处去说了。毕竟,有个做副厂长的爸爸,她却只是个干最辛苦活儿的临时工,王春枝自己都觉得不舒服。   葛建设的舍友刚子迅速地掂量了一下,觉得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洗菜的临时工得罪有远大前程的舍友,便虎着脸上去要揪王春枝。   王春枝才要拿起凳子打人,一个身影忽然从她身边穿过,一拳就把那刚子砸到了地上!!   刚子防备不及,被这样的一拳顿时给打懵了,等他反应过来扭打上去后,常年劳作锻炼出来的力气竟然完全占不到什么上风,反而被压制得死死的,很快就脸也肿了起来。   对方也不见得比他强壮多少,就是个头比他高,之所以打不过是因为对方仿佛动了真怒。打架这事本来就是气势一输其他的就节节败退,刚子不笨,瞅准机会一个打挺起来后使出吃奶的力气逃掉了。   葛建设被王春枝泼了菜汤后就基本短暂处于半失明状态,他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自己的舍友仿佛被什么其他男人打了,立马扯着嗓子大喊:“咋啦?咋啦这是?兄弟,你不懂咱们之间的事别瞎掺和!这个女人是破鞋,你别……”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拳狠狠打在了脸上,本来凸出来的脸几乎要给打凹下去了。   这回,葛建设是彻底双眼都看不见了,因为他的知觉也没了,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王春枝目瞪口呆地围观着这一切,她的手还僵硬在半空中,许久都没收回来。   要不是对这个人十分的熟悉,她几乎要认不出来,这个打起架来浑身都是戾气和凶狠的男人居然就是她心里一直以来认为的二傻子,高爱国。   她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高爱国,整个人都懵了,十分地陌生。   这还是那个成天傻乎乎的高个儿吗?打起架来凶狠得比她小时候见过的那只恶犬还狠,让人害怕被一口咬掉脚踝的那种。   食堂本来就不大,这么一打起来几乎所有人都避开了,看来不是王春枝一个人察觉到了高爱国的危险,是个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躲就麻烦了。   直到把葛建设也给揍趴下了,高爱国喘着粗气发了一会儿楞,这才慢慢地又回到了平时的他。   “春枝儿,你没事?”他急切地跑到王春枝身边,想要检查一下她身上,又不好意思,只能不住地拿眼睛瞧。   王春枝半晌才啊了一下:“没事儿。你咋来了?”   “来食堂打饭,一进来就看到这俩人缠着你,还要动手动脚的,一下子没想太多就……”   王春枝点点头。   两人之间头一次出现了迷之尴尬的沉默…… 第112章   尴尬了半天, 还是窗口的阿姨帮忙给解了围:“还打不打饭菜啦?再拖我就下板子了!”   这个时候食堂的窗口都是用木板子盖下推开的,下板子的意思就是关窗口不卖了。   王春枝这才回过神来, 迅速地跑过去打了一份饭菜。想了想又狠狠心,额外买了个平常舍不得吃的杂合面馒头, 不自然地塞到了高爱国怀里:“刚……刚才谢谢你了,过两天我请你吃顿好的。”   “我……”高爱国还没说完, 王春枝就跑了, 仿佛在躲避啥一样。   看着王春枝仓皇消失的背影,高爱国心里五味杂陈,肠子都悔青了。   他是不是把春枝儿给吓到了?   刚刚也不知道咋了, 看到那个场景顿时就血冲上头,然后就说什么都控制不住身体,疯了一样冲上去,后来的事情他本人也记得不大清楚了, 有意识的时候人都趴下了。   天啊, 这可咋办才好啊!   对了, 得去找冬枝儿打探打探口风!   就这样,高爱国也跑了, 没人管躺在地上的葛建设。还是食堂打扫的人看不下去,从他身上的工作服口袋里找到纺织厂的联络方式,让那边来人把他给拖走了。   程冬至得知这事后, 第一反应就是恼怒。   这个葛建设真是一坨臭狗屎, 居然想出这么下流的法子来缠着大姐!   有句老话叫做好女怕男缠, 说的不仅仅是女性容易被日久天长的执着所感动, 更有女性被缠久了名声也容易受影响,最终不得不在舆论压力下捏着鼻子跟那个男人的意思。   别人怎么想,程冬至不清楚。可如果葛建设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他真的是找错人了!王春枝不是那种性子,她也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比起自己被欺负,一向顶重视的大姐被这种人盯上更让程冬至生气。这回葛建设可是在她心里的记仇小本本上正式插队上号了,跑不掉了。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想办法怎么收拾葛建设,另一件事就急需等她来解决了。   次日,高爱国带着鼓鼓囊囊一个包来学校里找她,扭扭捏捏地说:“有没有啥方便的地儿,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带了你爱喝的橘子汽水……”   程冬至想了想,干脆把高爱国带到她常去的一家饭馆子里,这里是允许外带食品酒水进来的,服务员也和她很熟,见到她就热情地招呼:“在这儿吃还是带回去呐?”   “在这儿吃!”   “今儿后头有猪肝,还是新鲜的。”这回,声音就压低了。   “行,那来两碗猪肝面,要窝蛋的。”程冬至也压低了声音。   “好嘞!”   大部分饭馆子或食堂都是这么随意,碰到啥就吃啥,菜单多数是个摆设,全看运气和交情。   热腾腾的猪肝面很快就上来了,高爱国这个时候已经把汽水和炸兰花豆等零食啥的一样样掏出来摆上了桌子,带着讨好的口气:“这是我亲戚自家炸的,比外头的个头大,更香!”   程冬至笑嘻嘻的:“高大哥,有啥话你就直说!咱们俩啥关系,别客气,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其实也没啥,就是……”高爱国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困扰说了,临了一副十分担心的表情:“你姐会不会因为这事儿嫌弃我,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啊?”   “咋会呢,我姐还在我面前夸你呢,说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那天要不是你,她可就抓瞎了。”程冬至实话实说。   “真的啊!”高爱国两眼放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太好了……”   程冬至觉得这样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早点把这事儿给挑明,不然耽搁了高爱国的个人大事那她可就过意不去了。   “高大哥,我问你个事儿,你能和我说说心底话吗?”   “啥事儿?”   “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啊?”   高爱国的脸顿时涨红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程冬至趁热打铁:“你要是喜欢就给个准话,我替你想想法子试一下,不喜欢的话就当我没问。”   “……喜欢,我从第一次看到你大姐的时候就喜欢她了,可是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就一直没敢吭声。”高爱国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不说,你咋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呢。我大姐这人,别看她外表精,其实感情方面糊涂着呢,和个小孩子似的没开窍。你得主动一点儿,不然大姐糊里糊涂地被其他人给拐走了,你哭都来不及是。”   高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才要心悦诚服地拿小本本记上,可他又注意到对面说这话人的年龄和外表,不禁有些傻眼。   其实,仔细想想,冬枝儿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都扭扭捏捏的放不开,难道还指望春枝儿倒追他吗?想想都似乎不太现实!   “那行,我找个机会,和你大姐说清楚去!”高爱国面上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   “别别别,你可别乱来啊!我不是都说了吗,大姐这人没开窍,你随随便便去说反而把她吓迷糊了。要不你这样……”程冬至低声献计,高爱国听得一脸懵,可还是点头答应了。   葛建设被高爱国打得昏迷不省人事,纺织厂拖回去后又给拖到了医院,三四天才稍微好转过来,肿起的眼睛也微微能张开些缝儿看人了。   他还没来得及恶人先告状,就被王春枝主动给告到了公安局!   理由很充分,光天化日下强抢良家妇女,这可是一堆人都亲眼看着的。   至于葛建设意图泼的那些脏水比如脚踏两只船啥的,除了他自己,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为他证明。公安们也不是吃素的,一套专业的询问下来,就知道这个人完全是意淫过了头当真了,然后跑去骚扰人家无辜女子。   葛建设不服,拼死拼活对公安们辩解:“她长得就是一副狐媚样儿!能是啥好人?你们得把她好好查查,私下里一定乱搞男女关系了!”   审问他的公安毫不客气:“我看你还长得不像好人呢!外表就能给人定罪的话,你早牢底坐穿了!人家王春枝同志平常的风评好得很,我们找亲近的同事同学们都调查过了,都说她是最正经不过一个人,天天在食堂里就没和人打牙犯嘴的,你再说这些没证据的话,那就是刻意污蔑,罪加一等!”   葛建设吓得不轻,再不敢胡言乱语了,只能低头认怂,承认了自己带着舍友去闹事一事。   本来他还想着,不就是去吓唬了一下王春枝么,能是多大的事,认罪了也不要紧。   可想不到的是,他在大庭广众下说的那些话,以及刚子那边交代的一些私下谈话,被认定为图谋不轨并调戏的罪名,不但蹲了好些天的牢,好好的一个正式职工被撸成了临时工不说,还被调到了最苦最累的车间,除了之前的工作还要干体力活,生活状况一下子直跌几千丈。   等他反应过来大事不妙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定案了,无论他如何喊冤大闹都无济于事,反而还被车间管事儿的人给透风警告了。   “你以为这临时工也是让你长久呆着的呢?本来按照你这个罪开除你也是该的,现在上头分下来的精简指标那么多,厂里的领导们早就烦透了,你还往枪口上撞啥呢?你再嚷嚷,临时工都没得做!”   葛建设顿时绝望了,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满心的怨恨和不解!   明明是王春枝勾引他才惹出的这些事,受伤的也是他,为啥就偏偏只惩罚他一个人呢?!凭啥呀?   还有,他明明是个文化人,对方不过是个夜校的,为什么大家都在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这种人才,配那个王春枝不是还有多的吗?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家报以他的只有无尽的嘲笑和忽视。葛建设彻底成了一快臭狗屎,一个坐实了调戏罪的人和坏分子差得也不远了,大家理智地和他保持了距离,就连刚子也不搭理他了。   王春枝眉飞色舞地把这件事告诉给程冬至的时候,程冬至笑着说:“解气是解气,可总还有些不放心,为啥不开除他?”   “他咋说也是个初中文凭,有些工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交接,还得他干一阵子。我听爸透过风了,说是等找到合适的人了,就会把他给开了。”   “哇!是爸主动和你说的?”程冬至心情有点复杂。   “嗯,他还和我说,我这次做得很好,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要勇敢地站出来保护自己。”王春枝的心情也有点复杂。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她们都想到了刘金玲。   王卫国那么愚孝而死板的人,也会知道慢慢的改变自己,刘金玲那么聪明的人,反而被自己给套住了。   “不想这糟心事儿了,姐,为了庆祝庆祝,有空我们去外面吃一顿?”程冬至想起她和高爱国的计划,立即怂恿道。   “你啊,就是找着由头贪嘴吃!行,你说去哪儿?”公安那边判葛建设赔了她六十多块钱的精神损失费,再加上心情好,王春枝也不和以前那样小气了。   “去百味饭馆?正好我有点东西要带给大师傅。”   “行!” 第113章   俩人商量好了时间, 程冬至转头就通知了高爱国,高爱国那边也立马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这天, 姐妹俩刚踏进安林居,就看到了坐在非常显眼地方的高爱国。   王春枝有点诧异, 刚想打招呼,高爱国就已经猛地站了起来, 结结巴巴地主动打招呼:“春, 春枝儿,你,你们来了啊!好巧啊!”   程冬至扶额。   这个高爱国, 未免也太实诚了!满脸写着“我今天不太对劲”这几个大字!   好在王春枝也没怀疑,而是十分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在桌边坐了下来:“是挺巧的,我正打算带我妹来这吃呢,前几天不是说要请你吗, 刚好一块儿请了!你想吃啥, 随便点。”   本来心里还略略有点不自在的, 可咋说那事儿也过去好几天了,王春枝不是那种没场面劲儿的人, 尽量装得和以前一样,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程冬至默默在大姐身旁落了座,心中暗自兴奋不已:不知道高大哥找了个啥样的人来帮忙, 今天这场戏是否能成功呢?   王春枝把菜单子递给高爱国, 高爱国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们先点, 我还等,等个人。”   “等谁啊?”王春枝问。   “一个朋友……”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打扮很利落精神的双麻花辫姑娘就进来了,笑盈盈地朝他们这一桌走来,在高爱国身边落了座:“高大哥,你不是说请我一个人吃饭吗,这两位是?”   高爱国吭哧半天没说出话来,还是王春枝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他老乡!这个是我妹儿,你是?”   “哦,我是高大哥的朋友!”麻花辫姑娘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王春枝也不是个傻子,看到这个场景也知道是啥意思了,哈哈地笑了出来:“看不出来啊高二傻,你这么有福气!”   高爱国心慌又气虚:“啥福气……”   “你俩咋认识的啊?”   高爱国说不出来,倒是麻花辫姑娘很大气,笑着说:“在工人文化宫认识的,高大哥打球可厉害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认识了他。”   “这样啊,我还不知道他会打球呢,啥球?”   “篮球,乒乓球,都厉害!”   “行啊,看不出来啊!”   两人交谈甚欢,把高爱国撇在了一边儿。   程冬至仔细观察着大姐的表情,越看越替高爱国担心。高爱国趁那俩人不注意对程冬至投来求助的目光,用眼神询问:这是咋回事?这俩人咋还聊起来了呢?   程冬至摇摇头,算了算了,看来是真凉了。   大姐她一点儿吃醋的表现都没有,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这还不凉她不知道啥叫凉。   看来以后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好好弥补高大哥了,比如等高大哥以后结婚的时候,偷偷儿地送一份大礼,厚厚几匝子钞票那种……   整顿饭高爱国都魂不守舍的,程冬至也尽想咋弥补高爱国去了,俩人都没吃好。王春枝和来的麻花辫姑娘倒是相谈甚欢,不但很有胃口吃了许多饭菜,还叫了四玻璃瓶汽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个痛快。   吃饱喝足后,王春枝看看时间,带着歉意地说:“不早了,我得先去商店街那边一趟,你们慢聊啊,我去把账结了!”   “怎么能要你破费啊,说好的高大哥请客……”   “没事没事,本来就说好是我请的,我该他这顿饭。你俩坐,坐!”   王春枝抢着买了单,又和麻花辫姑娘笑着聊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带着程冬至走了。   姐妹俩的身影消失后,麻花辫姑娘对高爱国伸出手:“三哥,说好的辛苦费呢?”   高爱国哭丧着脸,从夹子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钞票递给了她:“我心里都这么难受了,你还来火上浇油。”   麻花辫姑娘笑嘻嘻地说:“你也不拿镜子把自己照照!就你这样憨憨儿的,人家那么漂亮机灵,咋就看得上你这块木头疙瘩哩!晚上来我家吃饭不?我妈知道你带我出去玩儿,咋说也非要请你这一顿。”   “你和大伯娘说一下,就说我晚上有事儿不去了,等哪天有空了我带酒去找大伯喝几盅,再麻烦她做几道下酒菜,上次那兰花豆可好吃了。”   “行,那我先走了啊。三哥,你想开点,这是很正常的事——你哪点配得上人家呢!”   高爱国差点吐血,这丫头,有这么安慰自己堂哥的吗?!   就在高爱国借汽水消愁的时候,王春枝正带着程冬至在商店里兴致勃勃地挑绒线。再过段时间就要入冬了,她咋说也要给妹儿打出一件新的绒线衫子来,老穿那件旧的有啥意思呢。   程冬至问大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找个啥样儿的人啊?”   “对我好的,对你好的,就行了!”   那高大哥挺合适的呀……   这个问题程冬至憋在心里没问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意思,这种事勉强不来,还是随缘。   晚间,程冬至用煤炉子熬俩人吃的汤饭。这个做法还是她们最近摸索出来的,既方便又好吃。在食堂打一大份五分钱的菜汤以及一份苞谷饭,放一小块猪油进去,再丢些剩菜粉条啥的一起煮,最后起锅前加点盐(偶尔会额外加放一些面条或者白米饭),看着乱七八糟的,一揭开锅却香喷喷的又热乎,在这种天儿吃最舒坦不过了。   王春枝捋好了线,正飞快地而熟练地织着绒线衫,忽然唉哟了一声。   “咋了姐?”   “没啥,看岔了,把手指头给戳了。”王春枝把手指含在嘴里吮吸着。   “要紧不?破皮了没?”   “没破皮,木头针又不是铁针有啥怕的!你熬你的。”   程冬至回过头继续照料煤炉子上的小贴皮锅,王春枝则怔怔地看着自己拿出来的手指。   是没破皮,然而戳得也有些疼,毕竟十指连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了,今天白天知道高二傻谈了对象后,心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得劲。   大概是继承了刘金玲的个性,王春枝骨子里有一种场面劲儿和要强,说啥也不肯把心里那点不得劲在对方面前表露出来,总觉着一露出来以后都抬不起头了。   那姑娘长得不错,身上干干净净的,手也不糙,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从小没吃过啥苦的,和高二傻家里条件应该差不多。   她虽说有个名头上的副厂长爸爸,可实际上就是个乡下出身的泥腿子,啥文化见识也没有,连啥叫“梆梆球”都不知道……   这一夜,王春枝和高爱国都失眠了。   王春枝竭力说服自己,说啥都晚了,要怪就怪她少根筋,反应慢,没早点察觉自己对高二傻居然还有这么点心思在。   说起来也要怪俩人太熟了,熟到不好下手。俩人认识了差不多快十年了,刚认识的时候对方都是小屁孩,知道个啥呀?后来就是老熟人,老乡,咋地也不能往那方面想啊。   话又说回来了,以前她是真真正正觉得对方是个二傻子,没把他当个男人看。可能是前几天那事儿的缘故,她才意识到当初那个傻笑的男孩儿长出了怎样结实的筋肉,怎样宽大的肩背,并且会那样决然地保护她,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人都爷们儿。   高爱国心灰意冷,再加上自己堂妹说的那些话,让他完全没脸再去找王春枝。   是啊,他就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春枝儿都没把他当那啥看,他还天天缠着她,要是耽误了她找对象咋办?   高爱国一避着王春枝,王春枝这边就很快察觉出来了。   以前习惯了他时不时傻笑着过来找自己,忽然这样一空落出来,王春枝才觉得额外不舒坦,仿佛失去了一个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几天没睡好后,王春枝决定给自己一个交代,彻底死个心也比这样不上不下的强。   她直接闯到了高爱国的宿舍,高爱国没想到她会来,还带着这么不善的表情,顿时吓得不轻:“这,这是咋了?”   “没啥,我就问你一件事儿。”   “啥事?”   “你和那天那个麻花辫,处对象了吗?”   王春枝是这么想的,高爱国这个人傻得很,就算那女的和他有点啥意思,说不定这两天就看清他傻不要他了,那她还有点儿希望。   “啊?”高爱国想起她是指自己的堂妹,涨红了脸摇头:“没,就是普通朋友……”   可不能给堂妹造成啥不好影响,咋说也是个大姑娘了,传出去妨碍她谈对象咋办。本来高爱国很想坦诚那是自己堂妹的,可是这个时候说不出口。   王春枝的眉头舒展了开来:“那你现在谈对象了吗?”   “没……”高爱国低着头,像犯错的小孩子。   王春枝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要不要和我谈对象啊?”   “和谁?”高爱国抬起头,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王春枝拿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道。   高爱国的脸就像冰川遇到了烈焰般的太阳,然后加速了那融化的镜头速度。   他的嘴慢慢张大,眼睛也慢慢睁大了,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心跳从来没有这样激烈过,高爱国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胸腔都快要炸裂了。   王春枝皱皱眉:“不要算了。”   她刚想走,高爱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大声道:“要!要!!我要!!!” 第114章   程冬至得知消息的时候, 震惊程度并不亚于高爱国听到王春枝那个问题时。   她半天才好不容易合上嘴,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失落:“恭喜你啊, 大姐!”   “有啥好恭喜的,我就是猪油蒙了心, 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王春枝笑着说:“早知道该泼自己一盆冷水清醒清醒,咋地也不能随随便便挑这么个憨人!”   程冬至哼了一声, 这话言不由衷的!   高爱国把未来小姨子视作大恩人, 时不时去学校送好吃的甚至直接塞零用钱,程冬至不要他还难过,搞了好几次后, 程冬至终于受不了,想了个绝妙的理由把他给拦住了:“姐夫,咱们已经差不多算是一家人了,你这样太见外了啊!”   高爱国被那一句姐夫叫得几乎要飘起来, 憨憨地摸摸脑袋:“为啥说是见外啊?这不, 春枝儿她忙来的少, 我怕你在学校吃的不好影响成绩。”   “姐夫你看看我这样子,像是没吃好的吗?你别老来, 叫同学们看到了还说我作风不好。你有啥好吃的就放大姐那,我每个星期五都要回去一趟的,大不了那个时候再带过来嘛。”   高爱国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小孩子们虽然单纯却也容易嫉妒, 他小时候就是因为荷包里的糖块儿多了点, 就经常被那些条件不太好的同学冷嘲热讽的, 他懂!   “那行,星期五你早点回来,我去弄点鲜鱼来叫你姐给你熬汤喝,我妈说念书的孩子就得多喝鱼汤,聪明!”   程冬至高兴了:“那敢情好!先谢过姐夫啦。”   高爱国走后,程冬至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咋的就忽然想象到了大姐结婚时的情景,鼻子有点酸。   当着大姐的面她不好意思哭,现在周围都没人,她才敢放心地让几粒金豆豆顺着脸流下来,再用力地擦擦眼睛,吸吸鼻子,和没事儿人一样了。   哭完了就好了。这也不是啥难过的事,大姐总要嫁出去的。   对方又是个这么好的人,对大姐好也对她好,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不应该难过呀!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大姐以后有了更加亲密的对象,程冬至就总觉得自己有点儿凉风嗖嗖的。唉,算了,反正以后她也要结婚的嘛。   为了转移注意力,程冬至把精力和心思全部放在了赚钱和吃喝玩乐上。学习那边不是她不肯用功,是实在没有必要。   薛师娘那边的日用品她还照常在卖,只不过减少了供货的数量,也降低了速度,一两个月去一回的样子,大家也没觉得有啥奇怪,反而还很理解——要是一直源源不断地供货,那才奇怪呢。   也就是说,她现在赚钱的主要渠道便是“倒卖”食材,合作对象也主要是大师傅。   在和大师傅合作的过程中,她还学习到了不少关于倒卖的知识,眼界更广了,胆子和野心也更大了。   原来,黑市里的门道有那么多!   比如,很多黑市其实不只是地下的,还是半公开的那种,许多工厂的采购员或者部门办事员都会来买东西,像这种半公开的黑市安全性就非常高,东西也多,只是大多数属于“安全”物资,太稀罕或者敏感的难找。   而那种完全的地下黑市则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类型,打游击战,神出鬼没,碰上了是运气,碰不上是命。一旦碰上了,转个手都能有好进账,因为这种流动黑市出售的必然是极其紧缺的物资,只要胆子够大就能吃得肚儿圆。   还有许多打破程冬至固有认知的事情。   比如这个“倒爷”,按理说这种人应该和过街的老鼠一样低调,毕竟咋说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就像程冬至经常去的那些饭店,总会有些倒爷聚在一块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划拳吵闹,划拳的时候故意露出手臂上闪闪发亮的新手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似的。   “他们就不怕这样太高调,被人举报了抓住吗?”程冬至好奇地问大师傅。   “怕啥?每个地儿的规矩不一样,看管的人,有的松有的紧。这些人肯定都是那些松地儿的人呗,就算出了啥毛病也是送回原地解决,能有啥事。胆子大一点,心眼活一点儿,再找熟人提前透个风,基本出不了啥问题。”   程冬至恍然大悟。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所处的年代是一个既落后又鲜嫩的年代,许多东西都是刚刚诞生的,还没有形成一个高效有力的机制与准则,漏洞处处都有,不是每个人都循规蹈矩。诚然这个时候普遍被认为“风气”比后世好,可也要知道,这个年代还是有土匪的存在的!那么,不怕死的人也就比后世更加彪悍一些,带着些古老野蛮的匪气。   “你把钱点点,看看是不是这个数!”大师傅递过一卷子钱,厚厚的。   程冬至笑眯眯地接过钱,看也不看,直接塞到了荷包里:“有啥好点的!大师傅你我还信不过吗?”   大师傅痛快地笑了:“小丫头,可惜你是个女娃!要是是个男娃,再逢着乱时候,你可是个人物哇!小小年纪就这么野!”   程冬至笑笑没说话。女娃娃咋了?要想搞事情,照样能把天给捅个窟窿!   从安林居里出来后,程冬至头一件事就是坐车奔向太平路百货。干啥?给大姐买嫁妆啊!   虽然俩人才刚处对象,结婚的事情还远远没有提上日程,可程冬至觉得这件事还是要早点开始准备起来的好。她就这么一个大姐,又是个心大不知道给自己攒东西的,可不能到时候让她寒寒酸酸地出嫁了,那她晚上睡觉都闭不了眼!   况且,她看得出来,俩人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就是迟早的问题而已,都不是那种移情别恋劈腿的人儿。   虽然也考虑过用系统里的东西给大姐添嫁妆,可她考虑过,嫁妆这玩意儿不比吃喝,一下子进了肚子死无对证,大多都是要长年累月使用的。现在还好,越往后风声越紧,要是哪天被人发现大姐家的家具啥的和别处不一样,追根究底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买,尽情的买!她现在手里有钱。况且,钱一天一个价儿,百货里的东西也是出现极其不稳定,现在不时常去淘腾找一找凑一凑,以后说不定连双枕套都凑不成双的,多不好啊。   程冬至发挥了她个头小又灵活的优势,在一群抢红了眼的大妈婆婆们之间成功杀出一条路,拿到了一张双人直棉印红牡丹床单和几个印着双喜字样茶缸子,以及一个红喜鹊搪瓷脸盆!   这可是不小的收获,程冬至喜滋滋地把东西束拢在一块儿,正考虑要不要拿啥捆在一起好带回去的时候,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闯入了她的耳朵。   “这百货有什么好逛的,乱糟糟,人多气味儿也难闻!”   说话的,是一个年级和程冬至差不多的女孩儿。   她皱着眉,用帕子捂住鼻,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嫌弃感与高高在上的鄙视感。   从她的穿着打扮便能知道,她用这种眼神俯视周围是有缘由的——这一看就是出身非常优越的孩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被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发卡别在脑后,五官精致白净,身上穿着雪白的羊毛呢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棕色的呢子风衣,黑色的直长裤下套着一双精致的牛皮靴,仿佛电影《上海滩》里的娇小姐。   不仅如此,她手中拿着那条似乎是撒了香水的帕子,不过是轻轻一动便有清爽的香味飘到程冬至这边来,有点像巴黎那边的老牌经典香水。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保姆模样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人家也是好意请我们来这里,你就暂时忍一忍。”   女孩皱皱眉,终究是没说什么。   程冬至猜不出这个女孩的来历,兴趣很快就被另外一样东西夺去:那边柜台好像新上了一堆皮鞋!!赶紧的去抢!   程冬至把床单和茶缸子一起打包塞好在脸盆里,把盆顶在头上,像印度妇女一样冲向放皮鞋的柜台。她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大了,造型又十分显眼,那拿着的帕子女孩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刚好那个时候程冬至也下意识回看了一眼,两人都从眼神里看出了对方浓浓的鄙视,很快就被人流给冲得谁也看不到谁了。   帕子女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很快就气得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她的保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刚刚那个人,她,她居然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的呀。”   的确不可能,也说不通,可对方眼里的神气绝对不是欣赏或者艳羡,就是非常明显的鄙视与瞧不起。真是见了鬼了!   “珊珊,你在这站着干嘛?我们几个找你找好半天!”   叶淮海皱着眉头,十分不耐烦地带着阿则和几个其他帮忙的人走了过来。   “谁叫你们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的,人那么多,还那么破!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林月珊,也就是被叶淮海称作珊珊的女孩跺了跺脚,不满地说…… 第115章   叶淮海和阿则互相看看, 眼神中都是无奈。   还是跟着的人比较机灵,忙讨好地说:“那我们就不逛这儿了, 去阳光百货好不好?那里有洋菜馆子呢!”   听说有洋菜馆子,林月珊才勉强同意。她倒不是稀罕洋菜吃, 那种东西她早就吃得不爱了,纯粹是想着有洋菜馆子的地方大概会好一点, 总比这种和集市一样的破地方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太平路百货, 就在他们出百货大门的时候,抢到了两双皮鞋的程冬至兴高采烈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心里满满都是愉悦和放松。   太好了, 这样一来不仅大姐结婚时穿的皮鞋有了,以后替换的也有了!说不定第二双大姐还没啥机会穿到呢,因为这两双是实实在在的手工真皮皮鞋,大方又耐穿, 不是那种动不动破一个洞的货色。   就在程冬至满心乐滋滋之时, 不远处忽然又传来惊叫:“梳妆镜上架子了!”   啥?梳妆镜?!   程冬至慌忙抬腿又杀了过去……   就这样, 王春枝和高爱国的关系才刚刚进展到拉小手的那一步,程冬至就把大姐的零碎散件儿嫁妆凑得差不多了, 在系统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还都只是些小玩意,像那种大件儿三转一响还没开始看呢。她决定了,要么不挑, 要挑就要挑最好的!三转一响可是这时候女人们嫁妆的主要门面, 咋地也不能在这个方面上省。   和王春枝商量过后, 高爱国提着酒和高级点心去拜访了王卫国, 算是正式上门了。   高爱国穿着崭新的劳动布衣裳,头发剃成了精神的平头,满脸通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很是紧张。   王卫国先是很震惊,在盘问过高家的一些基本情况后,点点头:“你俩先处着。我这个闺女,性格和她妈一样,要强!别急着谈结婚的事儿,你能习惯她这个个性,比啥都要紧,要是再过个半年还能接着处,咱们再商量订婚的事儿。”   高爱国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春枝儿的个性我,我知道,咱俩认识差不多快十年了,从见着她,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她这个性。她要强,我就软和,她进一步,我退十步,我把她放手心里捧着,不叫她受一点儿气。她骂我十句,也休想我回她一句嘴儿。”说到后头,他也不结巴了,眼神变得清明了起来。   王卫国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对王春枝说:“你比你妈有福气!”   王春枝的脸微微有点红,扭过头没说什么。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高家早就知道了傻小子把春枝儿追上的大好消息,全家都鼓着劲儿从各种方面上支持。王卫国松了口后,高家迫不及待地定了省城里最好的饭店之一,还特地定了一个大包间,把两边儿的家人都请过来开这个定亲席。   刘金玲心里头并不是很高兴,因为她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王卫国都比她先知道,这叫啥意思?   俩孩子和她越来越不亲了,白眼儿狼。   可是,刘金玲是个场面人,她自然不会蠢到去把这么重要的宴会给破坏结怨,依旧招呼得滴水不漏。   她笑嘻嘻的,不仅把这对年轻人夸上了天,还当场送了高爱国一只非常贵的外国钢笔。这个礼很不俗,高家人十分喜欢,心里头对这个未来的亲家母十分满意,认为王春枝的机灵劲儿果然是源自母亲。   宴席做的很规矩,有六碟子六碗,还有瓶装酒而不是散酒,在眼下已经算是很排场的了。   高母拍胸脯保证:“亲家你们放心,到时候正式办酒,咱们既不会让人挑毛病,也不会让春枝儿受委屈,两头都给顾好了!等春枝儿过了门,咱们老俩口都不掺和他们年轻人的事儿,也不住一块儿,谁都拘不了她!”   刘金玲笑盈盈的:“那还有啥说的,是我闺女有福气,摊上你们这么好的人家了!我这个做妈的心里头也高兴。”   她看出来,高家的底子不薄,因此产生了别的方面的兴趣和想法。应付起未来亲家的时候,也就显得更加热情了。   散席后,大家各自分别。王卫国正打算回厂子,刘金玲叫住了他。   “咋了?”   “你那边有我住的地儿没有?”   “你问这干啥?”   “过些时我就要去你那儿了,咱夫妻俩总不能和别人挤一块儿住。”   “你来我这儿?啥意思?”   “还能有啥意思,大院儿那边我干不下去了呗!现在风声一天赛一天的紧,我工作的那家最近好像出了点事儿,我得趁早把关系给撇清了。”   王卫国对刘金玲的感情比起夫妻更像是兄弟,不过他现在很需要家庭的温暖,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去问问厂子里能不能给我分个小单间,要是成你就来,不成的话你总不能和我一起挤单身宿舍,里头还有别的男人呢。”   “甭管结果成不成,问好了早点告诉我,我好做打算。”   “行。”   王卫国回厂后便提交了租房申请,就是公建的租房,一个月交几块钱租金的那种。他没指望那种不收房租的直分住房,省城的户口本来就很紧张,住房是比户口更金贵的东西,自然就更紧张了,一大家十几口挤在一间蜗居里是很常见的事情,还有人住不起带水泥顶的房,就只能住在那种铁皮子木板子搭建的杂院儿,就比露宿街头好那么一点。   然而,大大出乎王卫国意料的是,他的租房申请被驳回了。   纺织厂那边没准他租房,而是直接批了他一个约莫二十平方左右的小两间住房!!   这个消息和他当初莫名其妙被派任为副厂长一样,好到让人心里没底,完全不敢相信。   在纺织厂做了这么些年的副厂长,王卫国长进了许多,不再是曾经那个不清楚世情的人了。他并没有一味欢喜,而是想着法子拐弯抹角打听这事儿是谁批的,最后还是一个同事悄悄给他透了底。   “你是光荣负伤退下来的,是英雄!咋说英雄都会有照顾,你懂了吗?懂了就别问了。这事儿讲运道,正好你撞上了,就有;撞不上,就没有。你运气好。”   王卫国既像是恍然大悟了,又更加一头雾水了。   到底是啥意思啊?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纠结这个无解的问题,而是很快就通知了刘金玲和王春枝姐妹俩,告诉她们可以来他这里住了。正好夫妻俩一间房,姐妹俩一间房,厨房都在外面的楼道上,厕所的话每层楼都有两间,公用。这个年代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这样的条件算不很错了。   刘金玲挺意外,把房间转了转后提出许多得体的表扬与批评,末了笑道:“真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能耐的!在这厂子里面子不小?”   “哪有,就是个摆设,管着不搭边儿的闲事儿。你那边咋回事,好好的咋就出事儿了呢?”   刘金玲脸色微变,把手指竖到嘴边作了个嘘的的动作,轻轻摇头:“别说了!这是咱们能说的事儿吗?”   王卫国皱眉:“你瞎紧张啥,这就咱俩,声音轻点儿不就得了。”   刘金玲叹了口气:“总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就把话放这儿了,这才是刚起尾儿云头子呢!”   起尾儿云头子是断尾村那一带的土话,意思就是暴风雨前的征兆。那边的人一向迷信,要是天边出现了尾儿形状的云,那么就是有大雷电雨或者风暴了。   王卫国不以为然——女人就是胆小!神经兮兮的。   刘金玲很快就辞了职,带了好些家具和行李过来,把小两间布置得像模像样的。王春枝和程冬至也过来看过几次,但都没太大兴趣,可刘金玲还是坚持天天收拾打扫另一间房,一再要求程冬至过来睡。   “你姐也就算了,高家那边啥都安排好了,有她去的地方,你咋不来呢?你才多大就不沾屋了!本来嘛,你姐定了亲我就心里难受,你要是再不来陪陪我,我这心里就更难受了。”刘金玲眼圈儿都红了。   程冬至可不敢相信她的眼圈儿,拿怀疑的眼神瞅着她:“妈,你有话就直说!爸不在。”   刘金玲气笑了:“咋,你还怕我吃了你啊?咋地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还不能和我亲香亲香了?”   “行,你可别后悔!我来住了这间房,你可就没办法把你家啥喜儿根儿塞过来住了。”   “瞧你说的啥话!”刘金玲气得拍了一下程冬至的脑袋,但手劲儿不重。   程冬至本来不想过来和自己这对所谓的爸妈住,可她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刘双喜她们也就算了,要是她再不来把这个间儿占了,王雪花那伙人趁机钻进来咋办?这事儿纸包不住火,王卫国愚孝的根儿还在,肯定会吃不住王老太一哭二闹三上吊!王雪花一来,那就不是住那么简单了,肯定又要闹着安排工作,甚至对象……   不成!哪怕是过来应个卯儿,也得杜绝这个可能性。凭啥便宜了那些讨厌的人? 第116章   正好没过多久学校就放了寒假, 程冬至背着东西“回”了所谓的家里,感觉十分新奇又好笑。   这一家子的组成也太有趣了, 夫妻间没有夫妻味儿,母女或者父女间也没有骨肉味儿, 大家像是半路凑合出来的伪装一家子似的,客套中带着别扭,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节目组强凑的群众演员。   大一点儿的那个单间自然做了王卫国夫妇的卧室, 刘金玲不知道打哪弄来个木片子屏风,还隔出了一部分做厨房与待客厅,收拾得利利落落的。   “我就不爱在外头做饭, 哪怕屋子里搞得烟火缭绕的,也比外头省心!那些小市民,天天尽瞅着人每天吃啥,你吃糠他不接济你, 你吃点好的他斜起眼睛看你, 背后不知道怎么嚼呢。不知道啥时候就闪上门来四处瞄, 然后想着法子借钱了!”刘金玲振振有词。   程冬至能理解刘金玲的心情,其实她也一样, 偶尔想开点小灶啥的话,那种公共做饭环境并不太适合。像这种每天接触的邻里街坊关系,由于地位差不多又朝夕相处, 是最容易产生嫉妒心理的。不比那身份地位地理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关系, 人家天天山珍海味也只是感叹一句命好罢了, 左邻右舍的又是天天打照面的, 稍微吃点好的那都是大罪!   王卫国倒是没觉得有啥区别,他忽然一下子有个像模像样的小家,天天都有点飘。虽然刘金玲狮子大开口要走了他一半的工资,可每天回来有热饭菜吃,有热水喝和洗,还有人给拾掇衣服鞋子啥的,补丁也不用自己笨手笨脚地缝了,这种生活对他来说和神仙般的日子差不多了。   面上,王卫国刻意不表现出来,还是木着个脸。可吃饭的时候他看着桌上的妻子和女儿,大口扒着饭,嘴角是微微翘着的。   以前他把大部分心血都放在了大家里,单身一人出来孤身在外,除了王老太写信找他要好处以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他过得咋样。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个彻底寒心,可王卫国多少有点郁闷。   其实,王卫国这是有点冤枉王有孝了。一大家子里,真正挂念着他的大概也就是这个二哥了。王有孝笨嘴拙舌又不会认字写信,并且王老太也不准他越过她单独联系老三——为了控制王家人抬高自己的地位,王老太一直刻意夸张炫耀王卫国有多厉害过得多风光,王有孝便不好再多嘴多舌,让老三误以为他有啥事求他。他还以为老三一直过得怪滋润呢!   这天,程冬至正捧着一大碗玉米糊糊喝得正香,刘金玲忽然问她:“过几天你芽儿姐来省城住几天,她没别的去处,能和你挤着睡一处不?”   程冬至放下碗,一脸警觉:“什么芽儿姐?”   “就是你大姨家的姑娘,之前见过的。”   程冬至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印象不是很深刻了。大姨家的孩子太多了,又一个个长得都像黄花菜似的,根本分辨不出来,性格也都是很闷的那种没什么鲜明的特点。   如果是舅舅家的那俩,程冬至是不会愿意过来的,可大姨小姨家的孩子她讨厌不起来,反而心里头还有点同情。   大姨和小姨都被刘家洗了脑,是彻彻底底的扶弟魔,可她们并没有刘金玲这样的本事和夫家的条件,只能是剜自己身上的肉贴补娘家。娘家的侄子侄女都白白净净的,自己的孩子们饿得枯黄,都无怨无悔。   程冬至问:“就芽儿姐一个?一个还能挤挤,多了就不行了。”   刘金玲顿了顿:“就她一个。”   “那行。啥时候来?”   “过几天,来了你就知道了。”   刘金玲有自己的计划,可惜的是人的计划往往跟不上变化。   刘银玲家的芽儿还没来,王老太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风声,气势汹汹地带着带着大蛋儿夫妇和王雪花杀来了省城!   这件事连王卫国都没能得到事先通知。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原本整洁利落的小家像是被飓风卷过了一般,乱得下不去脚。刘金玲和程冬至在一旁坐着不做声,大蛋儿和周杏儿坐在桌上大吃大喝,王雪花左手拿一块饼,右手拿一块馒头,像是十几天没吃过饭一样猛烈进食着。   王老太嘴更是不闲着,她本正在把一块夹了咸菜的馍往嘴里送,看到王卫国回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我活着有啥意思哇!!就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心肝也黑透了,没了良心了!我们在乡下都快饿死了,他一个人带着老婆孩子在省城享福哇!他心里眼里都没个亲人了啊!!”   程冬至对王老太佩服不已。多年不见,她还是这么的老当益壮,竟然可以一边吃一边哭一边喊出这么长的句子还不带换气的!   王卫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问:“娘,你咋来的啊?”   “我咋来的?你就巴不得我摸不来!这么大的厂子,又是个副厂长,你还指望能藏起来叫人找不到你?”王老太狠狠咬了一口馍,眼泪鼻涕又下来了:“我的老三变了,变了!居然还想躲着娘……”   “不,不是……”王卫国慌忙解释:“我不就问问吗!我没那个意思。就是你们忽然来也不提前说声儿,这不都没准备好…”   “准备啥?提前告诉你叫你把好吃好喝的都藏起来?”王老太恶狠狠地把手里的馍对王卫国面前送了送:“我说咋给家里的钱越来越少,你留着给自己老婆孩子买‘高级’杂合面去了!”   王老太之所以会忽然主动跑到省城来,最主要的□□就是钱。   刘金玲失去了工作,也没了稳定工资,原本每个月给断尾村那边的钱自然也断了。她和王卫国一块儿住,扣掉了他一半的工资做生活费与零花,王卫国寄回去的钱少到只有十几块,即便王老太想不跳脚,王家的人也由不得她装糊涂。   老三太不像样子了,他这是当上干部后就开始白眼儿狼了嘛?工作工作没安排,房子房子没安排,现在连钱都不给了,反天了!   再加上王雪花这边也是不小的压力。她年纪大了,彻底失去了继续上学的希望,地里的活儿又不肯干,每天好吃懒做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不满和愤怒。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话说得很清楚——老姑再吃白饭,他们就要彻彻底底分家了!并且以后他们都不再听王老太的话,全都各凭本事去找老三,谁没能耐谁倒霉活该!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王老太能不急吗?再加上周杏儿一撺掇,根本就来不及考虑那么多,风风火火地掏出私房钱上省城来了。   一行人全靠周杏儿的领导。她是个能耐人,没来过省城却敢走敢问,竟然一路不错地摸到了这里。   看着王老太和另外几个人的丑态,刘金玲和程冬至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撤开了。   有句老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其他事暂且不提,她们俩得先合作把这群瘟神给送走,不然往后的清净就别想了! 第117章   王卫国被王老太的哭天嚎地给冲击得毫无反抗能力, 嘴唇微微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别的不说, 就冲着王老太那样子,他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原本还有些黑发的王老太, 如今已经彻底全白了,尽显老态。她的脸瘦削得颧骨几乎要刺破皮肤, 眼边儿都是红烂的, 背也弯了不少,一看就是受了不少委屈才这样。   王卫国认为娘之所以这么憔悴,是因为他这些年少给家里钱和不能提携家里人的事儿, 心里极为愧疚,只能等王老太指着他的鼻子骂痛快了,吃饱了,才轻声问:“那, 娘你意思是……”   “这房子这么大, 多挂几个吊子, 再打几个双板儿床,咋地也能地睡个十来人。到时候再把你几个侄子也接来, 算上咱们那也是睡得松松快快的!你给你大侄子夫妇俩和你老妹儿安排个好工作,后面小的不急,送去上学也成, 工作也成, 都随你!我也不白吃白住你的, 以后你把工资都交我手里, 每天买菜做饭啥的我都给你包了,成不成?”   王老太恶狠狠地盯着王卫国,嘴里问的是成不成,可那神情显然是说不成的话立即撕碎了他。   王卫国不再是她那个最出息最孝顺的好儿子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一条原本极度忠诚却学会了私藏食儿的狗。说到底,她除了自个儿和老闺女,也没把别的亲人当真正的人看。   王卫国有点儿想撕自己头发:“不是我不愿意,住这里还好说,工作的事情我真办不成,我要是能办,早就把你们都安排妥当了。这个是真不成。”   王老太不相信:“你这么阔气的房子住着,细粮吃着,搁我这儿装没能耐?你把你娘我当瞎子了?你要真没这个本事,为啥春枝儿能进来?我可是听说了,她也在纺织厂!”   程冬至笑嘻嘻地插了嘴:“我姐进来和爸可是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她自个儿考了夜校,夜校那边的老师推荐过来的。奶你不信,去外头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王老太厉声呵斥:“给我闭嘴!谁让你插话了?你就是你妈亲生的,一对儿奸狐狸!我信你才有鬼了!”   程冬至耸耸肩,丝毫不以为意:“奶,老姑,大哥大嫂,你们大老远地来累坏了,我知道附近有家澡堂子可舒服了,洗完澡再喝碗热面汤,有啥事休息好了再慢慢说!现在急眼儿啥事都商量不成,别急。你们连位置都知道了,还怕我们搬了不成呀!”   刘金玲几乎是瞬间懂了程冬至的策略,也笑嘻嘻地说:“冬枝儿你也是不懂事,家里人大老远的来,哪能就喝一碗热面汤啊!这样,你先带你奶她们去泡澡,我去弄点儿白面回来,再借点钱,晚上咱们吃饺子,边吃边说,好不好?”   尽管对这对母女恨得牙痒痒,可在这么困难的年月,一顿饺子(何况是白面的)足以打动绝大部分人。尤其是王雪花,这些年她的嘴是越来越亏着了,一听到有饺子立即嚷嚷起来:“娘,我要泡澡堂子,吃饺子!”   大蛋儿和周杏儿没说话,可那神气也是愿意的。   王老太默然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谅你们也跑不了!跑了更好,这两间房子都归咱们住了!”   她料定了这对母女是在使缓兵之计,可她不怕。反正他们早就商量好,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她们再怎么拖,也只是白白损失钱而已!想到这,王老太的心里就更加得意了。   趁着几个人收拾毛巾等物的时候,刘金玲和程冬至飞快地轻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人若无其事地分开了。   在老司机程冬至的带领下,王老太母女和大蛋儿夫妇头一次开了这样的眼界,难得把自己给洗刷干净了,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次大池子泡澡。   趁着王老太和王雪花在滚热的池水里泡得四肢酥软眼睛都睁不开时,程冬至对周杏儿使个眼色,周杏儿识趣,立即悄悄儿地找个机会,和程冬至一起到小池子去了。   “大嫂,刚刚换衣服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那小衣都破成这样了咋还穿,都是窟窿,家里的抹布也比这强!”程冬至故意大惊小怪道。   周杏儿撇撇嘴:“有的穿就不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你大哥他不中用,你奶又把钱把得死死的,哪来的余钱给我买新小衣?你奶那嘴,不知道能说出多脏的话来!”   程冬至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也就不饶弯子了:“大嫂你要是不嫌弃,我把我姐的两套小衣给你,都是没穿过崭新的。是高家那边送来的,我姐不爱那色儿!”   周杏儿抿嘴笑:“你姐是有福气的,载到高家那个福窝里,自然不把一两套小衣放在眼里。那我就谢谢你和你姐啦!只是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光给我俩小衣也不顶啥事儿,奶那边我说不上啥话。”   程冬至打开天窗说亮话:“那肯定不止光给你这点东西,你就开个条件,要咋样你才肯把奶给弄回去?”   程冬至并不确定王老太是周杏儿撺掇过来的,可这不重要。她知道周杏儿有能力把王老太给弄回去,这就足够了。   周杏儿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敞开了谈,眼睛珠子转的飞快:“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就求你们一件事——给我安排个省城里的事儿做,甭管在哪,多苦多累都行,让我这辈子也出来见识见识世面,透口气儿。我真受够了村子里那屁股大片地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还吃不上一口净粮,天天就是那么些蠢人恶人在跟前打转。这日子哇,一眼能从头望到,想想就喘不过气来!”   程冬至有点诧异:“你出来做事儿,大哥他能同意吗?”   周杏儿轻蔑一笑:“他有啥不同意的?我和他商量好了,要是到时候我能留下来,每个月最少给他寄十块钱回去。成天不做事就能有现钱拿,他还巴不得呢。”   程冬至想了想,讨价还价:“你这还不叫狮子大开口?这省城的事儿多难找,哄奶回去也只是一时的打算,哪天奶要是再来了,你是不是还得要求给你弄个副厂长当当啊?”   周杏儿噗嗤一笑:“我是那样儿人吗?我把话搁这儿了,只要我呆在省城里一天,就能按住王家人不往这边跑一天!你要是不放心,就叫你爸把我安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呗,奶一来就把我给踢走!”   程冬至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是得问刘金玲:“那行,回去我找他们商量商量,晚点儿要是成了,我就告诉你。”   “行!”   泡完澡后,一行人回了小两间,刘金玲早已煮好饺子等着了。   饺子说是白面其实还掺了许多杂合面,馅儿也没有一点肉星,是大白菜馅儿的,可王家人依旧吃得十分满意,狼吞虎咽,虎啸龙吟,吃完饺子还把一大碗汤一饮而尽直打饱嗝。   本来就泡了个极其舒服的澡,又吃了这么好的东西,王老太的神情舒缓了,战意和智商也下降了不少,眼神都带着点柔和。   刘金玲说做饺子是假,留下调理王卫国是真。王卫国老老实实按照刘金玲教她的说法,对王老太道:“娘,这事儿真急不来,我不是那白眼狼,有能力早就给家里安排了。你要是不信,尽管去厂里问,但凡我说的有一点假你就往死里闹,这事儿闹大了我连副厂长都没得做,我腿也瘸了,回去也只是吃你们的白饭。”   王老太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说的是实话。娘你变了,以前我说啥你都信,是不是我退了伍,又瘸了腿,就不是你最贴心的老三,是个拖累你的窝囊废了?”王卫国红着眼道。   这句话不是刘金玲教他的,是他的真实感想。   王老太对他的态度转变实在是太明显了,和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这点让他心里头都在滴血。他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相信的那些东西。   王老太心里一咯噔,看到王卫国的表情,本来激烈的话也变柔和了些:“你瞎说啥?我这不……这不是被家里给磨得心里头火大吗?你把你说的这么惨,那咋会呢……你不是副厂长吗?”   “我这副厂长咋来的,娘你心里头没点数吗,咱们家是有啥关系有啥背景啊,凭啥来这么大的厂子里管实事儿?现在厂里还有人摸不清我啥来路呢。人家给我个名头副厂长当当,再给个小两间住住,那还是响应号召正好挑中我罢了,不然哪里轮得到我。我有多少斤两,王家有啥大‘贵人’,别人不知道,娘你不知道吗?”   王老太被问得哑口无言。   王卫国的话,也的确是戳中了她曾经心里头的疑惑。别人都说他们家烧了高香了,可这世上哪有莫名其妙的高香给你烧呢?如果真像老三说的这样,那……   洗碗的时候,程冬至那边已经和刘金玲商量好了,她对着周杏儿眨眨眼,又暗自点点头。   周杏儿知道该自己出场了,打破沉默故意挑刺儿道:“三叔,你别装可怜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没啥关系背景你也是个副厂长,我就不信了,你一个人都安排不了!”   王卫国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想说啥,刘金玲站出来道:“副厂长算个啥?现在工作多难找啊,我有文化有技术,从大院儿出来后到现在还蹲在家里头烧饭呢,卫国他要是真有能力有私心,还能不把我给安排了?谁嫌家里多一个拿工资的人呀!你们咋就不想一想?卫国他一心为了家里,你们还要这么说他,泥人儿还有三分脾性呢,别尽欺负老实人!”   在周杏儿的唱对台戏辅助下,王老太终于彻底动摇了。   她也不舍得真的撕破脸,得罪最后一个能倚靠的儿子。并且他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最后,两边各让一步。王老太同意带着人回断尾村去,刘金玲拿出五十块的私房钱给王老太回去花用,然后王卫国答应在两年内尽量给雪花儿找个事情做做,要是找不到,他就负责雪花儿的一部分嫁妆——就是那大头的三转一响,好保证她嫁个体体面面的省城小伙子。   王老太也觉得条件争成这样也算不错了,便带着委屈的神情班师回朝。他们走后,刘金玲和程冬至都松了一口气,王卫国则几夜都睡不好觉…… 第118章   刘金玲本懒得管王卫国睡不睡得着, 可她咋说也是和王卫国共一张床,他整宿辗转难眠唉声叹气的, 着实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于是,刘金玲索性一把揪住了王卫国的胳膊, 问道:“你烙饼呢?翻来翻去的!”   “我这不是心里头堵吗?”   “你堵啥?说出来,我给你通通。”   “你说娘她咋变成这样了……以前她不是这样儿人, 咋现在就这么只认好处不认人?”   “她变个屁!她以前就是这样儿的人, 你没看穿而已。你也不想想,以前咱俩往家里拿回去多少好处,她能不哄着咱俩吗?现在一个转业了, 一个失业了,她那嘴脸不露出来才怪呢!有啥好堵的,早点认清也好,你呀就是太憨。”   “这就算了。我想想雪花那事儿就愁, 听娘那意思, 光给找个事儿做还不行, 还得是轻省活儿,待遇好的正式工……”   刘金玲轻蔑地啐了一口:“她也不拿把镜子把自己女儿照照, 和头骡子似的又蠢又倔还能吃,这么好的事能轮着她?你别费这个心了,就她那德行, 找着了过不了几天也给弄砸了。”   听见刘金玲骂王雪花, 王卫国心里有点不舒服。可他想起自己最疼爱的这个老妹儿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后, 便也只是皱皱眉头没计较这个:“那你意思是, 咱们给她攒钱买‘三转一响’?”   “美得她了,就她还嫁省城人?人家省城人又不瞎。有那钱我们给春枝儿和冬枝儿办嫁妆不好吗,凭啥要花她身上,她是那有人心的?给她花钱我还不如丢水里能听个响。”   “那你咋答应得那么痛快?”王卫国瞪圆了眼。   “先应付走再说,后头的事管她的呢。再说了,这不还有大蛋儿媳妇在么,她能安住那一大家子。”刘金玲胸有成竹:“我想好了,到时候就让大蛋儿媳妇跟着春枝儿在纺织厂的食堂那做事,有啥事春枝儿也能帮咱们看着她。你又是个当副厂长的,咋说也算你半个地盘,她不敢闹啥幺蛾子。把这一个刺儿头捏住了,就不怕王家的那一堆再乱,要乱让这个刺儿头和他们乱去,咱们来个渔翁得利!”   王卫国不知道该说啥好:“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是自作聪明!你当来这边食堂做事是容易的啊,我反正是没这能耐。”   刘金玲嗤笑:“我当然知道你没能耐了,我有这个能耐就行,这你就别管了!”   王卫国半信半疑,不过想起自己妻子那胆大包天的心性与手段,他还是暂且放下心,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早上,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饭,门忽然扣扣地响了。   刘金玲跑去开了门,只见是一个穿着花布衣裳提溜着大包小包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他们规规矩矩朴实地喊了一圈:“姨妈,姨父,冬枝儿妹!”   原来,是大姨家的孙芽儿。   “我还估摸着说你咋地也得等个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这么早肯定还没吃饭,来来来,过来坐着!”   刘金玲很热情地添了满满一碗玉米碴子粥给孙芽儿,程冬至也给她拿了一个杂合馍硬塞她手里,孙芽儿推不过,只能羞答答地接受了,小口小口地吃着。   本来程冬至还想不起来刘金玲说的芽儿姐是谁,一看到这张颇有特色的苦瓜脸,就想起来了。   她对这个孙芽儿的印象不坏,话不多但是很勤快,也知道照顾弟妹,在家里好像是排老二还是老三的样子,但操的心完全不比长姐少。平常的时候她总不得闲,帮大人拿东拿西,调理弟妹们打架,给最小的那个把屎把尿换片子,偶尔得空了就闷不做声地把地下扫了收拾了,或者看看还有啥没做的,不是那种拿尖占俏偷懒耍滑的人。   “你带的这一大堆东西都是啥?咋还沾着这么多泥土星子。”刘金玲问。   孙芽儿忙放下筷子,老老实实地说:“是咱家后院儿自留地里结的瓜菜哩!我妈说了,省城里买啥都要钱,一片白菜叶子也要天高的价,能给姨妈省一点是一点,不能白吃姨妈家的饭。”   王卫国说:“说那见外的话干啥,你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这些菜咱们留一点是个意思,到时候你还是带回去。”   孙芽儿摇头:“我这次来这边没个几年怕是回不去,姨父你们就收着,我带回去我妈肯定和我急。”   “我是听你姨妈说起过,说你这次是来省城工作的,事儿都已经找好了吗?”   “找好了,是我爸那边的亲戚,去年过年的时候看到我给我妹他们做的衣裳,就让我跟着她在这边做裁缝,学徒工的时候一个月能有十八块多钱,还包吃包住呢,家里人也能吃顿干的了。”孙芽儿的眼中绽放出幸福的光彩,脸都微微红润了。   她早就打算好了,自己每个月撑死只花三块钱,其他都攒下来给家里寄回去。家里每个月多出来十五块钱的话,那情况就能好许多,妈不用顿顿吃那扎嘴的糠团子了,大姐也能给自己做一双新鞋,不用次次出门的时候都把脚指头蜷缩起来……   刘金玲知道大妹妹家是个什么状况,也替孙芽儿感到高兴:“银铃生了一窝的娃,就数你最出息!我知道,那种国营裁缝店里的正式工待遇都挺不错,等你熬出年头转正了,就更好了。你妈没白疼你!啥时候过去?”   “说的是让我小年的时候去,年前的火车票不好买哩,价格也老贵了,晚一天高一天的价。这不就提前来省城,麻烦姨妈你们了……”孙芽儿不好意思地说。   “你瞧瞧,你又来了!咱们是那要紧的亲戚,说这话干啥?正好你冬枝儿妹也放假了,你俩做个伴儿好好玩几天,亲香亲香。”刘金玲感慨:“都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见了!等以后你们都成家生了娃,还能像我和你妈你姨几个那样亲不?”   “那肯定,我心里头一直怪稀罕冬枝儿,长得俊又聪明,还会念书。我妈一直念叨着,冬枝儿是那啥下凡,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和咱们这种蠢人不一样。”孙芽儿满眼崇拜地看着程冬至,一点坏情绪都不掺杂,特别的纯粹。   程冬至忙客气了几句:“芽儿姐你说啥呢,我就是小聪明,还是你勤快能干,我妈老让我学你呢。”   刘金玲笑呵呵的听着。今天男人和女儿都给她面子,她很满意。   聊着聊着,程冬至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刘金玲。看起来孙芽儿来家里就真的只是借住几天,毕竟她来省城的原因和理由都很正常,找不出啥别的毛病。算了,到时候再慢慢看。   吃完了早饭,程冬至带着孙芽儿去外头乱逛。   她注意到孙芽儿除了外面那件花布罩褂是半新不旧的,其他衣物全都破旧到不行,仿佛吹来一阵小风就能给刮拉破,说是褴褛都不为过。尤其是裤子,女孩儿哪能穿这样的裤子上街?一不小心活动大了,裤.裆开个大破口,那多丢人啊!别说是省城,就算是乡下穿成这样的也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孙芽儿自己也有些觉得了,带着点不好意思道:“本来我妈是想给我做件新裤子来省城的,前些时舅妈来我家说没布票,我妈就把布票给她了,这就没做成。”   程冬至想起刘双喜和刘住根身上的干净利落衣服,心里头忽然有点生气,决定给孙芽儿买几身替换的衣服。   可孙芽儿死都不肯:“那咋能行?这次来没带啥好的给你们就老过意不去了,姨妈姨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叫你们花这样大宗儿的?我可不能收,我妈知道也要打死我。”   程冬至无奈,便想了个法子:“好。对了芽儿姐,你一定没见过这边的大澡堂子?又便宜又痛快,泡完了还有糖水喝,咱们走着?”   “真的啊,多少钱?”孙芽儿比较关注这个问题。   “咱们俩合一起两毛都不到,便宜着呢!你放心,出来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块钱,说是不花完不让我回去,你别不信,她真干得出来!”程冬至信誓旦旦。   孙芽儿信以为真。虽然她还是觉得这个价很有点儿贵,不过想起自己因为天冷好久没洗过澡了,怕腌臜到姨妈家里的干净床铺,便点头同意了。   程冬至领着孙芽儿去了大澡堂,顺手给她买了带花香的香皂和干净的毛巾,哄她说:“我肚子饿了去外头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你先去小间儿洗干净,然后去大池子泡。泡澡最多能泡两小时,你可得泡足了,不然就糟蹋钱了。”   孙芽儿慌忙点头,糟蹋钱的事情她哪能做呢!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孙芽儿进了女间,换了衣服后怯怯地捧着香皂毛巾进了洗刷间里。她虽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可也知道有样学样,模仿着旁边的人用桶里的水先给自己身上过一遍儿,再打湿毛巾涂上香皂搓洗。   不洗不知道,一洗孙芽儿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灰土,羞惭不已。   乡下并没有冷天儿天天洗澡的习惯,每天拿块布沾水擦擦就算爱干净的了,忙起来的时候连擦身子的空都没有。澡不洗,活儿却还是要做的,汗也继续出,久而久之自然就形成了厚厚的一层灰膜,遇着香皂和热水了就立即化作污水流了下来。   还好冬枝儿带自己来泡澡,这要是把她的床睡出个灰印子来可咋办哟?   孙芽儿用力而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直到实在洗不出什么脏东西了后,才去大池子里泡。一入水坐下,孙芽儿就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出来。   省城的人就是会享受啊!天气冷的时候像这样泡进滚热的大池子里,真是比啥都得劲!   就在她泡得不知此刻是何时的时候,程冬至才进了大浴池,笑嘻嘻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芽儿姐,泡得舒服不?”   “舒服!就是贵了点……”   两人聊了好长一会儿天,程冬至看看墙上的大时钟:“差不多了,咱们走,再泡就要加钱啦。”   “嗯。”   就在俩人裹着大毛巾去换衣间的时候,孙芽儿忽然叫了出来:“我的柜子门儿咋开了!”   “啥?”程冬至一副意外的样子,探头过去:“天啊,里头咋空了!你放啥要紧东西在里面没有?”   “没啥要紧东西,可我衣裳都在里头!这没了衣服我咋出去啊……”   孙芽儿欲哭无泪。虽然她也知道自己那身破烂不值几个钱,可总不能光着身子出门?要是再置办新的,那就是好一笔钱,原本的计划又打乱了。   “你别急,我去问问看东西的,这事儿她有责任!”   程冬至出去找了管理柜子的人过来,那人夸张的拍着手:“唉哟!是我糊涂了,之前有个客人一人占好几个柜子,说其中一个钥匙找不着了,我就用自己的钥匙帮她开了这个柜子,没想到居然弄错了!那人也真是的,提了袋子就走,也不打开看看里头!”   孙芽儿慌忙问:“那人走远了没,现在去追来不来得及?”   “哪来得及呀,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走的时候特别急说是要赶火车,怕是人都离了省城了!”   就在孙芽儿绝望的时候,管理柜子的人笑嘻嘻道:“要不这样,我把她柜子里头的衣服拿给你,这就扯平了!这人也是的,连自己柜子是几号都记不清,尽给人添麻烦。”   孙芽儿犹豫:“这……这能行吗?”   程冬至连忙敲边鼓:“咋不能行,这还便宜她了呢!要不是她粗心,你也不会在这里受冻这么久,要是受凉了生病咋办?就当是她赔你了。”   孙芽儿只好同意了。   程冬至和管理柜子的人对了个眼色,假模假样地查了一下登记表,从另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来,递到了孙芽儿手里:“这就是那个人的袋子没错了,你赶紧换了走。”   孙芽儿忐忑地打开这个明显大一个圈儿的袋子,当她看清楚里面的衣物后,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一套深红色纯棉秋衣裤,一件白色的细毛羊绒衫儿,一件深红色的毛衣,一条黑色直棉裤,还有一个松松软软的薄棉袄儿。都是崭新的衣物,一看就是没下过几次水的,挺括又干净。   “这,这不行……我那一身是破烂,咋地也不能和这么好的衣服换……”孙芽儿喃喃着。   管理柜子的人也是受了点感动,她头一次见这么老实的人,居然不肯占这种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她收了程冬至的好处费,咋地也要把戏给演足了。   “怕啥啊你?那女人一看就可有钱了,不是‘倒爷’就是‘息爷’,手上带着的一块手表少说也要大几百块,你替这种人省啥钱?她一人就占三柜子呢,这袋子衣服在她眼里屁都不是!赶紧穿了走,别给我添麻烦啦,你再扭扭捏捏的光着出去得了!”   孙芽儿被催着哄着,只能头晕目眩地把衣服给换上了,换好后,整个人都有点恍惚,难以置信。   这么柔软舒适而温暖的漂亮衣物,平时摸都不敢摸一下的,居然就这样穿在了她的身上…… 第119章   俩人回家后, 刘金玲看到孙芽儿身上的新衣裳,眼里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心情大好的她热情地张罗了一桌较为丰盛的晚饭, 展示了几道自己在大院儿里练出来的私房菜,连带着程冬至和王卫国也跟着沾了光, 大饱口福。   孙芽儿在姨妈家过了好长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间到了小年, 她终于要去裁缝铺那边了。   临走前, 孙芽儿紧紧握着程冬至的手:“冬枝儿,以后你家有啥要缝补和新做的衣裳都找我,我不收你工钱。等我攒下工资了, 我带你去吃馆子泡澡堂子,你可不许推!你和姨妈姨父对我的好,我咋地也忘不了,比我爷奶叔伯他们强得多了。我妈说得对, 遇着关键时候了才知道谁是我真正的亲人, 同姓不如同心呐。”   程冬至点点头, 也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芽儿姐你好好照顾自己,有啥难处尽管来找咱们, 咱们又不是那外道亲戚,出门在外不就是靠这些根绊儿吗?”   孙芽儿红了眼,用力地点点头。   送走孙芽儿后, 刘金玲掐着点儿给程冬至洗脑:“别的不说, 你就说说这芽儿, 是不是比你老姑二姐啥的强?”   程冬至笑:“那是当然了, 芽儿姐除了傻了点外没啥毛病,勤快又老实,待人也是掏心掏肺的。”   刘金玲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继续吹风:“那你以后多和她亲香亲香,可别太死心眼儿!啥同姓同宗那都是虚的,一个爹娘生的还有斗成乌眼鸡似的呢,得看人心性好不好。你芽儿姐的妈和你妈是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这不叫亲啥叫亲?”   程冬至点点头:“这道理我懂,和人来往第一肯定看的是心性,血缘亲近都是虚的,这哪怕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那也分个好歹呢。我不是三岁小孩儿,日久见人心,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能感觉出来的。”   刘金玲被程冬至给绕糊涂了,半天没回过味儿来。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程冬至早就跑出去玩儿了。   大姐和高爱国感情日渐甜蜜,整天形影不离的,虽然他们都很欢迎程冬至和他们一起,可程冬至不爱当那电灯泡,坚决不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现在孙芽儿又这么一走,程冬至一下子空了出来,忽然感觉有点空荡荡的。   不过,她还有许多事情去做,比如赚钱啦,准备中考啦,等等,这倒是让她省去了许多瞎想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王老太进城那次事情的影响,王卫国开始渐渐的有了点父亲的模样,居然知道给程冬至付学费和偶尔塞点零花钱,刘金玲还是一心放在刘家那边,可她也会在每星期五程冬至回家的时候给做一桌稍微好点的饭菜,小两间里的日子看上去和其他普通家庭似乎没啥区别,只不过内里滋味儿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程冬至中考的时候,王卫国很有些紧张,晚上一夜都没睡好觉。   程冬至本人倒是睡得很香,一点事儿都没有。早上吃饭时,她看到王卫国顶着俩黑眼圈,就多嘴问了一句:“爸你咋了?”   “没啥,就是有点落枕。”王卫国想了想,小心地说:“你尽力考,别给自己太大负担,实在不行就多读一年,也没啥。”   程冬至无语凝噎,这还没考呢,就祝她再来一次了。   刘金玲骂道:“你会不会说话呢?冬枝儿你快点吃,别误了考试的时候。”   “嗯。”   程冬至背起挎包就出了门,到了校门口后才发现好多学生都是家长陪着来的,一个个脸上的神情比古时候学子们进京赶考还要沉重,好几个学生甚至因为压力过大在校门口外面呕吐了,一旁的家长心疼不已地给擦嘴灌凉开水。   这情形放在别的时候别的地点或许很难理解,可程冬至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在这个高中学籍和正式户口挂钩的背景下,这种中考的意义和重量甚至不亚于后世高考。   她想尽办法从县小学钻到这里来,绕来绕去差不多四五年,不也是为了这么一个正式户口吗?不仅仅是为了每个月的那些定额粮食,时不时可以凭户口购买的蔬菜副食,更是为了以后的工作机会,上升空间,许多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深呼吸一口气后,程冬至迈进了考场。   结果毫无悬念。程冬至以优异的成绩成功考入了附属中学的高中部,王卫国和王春枝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昂着头走路的,并在日常生活中想着法子挑起这个话题,好顺路歪到程冬至考上好高中这件事上,然后得到其他人的赞叹和羡慕。   高爱国也是,和自己亲妹儿考上了一样骄傲,时不时拿着这件事去同事面前吹牛,顺路还要夸夸自己对象:“这孩子当初还是我骑着自行车送去县小学考试的,啥背景关系都没有,一路叫她硬考到这里来了!他们家里人脑袋都聪明,和其他人家不一样,怕是有这个祖传的慧根儿,我就没见过比这孩子更机灵的了。”   在别人看来,高中是人生阶段的一个全新的开始,以后会有更加广阔的空间和发展,可在程冬至看来,现阶段的事情差不多结束了。   她和其他考上的人不一样,并没有满怀激情热血去想象期盼往后的生活,青春的躁动与野心这种东西在她身上早就过了期,这种暮气沉沉落在其他人眼里,还以为是她少年老成,以后必有所为呢。   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相当清晰,就是为了一个省城的户口,其他没了。为了这个,她甚至等不及开学,直接拿着自己的临时户口本和录取通知书,找到了相关办理的地方,把自己的户口转了正,并且没有挂在王卫国户口下,而是挂在了学校的集体户口上。   附属中学的集体户口和其他工厂的集体户口不同,由于没有直接粮食关系,实质上由省城统一管理,和居民户口差不多,所以自由度和自主度也相当高。不仅随时可以转出去,平常日常生活比如结婚啥的也没有什么限制。即便毕了业没考上大学也没找到工作,也可以继续挂着。   然而,这种情况是很少的。在初中生都是难得的文员人才的情况下,再加上学校这边的推荐,有本地户口的高中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是很罕见的事情,除非说这个学生本人存在极大的问题和特殊原因,那就不能当作普遍情况讨论了。   办户口的时候,程冬至还有点不放心,特地问了那工作人员一句:“这户口办好了后,以后要是学校里出了点啥事儿,不会吊销?”   那工作人员很诧异:“学校?能出啥事儿?”   “就是……比如逃课啊,考试不及格啥的……”程冬至吞吞吐吐。   工作人员笑了:“你都考上这么好的高中了,看着也不像坏学生,干啥要做这种事?吊销是吊销不了,可学校的推荐就没有了。辛辛苦苦考个高中,不就是为了去大学或者找个好工作吗?小姑娘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别干蠢事儿!多少人想考进去都考不进呢。”   程冬至连连点头称是。   虽然推荐也是个很头疼的事情,可不管咋说,知道户口吊销不了后,她的心里也就安稳了大半了。   由于高中和初中在同一个院墙里,新学期开始的时候,程冬至并没有啥新鲜感或陌生感,熟门熟路地背着包到自己班的教室去了。   一进教室,哗,那叫一个热闹!   和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初中不同,高中的班级大多都是些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并且一个个都激情四射,似乎是在搞啥演讲。距离第一节 课还有一段时间,老师还没来,难怪这些人这么亢奋。   程冬至看了看黑板,找到自己的座位后,还没来得及放下挎包,就被旁边忽然爆发出的热烈掌声吓了一大跳。   “说得好!!”   “好!!!”   程冬至一脸懵逼:这是干啥呢??   新同桌看到程冬至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是刚来不了解情况,很热情地为她讲解:“刚刚大家是在为那位薛同学的演讲鼓掌,他是一个非常有长远见识的人,以后你多听听他说话就知道了!”   “噢,这样啊……”   程冬至很注意地听着,只见那个姓薛的站了起来,挥动手臂激情四射:“同学们,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间教室里,那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百里挑一闯出来的天之骄子!越是优秀的人责任就越重,我们要认识到自己肩上的重担,不要逃避,不要消极,为国家的美好未来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这话对了大部分人的胃口,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大都一脸红光,挺起了胸膛,面上带着骄傲的神采。   似乎是不满姓薛的一个人出风头,另一位女同学也不甘示弱,大声道:“大家也不要因为考上高中就松懈了,等待我们的还有更加激烈的竞争!诚然,即便是不考大学大家也会有很光明的前途,可要想为祖国做出更大的贡献,我们不能满足于现状,应当更加积极地深造,学习有用的知识……”   年轻真好啊!程冬至心想。   直到老师来了,教室里才算是安静了下来。高中老师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耳朵还有点背,写起字来也是手直抖,好在写出来的字勉强能看清楚。   高中的课程多了一门,除了语文数学思想政治以外多了个科学,乍一看课本,感觉像是混合了生物化学物理地理等等各科知识的混合体,好在这些都是程冬至以前初高中学习过的基础知识,还不算太难。   一天马马虎虎地过去了。放学后,程冬至整理好挎包,回到了新宿舍。   高中的宿舍比初中宿舍稍微“高级”一点,房间大小和格局还是一模一样的,可人数只有四人,这样一来平摊的个人空间就大了一些。   床铺啥的早就弄好了,只是不知道合住的人是谁。直到宿舍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后,程冬至才明白自己的室友是哪几个,心里一凉——糟了,之前那个演讲的女生也在!   演讲的女生叫朱秋虹,是其他中学考进来的。人不坏,就是情绪过于高涨,精力过于旺盛了些。   按照惯例新组成的宿舍都会开“夜谈会”,这个其实是好事,有助于舍友间熟悉和交流,可这次的夜谈会成了朱秋虹一个人的演讲会,大家都只能点头或者赞同,顺便小小地鼓个掌,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程冬至听了一会儿后,忽然有点同情朱秋虹。   她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孩子对大学很是向往,一心想要考进立大的农业专业,然后研究发明出一种高产量的粮食作物缓解现在的灾情,喂饱所有人的肚子。这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伟大理想,程冬至诚心诚意地给她鼓了掌。   如果是早个几年,她的梦想或许还能掐着点儿实现,可现在的话……   算算时间,再过一两年的样子所有的学校就会陷入瘫痪状态,学生根本没有办法继续上课,大学那边也会停止常规招生,主要靠推荐入学。而恢复高考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朱秋虹,还会有现在的激情与憧憬吗? 第120章   上了几天课后, 程冬至大概摸清了新班主任邱老师的脾性,感觉是个特别好说话的, 就大着胆子在上课前去了一趟办公室。   邱老师有些老花眼,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站了个学生, 又是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咋啦,王同学你有啥事吗?”   “邱老师, 我想和你请个假。”程冬至苦哈哈地说:“我从小身子骨就不大结实, 经常大病连小病的,这不最近又出毛病了,怕是要去医院治个好几天才能继续上课呢。”   邱老师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 没事儿,身体重要。”   程冬至眼睛一亮:“真的啊?那这会不会影响以后的考评啥的……”   邱老师取下眼镜,慢悠悠地说:“以前嘛可能会有点影响,不过你成绩一向很好, 家里成分也好, 这种小事就无关紧要了嘛, 记得大考的时候来参加就行了。唉,这天儿一天儿一个变, 心眼儿活络的人,以后在哪都吃香。”   不知为何,程冬至总觉得邱老师这几句话意味深长, 可她的目的已达到, 还是高兴地和他鞠了一躬。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后, 程冬至喜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痒痒, 走路更是两三步一蹦,乐得和兔子似的。   为啥呢?   因为邱老师话的意思很明显——以后她想请假啥的都很容易,不用绞尽脑汁想理由和做假证了,多么好呢!   这样一来,以后她想抽出空来干点啥都容易得多,不需要再辛辛苦苦做样子熬课浪费时间了,时间就是生命哇!   程冬至有个近些年来养成的毛病,那就是一高兴就想吃点儿什么助个兴。她把手伸进挎包里掏了一阵子,摸出一包开学前刘金玲给她做的晒紫萝卜片儿,一边走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紫萝卜是省城临县的特产,个头小却脆甜,晒干了后口感更像是果脯,很好吃。   然而,吃着吃着,程冬至忽然想到了什么,步子慢了下来,嘴里的萝卜片顿时吞不下吐不出,卡在了喉咙里。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包萝卜片儿昨天晚上不就已经和舍友们分完了吗?现在这包是哪里出来的?   她记得千真万确,这东西金贵,刘金玲只给她了一小包嘱咐她慢慢儿吃,她接过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且,当时她嫌挎包里的东西太多太沉,一出门就把这包萝卜片放系统里了,昨天晚上还是进系统进新货的时候才想起这回事,一边吃一边带出来的。   程冬至艰难地吞下这一口萝卜片,快速地跑回了宿舍里。   坐到自己床上后,她打开挎包,顿时傻了眼——里头还有两包呢!这是咋回事?   就在程冬至悚然的时候,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跳了起来拍了几下巴掌,随即闪身进入了系统里。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系统已经满三十级了!   原来如此!   来这边太久,升级的速度一直稳扎稳打的,不像以前那么迅速,害得她差点忘记了这个重要的事情。   杂货店系统随着等级的提高,不再仅限于买进卖出,批量订购,越来越多的高级功能也会逐渐解锁,比如这个特殊定制功能。   普通的定制即是在操作台的引擎界面输入定制要求,寻找最接近的类似商品,这样搜出来的东西多少会有点偏差;而所谓特殊定制,简单理解其实就是复制功能,即把一样东西放在操作台旁边的采集平面上,这个平面会记录并分析这个东西的各方面参数品质,然后严格按照这个标准制作出同一条流水线般出来的产品,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左右!   当然,不刻意做成百分百的原因也很明细——这样反而会给系统主带来麻烦,世界上哪来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呢?   程冬至把前因后果一捋,大概明白了是咋回事:多半是昨天她给杂货店上新的时候顺手把这包萝卜片放那块地方了,然后不小心按错了几个数字启动了特殊定制,才出来了这么多包。   她跑到操作台旁边一看,果然,平面上还有十几包呢。   程冬至把这些萝卜片都收进了挎包里,无意间又看到了旁边的氪金箱,不由得轻轻摸了几下子。   特殊定制功能都解锁了,这箱子啥时候才能解锁呢?真想早点领略这个逆天系统氪金的快感啊。   从系统里出来后,程冬至脑子里的主意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几乎要把她的小脑瓜子都给炸裂了,人也兴奋得微微颤抖。   这个定制功能真的是太妙了!很好,就这么办!   程冬至坐车来到了阳光百货。本来她不常来这个百货,因为里头价格比较贵,可这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里,只因里头的高级商品最多最齐全。   和太平路百货一样,阳光百货的一二层楼卖的都是比较日常的用品,越往上人越稀少,商品的价格也越贵,需要的票证也越难弄。再加上售货员满面的冰霜和爱理不理的态度,即便是上去看热闹稀奇的人也不多——哎哟哟,那眼神不是脸皮厚的小孩子抵不住哇!   可这些都难不住程冬至。钱,她有;各种稀奇的票证,她不缺。大师傅人面儿广,为了稳住她这个小供货商没少给她各种票,还都是不容易过期的那种。   程冬至上了三楼,细细地把玻璃柜子里陈列的商品一个个都打量了一番,估摸算计了一下,心里渐渐有了数。   她先来到了烟酒柜台前,带着甜甜的笑容对售货员道:“小姐姐,每样烟我都要来一包,还有小瓶子的酒也是一样一瓶。”   售货员平常被叫阿姨和同志惯了,忽然被这么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喊小姐姐,面上的冰霜稍微化了一些,说:“小丫头可别胡闹,你拿得出这么多钱和烟酒票吗?”   程冬至点点头,从挎包里掏出铜搭扣皮质贝壳形钱夹,给售货员看了看里面满满的钱票:“是家里亲戚让我帮忙带的,都是给了钱和票的,应该管够!”   不料,售货员对她手里这个钱包很感兴趣:“你这钱包哪来的啊?真别致,皮子颜色也正。看样子应该是外国货?”   程冬至脑筋转得很快:“是我爸爸的朋友从南平那边的外汇商店带回来的,我包里还有一个呢,小姐姐你喜欢的话,我便宜卖给你!”   其实这玩意是她无意间从自己的杂货铺的货架上看到的,觉得可爱又顺手就拿来用了,上面烫金着一个“天使”的英文单词,倒也像是外国货。   果然,售货员脸上的冰霜彻底消融了,露出了微笑:“那咋好意思啊?”   “没事,也不是啥贵重东西,就是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   程冬至“从挎包”里拿出个一模一样的的钱包,递给了售货员。售货员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确是好东西,你开个价!”   “我不知道这个多少钱呀,小姐姐你看着给,多少我都不争。”程冬至一脸纯真。   售货员想了想,说:“这种皮钱包我以前也没见过,不过那边柜台卖的上江皮钱夹子一个差不多是八块钱,你这个是外汇商店的,我就添五块,给你十三块咋样?”   程冬至忙摇头:“那不行,太贵了,小姐姐你就给我五块,本来这个就是我用不着的。”   售货员这一行做久了,啥门道不懂,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是有意和她交好,便笑着说:“那就谢谢你啦小丫头。你说每样烟和小瓶酒都要来一份是?我这就给你去拿。”   “嗯!”   买完烟酒后,程冬至又买了紧俏的雪花膏,蛤蜊油,风油精,头疼丸(一直非常抢手可实际功效存疑),便携型小手电筒,电池,钢笔……   无论什么类型的商品,但凡是价格贵而轻便的,每样她都买了。大部分都是一样买一个,像钢笔这种花样比较多的,基本上不同产地不同款式一样来一根,方便留个样本定制。   买完三楼的货后,程冬至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四楼。   这一层卖的都是她之前很少关注的“奢侈品”,都是些家用电器,成衣布匹,以及高级点心之类非常难看到的高等物资商品,当然也包括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给大姐买的“三转一响”。   程冬至并没有打算把这些全一样来一个,太显眼了,并且手里的钱估计也不太够。   她的目光热切地盯着手表柜台,走过去的时候腿脚都在微微发着颤。   手表,是她此行来最大的目标。   复制成本低而售价高昂,轻便易保存易携带方便倒腾,人气极高,举着钱都一票难求,还有一定的收藏价值。要是遇到那种限定发售的“俏货”,她都不用拿出去卖,放个几十年都能变成一大笔财富!   看着柜台里一条条闪着光的各式精致手表,程冬至仿佛看到了一堆又一堆的钱票,吞了吞口水,抬起头对售货员道:“叔叔你好,我想买手表!” 第121章   售货员看了程冬至一眼, 懒懒儿的:“你要买哪只?”   在他的预想里,这个小姑娘顶多买只最便宜的国产梅花牌手表也就罢了,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脆生生地说:“叔叔, 这三个外国表,还有这排国产表, 都给我一样来一只!”   她倒是很想全部包圆的, 可是一个外国表顶便宜的也有差不多三百来块,贵的那只五六百,实在是有些为难。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往后要去的地方也多得很,大不了再去别的百货看看,不急于这一时。   售货员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头一个反应就是生气, 觉得对方是在胡闹。可还没等他把轰赶的话说出口, 程冬至就已经把钱和票拿出来放在玻璃柜台面上, 一张张地在那里清数。   对方有钱有票,柜子里也有货, 并且不是“仅供展示”那种,这种情况下说啥也不可能不卖给对方。震惊过后,售货员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小姑娘家里外地亲戚多, 难得托她来买一回东西, 估计有几家正准备结婚, 这种难得碰上的东西当然要一口气买全了, 没啥稀奇的。   售货员很体贴地拿一个个的小盒子给程冬至包起来,还叮嘱她:“这些都是贵重东西,你可得捂好了,别被偷了!”   “嗯!谢谢叔叔。”   买完手表后,程冬至三年来靠卖肥皂袜子和食材赚来的那些钱,已经花得只剩几十来块了。   可她一点儿都不心疼,脸上几乎要绽出金光,走起路来那也叫一个虎虎生风。   这些都是生钱的引子啊!   这个思路一开启,生活中许多原有的设想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以后她再也不用费力地囤积各种这边的物资了,留一份做样品就好,如此便可省下不少精力与钱票。更关键的是,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拿出去的东西被人瞧出破绽了!顾忌和风险都在无形中少了许多,以后想大干一笔啥的也痛快多了。   回到宿舍后,舍友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都拿着饭盒。不知道是高中的姑娘有了羞涩的意识不愿意在食堂里公然舔碗,还是为了表现出勤奋刻苦的意思来,大家都没留在食堂吃而是打了回来。   看到程冬至洗过澡换了睡衣正准备放帐子,朱秋虹很关心地问了她一句:“邱老师说你病了,你咋啦?”   “老毛病,明天就去医院看,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上课。”想到接下来的倒卖之旅,程冬至喜气盈腮的,有点不太像个要去医院的病人。   “那你自个儿小心点,别耽误了课。”   “嗯!”   夜里,同舍的人都睡了,程冬至却躲在帐子里偷偷看一本地图合集。这本合集不仅仅有各个省的详细地图,还有一些主要城市的风土人情介绍,正对她的胃口。   看了好久,程冬至把第一个试水的地点定在了丰林市。   丰林市是邻省的省会,从很久以前就是个盛产鱼和锡器的地方,如今的繁华程度不亚于省城。坐火车过去的话大概要大半天的样子,这个距离对程冬至而言算是刚刚好的,既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次日上午,等同舍的姑娘们都上课去了后,程冬至才偷偷地溜出了学校。   她并没有急着去火车站,而是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价格较为便宜,人流量也较大的招待所。   “请出示证明!”收钱的姑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   程冬至把自己的学生证递了过去,对方一看她竟然是个本地的高中生,便没多问啥,直接给办了住宿。这个时候住所在地的招待所不会像外来人员审核的那么严格,尤其是这种“便民”型招待所,天天人来人往的,服务员懒得那么细致,连姓名都没给她写全,倒是给程冬至免去了不少可能的麻烦。   程冬至选的是最便宜的一个单间,环境十分寒酸,除了一张床一个小凳子外就几乎放不下啥别的了,唯一的优点便是极为便宜。   买烟酒日用品和手表啥的已经把她的积蓄给差不多掏空了,明天去了丰林市还有很多地方要花钱,现在能省一点是一点。   程冬至仔细地锁好门,确认不会有人来打扰后,开始了临行前的正式准备。   先是伪造一份出差证明,模板自然是之前从王卫国那里偷偷拿来的纺织厂员工出差介绍信。   王卫国身为副厂长管的基本都是这些登记的杂事,审核权不在于他,但每个季度这些事情的记录汇总还得他来办,所以那些过了期的证明便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他书桌的抽屉里。   所以,程冬至几乎没费什么事儿就给偷偷拿来了几份。这几份都是登记过的,不碍事儿。本来预备着以后倒货的时候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程冬至研究完毕后,小心地在系统里定制了一沓隔壁食品厂的抬头信纸,又定制了一个类似的印章。之所以不用纺织厂的是为了避免将来只剌剌查上门来。她之前旁敲侧击地问过王卫国,据他回答说是省城这一带的工厂专用信纸印章啥的都是在一个地方统一定做的,没有啥太大区别。   身份证明解决后,程冬至了许久,终于在拍摄特效用品分类下买到了易容高仿真皮胶和内增高鞋垫。眼下是秋季,她又搜出来了一套“倒爷专服”,轻便实用,耐穿耐脏,口袋多暗袋也多,出门旅游行商必备!   凌晨三点左右,其他人尚且在梦乡里的时候,程冬至悄悄儿地起床了。   她给自己套上仿真皮胶,带上假发,换上行头,再在脑袋上包上一条大方巾,对着掏出来的镜子照了一照,满意地笑了出来:这下子可是谁都认不出她来了!   变装前的她还是一个水灵灵俏生生,唇红齿白发黑的漂亮小姑娘;变装之后,俨然是一个经常到处跑的憔悴中年女办事员——头发微卷枯黄,脸横过了一个个儿,眼泡发肿嘴唇也发肿,脸色蜡黄,这谁认得出来?   为了隐藏身份更加彻底,程冬至还特地弄了个半新不旧的斜跨褡裢包背着,没有背自己平时用惯了的挎包,当然这个褡裢包也很方便,容量大暗格多,适合带货。   趁着天还黑,程冬至收拾好东西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消失在了夜色里。   招待所距离火车站不算远,慢慢儿走过来差不多天也亮了。程冬至找了个卖早餐的小饭铺慢悠悠吃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早饭,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用帕子擦擦嘴走过去。   “同志,我要一张去丰林市的车票!最便宜的那种。”程冬至刻意把嗓音压得哑哑儿的,不高不低道。   “介绍信!”售票员翻了翻白眼,这个女的一看就是头一次出门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程冬至强作镇静地递过了自己伪造的那封出差介绍信,有点心跳如雷。   虽说这个年头并没有什么联网系统,也不存在扫一扫知真假,可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假证明露馅,时刻准备着跑人。这种事还是要看人,有些工作人员慧眼如炬,一点儿不对都能立马给你揪出来;可有些即便是假到瞎子都看不下去也不理会,什么人都有。   好在售票员看了两眼就把介绍信还给她了,很麻利地开出一张三等车厢的坐票丢给她:“下一位!”   程冬至松了一口气,拿了票赶紧地跑开了。   实际上,她的忧虑有点点过头了。能做出这么逼真的抬头信纸和印章,基本上没人会怀疑这份证明的真假。现在的年代不像后世,像彩印复印刻章啥的完全烂大街,掏点钱就能定做,这个时候一般人很难做出这种水平的“伪证”,没这个条件啊!   只要信纸上的确印着工厂名字,印章清晰方圆,这封介绍信的正规可信便能够得到确认,其他地方任何不一致都是可以原谅的。不奇怪,每个工厂或公司的管理个人习惯不同嘛,即便是同一个地方,也会有格式不同的情况,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程冬至满怀欣喜地上了火车,还没来得及暗自高兴介绍信的效力,很快就被三等车厢的“盛况”给噤住了。   好家伙,一节只能装几十个人的车厢,硬是满满当当地挤进来了差不多一百来号人!   坐着的,站着的,靠着的,躺着的,还有和猴儿一样吊着的熊崽子,那叫一个热闹拥挤,程冬至被旁边带着娃的膀大腰圆婶子几乎挤得整个人都贴车窗上了。   更糟糕的是,尽管现在天气还算凉爽,可车厢里慢慢充斥着许多难闻的味道:尿骚味,活鸡鸭的味,泥土味,什么东西发霉味,脚臭味……   这些难以言喻的嗅觉攻击丝毫不比天热的时候弱,一阵阵地往程冬至的鼻孔里涌,刚刚吃过早饭的她几乎要吐出来了。   回来的时候哪怕再穷,也要买一等车厢的票!   她含泪暗暗发誓…… 第122章   自打来省城读书后, 程冬至坐过无数次火车,没有一次是像这次这样煎熬的。   之前坐一等车厢的时候, 她都是悠然地欣赏窗外的风景,或者不慌不忙地靠在座位上看书, 餐车来了后立即扑上去趁机买一些平时难买到的好菜,再心情大好地饱餐一顿, 和春游差不多。   现在?   别说看风景看书了, 她得全程紧紧抓住自己的褡裢包,提防旁边那几个熊崽子污黑的爪子时不时往里面伸和掏摸。那膀大腰圆婶子明明都看到了却啥也没说,一副稳稳当当熊家长的模样。   虽然程冬至刻意把自己的脸搞得很憔悴, 衣服鞋袜也尽量做了旧,不是那么地崭新;可她的身上却是整洁的,从头到脚这一身的质量也非常不错,尤其是那个褡裢包, 一看就是大厂子里派出差的员工, 还是级别不算低的那种。女出差员!大家都有意无意地朝她打量, 眼神很复杂,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一个老头子就更过分了, 他先是默不作声地打量了程冬至一番,忽然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这大姐,你看我一大把年纪了腿脚站着不方便, 咋就不让个座呢?要懂得尊老!”   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对方比他年轻这么多, 是个享福的工人同志, 又是个女辈, 咋就不能发挥一下高风亮节了?样样他都占理!   程冬至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嚷嚷声音挺浑厚的,身体也挺不错的,一时半会儿站不瘸,继续站着!”   “哎你这破嘴咋说话的?!”老头子气得要上来揍人,程冬至提高嗓门尖声道:“我怀孕了!九代单传的种!才从医院里出来,还有证明呐!!要是出了啥好歹我们全家和你拼命!!”   那老头子的身法极其行云流水,挥出来的拳头很自然地绕了回去,身子也摇摇晃晃地缩回人堆去了,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听到程冬至喊的这句话后,就连坐在她旁边的那位熊家长大婶子,也下意识地往外头挪了挪,似乎是怕挤出了点啥意外被缠上讹上了。   虽然广播报纸上天天说着文明的新思想,然而大部分群众的想法依旧顽固地停留在过去。九代单传这个词儿在时下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把人家的“香火”根儿给碰断了,全家来找你拼命甚至要你命那都不是说着玩儿的。   程冬至总算是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哭笑不得。人急了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啊!   像是过了三天两夜般那么漫长,火车总算到丰林站了。   程冬至几乎是夺门而出,在其他人忙着收拾各种鸡零狗碎的时候,她早已走出了丰林火车站,大口地呼吸着外头新鲜的空气。   和有着众多租界遗留建筑的省城不同,丰林市的市景就显得朴实无华得多了。   从车站出来后,闯入眼帘的便是两条郁郁葱葱的林荫大道,两边是低低矮矮的砖房,有露着红色的,也有刷了白漆的,看起来整洁有序。按理说这个季节树叶子应该都开始发黄脱落了才是,可这些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依旧和一排排小绿伞似的,极为可爱。   程冬至好奇地顺着其中一条大道走着,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致,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十字路口,一个门面三间的普通砖房,里头暗得不行,零零散散摆着些烟酒副食之类的东西,看着和普通的供销门面没啥区别,门口上却光明正大地漆着“丰林岔道口百货商店”等几个字。   程冬至吃惊地看着里面端坐着的售货员,售货员也用一种吃惊的眼神看着她。   这居然就是丰林市的百货?怎么和她理解的不太一样啊。   和后世相差不远奢华无比的阳光百货也就算了,即便是不那么奢华的太平路百货,装潢啥的不提,那好歹也是水泥独幢建筑,看着有点儿百货的谱,这个是咋回事?   为了解决心中的疑问,程冬至小心地踏入了这个百货商店里。   一进门就是熟悉的油醋的味道,以及咸酱菜浓郁的气息。几条大木头架子不甚整齐地钉在墙上,三条玻璃柜呈凹形摆放开来,有些落了灰的商品都贴了“仅供展示”的条子。   程冬至看了好半天,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给我拿两包丰林饼,谢谢。”   售货员说:“一共四角六分钱,外加粮票二两,副食票两张。”   程冬至交了钱票,接过了饼,刚想着怎么开口搭讪呢,对方竟然主动地问起了她:“同志,你外地来的?”   程冬至松了口气:“嗯,我是南平市来的,头一次来丰林出差,啥都不熟,有点儿懵。”   售货员哈哈地笑了:“我看你这浑身气派就像是大城市来的人,果然呀。咱们这里,也就水多鱼多,其他啥都没有。你想买点啥特产也别往咱们这种地儿钻,去水产公司碰碰运气,那里头有好东西!”   程冬至谢过了他,故意叹口气皱着眉说:“特产啥的也就算了,主要是我这用了好些年的手表在火车上的时候弄不见了,想买个新的都不知道上哪儿买去。偏偏最近办事必须得用着这玩意,愁的我哟!”   售货员倒吸了一口气:“那还真是糟心!手表的话,你往中三路那边的百货碰碰运气去,那是咱们市最大的百货了,可能会有。”   程冬至忙一再道谢,售货员很热心地指了坐车的地点,程冬至感激不尽地走了。   上了车后,程冬至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好奇地睁大眼睛看路旁的景色,一边打开所谓的丰林饼,原来是白白圆圆的芝麻饼;另外一包拆开来依旧是芝麻饼。   芝麻饼的味道马马虎虎,面没发好,芝麻也不香,嚼在嘴里像是带着点儿淡淡的甜味的沙土。   就像售货员说的,这里水多鱼多。鱼暂时没看到,城中湖倒是一下子撞见了好几个,看规模不小,还有人在里头撑船呢。程冬至暗自盘算,要是顺利的话,到时候弄点儿咸鱼鱼干啥的带回去给大姐她们尝尝。   下了车后,程冬至跟进地图和直觉,总算是找到了售货员所说的中三路百货,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儿省城那边百货的模糊影子。   是一个水泥造的两层半楼建筑,人挺多,门口那边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程冬至立即加入了队伍,顺便竖起耳朵听前面几位婶子老太太聊天。   “唉哟,人怎么这么多啊?等排到我们的时候,怕是早就卖完了!”   “咱们丰林啥都好,就是这点不好,买东西难呀。”   “可不是吗,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弄到了票,举着这两样都买不到东西!怎么说也是评选上的文明城市呢,为什么百货商店就不跟着‘文明’一下呢?想买点儿大件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托人去外地弄。”   “那还得有个靠谱亲戚才行!我家有个侄子就在上江市那边工作,去年给我男人带了一双正宗懒汉鞋回来,那鞋边儿雪白雪白的,可神气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爱俏,穿着到处摇……”   程冬至默不作声地听着她们感慨这些家长里短,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总算是大概摸清一点丰林市这边的状况了。   看来,不是所有的省会都和省城那样方便购物的。省城怎么说也是被称作“小上江”的地方,再加上历史遗留问题和地理条件,四通八达又俏丽多姿的,很容易吸引来各种时髦的人或者物,从而相互影响良性循环,变得越来越繁华。   队伍总算慢慢儿地挪进百货里了,程冬至没有和其他人那样挤在布匹糖果柜台前吵吵嚷嚷,而是径直上了二楼。   阳光百货那边三层楼卖的东西,这边一层楼就全囊括了,而且看着还不挤,可想而知商品有多零零散散。   比商品更零散的是顾客,除了一个售货员无精打采地站在柜台后面打哈欠,几乎看不到别的人,可能和放眼望去的一大片“仅供展示”纸牌有关。   程冬至转了一圈才找到卖手表的地方,放在小小的一块玻璃格子的布垫上。没有外国表,只有一种国产表,也就是最便宜的“梅花”牌,七十五元,价格和阳光百货的差不多,倒不是“仅供展示”。   这样一对比,才更加觉得阳光百货那边的手表柜台有多么丰富——外国表有十几种,而国产表就有四种,几乎把市面上有名气的都囊括了。   售货员见程冬至只顾着盯着手表看又不买,就有点不耐烦,拿手指在玻璃柜面上点了几下:“不买别挡着!”   程冬至赔笑,从怀里拿出一条崭新漂亮的女式手表递给售货员:“是这样的同志,我上个月路过丰林市的时候在你们这里买了一只手表,但是买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人又给我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这条我不想要了,能退不?”   售货员本来想骂人,但是在看到她递过来的这只表后眼睛都亮了,骂人的话骤然全消,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放在手里端详着。   是外国表!看做工款式仿佛是瑞士那边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几类表,但一看就是好东西,还镶着一粒淡色的水晶,真美啊!   售货员的心里一瞬间转过了极多想法,她看向程冬至,试探着问:“你想怎么退?你都用了一个月了,折旧得这么厉害,肯定不能按照原价给你,手表票也不可能退还给你的。”   程冬至面上笑着,心里却在骂这个售货员:睁眼说瞎话!怎么可能折旧的厉害,根本就是崭新的啊,她当时一买到就立即复制了。不给手表票还想比原价低,可把你给美的!   这年头手表妥妥算是奢侈品,一个普通的工厂三级工人大概要攒半年的钱才能买来一块手表。   钱也就算了,还能慢慢攒,最难弄到的是手表票,几乎人人都在抢。黑市上的手表往往比百货里的售价高很多,可照样有人争着购买,因为票实在是太难求了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资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比如像那天带着保姆的娇小姐林月珊,没事儿逛街买块漂亮手表就和普通孩子买个本子铅笔一样稀松平常,经常新买的一块手表带了没多久就腻歪了,随随便便就给了保姆或者其他工人。   虽然难以想象,可这种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存在的。淮河和阿则他们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的同学和朋友,以及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差不多。   尤其是类似阳光百货这种高级消费地点,卖的东西越高级,久而久之售货员们也越容易练就高傲的气质和见怪不怪的气度,无论是扣扣索索,还是一掷千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寻常的众生百态罢了。虽然这类人只占极少的比例,可他们天天接触的远远比普通人多,看到大买特买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钱可以偷可以抢,那么老些票是能偷来抢来的吗?那不是他们该多嘴问的事情。   然而,程冬至并不是林月珊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娇小姐。她的钱,她的手表票,都是她冒着风险攒了好长时间才攒齐的,不可能就这样让这个售货员白白占了大便宜。   于是,程冬至垮下了脸,劈手夺回了手表:“本来我也没打算要回手表票,你们再添点钱我也就吃亏退了,就当是折了一张票,居然还要减钱?当我傻子呢,这么新的表,都没带过一两回!不退了不退了,我还不如送给我亲戚!”   售货员有点不高兴,然而看在手表的份上还是没发作,微微笑着说:“啊呀,是我刚刚没看清,这个表是不算旧。你打算退多少钱?”   程冬至眼睛转了转:“原价是三百七十块,我吃个大亏,四百整!三十块钱换一张手表票,还再贴几张外汇券,你说这是不是我吃大亏?嗯?要不是手里实在缺钱,我咋地也不能这么吃亏啊。”她理直气壮,甚至还带了点儿悲愤。   售货员知道这是个大便宜,可这个价格也不是她一下子能拿出来的,犹豫纠结了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四百就四百,不过我这会儿身上没这么多钱,要不等会下班你随我走一趟?”   程冬至露出警觉的神色:“为啥不给我在这退?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你该不会是要害我,抢我的表?”   售货员噗嗤一笑:“你说啥傻话呢?光天化日的,我可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我给你说个实话,你这表不是在我们这里买的,你记错了。不过别处你估计也退不了,不如卖给我得了,其他人不一定买得起。”   她说的没大错。有句顺口溜叫做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说的就是最吃香的四大职业,家里没点儿底气关系还真弄不到这样的工作。   程冬至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那好,你可别坑我啊!情况一不对我就会大喊大叫的。”   “放心,现在是文明的社会,不是过去那强盗土匪遍地走的时候啦!” 第123章   下班后, 售货员推着自行车,带着程冬至边走边聊差不多四十来分钟, 到了一栋居民楼前。   和其他乱打乱盖歪歪斜斜的棚屋区不一样,这楼是实实在在的砖瓦水泥房, 有些人家的院子或阳台上甚至还种了点顶贱顶好养活的花草,周围也是一大片类似的居民楼。程冬至眼睛微微一亮——果然是碰对了!这可相当于后世的高级住宅区呀!   从一开始, 她就打着接近这个市百货里售货员的主意。丰林市她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与其漫无目的地满街去碰运气,还不如这条路子可靠稳妥。   他们这种职业眼里见过东西,知道好赖, 能买得起她的货;最重要的是,还能以此为突破口能挖掘出一大堆潜在客户。售货员的亲戚好友,也有着极大的可能性光顾她的生意。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拔出一个带苗儿的土豆, 后头连带出一大串儿咕噜的土豆!   售货员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在程冬至眼里不是人而是一颗大土豆, 笑着说:“你跟我上去, 我家在三楼。放心!你看看也能明白,住这儿的都是正经人, 不是那绿林大盗!还没问贵姓呐?”   程冬至楞了一下,抑制住了说姓王的本能,把自己伪造证件上的姓给回答了上来:“我姓张, 你叫我小张就行了!”   售货员也愣了一下, 慌忙摇摇手:“那哪能啊, 我还是叫你张姐!”   程冬至有点尴尬。她现在的面貌是中年妇女, 对方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的确是该叫她一声张姐,虽然这个称呼让她别扭得不行。   “也行,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梁,张姐就叫我小梁!”   两人说着话上了楼。小梁的家里果然条件不错,水泥地面,桌椅齐全,还是个带厅的两室房!程冬至一看到这情况,更加确定自己找对人了。   小梁的家人看到她领这么一个面生的妇女回来时有些莫名其妙和防备,等她解释清楚后,他们的态度立即从疑虑变成了欢迎,很积极地表示要看看手表。   真金不怕火炼,程冬至不怕验货只怕对方不识货,很爽快地把那块表拿出来了。   还是年纪大的人眼光毒辣,才凑近看了一眼,小梁的母亲立即失声叫了出来:“菲奥娜!”   “真的?”小梁的父亲十分意外。   “真真儿的,我绝对不会看走眼!”小梁的母亲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会儿,动作十分小心。鉴赏够了后,她看向程冬至的眼神顿时变得极为热切:“你真的愿意四百块卖这个表?”   程冬至唉声叹气:“别再问了,再问我说不定要后悔了!这个价是在割我的心头肉哩,要不是最近家里事情多手头紧,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让你们遇着?”   小梁的母亲迫不及待地想要拍板拿钱,小梁的父亲拦住了她,和和气气地问:“这位女同志,不是我怀疑你,主要是咱们和你是头一次见面,也不是那知根知底的关系,搞不清你这表是从哪里来的……”   程冬至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个疑问,沉下脸,很不高兴地说:“你的意思是,这表是我偷的抢的?”   “那倒不是,我没这个意思,这不……”小梁的父亲沉吟着,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程冬至把脸拉得老长,掏出了自己的“介绍信”和“工作证”,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为了增加自己身份的可信度,并争取到这一溜儿将来的客户,程冬至又拿出了一样压轴宝贝,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的另一个地方,十分醒目。   之前叶淮海他们带她在省城到处玩儿,有少数几个地方不能用他们的证带她进去,于是他们就弄来一份供销部的干事证给她,后来也没要回去,而是让她收着,以后想一个人再去玩儿了就用这个。   程冬至仔细研究过这个证,又私下偷偷问过高爱国,高爱国说这个等同于工作印章,很重要,叫她小心收着别弄丢了。   此时拿出来的这个自然不是原件,程冬至肯定不会就这样把淮海他们给卖了。拿出来的这份复制品姓名地区和编号啥的都改了,检查过无数遍,没什么遗漏,绝对不会查到他们那边去。   看到介绍信和工作证,小梁的父母已经是放下了大半个个心,再一看那个带着钢印和皮面儿的证,小梁的父亲吓了一跳,不敢打开里头紧看,立即小心客气地还给了程冬至,脸上浮起了笑容。   他咋说也算是个小干部,比家里另外两个人都有见识,自然一眼认出了那是啥玩意。他皱眉,责备女儿和妻子道:“你们俩怎么回事?人家张同志大老远的过来,就只顾着说话,连碗水也不倒!去,昨天你三姑不是送了点水果过来吗,还不快去削皮切块儿送上来!”   都是人精,几乎是瞬间明白什么意思,忙分头去忙活准备了。   小梁的父亲一改之前微微端着的架子,很热情地劝说程冬至往藤椅子上坐了,还不住地客气:“咱们家里地方小,也没啥好东西招待,张同志不要介意啊!”   程冬至不置可否:“我也不是来做客的,这就是碰到的个缘分,把这表卖了我就走,身上的差事一大堆哩。”   “那是当然,当然!现在物资吃紧,你们部门的工作也很不好做?真的是辛苦你们了。不知道张同志来丰林市这边出差,是长期的呢,还是短期的呢?”   “这个得看上头规定,我也说不清楚。”程冬至皱皱眉,像模像样地拉着腔调。   小梁的父亲不死心,不住地想办法套些内部消息,可是程冬至硬是滴水不漏,什么有用的都没说,除了防备心强,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啊!   小梁的父亲有些失望,但从而也更加坚信了程冬至伪造的身份:不愧是当干部的,这心理素质和政治素养,就是不一般!   最后一点阻拦消失后,小梁的母亲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一样,很快就把钱拿出来给了程冬至,并极力坚持要求留她吃饭:“咋说我们也是沾了张同志你的光,这顿饭你不吃可不许你出门!俗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买卖讲究的不就是个缘分吗,说明张同志和咱们有缘呀。我听女儿说你在这边没啥熟人,以后要是来丰林了,尽管来咱们家打尖儿歇脚,不要见外!”   小梁的父亲对这个说法很是赞同:“可不是吗?张同志你喝不喝酒,咱们一起好好喝杯,就当是新认识了个朋友!”   程冬至本就有此意,假意推了几下后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梁家人十分欢喜,慌忙筹备了一桌还算看得过去的客饭,还弄来了半斤散酒。   几杯酒下肚后,大家也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和陌生,从家务事扯到时下事,俨然是十分熟惯的老朋友关系了。   小梁的父亲红着脸,大声地说:“实不相瞒啊大妹子,我家这个姑娘在中三路那边的百货里做事,也算是有点人脉关系,平常也能给家里留点东西,可丰林就这么大块地方,东西实在是有限。就说这手表,我家还有个儿子在外头工作,前些时找了个对象,那对象啥别的不要,就指着要外国表,钱啥的都好说,现在这外汇券多难弄啊,还想着是不是要攒几年呢,得亏遇着你了呀,不然这儿媳说不定半路就飞走了!”   小梁的脸猛地一沉:敢情这表是给未来弟媳买的?!   她很不高兴,却什么都没说,无论她平时再怎么受宠,也知道这个时候开口没用。   倒是小梁的母亲注意到了女儿的不高兴,忙问程冬至:“张妹子,你那边还有没有女式的外国手表呀?价钱啥的好说!”   程冬至沉默了很久,就在小梁和她母亲快要失望的时候,才幽幽地开口了:“你们不把我当外人,那我也对你们说实话——外国表我能给你们弄到,其他的一些紧缺物资我也能弄,我敢拍胸脯保证这些东西来路正当,不是偷来抢来的,是光明正大买的,单位分配的。价格么,也不会贵到哪去,总之比黑市的要便宜稳妥。我不管你们拿我这儿的东西是自己用还是转手卖,只要求一点,你们不许把我的身份对外声张出去,只准你们家这三个人知道,不然泄露出去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好消息来得太突然,梁家人像是被忽然掉下来的大馅饼砸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都傻了眼。   这年头,炫耀自家“能耐”的方法有很多种,然而最要紧和直接的,还是能在这个物资短缺的时节拿到好东西,这比什么都有脸面!要不然,为啥那么多人希望自己家里出个售货员呢?   费心费力找工作评职称,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挣工资拿福利,让一大家子吃饱穿好吗?梁家也算是能温饱的级别了,可再往上一点很难,熬得人心痒痒。   做梦都想不到,居然有幸遇上了这么个大贵人,以后要是能源源不断弄来外头难买到的好东西,无论是自己用还是送人,甚至是转卖,这内里将来的好处让人简直不敢接着想,怕笑出声来!   小梁的父亲激动得不行,头点得和鸡啄米一样:“放心大妹子,咱们这是交换赠送,不是那转售倒卖!说出去咱们也没大错儿!”   小梁的母亲也兴奋得脸都红了:“那可不是?现在家里但凡有个靠谱亲戚的,谁不沾点儿好处呀?又不是那伤天害理的大罪,没见着为了这个抓人的,大家都这么干,老大不说老二!”   小梁在狂喜之余又有点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不打那占便宜的小算盘了!不知道张姐会不会心里疙瘩呀?   她连忙站起来给程冬至敬酒,恭恭敬敬地:“张姐,以后有啥我帮得上你忙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和我客气!咱们啥关系?不说那外道话!” 第124章   程冬至接过对方敬来的酒一饮而尽, 小梁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大家都放心地笑了。   吃完饭后, 程冬至故意假装在褡裢包里找手表,实际上故意把包打开得很大,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果然,小梁的母亲眼睛都直了:好家伙, 居然这么多雪花膏和蛤蜊油!女儿在百货做了这么久也才给她弄过一瓶, 这个张妹子包里竟然随随便便就放着五六瓶!而且包里还有老多其他好东西呢!   小梁的父亲注意到的则是那一盒盒的高级烟,其中竟然还有著名的大中华!这比他平时用来摆阔的大前门还要高出好几个档次哇!这个时候的大中华是特供烟,只能在指定的地方限量购买, 不存在票这一说,大多数手里有闲钱的人都是托买得到的上司代买。以前小梁的父亲就在顶头上司的衬衫口袋里看到过,那上司还是从自己的上司那里求买来的,平时都不敢抽得太快, 每天就吸半根过过瘾。   他眼睛几乎要发出绿光, 搓着手, 讨好地问:“大妹子,这些烟你卖不卖啊?我平时也没啥别的爱好, 就好抽两口这玩意儿,要是不卖就当我没说……”   程冬至说:“包里这些是我打算拿回去的员工福利,本来没打算卖, 你们要是想要的话我就先卖给你们, 反正这些东西也不急着带走。其他烟都好说, 你想包圆儿都行, 就是这个大中华我只能卖你一包,以后也不会经常有,这东西不好弄哇。”   大中华香烟不是在阳光百货买的,而是阿则给她的,当时给了她两包,说是让她拿回去给王卫国抽。程冬至才不会便宜王卫国呢,她转手就把这两包中华放进了系统,然后去百货买了两包大前门给王卫国,王卫国也抽得怪高兴。   她复制这些中华牌烟也不是为了卖,而是作为一种身份和能力的象征与佐证,主要用来打消他人顾虑的,作用和那个工作证差不多。咋说也是生产量极少渠道也极少的特供烟,卖出去大量了不好交代,一年出去个两三包问题倒是不大。   小梁的父亲大喜过望,恨不得打块板儿把程冬至供起来,连连道:“一包就太给面子了,实在是太感谢了,大妹子,你叫我说啥好?哎呀!”   就这样,程冬至成功卖出了两条进口女式手表,五瓶的雪花膏和七盒蛤蜊油,两只钢笔,一块丝巾,十几包高级烟和两小瓶精装玻璃瓶粮食酒。由于买的东西太多,梁家人手里的现钱一时不够还差一点儿,正打算出门找熟人借,程冬至很大方地大手一挥:“下次再给我也是一样,都是互相知根知底的,不怕你们跑!”   小梁的母亲也是会说话的人:“我们咋舍得跑啊,要怕也是怕张妹子你跑哇!张妹子你可得答应我,以后要经常来!以后你手里有了啥货打算卖,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啊!”   “一定,一定。”程冬至笑着说:“你们想买点啥,和我打个招呼,我能想办法的就给你们弄。”   “好好,那就太好了!!”   尽管梁家人各种苦留,程冬至还是坚持没有留宿,背着空了许多的褡裢包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梁家人就激动得互相掐了对方一把,生怕这是一场梦。直到确定痛感还在,桌上的东西也没消失,他们才切切实实地认清,真的是遇到贵人了!   梁家人不傻,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这些东西拿来自己享受和炫耀倒是其次,如果拿出去送人的话,那可能带来的好处可就是难以想象的啊!多少亲戚好友同事缺这缺那的,指不定哪天就救了人家的水火之急,那可是钱也换不来的大恩,积少成多,以后梁家咋地也能腾腾起来了!   小梁的父亲当机立断,决定举全家之力留住张同志这个金娃娃:“孩子他妈,过几天你去乡下亲戚那边走一趟,想办法弄些新打的粮食回来搁家里存着,下次咋地也要让张妹子吃上一口新粮!闺女,你去和你姑她们打个招呼,以后有啥好点儿的肉和菜都给我们家留着点神,只要张同志一上门,咱们就必须好吃好喝的把她给伺候好了,决不许说一句错话惹人家不高兴,知道了吗!”   “那肯定的呀!爸,你就放心!对了,张姐说除了钱她也要全国粮票,我们是不是得留着点神多找熟人们换一点?”   “那肯定的,人家做的是全国各地到处出差的工作,当然缺全国粮票,我们替她多多地攒一些,也叫人家得点儿我们的好,念念我们的情!别光给几张鱼票,那玩意儿在咱们这又不值钱。”   ……   离开梁家后,程冬至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招待所,开了间比较贵的单人房,一进门就把门死死给锁上了。   她从褡裢包里掏出厚厚的几叠钱,数了两遍没数清,索性抛起来玩儿了一把钞票雨,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叫一个痛快!!   这比卖肥皂袜子香油啥的可要赚得多了,而且也快得多,尝过一次甜头后就几乎停不下来了,赚钱的感觉谁会不喜欢呢?货是系统里出来的,说起来她这也算是响应“保证供给”的号召。   这次赚的钱大头还是手表,其他商品的利润要有限得多,可程冬至依旧很满意,毕竟是无本的生意,她不嫌弃。再说了,手表不是个消耗快的用品,一块能用很多年,其他商品就不一样了,消耗得快卖的自然也多,薄利多销嘛。   虽然梁家给了鱼票,可程冬至并没有去买鲜鱼,太麻烦又容易出事,下次买了带梁家来让他们做也比带回省城强。   于是她干脆直接回了省城,还是那里她比较熟悉,知道该上哪儿去花钱享受犒劳自己!   带着大把的钱和满满的期待,程冬至兴高采烈地回到了省城。出了火车站后,她找到一家招待所,惯例是白天进去,半夜悄悄地恢复原来模样离开。这个时候没啥监控,也没人管客人什么时候走,十二点左右才有人慢慢地去收拾打扫。经常有大清早去赶火车或公交的,一大清早人就不见了不足为奇。这一规律让省城那些中低档招待所成为了程冬至变装的绝佳地点…… 第125章   程冬至这次出来得早了点儿, 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空气干冷干冷的, 夜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和周边儿几颗顶亮的星,她抬头瞅了天几眼, 又打开手电筒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个点儿公交车都没, 啥店也没开, 距离最早的饭堂子开张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去哪儿坐一坐好呢?   程冬至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这附近就是很著名的省城人民公园, 园子里有个不错的湖,要不去湖边儿坐坐?   她来这个湖好几次了,每次都很中意湖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上去肯定好玩儿, 可惜每次都是人满为患抢不到。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没人和她抢了?早起也有早起的好处啊。   程冬至这样想着, 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她蹭蹭几步来到了公园儿的湖边, 兴冲冲地爬上了那湖边大石,才一上去差点腿一哆嗦滚回去——上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谁?”   那人开了口, 程冬至一愣,怎么这么熟悉的声音?   借着朦胧的月色,以及那人手中忽闪忽灭的香烟光所照亮的轮廓, 程冬至判断了一会儿, 才试探着叫出声来:“阿则?”   “…姐?”   还真是!   程冬至乐了, 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阿则身边, 一屁股坐下:“你咋这个点儿在这?”   “有点闷,就出来坐坐。”   程冬至从挎包里掏出手电筒扭亮,调了个合适的光线放在一旁,像是一盏小夜灯。   她这个时候才看清阿则的样子。他今天并没有穿军装,而是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里面是浅米色的细羊毛绒衫,显得他更加白皙清隽了。   虽然阿则没有直说,可程冬至知道他肯定是心里有事儿,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情况这么特殊。   不过他不说,那她就不问了,打个马虎眼过去。   “你吃烤栗子吗?”程冬至问。   阿则一愣:“什么?”   程冬至从挎包里摸出一大纸包滚烫的烤栗子,二话不说地塞到了阿则手里。这个时候天冷还潮,尤其是湖边,他穿得还这么单薄,不拿点热乎的捂捂手咋成啊!   程冬至想了想,又借着挎包的掩护拿出来一件薄却十分保暖防风的夹绒大披风和一个坐垫,强行让阿则坐在了坐垫上,又把那披风围在了他的身上,问:“你是想一个人清净会儿呢,还是想我陪你坐一会儿?别不好意思说直话,真没啥。”   阿则轻轻抚着有些烫手的纸包,半晌说:“姐你陪我坐一会儿。”   说着,他让出了一半的坐垫,又把披风分了程冬至一半,两人像是围在了一个小小的被圈里。   程冬至的出现实在是太过于奇妙和契机了,阿则本来即将要彻底封闭的心又被撬开了一个小口子,像是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赶过来用手拉住了即将合上的门一样。   两人没说话,一个主要专心剥栗子,另一个主要专心吃栗子,程冬至自然是吃的那个。   月色下的湖真好看!这让程冬至想起它被夺去的那个曾经的名字,现在它只是“人民公园的湖”,可依旧那么美丽多情,软和温款。水波微粼,清辉满面,除了冷之外简直和仙境没差了。   吃了差不多十几个栗子后,程冬至觉得不对:“你别老给我剥,你也吃。”   “没事,暖暖手就行。”   “你这个点儿跑出来,淮海哥知道吗?”   “谁都不知道。”   程冬至点点头,继续吃栗子看湖。   阿则安静地剥了半袋栗子,终于开口了:“姐,以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你要离开省城吗?”   “嗯,去很远的地方。”   “一个人?”   “和家里人一起。”   “再不回来了?”   “回不来了。”   程冬至对这段时期的事情很在意,阿则这么一说,她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些什么。   尽管只是简单的字句顺序转变,可其中的深意就大不一样了。   “就算你回不来,我也可以过去找你啊,我们还是可以见面的。”程冬至说。   她对阿则的感情简单而稳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对方是一个经常照顾她的恩人,也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好孩子,同时更是一个玩得到一块儿去,说得到一块儿去的朋友。   他俩曾经像一团白白的光照亮了她在断尾村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在她的这条命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和分量。面对这样的存在,她咋地也不能那么简单轻松地说出告别的话撇清,也想不到太多别的牵扯。   阿则似乎是思考了一下她这话的严肃性,微微笑着摇头:“太偏了,那里都没有火车站。”   “总会有个到的法子,既然你们能去,那我也能去。没火车我就转汽车,汽车都不能去的话大不了骑骡子呗。”   “好。”阿则笑了。   程冬至心想:这小子肯定是不信。到时候突然出现,吓死他!   “你们啥时候走?”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这两天。”   “阿则啊。”   “嗯?”   “不管出啥事儿,你也要记得好好吃饭,有啥尽量吃啥。人只要活着,就得吃饭,不吃你就饿死了。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程冬至发自肺腑地说。   阿则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程冬至从包里拿出纸笔,写下了王卫国厂里的地址和电话,以及附属中学的地址和电话,慎重地塞到了阿则的手里:“去那边了后记得早点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把你地址啥的告诉我,别忘了。”   阿则握紧了纸条:“好。”   两人慢慢儿的一起吃完了栗子后,天也差不多亮了。   “姐,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行,记得我说的话不?”   “记得。”   临分别的时候,程冬至只拿回了坐垫,披风坚持让阿则带走了。这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都没来得及好好为阿则践行,这个就当做是送行礼物。   由于这件事的影响,程冬至没有了吃喝玩乐痛快享受一番的兴致,早早地就归了校。   这天中午放学,程冬至正收拾挎包呢,班上一个同学忽然推推她:“外头有人找你!”   程冬至看去,只见居然是宋二马。身上有些狼狈,脸上也有青紫,瑟瑟缩缩的。   她吃了一惊,赶紧走了出去:“你咋了?”   “大姐,咱们去天台,这里不方便……”   “行。”   两人到了天台,天台还是那么地安静保密,确定四下无人后,宋二马红着脸开了口:“大姐,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借多少?”   “一,一百块……”宋二马低下头。   “借你可以,不过你得和我说实话,你借这钱干嘛?”   宋二马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又叹了几口气,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把事情都招了。他不敢在程冬至面前撒谎,在见识了她如何搞人之后,说一个假字都会觉得心里发颤。   原来,差不多大半年前的样子,宋二马在乡下的姥爷得了浮肿病,姥姥也几乎不能下地了,急需弄到钱给两位老人治病。   那个时候他和程冬至的联系少了,再加上无功不受禄,他也不好意思不做事就领赏,便把主意打到了外面的小混混帮派上。   这些小混混大多是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有读书的也有辍学的,全都是缺钱缺得厉害的那种。他们分工合作,捡破烂翻垃圾,偶尔还会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换钱,每个月都能弄个十块八块的,运气好的话就二三十块。虽然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也算是看到一点弄钱的希望,还能减少一部分生活支出。   可最近不知道打哪又来了一批小混混,两帮人打架闹事抢地盘,宋二马跟着的“大哥”受了比较重的伤没钱治疗,他便只好来找程冬至。   程冬至问:“你缺钱咋不和我说?非要和那种人混一起。”   宋二马羞愧不已:“我咋能老是白拿你的钱呢,现在又没用得上我的地方……”   “谁说用不上了?先不谈这个,钱我可以给你,你拿去给那个人治好伤,然后就和他们划清关系,不然以后你自己也要出事。”   宋二马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大姐,对不起,这个我真办不到……大哥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不坏,是家里苦狠了,他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流血流汗,就是为了养活自己的弟弟妹妹,他家的大人都不在了。其他人也都很好,大家互相扶携,肝胆相照,我受过他们不少的帮助……”   程冬至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眼睛微微一亮,念头也转变了:“行,那我还有一个要求,你带我去见见你这堆小伙伴们。”   宋二马愣了:“为啥?”   “没啥,就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和你说的那么好,要真那么好,我不介意带你们一起赚钱。”   宋二马很快就反应过来,狂喜地点头,语无伦次:“大姐你放心!都是靠得住的人,大哥很有看人的眼光,挑来的都是心眼儿好的!我这就带你过去?哦不……要不等你下午放学?”   程冬至噗嗤笑了:“我也不在乎上课啥的,等我先回宿舍收拾一下,你这就带我去。”   “好,好!”   宋二马幸福得几乎要分不清南北了。   在他的心里,程冬至是一个有钱有手段又仁义的人,对他那叫没得说;大哥和那群伙伴们也是好人。大姐愿意伸出援手帮好伙伴们赚钱,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啊!早知道就早点来求大姐了!   程冬至回宿舍准备了点东西,又换了身衣服,在宋二马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这群小混混们的“帮派根据地”——郊区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衣着整洁的程冬至才一出现,就引起了藏在里面的几个脏兮兮孩子的警觉和恐慌,他们才要拿起杆子戳过来,宋二马就慌忙站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别误会别误会,这个就是我经常和你们说的那位大姐,她来带大哥去医院的!”   平常得闲的时候,宋二马没少在大家面前吹嘘程冬至的种种“光辉事迹”和大方的手笔,这些人虽然没见过她的面对她的印象却很深刻,还私下给她取了个不伦不类的外号叫“金刚菩萨”。   听说“金刚菩萨”居然亲自来了,几个人立即散开来去通知这个消息,没多久所有的人都冒了出来,好奇地围着程冬至瞧。   程冬至大大方方地任他们瞧,自己的目光也不闲着,四下打量。   这里与其说是帮派根据地,倒不如说是乞丐的聚集场所,又脏又乱,还飘着奇怪的臭味。   地上铺着破草席和破衣服,看起来应该是晚上睡觉的地方;正中心那儿有一堆残篝火,一个大瓦罐,其他的便是废弃厂子的残余了,没什么价值。   唯一的好处便是有屋顶,下雨的时候淋不着,可挡不住风——四面的墙都是破的,连个正经门都没有,只有睡觉的那块地方有个勉强算墙角的东西,咋说也算是有两面东西挡着,大概是整个废厂里最温暖的所在了。难怪没人来和这群孩子争这个地方,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好争的。   他们的“大哥”似乎伤的不轻,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朝程冬至看了看,然后又闭上了。   “你们平常捡垃圾啥的,有板车没有?”程冬至问。   “没有……”   “你们谁跑得最快?”   大家互相看看,果断推选二马:“他,他最快!”   二马也点点头,他咋说也有学校的食堂照应,吃的比其他人都稳妥一点,自然体力最好,跑的最快。   程冬至果断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和一些票证拍在宋二马手里:“你去弄一辆板车过来,知道上哪儿弄吗?”   “知道!”咋说也捡了这么久的垃圾,很多地方的门道都摸熟了,知道该往哪儿去。   “那还呆着干嘛,去!”   板车很快就弄回来了,程冬至小心地在上面铺上一张干净的床单,指挥着几个力气大的大孩子把那个“大哥”抬上板车,一气儿推到了最近的医院里。   程冬至交过钱划过票,“大哥”被推进治疗室去了。   就在其他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程冬至有条不紊地加费开了一间单人病房,去医院食堂买了些杂合面馒头,招呼他们进来病房吃,不要脏兮兮地在外面引来各种人的白眼。   不脏不臭的馒头在这些孩子们眼里算是顶珍贵的吃食了,可他们一个个的吃得不起劲,嘴里慢慢嚼着,心里全是担忧。   “之前耽误了那么久,大哥还有救吗?”   “是我不好,我不该去招惹那些疯子,大哥都是为了我才……”   “小六子,别说这话!大哥知道了也不安心。就算咱们不招惹,他们也会找上门来,躲不过的!”   程冬至观察着他们沮丧的脸,忽然笑了。   “放心,我瞧过了,没伤着要紧的地方,大多是皮外伤,问题应该不大。”她坚定地说。   “真的吗?”所有人眼里都燃起了希望。   “真的。你们多吃一点,要是不吃饱,到时候怎么有力气照顾你们大哥呢?”   “嗯!”   这下子,所有人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心里眼里都是喜悦。   “这馒头真香!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的馒头了!”   “谢谢王姐姐!”   程冬至撇撇嘴,哼了一声。   忙前忙后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才想起她呀? 第126章   包括宋二马和“大哥”在内, 程冬至眼前的孩子们一共有十个,据说还有一些在外面“做生意”没回来,加上那些人的话这个小混混帮派总共是十六个人。   程冬至把这群孩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圈, 对宋二马说:“你带他们去泡个澡, 剪个头发, 再去裁缝铺给他们每人从里到外拿身衣裳穿上,脚上的也别忘记了。”   这个时候的裁缝铺不仅仅能定做衣裳缝补补丁, 也有成衣鞋袜卖,大多是些颜色灰暗“百搭”的款式, 用多余的布头凑缝的。虽然不够美观, 可比商店的价格便宜不少, 穿着也结实。   宋二马听这口气, 就知道程冬至是认可他的这群小伙伴们了, 喜得眼圈儿都红了,二话不说立马带着大家出去了。   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 一群原本又脏又臭让人皱眉的小混混小乞丐在收拾换装之后,顿时变成了一群看着叫人心里头舒服的乖孩子,除了瘦了点黑了点,身上的伤多了点以外, 和其他普通同龄人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多几分机灵劲儿。   他们回来的时候, “大哥”也从治疗室回来了, 在病床上睡得很沉。   程冬至怕他们担心, 解释:“医生说没啥事儿了, 明天后天的样子就能醒过来,再养小半个月左右就能好!”   话音未落,三个孩子忽然就猛地跪在了地上给程冬至猛磕起了头,其他的人也跟着磕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叫一个壮观。   程冬至傻眼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拉起了宋二马:“你跟着凑啥热闹?赶紧把他们都拉起来!”   宋二马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其他人劝住了,大家都额头发红,眼泪汪汪,看着程冬至哭,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们想说什么程冬至大概知道,可她暂时不打算听。   找这群孩子做下线还是一个在观察期的事情,以后出了啥不对的苗头趋势她随时会撤退,遛得影儿都没,绝不可能傻乎乎地为他们负责一辈子。所以,何必那么早就大模大样地接受人家的感激呢?做人留一线,要跑也方便。   “你们都是吃过苦的,应该知道这世上除了至亲,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们好,我也是。我不是那做善事的菩萨,给你们花钱为的是以后你们给我赚钱,懂了吗?”程冬至决定丑话说在前头。   大家猛地点头,可看眼神应该还是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程冬至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再慢慢说清楚。   她在病床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尽量不挨着还在昏睡的病号。她问宋二马:“你们平常除了靠捡垃圾那点儿钱之外,还靠啥过活?”   在眼下这个物资紧缺的时候,想从垃圾里捡到有价值的东西非常难,基本上能倒在垃圾堆那边去的都是经过无数道内部筛选的毫无用处的残渣,所以他们肯定是有别的门道。之前宋二马仿佛有顺嘴提起过,可说得太快没听清,她现在得好好弄清楚,避免以后出啥问题。   宋二马有点儿尴尬地详细解释:“有时候去偷点儿煤块,也有时候去挖铁条儿……不过这种都是实在没办法才去做的,咱们赚钱的大头还是跟着几位款爷‘做生意’!”   “啥生意?”   程冬至问了好半天,才算是弄明白,敢情早就有同行盯上了这群小混混,先她一步下手了!   不过也不奇怪。她能想到的,那些同行肯定也能想到,况且她入行也太晚了,要不是有宋二马这个中间人,一时半会儿也靠近不了这些颇有警觉的孩子们,更别提和他们谈合作了。   可是,这群同行的心也未免太黑了点儿,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要狠!   几个十五六来岁的半大孩子,吃苦吃累流血流汗,还要担着被抓的巨大风险,所换来的报酬却只是可怜的一丁点儿,和付出完全不成正比,几乎等于给人白打工。   根据宋二马的描述,那几个“倒爷”的经营范围应该是比较底层的那种,因为倒卖的都是些不太值钱的玩意,比如鸡蛋萝卜白菜大葱之类的农产品,顶贵重的也就是些廉价糖块之类,也有可能是好东西不放心交给这些孩子们。   程冬至沉吟了一会儿,问:“平常是他们来找你们呢,还是你们去找他们呢?”   宋二马说:“那几位爷哪肯纡尊降贵来找咱们啊!都是咱们去求他们,几次才有一次能拿到货,去晚了还被别人抢了。这次把大哥打伤的那些混账,就是和咱们抢生意的。他们拿的和咱们一样的货,却不准咱们去老地方兜卖,欺人太甚,那一块地方明明是我们先去混熟的!”   “也就是说,他们不知道你们那个‘根据地’咯?”程冬至的重点显然和义愤填膺的宋二马不一样。   “不知道,咱们这里可隐蔽了!”   “你们原先都是在哪儿卖这些东西的?”   “原本在南湖街道那边,大哥受伤后,其他人就只好转到石头沟那边了,要走老远的路……”   程冬至总算是弄明白了。   她站了起来,对宋二马说:“等你们大哥醒了,你和他商量一下,就说我这边有货,以后不用再上门求人了。我会把货直接送到你们那里去,给的价也比他们高,而且都是俏货,不用挑地方,去哪都容易卖。”   宋二马怎么都没想到,她指的带他们一起赚钱竟然是这么好的门路!   一开始听大姐说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打小闹的那种零碎活儿,就像他之前做的那些。所以,程冬至这番话出来后,他张着嘴半天才出了声:“真的……大姐你没开玩笑?”   “我是那开玩笑的人吗?这些钱和粮票你先拿着,这么些人吃个三四天应该是够了。医院食堂那边有病号补助饭,条子我已经帮你们领了,就放在这个床头柜的抽屉里头,记得每天去买了回来给你们大哥补补营养,让他早点好起来。你们好好一起商量商量,到时候二马你来我们班上找我,给我个准话。”   “行……大姐,真的没哄我们?”   “放心,真真儿的。”   “大姐,我替大伙儿谢谢你!!”   其他孩子云里雾里的,没太听懂他们的谈话,只知道这个菩萨仿佛是照顾他们一件很大的事情,心中满是感激,很想再磕几个头表达心中的喜悦和感激之情。然而,碍于之前程冬至的反应不好意思再吓着她,只能紧紧地跟在宋二马身边,死死瞅着程冬至,像是怕她真的和菩萨一样消失不回了。   程冬至潇洒地挥挥手,啥也没说就离开了医院。   回到学校后,程冬至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先给一些比较安全便宜的货让他们练练手,就算搞砸了也不至于太心疼的那种。   次日,她去了一趟太平路百货,挑着买了许多轻便又小的抢手日用物品和一个大手提行李包,全都留好了样本批量定制了出来。   才一回到学校,宋二马就迫不及待地跑来找到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姐,大,大哥他说,以后咱们就全跟着大姐你混了!以后就,就没大哥了,就只有大姐了!他宁愿做你小弟!”   程冬至十分意外:“别吓唬我了,我只是和你们合作赚钱而已,当头头这种事做不来,谢谢你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宋二马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说不清心里到底更希望哪个做他们的头头。   大姐人聪明,大哥人义气,都有长处哇!   宋二马的大哥叫蔡鹏程,父母双亡,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年龄都不大,四张嘴嗷嗷的等着他喂饱。当初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小,奶奶便闹着让他叔叔顶替了岗位,作为代价便是养他们几个侄子侄女,可叔叔和婶子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没多久便把五个孩子全部轰了出去,一分钱都不给,外人怎么指指点点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奶奶本来就偏心小儿子,如今又是靠小儿子养活,发生这事后就脖子一缩当乌龟,来个不闻不问。蔡鹏程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弟妹们都放在杂院儿里,让稍微大点儿的那个妹妹照顾小的三个,自己则出去弄钱弄吃的。   杂院儿是省城里环境也最恶劣的群居地,基本就是一些破草棚子,一下雨就外头大雨里头小雨,地面上糟污得不行,又臭又脏,也就比废厂子好那么一点;但胜在租金便宜,还有一个院儿的好心邻居们帮忙照应。住在这个院儿里的大家过得都十分苦,再不互相扶携一把,这日子还咋过啊。   在出事之前,蔡鹏程就经常从宋二马嘴里听说到那位菩萨小姐,本来还是不大相信的,以为宋二马吹牛——这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这么好赚的钱呢?况且,听他的形容,那个女的手段狠辣着呢,一点儿都不像傻子!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和那些倒爷合作实在是勒着脖子做事,兄弟们出去一趟,不知道吃多少苦流多少汗,每次回来也只能带一些饼子和一点点钱,有时候还要被狗咬被检查干部追,或者被同行打,挂彩是家常便饭。   这个菩萨小姐把话说得那么好,具体怎么样还得到时候看看她带来的东西,以及开出的价!   如果和那些倒爷差不多,也没什么,就当还她给自己垫医药费的人情,而且怎么说也有个拿货方便的好处,不用再跟那些混账抢破头;要是真的是个菩萨,他也愿意真的把她给供起来!这年月,衣食父母就是真父母,愿意给他们钱赚,那就是天大的恩!   蔡鹏程出院后,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亲自和宋二马一起去接程冬至。他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名声都不太好,便没进学校,而是让宋二马把程冬至接了出来。   程冬至看蔡鹏程恢复得还不错,笑着说:“你也真是厉害,那么多伤,这会儿就能活蹦乱跳了。”   蔡鹏程挠挠头笑:“贱皮贱肉的,不像你们小姑娘金贵,伤多了好的也就快了。多谢你给我垫医药钱,我不能白用你的,就算我借你的,等我有钱就立马还上。”   “这个不急,本来也要和你们合作嘛,就当是预支工费了。咱们先去你那边?”   “好,这里说话也不方便,让人看到你和咱们一块也不大好。”   宋二马立马抗议:“我咋了,我可是正正经经的高中生,有啥不大好的!”   蔡鹏程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行行行,快走高中生,是我这个盲流子不好行了?”   宋二马嘿嘿地笑了,程冬至也笑了。   三人先是坐公交车,然后走了很久的路,七拐八弯的仿佛特务接头,才总算是到了废厂子里。   程冬至看得出来,他们是用心收拾过这个地方了。   虽然还是那么地破烂,可地上的一些杂物都清理归纳过了,尘土污水啥的也没了,角落里的席子上还郑重其事地铺上了那天她拿出来放板车上的床单,看着终于有了点床褥的意思。   “来来来,坐。”蔡鹏程用袖子擦干净了一块老树疙瘩根,看来是用来当凳子招待程冬至的。   程冬至也不介意,一屁股坐了,顺手指了指她带来的俩鼓囊囊大行李包:“你们打开先看看。”   这俩包都是蔡鹏程和宋二马一路扛过来的,没叫她费一点力气,也没有主动打开看啥的,很有绅士风度。   得到了程冬至的允许,俩人这才过来打开了,才一拉开包的拉链,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当场就惊叫了出来!   大包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些他们平时看都很难看到的好东西:狮子牌牙膏,雪白的毛巾,罐装的冰糖,塑料袋装老红糖,花香味儿的香皂……   都不大,也很轻,包装也很好很完整,即便还没拿出去卖他们也知道,这些东西肯定会被一口气抢光!   蔡鹏程蹲下来轻轻地拨了一下行李包里的货,看清楚里头的数量后,忽然落了几滴泪水。   虽然程冬至还没开口和他们说可以抽取的佣金,但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光明得多的未来,以及弟弟妹妹们吃饱穿暖的幸福样子了。   “天啊,这么多好东西,得卖多少钱啊!!”   “真的是菩萨,菩萨!”   ……   程冬至等大家都镇静下来后,才不急不慢地告诉他们合作的规则:“这些东西全都随着黑市的价格卖,不能比别人便宜,也不能比别人贵太多。愿意拿粮票布票折的也行,按照黑市的价来抵钱。卖回来的钱和票我把成本一扣,然后利润对半分,你们觉得咋样?大家都是聪明人,心里有杆秤,要是觉得我做人不地道了,成本价扣高了,在我这赚的钱少了,你们可以随时不干。”   要不是事先被告菩萨小姐不喜欢人跪,蔡鹏程恨不得给下跪了。   这不是菩萨小姐,这是财神娘娘啊!   诚然,如对方所说,成本价这个东西太虚,扣多少都是看对方心情,毕竟他们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弄来这些货的,花了多少成本在里头。   关键是她后面的几句话,那意思很明白:利润按照多少分不重要,那都是明面上说着好听的虚头,关键是最后他们拿在手里的钱。哪怕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呢,最后却拿不到几毛钱,谁还会愿意干呢?   和之前的“做生意”相比,这次的条件不要好太多。都是紧俏货,还轻轻巧巧的,方便塞在身上藏着,不怕拿着个大篓子大包袱被人起疑盘查,走起路来也轻省。更重要的是,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和那群疯狗抢地盘了。这么好的东西,岂止是南湖那边可以卖?只要不是那种顶贫困的杂院儿和破板房,其他哪儿都能卖出去!这里,可是省城呀! 第127章   不得不说, 蔡鹏程不愧是个当“大哥”的人。   尽管被程冬至带来的这两包东西冲击得如此狂喜,可他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而是耐心地等那些“做生意”的兄弟们都回来了后, 才开始筹备倒卖的事情。   这些货比鸡蛋萝卜啥的要贵重得多了, 还得经常出去跑“生意”的这几个比较稳妥, 要是不小心丢了一两样那可就损失大了。啥事都讲究个开门红,第一笔好买卖可不能砸手里了, 得让那财神娘娘看清他们的能耐。   被分配了任务的兄弟们也十分震惊和惊喜,一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哥, 你真牛!你打哪儿弄来这么些货的呀!”   “好家伙, 居然还是没拆封的!乖乖, 我还是头一次摸这玩意儿呢!”   蔡鹏程简单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还额外夸奖了一下宋二马, 把他脖子搂在胳膊肘弯里:“多亏了二马!要不是他给咱们牵线这么尊财神娘娘,咱们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赚个饱饭钱。不过大家伙们也别太飘了, 这些东西不比之前的,你们别单打独斗出去卖,这么老值钱的玩意儿,叫人抄底可不是好玩儿的。”   比起克扣盘剥的倒爷, 还有不择手段的同类, 他们最痛恨的其实还是那些带着红袖章自发“巡逻”的检查员们。   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维护秩序, 纯粹是为了不花钱拿东西, 有时候吃卖家, 有时候吃买家, 叫人气得牙痒痒又不敢说什么,谁叫他们占着大道理呢!   这种人的亏蔡鹏程他们没少吃,经常辛辛苦苦弄了一篮子鸡蛋转眼就被没收了,那些人当着他的面你分几个我分几个,看得他眼中出火,很想拿什么家伙和他们这群混账一起拼了,可想想家里的弟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宋二马脑袋灵活,立即给出了主意:“以后咱们再别单打独斗的了,这么贵的货,被人收了那可是大亏!要不干脆这样,两人一块儿去,一个人拿着‘样儿’去打探,打听清楚可靠了,收到钱票了,再去找第二个外头守着的人拿货,好不好?”   “好得很!二马你个机灵鬼,一肚子主意!不愧是咱们的‘军师’呀!”   俏货就是俏货,找对了地方后好卖得很,不出三四天两大包东西就全都售罄,那些买东西的人还极为热切地问他们下次啥时候来,约好了到时候还要多少多少。   回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放着红光,眼睛亮得也几乎要灼烧起来。   从小到大,他们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宗儿的钱和票!   要说完全没有诱惑感和隐隐的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可这些人都很快地把那点儿心思都掐灭了,认认真真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的钱和票都交给了蔡鹏程。   一是不能对不起大哥,打他的脸;二是他们也不傻,这回私吞了钱和票子,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可以后呢?难道以后他们就不活着了吗?名声坏了,往后可就没人再愿意给他们钱赚了,那完全是自寻死路。   蔡鹏程把钱票点了点,郑重其事地把钱票和空了的俩行李包全部转交给了宋二马:“你把这些带去给菩萨小姐,早去早回!”   宋二马点点头,苦笑:“再找俩人和我一起!头一回身上有这么多钱,心里头虚!”   “哈哈哈哈,‘军师’啥都好,就是胆子小!”   “去你的!”   宋二马在两个兄弟的护送下回到了学校,这个时候已经是天刚黑下来的时候了。   他走到程冬至宿舍的窗户下,轻轻地学了几声鸟叫——这是他和程冬至约好的接头方式。没多久,程冬至就披着袄儿出来了。   “大姐,东西都卖完了,这是钱,你点点。包我放这儿了。”   宋二马殷勤地把装在布兜里的钱票双手捧给了程冬至,程冬至数了数,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把钱票塞进了大口袋里。   看来,这回是没选错人!   “好样儿的,辛苦你们了。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她拿起俩空包就转身离开了。   宋二马忐忑不安地等着,没多久,程冬至提着两个重新满满的行李包又出来了。   “这里头一袋是新货,另外一袋是我折给你们的粮食,我这边比较缺粮票,粮食倒是容易弄到,所以想着用这些粮抵给你们,你觉得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就把这袋口粮拿回去,把属于你们的那份儿粮票给你。”   “行行行,大姐你说啥都行!”   宋二马满口答应。他是知道程冬至的大方的,绝对不会亏着他们,再说了他们拿了粮票也是去买吃的,还不一定买得到,这么互惠互利的事情为啥不行?   程冬至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数了五张大团结给宋二马:“拿着,这是你们的报酬,我给凑了个整。你帮忙把我的话带到:我不是那小气的人,只要肯踏踏实实地为我做事情,亏不了你们。”   宋二马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程冬至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   他接钱的手有点抖,语无伦次地想表达点儿什么,对方早就回去了。   从学校里出来后,校门口接应的俩兄弟见宋二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咋样,那菩萨小姐给咱们分了多少?”   “你这提着的是啥?”   宋二马深呼吸几口气,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咱们回去说,这黑地里的啥也看不清,说不明白。”   “……行。”   仨人回到了废厂子里,其他人都没睡,全都在墙角床铺那儿紧张地等他们回来。气温已经开始降不少了,大家伙儿也没个像样的被子,这么挤一块儿还能暖和点儿。   “咋说的?”蔡鹏程见仨人回来,立即擦了根火柴把火堆给点燃了,角落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给了五十块,还给了一袋子吃的,另外一袋子是新货。”宋二马简单几句话就把可喜的结果说得清清楚楚,大家顿时欢乐地叫嚷了起来,还有吹口哨喊乌拉的。   五十块啊!这才几天就能赚回这么多,照这个算法,那他们岂不是一个月能赚好几百块了?那可是一笔巨款啊!别提还有吃的,加起来就更可观了!   “啥吃的?这么一大袋子!”   “该不会是红薯土豆啥的,老大一包不至于塞啥细粮,提着挺重的。”   “那也是好东西,正好有火,烤烤大家一起吃个饱!”   大家怀着欣喜和期待的心情打开了行李袋,第一袋是和上次差不多的商品,他们小心地收在了平常藏货的暗洞子里;第二袋子一打开,整个废厂子都安静了,落针可闻。   的确是有红薯土豆,不过只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比重,除此之外还有一袋杂合面,用塑料袋裹得紧紧的一玻璃瓶豆油,一包盐,几捆机轧挂面,以及十几包压缩饼干。   蔡鹏程许久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其他人一声不吭,几个最小的孩子则偷偷抹了抹眼睛。   宋二马见气氛太沉重,故意出来打诨:“你们一个个咋了,这就吓唬住了?还真当我之前是吹牛呢!我大姐看着乖,路子野着哩,啥好东西都能弄来。之前还给我弄了啥大列巴吃,可香了!”   果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开来了。   “啥大巴?什么玩意儿?”   “是甜的咸的?”   ……   在欢歌笑语中,滚烫的红薯糊糊在瓦盆里沸腾起来,香气四溢。   由于做糊糊的杂合面质地好,里头又给了豆油和盐以及掰开的红薯块,又香又浓稠,馋人的味儿一个劲地往他们鼻孔里钻,大家都围在旁边守着,口水直流舍不得挪窝。   “能吃了吗?”最小的那个忍不住问。   “再等等,急啥!要不要加点水,这么一盆怕是不够咱们塞牙缝的。”   “加啥水,再加水就溢出来了!你们可劲儿吃,吃完了这盆再煮一盆,多大事儿。”蔡鹏程神采飞扬地笑着,手指则试探了一下火堆旁边土的温度,点点头:“土豆应该烤好了,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好哇!!”   “烤土豆!烤土豆!!”   烤好的土豆撒上盐,有种焦中带着咸香的风味,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完全不怕那点烫度。有烤土豆又有红薯糊糊吃,对这群苦孩子来说就像是过大年一样让人欢喜。   蔡鹏程挑了个最小的土豆窝在手里取暖,看着大家吃得这么高兴,他心里头也有些激动,可面上还是绷住了。   “二马,菩萨待咱们太好了。”他忽然对身边啃土豆啃得极欢的宋二马轻轻道。   “那可不!”宋二马依旧边啃边说。   “你说,她待咱们这么好,咱们该咋回报她?”   “大姐她是个实在人,有啥说啥,既然她都说了咱们好好卖东西,那咱们就照办呗!别的咱们不用瞎揣摩,就怕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宋二马总算啃完了土豆,抹抹嘴。   蔡鹏程还是不放心:“改天你请她来坐坐,咱们借花献佛招待她一顿饭,好歹也弄清楚她的脾气,以后做事也小心些。就怕哪天犯了啥事把这菩萨得罪了,那可咋好?”   宋二马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可他也能理解蔡鹏程生怕失去这个大靠山的心情,便点头答应了。   程冬至接到邀请的时候,几乎是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她笑着对宋二马说:“你和你大哥说,最近有点忙去不成了,好意我心领了,有空我会自己主动去瞧瞧的。其实我也不是那种苛刻的人,你们老老实实卖货别惹麻烦,惹了麻烦别供出我,这就行了,其他没啥太大要求。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谁得了我的好还敢卖我,我会让他死的很难看。我能弄到这么些货,肯定有自己的渠道和关系,就算把我供出来也能脱个干干净净,没用的。等我缓过劲儿来查出来是谁卖我,我弄死他!懂了吗?”   宋二马一凛:“懂,懂!”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大姐的好说话只是对于没得罪她的人,而不是对仇人。   原本他还有些不在意和熟惯劲儿,现在也认真恭敬起来了。   “你回去把我这话带到,不过我相信你大哥的能力,他把你们管理得很好。”   宋二马也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脯:“大姐你就放心,咱们帮派的人都有规矩,有义气,不是那种蛇鼠之辈!”   程冬至噗嗤笑了:“那敢情好!”   宋二马走后,程冬至去了一趟门卫室,然而并没有一封寄给她的信。   这都差不多快一个月了。难道是那边还没安定下来?   不对……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学校这边没有信的话,纺织厂那边就更不可能有了。   程冬至忽然有点生气:这小子,说话不算话!不写信拉倒,她还省了一笔路费呢!   于是她不再跑门卫室了,爱咋咋地。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程冬至的怒气,又过了一个月后,程冬至总算收到了一封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的信。   是阿则写的。   虽然用了非常奇怪的信纸,信封也像是二手的,可他的字迹还是那么地漂亮,一看到这些字,仿佛就能看到他好看的手指握住笔的样子。   阿则的信很简短,大意就是说他现在和家里人过得很好,不过暂时还不确定地址,可能要再搬几次家,所以先不用给他回信,等地址确定了他会再寄信过来的。然后他说自己写信这件事必须要保密,不然会给她和其他人带来麻烦,希望程冬至看到信后烧掉,等等。   程冬至花了不到两分钟就看完了信,看完后更加郁闷了。   这么短,下面也没有具体详细的地址,只知道大概的省份,这叫她怎么找他啊?   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阿则从一开始就没真心地打算和她联络,也没想让她去看他,大概就是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   这封信自然没有烧,而是被她收进了系统里。   程冬至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该联系一下叶淮海。他和阿则的关系比自己和阿则要亲密得多,这件事总有些让人不安,她该和叶淮海交流商量一下。   叶淮海给程冬至留过军校的地址和电话,程冬至等不及写信寄信了,直接用纺织厂那边的电话打了一个过去。   电话才响一下就有人接了,是个很正经的青年声音:“你好,你找哪位?”   “同志你好,我找叶淮海。”   “稍等。”   过了很久很久,电话才被接起。   “谁啊?”是叶淮海的声音。   “是我啊,淮海哥!”   “咦,小丁点!你咋想着找我啦!”叶淮海的声音没那么低沉了,欢快了许多。   “好久没见着你们了,这不有点想你们了吗?有空约着时候见个面,我请你们吃饭!”   “好好好,那干脆就这个星期天,我去你学校找你。”   “行!” 第128章   叶淮海来附属中学找程冬至的时候也没穿军装, 而是一套深蓝色呢子大衣,里面是白衬衣,长腿长手的, 还穿着一双棕色牛皮靴, 看着人模人样的, 就是有点单薄。   程冬至很关切地问他穿成这样冷不冷,叶淮海笑呵呵地直摇头, 把手掌心按在她脑门儿上:“你看我手热乎着呢,我火气旺, 不怕冷!”   程冬至推开他的手:“是挺热乎的!”同时不由得有点羡慕, 经常锻炼的人身体就是好哇。   “去哪儿吃饭呢?你没啥钱, 可别带我去啥太贵的地方, 普通点儿的就行了。”叶淮海很贴心地建议。   程冬至心想:我手里的钱说不定比你零用还多呢, 替我操啥心!   “我也不知道哪儿合适,要不你挑, 免得我花了钱你还不爱吃,那不是白花了。”   “那咱们去吃羊肉汤面!”   “还有羊肉呢?”程冬至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物资一天天吃紧,如今省城鸡肉都很难见到了, 猪肉就更别说了, 羊肉?   “别人去没有, 我去就有, 人家大厨子和我熟!”叶淮海二话不说地拖着程冬至走了, 程冬至想挣扎都没啥办法, 这家伙的劲儿太大了!再加上想着有羊肉吃,她便没挣扎得太厉害,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杂货店里也有新鲜羊肉,可她并没什么机会拿出来吃,再加上料理起来有点儿麻烦,味儿也大,就略过了。大冷天的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那可是极好的享受,对身体也有好处,咋说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叶淮海把程冬至带到了藏在巷子里的一家小饭店里,这家饭店从外头看还真看不出来是饭店,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是普通住房。   推开门进去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前院子里养花种菜,堂屋是老式的,敞开着门,里头坐着零散散几位顾客,服务员比外头的热情多了,跑前跑后动作飞快。   “哟,淮海你来啦!还带着个小姑娘呢!”那服务员看到程冬至就笑,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总觉得这笑有点儿不得劲。   “来两份羊肉汤面!再来两碟小菜儿。”淮海说。   “带着这么俊的朋友来就来这么点儿东西?”   “去去去,这回不是我掏钱。”   “居然还让人家小姑娘掏钱!淮海你退步了哇!”   两人的关系不错,互相怼了一番后一起进了一个小包间里,看着仿佛是这老房子的卧室改造的,很有点私房菜的意思。   “小姑娘第一次来,要不来份饺面?能尝着面也能尝着饺子,咱们这儿不光面做得好,饺子做得也好。”服务员热情地建议。   程冬至难得来了这种地方,当然不放过品尝美食的机会:“行!啥好吃你上啥,他喜欢吃啥你上啥,别给我省钱。我来吃的机会不多,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啦!”   服务员大笑着同意了,临走时还瞅了叶淮海一眼,那意思仿佛是提醒他:你不会真的让人家女孩子掏钱?   叶淮海笑着没做声。他心里又不是没数!   没多久,服务员就端上来了两份羊肉饺面,一碟儿腌萝卜片,一碟儿腌甜姜片,还有一屉热腾腾雪白的羊肉白菜包子。   “这些你能吃饱吗?要不再加几个菜。”程冬至表示有点担心。   “放心,这不少了!”叶淮海说:“你没发现今天有啥地方不对吗?”   程冬至说:“阿则没和你一起来。”   “对!你真是机灵鬼。阿则家……”叶淮海沉吟了一会儿,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他爸的工作调动了,带着他阿姨一起去了林西省,阿则下乡了。”   之前一起玩的时候叶淮海曾经告诉过她,阿则的亲生母亲是光荣的英雄烈士,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他爸续娶了照顾他的保姆,那保姆是阿则母亲的娘家远房亲戚,他平常都管对方叫阿姨。   程冬至心里一沉,问:“那他和他爸他们在一块儿吗?”   “不在一块儿,就是都在林西省……林西省那么大!”   “你知道阿则在哪个乡里吗?”   “不知道,具体的地点他谁也没告诉,连叔叔阿姨他们都没,只说也在林西省。我也想去打听打听,可没辙——我家里头不管下乡这块事,他又是自己悄悄报的名,现在下乡小分队那么多,鬼知道他去了哪里!阿则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看着乖乖巧巧的,可他有自个儿的主意,一旦下定了决心谁也拉不回。”   叶淮海想点根烟抽,看到程冬至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改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你别光顾着说话,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程冬至点点头,拿起筷子开始扒拉饺面,心里头有点儿难受。   阿则是那样一个漂亮精致的孩子,从小就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为什么要去林西省下乡呢?那里可是出了名的苦,后来改革开放了依旧长期处于贫困线边缘,更别提现在了,恐怕断尾村都比他所在的地方要强一百倍。   更何况下乡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轻松的,知识青年们去农村并不是去体验享受田园生活,而是切切实实地开荒恳地,吃苦挨饿受冻,有些活儿即便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都吃不消,像阿则这样的孩子就更不能想象了。   更让程冬至难受的是,她都这么担心阿则的状况了,居然还能吃得很香,发自内心地觉得这饺面真好吃!她咋这么铁心肝呢?   把面汤一饮而尽后,程冬至抹抹嘴,问:“阿则这意思,是不是要和咱们断道儿了?”   “说不准,可能是不想拖累咱们。”叶淮海的目光有些黯然:“我爷爷和南平那边的叔伯他们都让我别插手这事儿,一旦知道了的话都要打断我狗腿。”   程冬至认真地问:“那我呢?要是我插手这事儿,会不会有啥影响?”   叶淮海像看什么奇怪又可爱的小东西一样看着程冬至笑:“你能插啥手?”   “先别管能不能嘛,就说假如,我要是插手了呢?”   “没啥影响,你一个小姑娘,啥背景关系都没有,你能干啥?”叶淮海先是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顿时紧张了:“你该不会想帮他们家潜逃?”   程冬至哭笑不得:“我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啊!我就是想给他送点吃的喝的,不想让他受那么大的苦……我怕他饿死了。”   叶淮海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小丁点又不是敌特分子,哪来这么大的能量?   “这倒是没啥,他那边不要紧,他现在身份和他爸不一样,不属于犯……”叶淮海惊觉自己差点说漏嘴,连忙打岔混过去:“能找着他再说,阿则这人心思深着呢,他要是想藏起来,你不容易找的。再说了,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学生,你上哪儿找去?就算有几个林西省的同学,那也不管事儿,林西省那么大!”   叶淮海着重说了两遍林西省大,除了感慨,更有点微微的绝望。   那么广袤无边际的黄土地,延绵起伏的山脉,还有险恶的沼泽山谷,隐藏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大小小的村庄。现在信息技术又不发达,想要找一个有心隐藏自己的人谈何容易。   程冬至拿了一个包子在手里,却始终没心思咬下去。   阿则这个骗子!   她还以为他是一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基本上他说啥她信啥,可他就是这么对待她的信任的吗?   得知真相后的程冬至除了心疼,还有被欺骗的不快与不知为何的惆怅,心里的感受很复杂,比大姐和高爱国确定关系那天还要失落。   如果那天没有去湖边的话,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闷得慌。   叶淮海也心里不好过。   他肆意招摇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察觉到了命运洪流的诡谲强大和自己的渺小无能。   在大院儿和学校里再怎么风光得意,那也是因为他的家人们,和他本身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了家人支持的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东西都不算一个。   叶淮海咬咬牙,他可不愿意做谁谁的孙子和谁谁的儿子!他要有自己的名姓!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他老子和老娘甚至奶奶都是大英雄,他怎么可以做个平庸无能的人?小时候的豪情万丈和梦想呢?饼画的那么大,临头了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护不住,找不着!   程冬至看出了叶淮海的沮丧,本来想凑凑词儿安慰一下他,在吃了一口包子后顿时改变了话语:“这家店,以后我能一个人来吗?”   叶淮海笑了,意外地得到了一点儿安慰:好,他也不完全是废物,至少他能让小丁点儿吃到好吃的!   “能是能,但是只能点一些单子上的东西,得我带着你来才有后头的特制菜,比如这包子。那厨子只给熟人做菜,脾气大着呢!”   “行!那以后咱们有空多聚聚。”   叶淮海哑然失笑:“你这是想和我聚聚呢,还是想吃的了呀?”   “都有。其实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一天一个变,谁知道哪天咱们也再见不了面了呢?且吃且珍惜。”   “说啥呢?小乌鸦嘴!”叶淮海想做出生气的样子,眼睛瞪着了,可嘴角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样两个矛盾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居然意外地和谐,看着让人心里柔软。   两人都化悲愤为食欲,没多久就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淮海哥,你放心,我会想尽办法把阿则找出来的。”程冬至一边摸着鼓鼓的肚子一边说。   “行,那你加油。”叶淮海觉得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并没有当真,懒懒地笑了一下。   叶淮海把程冬至送到了学校门口,好巧不巧的,宋二马这个时候正好也来找程冬至,不过他很机灵,看到叶淮海后没有马上前去,而是停下了步子观望着。   叶淮海注意到了他,问程冬至:“你认识这个人?”   “是我一个朋友。”   “以后少和他来往,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好。”   程冬至看了宋二马一眼,虽然说长得不像叶淮海那么精神英气,可好歹也是个五官端正气质正常的娃啊,有贼眉鼠眼吗?   叶淮海走后,宋二马才鼓起胆子来到程冬至身边,问:“妈啊,大姐,刚刚那个人是谁啊?咋看着杀气腾腾的,像是要拿枪崩了我似的!”   “一个朋友,军校的,看人都是这眼神,你习惯就好了。”   “原来如此……”宋二马感慨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的来意,忙说:“大姐,货卖完了,这是钱票,你点点!”   程冬至看了一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到他们:“换个地方说话,这人来人往的,你是生怕人注意不到啊。”   “是是,是我太心急了!”宋二马傻笑着挠挠头。辛苦看不到头的日子陡然有了大大的希望,本来谨慎的他也难免有点儿忘形疏忽了。整个帮派里除了大哥最稳,其他人谁不飘啊?   两人到了熟悉的天台上去,程冬至把钱票点了一下,点点头:“你们卖得挺快的!”   “其实比大姐你想得更快,主要是这几天忙着布置根据地,要不还能来得更早!”宋二马得意的说。   “咋想着布置了?”   “大哥说,大姐你上次不肯来,八成是嫌弃咱们那里太腌臜又吃冷风,就让我们几个想法子弄了些木板毡布啥的布置布置,还去旧家具厂弄了俩板凳和一个小几子回来。大姐,你好歹赏脸来坐坐!你对咱们这么好,不请你吃顿饭,这心里头过意不去!”   程冬至想了想:“那好,你说个日子。”   “就明天!我这就回去叫他们把‘大菜’给准备好,等着大姐你明儿去吃!”   “行!”   次日程冬至跟在宋二马身后,直走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才好不容易到了废厂子前。她暗自下决心:咋地也要买辆自行车骑骑,老是这么走太累人了!   “大哥,大姐来了!”   “哎呀,可算来了!”蔡鹏程满面红光地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串弟兄,还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还齐齐地鼓起了掌,这架势让程冬至有种领导视察中小学被孩子们集体欢迎的感觉,差点笑出来。   “你搞这干啥,怪难为情的,随便点就好。”程冬至笑着说。她觉得该提醒一下蔡鹏程,不然很有可能下次就弄横幅和纸花了。   “这不想搞得正式一点,隆重一点吗?你可是咱们的活菩萨,那哪能随便!”蔡鹏程半开玩笑半真心地叹息道。   程冬至不由得暗自感慨——这些孩子,是被之前那几个倒爷坑得多厉害啊!   其实她给他们的报酬并不是她说的纯利润对半分,因为她拿货几乎等于无成本,但给他们算的仍旧是外头倒爷普遍拿货的成本,实际上的纯利润比例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程冬至拿的是绝对的大头。   但是他们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谁会觉得她那些俏货是凭空出来的呢?不可能的嘛。   也不能因此说程冬至欺骗他们感情,毕竟口粮方面她的的确确给了他们员工福利和优惠,算是非常好的待遇了。现在粮食多金贵啊!虽说主要目的是为了收服员工的心叫他们不会想着卖她,可她做得也的确是比这个时期大部分倒爷要好得多,很仁义了。   所以她也能理解蔡鹏程他们现在的这些反应。当一个人被虐待苛刻不公平对待久了后,忽然遇到一个还算有良心的正常人,那就会以为自己遇着救苦救难观世音了,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恨不得掏心掏肺报答。这就好比旧社会的长工到了后世的普通公司里做事,怕是恨不得打个板儿把老板供起来。   大家说说笑笑地一起进了废厂子,才一踏进去,程冬至就眼前一亮。   还真的大变样儿了! 第129章   这个废厂子差不多有两百多平, 之前外头一圈儿破烂不堪连个门都没有,现在居然用些碎砖和化肥袋子把漏的地方给塞补好了,外头看着破破烂烂的, 可她能猜到里头一定暖和了不少。   本以为这一点就很难得, 没想到里头的场景更是让程冬至刮目相看——墙角处居然用些砖头垫了个大木板, 然后才铺上了床单被褥,瞧着更像是一张床了。这样一来, 不但避免了睡觉的时候过上地面的潮气和灰土,更是隔出了一些空间在床下放些杂物啥的, 看着利利落落的。   对过的一个墙角里用泥土垒了个不算高的灶台, 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些瓦盆碗筷啥的, 旁边就是小几子和板凳, 小小的空间里终于有了些生活气息。   宋二马很骄傲地指着这个灶台对程冬至说:“这个灶是大哥亲手盘的, 不但平常能烧饭,后头那块儿还能把洗澡的水也给一块儿热乎了。咱们现在隔不了两天就洗一次澡, 身上干干净净的没啥味儿,做生意的时候人家也高看咱们一眼!”   程冬至颇为认可地点点头:“对,肯花钱买你们东西的顾客多少有些讲究,收拾干净了没坏处!说起来你们心思挺巧的, 这种双开灶一般人盘不出来啊。”   “那可不!咱们会的多着呢, 除了大哥会修东西盘灶外, 咱们还有人会编席子织网, 做简单的木工活儿, 上漆, 开大车啥的;就算不会,包准也一学就会。大姐以后你要是有啥事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咱们风里雨里不含糊!”   “行,那我就先谢过你们啦!”   看来,还真是捡到宝了啊,很值!别的不说,会开车就是一样很了不得的本领,要是家里成分好,再有点关系调剂一下,当上个吃铁饭碗的司机,那就是人上人了,咋说都是四大吃香职业里的“方向盘”嘛。   蔡鹏程和宋二马陪坐在小几子旁,和程冬至聊天;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则在旁边的灶台上烹煮他们所说的“大菜”。   虽然看不到大瓦盆里装的啥,可程冬至从旁边摆着的一大盆煮好过水机轧面条和一些蒜瓣儿,就大概猜出了锅里头的应该是卤子,他们请她吃的,应该就是打卤面了?   蔡鹏程很爽快地主动交代了:“都是借花献佛!面是你给的,油盐是你给的,连里头的土豆也是你给的。咱们就是想办法去到处凑了点肉皮子,又弄了点蘑菇啥的,你别嫌弃,就是个心意。”   程冬至当然不嫌弃:“肉皮子可难弄了!我好久没吃着打卤面啦,托你们的福,这回总算能打打牙祭了。”   蔡鹏程暗自松了口气,赶紧地吩咐灶边儿的“厨子”上面。   程冬至注意到,虽然坐在她旁边“陪吃”的只有蔡鹏程和宋二马两个人,可其他人也没干看着,盛好了她这份后剩下的孩子们都笑嘻嘻地打了自己的那份,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围成一团,开心地吸溜了起来。   因为这一个细节,程冬至对蔡鹏程更欣赏了。有时候一些小事能判断出来一个人的心性,在讨好大主顾的同时也没忘记需要照顾的弟兄们,这种人见利忘义的几率相对而言是比较低的。   蔡鹏程不住地给程冬至添卤子,添得差点溢出碗来,程冬至忙拦住他:“够了够了,卤子快没了,还有那么多面呢,大家伙儿总不能空口吃面!”   “这有啥!今天以你为主,他们能吃上这么好的面就是走大运,没卤子撒点盐也是上份儿了!”蔡鹏程满脸笑容,试探着问:“菩萨,咱们卖货这速度,你还满意吗?我就怕咱们兄弟手脚慢了耽误你赚钱,还想着要不要多收几个人呢!”   程冬至吸了一口面条,说:“这个随你,不过,我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货是从我这儿出来的。”   蔡鹏程细细琢磨着程冬至的话,心中十分忐忑像是在打鼓:“那,菩萨你的意思是……”   “收人可以,不过最好别带到这边的根据地来,不然以后我就不方便过来了。要是真的收了人,平常没事儿的时候多和这里的大家伙儿说说,叫他们别被新来的套了口风,无论如何对外头只说是外地来的倒爷给的货就行了,其他的啥都不要提。虽然这人多赚钱也多,可人多了口杂心也杂,容易出事儿。你对这些人是知根知底的,信他们不会往外头说我,可新来的你咋保证?”   蔡鹏程脸都兴奋得红了:“那肯定的!现在这些兄弟都是和我同甘共苦来的,后头来的肯定不能一样!菩萨你就放心,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哥,咋说这点儿脑袋还是有的。”   程冬至也相信他有这个脑袋,可该提醒的话还是得提醒:“以前没钱的时候我就不说了,现在你们手里应该多少有点钱,就别一直聚在这一个地方,被人发现一窝端了咋办?狡兔三窟嘛。”   蔡鹏程猛地点头:“说的是,那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这种废弃没人的地儿,平常换着住?”   “也行,不过依我的想法,顶好是整租几个杂院儿。干不太方便的事儿的时候,这里很好;普通过日子的时候,还是杂院儿那里强。反正也不贵,以后新来的还能往里头安置,说出去也有面子。住杂院儿那边平常出了点啥事儿还有街坊邻居帮手,巡逻的公安也赶得过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杂院儿的租金很便宜,即便是租下一整个,对于现在的蔡鹏程他们来说也不算是多大的负担了。更关键的是,程冬至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他——住在这种荒郊野外虽然自在,可要是仇家寻上门来一把火烧了这里,不但没人来救火,死了也是白死,说不定几年后才发现这里出事儿了呢。   蔡鹏程楞了楞,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说的很是!”   程冬至索性把这段时间自己考虑的问题一并交代了:“二马,以后就你来专门联络我,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尽量挑晚上来,白天人多眼杂叫人看着不好。这次回去后,我会找个合适的公房租着,钥匙也给你一份。以后有货了我会拿粉笔在天台的栏杆上画个圈,你抹掉后直接带人去那里拿,卖掉的钱票也留在专门的地方,我自己去取。免得你老是来找我,被其他人发现啥不妥。”   宋二马很羡慕:“这么好啊?那行!”   这一顿打卤面吃得宾主尽欢,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蔡鹏程摩拳擦掌,眼中满是灼热的光。   他问程冬至能不能收人不过是个借口,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能不能拿更多的货。听对方那口气,显然是同意了,还有啥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吗?   至于收人近期是不会收的,后头可能会看情况收。为了更快更多地赚钱,蔡鹏程现在连顶小的那些孩子都派上了,每一组都是老成的带嫩的,大的带小的,分工明确合作熟练,都很顺利没出啥事儿。有句老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肯定是要先紧着自己弟兄赚饱了,再考虑收其他人的事儿!   从废厂子回来后,程冬至并没有闲着,而是开始到处晃悠寻找合适的放货点。   转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程冬至总算看中了一个地方——这个公租房楼离夜校不远,也是个建国后新造的五层水泥楼,租金略贵,平常主要用来供一些公派短期出差学习的人租用的,十分热闹,当然本地长住的人也有,来来往往的有点隐蔽闹市的意思。   她变装成张姐的模样,用□□租了一间房,一口气交了半年的租金。房子不大,地理位置采光啥的也不好,所以一直无人问津,价格比其他的房间稍微便宜一丢丢。   可程冬至特别喜欢这间房,几乎是样样可在她心上:位置偏僻,在大楼的转弯侧边角落里,平常压根没人往这边走;周围环境不好导致没啥人租邻间,所以进进出出的也没人看着。这种房间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她放货而生的!   把钥匙交给宋二马一份后,卖货的事情就这样走上了高效而稳妥的正轨,程冬至的钱包一天赛过一天地鼓起来了。   高兴之余,程冬至并没有忘记自己要干的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开始把所有的精力转移到了研究阿则寄来的那封信上。   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他寄来的这封信完全找不到任何突破点。   邮票是全国通用的丹顶鹤,这个看不出什么来;邮戳显示的地点是林西省省会红谷市,这是个烟.雾.弹。要么是他在途经那个地方的时候寄出的,要么是他托人去那里寄的信,无论哪种情况结果都是一样:他本人绝不可能在那里,那不是下乡的地方。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线索在这里就断了,可程冬至不是一般人。   她发现靠眼睛无法找出这封信的破绽后,便果断地把信放在了操作台上,采集了这封信所有的数据。复制功能的第一步就是数据分析,经过精密到可怕的采集分析后,程冬至终于得到了一个极其有用的新线索!   当初她就觉得这个信封不太对劲像是二手的,经过检测才发现,果然之前用过一次。   眼下很多人都这么做,为了节约信封钱,经常用铅笔写信,这样收到的人还能把笔迹擦掉,邮戳那里也用小刀刮一刮弄掉,然后再用一次。当然这种信封是不合格的,后来邮局就规定不许用这种容易引起错误的二手信封,可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为了节约一两毛钱这么干,一时也管不过来。   阿则寄来的这个信封很仔细地处理过了,擦刮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之前的信息。然而系统不是吃素的,程冬至选择高级数据分析后,之前被擦掉的内容就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了——   【林西省禹城市万阳县石沟公社第三大队,赵二狗收】 第130章   程冬至拿纸笔把这个地址记了下来, 小心地收进了系统里。   事不宜迟,她得现在就出发,时间一长恐怕这线索就没啥时效了。   临走前,她给租的那房子里留了比往常要多一些的货, 以及蔡鹏程他们那帮子人差不多一个月的口粮, 收拾好行李包袱,坐上了前往林西省的火车。   天儿已经彻彻底底地冷下来了, 哈口气在车窗上都能立即白雾一大片。程冬至拿手指在窗户上画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图案,最后觉得冻手指才罢手。   林西省实在是太远了。   虽然程冬至买的是一等车厢的票, 可速度和其他车厢是一样的, 这个时候的火车完全不能和后世的高铁相比, 慢得叫人发昏。由于车厢里人少,吃饭打开水什么的倒还方便,睡觉的话缩一缩也能凑合, 可越靠近林西省,程冬至的心里就越不安定, 情绪也变得有点儿焦虑了。   她不知道自己查出来的这个地址到底有没有用, 十分想早点知道结果, 可又害怕早早儿地知道结果。   阿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可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傻事呢?   程冬至打定主意:等见着阿则了,狠狠敲他一顿栗子!   叫他撒谎,叫他不听话,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往那么困苦的地方瞎闯。程冬至对阿则的生活能力十分怀疑, 她不相信,也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孩子会握着锄头下地——不把他的大脚趾锄伤才怪呢!   叶淮海算是皮实的了,他去那种地方都铁定脱一层皮,何况是阿则?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林西省的省会红谷市了。   下了火车后,程冬至马不停蹄地转坐上了长途汽车,颠簸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到了万阳县,一向不怎么晕车的她差点给吐出来,滋味儿真难受啊!   下了汽车,程冬至看着眼前灰沉沉破破烂烂的小县城,心里头有点儿打鼓。   她问汽车站的检票员:“同志你好,去第三大队的车在哪找?”   那检票员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去下面哪来的汽车让你坐?自己用脚走唻。”   程冬至顿时更慌了:“那大概要走多久才能到哇?”   “你这样的小姑娘,怕是要走到明儿天黑!”   “有地图吗?我头一次来,不认识路。”程冬至有点绝望。   地图也没有。不过检票员发了善心,拿了张纸画了一个鬼画符似的路线图给她:“喏,顺着这几条路走,就能看到第三大队的供销社了。”   “谢谢,实在是太谢谢了!”   程冬至到过谢后,拿着图踏上了出县城的土道。   实在是太荒凉了。万阳县已经足够衰暗,可越往第三大队走,就感觉人气儿和生机似乎就散得越干净,一切精华的源头都聚集在那个小小的长途汽车站了。   眼下又是初冬,贫瘠的土壤里啥都没有,道路两旁也没什么树,偶尔起一阵风就灰土漫天的,看着颇有些末日电影里结尾画面的意思,程冬至走着走着就产生了几个终极疑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程冬至累了,看看四周没人,从系统里拿出一块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吃喝了一会儿后,看看天儿,决定弄辆自行车出来骑过去算了。   反正这个地方视野毫无阻挡,观察情况很容易,出现啥不对就把车收起来,来不及收就撒谎,总归有办法的。即便要冒着点儿风险,她也不愿意走过去了,按照这个路况和天气,阿则怎么样不清楚,她是一定会没了半条命的!   程冬至挑出一辆颜色大小都不太显眼的山地自行车,抬腿坐了上去,唰地一下子骑了起来。   荒凉也有荒凉的好处啊!   这样飞快地踩着车踏,享受冷风吹在面上的感觉,以及一望无际的荒野,是程冬至很久没有感受过的畅快了,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托了自行车的福,程冬至在天黑前就到了检票员所说的供销社。她老远瞅着出现了一个像房子似的东西就立即下来,收起了自行车,奋力地走了过去。然而直到走到房子前才发现,这个供销社是锁着的,没人。   程冬至迷茫了一会儿,正在思索该怎么办,一个穿着看不出本来颜色棉袄的年轻女孩不知道打哪儿冒了出来,好奇地问她:“你是新来的?”   程冬至想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忙摇头:“我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我找赵二狗。”   “你找他做啥子?”   “我弟是知青,在他家里哩,我来看我弟。”   “你弟?”女孩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程冬至一圈,半晌才说:“你怕是找错人了?他家里没有像你弟的知青。”   “那就是隔壁家,可能我弟给我寄信来没说清楚。”程冬至连忙解释。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看程冬至这白白净净的样子实在不像什么坏人,就说:“我带你去看看。”   “那敢情好,多谢啦!”   女孩带着程冬至七拐八弯的来到了赵二狗的家。路上的时候,程冬至得知,女孩是赵二狗的侄女,这个大队里赵是大姓,很多都是同宗的亲戚。程冬至为了感激女孩带路,掏出一颗糖给她,女孩收下了,话也更多了些。   “看你的穿戴,是城里人?”   程冬至想了想,老实回答:“本来是乡下的,这两年进城里了。”   “进城有什么好,还不是又下来了嘛。”女孩叹息一声,又有点羡慕:“不过怎么说也是进去过一遭!”   程冬至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笑。   赵二狗不在家里,下地干活去了。留在家里的只有一位头发花白走路直喘的老太太和两个顶小的娃娃,本来她们都站在门口用疑虑的眼神打量着程冬至,在收下她恭恭敬敬送上来的见面礼——一包甜糕后,便放下了戒心,不但引她进了屋子,还给她倒了一碗热水。   这个时候,肯给吃的的,都不是坏人!   在缺粮到极端的情形下,又是这样淳朴落后的村庄,一包甜糕比什么花言巧语或者工作证介绍信都更能证明程冬至“好人”的身份。   老太太虽然喘,可脑筋还很清楚,在听过了程冬至的描述后,直摇头:“你找错了,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后生,就一个比你大的,还是个女娃子。”   程冬至有点急:“那大队里其他人家家有吗?”   “那就不知道了唻。你等我儿子回来,再慢慢问嘛。”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赵二狗带着几个人回来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再加上程冬至个头小,缩在角落里不容易发现。赵二狗在桌旁坐下,闻道了一股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香气后抽了抽鼻子:“娘,今黑弄了什么?香的狠。”   “家里来客了,这不,她带了一袋子好面儿来。人还没找着呢,就吃了人家带的粮……”   赵二狗和儿子儿媳,女儿,以及住在他家里的女知青范琴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角落里还蹲着个人。在被介绍后,程冬至连忙走出来,笑着说:“赵叔你好。”   赵二狗借着昏暗的灯光瞄了好半天,诧然无比:“你找谁?”   “我找我弟,他叫邵清则,赵叔你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吗?”程冬至满怀希望地问。   赵二狗也摸不准,他本来就不太容易记名字,他问范琴:“你们来的这批娃娃,有叫这个的吗?”   “没有。”范琴也是很诧然。   程冬至心里一沉,不过转念一想,阿则这个孩子心思沉,说不定怕人找到他故意改名了呢?不过样子总改不了的。   “就是差不多长这么高,白白净净的,很秀气的一个男孩儿……”程冬至踮起脚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阿则的身高,范琴摇摇头:“这么出挑的个头我肯定能记着,真没这个人。”   程冬至愣了。   赵二狗问她:“你为啥子摸到我家来了?你弟和你说他在我家?”   程冬至摇摇头:“没有,我弟是背着家里人下乡的,死都不肯说自己在哪儿,就寄了一封信回来。这信是旧的,前一道写的地址就是你们家,我还以为他是从你们家拿的信封……”   范琴很同情程冬至,也能稍微明白她的感受:“那还真是凑巧了!二狗叔,你家里的信封借给别的大队的知青没有?”   赵二狗也摇头:“我家存着的信封就三个,都放柜子里了,这东西好些年没人用,咋会有这蹊跷事呢?”   范琴说:“要不二狗叔你去看看,说不定是哪个拿出去了,又转手借给别的大队了。”   赵二狗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立即去房里看了,没多久就拿着三个信封给程冬至瞧:“都还在,你那个信封不是我家的。”   程冬至仔细对比了一下,信封的材质是一样的,可数目和字迹都对不上。赵二狗仔细看过了程冬至拿出来的那个信封,表示自己并没有收过这样的信。   这个信封简直就像凭空生造出来的——一个明明白白写着收信人赵二狗地址和名姓,还有邮票邮戳印记的信封,但收信人赵二狗本人却不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   还真是见了鬼了!   失望的情绪和屋子里的黑暗一样,渐渐没过了程冬至的脚,又爬到了胸腔处,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二狗有些同情这个女娃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闺女,小小年纪就知道挂念家里的弟弟,千山万水地跑到这边来,却没见着人,这得多难过啊。   “先吃饭,边吃边说,饿着肚子干啥子,脑袋都想不清楚事情。”他劝慰道。   “好,谢谢赵叔……”   “谢我做啥子,这粮,还是你带来的嘛。”赵二狗有些局促:“要不,明天我带你去隔壁大队问问?”   程冬至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存稿,过一段时间会爆更哦!   ps:其实月月考虑过让女主直接复制钱票这件事,不过想到钱票都是有编号的,不但麻烦还很容易出问题,就放弃了… 第131章   赵二狗家平常吃的都是灰菜汤加混了糠面儿的窝窝头。今天程冬至来了, 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包甜糕,还有一小袋儿杂合面,窝窝头总算没加糠面儿了,不用伸着脖子往下咽, 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范琴是个贴意的人, 见程冬至不怎么吃, 就拿话问她,好叫她说个痛快不要憋在心里:“邵姑娘,你和你弟平时感情很要好的?”   程冬至一愣, 随即迅速点点头:“挺好的, 我弟可乖了。”   “我也有个弟, 不过我俩感情可没你们这么好。在家里的时候,俩人为了口吃的能打得飞起来, 现在我下乡了,他居然也知道写封信来问问, 你和你弟要好, 这一分开你心里肯定比我难受, 要不你也不会大老远地奔过来。”   程冬至摸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笑了笑。   夜里, 范琴和程冬至挤着一张床睡。难得见到新鲜的面孔, 又是个比自己小的妹妹,范琴说了很多话。她告诉程冬至下乡日子的苦,床上有臭虫, 田里有蚂蟥,到处都有蚊蝇,最关键的还是吃不饱。   “我们每人一天满工分值七毛钱,怎么都想不到折算下来一年只能换两百斤不到的粮食,这够什么吃的。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会来这里。粮食打得少了,折算就贵了,肚子就受苦咯。来的时候雄心壮志,誓叫大地换新颜,这大地还没换呢,我倒是枯得我娘都认不出了!”   程冬至表示了自己的同情:“那是真不够,难道饿着肚子干活儿吗?”   “还能怎么办呢,天儿不冷的时候到处挖野菜树皮凑合,天儿冷了就少吃点,怎么也要把这两年熬过去。现在野菜都不好挖了,草根儿发苦,草籽儿有毒……”   说着说着,两人就都睡着了。   次日,赵二狗请了一天的假,带着程冬至去附近的几个大队打听。跑了一天下来,结果却令人失望——一个挨边儿的对象都没有,阿则不在这里。   更糟糕的是,俩人在去第四大队打听的时候,遇上了一件惨事。   一个和阿则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因为实在饿不过,竟然吃了用来药耗子的饵,被发现的时候口吐白沫在地上打滚,大家看这情景都摇头——这个样儿的已经救不回来了,灌陈年尿渣子水都没用。   程冬至刚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虽然那个男孩儿长得和阿则毫无相似之处,可她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嗖嗖地冒着凉气,直到赵二狗喊她才回过神。   夜里,回到赵二狗家里后,程冬至满怀歉意和感激地对他说:“对不起,赵叔,这两天给你们一家子添了不少麻烦。”   赵二狗说:“这没啥子,大队干部们都说了,你们这样念书的娃娃来我们这乡下吃苦很不容易,大家对待娃娃们要像春天一样热情,大家都是革命的一家人。”   程冬至更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来吃苦的……”   “你弟是吃苦的,也一样。大队干部们说,知青光荣,知青的家里人也光荣。”   程冬至点点头,心情五味杂陈。   清楚,赵二狗借了辆驴板车,把程冬至拖到了汽车站。其实程冬至不想这么麻烦他,现在人都没多少吃的,何况驴,由于挨饿驴走得和牛差不多慢,这驴车的速度还不如她骑自行车呢,可赵二狗不放心,依旧坚持把她送来了。   “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我这边要是有你弟的信儿,就给叫范姑娘写信去告诉你。”   “谢谢赵叔!”   目送着赵二狗赶着驴车走后,程冬至买了票上了车,用头巾把整个脸裹了个严严实实,靠着窗户打起了盹儿。实在是太累了,不仅是人累,心里头也够呛。   早上出门前,她趁着赵二狗不注意的时候给了老太太二十块钱,当做是赵二狗的误工费和这两天的住宿费,老太太不住地颠来倒去道谢。范琴那边她留了几包压缩饼干,范琴很高兴,说有了阿则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但实际上,程冬至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回到省城后,程冬至在宿舍睡了足足两天,才算是恢复了精神。   精神是恢复了,可心里的疙瘩还在,并且有越滚越大的趋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儿呢?阿则到底在哪里?   有时候,执念这个东西还是挺可怕的。   本来程冬至是出于良知和本能,再加上有钱有闲,才不远千里去林西省找人,况且,这是她少有的能切切实实报恩的机会,她欠这俩孩子的太多。   要是叫她找到了也就算了,偏偏没找到,这件事就压在了她心里,越滚越大,渐渐的和自家亲弟弟失踪了一样挂心。   去石头沟这件事,程冬至并没有对叶淮海说,怕他徒添担心。她决定继续研究那封信,尽人事听天命。   距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两个半月,学校就提前放假了。   这不奇怪,罢课的趋势像传染病一样在省城蔓延开来,附属中学这边的几位校领导竭力阻止这种事情影响本校,可那不过是螳臂当车,还有不够红正的嫌疑,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先放假再做打算。   搬回到王卫国夫妇那边住后,程冬至的自由被限制了很多,她不能再晚上出门了,有时候回来晚一点都会被刘金玲训斥。   “你也快是个大姑娘了,别总往人多的地方挤,对你有啥好处?没事别往外头跑,外头乱着呢。”   程冬至表示虚心接受,然而趁着他们夫妇俩歇下了,照样偷偷溜出去。纺织厂的楼房就是很普通的水泥联排筒子楼,并没有什么门禁和围墙栏杆啥的,这一点给了程冬至很大的便利。   并不是她不怕危险,而是利润动人心。   现在好些工厂也开始搞活动去了,生产线近乎瘫痪,百货和供销门面里自然也没有商品可卖,她那些日用百货在黑市的价格又翻了一番。蔡鹏程他们那边卖货的速度极快,几大包的货几乎是一两天就能甩尽,还供不应求,据说好些老顾客还排着队给预定金呢。   这天晚上,程冬至偷偷地把货给填好了,出来时在门上用粉笔画了一个不甚明显的记号。   自从学校放假后,她就留了纸条给宋二马,说现在她不去学校了,就改成在门上留信息,宋二马很快就发现并回复了她:明白了!   她正要抄近道回纺织厂那边,忽然发现大街上吵吵嚷嚷的。本该是回家睡觉的点儿了,偏偏有长长一大堆人举着火把敲锣打鼓,又歌又舞的,旁边围观的人也不少。程冬至看出来,围观的人当中有老些是听到动静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热闹的,身上披着大袄儿,脚上趿着室内的软鞋,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却睁得老大极为兴奋的样子。   “这是干啥呢?办喜事?”   “你怕是睡昏了头!现在谁敢这样办喜事,也不怕喜事变丧事!这是战斗团在巡街哩。”   “好好儿的,为啥要巡街?”   “闭上你的嘴,看热闹就行,别掺和!”   程冬至慢慢地顺着人流走着,看着街道上熊熊燃烧的火把火焰,以及火焰照亮的戏剧化的脸庞,有种在舞台边缘踏步的迷幻感。火把组成的龙腾腾而起,在歌声和舞步声的供养下像是有了怒发的生命,连带着感染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他们虽不在队伍里,也跟着唱,跳了起来。声势越来越壮大,震天撼地,叫人心惊。   她保持着这个节奏走了很久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出了人群了,火龙也离她远去,渐渐消失在了街道上。冷风灌入了脖子里,把她冻得打了个哆嗦,从舞台又回到了人间。   程冬至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折回了租房那里,用左手写下一张纸条。   二马:   这是最后一批货了,以后我会定期低价卖你们口粮,但短期内不会再给货,等风头过去再说。和以前一样,看完后记得烧掉纸条。   不再往租房那边跑后,程冬至的生活节奏开始变得慢了起来。每天不是跟着刘金玲学着做咸菜,就是帮她拆旧衣服的毛线,关上门不去管外头的事情。   多亏了纺织厂的画风比较清新脱俗,并没有和大部分厂子一样只搞活动不搞工作,而是来了个双管齐下,两头不耽误。虽然效率没有以前高,好歹没荒废了生产。每次活动,王卫国都是走走过场,随便跟着喊几句口号就赶紧回家陪老婆孩子了,他成分过硬又是个残废,这么躲起来也没人为难他。其实很多人都有王卫国同样的心态: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做做样子就行了,这是干嘛呀!   种种事堆起来,这个年小两间里的三口人都没过好。   王卫国忧心忡忡,不知道这样的局势什么时候是个头;刘金玲心疼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好不容易找了个学校上上又罢课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混到省城户口;程冬至心里的事最多,沉甸甸的说不出口,也没人可以倾诉。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有一台时间机器,拨一拨,瞬间就能跳到若干年后,迎来明媚的阳光。   可那只是想想。即便有这么一台机器,她也不可能自顾自的跑了啊,还得留着,守着。   程冬至把拆好的毛线卷成团,才卷了一半,刘金玲就进来了,脸上笑嘻嘻的。   “你姐刚托人带话来,说高爱国厂子里的新房子分下来了,他们俩打算正月过了就结婚!” 第132章   程冬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快?!”   “现在情形不好,高家那边怕再拖着拖着就黄了, 你姐这么个好苗子, 他们当然稀罕得紧!”刘金玲笑。   “可是, 大姐的嫁妆啥的还没备齐呢,三转一响啥都没有。”   “你操啥心,高家那边明儿送彩礼过来,里头就有三转一响!还别说,这家子人做事就是敞亮,结婚的时候有这么几样东西摆在房里头, 看着也体面舒服, 你姐将来在别的女人面前也能抬起头走路。”   “那你和爸给大姐啥陪嫁呢?光有彩礼, 嫁妆跟不上,大姐将来也抬不起头。”程冬至提醒刘金玲。   “就你鬼心眼多, 你姐不是我亲生的?我还能见不得她好咋地。放心, 她的嫁妆我和你爸早就准备好了,以后就专心准备你的了!”刘金玲故意羞程冬至。   程冬至不接她的茬儿, 哼了一声继续卷毛线。   虽然觉得有点仓促, 可程冬至不得不承认, 高家的主意是很有远见的。   越往后越乱, 不至于不让人结婚,可这种事还是尽量别挑乱的时候比较好。   没多久王春枝就回小两间来住了, 无论是按照断尾村还是省城的风俗,都没有让即将出嫁的新娘子一个人住夜校单间的道理,都要回家准备嫁妆等事。   王春枝剪了一头精神的短发, 大概是即将结婚的喜悦和羞涩,整个人看着没有以前那么辣俏辣俏的了,多了几分温柔似水。她吃惊地看着几乎要被塞满的里间,目瞪口呆地问自己妹儿:“这些都是啥玩意?”   “我给姐你添的嫁妆。”   “你打哪弄来这么老些东西的?”   “买的。”   “你哪来的……”王春枝忽然想到了什么,捂住了嘴。   她摸了摸床上崭新的直面床单被套,幸福得直叹气:“别人都是爹娘给准备嫁妆,我倒是闹笑话了,叫自己妹儿掏钱!你给我这么多干啥,我也拿不过去,挑几样用得上的就得了。我知道你能赚钱,那也别花得这么狠,难道你以后不结婚成家吗?”   程冬至笑:“咋,以后结婚成家了,咱们就不是亲姐妹了吗?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和我见外了。”   王春枝眼圈儿红了,一巴掌拍在了程冬至脑袋上:“谁和你见外了,这不是心疼你的钱吗!你把这些都给我了,到时候你自己结婚用啥?越往后东西越不好买!”   “我也心疼钱,不过比起钱我更心疼大姐,所以姐你就别推了,高高兴兴地全带到新家去。以后姐夫和你吵架了,你就骂他——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你和我横啥?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结婚呢,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程冬至说。   “放心,给你姐夫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我吵架!你今年也不小了,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两三年就能看人家了。想着到时候你也要成家,我这心里头就堵得慌。时间过得真快!你小时候在我臂弯里把屎把尿的情景好像还是昨个儿……”王春枝陷入了回忆之中。   “停停停,别说这个了,我都多大了!”   姐妹俩哭一阵笑一阵,好不容易才把房里的嫁妆给点完了,花样和数目都让王春枝咋舌。   “乖乖,你从啥时候起这个心的?”   “你和姐夫处对象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遇着啥抢啥,可算是叫我凑齐了。”程冬至很骄傲。   王春枝把程冬至搂进怀里,在她的脑门儿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这些我不能全带走!新房子就那么点地方,哪里塞得下去?再说了,你姐夫家里人还不错,可这亲戚一多,架不住总会有几个不省心的,让那些捞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惦记上了,那我这日子可就不清净了。”   程冬至说:“那这样,你先带一部分过去,剩下的我慢慢儿给你弄过去。”   王春枝知道妹儿是铁了心要把这些东西给自己,点点头:“那行,姐记着你的好了。”   她打定了主意,把能久放的先给妹儿挑出来,放在箱子里锁着,然后自己再尽可能多凑些好东西,等妹儿结婚的时候一起送给她,让她也风风光光地出嫁!   婚礼办了两场,一场中午的,请的是纺织厂的领导同事们和高爱国那边的领导同事,办得十分简单朴素。没有酒席,新人们穿着半旧的劳动布衣裳,搪瓷盆里放着花生瓜子糖果,轮流在参加的人手里传着,每人都象征性地抓一点点,谁也不敢抓多了。那么多人传了一遍,堆起来的小山也只是塌下去一小半而已。   领导致辞,家长讲话,新人发表劳动宣言,再对着墙上的画像三鞠躬便完事儿了。两边的厂子的代表都送来了新婚礼物,无非是些毛巾茶水杯啥的,重在心意。   晚上的一场就热闹多了,是在一个平房院儿里的办的,据说是借的高家一位亲戚的老闲房。两层的小楼带着前后院儿,这样的建筑在省城有很多,但是住人的不多,用来办婚礼倒是挺合适的。   王春枝换上了大红呢子大衣,脸上涂了点胭脂,总算有了点儿新娘子的模样。高爱国今天已经乐傻了,无论什么装扮都很难让人注意到,大家第一反应永远是他那口大白牙。   关起门来,又都是自己人,婚礼上的气氛便热闹了许多。大家敬酒聊天吃菜,笑呵呵地起哄,每个人都有一种难得的愉悦和放松感。   婚宴结束后,程冬至随着王卫国夫妇回了纺织厂,三人谈论了几句今天的婚礼后,便先后洗洗睡了。   和王春枝一起睡了好些天,忽然床又空了出来,程冬至总觉得有些空荡荡的,睡不着。   房里还堆着些她给大姐准备的嫁妆,看到这些她就更难过了。尽管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可真到了大姐结婚这一天,程冬至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与孤独。   依赖这个东西真是要不得。穿过来之前,她一个人过惯了,十分逍遥自在;来这边后,习惯了和大姐太婆相依为命,以及那些交往淡如水却充满善意的朋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离散得差不多了,程冬至有点接受不来。   不知为何,在这种近乎要窒息的时刻,程冬至忽然又想到了阿则。   一个人来到陌生而艰苦的环境,与家人朋友彻底断绝关系,还有彻底消失的光明前途,他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他此时也和自己一样吗?   不,和他所遭遇的比起来,她所烦恼难过的这些,完全不值得相提并论……   程冬至胡思乱想着,直到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凌晨的梦里,她看到了阿则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背后是一大片荒凉的田地,那风景似曾相识。   程冬至才想着跑过去抓住他,梦就醒了,只剩一点惆怅。   王春枝的婚礼过后,程冬至的生活里只剩下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找到阿则。   系统对那个信封的研究几乎要到了拆成一个个分子的地步,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大半年,可依旧毫无进展。   除了之前查出来的地址,其他什么可疑的痕迹都没有。要不是亲自跑去了赵二狗家一趟,她根本不会怀疑这个信封就是从赵二狗家里的抽屉出来的。   这天,程冬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已经很乱的头发,瞪着面前的信封,心里满是对阿则这个家伙恨得牙痒痒的无奈。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一个来自后世带着金手指系统的人都拿他没办法!   等她找到了他,一定要狠狠地敲他两次板栗!   不,两次还不够,三次!   从系统里出来后,程冬至颓然地躺在床上,正想着要不要睡一会儿觉,忽然有人敲他们家的门。   王卫国和刘金玲都不在家里,程冬至只能磨磨蹭蹭地起来开了门,顺手扒拉整理了一下头发。   “冬枝儿,有你的电话!”   是王卫国的同事,纺织厂里仅有少数几部电话,其中一部就在厂子和副厂长们的办公室里,程冬至对外留下的一般也是这个号码。   程冬至飞快地跑了过去,接起了电话,喂了一声。   “小丁点,是我!”   居然是叶淮海!   程冬至来了点儿精神:“你最近咋有工夫找我了?”   之前吃羊肉后,俩人时不时会聚一下,一般是出去吃饭。不过最近碰头的机会少了,叶淮海忙得出奇,到处都有他活跃的身影。   “电话里不方便说,咱们老地方见!饺面!”   说罢,对面就挂电话了。   这是程冬至和叶淮海之间的暗号,听这话,程冬至就知道他是在那个羊肉馆子里等着她了。   程冬至把头发梳利落了,随便擦了擦脸,赶到了馆子里。   看到叶淮海的表情时,她心里一咯噔。   这是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之前每次和她碰头,叶淮海都是笑呵呵的,一副没啥了不起的样子。可今天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程冬至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一旦有了这样的气氛,就基本没啥好事发生。   果然,叶淮海在她坐定后,开了口。   “小丁点,我要走啦。” 第133章   程冬至楞了一下,她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说啥?”   叶淮海看着程冬至的表情, 眼睛里流露出一点黯然, 面上却恢复了平时的笑:“我要去上江了。这边地方太小, 不够我伸展的!我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发挥自己的能量!”   程冬至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叶淮海看出了她的情绪,慢慢儿地不笑了,声音也低了下来:“小丁点,其实我也不想去, 可我没办法。”   程冬至说:“谁拿刀子逼着你去了吗?”   “有刀子, 成千上万把的刀子!只是眼睛看不见罢了。”叶淮海有点焦躁地挠了挠头, 语速飞快:“这大风大浪大漩涡,谁卷进来了就别想脱身!不过我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结果, 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怪我没早和你说,早点说你心里也好受点。”   程冬至心想, 他要是一早就说了的话, 她就不经常和你出来聚聚了。聚啥聚, 聚得越多, 分别的时候心里头越堵。   “你去了那边后,啥时候回来?”程冬至总算开口了。   叶淮海又挠挠头:“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反正就是赌一把, 到时候是带大帽子还是带大铐子,都看命!人活一遭,窝窝囊囊的白活了!”   程冬至说:“你都打定主意了, 那我就不说啥了。”   叶淮海歉疚地说:“要吃点啥?尽管点,别客气。”   程冬至点了一大串贵的,叶淮海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去叫厨房做。   回来后,叶淮海对程冬至说:“你也别老往坏处想,想想好的,说不定我就好好儿的回来了呢?那个时候我老成了,翅膀也硬了,家里人管不住我,我想干啥就干啥。”   “你想干啥?”   “想干的多了!派人去找阿则,还有……还有好多。我爷爷和叔伯他们太烦人了,天天叨叨叨,我要做啥事儿都不准,老把我当个小孩子看。”   程冬至笑了:“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叶淮海伸出手想要捏程冬至的脸,手伸一半缩回来了,不安地搓了搓手指,神情也有点不自然。   他意识到,对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随随便便地捏她了。   小丁点长得真快啊!   以前在光荣大院里的时候还是个脑袋大脖子细的豆芽菜,黄黄瘦瘦的,不知不觉间长得这么开了,像一朵香喷喷红艳艳的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服务员端着菜上来了。   叶淮海挪了挪身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挎包有些碍事,便决定把它挂到墙上的钩子上去。没想到那钩子有些不牢,一下子啪地掉到了地上,连带着里头的东西也滑了出来。   程冬至和服务员都帮他去捡,叶淮海有点不好意思:“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你们别麻烦了,我一个人捡就行。”   他蹲下了身子正准备收拾,忽然发现程冬至正低头在看着什么。   “咋了?”   程冬至看着手上的信封,问他:“这个邮戳咋是这样儿的?”   叶淮海疑想要去拿那个信封,却发现拽不出来。程冬至抓得很紧,手也有点儿抖。   “你咋了?”   “没事。”程冬至松了手,叶淮海总算把信封拿到手了。   叶淮海看了看,笑着说:“没啥,就是邮票贴少了给我退回来了,我数学不好,算错了!”   “邮票贴不够的都盖这样儿的戳吗?”   “省城的是这样,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叶淮海一头雾水:“你这是咋了呀?”   程冬至抬起头看着叶淮海,深呼吸了好几次,制止住了自己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除了不希望再跑空一次让对方失望,更重要的是,她该怎么解释自己还原之前笔迹的事情?   “没事儿,就是想起一件过去的事情了,不是啥要紧的。”   “真没事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真没事儿。”   程冬至头一次觉得时间不知道是该快还是该慢,后来叶淮海和她说了些啥她也没听清,直到俩人分离告别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心里头十分愧疚。   目送着叶淮海的背影消失后,她迅速地跑向了火车站,来不及通知任何人,也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立即买了一张去林西省的火车票。   得亏她出门有背挎包的习惯,在一堆大包小包候车的人中看着不算太奇怪。等火车的时候,程冬至仔细地把事情在心里理了一下,感觉自己模模糊糊快要触摸到真相了。   之前研究这个信封的时候,她陷入了一个思维陷阱里——那就是有笔迹有邮戳的信封一定是到了收信人的手里,却没想到过退信的情况!   叶淮海那封被退回来的信上也有邮戳,大小样式和普通邮戳几乎没什么区别,唯一多的就是正中间的一个退字。这时候的邮戳一般都是一半盖在邮票上的,如果盖戳的人手不小心歪了一点,那个“退”字正好全部都落在了邮票上的话,那么就完全看不出与普通投寄邮戳的区别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程冬至才没有把第一道邮戳仔细研究,再加上第一道邮戳所剩的痕迹本来也不多,便直接略过了,然后被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真是叫人气得半死!   上了火车后,程冬至假装伏在角落的座位上小寐,实际上人进了系统里。她开始着重采集第一道邮戳的痕迹,然后根据之前买的地图册子对照编号表,确定了当初寄这封信的人住在林西省一个叫赤河县的地方,或者附近。   虽然具体地址还不清楚,可只要掌握了这条线索,就能顺藤摸瓜找出阿则所在的地方了!   程冬至头一次如此嫌弃火车的速度,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过去。好不容易辗转到了万阳县的汽车站,程冬至跑了一小会儿后就迫不及待地掏出自行车,照着之前那份检票员给她的鬼画符路线图,拼命地骑了起来。   她头一次能把脚蹬儿踩得这么快,和风火轮似的。此时正是春季的上午,土路两旁的已经载上了苗,绿油油的一片在风中轻轻挥舞,这景致倒也可爱。可程冬至完全没有心情看风景,一口气骑到了能看到那个供销社的地方。   她下了车,趁着没人把车收进了系统里。才要抬脚按照记忆去找赵二狗家,结果双腿因为蹬得太久太狠一阵发软,跌倒在地,差点啃一嘴泥巴。   程冬至爬起来,顾不得收拾自己,硬是一气儿跑到了赵二狗家里。   家里还是只有老太太和俩小孩在,老太太居然还记得程冬至,一边喘着一边迎了出来:“姑娘,你怎么来了?”   “奶奶,赵叔在哪儿?我有急事找他!”   “莫急,你进来坐着,我去把他叫回来。你看看你,一头的汗。铁球,去叫你爷回来。”   老太太给程冬至倒了一碗水,程冬至一饮而尽,靠着门槛坐着不住地喘气。   好不容易赵二狗回来了,他看到程冬至很意外:“姑娘,你……”   程冬至站了起来,急切地问:“赵叔,你有没有认识的人住在赤河县的,会给你写信的那种?”   赵二狗楞了一下:“赤河?那不是敏儿家唻?和她有啥子关系?”   “来不及细说了,赵叔你能不能把这个人家的地址给我,我弟很有可能在他家里!”   得到地址后,程冬至完全不顾身后的询问和劝阻,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是有人在等她,用尽全身力气跑到了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再次掏出自行车风驰电掣起来。她实在是遭不住赵二狗之前送她去汽车站的那个驴板车了,要是再坐那慢吞吞的玩意儿,那她估计得急死!   赤河县是一个比万阳县还偏的地方,那里也没有火车站,只能坐好几道汽车转过去。程冬至抱着挎包坐在座位上,半天才呼吸顺畅一口气。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脸也微微涨红。谜底即将揭开,又是困扰了她这么久的,想平复情绪都非常困难。   赵二狗所说的敏儿,是他的三妹,嫁到了赤河县一个叫黑牛庄的地方,据说也是做奶奶的人了。之前还有写过信来,这几年家家吃饭都紧张,哪有心思写信,便渐渐断了音讯。   转车的过程异常辛苦,可这次程冬至却没了之前的煎熬感,完全不觉得累。她的脸上带着点奔劳的神色,可她的眼睛里却像是有火星,能把烟给点着的那种。   下了汽车后,她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黑牛庄偏到完整的土路都没几条,地面情况很糟糕,汽车根本进不去,自行车也够呛。一个当地的干部在得知她的情况后,表示十分赞赏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找弟弟的勇气,主动提出让两个庄上的女人带她过去。   “这会儿路不好走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又是第一次来,哪里摸得清嘛!正好那边庄上有人过来交化肥条子,你就随她们一块过去。”   程冬至连连道谢,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带她路的是一对儿妯娌,俩人都对程冬至十分好奇,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了不少事情。她们不知道赵二狗的三妹敏儿是谁,这边的女人虽然有名字,但基本不怎么叫,一般都叫XX家的或者小X妈,或者X老太。至于庄上是否有叫阿则的这样一个男孩,她们表示记不住名字,但是有一个模样身高对的上的。   “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比我们庄上最白的姑娘还要白,人也文静漂亮得很,不怎么说话。”   “别看是城里来的,肯下力气做事。”   “好多知青娃天天找花头闹,就他最乖最得喜欢。”   程冬至默默听着,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第134章   直走到黄昏的时候, 总算到黑牛庄了。   黑牛庄隶属于这边公社的第一大队, 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被山路和大队其他地方完整地切割了开来, 所以本地人还是习惯称为黑牛庄, 外面的人也大多这么叫。   两位妯娌带着程冬至到了庄上的知青点里, 没问几句就弄清楚了,阿则果然在这里。不过他现在不在知青点, 据说去了河边打水,大概晚些回来。   一个比较大胆的知青笑嘻嘻地对程冬至道:“我一看你这样儿,就知道你是他姐!姐弟俩长得真像,和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程冬至本来严肃沉重的心情顿时被这个打趣给冲散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说瞎话也是没了边儿了,她哪里和阿则长得像了?胡说八道!她要是能长得有阿则一半漂亮,早就做梦都笑出来了。   虽然还没见着阿则的人, 可程冬至确认他的确在这里, 并且还活得好好儿的后, 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恐惧与担忧总算是慢慢地消散了,心跳与脉搏渐渐恢复了平稳。   太好了, 这孩子还活着。   既没有累死病死,也没有被耗子药毒死,这就足够了。   一个比较年长的女知青给程冬至拿了一个板凳, 叫她坐在门口等,又给她打了一碗还算清澈的水:“大老远儿地来,腿都走肿了!真难为你。”   程冬至连忙道谢, 并从包里摸出一把糖,笑着说:“我弟在信里说你们大家对他都很照顾,这是我特地带来给你们吃的,别嫌弃东西轻,路太远,实在是带不了多的。”   众人信以为真,高呼乌拉,嘻嘻哈哈地把糖给分了。黑牛庄的日子这么苦,这可是顶好顶好的东西!   看到这个情景后,程冬至忍不住暗自吐槽:阿则这个家伙,果然是走哪儿都不漏真心思!如果他真的对这群人敞开心扉啥话都说,他们刚刚也就不可能相信她的这番鬼话了。   夕阳把黑牛庄镀上了一层金光,看着既慈悲又荒凉。   阿则提着沉重的水桶回了知青点,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在看到门口板凳上坐着的人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余晖把程冬至染得像一座雕像,她的脸上也没啥表情,很平静地看着他,这让阿则更加无法确定此刻看到的人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两人都好久没说话,阿则甚至忘记把手中的桶放在地上。知青点的人都大气不敢出,悄悄地看着这姐弟重逢感人的一幕。   程冬至缓缓站了起来,走向阿则。   她伸出手,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含泪抚摸阿则的脸时,那手忽然狠狠地打在阿则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啪啪儿的!!   “翅膀硬了哇!!长能耐了啊!!有自己主意了不是?!我和你说的话你都当个屁放了是?啊?还学会撒谎骗人了啊!谁教你的?!”   阿则被这猛烈的巴掌雨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躲避,差点把手中的桶给摔了,而程冬至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赶上前接着打。大家见情况不对,忙出来劝架。   “好了好了,别打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打他也怪没脸的!”   “阿则,还不快和你姐赔罪,你姐大老远地来看你,她也是心疼你,急了!”   “咱们做知青的,哪个不是家里人念着挂着啊!你是男孩子,让你姐打几下出出气,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其实程冬至心里本来就只有担忧和生气的,被大家伙儿这么一劝后,她受氛围影响,一下子完全代入了角色,心里头还涌上了“真姐姐”这一设定的感情,一阵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哇地一声哭起了鼻子。   看的程冬至的眼泪,阿则微微一震。   他放下桶,走上前来,把程冬至抱进怀中。   虽然比程冬至小,可阿则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再加上这一年多来的劳作,他的骨骼和筋肉虽然没有叶淮海那样壮实,却也足够修长结实,尤其是肩膀和背脊,已经有了些隐隐的成年人的轮廓。   程冬至哭了一会儿后就不哭了,从阿则怀里挣脱了出来。   阿则给她一条手帕,等她狠狠地擦干净脸后才问:“姐,你怎么来了?”   程冬至刚想回答,却想到有些话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说,才犹豫了一下,阿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把她拉着走开了。其他人知道这是姐弟俩要说家务话,都很识趣地没有跟上去,而是开始准备烧火做饭。   阿则把程冬至带到了刚刚打水的河边。河边有一块圆润的大石头,阿则扶着程冬至在上头坐了,看着她脸花得和小猫一样,笑了一下。   程冬至没好气:“你还有脸笑?”   “对不起。”   “现在才知道道歉?晚了!”   “对不起。”阿则诚恳地说:“下回我不这样了。”   “你还想有下回呢?”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冬至哼了一声。   “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阿则实在是很好奇。   程冬至觉得自己报复的机会来了:“当然是你那封信露出了破绽啊。”   “什么破绽?”   “我为啥要告诉你,告诉了你我有啥好处,下次你骗我的手法更高明一点儿?就不告诉你,好奇死你。”   阿则笑:“姐,你真厉害。”   “那可不。”   河水缓缓地顺着河道在两人面前留过,残阳已经差不多完全落入了山背后,只剩一点余晖照亮天际,像是一点点模糊的路灯光,把村子映衬得十分黯淡萧条。   原本,在春光的滤镜下,黑牛庄还算得上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可这个时刻的黄昏之景,彻底暴露了它一切的短处:穷困,落后,贫瘠,像是有无数张干涸的嘴与手徒然向天空伸着,却什么都得不到。一想到要在这样的地方埋没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那感觉比什么都来得毛骨悚然。   程冬至忽然想到了周杏儿,连断尾村那样的地方她都忍受不了,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出来,何况这个黑牛庄呢?   “你真的打算在这个地方一直留着?”程冬至问阿则。   阿则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道:“我只能在这种地方,才能保护家人。”   程冬至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没意义的问题。   是啊,阿则又不是傻瓜,如果不是因为特殊的原因,谁会愿意千里迢迢来这种地方吃苦呢?   程冬至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则问:“淮海他还好?”   “他去了上江,说是要去搞啥活动,我劝不动他。”   “嗯,淮海这个人,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变的。”   程冬至心想:你不也一样吗?难怪能玩到一块儿去。   阿则似乎想到了什么,歉意地说:“我们俩……都让你操心了。”   “我也操不了什么心,唯一能做的就是来找你,照顾一下你的生活,淮海哥那边我什么都做不了。”   叶淮海的情况和阿则不一样。   阿则已经从云端跌落人间,暂时和程冬至位于一个平面上。他所面对的困境,是程冬至勉强能靠自己的能力所解决的,叶淮海那边程冬至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只会给他拖后腿。   在那样巨大的漩涡面前,即便有着系统这个金手指,程冬至也不过是一个渺小的蝼蚁,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希望叶淮海去,可叶淮海那天很明显就是来通知她的,而不是来和她商量的,这一点倒是和阿则如出一辙。哦不对,至少他比阿则强,对程冬至很坦诚,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阿则退到黑牛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叶淮海也不是傻子,他以进为退,同样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有些话他不说,出于朋友间的默契程冬至也懂。   现在的运动一天比一天轰轰烈烈,多少人昨儿还是院子里的光荣子弟,一夜间就成了被打压的走资派。时局如此诡谲多变,眼下的情况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多少风口浪尖的人也是出于自保的无奈啊!   阿则安慰程冬至:“姐,放心。淮海家里人多,办法也比较多,顶多就是那边失败了回省城,境地不会再差到哪儿去。”   程冬至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不好去管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你。这边儿生活很苦,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习惯就好了。”阿则浅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浅浅的酒窝,看着让人心里一软。   “以后我会想着法子给你送吃喝和衣服,你答应我,不管再怎么难,也绝对不准去吃耗子饵。”程冬至对那天的事情和后来的噩梦还是心有余悸。   “嗯?……好。”阿则有点不理解,但还是乖巧温顺地答应了。   程冬至瞅着阿则:“说真的,以前你答应我啥事我都放心,现在我对你不信任,老觉着你会骗我。”   阿则说:“姐,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骗谁都不会骗你。”   “那淮海呢?”   “他心大,不要紧。”   “看不出来,你挺坏啊!”   阿则微微笑了下:“不早了,这里晚上寒气重,我们回去说。”   “嗯!” 第135章   知青点原本是一个废弃牛棚, 当年知青小队来黑牛庄后, 一个知青住不惯庄里人家的床铺,老觉得有跳蚤臭虫, 就干脆把这个牛棚改造收拾了一番, 弄成了一个相对舒适卫生的住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 其他的知青也慢慢儿的接二连三地过来了,搭搭扩扩的, 原本的牛棚差不多扩成了六七十平,最后便成了庄上的知青点。   不知道是因为条件艰苦,还是这个时候的青年们思想比较纯洁,大家男男女女住一个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 反而相处得十分和谐。一起做大锅饭,男知青们做重活儿比如挑水砍柴啥的,女知青们就有时候帮忙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的, 大家亲密得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白天的时候流血流汗, 有时候遇着凿冰渣或者打石头的活儿还会受伤, 异常艰辛苦涩,可一旦下了工到了吃晚饭的点儿, 知青点里便充满了欢歌笑语,还有人拿出口琴吹着,气氛十分欢乐。   程冬至拿出四块压缩饼干给大家加餐, 做饭的女知青,一个叫梅子的姑娘把饼干都敲碎了放大锅里,加上水和一些其他的杂面儿, 煮了喷香的一大锅糊糊,大家馋得口水直流,嚷嚷着今天享了阿则的福。   比起其他人的狼吞虎咽,阿则吃得并不急,有点心不在焉的。   程冬至看了有点心疼,低声问:“不爱吃这个吗?你想吃啥,我下次给你弄。”   “没事,我不挑。”   “你们平常吃的什么?”   “黑窝窝头和汤水,还有咸菜。”   “你居然没有瘦脱相,怎么办到的?”   “想知道吗?”   “嗯!”程冬至点点头。   “那你先告诉我,我的信到底哪里有破绽?”   原来阿则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程冬至翻了翻白眼:“不说算了。”   阿则笑了。   吃完了晚饭,阿则给程冬至烧了一大桶水,又借来一个铝盆,把她领到知青点后面的“浴室”里,让她进去洗澡。   所谓的“浴室”其实就是一个两三平的小土房,水舀在身上没多久,地上就湿哒哒的泥泞一片,汇成泥水流从墙角的一个缺口那儿流了出去,实在是简陋得可以。   洗完澡后,程冬至才一出“浴室”,就发现阿则一直在外面等着她。   “你怎么不进里头去?”   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晚上的气温还是很冷,再加上阿则也说了这边寒气重。   “外面黑,我怕你对路不熟,出来的时候摔了。”阿则伸出手:“这里有几个地方是塌下去的,小心些。”   程冬至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实话,本来外头黑黢黢的还有些害怕,有阿则这么陪着她,胆子顿时大了不少。   回到知青点后,大家三三两两地都回床上睡了。为了节省空间,这里都是上下两层木架子床,和青年旅社差不多。有几个人在开开心心地吹牛胡扯,其他人睡得贼香,鼾声如雷。白天那么累,晚上别说是人聊天了,打雷也不能把他们从梦乡中拖出来。   “我睡哪儿?”   “这里。”阿则指给她一张干净整洁的下铺,并补充道:“这是我睡的地方,平常经常收拾。”   “那你呢?”   “我去和黄哥挤一挤。”   “那我先睡了。”   “嗯。”   程冬至白天也累得够呛,头才一挨着枕头,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阿则却一直没睡着。   直到聊天的那几个人都睡了,他却慢慢地睁开了眼。   月光从明瓦处柔柔地洒下来,借着这点清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对面熟睡的程冬至。   她缩在他的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儿,乍一看还以为没有睡人,像是平常那几个大大咧咧的人被子没叠好的形状。   明明看起来是一个娇娇气气的没吃过什么苦的女孩子,却能翻越山水,来到这么一个鬼地方,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她是怎么办到的?   黑牛庄的大队干部在听说一个小知青的姐姐千里迢迢来看他后,特地给批了三天的假期,让他好好陪陪自己的姐姐。这个假给得十分公正,任何人都没有话说——阿则从下乡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请过一次假,早就攒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期,这个时候给三天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还有很多人认为三天太少,应该再多给一点呢。   程冬至实在是累得很了,再加上找到了阿则后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睡了个天昏地暗,次日快中午才醒来。   一睁眼,她发现房子里居然只有她和阿则两个人,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其他人呢?”   “去地里了。”   “你不用去吗?”   “他们给我放假了。肚子饿吗?”   “有点……”   “我去给你热吃的。洗漱的水杯在窗台上,旁边的水壶里是热水,用来兑着洗脸的。”   “啊,好……”   程冬至有点发愣地看着阿则的背影。这个孩子,一如既往地会照顾人啊!   吃完早饭后,阿则领着程冬至在黑牛庄一带到处随意逛了逛。   显然他对这里的一切已经极为熟悉了,哪里的视野比较好,哪里有一灌漂亮的杂从木,他都清清楚楚,一一指给程冬至看,还给她讲了几个本地的传说与小趣事,逗得程冬至哈哈大笑。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附近的镇上有邮局的?”   “嗯。”   “知道怎么去拿包裹吗?”   “知道。”   “那以后记得一个月去两次,月初和月中,我给你寄吃喝和用的。”   阿则定定地看了程冬至一会儿:“你人不来吗?”   程冬至很意外,也很高兴:“你希望我来吗?”   阿则垂下眼,许久后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程冬至乐坏了。这家伙一直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似的,老成老成的,这会儿终于有个小孩子的样子了!   “放心,我肯定来!就是可能没包裹来的勤,省城那边时不时的可能会有点事儿。”   程冬至的语气十分轻快,眼睛也亮晶晶的。   她终于再次有了切切实实被需要的满足感。太婆有夏枝儿了,大姐成家了,可她也有了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弟弟!弟弟妹妹什么的可比姐姐哥哥的强得多,不但能互相依赖陪伴,自己还能抢在他们前头结婚,到时候她就不用再失落一遍了。   阿则观察着程冬至的表情,发现她是发自内心地愉悦而不是敷衍哄骗后,眼神顿时温柔了许多。   开心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很快的,就到了程冬至回去的时候了。她出来的时候只匆忙地给厂里王卫国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去参加活动,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回去太晚了大姐她们也要担心。况且,阿则这边也不好总是耽误上工陪她玩儿,要是大队干部对他印象不好了,以后回城就难了。   阿则把她送到了汽车站,上车前,程冬至从挎包里摸出一罐巧克力糖递给了阿则。   “这里头有差不多一百粒巧克力糖,你一天吃一两粒,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我就到了。要是吃完没到你也别急,记住我一定会再来就行。”   阿则握紧了罐子,眼睛微微弯了弯:“好。”   汽车缓缓地开动了,程冬至透过玻璃窗看着目送她的阿则,心里头有些黯然。   她给他留了一百块钱与六十斤的粮票,以及一大包饼干奶粉等补充营养的东西。为了感谢照顾阿则的知青们,程冬至给他们也留了点礼物,还给那个批假条的大队干部两包大前门烟。虽然这不算顶贵重的东西,可那个干部非常高兴,当时就笑眯眯地抽上了,并许诺一定会好好照料阿则,欢迎她有空就来。   做到了这个地步,阿则的日子应该能比以前稍微好过一点儿?   不过转念想想,阿则本来就是个聪明孩子,从他把自己的床铺和衣服什么的收拾得利利索索就能看出来。即便是再艰苦的环境,他也能尽可能地保持着整洁与有序,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太糟糕。   回到纺织厂宿舍楼后,程冬至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了里头低低的哭声,是刘金玲的,不由得眉头一皱。   “妈,我回来了!”她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了,是王春枝开的门。   “大姐,你咋回来了?”   “快进来,别在外头!”王春枝一把将程冬至拽进门里,迅速地反锁上门。   刘金玲眼睛红红的,脸黄黄的,头也没梳的样子,程冬至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有些诧异。   刘金玲看到程冬至眼睛一亮,哭得更厉害了:“冬枝儿,你快去给叶家那小子打电话,叫他救救你爸!”   程冬至愣了:“爸?他咋了?”   “厂里那个千刀万剐的杜寡妇,不知道咋地就动了你爸的心思,给你爸下套,骗他说帮忙搬煤球,然后就把自己衣服扯了扯着嗓子说你爸要强她!你爸也是个傻子,他一个跛子,谁会找他帮忙搬东西?二话不说就钻了套儿,也不动脑筋想想,现在好了,被关押待审起来了!他一个人蹲大牢不打紧,现在是啥风头,这事儿要是不解决好,咱们一家子都得完蛋!” 第136章   程冬至有些吃惊:“那杜寡妇疯了吗, 为啥要做这种事, 她能得啥好?”   杜寡妇的男人生前是车间的一个小干部,在一次火灾中为了抢救集体财产而牺牲, 为了表彰他这种英雄行为,厂委经过讨论后让杜寡妇进纺织厂做一些清洁打扫的活儿, 任务不重,工资福利却还是按照她男人生前的标准来, 时不时还有其他特殊不定期补贴, 按理说养活她自己和两个孩子应该没什么负担了。   换做一般人,大都会心怀感激努力做好这份工作,可杜寡妇觉得厂委是在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嘴上不说什么, 心中一直极为愤愤不平——她男人可是为了厂子才死的, 那咋地也该算个烈士?她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听说的,人家烈士家属啥事都不用做,国家给包房子住, 每个月还能领大把的钱和粮食,凭啥到了她这里就得干活儿才能拿钱?拿的还少, 和她男人活着的时候差不多, 难道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况且,在杜寡妇的观念里,干活儿挣钱那是男人的事儿,啥新社会不新社会的,她们村儿里就从来不讲这种歪理。女人就该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 厂里要是真的可怜她们母子,就该给她配个能干活儿又能赚钱的好男人,不然都是假好心!   杜寡妇很少把这些内心想法对外人讲,再加上她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看着楚楚可怜的,所以纺织厂里没几个人知道她是这种人。大家都看在她死了男人一个人拉扯俩孩子的份上对她都很友善,平常有啥忙顺手就帮了,她开口求情请假啥的基本没有不批准的。   王卫国也是如此,杜寡妇求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其中会有什么陷阱,二话不说就进去帮忙了。还没找着装煤球的木铲子呢,杜寡妇已经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大半,头发也扒乱了,扯着他开始嚎得惊天动地……   “妹儿,你不知道,这个臭X子有多不要脸!!她说爸把她的清白毁了,要是不和妈离婚娶她的话那就是不给她活路,立马带着俩孩子去上吊。妈当时劝她有话好好说大家慢慢商量,她还骂妈是不下蛋占坑的母鸡,又老又丑,不如她年轻漂亮能生儿子!这他妈是人说的话吗?!”   事情发生后,王春枝听到消息后立马赶了过来,对当时的情景印象十分深刻。要不是刘金玲拦着她,她早就上去把杜寡妇撕成条条儿了。   刘金玲哭得更凶了。虽然在外面她是风风火火的能耐人儿,可毕竟是生活在这种大环境里,要说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所以生不出儿子一直是她心里的遗憾,年纪越大这种失落就越明显。尤其是被那种自己平常瞧不起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到心窝子里,再要强的人都扛不住哇。   那个杜寡妇,文化水平不如她,能力不如她,就仗着比她小一圈儿岁数,又一口气生了俩男孩儿,就把她往泥地里跌!叫人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这还真是够不要脸的。”程冬至对王春枝的看法十分赞同,心底对杜寡妇的印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嫌恶不已。住纺织厂这么久了,程冬至也遇到过这个女人好几次,平常给人感觉就是看着不太爱说话,有点儿眼珠子乱转,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恶心的人!   王春枝也不愿意让妹儿去麻烦叶淮海,可就像刘金玲说的,这个事处理不好的话后果可就严重了,王卫国一完蛋,她们谁都逃不脱干系,跑哪儿都一辈子翻不了身。   纺织厂这边由于“活动积极性不高”,已经被省城几个风头正劲的战斗团给点名批评过了,厂委那边的压力也很大,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典型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偏生这个点儿王卫国就撞上去了,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要是有人趁乱使坏,当场加几块砖啥的,王卫国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程冬至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她没办法给叶淮海打电话。   他现在人在上江,都自顾不暇了,咋管得了省城这边的事?想伸手也没那么长的胳膊啊。   “叶淮海那边不行,他人不在省城,去外地了,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大姐,妈,你们先别急,这事我会想办法的。”   听见不能找叶淮海,刘金玲更加失望了:“你一个小姑娘,能想啥办法?算了,这都是命,还是指望你姐夫家那边跑跑问问。”   程冬至没接她的话,问王春枝:“爸现在押哪儿了,这事儿厂里打算咋解决?”   “押厂里的空办公室里了,有人看着,管吃管喝,就是不准咱们过去看一眼,也不知道厂里头是咋打算的。”   “有说啥时候出结果吗?”   “没说,不过我让你姐夫找熟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最早也要等月底另外俩副厂长回来。”   程冬至心里默默算了算,还有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把包和衣裳整了整,转身就打算出门了。   “你去哪儿?”王春枝慌忙拉住她。   “我去找人想办法,姐你在家里好好陪着妈,我去去就回。”   “啊?你去找谁……”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程冬至就跑出去了。   叶淮海那边的路子走不通了,只能把脑筋动在杜寡妇身上,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知为何,程冬至老觉着这事儿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王卫国虽然是个副厂长,可除了工资以外啥长处都没,还是个跛子,可以说有点儿不上不下的。杜寡妇有心找人碰瓷,咋说也该找个合适的,怎么偏偏挑中这么一个人呢?   就算杜寡妇偏偏看中了王卫国这个人,事情发生的时机也太巧了。刘金玲来纺织厂之前杜寡妇就守寡了,那个时候王卫国住单身宿舍,女儿偶尔才来,整天形单影只的,要下手为啥不挑那个时候呢?嘘寒问暖趁虚而入也是那个时候比较强啊。   现在这个大环境人人自危,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她是为啥想不开挑这个点儿?程冬至可不相信什么杜寡妇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了王卫国这种狗血梗,像他们这种环境这种年纪的人,第一原因必然是为了利益,可这件事杜寡妇能有啥利益呢?   怀着一肚子疑惑,程冬至来到了蔡鹏程和宋二马他们那个根据地里。   由于实在不耐烦走,程冬至趁着没人的时候弄了辆自行车出来,一路风也似的骑到了废厂子。还好他们并没有完全舍弃这个根据地,还是有几个人在的。这几个孩子本来在无所事事地打纸牌,一看到程冬至来比看到谁都激动,一个个欢天喜地丢了牌,唰唰围了上来,菩萨长菩萨短地叫着。   他们十分艳羡地看着程冬至的“坐骑”,这材质这线条,银光闪闪的,一看就是进口货!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素了点儿,要是他们有这样一辆爱车,肯定好好儿地缠他个几斤塑料彩线,让它花花绿绿的看起来更热闹!   “你们老大和‘军师’呢?”程冬至问。   “他们在外头做生意,老大说了,其他人来不要紧,要是菩萨来了,无论他在做啥事儿也得立马把他给弄回来!菩萨,你先好好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找他们回来!”一个比较机灵的孩子讨好地说。   “你打算咋去?”   “跑过去,我腿长!”   “你会骑自行车吗?”   “会!大哥买了辆二手的,咱们都学着骑了!”   “那你骑我这辆车去,快一点儿。”   “真,真的可以?”   “有啥不可以的,快去快回!”   那孩子受宠若惊地去了,有点恍然梦中的感觉。   程冬至找个小凳子坐了下来,眼睛四下看了一圈。   虽然她已经好久没给蔡鹏程他们供货了,可这里居然依旧保持着整洁和利落,看得出来是精心维护着的。   听刚刚那个孩子说,蔡鹏程他们居然还在外头做生意,是和其他人合作了吗?   大概是怕程冬至这样枯坐着无聊,剩下的几个孩子主动和她聊天说话,你一句我一句的,汇报着这个小帮派最近的状况。   “咱们最近都闲了,没啥活儿干,就是老大和‘军师’在外面跑,好歹赚点活钱回来。”   “之前把老大差点打死的那个帮散了!他们连口吃的都找不到,饿得别说是打架了,走路都不稳,根本不敢和咱们对着干,啥都没说自己就主动离开了,再也不敢回这一带来。”   “那些倒爷知道咱们有门路后,对咱们客气了好多,也不像以前那样剥皮了,让了好几分利呢,说是以后有货的话照顾点他们。”   “他想不客气也没办法!以前大家伙儿都抢着从他们手里进货,现在这边儿能分货的人就剩咱们兄弟了,他爱来不来,肯定不能再和以前那样端着。”   ……   大家正说得兴起,蔡鹏程慌里慌张地赶回来了。   他看到程冬至后,像是苦守家乡的小媳妇儿看到了荣归故里的丈夫,眼睛微微睁大,神情欣喜中又带着难以置信,半晌才憋出一句:“今儿是啥好日子?菩萨你可舍得来啦!!” 第137章   程冬至说:“我遇到了个难事儿, 想来想去只有你们能帮我的忙, 这事儿只要解决了,以后供货啥的都不是问题。”   本来程冬至不愿意冒险继续供货, 可王卫国这事儿出来后,她琢磨了好久, 觉得蔡鹏程这边还是要重新笼络起来的好。现在乱成这样,有这样一个熟悉当地环境的帮派关系利大于弊, 以后有什么事儿处理起来也方便。   蔡鹏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 他喜得浑身骨头都痒痒,甚至来不及弄清楚到底是什么难事,就慌忙拍胸脯打包票:“没问题!!甭管啥事儿,哪怕叫我上天上摘星星摘月亮我也想办法给菩萨你办到了!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办!放心!”   别人瞧着外头或许不太清楚, 可他比谁都要明白, 缺了程冬至这边的供货之后,那日子过得可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有货的时候,不仅能吃得肚儿圆, 穿得身上暖,手里的钱票不缺走哪儿都有面子!平常兄弟们有需求啥的, 也是二话不说就摆平了, 还能带着他们吃馆子,泡堂子,时不时还能弄根好烟抽抽,那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现在虽然还有口粮供应,不至于挨饿受冻, 可那日子过得就和之前差别大了去了。好在置办的东西还在,杂院儿那边的房租也一口气交了一年的,手里头还有之前赚的钱票,不至于一下子就眼见地落下去,可那种一天比一天紧张的感觉,蔡鹏程比谁都感知得更明显。   他一直像一个兄长一样照顾着其他弟兄,有什么事都是他默默地扛,不让其他人担心。除了宋二马知道一些内情,其他人都还沉浸在非常盲目的乐观之中,认为菩萨很快就会再回来,可他心里门儿清——这乱的,别说菩萨,佛爷都未必肯睁眼!   尽管表面上不说什么,蔡鹏程暗地里却是急出了一嘴燎的泡,到处想法子去活动,倒腾,赚点儿钱票用。好在之前的对手们都被吓跑了,这一带的倒货被他们所垄断,那几个压榨他们的倒爷也被他给忽悠住了,情愿少拿些提成,这才勉强维持住了下滑的速度。可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当程冬至开出这个条件的时候,蔡鹏程几乎是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他看出来这是他们帮派翻身的机会,咋地也得死死抓紧了!   程冬至点点头,看了旁边的几个人一眼,蔡鹏程立即会意,忙把这几个小子打发到外头去了:“去,一人去一边儿守着,我和菩萨商量要紧的事儿呢,可千万别走了风声!”大家连忙散了。   程冬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蔡鹏程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这里头肯定有蹊跷,既然时间不多了,那我这就去亲自去打探打探,争取早点儿把内情弄明白!不过要是我查出些啥,去哪儿告诉菩萨你呢?”   “这几天我都会在你们平常提货的地方住着,有了什么消息去那里找我就是了,我一直都在。”   “行!”   程冬至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钱票递给蔡鹏程:“打探事儿不能空手,你尽管花,用不着替我省。多的你自己拿着,不够了去那里找我要,别的我不在乎,我只要事情办好就行。我知道蔡大哥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这事儿你可以找帮里其他人参与,但是记住千万别走漏风声,打草惊蛇了。”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程冬至对这个帮派的保密程度还是很放心的,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外头的人知道她的这个大倒爷身份,说明他们心底的确是把这件事当做如何都不能说的约定。   蔡鹏程重重地点头,激动得身子微微颤抖,沉声道:“放心!!我这就让菩萨你看看我的能耐!”   程冬至交代好事情后就骑车去了租房。当初为了避免怀疑,这房里也布置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床椅啥的都有,她从系统里拿出被褥啥的铺好躺了下来,一边闭着眼睛休息,一边想接下来该咋办。   尽管已经托付了蔡鹏程那边,可她不能完全把希望放在他身上,要是他没办成咋办?还是得多做几手准备。   蔡鹏程接到任务后不敢耽搁,立即把所有人聚在一起,问:“咱们现在要做一件大事儿了,这事儿做好了,以后都吃香喝辣!你们有谁对纺织厂那一带熟的?”   有两个人应了声,表示他们经常去那边卖货。   “你们俩去那边想办法打听一下一个叫杜寡妇的女的,是纺织厂扫地的,家里有俩小子,问清楚情况了回来告诉我。不要做得太招眼,就和没事儿人一样聊聊天套话就行,别满脸写着咱们是来问事儿的,知道吗?”   “是,大哥!!”   都是混迹于街头市井的小混混,或许文化知识啥的他们并不如其他人那样了解,可人情交际尤其是唠叨拉扯方面,他们个个都是个中老手,一开口就能让对方口若悬河停不下来。被派去的两个人本来就和那一带的人面熟,随便找几个同龄孩子或者热情话痨的大妈大婶儿聊聊,顿时就知道了许多关于杜寡妇这个人和她家里的一些破事。   原来,真的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杜寡妇这个人思想有问题,她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以前做父亲的还在的时候还能稍微管教管教,父亲一去世就彻底露出来了。仗着母亲溺爱,又仗着自己是烈士子女,她的两个儿子天天正事不干,到处偷鸡摸狗,踹门砸窗,被抓住了也不消停,又吐口水又骂人的。   邻里逮着他们找上门去,但杜寡妇根本不觉得自己的俩宝贝儿子做错了,反而心里还怪别人不知道宽待人。小孩子知道个啥,再说了她们又是烈士家属,照顾一下咋地了?现在的人怎么就这么恶毒,这么没良心呢?所以,她基本都是不咸不淡嘴上道个歉,连一根手指都不带点孩子一下的,就重重地关门了。人家看在她孤儿寡母的,也不好闹,闹了还要反被说欺负人,便只能忍气吞声。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长此以往,谁会对他们这一家子没意见呢?故而被派去打听的两个人基本不需要用什么心计,假装无意把话题引到那上头去后,抱怨的话就像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涌出来了,包括一些纺织厂那边员工都不知道的隐秘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蔡鹏程听完后,顿时眼睛一眯,心里头有了主意。   他的眼睛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挑中了宋二马和另一个机灵的兄弟,对他俩说:“咱们去弄几件俏皮衣服,好好捯饬捯饬,走路摇起来,说话也牛气点儿,问起来就说是南湖第一大帮,知道吗?”   这俩人立即意会,大笑着说:“那可不是!南湖这边儿就剩咱们一个帮了,可不是第一大帮咋地!”   大家都哈哈大笑了。   杜寡妇的大儿子叫大强子,小儿子叫二强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正是狗也嫌的年纪。他们俩这种性格在楼里自然没啥朋友,杜寡妇也不给钱让上学,理由很光明正大:“上啥学?糟蹋那个钱干啥?你们俩爸是烈士,以后厂里要是不给你们包工作,我就去厂里上吊给他们看!”   本来就根儿不正,没有了正面的朋友影响,再加上没了学校那边的管教束缚,这俩孩子彻底一路往歪里长去了。不知道是该说生不逢时还是遇上了大展身手的年代,眼下外头到处喊着的口号就没有一句是他们不爱听的,到处搞破坏,高喊着破坏有理!   起初还只是偷些煤球柴火之类的东西,后来渐渐地就发展成了偷人家外面锅里的食物,放楼道里的笤帚,甚至翻窗闯空门偷钱偷东西。有得手的,也有没得手的,无论有没有被抓住他们都不怕——反正他们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谁都不敢革他们的命!他们是在搞破坏呢!   大强子和二强子从小就羡慕那些“混社会”的人,之前也试图加入过一些坏孩子的团体,可是人家都瞧不上他们,嫌弃年纪小是一则,更重要的是嫌弃他们是“娘疙瘩”,狠狠嘲笑羞辱了一番。   大强子气得半死,可也不敢去得罪真正的狠人,他们那些无赖法子对付普通左邻右舍还可以,人家能吃这一套?套进麻袋里打死都没人认!所以,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和自家弟弟组了个帮派,他是头头,弟弟是二把手,俩光杆儿司令时不时自我幻想一番,聊以慰藉。   这天,大强子拿着个三角形的木板当□□,正在废料堆儿里和二强子玩游戏,忽然看到三个十分“霸气”的人飘飘儿地走了过来,顿时眼睛都挪不动了。   哗,好潇洒的打扮!   军帽斜斜地歪着,军服外套大敞着,漏出里面的白衬衣,以及上面的几个显眼的红色徽章。高腰皮带,黑裤子,三个人脚上都松松地踩着白帮儿懒汉鞋,为首的那股手上一块亮闪闪的大手表,还推着一辆自行车!这简直是集合了眼下最时髦最受艳羡的“破坏青年”装扮啊! 第138章   蔡鹏程见俩熊崽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知道是时候了,便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废料堆的旁边有一块石墩子, 蔡鹏程一只脚踩在了石墩子上,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抽出一根来夹在手指间,旁边的宋二马立即点头哈腰地作狗腿状,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了烟。   蔡鹏程眯起眼, 舒舒服服地吸了一大口烟, 潇洒地吐出几个烟圈。   大强子和二强子看得都痴了——这个人的派头好足哇!一看就是很有能耐本事,小弟也多的那种头头!   “喂, 那边的俩小萝卜头,给我过来!”宋二马狐假虎威, 大声呵斥道。   大强子和二强子屁滚尿流地来了, 动作十分迅速。一是害怕动作慢了对方揍他们, 二是仰慕这样的人,巴不得凑上前来。   “问你们一件事儿,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岳锤子的人?”宋二马板着脸问道。   大强子反应比较快, 连忙点头如捣蒜:“有有有!是我们家楼上住着的!”   这个岳锤子可以算得上他俩的死敌了,因为年纪差不多大, 他揍他们就是小孩子之间打闹,即便是杜寡妇也不好说啥。再加上这个岳锤子长得人高马大的,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每次兄弟俩都是吃亏比得胜的多,暗地里恨毒了他。   “你们和他是啥关系?”   大强子顿了顿, 没敢马上回答,因为他摸不清来的人到底是岳锤子的敌人还是朋友,可二强子的年龄比较小,肠子也比较直,根本来不及考虑里面的利害,愤愤地说出了口:“他是个王八蛋!老揍我和我哥!”   大强子嘴角一抽,想捂住弟弟的嘴也来不及了!   万幸的是,蔡鹏程嘎嘎地笑了:“好,好得很!这个岳锤子坏了我兄弟的事,我正要来收拾他呢!你们带个路?”   大强子喜出望外,高兴得话都结结巴巴了:“成!我,我们带你去!”   “算你们有眼力劲儿,走着!”   兄弟俩把蔡鹏程引到了他们住着的楼下,大强子十分殷勤地给蔡鹏程建议:“他这会儿不在家里,每天晚上才回来,差不多七八点的样子!那个时候楼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你们找个麻袋把他套起来打,打死了也不要紧!”   蔡鹏程当然知道。这个岳锤子是他兄弟的好朋友,来这边卖货的时候认识的,大强子他们家的事情有很多都是他告诉他们的。因此岳锤子不过是个钓鱼的饵,仨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了大强子的话后,蔡鹏程的眼睛闪了闪,笑着说:“不错,我看你们俩挺机灵的,又是岳锤子的对头,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帮派?”   幸福来得太突然,大强子和二强子一下子愣住了,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二马故意沉下脸吼道:“咋地,还给脸不要脸啊?咱们帮可是省城第一大帮会!大哥手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每天吃香喝辣的,多少人跪着求都挤不进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蔡鹏程不着痕迹地看了宋二马一眼,不是说好南湖第一大帮吗,怎么升级成省城第一大帮了?   好在大强子和二强子年龄小又没什么见识,顿时被宋二马的胡说八道给震住了,喜得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才好,没口子地乱喊:“愿意!我们愿意,可愿意了!大哥好!”   大强子和二强子恨不得原地转个圈儿再跳一支舞!本来之前被拒绝的事情就让他们心里很不甘,现在一下子心愿完成,这感觉比喝了一大碗肉汤还服帖!   以后他们也是混社会的人了!头一件事就是让大哥把之前羞辱他们的那些混混揍一顿!第二件事就是把岳锤子揍一顿!以后走路横着走,看谁不顺眼搞谁,多么出气哇!   蔡鹏程见鱼上钩,想起程冬至那边给他的时间有限,不宜拖拉,立即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这附近有啥馆子没有?今天咱们帮新进两位小兄弟,咋说也该好好庆祝一下。”   大强子的口水顿时止不住了:“我知道,我知道!后头街上就有一家春风饭馆,他们家的东西可好吃了!”   他们兄弟俩都没吃过,不过光听别人描述就早已馋得不行,咋地也想不到今天还能有这个福气!   蔡鹏程二话不说就领着这俩兄弟到了春风饭馆,选了个包间儿,阔气地点了四五个菜,一大桶苞米饭,还点了几瓶汽水,大手一挥:“随便吃,可劲儿造!你们大哥我不缺这点钱,只要跟着我好好做事,以后天天这么吃!”   如果说,蔡鹏程的衣服,手表和自行车把兄弟俩迷得头晕目眩的话,那这一桌饭菜就彻底把他俩一拳击倒了。和蔡鹏程见面才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完全地陷入了他的陷阱,他说啥信啥,眼中满是狂热的崇拜和敬仰。   没办法,谁叫兄弟俩只是坏,而不是奸呢?   他们的世界不过就是纺织厂这边儿的居民楼一带,从生下来到现在没吃过这样丰盛的菜肴,也没喝过汽水。在他们的认知里,“大哥”出手这样阔绰,铁铁儿地是响当当的厉害人物,他们真的是走大运了!至于对方是否是骗子或者其他什么目的,兄弟俩根本就想不到,也没这个脑子。   眼见着俩人吃得腮帮子鼓囊连话都说不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毫无怀疑,充满真挚的热烈后,蔡鹏程开始慢慢儿地套话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我收你们俩做小弟,你们家里人同不同意?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事儿,要是你们爹娘不准你们出来混,那就算了,我可不耐烦和人扯皮扯筋的。”   大强子和二强子差点被口里的饭食噎到,俩人慌忙拍着胸口往下顺气,急急地表态:“大哥你放心,咱们妈不管咱们!保准她屁都不放一个!”   蔡鹏程啊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你们爸呢?”   “咱俩爸早死了!更不碍事儿!”大强子响亮地回答。   二强子却犹豫了一下:“可……可咱妈不是要找个新爸吗?”   大强子这个时候才想起这事儿,也犹豫了:“应该不要紧?”   蔡鹏程板起脸:“你们家咋回事?咋这么乱糟糟的?赶紧给我个准话,到底成不成,不成我就收别人去了!这顿饭就当是奖你们的,反正我也不在乎这点钱!”说着就一副要起身走人的样子。   大强子生怕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儿飞了,人一急就容易乱来,他拉住了蔡鹏程的衣角,非常迅速地“表了忠心”——把杜寡妇最近盘算的那点儿事倒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把大哥当外人:“大哥你放心,新爸就是个窝囊废,我妈能把他死死攅手里,压根管不着咱们!再说了,咱妈怀了他的娃,他要管也是管自己那个种,咱们关他屁事!”   蔡鹏程微微一愣,他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一个相当了不得的关键!旁边的两人也是楞了一愣,神色开始古怪起来。然而大强子和二强子满心只有大哥的反应,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不正常。   抑制着心底的激动,蔡鹏程偷偷把自行车钥匙给了宋二马,并使了个眼色;宋二马立即会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蔡鹏程笑容满面,似乎对大强子刚刚说的话很满意:“嗯,不错,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咱们帮有个规矩,没爹没娘的优先,只有一个的勉强,像你们这种有爹有娘的——后爹也算,一般是不收的。可是考虑到你们俩小小年纪就有眼力劲儿,对我也还算老实,有啥说啥,我就破例收下你们!”   大强子和二强子大大地松了口气,大哥长大哥短地喊了起来。   蔡鹏程这种老油条哄起俩小屁孩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满口胡话,给兄弟俩画了一个又一个大饼,大强子和二强子哪里见过这种世面,明明喝的是汽水,俩人却像是喝了烈酒一样晕晕乎乎,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趁着气氛正好,蔡鹏程又趁机不动声色地套了一些关于杜寡妇的事情,很快地就抓到了些疑点,一一记在心里。   程冬至得到消息过来时,并没有急着进饭馆,而是宋二马进去打探了一下情况。这时大强子和二强子已经肚儿滚圆,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他们牢牢记着大哥的话,表示绝对不把自己入帮派的事情告诉杜寡妇,不然后果自负。其实,就算蔡鹏程不嘱咐,他们也不会和杜寡妇说的。虽然嘴上说他们妈不管他们,可就怕杜寡妇忽然啰嗦起来了坏了事,别的脑子没有,这点小算盘他们倒是有。   确认兄弟俩不在后,程冬至才进了包间。   蔡鹏程激动得满脸红光:“菩萨,你猜的没错,的确是有人和杜寡妇一起搞鬼,不是她一个人想的法子!她一个寡妇居然怀了肚子,而且据他俩说经常晚回家不知道去了哪儿,肯定是和奸夫一起谋划这个,拿你爸做背锅的呢!”   程冬至问:“确定那个奸夫是谁了吗?”   “这俩孩子不怎么清楚,套不出话来。不过之前我兄弟去那边打听的时候,有个婶子提起过一个叫焦大军的,好像和杜寡妇有点儿啥,但也只是猜测,她没拿着证据。”   程冬至想了想,果断地说:“那就先试他一试,看看是不是他!”   “怎么试?”   程冬至压低声音,对着蔡鹏程耳语了几句…… 第139章   如果不是那位大婶子无意间瞄到杜寡妇和焦大军在墙根儿里说话的场景,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这俩人会搅在一起,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嘛!   虽然同在一栋楼里住着, 可俩人的性格也好人缘也好那都是天差地别的, 平常完全没啥交集, 见面都不打招呼的那种。更何况,焦大军不仅本人受欢迎,更有一个受人羡慕的和美家庭, 妻子贤惠勤劳, 几个孩子聪明懂事,他本人也是兄弟好友一堆, 谁谈起他都是一个拇指。   所以,这大婶子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人了, 使劲儿揉了揉, 发现的确是这俩人没错, 杜寡妇好像还哭了。她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赶紧窃笑着离开了。回家后,她兴奋异常地对自己男人说了这件事, 却被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瞎嚷嚷啥,是谁也不可能是大军!他为人咋样大家都清楚, 以前还帮过我大忙,你要是在外头乱说,别怪我打断你的腿!你的眼睛坏成啥样儿心里头没数?上次还把别人家孩子看成咱家毛头了,你看得清个屁!”   大婶子很是被丈夫的话吓到,果真不敢再提起此事, 然而一直憋在心里怪痒痒的。昨儿和卖货的孩子闲聊,不知不觉就漏了嘴,好在对方没咋听到,她也就松了口气,很快地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杜寡妇和王卫国的事情闹开后,小楼里好多人脸上的眉毛都在乱飞,交头接耳满脸兴奋。而焦大军却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区别,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也不去掺和这些破事。其他人看在眼里,又少不得是一番暗夸:要不怎么说是大军呢,人家就不是那爱凑热闹的闲人儿!   这天,焦大军下班后夹着个工作包回家,正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忽然听到俩低低的声音在那里讨论什么事情。   “你真看清楚了?”   “看得真真儿的,那寡妇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说啥。”   焦大军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靠近了栏杆,竖起耳朵听着。   “啥样儿的男人?”   “黑灯瞎火的,谁看的清!就知道是个男的。寡妇和他动手动脚的,一看就是老相好,平时真瞧不出来,嘿嘿……”   “那王卫国是咋回事?”   “那谁知道,说不定是有了啥野种,找人扛锅呗……”   两道声音渐渐飘远了,看来像是走了。   焦大军确定自己的行踪没有被发现后,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家里,虽然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神色上也有点带出来了。   “你咋了,不舒服?”他的妻子问。   “没事,昨个儿没睡好,我去补个觉,晚饭不用叫我。”   焦大军脱了衣服躺床上睡了。半夜的时候,他轻轻地出了门,下楼在居民楼后面儿的空地长椅上点了根烟开始抽了起来。   烟头的火点熄灭后,杜寡妇蹑手蹑脚地出来了,在焦大军身边站定了,轻声道:“死鬼,你可算想起我来了!”   焦大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巴掌狠狠地把杜寡妇打得跌倒在了地上!   “你打我干啥?!”杜寡妇惊呆了,坐在地上捂着脸,难以置信。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我听人说你和别的男人搞上了?”   “谁放的狗屁!我要去找他对质,胡说八道!……”   “少和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肚子里的到底是谁的?”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焦大军,你是不是有别的相好的了,就来找我毛病?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吃干抹净了拍拍屁股就走,别怪我豁出去啥脸都不要了,把咱俩那点破事都抖出来!”   “别嚷嚷!你怕吵不醒别人?”   “你现在知道怕了?那你当初咋有脸甜言蜜语来骗我,说是要和家里的婆娘离婚娶我,可怜我一个孤身子女人,就这样吃了你的亏……”   ……   程冬至隐藏在黑暗里,把两人的话听了个满耳朵。直到两人都分别各自回家后,她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外面等候着的蔡鹏程他们身边。   “咋样?”蔡鹏程紧张又期待地问。   “动手,就是他俩了。”   “好!!”   次日,蔡鹏程以带着小弟见世面为借口,带着大强子和二强子去了离纺织厂那边十分远的地方吃馆子。兄弟俩此时对蔡鹏程已经是死心塌地,再加上有好吃好喝的,根本就啥都忘记了,屁颠屁颠地从下午四五点吃到天黑都不肯停下来。在这个吃饱肚子是奢侈的时候,能在馆子里这样吃喝,真是做梦一样的事情啊!   他们吃的是如此忘情,大强子连身上的钥匙什么时候被顺走了都不知道。   晚上,焦大军有些烦躁地回到了小楼里。本来他早该下班回家的,今天厂子里一个同事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拉着他说了好久的工作上的事情,搞得他回来晚了。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可那个人说的事情是他的工作职责,再加上平时老好人的名声在外,无法拒绝,心里头却是不高兴的,这个点儿楼里的邻居们都吃过晚饭了,他才刚到家!   就在他摸黑进楼梯的时候,忽然眼睛一翻白,整个人不省人事。   程冬至手中的高压电击器闪着幽幽的光,她按下了安全键和保险扣,那电光滋溜几声没了。   由于她的动作过于隐蔽,赶过来的宋二马他们并没有看清焦大军是被什么玩意儿放倒的,还以为程冬至用了那种啥迷药,就像敌特电影里的那些人一样。其他人有迷药宋二马会很吃惊,可程冬至有啥他都不吃惊,觉得理所当然。   “你们看着这里,我先进去,等会开门你们再把人抬进来。”   “是,大姐!”   程冬至用钥匙打开了杜寡妇家的门,一进来就随手关上了。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杜寡妇还以为是大强子他们回来了,忙着洗刷家伙没回头看,照例骂了几句又野到哪儿去了。程冬至也没给她回头看的机会,走到她身后直接把她给放倒,杜寡妇连声儿都没出一声,软绵绵地滑倒在了地上。   程冬至打开了门,宋二马他们赶紧把焦大军抬了进来,几个人布置好后虚虚掩上门迅速地离去。这一切做的是那么不拖泥带水,以致于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发现。至于被其他人撞破的情况,程冬至也考虑到了,特地在几个关键的地点布下了人,一有什么不对立即缠住对方,好在没有用上。   夜里九点左右的时候,焦大军的妻子不住地看桌子上的小钟,有些心神不定——焦大军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喊了起来:“失火啦!快来救火!”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消防员,火灾也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一个搞不好就全楼烧没了。大家对于这种事情十分警惕,已经躺下钻进被窝的人都慌忙穿好衣服出来救火。   大家发现火是一楼烧起来的,仿佛是煤炉子没封好引到边上的煤球去了。大家奋力运水泼水,几乎是全楼人出动,总算是把火灭了下来,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这个时候家家都开门亮灯出来看情况,杜寡妇家的门也受到了殃及,烧的几乎要破掉了,并且家门口的煤球也被烧了大半。可她家门口却安安静静的,别说开门,灯都没开一下。   大家相互看看,不禁有些担心。   “这是咋了,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睡得也太死了。”   “难道是不在家里头?”   “不会?我今天下午还看到她提着东西回来,也没见她出去啊。”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低低地嘀咕了一声:“该不会是被煤烟熏晕过去了?”   大家心里一惊,很有可能哇!   煤烟中毒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多罕见的事情,时常有发生,送去医院迟了一命呜呼的例子也很多。   不管大家平时再怎么对杜寡妇一家人不太喜欢,可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们也不能装憨儿。一个力气大的工人一脚踹开了本来就没锁好的门,大家拿着手电筒进去后,一个女人像是见到鬼了一样惊叫了起来。   杜寡妇和焦大军竟然躺在一个被窝里,俩人好像都被煤烟熏晕过去了!!!   在娱乐精神生活极度空虚的年代,发生这种劲爆的事情就像一点火星投到油海里,很快就传遍了。   大家都传得绘声绘色,那个号称被王副厂长强了的杜寡妇,居然是个头号大破鞋,不仅和人家有妇之夫搞到了一起,还怀上了孩子!   杜寡妇怀孕这件事还是俩人送到医院去抢救才被检查出来的,比起身孕,医生们更奇怪的是,他们俩都没有吸入煤烟,为啥就晕过去了呢?然而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大家都把重点转移到了这件令人眉飞色舞的桃色新闻上和偷情的批.斗会上,私下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段子调侃这件事。   自然,王卫国的冤屈也被彻底被洗刷了。稍微正常的人算算时间,也知道那孩子不可能是他的,他不过是做了背锅侠而已。至于是谁策划了这场嫁祸,大家也全都明白了——还能是谁,杜寡妇没这脑袋,当然是焦大军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哇,平常看着老好人,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个道德败坏的家伙!睡了人家寡妇不算,还栽赃陷害同事!   有些脑袋灵活的更是推测出了更深一层的原因,摇头晃脑地分析着:“这焦大军心思深沉得很哇!当初王卫国来当副厂长,挤下去的就是他的坑,要是王卫国下去了,提上来的人就是他了!把杜寡妇栽到王卫国头上,既解决了自个儿的破事,还打击了对手,真是一箭双雕,高招!”   “再高招有啥用,一场火就烧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有时候机关算尽,也拗不过老天有眼哇!”   这事儿一出来,纺织厂的困境也解决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外头说他们活动积极性不高了,这不有一对现成的对象么?口号喊起来,大会开起来!   由于这件事过于刺激,甚至许多别的厂子也跑来凑热闹,纺织厂没有伤筋动骨便做出了好的表率,成功的举办了几次精彩的,受到肯定的好大会。大家都没有什么负疚心理,反而觉得大快人心。该!这么两只毒蝎子,就该好好收拾,差点冤枉了真正的老好人!   大家口中“真正的老好人”王卫国回到家里后,先是发愣,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一切的神转折。当他回过神后,抱着刘金玲和王春枝大哭到声嘶力竭,程冬至则站在一边儿没有靠过去。   虽然事情解决了,可她的心情并不轻松。   一是觉得这事儿有些没解决彻底,可她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再进一步反而会暴露自己动手脚的事情,便只好作罢了。二是她很清楚,这件事蔡鹏程他们出了大力,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以后她都和他们这伙人扯不清干系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第140章   程冬至向来是个比较能想得开的人, 认识到自己逃不脱倒货这事儿后,她便干脆静下心来研究起了这个行当,思索着如何较为安全地捞钱捞票。   有一句老话很有道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比喻放在眼下也是适用的。   现在大家都去搞运动了, 对黑市,地下工厂以及倒货这些便没了以前那么大的打击力度, 再加上工厂停产造成的物资紧缺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一些运动团还会带头去搜寻交易物资, 大家就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要是想把矛头引到这边来, 运动团们还会义正言辞地指责:要搞清楚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别想浑水摸鱼, 转移重点!   因此,现在外头的乱归乱, 对于程冬至这种倒爷来说反而比以前风险小了许多, 利润也大了许多。并且主要搞活动的都是那些一线大城市, 只要他们避开那些地方,去一些不那么火热的城市就行了。   省会虽然也是这种目标城市之一, 可也不能老紧着一只羊薅羊毛,兔子也不能把窝边草给啃秃了,时间长了总会出点儿麻烦, 引起些暗地里的目光。考虑到自己隔一段时间还要去看看阿则,程冬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光在省城卖货了,带着那些人走出去!   至于走去哪儿, 程冬至就更有主意了:从省城出发,先去丰林市,路过上江的时候要是叶淮海有空便去看看他,然后去赤河县看阿则,最后绕到千水坝那一带再回省城。途中也不用急着赶路,歇歇停停走走看看,一边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一边考察一下不同地方的具体情况,为以后的倒货做准备,就当是边做生意边旅行游历了。   至于纺织厂那边自己的“消失”,程冬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便,现在的情况已经演变得不一样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们,全国各地到处跑才是主流情况。车票不要钱,有时候吃饭都不要钱,走哪都受到热情的招待,要是她一直窝在家里还会被说积极性不高呢。   打定了主意后,程冬至便开始积极筹备起来了。   她把这个想法同蔡鹏程他们一说,立即受到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热烈支持,还有人跳起来把帽子甩到半空中大喊大叫以示欢欣。   绝大部分人年少时心中都藏过一个旅游冒险的梦,尤其是男孩儿,那几乎是幼时梦想标配。除了一些老家是外地的,这些帮派里的孩子基本都没咋出过省城,更别说去那些对他们来说近乎远到天边儿的地方!   未知的世界和风景总是最迷人的。在这个没有网络交流的年代,诗歌和远方永远都是紧密地结为一体,神秘而诱人。得知要出远门边做生意边玩耍,想想就激动得呼吸困难!就连蔡鹏程这种最老成的大哥,也露出了和其他人无二的雀跃神情,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的形象恐怕他也要跟着大喊大叫甩衣服脱帽子了。   耐心地等他们兴奋劲儿过去后,程冬至这才开始和他们分析目前为止有哪些需要去准备的。   “首先,咱们得有车,顶好是卡车。这个不用你们急,我来想法子。有了车后,还得有会开车的人,我的想法是最好是大家都一起学开这个卡车,不管是赶路的时候轮流替班,还是有人身体不舒服了这种意外情况,会开车的人越多越好,大家明白吗?”   “明白!!”   “我之前记得你们谁说过,帮里有人会开车?是谁?”   大家忙把一个绰号猴子的瘦高个儿给推出来了,猴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会开小车!和我爸学的。卡车倒是不会……”   “那你认识会开卡车的人不?”   “认识!我三姨夫就是跑长途运输的,不过他坏得很,我爸还活着的时候天天来咱们家套交情捞好处,我爸死了就不跟咱们来往了,嫌咱们家拖累大,生怕缠上他。”猴子往地上啐了一口。   “别气了,这些事以后再算账,现在学车要紧。我给你一些钱和一些车油,你拿着去找他,叫他教你怎么开卡车,告诉他,别藏私!要是好好儿地把你教会了,到时候再给他一袋杂合面儿!等你学好了,你再来教咱们大家。”   “成!!”   在猴子学车的期间里,程冬至开始到处物色合适的车。   她守在国道休息站附近,蹲了差不多两天,总算是看到一辆非常喜欢的国产春风牌卡车。这个车虽然名义上是国产,其实是当初苏国的技术员过来一起合力研发制造的,性能质量非常好,外表也很中规中矩的不引人注意,大概算得上这个时候国产卡车的NO1了。   更关键的是,这个卡车车厢的设计非常合程冬至的心意,稍微改装一下就能凑合着当房车使,不必在驾驶室睡得浑身骨头发酸疼痛。以前还没穿越过来的时候,程冬至就有开房车周游世界的想法了,现在也算是一种变相弥补,虽然这降级得有点儿……   程冬至看中这辆卡车是八成新的,估计是才跑出来上路不久。她趁着司机下车买东西休息的时候,把手覆在了卡车的车头上。   得益于系统内外时间的设置,程冬至把卡车收进系统复制好数据后再放出来这一连串动作,在外面的人看来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从他们的视角里,那就是一个小姑娘忍不住拿手摸了摸这俩威风潇洒的大卡车而已。司机也看到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得意,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大概是继承了去世父亲的开车天赋,猴子很快就学会了开大卡车。他的三姨夫看在那袋儿杂合面的诱惑上,也没有藏私,反而非常热情地把自己的看家绝活都教给了猴子。这个三姨夫不愧是一个势利的人,当他得知自己妻子的外甥居然有了当司机的机会,立即判断出了他搭上了啥高枝儿,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留一手呢?况且留手对方也看得出来,又不是完全不会开车的嫩家伙!   猴子学成归来的时候,废厂子附近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三辆春风牌大卡车了。他有些傻眼,绕着这三辆车转了好几圈,才懵懵地问大家:“这些车是哪儿来的?”   这一看就是好车啊!他小姨夫那破车,全部加起来也赶不上这车的半个轮胎!一眼就看出高低了。   “你这不废话吗,还能是哪儿来的,当然是菩萨变出来的!”   这是一个双关语,只有他们帮派的人才能体会出其中的深意与趣味。大家伙儿喜气洋洋,心照不宣,满眼得意和骄傲。   其实他们也没具体看到这车是咋出现在厂子附近的,那天程冬至来得很早,进来就直接叫醒了他们。据她说是请了三个会开车的人帮忙开过来放着,那仨人已经走了。   废厂子的地理位置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极大的优势。   空旷无人,地形丰富又安全,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完美练车场。大家在猴子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地学起了开车,连程冬至也不例外,开心得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初衷。   猴子不仅是一个好的天才司机,更是一个聪明的教练,在他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下,帮派里除了最小的那俩,其他人基本都能熟练地开车了。   大家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为了安全起见,一直沿着国道走,除了极其特殊紧急的情况,尽量不要偏离大道路去抄近道。   一辆车坐四个人,两人一班轮换,尽量避免疲劳驾驶出事。至于车里的货物,第一次跑没经验,尽量少一点,也不要准备那种贵重的特别是副食品之类,先以一些日用品比如毛巾肥皂牙膏啥的和衣服鞋袜为主。   这样一算的话一趟只能去十二个人,剩下的人就留在省城照看一些事情,下次再轮换着来。好在大家平时感情基础在那,尽管有些遗憾,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不满与争执,大家都很听从大哥和菩萨的安排。   不得不说,学会了开车后真的是方便多了,程冬至不用再费时费力地把货物放在那租房里,只消开着卡车到处转一圈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塞满回去就行。   所有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后,大家定好了日子:明天出发!   程冬至回到了纺织厂里,告诉他们自己要出门一段时间,并留了些钱和口粮给刘金玲与王卫国,叫他们尽量不要出厂子,也不要惹什么事情。   经过上次杜寡妇的事儿后,刘金玲变得有些憔悴了,王卫国也白了不少头发。他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半天才想起来问:“这是哪儿来的?”   “叶淮海给我寄来的,你们自个儿知道就行了,别到处说,叫人抓着小辫子又是一场灾。”   “放心,不会的,不会。”王卫国连连摆手,脸色都有些惨白了。   “我们是那蠢人吗?你别在外头太久,早点回来,你这一不在家里,我心里都是慌的!”刘金玲说。   王卫国还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上次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刘金玲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事和小女儿所说的“想想办法”有着一定的关联!   程冬至不肯说,她也不好继续问,可她对程冬至的态度和情绪显然比以前热情真挚多了,大约是因为那次受了惊吓和气恼的缘故。   “我会定期给你们打电话的,有啥事儿电话里告诉我就成。”   “哎,好……”   程冬至走进房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果断拿出了剪刀,把自己的辫子咔嚓一下子给剪掉了…… 第141章   清晨, 程冬至大包小包地从家里出了门,走到没人的地儿里后立马掏出自行车,风一般朝废厂子呼啸而去。   她把头发剪成了时下男孩子最喜欢的发式, 穿上了男孩的衣服鞋子,还把眉毛稍微画重了一点儿。本来就是雌雄莫辨的年纪, 不认识的人一看还以为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   不过,她的变装这么成功最大的原因, 还是因为她是个平的……   说来也是恼人, 明明营养跟上了, 身高也长了, 可偏偏发育不起来, 和前凸后翘的王春枝完全不能比, 大概这一点随了王卫国。   赶到废厂子后,她发现, 大部分人都神采奕奕却带着俩黑眼圈, 一看就是昨夜激动得没睡好。   程冬至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几个这样子还咋开车?赶紧补觉去。睡足三个小时再起来, 睡不着的话继续睡!”   被她目光扫的人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 可还是听话地纷纷回床补觉了。   宋二马是睡好了的,他也没闲着,把程冬至骑来的自行车与大包小包啥的搬上了卡车的空位, 顺手把蔡鹏程的那辆也给搬到另一辆卡车上去了。按照程冬至的意思,每辆车只装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空间的货,不至于被盘查的时候太过显眼, 故而放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大姐,你咋带了这么多东西?全是零嘴儿吗?”   “别叫我大姐,叫我二哥。”程冬至严肃地纠正了他这个错误。   “噗!……好好好,二哥!哎呀太别扭了,我还是先叫着大姐,等到了外头再改口。”   “你自己小心点儿,别说漏嘴就成。”   “那不能!我都想好了,一出去我就不是宋二马了,回来省城才是!”   之前采集那个司机车数据的时候,由于是囫囵塞进去的,系统不仅仅忠实地记录了这辆卡车的一切数据,更是一并把驾驶室里头的东西也给全部采集齐了,其中包括司机放在车上的公文包。   程冬至按照这个司机身上带着的证明格式,一气儿做出了十二份驾驶证和三封介绍信,伪造身份这种事情她早就做得得心应手,比那些天桥办.证的还要熟练。大家这些时早已把自己的假名字背得很熟悉了,只有像这种没有外人的时候才会称呼对方的真名或者绰号。   蔡鹏程想得比谁都周到,他考虑到无论是停在路边,还是行驶中做饭都不太方便,这几天连夜赶着做了一大批耐放的干卷子和大饼,还备了好些咸菜大酱啥的。至于水,每个车厢里都用塑料大桶装了满满两大桶,洗澡啥的肯定是不能,但喝的话足够了。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专注,一点儿都不累,还有种异常的愉悦。一想到这些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旅程做准备,他心里头就涌上了一种类似于准备郊游野餐之类的感觉,难得地夹杂着一点雀跃童心。   其实程冬至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大包小包带过来的东西,正如宋二马所说,全是她给自己准备的零嘴儿。反正她也不打算开太长时间的车,一边坐在车里看外头的风景,一边吃点好吃的,多快活!   为了照顾菩萨,分配队伍的时候,蔡鹏程特地把猴子,宋二马,自己和程冬至编成了一队。   宋二马和她最熟,相处起来自然轻松,气氛也好;猴子的车技好,开车不颠簸不让人晕车;他就不用说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和菩萨搞好关系,以后还怎么继续为大家拉货源?   补觉的人逐渐起来后,大家再三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又对了一遍口径,这才排着队先后上路了。   尽管是第一次上国道,可三位司机的表现还是非常可圈可点,基本上没出什么大错儿,连急刹车都没有。   这得益于猴子的教导和他们没日没夜地练习,熟能生巧,还有程冬至模仿后世考驾照的那一套设置的障碍考试,大家早已能轻松处理路面上的大部分情况。国道虽然有些破旧,好些地方还露了土,可总归是比废厂子周围的环境要强太多。   程冬至坐在车厢里的椅子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扒着栏杆看外面的风景。   她不喜欢坐副驾驶位,感觉气闷闷的。现在天气好,车厢的顶棚没有拉起来,故而视野极其宽阔,看得她心胸也为之舒畅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省城的地理位置原因,出省城的这条道上各种车比较多,有时候遇上检查的了就会短暂地堵一堵,比如现在。   程冬至凝视着旁边卡车上满满一车的鸭子,那些鸭子也在凝视着她。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后,鸭子们或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率先打破寂静,嘎嘎地大叫起来,吵得程冬至脑壳痛。   “这是哪来的鸭子?现在居然还能看见这么多!”程冬至问旁边的宋二马。   禽物虽然比不上猪肉牛羊肉金贵,可那也是极其难得的肉类了,程冬至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一大车的活禽。   “应该是下面鸭县来的,他们那里别的不多,就鸭子多!这些都是野鸭子。”宋二马感慨说:“这些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好地方哇!鸭县的水沟子十曲九弯的,水看着浅,可实际上深着呢,这种地方最蓄得住野鸭子。他那芦苇也长得快。他们那里的人家,地里的食儿不够了,就去抓野鸭子捡野鸭蛋,实在不行还能割芦苇织席子,咋地也饿不死人,活得比省城里有些人家还滋润!不像我姥姥姥爷家那边,只有些长不出庄稼的瘦田薄田,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程冬至想起了此行要去的千水坝,不由得更加兴致勃勃了:“你说那千水坝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是个顶好的地方,是真的吗?”   千水坝并不是单指一个坝,而是由一个坝所引申开来的整大片的平原,有时候也指整个省。   以前的时候程冬至就听说过这个地方,最近几年被提起的频率更多了。大家都说那里四季如春,一望无际的平原地最好种东西了,尤其那里的土地,上好的黑红土,肥沃得能拧出油来!随便撒点儿种子,也不需要细心料理啥的,就能疯长一大片庄稼,结出累累的粮食。   宋二马对千水坝的兴趣不比程冬至低,一谈起这个也是眉飞色舞:“我没亲眼见过,可我自打生下来就没少听说过那坝上的事儿!我姥姥说,那坝上的男人从来就不愁媳妇娶,姑娘也不愁夫家嫁,哪怕是瘸子聋子哑巴,也有人上赶着提亲,为啥,那里粮食多,吃得饱哇!他们平常也不咋吃杂合面,都是吃雪白雪白的白面儿!馒头,大饼,想吃多少做多少……”   程冬至知道肯定没有这么夸张,不过根据她从地图上看来的信息,那一带地方光地势原因就能占不少便宜了。平原地区最适合大面积种植,省心省力。并且那里气温一年到头都比较稳定,罕见冰雹天灾啥的,土壤又是世代养肥了的熟土,种种条件结合起来,千水坝就算不像传闻中那样富得流油,也该是个能吃饱的地方。他们带着日用品去那边,应该能换回不少粮食?   程冬至不缺粮食,可她缺一条光明正大把大量粮食拿出来的途径和借口,以此类推,她还得尽量拓展商业地图,考察一下每个地方地下工厂的情况,以后连自己其他货物的来源也能一并解释了。   虽然现在暂时没有这个需求和烦恼,提前准备着总归是没错儿的,不然长期下来,每次想拿出东西里都得费尽心思想好借口和退路,多麻烦啊。别的不提,光帮派那边的长期供应就是一个大问题。   沉思间,道路总算又疏通了,车流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   离省城越远,这路上的车也就越少了,并且基本都是卡车和长途大客车,罕见小车之类。   道路两旁的风景也变成了乡村景致,除了隔老长一段时间会出现的小小休息站以外,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商店和人影,很有些萧瑟。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偶尔会遇到那种招手要搭顺风车的,其他卡车有的会停下来,程冬至他们则无情地忽视掉呼啸而过,好在对方也不以为意,继续等下一辆。   不是他们不肯顺路载人,主要是车厢里的东西有些不方便,最好不让陌生人看到,能避免很多风险。   眼见着天快黑了,前方又出现了一个休息站,蔡鹏程决定把车停一停。   白天在路上的时候随便吃点干饼子咸菜啥的还能应付,都晚上了,气温也降了不少,光吃干的咽不下去,咋地也该弄碗热汤喝喝。   三辆车挨次停在了休息站的停车场里,他们一行人找了个空地,四周捡了些柴火点燃了,搭上事先准备好的简易铁架子,把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大锅架在铁架子上开始烧水。   除了他们,休息站这边还有两拨司机也聚在一起烧火煮东西,说说笑笑挺热闹的,就是味儿不太好闻。   就在蔡鹏程琢磨着往锅里下什么好的时候,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司机搭讪着走了过来…… 第142章   “小兄弟, 你们带盐了没有?刚刚烧汤的时候才发现盐包都漏了,瘪淡瘪淡的没一点味儿,没盐吃不香!”   以他的年纪, 喊蔡鹏程这群人小兄弟已经是很客气的示好了。这时候的盐不像油那么金贵, 所以蔡鹏程完全没有犹豫,从带着的盐罐子里抓了一撮儿给他。这司机让了让烟,大家都摇手拒绝了。倒不是他们不抽,主要是菩萨还在, 怕熏着她。   这司机道谢回去了。蔡鹏程改变了主意,什么都不往锅里加, 只是把水烧开了,让大家一边喝口热的一边吃干卷子。   旁边没人的时候往锅里放啥都行, 可现在有旁人,看样子也不像是对他们毫无兴趣的那种, 还是将就点儿算了。   果然, 没多久那个司机又折回来了, 还带着俩人。蔡鹏程他们起初还有点紧张,没多久就放松了下来——原来不是啥坏人,就是俩闲不住的话篓子!   其实这三个人也不是一路来的,休息站碰到的而已。长途卡车司机是一个很寂寞的活儿, 虽然待遇福利好,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很少能遇到个说话的人。   “我开了三十多年的车了,落下了一身毛病, 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按说本来早该退休换个轻省活儿,为了给家里挣口嚼的,哪里闲的下来哇!”大叔司机感慨。   另外俩人也附和。   “可不是!现在啥活儿都越来越难做了。以前还能偷偷带点货,现在啥都没有,能蹲着些鸡蛋野菜啥的就是上份儿了。以前都是些啥?啥都能蹲到!麦乳精,白面儿,大米,鲜鱼……东西都去哪儿了?”   蔡鹏程笑笑,不好说啥。他才是第一次正式上路,对他们的处境无法产生多大共鸣,何况他也不缺货。   大叔司机看出来了他的生嫩,好心地传授给他许多道路上的知识。蔡鹏程见对方说的句句都是干货,态度从起初的漫不经心变成了认真,最后发自内心地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来让这几位老前辈。   “哟,居然还是大前门!小兄弟你混的不错啊。”   “咱们平时也就抽抽勤俭红梅啥的,大前门过分了,过分了。”   “没啥,这烟我平常也舍不得抽,今儿听了几位大哥的话,比看啥书都要管用,那都是句句金玉良言,这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大哥们要是推那就是瞧不起我了。”蔡鹏程言辞恳切,宋二马和另外几个人也掏出了烟盒请他们拿。最后,几位司机只好把烟夹在耳朵上,笑眯眯地走了。   他们本来还想再唠嗑唠嗑的,实在是时间不够要开车走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心里对蔡鹏程他们很满意:现在的年轻人,态度好,真上道!   程冬至的心情和蔡鹏程也是一样的,受益匪浅。   果然是不出来就不知道外面的辛苦。方向盘这个职业听起来风光,内里的油水也多,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辛苦和风险!不过想想也是,哪有那么容易得到的好处呢。   “离这儿最近的县城或者市里叫啥?”程冬至问宋二马。   宋二马掏出地图和自己沿途做的记号本子,对比了一会儿,说:“再往前头开就是鸭县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大车鸭子就是打那儿运来的。”   “你说,咱们拿着这些东西去河边儿的人家那里换,能换回鸭子和鸭蛋不?”   “换应该是能换回,不过鸭蛋那玩意还行,能腌起来放老长时间,他们那边的人也挺会腌蛋的;鸭子这东西容易死,一不小心一个癫起头,就传着一片跟着癫头,没多久就全硬了!”   “我要拿来送人,鸭县离上江近?”   “近!开车不到一天就到了!”   “那就行。”   由于天色已晚,大家在休息站凑合着睡了一夜,次日清晨才上的路。   到了鸭县(当然实际上不叫这个名字)后,程冬至让四个人结伴去河边一带打探打探行情,自己则找到了县里唯一一部公用电话,给叶淮海打电话。   叶淮海留给她三个号码,每一个都是其他人接的,他本人不在。对方都表示会尽快通知他,让她守着电话不要离开。   程冬至很有些矛盾,她想走去别处逛逛,又怕叶淮海打来电话她错过了,可问题是她不知道要等多久。要是叶淮海一直不打回,她难不成还要在旁边扎个帐篷睡一宿吗?   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感慨现在通讯技术的落后了,要是能有手机就好了,联系起来多方便啊!   就在程冬至发呆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电话居然响了。   接起来后,竟然真的是叶淮海!   “咋了小丁点,你咋想着和我打电话了啊?”   “我现在在上江附近,你那边有空不?有空我就去看看你。”   “有,咋没有?你怎么跑这边来了,一个人啊?”   “和好多朋友一块儿来的。”   “你搞这干啥,没事别乱搞。”   “没,就是出来逛逛,顺便开开眼界。你喜欢吃鸭子不?”   “啊?……”叶淮海没想到话题这么跳跃:“咋就鸭子了呢?”   “我在鸭县呢,要是能弄到鸭子我给你带去。你喜欢不?”   “喜欢!咋会不喜欢,这可是肉哇!我最近都饿狼了,别说鸭子了,蚊子腿儿我都不放过!”   “你咋会挨饿的,身边儿钱票不够吗?”程冬至很吃惊。   “钱票我多的是,可这边买不着东西,周边儿都买不到。你在的鸭县我也找人去过,拿着钱票买不到一根鸭毛!家里倒是给我寄了包裹来,可兄弟们受苦,我咋能自个儿一个人享福?人太多了,那些包裹都不够大家塞牙缝的!你给我带鸭子来估计我也就能喝口汤。对,熬汤!多多地加点儿水,这样我就能多喝点肉汤了!”   程冬至被叶淮海逗笑了。   “你把你现在的地址给我,我给你多带点儿鸭子鸭蛋过来。”   “你啥时候到?”   “大概就是这两天。”   “行,你自个儿小心点,注意安全,别往南口进来,从北口来,我找人接你们!”   叶淮海报了一个地址,还建议了路线,程冬至用心地拿笔记下了。   挂了电话后,程冬至长长地吐了口气,给供销社的人结算话费。那人瞅着她,笑着说:“小姑娘,头一次来?”   “是啊,咋啦?”程冬至倒是不意外自己被人听出来真实性别,她本来就没弄变声器,嫌麻烦,也怕叶淮海听不出她声音来。这身装扮只是为了在一群男孩儿中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平常她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   “你说要给人弄鸭子,你打算咋弄?外头管咱们这儿叫鸭县,你还真当是鸭子满天飞呢!就算真这样儿,那也是要统一收购上去的,没门道你连根鸭毛都弄不到!”   程冬至听出来对方话里有话,立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给她,笑着说:“姐,你给我仔细说说,里头有啥门道呗!”   她拿出来的巧克力是省城百货里的高级货,据说是仿照苏国某品牌做的。虽然国内和苏国的关系没以前那么蜜月了,可苏国那边的一些潮流风尚还是能影响这边的。大家都普遍认为,这种裹着银色格子锡纸的巧克力不仅代表了甜蜜,富足和营养,更是一种品位与身份的象征。   果然,对方眼睛都直了,她识货。   把巧克力迅速收进口袋里后,对方低声对程冬至道:“你们要真想收鸭子鸭蛋,去大康洼!那里住着几个鸭行家,经常扎猛子下河赶野鸭子回来,私下还偷偷养着不少家鸭子,这两年胆子越发大了,养了不知道有多少。钱票他们是不怎么收的,只要吃的和用的,顶好是要用工业票的那种!铁锅你们有没有?要是有这个,想要多少鸭子都换的回来!”   程冬至连连点头:“多谢多谢!我这就去。姐,你咋知道这么多呀?”   “嘻嘻,这你就别问了,也别对外头说去!闷声儿发财才是硬道理,你到处说了对你有啥好处,找他们买的人多了,那你们要出的价不就高了么?下次还想知道啥消息,尽管来找我。”   “行!谢谢姐。”   程冬至回到卡车边儿上,去打探消息的四个人回来了,他们换回了一些鸭蛋和另外乱七八糟的东西,可鸭子倒是一个都没换回来。   为首的猴子哭笑不得:“这都是啥买卖啊!连柿饼都给我掏出来了!要不是想着看看行情,咋地也不能收这么些玩意儿。”   果然,他们抬了个竹筐回来,里头装着各种凌乱的杂物,什么土织布,老布鞋,鸭蛋,瓜菜,其中居然还有几包柿饼。   程冬至笑了:“这有啥,柿饼也是好东西嘛!别乱晃了,咱们去大康洼。”   起初大家还不明白为啥要去这么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地方,待程冬至解释后,全都高兴地同意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本来他们对鸭县有些失望,以为不过是虚名在外,没想到真正能买到鸭子的地方藏得那么隐蔽啊!   蔡鹏程想的就和大家不太一样了。   他对程冬至始终有一层崇拜的滤镜效果在,哪怕是她无意间撞到的事情,或者一些运气的巧合,在他的心底那也是运筹帷幄步步在心,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要不然为啥大家一起来的鸭县,偏偏就是菩萨知道了该往哪儿去收鸭子呢?一定是她早就知道了,故意这么说,用以掩藏自己的能耐和大智慧!   程冬至感觉蔡鹏程的眼神有点不太对,问:“咋了?”   “没,没啥……”蔡鹏程悄悄拍了自己一巴掌。既然菩萨不愿意暴露,那他可千万不能不识趣,一定要配合把这戏演足了。她说是啥就是啥! 第143章   去大康洼之前, 程冬至召集齐所有人,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议。   会议的中心思想很简单:不许对任何人尤其是叶淮海说出她在帮派里真实的身份,只说她是新人, 跟着做生意就好了。绝对不许被套出实话, 为了防着酒后吐真言,酒也要少喝。   大家都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放心!这个早就是帮派里默认的头号禁忌了,对外头绝对一个字都不带蹦的!   王冬枝是谁?是他们新收的成员!   为啥收她?她脑子好, 主意多,文化水平高!   程冬至满意地笑了, 不愧是蔡鹏程,把大家调理得真好!   通往大康洼的路有些不好开卡车进去, 程冬至想了想,决定把卡车停在一个靠路边相对隐蔽又稳妥的地方, 派两个能说会道的拿着俏货去那边试探试探, 要是谈的妥了, 叫他们过来换。   为了确保能把洼里的人勾出来,大家精心挑选了些这边很难见到的东西,比如玻璃瓶装的酒和香烟,化学梳尼龙袜和劳动布衣服啥的, 程冬至还拿出了几条国产手表让他们一并带过去,就算没人买,也要告诉他们这边有好的东西,来看看也是好的。只要他们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都好办了。   事实证明,程冬至他们大大低估了大康洼人的财力和购物的热情。   一大堆人走过来的时候,他们起初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啥战斗团过来打架了。直到走近了才看清,带头的是派出去的那两个,脸上有着不少笑容,一看就是谈成了!   差不多来了四五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人们还好,就是十分热情地打量着他们感兴趣的商品,和蔡鹏程讨价还价;女人们可就彪悍得多了,不愧是鸭县人民,她们吵闹起来简直就像有一千只鸭子!   为了安全起见,程冬至只打开了一个卡车的车厢侧板,横着的一面放下来就像一个小小的展览台,要不是卡车的底座够高很难爬上去,她都要怀疑这群战斗力爆表的女人们能一起涌上来把她给挤扁了!这架势,和后世的促销跳楼价打折的盛况差不离啊!   “我要这个袜子,大红的这个!!”   “这衣服咋嫩好看啊!还怪结实的,给我来两套!”   大家七嘴八舌的,程冬至觉得实在是太乱记不清,对宋二马使了个眼色。宋二马会意,立即跳下车跑到蔡鹏程旁边,问:“大哥,这换东西的价定下来了吗?”   “定下了,你把账拢一拢,咱们一手交鸭一手交货!”   宋二马慌忙跑回女人堆里,扯着嗓子叫:“婶子们,别吵了,赶紧去那边儿一个个的排队登记,鸭子鸭蛋啥的付清了就来这边拿货,别乱!晚了就没你的份儿啦!”   头一次碰上这样大宗儿的买卖,大家都没有什么经验,手忙脚乱的出了好些小差错,最后对账的时候,发现有贪小便宜的人顺手牵羊拿走了些东西但是没报账,好在损失并不大,总得来说还是换得很划算。   蔡鹏程找他们要了好些芦苇编织的方笼,虽然不甚结实,可眼下是够用了。多亏有了这些方笼,鸭子们才能摞起来,省了不少卡车的空间。   “这么老些鸭子,大姐你那朋友就算是天天吃几只,怕也是吃一年都吃不完!”宋二马羡慕地说。   “他那边人多,这么些怕是只够吃两三天的。”   “啥?”宋二马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也没接着问下去了。   程冬至心情大好,开心地看着满满三车的“战利品”,不住地暗自点头。   一直以来总是叶淮海给东西她,总算也轮着她给他送一回实在的。结合眼下的情况来看,上江那边买不到东西的情况短期内是很难缓解的,那她就多给他送些物资过去。至于东西的来历,他要非追问,就交给蔡鹏程来解释好了,她相信蔡鹏程能够捏造出一个看得过去的答案。   三辆卡车浩浩荡荡地来到北口时,叶淮海眼睛都没正瞟一下,而是焦急地看着后面,看有没有啥自行车或者小板车啥的过来。   然而,当一身男装的程冬至从卡车上跳下来,利利落落地出现在他面前后,叶淮海这才发现:人已经到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大东西,一时有点发愣。   “你愣着干啥,赶紧带路啊!”程冬至说。   “不是,这卡车……”   “是我大哥的车队,说来话长,咱们先别说了,里头有鸭子呢。现在天儿有点热,小心憋出鸭瘟来。”   “好……”   叶淮海有些恍然梦里。   不仅仅是他受到了震撼,车开到他所在的钢厂后门后,前来迎接的几个人看到这个架势,也被狠狠地震惊到了!   他们听说老大的朋友送东西过来,还以为和以前一样顶多是些箱子啥的,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的大卡车!天呐,这里头得装多少东西啊?   钢厂的人今天高兴得像是过大年。   好久没正经吃饱的他们刚刚接到通知,今天有鸭肉汤喝!不要钱不要票,每人一大碗!有油有肉!   除了鸭肉汤,每人还能分着半个水煮鸭蛋!这是啥好日子啊?老大要结婚了?   东西是叶淮海的朋友送来的,他自然能享受到一些别人享受不到的“特殊照顾”,面前不仅放着满满一大盆有整只鸭的鸭肉汤,还有满满一盘子的鸭蛋,旁边堆着些瓜菜柿饼啥的,都是他一个人的。   蔡鹏程他们去食堂吃了,房间里就只有叶淮海和程冬至俩人。   虽然馋了很久,可叶淮海并没有吃得太香,而是皱眉问程冬至:“你们打哪儿弄来这么些鸭子的?”   “去鸭县换的呀。”   “拿啥换的?”   “一些锅碗瓢盆啥的。”程冬至模棱两可。   “那锅碗瓢盆啥的又是哪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跟着他们换。”   “那为啥他们把这么些鸭子都给我?”   “卖钱票呀,你手里头不是有钱有票嘛,我和他们说了,他们就同意了。”程冬至滴水不漏,天真无邪。   叶淮海说不出话来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被程冬至这么一说,倒是没咕噜解释开了。   “淮海哥,以后你要是想买啥,找我大哥就成。他几年前的时候就开始做倒爷了,门路可多了,啥物资别人都弄不到他也能弄到。”   叶淮海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他严厉地看着程冬至,问:“你咋和这样的人认识的?现在不好说,放过去这妥妥的是一个投机倒把的重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咋就和这样不清不楚的恶人结交上了?是不是那个贼眉鼠眼的牵线?还有,你一个女孩子混在一堆大老爷们里做啥?他们有没有……”   说了一半,叶淮海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非常不好,对小丁点是一种伤害,便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说辞:“你一女的,和他们一块儿吃饭睡觉啥的不会不方便吗?还是长途跋涉的!”   程冬至摇摇头:“还好!平常我都是一个人睡车厢的,他们都不和我靠边儿,吃饭又没什么要紧。”   叶淮海终于忍不住了,他拿指头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程冬至的脑门儿,手劲儿不算大,语气却有点冲:“你今年也差不多十六七岁了?咋还和个没开窍的孩子一样呢!那个啥老大绝对不是普通人物,为啥带着你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就是看中了你,想图你的色!你还傻了唧地跟着人家天南地北地做压寨夫人!”   程冬至愣了。   被叶淮海这么一提醒,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全帮派那么多男的,为啥和她相处起来的时候这么自然,完全没有一点男女有别的尴尬感?这代表了啥?   叶淮海误解了程冬至的表情,还以为她终于意识到了点儿什么:“现在想明白也不晚。我去和你们老大说,你就留在我这边儿,以后不跟他们跑了。”   “那不行,我还要去看……风景呢。”程冬至下意识差点把看阿则脱口而出,还好改口了。   阿则不让她说出去他在黑牛庄的事情,尤其是要对叶淮海保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阿则这么要求必然是有他的原因,程冬至只能听他的了。   叶淮海气得差点跳脚:“看啥风景?你要是爱看,等时局定了我带你全国各地玩个遍!现在这么乱,你当是出来游山玩水呢!”   程冬至想了想,觉得不能和叶淮海继续这个话题,她怕他一时想不开把她给扣在这儿了:“行,我好好考虑几天。”   “最好是早点拿主意,我等你的回话。”   “知道了。”   从叶淮海那里出来后,程冬至微微蹙眉,心事重重的。   宋二马正没心没肺地和钢厂里的工人们打成了一片,看到程冬至带着这样的表情出来,不由得立即担心地凑了过来:“大姐,你咋了,不舒服?”   程冬至看了看他的眼神,关切中带着小心,完全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很寻常的询问眼神。   “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啥事儿?”   “你们平常和我相处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我是个女的,觉得有点不自在?”   “不会啊,要不是大姐你这么问,我都想不起来你是个女的!”   宋二马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然而话出口后他就后悔了,因为程冬至的脸顿时黑了…… 第144章   “大姐,我, 我不是这意思……”   宋二马试图亡羊补牢, 可程冬至完全不想听他解释,气愤地拔脚走了。   看着程冬至消失的背影, 宋二马十分懊恼:他刚刚说话咋就不过一下脑子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 宋二马把这件事给大家说了, 大家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是啊,为啥他们也没意识到这件事呢?   蔡鹏程正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的时候, 门忽然扣扣地响了。   他披上衣服踩好鞋走出去,见到来人后吓了一跳, 居然是叶淮海!   虽然程冬至并没有对他说起过叶淮海的情况,可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些不把他们当外人的工人兄弟们七嘴八舌的,早已把这小子的底儿全透给了他们, 把他们吓得不轻。这些事本来就不是秘密,叶淮海家里那些长辈们各个都名头很响,他本人又是个风风火火热情高涨的代表人物,在上江这边做了好几件露脸的事情, 大家也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说出来还能吹吹牛,给脸上增添光彩。   大家并没有吓唬蔡鹏程他们的意思, 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受到了震撼,同时暗地里更加崇敬程冬至了。   “你有空没?”叶淮海问蔡鹏程。   “有……”虽然是问句,可对方的语气和表情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出来一下,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蔡鹏程忐忑不安地跟着叶淮海出去了。叶淮海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锁上门,扭亮灯,又递给他一根烟,还亲自给点上了火。   敬了烟后,叶淮海自己也抽上了烟,一时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安静得落针可闻。   蔡鹏程夹烟的手指有点不稳,总觉得如坐针毡,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等对方发话。   叶淮海抽完了一根烟后,终于开口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丁点她年纪小不懂事,也不了解男人的想法,我自己也是男人,大概清楚你心里头的意思——你是不是瞧上她了?”   蔡鹏程先开始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小丁点是谁,反应过来可能是指菩萨后,吓得站了起来:“咋会?我可不敢有这种以下犯上的心思!她是我的大……大恩人!”   本来他是想说大姐头的,可想起之前程冬至叮嘱他的话,千钧一发的时刻急中生智扭了回来。   “啥?恩人?”还好叶淮海被最后一个词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没注意到前面某个诡异而不对劲的词语。   “是啊,她没和你说过?当初我被仇家砍伤差点要死了,是她找人把我弄医院去捡回了一条命。我爹娘去得早,家里几个弟弟妹妹就靠着我过活,那时候我要是死了,他们估计也活不长了!这么一算,我可不是欠了她五条命吗?在我心里头,她就是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咋能起这种龌龊心思?”   这番话,蔡鹏程是有所保留和掩饰的,但说出来的都是实情,也算是发自肺腑。   别说程冬至还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即便没有给他们供货,他也会一辈子记着这份恩情,尽可能地回报。荒年的时候,一口吃的就是一股儿命,她给他带来这么多钱和吃的,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因此吃饱了肚子,脸上添了肉,再也不饿得蔫蔫儿的了,叫他心里欢喜得几乎要落泪。这么看的话,他的弟弟妹妹可不是也被她救回来了么?说是五条命一点也不为过!   况且,要是再加上兄弟们那边,那就不知道有多少条命了!   蔡鹏程是一个圆滑又世故的人,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良心,不懂得感激。程冬至给他供货,他把她捧到天上;她不给他供货,他也绝对不会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出来混不能全靠狠辣,也得讲义气和人品。一时的利益只能吸引到酒肉朋友,再“亲密”的兄弟一出事那就是各奔东西的结局;唯有立起了“字号”,才能真正地长久凝聚起一个团体。   叶淮海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个故事,一下子愣了,空气顿时有点尴尬。   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他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就有些……   叶淮海坐直了身子,稍微改换了一下表情,语气也放缓和了些许:“就算这样,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也不好总是把她这个小姑娘给带在身边?关键是,就她这么一个女的,要是还有别的女孩儿还好说点。”   蔡鹏程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和叶淮海解释:“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她……她脾气倔,性子也野,平常和咱们相处的时候也没太区别对待……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是我恩人,恩人要跟着,我总不能拒绝……”   语无伦次的,前后矛盾得蔡鹏程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叶淮海却是舒展了眉头,笑了出来:“这个我知道!她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外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心里头可有主意了!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当然了,要不是这个性子,也对不上我的性子!好兄弟,是我错怪你了,我还以为是你威逼利诱她跟着你,看来,你才是被威逼利诱的那个人啊!”   叶淮海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蔡鹏程也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得知蔡鹏程不是哪个意思后,笼罩在叶淮海心里头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赞成程冬至跟着他们混:“你帮我劝劝她,你们干的那都是冒风险的事儿,她也不小了,找个体体面面的工作才是正经,老这么乱跑有啥好的?只要她肯安定下来,工作的事儿包我身上了,准给她找个合心合意的!”   蔡鹏程心想,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有本事你自己劝去,你要是能劝得动她,我算你厉害。   当然,他嘴上肯定是答应得很好:“我尽我的力,至于她听不听,那就是她的事了。”   蔡鹏程的形象在叶淮海眼中顺眼了不少,他友善地和对方聊了一会儿天后,拍拍他的肩膀,客气地把他给送回睡觉的地方去了。   次日清晨,蔡鹏程找了个机会把叶淮海找他“谈心”的事情告诉了程冬至。   程冬至半天没说话,心里想:才出来多久,就长进成这样了!还是小的时候可爱。   “菩萨,你说这事儿……”   “你别管了,我自个儿处理。”   “成。”   托程冬至他们的福,工厂食堂提供了和以往相比非常丰盛的早饭——又是每人一份鸭肉汤。看样子似乎要吃个几天的样子,可没人嫌弃腻烦,吃一年半载的他们也绝不嫌弃!   吃完早饭后,叶淮海带着程冬至逛钢厂。本来钢厂这边是轰轰烈烈搞活动的,还是叶淮海极力主张没有放弃搞生产,勉强维持了纺织厂的那个半工的模式,这才没有糟蹋浪费那些原料与生产机器。   上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知名大城市,本地钢厂的规模虽然不如钢铁主产区那边城市的钢厂大,在周边儿厂子里也算是很气派的了。无论是厂房,宿舍楼,食堂等其他一些零散建筑以及外头的围墙,都是出自建国初期几位大手设计师之手,坚固之余又十分美观,逛逛也是挺不错的。   逛完后,叶淮海问程冬至:“你觉得这个厂子咋样?”   “挺好的!”程冬至说的是真心话。   “除了你看得到的好,还有你看不到的好。”   “比如说?”   “工资高,福利待遇好,做一年就往上长一年;走出去说你是工人,大家也高看你一眼!以后不管是分住房,还是去医院,孩子上学,这一辈子的事儿,厂子都给你包了。”   程冬至点点头:“那是挺不错的。”   叶淮海终于说了正题:“所以你跟着他们乱跑啥?朝不保夕的,一点儿都不安稳,将来也没个退休金啥的。别的不说,以后找对象,人家家里头要是知道你以前是做倒爷的,那不就黄了?还是大厂子工人说出去有面子。你要是肯留下来,我敢拍着胸脯担保,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到你头上!”   程冬至沉默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我本来就喜欢到处乱跑啊。”   叶淮海和她不一样,不知道后头的事态发展,自然以为工厂这边熬过风头就没事儿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对工厂这个存在有着别样的信心和执念。   可她比谁都清楚,没有什么永久的安稳和铁饭碗!   先别说这个钢厂熬不熬得过这几年了,就算熬过了,往后是怎么回事儿还是个未知数呢。到时候还有一波裁员改革啥的在等着大家,不知道多少人以为的一辈子的铁饭碗就破了,漏了,成一堆废铁了。   叶淮海气结,半晌,忽然打开了腰间的一个小皮包似的东西,从里头“啪”地一声掏出一把枪来!   程冬至吓得一哆嗦,下意识要跑,叶淮海一把抓住了她:“你跑啥?”   “你掏枪干啥?”   她还以为自己不同意留下来,叶淮海气得要毙了她。   叶淮海明白了程冬至为什么要跑,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一天到晚的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我还没疯,不至于为着你要乱跑就开枪打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枪!” 第145章   叶淮海把程冬至带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林子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给枪解保险, 上膛, 扣扳机等。   尽管程冬至并不需要,可她知道叶淮海这是好心, 就由着他教了。   她是那种金钱诚可贵, 快活价更高, 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的人。之所以这个时候敢和蔡鹏程他们外出闯荡, 自然是因为系统已经升级到了足以自保的缘故,顺便捎带着保护一下伙伴们也是没问题的。   不过这个她没法子和叶淮海说, 反正他现在闲着,她也闲着,就一起学学呗,又没坏处。   叶淮海教给了她一些非常浅显基础的东西, 又让她试着开了几枪。程冬至对这个东西不太熟,不过她胆子大,不说准头咋样,至少手不颤, 说开就开, 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叶淮海看着很满意。   “要是你能在这边多待些时候就好了, 我带着你从头学起,以后出门在外遇着啥事儿了也不怵,先放倒几个再说。”叶淮海有些遗憾。   “咋, 你这是要把我培训成女土匪啊?”   “啥女土匪,说的这么难听!这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学会保护自己总是没错的。你啊,就是一匹野马!”   程冬至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啥?”   “我以前听人说啥爱上一匹野马,头上一片草原,觉得这句话挺可乐的,就笑出来了。”   “草原?啥意思?”   “就是一大堆绿帽子的意思。”   叶淮海楞了一下,忽然直直地看着程冬至的脸,气氛一时有些微微的转变了。程冬至有点儿察觉出来了,可她不知道为啥。   “我脸上有啥东西?”程冬至问。   虽然天天在外面乱跑,又是晒太阳又是风吹雨淋的,可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地白嫩,五官也是越长越精致了。   最出众的还属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特别的水灵。偶尔微微一个转动就透露出无限的爱娇和狡黠,叫人一时摸不清底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想越容易着了套子。   “小丁点,你以后会给你男人戴绿帽子吗?”叶淮海忽然问。   “你说的啥话啊!”程冬至有点无语,她是那样的人吗?   再说了,别说给人带绿帽子,就以她现在的个人魅力来讲,将来能不能找着对象都是个问题。要是她和大姐王春枝一样有女人味儿就好了,至少不会被一群混混当成铁兄弟看。   叶淮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丁点,你长大了。”   “我长大好多年了。”   “嗯,是挺快的。”   虽然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可听到那句含有意味的调侃后,叶淮海总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沸腾,翻滚,让他有些气闷。   他看了程冬至几眼,收回了目光:“你打算啥时候走?”   “要是你这边没啥事儿的话,我明天就走。”   “行,你自个儿小心点。”   “以后缺啥东西和我说,我给你弄来。”   “你给我?是那姓蔡的弄。”   “都一样。”   叶淮海本来对蔡鹏程没了戒心,可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他们处着处着日久生情了咋办?那可就太糟心了!   “我缺的东西可多了,你别离上江太远,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得尽快给我送过来。”叶淮海决定耍个赖。   “我尽力。”程冬至暗自计算着千水坝到上江的距离,不知道这在不在叶淮海所说的不太远的范围内。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打算去千水坝那边转一转。”   叶淮海的眼睛一亮:“坝上?那可是个好地方!你们去那儿收粮?”   “对呀,那里除了粮食还能收啥。”   “如果那边还有粮的话,能不能顺道帮我收点儿?最近到处弄不到粮食,钱票我一分不少算给他。”   “可是可以,不过我们去的话肯定是去收黑粮,没关系吗?”   “人都快饿死了,还管吃到肚子里的是黑粮白粮呢。现在好多厂子都派人去买粮换粮,这会儿全都是过了明路的事情了,老大不说老二!这也是我放你和他们一起跑的原因,等以后风头紧了,倒卖管得严了,我是怎么都不会放你去的。”   程冬至点头。到时候真的风声紧了的话,她自然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成群结伴出去了,肯定是要改头换面以“张姐”的身份单独行动的。   临分别时,叶淮海把他的枪和两个小弹夹一起给了程冬至,叫她用来保护自己。   程冬至有点儿震惊:“你给我了,你用啥?”   “我那还有。放心,我有证,是合法的!”   “可是我没证啊。”   “你小心点别乱用就行。记得和姓蔡的说一声,替我多留心着些粮食,价格上我不会亏待他的。”   “嗯,知道了。”   在两辆工厂车的引导下,程冬至的车队上了国道,离开了上江市。   不这么一走还不知道,上江市离丰林市居然还不算太远,开车的话差不多一个白天左右就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开车的缘故。火车的速度不敢恭维,现在公路上的车少,大部分时间可以把速度提一提,相比之下就省时间了很多。   开到丰林市后,程冬至有意和其他人分了开来。她让他们去市郊区那一带碰碰运气,自己则驾轻就熟地找到一家招待所,易容好后来到了梁家。   梁家人盼她盼得眼睛都绿了,好不容易逮着人上了门,那架势像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般,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搂着程冬至的手不肯放,像是生怕一放手她就跑了。   “张妹子,我还说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把咱们家里人都给丢到脑后勺去了!不是说好经常来吗,这都多久了?你算算,上次走是啥时候了?”   梁母微微皱眉,眼神幽怨,声音哀中带嗔,激得程冬至差点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口气,怎么搞得她像一个玩弄感情的负心汉似的!   “唉,不是我不想来,这不事情多,分不开身嘛!”   小梁很机灵,笑着说:“妈,你也是的,人家是咱们这种闲人儿吗?多少要紧的事情等她去做哩!她还能记着咱们家在哪,就是把咱们放心上了!”   梁母转悲为喜,连连点头:“那可不!张妹子,上次没招待好你,我心里头一直放不下这事儿,这次咋地也得让你吃口好的!”   梁家本来打算弄些猪肉蔬菜什么的让程冬至吃得高兴一点,可惜现在吃食越来越紧,即便是小梁她姑姑她们也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因地制宜弄了几盘可口的鱼菜式来充实餐桌。鱼倒都是鲜鱼,可丰林市的人家谁拿这些鱼来招待人,是会被亲戚在背后说的,所以他们很有点不安。   要知道,这些在丰林市都不是值钱玩意儿,基本上凭户口本领票,稍微排排队就能买到的东西。不过程冬至暂时不知道这个情况,即便知道也没什么——她好久没吃着鲜鱼了!梁家人的手艺不错,这道清蒸鱼和这道酱烧鱼块,还有这道玉米叶子包烤鱼,味道都相当棒!这一看就是经常吃鱼的人家才能做出来的水平,一般人没这个条件。   吃饱喝足后,程冬至满意地掏出帕子擦擦嘴,对梁家人说:“你们都想要些啥,列个单子给我,也不用等下次了,这几天我就能给你们弄来。”   梁家人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忙进了卧室把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拿了出来,带着点不好意思对程冬至说:“张妹子,我知道这么老些有点儿吓人了,你也别压力太大,有的就帮忙弄一下,弄不到也不要紧……”   程冬至眼皮抽了抽:“先拿过来给我看看是啥东西。”   “哎,哎,好!”   打开笔记本后,程冬至翻了很久,发现了一个变化。   “怎么都是要副食品和营养品啥的,手表烟酒啥的几乎没人要了?”   梁父挠挠头:“现在肯买这些贵东西的人少了,黑市那边粮价涨了不少,营养多少就有些跟不上,能补一点是一点嘛。张妹子,你看?……”   程冬至合上笔记本,想了一会儿:“我尽量,弄是能弄到一些,就怕弄不齐你们要的这么多。”   梁父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能弄一点儿就是上份了!张妹子,你可真是及时雨哇!这些东西现在黑市都买不到了,你真是厉害!你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程冬至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奢侈品”生意在好长时间内都不会太好做了。   梁家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切入点,代表着大部分目标城市的潜在客户群需求情况。如果连他们那些亲戚好友都被迫进行了消费降级的话,那她的那些“奢侈品”卖给谁去呢?   上江和南平的人?不,那边吃起紧来还不如下面乡镇呢。叶淮海那么经常换手表的时髦人,居然都好长时间没换了,可见注意力被挪去了其他地方。   几乎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吃的东西变成了最紧俏也最受欢迎的商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程冬至接下来的行商路途就不那么顺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加更! 第146章   从梁家出来后, 程冬至在招待所睡了一晚, 中途还出去吃了个馆子逛了逛街。丰林这边显然也受到了生产停滞的影响,饭菜的价格比之前贵了好几倍, 不过好歹还是有供应,只可惜材料和卖相的档次不一样了。鸡蛋和蔬菜类还有, 面食也有,肉类几乎只剩肉皮碎末,混在一起也弄不清是猪肉还是鸡鸭肉。无论是服务员的脸色, 还是馆子里的气氛, 看着都很黯淡。   梁家人开的单子除了压缩饼干巧克力啥的外, 还有鱼肝油,健体片, 康复粉等补充类药物。杂七杂八的一大堆, 数量也不少。   程冬至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拿过去挺困难,一个人搬过去也太显眼,干脆又在招待所住了一天,然后从系统里拿出东西放在房间里。她一身轻松地去找梁家人,让他们跟着自己过来拿。   小梁还没下班, 梁父梁母喜不自禁地找了俩袋子准备过来,程冬至提醒他们:“这俩袋子怕是不够,你们再找点儿能装的。”   “哎?这么多啊!”两人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商量了一番后干脆决定一人提俩大手提袋,再每人背一个大背包,不够的话就分几趟搬!   程冬至领着二人去了她开的那个房间, 才一打开门,俩人就张大嘴愣住了。   房间里的地上满满当当地放着着各种大袋子,袋子里装着的全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别傻站着了,快进来把门关上。这是我同事刚刚才从外地运过来的,你们赶紧对一对数儿。”   夫妇俩如梦初醒,慌忙走进来把门反锁带上,不住地恭维程冬至,谢了又谢。   “这些东西很难弄到的哇!我们家在南平那边的一个售货员亲戚,找了多少家店,求了多少人,硬是没见着货!还是张妹子你厉害,要不怎么……”   话未说完,梁父连连轻轻地打自己嘴,笑:“我这是高兴糊涂了,糊涂了!”   程冬至哈哈一笑,没说啥。   梁家人亲友脉络广,再加上他们也比较会审时度势做人,之前的烟酒手表为他们赢得不少信任,大家都提前把钱票交给了他们,故而这次很爽快地结了账,不需要额外再出去借。   程冬至发现全国粮票的数目竟然不少,十分意外:“你们哪来这么多的全国粮票?这个,可不好弄啊。”   梁母得意一笑:“上次张妹子你说要全国粮票,我们就替你留着心了!不仅找遍了市里所有能出差的亲戚朋友,还写信给外地的那些,大家伙儿一起想办法,攒了这么久才攒出来的!”   程冬至笑:“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痛快人!”   分几趟搬完货后,梁家人再三苦留程冬至,可她没去吃晚饭,坚决走了。   “我这边还有事,下次再来蹭你们家的饭。”   虽然依依不舍,可他们也知道程冬至“日理万机”,实在是耽误不起,只好塞上好些当地特产随身,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小心,早日再来。   他们强行塞给程冬至的“特产”是一大竹筐用草绳系着的鱼,这些鱼都洗剥干净了,里面塞着粗盐粒与红辣椒碎,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知道什么调料,闻起来竟然一点腥气都没有。   程冬至把这筐鱼带到了蔡鹏程他们面前。丰林市郊区有个休息站,休息站附近是一大片荒地,可以用来放卡车,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开的。蔡鹏程他们的收获不大,没有换着什么东西;看到程冬至带了这么老些鱼回来,十分惊喜意外:“菩萨,你这几天去钓鱼了?”   “钓啥鱼,我哪来这个空闲功夫,这是别人送的。你们赶紧把锅烧起来,再放两天估计要坏了。”   “一顿吃了?”蔡鹏程有点舍不得。   “一顿吃了,以后想吃我再给你们弄。咋说都是个生东西,放久了车上容易招虫子。”   宋二马带着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垒灶去了,大姐不在的这两天,他们都是冷水就干卷子咸菜,还没吃过热乎锅子呢!为了防止灶火被呼呼的风挂灭,他们特地把三辆卡车停成了一个凹字型,这样一来中间就是一大块能挡风的地儿,还能避人耳目,不叫人看到他们生火做好吃的。   由于鱼的调料都是弄好了的,最会做菜的那个人在锅里溜了几道油印子,把鱼稍微煎煎后立即下酱料加水焖煮,程冬至在旁边看着,觉得美中不足,又加了好些粉条子和干豆腐进去。   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好不容易鱼总算煮好了,一开锅就香的不行,所有人都口水直流。   宋二马找了几块较为平整的砖石摞成了一个小板凳模样,还在上面铺了张旧报纸,让程冬至坐了,其他人都是站着或者蹲着。要不是心疼裤子,还有人恨不得席地而坐专心品尝呢。   鱼很好吃,又辣又鲜,入口即化,还非常入味儿。粉条与豆腐充分吸收了鱼汤汁的香味,吃在嘴里糯软无比,有时候还会爆汁,别提多痛快了!   一时间大家都忘记了说话,埋头苦吃着,锅边儿全是吸溜的声响,偶尔几个人拿袖子擦擦汗,继续吸溜。直到一大锅鱼吃得差不多快见底了,蔡鹏程才想起和程冬至汇报情况。   “……转了好些个地方,家家都没有余粮,想买可掏不出啥钱,连供销社的价都给不起,就知道拿话忽悠人。能买的不多,值得换的东西也不多。”   蔡鹏程十分感慨,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啊!鸭县那边的人虽然有点爱啰嗦,可至少不会把人当傻子糊弄。这边的人花样就多了,有求情说好话求赊账的;有的把自家鸡蛋当金蛋,狮子大开口想要拿几个蛋换好些东西的;还有的甚至想以举报为借口敲诈勒索的,蔡鹏程当机立断让兄弟们狠狠揍了他一顿,对方才求饶保证绝对不敢了。   出了这样的事后,考虑到那人可能会叫帮手来,他们立即转移了阵地,换了个地方再打探兜售东西。可几天下来,带回来的东西实在有些拿不出手,连柿饼都不如!   毕竟不是处处是鸭县,很多人家连柴米油盐都发愁,哪来的余钱去买他们的产品呢   程冬至静静地听着,思考了好半天,说:“我估摸着,现在除了鸭县千水坝这些有名号的地方说得过去以外,其他地方大概都有些困难,买不起咱们的东西。过两天咱们去林西省一趟,我先去那边见个人,你们暂时休息休息;然后大家伙儿一起去千水坝看看,看看他们那边情况咋样,再做决定。”   “好!”   吃饱喝足休息好后,车队上路了。   宋二马和另外几个轮下来的人在车厢里打扑克牌,程冬至一边嗑瓜子看他们打牌,一边想着心事。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什么事应该去做,可一时间又摸不清这个想法的头绪,只好暂时放在心里头,等过段时间再来品一品。   车队到了赤河县后,程冬至让他们找个不碍事的空地把车停了,好好儿地休息几天,她单独一个人去黑牛庄。   “你们要是想去正街上逛逛也行,轮流去,别一窝蜂地全走了把车留在这,总得有个人看着。”她叮嘱他们。   宋二马哈哈道:“那是肯定的呀!咱们要是全都走了,回来的时候保准连个车轱辘都不剩,大姐你信不信?这边的人都狠着呢!”   大家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程冬至也无奈地笑了。   从省城出发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一个多月了,大家早已习惯了这种“房车旅游”生活,还觉得十分自由痛快且舒服。本来就都是苦孩子出身,又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公子哥儿,旅途上遇到的那些不便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毛毛雨,怎么说都比以前住废厂子的时候强。   干粮和水管够,每天都能吃饱,时不时还能变着花样儿打一顿牙祭;衣服鞋袜都是质量顶好的,看着不起眼,谁穿身上谁知道!那保暖和透气还有柔软度,都不是吹的。晚上睡觉是有点颠簸,可那不碍事,菩萨给他们的睡袋可舒服了,又暖和又方便。时间久了,没有这颠簸他们还睡不香呢。   只要这三辆卡车的轮子一转,他们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睁大了,心里也充满了激动和期待。   前方会是什么样的景色?会遇到什么样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会结识什么样的人,赚到什么钱和货?   无论是哪个猜想,都足以让他们心跳加快,精神头儿百倍!充满未知的,新鲜的明日,比什么烟酒都要更能刺激他们的神经!   程冬至见大家并不觉得在此处休息无聊,便放心地骑着自行车去黑牛庄找阿则了。   为了尽可能地多带一点东西给这个便宜弟弟,程冬至并没有骑自行车过去,而是改装了一辆小三轮,拖着小山一样高的行李包裹嘎吱嘎吱地奋力踩着车轮,朝庄子上驶去。   东西太多,蹬三轮蹬久了有些累,就在她考虑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蹬的时候,一个十分有力的巴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不是阿则他姐吗?可算来了哇!你弟天天念着你唻!” 第147章   程冬至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这是庄上的大队干部彭叔。   “彭叔, 你出去回来啦?”   “才去县里交了趟报告,这不就碰上你了!哎哎, 你下来,这个不能像你这么蹬, 费劲儿,要把脚像这样卡着。”彭树把程冬至从小三轮儿上轰了下来,以一个非常老道的姿势站得高高儿的, 利用身体的重力巧妙地踩着车轮, 小三轮立即动了起来, 果然看着毫不费力。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庄上去,程冬至问到阿则的近况, 彭叔笑呵呵地说:“多亏了你上次找过来, 这孩子总算有人气儿了!以前乖是乖,就是眼睛里头总是乌沉沉的没什么光头,现在一看就有啥子不一样了。知青点的那群娃娃也动不动老逗他:阿则,你是不是想姐姐啦?”   程冬至笑了。   这种被需要被惦记的感觉真好!   走到平地后,彭叔也不站着踩轮子了, 而是坐了下来慢悠悠踩着:“你都带了些啥子过来,这么些玩意!”   “也没啥,就是些衣服被子和吃的, 有点占地方。”   “你们家的情况,应该还算不错?是不是爸妈在大厂子里做事?”彭叔问。   阿则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家里的情况,彭叔是从程冬至带来的这些东西推测出来的。要是条件差一点的人家, 也弄不到这么些生活用品,肯定是有点底子的殷实人家。   “啊……是的。”程冬至听彭叔这口气,感觉阿则应该没和他透过底,就含含糊糊地应了。   彭叔叹了口气:“我不该开这个口,实在是没法子啊!你就随便听听,愿意的话就帮忙问问,不愿意也没啥子。”   程冬至问:“啥事儿?彭叔你先说。”   “这不,庄上的农具都坏得差不多了,还有药粉子,化肥种子啥的,拿着钱买不到东西哇。你爸妈是大城市里人,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哪里能弄到这些东西?咱们庄上也没啥好的拿得出手,要是能帮帮忙牵个线,让我把东西给买到了,我送你们家一点儿山核桃!”   “都要些啥农具?化肥那些,要多少?”   彭叔小心翼翼地说了需求的量,还补充道:“要是没有这么些,能买多少是多少!木头耙子犁地难哇,动不动就断了,还是要硬邦邦的铁耙子才敢放心开!”   他提出来的数目并不多,甚至听起来还有些可怜。以黑牛庄的面积来说,居然只需要买这么点农具,未免也太不敢开口了。可能是考虑到物资难弄,或者是预算不够。   于是程冬至答应了:“行,我叫家里人帮忙打听打听!”   彭叔顿时开心了,啰里啰嗦地和程冬至说了许多话。虽然他对拜托程冬至的这件事没抱什么希望,但也算是得到了点安慰——不管怎么说,路总是多了一条嘛!   俩人到了庄上时已经天黑了。程冬至为了给阿则一个惊喜(吓),故意不让彭叔去通知他,轻轻地把小三轮停在知青点门口旁的空地里,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现在是晚饭时间,这群知青们照例是活力十足,围着煮饭的火堆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还有人打着拍子唱歌。   光线有些暗,程冬至扒在门口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阿则在哪,就在她揉揉眼睛打算睁大了继续找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声音充满了开心:“姐。”   程冬至吓得差点没把阿则的脚给踩了:“你怎么连个走路的声儿都没有!吓死我了。”   “姐你太专心了,我走过来好半天了。”阿则笑:“你不是也想吓唬我吗?”   小伎俩被拆穿,程冬至嘿嘿一笑,拉着阿则来到她的小三轮儿旁边:“你看,这是我给你带来的好东西!”   阿则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另一个地方:“姐你把头发剪了?”   “对啊,好看吗?”程冬至摸摸自己的头发。   “姐什么样都好看。”   “你就是嘴甜!”   “我说的是真话。”   程冬至捏了捏阿则的脸,虽然得踮起脚尖伸出手才行,可她心里还是很快乐的:难怪那么多人是妹控弟控呢,要是有个这么招人疼的贴心小可爱,做哥哥姐姐的估计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他!   俩人进知青点的时候,大家看到她来了,一个个地欢呼了起来。   之所以这么欢迎程冬至,不仅仅是因为她和他们处得好,能说得到一块儿去,更重要的是天天在这种闭塞的环境里,偶尔来个外面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当然,还有一个比较说不出口的原因——这位阿则姐姐不空着手来,阿则享福的同时,他们也能大大地沾些光!   还是那个漂亮的女知青梅子比较直接,拉住程冬至的手笑嘻嘻地问:“你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呀?我们有没有份?”   “有有有,大家都有!这不,给你们晚上加餐了?”程冬至亮了亮手里沉甸甸的小麻袋。   大家又欢呼了。   锅里头还煮着晚饭,但是一看到程冬至来,其中一个比较机灵的男青年立即把这些黑乎乎又难以下咽的东西给倒到一个大铝盆里了,准备着明天早上再吃。晚上就得吃点儿好的,这样睡着了也能做个好梦!   袋子里的是满满的高粱米,粗粗碾过的那种,在以前是比较便宜的糙粗粮,现在则按照细粮的标准供应,还数量有限,去晚了抢不到。考虑到这锅东西阿则和自己也要吃,程冬至悄悄地往里头兑了些普通老米,这样吃起来就不会太梗得慌了。   除了这袋子米,程冬至还交给梅子一罐猪油和一些晾好的菜干。梅子是一个很会弄吃的的人,一看这些食材就立即明白了——这是要做油水焖饭呀!   雪白的猪油是极好的东西,无论是用来拌饭还是做汤,以及炒素菜,都能增加非常浓烈鲜美的风味。后世猪油被视为洪水猛兽,吃多了会发胖并引起一系列疾病,可这个时候猪油不仅仅是难得的美食,更是治病的良药,专对症浮肿和营养不良之类。大家肠子里都没油水了,急缺高热量的东西,怎么会担心三高之类的“富贵病”呢?   梅子看着猪油罐子,咽咽口水:“用多少?一半儿还是……”   “全用了,这个放不了多久。再说了,这么老大一个锅呢!”   梅子点点头,立即忙活开了,程冬至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其他人知道不能添乱,一个个和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齐刷刷地蹲在旁边排成一排,可怜巴巴地注视着她们每个动作,口水都险些流在地上了。   几乎是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这些食材上,只有阿则一直看着程冬至忙活的样子,眼睛都不曾挪开一下。   梅子淘米,程冬至泡发菜干,泡得差不多了后切碎放盆里。考虑到这里人多,程冬至带来了一大包菜干,切出来了足足一大盆。   见程冬至这边收拾好了,梅子把猪油倒锅里加热融化了,然后把菜干放进去翻炒,并加了些盐进去。   香气刷地一下从锅里爆发出来了,好几个人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其他受不了的直接跑出屋子去了,他们怕再呆一会儿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猪油炒菜干!那香气简直了!   还好知青点离庄子上人家比较远,门也给关上了,不然就这香气不出多久这边就会围满了小孩子,到时候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多为难啊。   梅子把菜翻炒得差不多后立即倒入预备好的水,然后把淘好的米放进去搅拌均匀,再盖上了大木头盖子准备焖熟。   这种菜饭一体的焖饭很受欢迎,既方便又好吃,还不用洗菜盆啥的,就着锅舀就行。   饭焖好后,大家欢欢喜喜地围在锅边捧碗吃着,以前大家还会边吃边聊天,现在谁也没这个心思了,都抢着和比赛似的大吞大嚼。   程冬至也盛了一碗,和阿则一起坐在院子里的一个长条凳边吃边说话儿,特意和众人离了一段距离。   “我上次给你留的那些东西你都吃了没?我咋觉着你身上没挂肉呢。”程冬至问。   “都吃了。平常劳动量大,肉长得比较紧。”阿则把自己的胳臂伸出来给程冬至看。   程冬至用手指按了按几处,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这孩子真会长!看着似乎是瘦瘦的,肌肉原来都藏起来了。   就在程冬至专注埋头扒饭的时候,阿则忽然问:“姐,好好儿的为什么想着要剪头发呢?”   “这不外头乱嘛,能不引人注意就不引人注意,平常只要不开口说话,基本没人看出来。”程冬至一边起劲儿地吃着饭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   阿则楞了一下,眼神忽然黯淡了些许。   “是我不好。”   “啥?”程冬至回过神来,看着阿则。   “我不该缠着让姐你来看我,现在外面这么乱,姐你一个人……”   程冬至楞了楞,忽然爽朗地笑了,一巴掌拍在了阿则的肩膀上:“你胡说啥呢?谁和你说我是一个人了?有人和我一道!”   “谁?”阿则抬起头。   “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你放心!我还有枪呢。”   “是姐的朋友吗?”   “算是。”   “是男的还是女的?”   “都是男的。”   “都?”阿则有点迷茫:“不止一个人吗?”   “对啊,有十几个人呢。你啊就别想太多啦,如果我不愿意来看你,你就算求着我也没用的,我肯来说明我自个儿情愿。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你的,其实我偷偷加入了一个帮派!”程冬至对阿则眨眨眼。 第148章   “帮派?”阿则愣了。   “对啊, 其实就是倒腾些货天南地北地卖, 我跟着能长不少见识,还赚了不少钱呢!我这个人不喜欢苦巴巴的日子, 就喜欢游山玩水吃香喝辣的,不管来不来看你, 我也是要全国各地到处跑的,所以你就别瞎想了,乖乖等着我来!”   阿则点点头, 乌黑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 很快就恢复平时的乖巧了。   之前积攒的假期还没有用完, 阿则不知不觉间又攒下了一天半的假,彭叔那边便强制他休假了。   彭叔给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别老闷着头干, 人的身子不是铁打的, 那耕地的牛还要喘口气呢,年纪轻轻的还在长身体,别和自己过不去!”   当然,这话也是私下和阿则说的,不能拿出去说, 不然那就是公然打击社员的积极性了。   上午,其他知青都下地干活去了,程冬至趁机把小三轮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往屋里搬。   住在阿则上铺的那个知青因为生病回城治疗了, 于是这一个双人床就归阿则所有了。下面是他睡觉的地方,上面是他放东西的地方,整理得十分干净利落。   在这个条件十分简陋的知青点里, 阿则的这个床铺所在的角落就像沙漠里的一个小小绿岛,和其他杂乱,略带尘土的床铺有着极为明显的区别,像是默默划开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一般。   凭良心说,除了少数个别人,其他人的床铺已经算得上是爱干净了,可和阿则的一比就都显得有点邋遢,这孩子太喜欢收拾打扫了。据梅子说,有时候他从地里参加那种紧急作战回来,即便累得快要一头睡过去也要坚持收拾洗漱,而不是像其他人啥都不管倒头就睡,小小年纪自律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   程冬至检查了一下阿则的床铺,十分不满意:“这个床单布太糙了,比搓澡巾还厉害,你睡这上面居然没把你的细皮嫩肉给磨破,也是稀奇!赶紧地全给我掀起来,统统给你换了!”   阿则答应了,很顺从地把床上的东西全部给拿了下来。   程冬至为他换上自己特意准备的吸湿透气纯棉床垫,床单,枕头,被子也一气儿全换了。为了不太引人注意,这些床上用品她特地全选的灰黑色,这样即便材质很好,乍一看也不容易发觉,还以为是那种老式的被褥。   给阿则准备的羽绒被也是,里面软软暖暖的,外头一罩那种沉色儿的套子,看起来就不值钱了。   “这个被子你先收在箱子里,等天冷了再盖上,可暖和了!别看它薄,一旦盖上那可比烧炉炭还热乎。现在盖不得,要上火的。千万别随便给其他人盖,他们发现这个好,总是朝你借咋办?”程冬至小声嘱咐道。   不是她讨厌其他知青,相反,她对他们印象还不错。只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如果他们仗着阿则乖巧好说话就欺负他的话,她二话不说绝对会和他们翻脸!   阿则点点头。别人还好,要是让黄哥他们几个知道了这个东西的话,说不定还真的就是“有借无还”了。   弄好床铺后,程冬至把其他东西一样样指给阿则看,告诉他这些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穿,连日子都给他安排好了:“这个羽绒袄儿我给你做成双皮的了,里面一层外面再一层,免得你天冷的时候哪里刮到蹭到了叫人看出里面有绒毛啥的。这袄儿也是很热乎保暖的,你就下大雪天儿的时候穿!”   “好。”   越说下去,程冬至就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的越亏心,简直母爱泛滥了都。好不容易全交代完后,程冬至一边喝水休息,一边拿眼睛瞅着阿则:这小子以后要是敢忘恩负义,揍他没商量!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阿则忽然对程冬至说:“姐,这时候山上的红丁子熟了,我带你去摘。”   “红丁子是什么?”   “这里的野果,看着有点像枣,比要酸一些。”   “好啊!”程冬至欣然答应。她从小就喜欢个野花野草野果子的,限于条件很少能去体验,现在居然叫她赶上了。   阿则带着她出了知青点,往山那边走去。   显然阿则的人缘很好,一路上大家都友善地同他打招呼,顺便爱屋及乌地关照了一下程冬至。   “阿则啊,带你姐去山那边玩呢?”   “嗯,带她去摘红丁子。”   “多摘点儿!你姐老远大包小包来找你,咱们这里没啥子好的,就山上还有点东西了,你可别和你姐抢着吃呀。”   “不会的,我都让着她吃。”   “阿则就是乖!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懂事,我困觉都要笑醒。”   ……   要是一个两个这样就算了,可一路过去,无论是男是女还是老或少,就没有一个人是对阿则态度不好的。而且他们的友善都是发自内心,不是装出来的那种,这里的人大都很淳朴。   “看不出来啊,你在这边混得挺不错的,大家都喜欢你。”程冬至说。   “还行,不讨厌就是了。”   “你真谦虚!我说你这个年纪就别这么老成了啊,偶尔撒撒娇吹吹牛啥的,也是可以的。”   阿则笑了一下,笑容很温暖可爱。   红丁子长在带刺的灌木丛里,这种灌木只长在比较陡峭的山壁上,容易摘到的地方不多。阿则十分熟练地攀了上去,避开了那些怪吓人的刺,摘了一把红丁子下来。   他打开随身带着的水壶,用水把山丁子洗干净,然后递给了程冬至。   程冬至尝了尝,的确带着点儿枣子的香味,酸酸甜甜的!   她顺手塞了一颗在阿则嘴里,阿则一愣,半天没吃。   “咋,你不喜欢吃这个?”   “没有。”   程冬至吃完了手里的这份,眼睛又看向了上面的灌木丛。阿则几乎是立即懂了,又上去给她摘了好些。   “够了够了,这么多就行了!”   阿则下来后,程冬至高兴地把他递过来红丁子放在手帕里,说:“先不吃了,吃多了也酸,我带回去当零食吃!”   “好。”   两人开开心心地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程冬至没有走惯这种陡峭的山路,再加上她分了一下心,低头看了一眼手帕里的红丁子有几个,一下子踏了空…… 第149章   还好阿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程冬至, 她才没有真的踩空一个跟头滚下山去,而是踉跄着往前跌了几步。   “没事?”阿则很担心。   “没事, 还好你反应快!”   两人走了一会儿后, 程冬至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不对劲来了。她的右脚脚踝处开始发热发疼, 走起路来钻心地痛, 连鞋似乎都开始缩水了。   “等一下,先别走了, 我歇一会儿。”程冬至找了个大石头坐了下来,挽起裤腿一看, 很是吓了一跳。   她的脚脖子彻底肿了, 像个馒头一样,看来是刚刚崴到了。   程冬至哭笑不得:都怪自己!都多大了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满心只惦记着吃的不看路!看起来似乎崴得不轻, 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好。   阿则看了一下程冬至的伤势,在她面前背过身子伸出手:“姐,我背你回去。”   “能行吗?我可不轻啊。”   “没事,我力气大。”   程冬至爬上了阿则的背,正如他所说, 他很平稳地走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吃力。程冬至能感觉到他没撒谎,走不动路这种事是掩饰不了的。   “你咋这么厉害?”   “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有负重练习,来这边后经常背着一两百斤的东西走路,习惯了。”   尽管阿则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很寻常普通的事情, 可程冬至还是觉得挺心疼,只是不好说什么。   阿则直接背着程冬至到了卫生所,卫生所倒是不远就在庄子上,里面只有一个赤脚医生,什么基本药品都没有,全靠这个医生偶尔进山弄些草药回来。运气好的,碰上他正好弄到这个药,那就有办法;运气不好的,也只能大眼瞪小眼,无论啥病都只能回去多喝点热水。   程冬至就属于运气不太好的那种,刚好赤脚医生前段时间自己也生病了,没有进山,所以卫生所什么能治疗的东西都没有。   “你这崴得不轻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就算没有一百天,也得有一个月了。”   程冬至提醒他:“能麻烦你给我包扎一下吗?实在肿的厉害,一不小心碰到哪儿就疼死了。”   “我倒是想给你包扎,可惜没有绷带和药膏啊。”   程冬至想了想,对阿则说:“快回去,把我的那个大挎包拿过来,里头好像有这玩意儿!”   阿则取了挎包过来,程冬至在里面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一大卷绷带和一罐没有标签的白色药膏来。   赤脚医生眼睛都亮了,他小心翼翼地扭开盖子闻了闻,露出惊讶的神色:“这药膏你哪来的?能做这个的人不多了!世间罕见啊!”   程冬至心想:这不就是最普通跌打损伤膏药吗,虽然是系统出品,可这边的百货商场和医院那边也有卖的,成分也差不多,这人说得怎么和黑玉断续膏似的!   “这个是在省城那边买的,你要是喜欢我下次给你带一罐。”   “别下次了,这罐让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赤脚医生笑嘻嘻地说。   “你能给我啥好处?”程冬至看了看赤脚医生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这个四面黄土墙的落魄卫生所,十分怀疑对方能怎么个不亏待她法。   “以后你弟啥时候不想下地想请假了,来找我说一声就行,我能给批条子。除了社里的那俩干部,也就只有我能给人放假了。”   程冬至看向阿则,阿则点点头,表明他说的是真话。   程冬至想了想,果断地把绷带也递给了他:“行,这罐膏药你先给我用,等我脚好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还有这绷带,多的我也给你!”   “好!小姑娘是个明白人!”   包扎好后,阿则背着程冬至回了知青点。   本来计划好了接下来几天和阿则一起去玩儿别的,这脚一崴,什么计划都泡汤了。   程冬至看着自己的脚,心情十分低落。然而,看到阿则自责的神情后,她反过来安慰阿则:“别管我了,你该干嘛干嘛去,不就是扭个脚吗,几天就好了。”   “可那个医生不是说,你这个至少要一个月吗?”   “那也没法子了,要不你去借个板车把我拖到县里去,帮派里的人还在那儿等我呢,反正我们平时几乎都是在车上,用不着下地走路。”   阿则不同意:“那些人在外面野惯了,肯定不怎么会照顾人,而且他们都是男的也不太方便。姐你还是留在这里,我白天去地里做工,有空的时候就回来照顾你。”   程冬至见阿则的态度很坚决,就答应了。   彭叔听说程冬至受伤了,也抽出时间过来看看她。   程冬至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和顾虑:“叔,你说我这一躺躺一个月,会不会不太好啊?”   “这有啥子不好的?”   “咋说我也不是庄上的人,来个几天也就算了,一住住一个多月总觉得有点……”   彭叔笑得露出一口牙:“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咋这么多!你又不吃队里公摊的粮食,啥都是自己弄,还担心个啥子?像你这么说,咱们庄子上的人都不能走亲戚了?谁家里没住过几个亲戚的,个个都要像你算得这么清,那还像个啥子样子!”   听到彭叔这口气,程冬至放了心,她要的就是彭叔这话。   虽然知青点是这些知青们自己搭建起来的地方,可实际上还是由当地大队与公社管辖的。像知青这种身份属于比较边缘暧昧的,名义上户口下了乡,可很多地方当地并没有把他们当做长久的本地人看待,有些地方甚至家里来人都不太准,各种登记调查啥的。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阿则的形象在庄子上受到影响。   尽管得到了彭叔的许可,可程冬至还是写了一封信,托阿则交给了县里的蔡鹏程他们。   阿则找到那三辆大卡车后,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把信交给他们转身就走了。   蔡鹏程和宋二马他们盯着他的背影,半天才咂嘴回过神来。   “这人是谁啊?怎么看人的样子有点让人心里头凉飕飕的。”宋二马问。   “这眼神我咋好像在哪见过……”蔡鹏程忽然想了起来,猛地一拍巴掌。   对了,是叶淮海那小子!   但是这俩人长得也不像啊,一个黑一个白的,怎么看人都是一个德行,像一个爹妈生出来的?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明明没有什么轻视的成分,可就莫名让人觉得在他们面前矮了一截,气都不敢大出一下。   大家感慨了一会儿后,宋二马拆开了信,吓了一跳:“是大姐写来的!”   “啥?都说了啥?”大家慌忙问。   宋二马看了好几遍信,拿火柴把信烧了:“大姐让咱们买也好换也好,尽快地在附近县城或者村子里供销社那边凑一车农具化肥种子啥的回来,价钱别太在乎,只要不离谱到天上去的都一口拿下来,买好了后叫我单独去那个啥黑牛庄上找她。”   “啥?要这些玩意儿做啥,菩萨不会是想不开要去种地了?那咱们咋办啊,不会也跟着种地??”猴子大惊小怪。   蔡鹏程拍了他一巴掌:“胡咧咧啥呢!总之菩萨说啥咱们做啥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于是大家只好开车上路,去搜寻程冬至说的这些东西了。   过程算不上很顺利,周边的很多县城供销社合作社跑遍了都没有,最后还是差点跑出林西省了,才遇到一个有货的地方。蔡鹏程发挥了他的劝说专长,好说歹说的,又是塞烟,又拿出俏货换,才总算弄了这么一车子回来。此时距离程冬至叫阿则送信给他们已经差不多快大半月了,她的脚也差不多好了一半,至少能自己拄着大木棍子起来走动了。   宋二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平常不怎么接触这些,没想到农具啥的居然这么难买:“奇了怪了,不就是些种地的家伙吗,又不是粮食,咋这么金贵?”   蔡鹏程说:“现在钢铁这玩意儿多吃紧,你懂个啥!上次去上江的时候,那些工人咋抱怨的你忘了?”   宋二马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顿悟了过来。   彭叔接到信儿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以为程冬至知道他欠这些东西欠的慌,在和他开玩笑。   直到亲眼看到了满满一卡车的农具化肥啥的后,他才如梦初醒,欣喜若狂,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为了不引人怀疑,另外两辆卡车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这俩卡车上只有蔡鹏程和宋二马两人。他们婉拒了彭叔递给他们的大前门烟,帮忙把东西搬上庄子里来的几辆板车后就借故走了。   回到庄子后,彭叔掐了自己几下,看了看板车上的东西没少,这才放了心。他一阵风似的跑到了知青点,程冬至正拄着木棍笑眯眯地看他呢。   “咋样,彭叔,这些东西还合适吗?”   “你不是一直在庄子上养伤吗,怎么……怎么一下子弄来这么一大车?”彭叔笑得迷瞪瞪的。   “我叫我弟去县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那个带头的是我娘家表哥,他正好是跑运输的,他接到我家里的信儿了后就顺路帮忙给带过来了。”程冬至撒谎不眨眼。   原来如此哇!   彭叔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很想请程冬至吃一顿酒宴以表感激,可是他的工资也不高,队里分粮有限,实在是操办不了这么个奢侈的玩意儿,只能叫自己老婆用红糖水泡了碗炒米,又拿出些核桃给程冬至送去,各种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丢。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好样儿的姐弟!大的小的都听话懂事,你弟能分到咱庄子来,是庄子的福气!别的村子那都分的是些啥子人,前头还有一堆人闹事呢,他们要是知道我这边都是你们这样的好孩子,肯定气得眼睛都红了!哈哈!” 第150章   程冬至好奇地问:“闹事?为啥要闹。”   “还不是吃不得苦, 嫌村子穷,条件差, 嚷嚷着要回去嘛。现在的年轻人, 就是缺乏锻炼!你看看你弟, 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 他能吃得苦,那些人是有多娇贵, 怎么就吃不得了?……”   从彭叔的角度出发,他的这些抱怨无可厚非。其实像黑牛庄这样的知青队算是比较罕见的情况了, 大家的革命热情都很高, 也积极参与劳动,没得什么城市青年架子, 所以才和庄里人打成一片, 不分你我,感情深厚。   而绝大部分知青团队都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状况:刚刚来时雄心壮志,没多久后迎上一头冷水,发现理想和现实都是那么地灰暗后,要么消极怠工混日子, 或者想尽办法钻营回城。这两种还算好的,最怕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吵吵闹闹偷鸡摸狗,偏偏还不好重惩了,这种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烫手山芋哇。   所以,程冬至也没发表太多自己的意见, 而是笑眯眯地听彭叔说,时不时点头应个几句。   这种事情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也不同,交流也不会改变任何人的想法,所以听听就得啦,干嘛较真呢!   说着说着,话题又偏移到了另一个方面上去了。   “现在农具不好买,粮食也吃紧唻。那些毛子坏得很,苹果都要拿尺子量!要不是他们强着要走咱们的鸡鸭猪羊和大米白面,现在粮食怎么会这么吃紧?听说大城市里工厂也废了好些,没了毛子帮忙,能不废嘛。这厂子一废,农具就不好做,农具一少,粮食就更少了,这老毛子……”   程冬至深以为然。如果她一直在省城呆着,或许还不会感受得有多明显,可出来看看的话,就能了解得更加直观了。这几年真的是雪上加霜啊。   因此,程冬至也产生了一点儿迷茫: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几年还有必要继续到处卖她的那些货吗?虽然卖是肯定卖得出去,可总有些不得劲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彭叔还在絮絮叨叨着:“还是熟地太少了哇!要是能再多开垦些农田出来,咱也不至于勒着脖子过日子。前儿上头还下来了红头文件,说是要是有人肯去那些难地方开荒,啥坏成分都能抵了,成分好的更是熬几年就上去了。可惜没人肯啊!都不傻,要是那么轻轻松松就得好,谁不抢着去……”   程冬至听得有点糊涂,问:“那些地方有多难?坏成分都能抵,咋没人去呢?”   成分问题是这个时候一些人心中的坎儿与痛,多少人都恨不得甩掉这一顶帽子,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可惜那只是幻想。但凡定下来了坏成分,基本就没有能改的了;等改了人也老了,没啥大意义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大荒地,一层薄薄儿的黄土,下头全是大石头,挖都挖不动。地荒也就算了,毒虫子多,咬一口人就没命,还有野狼野猪啥的,凶蛮得很。就那地儿进去一趟活着出来就不错了,谁还敢在里头熬几年?成分坏没啥子,好歹人活着;人都没了,成分再好顶个屁用。”   程冬至边听边点头。   阿则进屋来的时候,彭叔才发现时间有些晚了,笑着说:“该吃夜饭了,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脚一时半会好不了也不急,就是一直住到过年也不要紧,我说了算!”   程冬至笑:“那我干脆一直就装没好,等着蹭年饭了!”   “要得,要得!就你为庄子立的功,吃几顿年饭都是该的!”彭叔笑哈哈地走了。   “姐,今天脚好点没有?”阿则问。   “好多了,我估计再过个几天就能全好啦。你拿的是啥?”   “蒸蛋羹,我用饼干和赵大娘换的鸡蛋,刚刚做好的,姐你尝尝。”   程冬至接过来吃了一口。不错!软嫩鲜美滑滑的,好吃得很。   想着阿则从地里回来这么累还知道给她弄好吃的,程冬至不由得有点儿感动欣慰,这孩子没白疼啊。   程冬至吃完蒸蛋羹后,阿则问她:“脚好了就打算走吗?”   “那是当然了,我都搁这儿呆多少天了。”   阿则点点头,轻声道:“要是姐的脚一直不好,就好了……”   “你又说傻话了,我的脚要是一直不好,那不就成瘸子啦?到时候还咋找对象啊,我又不是千水坝上的人,估计只能去铁姑娘队为祖国奉献终身了!”程冬至乐了,开玩笑道。   阿则顿了顿,说:“不会的,姐这么好,一定会有人想娶你的。”   程冬至羞阿则:“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嗯。”   “放心,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要是这事儿琢磨成了,说不定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了,我也不用大老远地来找你了。”   阿则有些意外:“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铁定有人把我当疯子,我得慢慢看着做打算。”   阿则说:“就算他们都把姐当疯子,我也不会的。我能帮忙吗?”   程冬至揉揉阿则的头发:“你好好儿地吃饭睡觉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等我好消息。”   阿则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在程冬至察觉之前就迅速地消失了,换成了平时的微笑。   终于脚伤好后,彭叔再三留程冬至多住些时。   “你再等等,等天冷了,我们就能去下沟子捉爬爬给你吃。”   程冬至不知道爬爬是啥,本能联想到了一种可怕的生物,慌忙摆手:“不了不了,实在是耽搁久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了,不然家里人担心。”   彭叔唉了一声:“那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弟在这边就算了,你再不在个家里,他们多挂记?那你还是赶紧回去。”   “嗯!彭叔,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得帮我多照顾照顾我弟啊。”   “那是肯定的,你放心,我们都把他当自家娃娃看!”   小三轮正好空了出来,程冬至坐在三轮里,阿则骑着,两人就这样吱呀吱呀地离开了黑牛庄。   “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阿则问。   “我要去千水坝一趟,还得去上江那边给淮海哥送一趟粮食,估计下次再来就要晚点儿了。”   “其实不用那么急,姐你下次来之前给我打个电报,我怕到时候我不在这,让你白跑一趟。”   “啥?你不在这那你在哪?”   “我想去狗头鱼岛。”   “那是个啥地方?你为啥要去那儿?”程冬至有种莫名的危机感,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孩子,怎么又计划着跑了?   “是个新开荒的地方,去那里有政策优待。我找人打听过了,如果去那里坚持五年以上,就可以酌情减轻家里人的问题……”   程冬至立即想到了彭叔说的那个什么大荒地,赶紧地拍拍小三轮的车身:“停车!你给我停下来,别踩了!”   阿则停下了,走到了程冬至的身旁。   好在这个时候骑到的地方是平坡,不至于连人带车都往下滑。   程冬至板着脸问阿则:“你什么时候拿的主意?为啥现在才告诉我?”   阿则很老实地回答了:“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一直想说没说出口,怕下次先走了姐你不高兴,就说了。”   “你知道那是啥地方吗?年轻力壮的青年人都不敢往哪去,你年纪这么小,去那不是送死吗?”   “我只是想赌一把。”阿则轻轻地说:“我爸这辈子大概是起不来了,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姐你现在还能来看看我,等你以后结婚成家有孩子了,还能来看我吗?哪天连你再也不来了的话,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期待的。”   “我结婚成家有孩子了,你就不是我弟了吗?你胡说什么呢!”程冬至又气又心塞。   阿则笑了笑,虽然没说什么,可那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让程冬至非常非常地恼火。   他啥意思?是在提醒她两人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吗?   她想一巴掌呼他脑袋上,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决定等下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你不是还有个阿姨吗?”   “阿姨人很好,可她不是我妈,听说也准备改嫁了。”   程冬至楞了一会儿,注意力又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上,气得眼圈儿都红了:“我对你不算坏了?外头一般儿的亲姐姐都未必能做到我这样,没想到你还是把我当外人看!”   “我没有。如果我把你当外人看的话,就不会在乎失去你了。就是把你看得太重要,才会害怕以后你不来。”阿则的眼睛乌沉沉的,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可程冬至直觉这个孩子在流无声的泪。   程冬至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半晌,她擦擦眼睛,问:“去那啥岛的事儿定下来了吗?”   “还没。”   “你再等等,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想想法子。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事儿吗?要是我没想出来法子你再去,行不行?你现在年纪小,就算再过一年过去也来得及,啥也不耽误。”   阿则想起之前程冬至的那番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姐你想做什么?别乱来。”   “你还好意思叫我别乱来?明明乱来的是你!”程冬至好笑:“放心,我怎么说都比你大很多,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阿则皱眉:“也就大一点……”   “那也是大,你不服气找我妈去,问她为啥把我早生一年半!你先答应我,就一年,你等不等?”   阿则看了程冬至很久,点点头。   “不许撒谎,你答应我的事情就不准变了。”   “我不对姐你撒谎。”   “好孩子。”程冬至松了口气:“继续上路,那些兄弟们还在等我呢。” 第151章   看到程冬至出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用留下来种地了!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到千水坝那边后找个地方,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还有其他奖励,想要啥都可以和我商量。”程冬至说。   这个月他们不是到处奔波帮忙弄农具,就是无聊地守在这个固定的地方, 是真辛苦, 程冬至觉得自己理应补偿补偿他们。   大家欢呼了起来, 纷纷客气地表示不辛苦,吃个饭就够了,不需要奖励啥的。   蔡鹏程忙说:“这有啥,我们都跑惯了,不觉得累!再说这边县里也有招待所,咱们时不时轮班换着去睡睡觉洗洗澡啥的, 日子过得舒坦得很,不辛苦不辛苦!不需要啥奖励了, 真的!”   程冬至笑了笑,从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子, 递给了蔡鹏程:“你们几个看着分,一人一条。我想着你们要是不好开口,这个就算是我给你们挑的。”   蔡鹏程打开布袋子,一下子张大了嘴没能说出话来!   宋二马好奇地探过头,看清楚里面是啥玩意儿后, 也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坏了!   布袋子里装着十一块进口高级男表,大名鼎鼎的牌子,瑞士产,阳光百货里卖至少五六百块一个!而且除了手表票还要外汇券才行,实际价格那就不是能轻易算清楚的了,带出去绝对有不少人羡慕得直流哈喇子!   “这这……这太贵重了……这不行……”蔡鹏程喃喃着。   “拿着,你们好好儿地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程冬至说。   大家最后把表分了,一个个都不住地看自己手腕,脸上带着做梦般的表情。   表的价格和分量,有的人清楚,有的人不清楚,可他们全都知道这是顶好的贵重东西。   大家都是苦孩子,虽然吃了好些时的饱饭,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带这样的玩意儿。   程冬至趁热打铁,叫大家稍微围过来一些,她有话要讲。   “你们跟了我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是个啥样的人,你们大概也清楚了。跟着我可能会吃苦,但绝对不会吃亏,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是!那肯定的!”大家声音都很响亮整齐,还好程冬至之前让他们把卡车停在县城外面空荡的地方,不然就这响亮的喊声一定会把不明所以的人给吓一跳。   “那行,以后大家记着这一条就够了。咱们走,去千水坝!”   去千水坝之前,程冬至照例和之前在省城一样,找了个落脚的城市,让其他人先休息,自己则单独开卡车离开,空车去,满载而归,来来往往三次便补满了口粮,水和货。对于这种做法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只认为是她有特殊的渠道和要单独联络的特殊人物,由于某些关系不方便叫他们看着而已。   大概是之前的旅途折腾得太久,一行人来到千水坝的时候,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满腔激动和热血,只有好不容易到达的释然和些许意外。   他们到了坝口,一个标志性的边界县城,据说往里头去就是正宗的坝上了。   可这个边界实在是太模糊了,丝毫没有他们预想中坝上的丰饶气息影响,这让他们心里开始有点隐隐的不安。   以他们的想法,坝上如此富得流油,那么坝口的人也该是吃得肚儿圆,精神饱满,走起路来大甩大摇的才是;可为什么他们眼里看到的,是和别处没有任何区别的无精打采的人呢?   程冬至倒是没那么惊讶,本来她就对千水坝过分神话的传说有些保留态度,再加上彭叔和她说起的那件事,她能猜到这边估计也是受了点影响。她现在唯一想要确定的,是这个影响到底有多大,妨不妨碍收粮这件事。   “大姐,怎么说?”宋二马踌躇着问。   “你们几个先在这里等等,二马和鹏程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   “去坝上,假装找亲戚,多问问几家打听打听情况。”   蔡鹏程和宋二马心领神会,立即去准备东西了。   三人收拾好后,在坝口租了一辆骡车,随口报了个地图上翻到的地名,骡车便这样载着他们晃悠悠地去了。   眼下正是深秋,土路两旁的田地里早已收割过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梗子,在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反光。   赶车的车夫倒是个正宗坝上人,也健谈,三人没开口他就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和其他到处的人一样,无法是抱怨收成不好之类的话。   蔡鹏程接上了话头:“大哥,你们这儿可是坝上!要是连你们都收成不好,其他地儿还咋活啊?”   “坝上!”车夫哼哼了两声,笑了一声:“对,可不是坝上吗!咱们这里吃的都是白面窝窝,掺点儿杂的都不行!”说完他就大笑了一阵子,这使得他说的话不太像是认真的,倒像是自嘲。   骡车到了他们所说的地方后,收过钱就走了,留三人站在原地四下看。   这里是村口,偶尔有来往的当地人,他们朝当地人看,当地人也朝他们看,双方都带着点好奇和意外。   蔡鹏程觉得不能这么干站着,便朝一位经过的大婶子问路,问她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郭爱国的中年人,那是他远房表舅。现在叫爱国的人很多,这个村子又叫郭家村,说不定能碰到个。   那大婶子似乎不太爱和生人说话,匆匆指了一下村子里的其中一个房子,然后就逃跑似的走了。   三人走了过去,在门口站了半天,里头出来人了,是一个老大爷。   “你们找谁?”老大爷问。   “大爷,我找我远房表舅,郭爱国!我家里人让我给他带些东西来。”   “远房表舅?”   老大爷并不认识蔡鹏程,可他打扮得干干净净,穿得好,脸色好,更重要是眉眼儿正,实在不太像是坏人。现在这个时候,像他这个年纪乱跑的年轻人很多,见多了就不是很奇怪了。再说了,家里一穷二白的,坏人能打什么主意呢?   “进来坐,我儿子去参加隔壁大队的动员大会了,还没回,等回来再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三人忙感谢了,蔡鹏程主动敬了老大爷两根好烟,老大爷怎么都推不过,只好笑呵呵地把一根夹在耳朵上,一根点燃抽了起来。有了这两根好烟开头,接下来的谈话就很容易了。   谈着谈着,蔡鹏程和宋二马的脸就渐渐地沉了下来,笑容也开始有些勉强了。   话说到一半,隔壁的人来借不知道什么东西,老大爷忙跑后头找东西去了。这个时候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兀地响起,堂屋侧边儿的一扇房门打开了。   程冬至下意识朝打开的门看去,这一看,她就挪不开目光了。   一个头发乱糟糟脸色黑黄的妇女面容呆滞,机械地哄着怀着的婴儿,愣愣地朝他们仨看。   她毫无顾忌地露出半个胸,那哺育孩子的地方像一个干瘪的面袋子,毫无精神地垂在肋骨上。婴儿的头很大,或许头不大,是身子太小衬托的,他和母亲一样瘦的可怕。婴儿努力地吮吸着,可毫无所获,只能哭一阵子再吮一阵子。   老大爷在后头老半天没出来,他们也不好继续留着,便和那妇女告辞了一声走了,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临走前,程冬至给妇女塞了一个布包,没等她反应回来就大踏步地出去了。   那布包里的是两塑料袋子奶粉,吃不了特别长的时间,但多少能增加一点那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程冬至知道自己做这件事不过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太多事情,可她还是下意识做了,做总比不做强那么一点。   三人沮丧地回到了坝口,其他人看到他们的脸色后,便知道事情不好,大家都互相看了一阵子,谁都没敢开腔。   “回去!”程冬至说。   虽然失望,可所有人也松了一口气,惆惆怅怅的。   车队换了一条路回了省城,走走停停的,终究还是把车里的货给卖了,换回了许多钱和全国粮票。程冬至扣掉“成本”后将剩下的利润拿了一半,其他的给兄弟们分了,大家原本因为千水坝而幻灭的心情顿时恢复了不少,神采也飞扬了些。   是啊,就算千水坝不行了那又咋样,他们照样还是能赚到钱,吃到粮,这就足够了!人不能太贪心,忘记以前的苦日子了吗?   “大姐,叶兄弟那边咋办?”宋二马是知道叶淮海的嘱咐的,程冬至没瞒着他。   “没事儿,我从别处调点儿粮让他解解急先。这几天你和大家在省城好好潇洒,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花费全都我包了,过几天和我一块儿去上江那边送粮。”   “好!大姐你真够意思!!遇到你我真是走大运了!”   程冬至笑了一下,没说啥。   人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长居省城的时候,就老渴望着外头的世界,很想去闯荡经历一番;可实实在在地享受过旅途之后,回到省城又觉得是这样地熟悉,温暖。   别说熟悉的家乡菜了,就连街道上的污水,空气中的尘土味儿,都带着别样的亲切,是外地比不了的。   然而,蔡鹏程他们还没有感受够省城的味儿,程冬至那边就调来了两大车粮,招呼着他们往上江那边去了…… 第152章   叶淮海接到程冬至的电话, 得知她弄来了粮后十分高兴。可当他亲眼看到两大车粮后,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钢厂食堂的师傅们乐疯了, 手舞足蹈地把一袋袋高粱面与玉米面往车下搬。尽管叶淮海还没开口,他们已经畅想到了晚上的贴饼子,窝窝头,包子馅饼……不掺糠粉子,管饱那种!   程冬至知道叶淮海在这边跟着大家一起吃食堂, 平常很难开小灶, 特地给他带了一大箱子的罐头, 耐放,油水也足,可以大大地解解他的馋:“你看,这些是土豆焖牛肉,这些是红烧肉,这些是……”   “你进来一下。”叶淮海不等程冬至说完,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进了办公室里, 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干啥?”程冬至一脸懵。   “你和我老实交代,这些粮都是哪儿来的?”   程冬至看了看叶淮海的脸色, 知道不能说是千水坝来的了,他肯定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些消息,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大哥不让我说。”   “你大哥的话,比我还重要?”   “不是,我是怕说了……我也进去了……”   叶淮海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当初跟他们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可能会进去呢?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 我还能卖你不成吗?”   程冬至顿了顿,肚子里早就转了一百几十道弯:“我们去了一趟千水坝,那边也没余粮了,跑断腿了都买不到多少。然后大哥说不能让叶兄弟失望,就带着我们去了林西省那边一个地方,挺偏的,我也不知道叫啥,找了他的一个朋友,弄到了这么些旧粮就送过来了。”   叶淮海心情复杂:“照你这么说,他还是为了我才冒风险,我该领他这个人情了?”   “也不算人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呀,谁也不欠谁的,他也是为了赚你的钱和粮票嘛。”   “你啊,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想事就是容易一根筋!他是冲着钢厂这边来的。”   “啥意思?”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看他也算是个知道好歹的人,这次就承他这个情,以后我会想办法还情的。”   程冬至点点头,指了指外头:“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赶紧把那个箱子弄进来,里面可都是肉罐头,可值钱了呢!”   “你咋就惦记着吃的!”叶淮海无奈。   “咋能不惦记啊,现在吃的多珍贵,一口粮就是一股命啊。”   叶淮海想想,这话的确说得对,他无可反驳。   晚上吃饭的时候,照例是蔡鹏程他们去食堂吃,程冬至和叶淮海在办公室里吃,办公室里这一桌比外头的要丰盛一些。   “你打算跟着他们这样混多久?”叶淮海问。   “不知道,混一天算一天。”   “你还能有多少天可以混?差不多再过个一两年,你就十八了,知道啥意思吗?”   程冬至停止了嘬汤,把脸从盆里抬了起来:“你想说啥?”   “那时候你就能结婚了,在那之前再不赶紧找个体面工作,以后你对象家里不同意咋办?”   “你咋比我妈还细碎呢,她都不着急,你着急啥。”   “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有句老话叫日久生情,我怕你和这群混混待一块儿久了,实在没法子只能嫁给以后嫁给其中一个混混,然后生个小混混,这叫什么事儿!”叶淮海义正言辞。   程冬至被他的说法逗笑了:“那不挺好吗,一家子混混!哈哈哈!”   “这有啥好笑的?我搁这儿和你说正事呢!我觉得,你又聪明又能干,咋地也不能嫁混混,得嫁个堂堂正正体面的人。你想过找啥样儿的对象没?”   “没想过,这事儿都看缘分,现在定啥标准都是虚的,到时候遇到了就是那个人了,啥标准都不管用。”   “那你这意思,现在还没遇着喜欢的人?”   “还没啊,我才多大啊,咋好意思想这些。”程冬至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她这个笑落在叶淮海眼里,让他楞了一愣,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好半天,他才笑了一下:“你这是没开窍啊!”   程冬至问他:“那淮海哥你呢?”   “我什么?”   “你开窍了吗?”   “我也没。”   “那你说我干啥?你比我还大呢,先愁你自个儿的事!我还早呢。”   叶淮海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显然有些不由衷。   吃着吃着,程冬至试探着问了一下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我听人说,现在去那些大荒地下乡,可以不用迁户口,以后随时能回城来,找工作啥的也都有好指标?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有。不过你为啥不想想,为什么这么好的事儿,没几个人肯去呢?”   “为啥?”   “去那种地方都有时间规定,必须得待满了多少多少年才能回来,而且还有个成效考察,不是说去那边吃糠咽菜个几年就完事儿了的。”   “啥考察,有没有具体的标准?”   “五年之后缴的粮税啥的必须在原来的基础上翻番,虽然那些地方原来的标准都挺低,可想要翻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底子太差了,穷山恶水的地方,咋弄也变不成千水坝。你问这个干啥?”叶淮海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   “淮海哥,我想去那边试试。”   “胡闹!那是能随便去试试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进去就要脱好几层皮,能好好儿回来的没几个?”叶淮海生气了。   “为啥?那些地方不就是穷了点苦了点吗,咋说得和打仗似的危险。”   “去那种地方和去打仗没啥差!你趁早给我歇了这心思,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地跑去那种地方下乡,再远的地儿我都给你拎小鸡似的拎回来。以前我可能拿你没啥办法,现在省城那边下乡的事儿我能想着法子查到你在哪,你偷跑不了!”   叶淮海一直对自己没能找到阿则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所以听到程冬至的话后,反应特别大。   这一个二个的都是啥毛病,怎么尽喜欢折腾自己呢?有啥事不能好好解决的,非要往那些地方钻?   “淮海哥,你能和我说具体一点儿吗?到底是哪里危险?”程冬至看着叶淮海眼中的怒火,并没有退缩,反而是很冷静的和他分析:“那些毒虫蛇蝎多的地方我不去,有沼泽陷阱的地方我也不去,早上起来飘毒雾的地方更不可能会去了,其他的应该就剩穷和荒了?”   “你知不知道荒是啥意思?没有现成的田,没有井和水渠,连走的路都没有!什么都得从头开始,你以为从头开始很容易吗?去年的时候,我伯他老战友家的闺女,也是跑到那边去开荒,结果在开冻土的时候滑冰沟里去捞不出来,活生生冻死了!像她这样儿的不知道多少,你以为是去玩儿呢?”   程冬至吃了一惊:“啥冰沟?这咋还能死人呢?”   “又深又窄的冰沟,滑进去容易捞出来难,况且两边儿都不能站人,咋捞?等借来钩子杆子啥的时候,人早就硬了。可怜她爸妈,平时最疼的就是她,知道这事儿后哭瞎了眼睛,头发也白了一片。你想想你爸妈,你忍心让他们天天担惊受怕的吗?”   程冬至没说话,心里默默记上了一笔:尽量不去那种地形复杂的地方,这种冰沟和沼泽的危险度是差不多的,一定要避开。   叶淮海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强忍着怒意,平了平自己的声调:“你和我说说,你去那到底图啥?你又不是像我们这种,去了还能回来给自己攒点名声啥的!你想找工作,我能给你想想办法,干嘛绕这么大个弯子?”   “这不看到处缺粮吗,就想着尽一份自己的力。自己吃饱吃好,有手有脚还有点小聪明,不做点啥总觉得有点浪费……再说还有好处拿,为啥不呢。”程冬至迟疑了一下,说。   叶淮海许久没说话。   程冬至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等等,我问问朋友,有没有啥稍微稳妥点的地方安排你去的。”   “你同意我去啦?”程冬至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同意还能咋办,你能听我的?”叶淮海没好气道:“我都让步了,你就也退一步,别一心想着往最苦的地方钻!总之我会让你去开荒的,成不成?”   “成!”   要不是顾忌着现在俩人都大了,程冬至真想扑上去给他一个熊抱!   从叶淮海办公室里出来后,程冬至的脸上都带着笑。   她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有了叶淮海的帮忙,肯定比她一个人没头苍蝇乱转的强。   为了等消息,程冬至就这样在钢厂住了下来。这事儿不可能几天就出结果,她便打发蔡鹏程他们先回省城了,到时候定下来了她自己再坐火车回去也是一样。   由于这次她住得久,叶淮海不可能一直陪着她,总得去忙自己的事儿,程冬至便能较为完整地观察到他平时的生活。   真忙啊!今天这里开会,明天那里演讲,还有一些时候不知道干啥去了,回来的时候累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即便忙成这样,叶淮海还是尽可能地抽时间教育她。说来说去都是那么一套,程冬至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最后叶淮海实在没辙,只好找人给程冬至找了一个条件相对最“好”的荒地去下乡锻炼。   他安排程冬至去的那个地方叫望天角,当地人都管那一块儿叫海疙瘩,是因为这个地方板块形状非常特殊,像陆地边缘的忽然冒出来的一个疙瘩,说岛不是岛,说不是岛又像搭了个桥的圆嘟嘟岛,非常可爱。   不过地面上的情况就不那么可爱了——土壤非常地贫瘠,风一吹就起黄沙。想种树或者其他植物肥地也不行,土层太杂,有的地方是沙土混合质地,有的地方挖几铲子就能挖到大石头,往下继续挖下去那就是一层叠一层的石头,想挑块完整的一样儿的土质都难。   这个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地形比较平坦,不是那种坑坑洼洼的,高处和低处分割得十分清晰,以前是用来放羊的,还挺合适。后来不知道咋回事,连羊草都养不住了,尽长野荆棘和不能吃的毒野草,整个大片儿地方就这样废了,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按理说像这种“没救”了的荒地不在开荒考虑范围内,可不知道咋回事,或许是舍不得浪费国家的土地资源,便又被提了上来,和其他许许多多的荒地寂寞地挂着牌等人来改造,却一直无人问津。   叶淮海把程冬至安排到这个地方是有他的考虑的。   望天角和其他荒地相比,离省城和上江都相对比较近,在他能照顾的范围里。更重要的是,这里除了穷,偏,荒以外基本没有啥要命的险处,就是苦点儿罢了。和其他海岛与海边儿不同,望天角前后都有其他的大板块包围,所处的位置也很微妙,海浪什么的都打不到这边来,可以说他为了小丁点翻遍了资料档案才选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简直操碎了心。   程冬至在了解了望天角的大概情况后,也是非常的高兴和满意——这个地方挺好,太合适了!   开荒的事情敲定后,程冬至回到了省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蔡鹏程他们。她骑了个小三轮,载着一堆熟食和酒吱呀吱呀地来到了废厂子。   “大姐!!你回来啦!!”   “这拖来的这些都是啥啊?”   “哎呀!我咋闻到炸肉条的味儿了?好香好香!”   程冬至翩腿从小三轮儿上下来,说:“今天咱们开个宴,我有大事儿要对你们说!”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头都有些紧张起来了。   为什么有种感觉,是真要出大事儿了呢…… 第153章   程冬至看气氛太沉重, 就笑着说:“不是啥好事儿,但也不是啥坏事儿!先把心都收在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 有啥事吃喝够了再说。”   蔡鹏程连忙跟着附和:“就是!一个个的扭捏个啥, 咱们啥事儿没经过!敞开了吃!”   大家这才缓和了不少, 嘻嘻哈哈地开始筹备大餐了。   程冬至带来的“硬菜”可真不少!全都是现成煎炸煮蒸卤好的,全都飘着浓郁的香味儿。她还带来了一大套青花粗瓷碗盘, 用来盛装熟食刚刚好, 没多久像模像样的宴就开席了,酒也都满上了。   本来大家心里头还都有点儿事,在这样扎实的酒菜面前, 啥事儿也都给忘脑后去了,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面上苦大仇深, 专心致志地与手中的猪蹄,鸡腿, 鸡爪作斗争。   直到吃得满地满桌狼藉, 大家的速度也渐渐降到很慢的时候, 程冬至站起来,挨个儿转了一圈, 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极厚的红封包,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宋二马咧着嘴傻笑:“大姐,这是怎么说的?有吃有喝还有红包拿!这不还差着一个月才过年吗?”   “这个包里是三百块现钱和一些你们用得上的票, 当是我给大家的辞行礼了。”程冬至说。   蔡鹏程第一个蹦了起来:“啥辞行,菩萨你要干啥?你可别吓唬我啊!”   其他人也哗然了,不住地问是咋回事。   “现在生意也不好做,所以我打算暂时转行,不倒货了,改去乡下开荒。”   “啥?开荒?”   所有人都傻眼了,之前还说担心程冬至会不会想不开去种地呢,没想到还真的是要去种啊?   宋二马急了:“不是,大姐你为啥要去开荒啊?开荒那多苦啊,没吃没喝的,还累死个人,虽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可咋说也比种地强啊!”   “除了生意不好做,更关键的是现在风头也紧了,千水坝那边的事儿你们都忘了吗?”   宋二马和蔡鹏程想起那老大爷的话,意识到了什么,互相看了看,抿抿嘴没说啥。   要不是程冬至提醒,他们还真的忘记了那茬事。   “这两年你们帮我卖了不少货,再加上我自己跑的,说句实话,手里的钱票啥的够用一辈子了,犯不着在这种时候冒险。别人去开荒咋样我不好说,我去开荒那肯定不会那么苦,想要啥基本都能弄。到时候把荒开好了,说不准还能得表扬捞点儿功呢,以后也不用老是不荤不素地混了。”   程冬至就把话说到这里了。   听得懂的话的人自然懂,听不懂或者故意装糊涂的人说得再明白也没用,没必要浪费时间。   蔡鹏程就是秒懂的那种,他的眼睛微微一亮,试探着问:“要是开好了,一般能有啥奖励?”   “这个说不准,不过我听淮海哥提起过,回城工作安排啥的是优先级,进正规厂子做正式工都不是个事儿,以后提干涨工资分房子啥的也优先,还有其他老多好处呢。”   蔡鹏程心里飞速地计算着。   他看出来,程冬至是铁了心不倒货了,没有她的支持和供货,他们也卖不出什么水花出来,想要自立门户无异于笑话。   再者,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越苦的地方人越少,也就越安全。要是跟着她立了点儿功啥的,以后家里人长远的事儿都不用愁了,这不就是他一直所期盼的吗?等以后时局好了,他在菩萨心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共患难老兄弟了,无论干啥肯定比起那种半路跑掉的人有体面分量,到了那个时候,想干啥不行?   蔡鹏程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来,把红包塞回程冬至手里,大声道:“菩萨,这个辞行礼我不能收!”   “为啥?”   “我也要跟着你去开荒,走哪儿我都要跟在你后头混!不光我要去,我还想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们都过去,他们现在也半大不小了,能做事儿了!”   程冬至想想也可以,便满意地笑了,转过头问其他人:“你们呢?”   大家互相看看,最终也都下定了决心,依次把红包都还给了程冬至。   “我听大哥的,他干啥我就干啥。”这个是看蔡鹏程的面子。   “菩萨说的没错,现在外头可乱了,还不如去种种地避个风头,等行情好了再卷土重来,嘿嘿。”这个就看得比较透彻了。   “千水坝都没粮了,咱们东西卖给谁去?还不如自个儿种粮卖钱,那来钱才多才快哩!”这个是钻进钱眼儿里的。   虽然大家的动机和理由都各不相同,可好歹是全部都答应跟着去开荒了,程冬至暗自松了口气。   除了蔡鹏程要带家属一起去外,其他人都是自个儿去,这对程冬至来说是还算能接受的状况。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重新招兵买马找一些不知道脾性底细的陌生人,自然是熟悉的人更合适。蔡鹏程是一个会看人教人的,他收的这些兄弟都靠谱,他的家人应该也不会太奇葩,带去望天角是最好不过的了。   程冬至把红包重新发给了众人,举起了酒杯:“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几年咱们就多多互相扶携照应了!为了新的目标和生活,干杯!”   “干杯!!!”   去那边的人员确定了,程冬至给叶淮海打了个电话。叶淮海反复核对确定后,帮她把申请表给填好了交了上去。由于这些荒地都是些没人理的尴尬存在,有人肯报名那是比什么都值得高兴的事情,申请表不但很快就被许可批准,随之而来的还有专门给他们这个开荒团队的旗帜与红袖章!   这两样东西是一种支持与肯定,知识青年们去乡下大有作为的时候大多带着这两样东西,大家排成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为首的喊着口号,把旗子挥着,别提多气势了。路上经过的人们会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鼓掌并竖起大拇指,车站那边的人也会一起呼喊着口号,拍着手掌欢送他们上火车。   程冬至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保存了起来,等走的那天给大家伙儿再带上拿上,看着也精神。   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程冬至开着卡车跑了省城好几个地方,不仅省城,临近的一些县城也去了,神神秘秘的,直到除夕夜前一天才回了纺织厂的小两间里。   托两个女儿的福,在其他人发愁吃饱问题的时候,刘金玲居然还置办了些年货,十分有兴致地在厨下忙活,一边弄小菜一边抱怨程冬至:“你可算舍得落屋了!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有你这么野的没有?年后别到处乱跑了,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就在厂子里给你找个事儿做,以后一家子也互相有个照应。”   程冬至靠在门边而上嗑瓜子:“爸啥时候出息了啊,不是说他没这个能耐的吗?”   “他不是没这个能耐,是脑筋太死,胆子太小!像他这样的副厂长,谁不把自己三大姑八大姨家的亲戚往厂里塞,就他愣愣的,非不肯破规矩。还好上次出了那事儿,他也想通了,啥好都不如自个儿的老婆闺女好,就想办法帮你弄了个考试的名额。你不是最会考试吗,肯定能过,别人也不好说咱们家走后门,你可是靠自己真本事进来的!”   程冬至忍不住乐了,王卫国进步不小啊,能说这样的话了!   她想起刘金玲那边儿了,不知道她进步一点没有:“爸能有这觉悟不错,那妈你呢,想通了没?你知道啥好都不如自个儿男人闺女好不?”   刘金玲不接她的话茬:“你说啥乱七八糟的呢?别在那只顾着嗑瓜子,来帮我捡一下菜芽儿。”   程冬至撇撇嘴,放下瓜子走过来,一边捡菜芽儿一边说:“你和爸也别瞎忙活了,我不去厂子里。”   “那你去哪儿?”刘金玲觉得事情不妙。   “我要下乡去开荒,已经报名了。”   刘金玲一愣,顿时红了眼圈,拿手狠狠地拍了程冬至几下,打得她躲开了。   “你打我干啥!”程冬至头一次挨刘金玲的打,有点儿不乐意。   “我是你妈,咋打不得你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没,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和我商量!省城不够你待的哇?要跑到那穷乡僻壤去!你姐出嫁了,我们身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走了家里得多冷清!”说着说着,刘金玲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   虽然十分偏心自己的娘家,可她也不是那完全不爱自己孩子的女人,怎么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身上掉下去的肉。   尤其是这几年遭受的挫折多了,对家庭和子女的依赖也变多了。上次的事情让她发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长大了,都能给她安全和庇护,尽管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她无疑是骄傲又愧疚的。   所以,她才想办法给王卫国做了思想工作,以为这是对女儿的一种弥补,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程冬至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记忆中那个精明漂亮显年轻的刘金玲憔悴了不少,身上开始有了其他同龄妇女常见的烟火气和疲惫沧桑,她的额上也有了些细纹。尤其是这哭声,简直不像是众人嘴里大能耐人刘金玲能发出来的。   “妈你这是咋了,说风就是雨的!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哭啥啊。”程冬至叹了口气。   “你都要去下乡开荒了,还有啥可说的啊!”刘金玲呜咽着。   “我去的是离家里挺近的地方,坐车一会儿就回来了,而且是没人肯去的荒地,所以户口不用迁过去,想啥时候回来都行。虽然每年回家的次数有限制,但是我可以随时找借口请假出来啊,这个管得比较松。”   刘金玲不哭了:“真的?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啥。”   “那你答应我,一个月至少回来一次。”   “那也太多了,一个月至少一次不现实,我保证尽量多回来几次,成不?”   刘金玲还不满足,可也只好答应了:“你都报名了,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能咋办?看你自个儿的良心!你要是只顾着做大事忘了自个儿的爹娘,那还有啥可说的!”   “是是是,知道啦。”   “你姐知道这事儿不?”   “还不知道呢,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还没来得及去看她。我打算着等过两天,她和姐夫来吃饭的时候再说。”   “你还是晚些说!要是那天说了,你姐这个年都过不好。她前些时还嚷嚷着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她看中了一个高家的亲戚,那小伙子人不错,长得好工作好,分的房子还离她家近,说是以后结婚了姐妹俩走动也方便。现在好了,你要跑乡下去了!本来就是个双身子的人,估计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啥?大姐怀孕了?!” 第154章   程冬至又惊又喜, 有些难以置信。   刘金玲笑:“看看看看,你姐这么挂记你,她怀孕的事儿你还是最后知道!你亏不亏心呐?……哎,你去哪儿?”   “去看大姐!”   “这都快过年了你乱跑啥, 她过几天要回来的!”   “我等不及!”   其实像刘金玲这样在意年节规矩的人并不多, 现在很少有人专心过年了, 大家都拼命工作以示劳动和革命的决心。当然,更大的原因是过年没有什么吃的, 也没新衣服, 有啥好过头!就连闲着的小孩子也提不起劲来,压岁钱没有,鞭炮难找, 年味儿都没了。   程冬至冲到王春枝家里的时候,王春枝正坐在床上打毛衣呢,看到程冬至来又喜又气:“你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外头野得忘记家里人了!”   “你咋和妈说一样的话啊!姐, 你怀孕啦?”程冬至坐在床边,再一次确认这个好消息。   “可不!今年四五月就要生了, 你看这大的。”王春枝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有些期待, 也有些初为人母的不好意思。   程冬至吓得赶紧拉住她的手:“轻点儿!别把我小外甥拍坏了!”   “这还没出来呢你就心疼上了,以后岂不是眼里只有外甥, 没有我这个做姐的了?”王春枝斜眼。   “瞧你这出息,还和孩子醋上了!”   两人哈哈大笑。   笑完后,程冬至觉得去下乡的事儿还是早说早好, 反正迟早要知道的,总比临走时来个闷头一枪的强,便老老实实地告诉了王春枝。   王春枝许久没言语,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你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   “姐,你也别难过了,这不是能经常回来吗?想想那些几年回来不了一次的,够好的了。”   “好啥好,再好能和住省城比吗?”王春枝叹息了一声:“我还指望着孩子出来后让你第一个抱抱的,让她沾点儿你的聪明劲;现在好了,八成是你姐夫那个傻子先抱,像他就完了!”   程冬至憋笑:“那姐你自个儿先抱不就得了?”   “说的也是,我咋地也比他要强一点!你就不能掐着点儿回来?”   “我试试,那你得提早些给我打电报。”   姐妹俩正说着话,高爱国回来了,看到程冬至居然在,他很高兴:“冬枝儿你可算来了,想吃啥,姐夫我给你弄去!”   程冬至笑:“我不吃啥。姐夫,你咋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呢?”   高爱国挠挠头:“这不习惯了嘛!”   王春枝连连轰他走:“赶紧去做饭洗衣服,我和我妹儿说话你别插嘴。”   家里王春枝最大,高爱国笑呵呵地答应了,走前还不忘找出一袋花生给程冬至拿着,然后乐颠颠地去做家务了。   程冬至相信,高爱国对她不会比亲哥哥对妹妹差。所以,当高爱国做好饭菜端出来的时候,她隐约地感觉到——省城也受到了饥饿的威胁。   一盘盐水煮红薯叶子,一盘大白菜炖豆腐丝儿,一小盆深紫红色的高粱米杂饭,就是这顿客饭的全部了。王春枝不住地把少有的几根豆腐丝儿往她碗里夹,并十分歉疚:“早知道你今儿来,昨天我就不把那些老豆腐给吃了。”   高爱国也有些遗憾:“我要是知道冬枝儿来,咋说也要去弄点肉皮子回来。”   “还说呢,你大伯家几个月前就说着要送肉皮子过来,到现在都没影。”   “他们家也快几个月没闻着味儿了,现在肉皮子和肉一样金贵,不好弄啊。”   程冬至问:“肉菜啥的又吃紧了吗?”   “可不吗,肉联厂停工不干活儿了,肉就不想了,平时想吃点豆腐啥的还得摸黑去排队,排一天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回两小块回来。”王春枝叹了口气:“这样一想,你去那乡下也是好事。那边自留地多,随便种点啥都能填填肚子,咋地也比这边强。”   程冬至安慰王春枝:“放心姐,听说一人有四五亩自留地呢!到时候我就种点菜,养点鸡,咋地也要把你和肚子里的小外甥给喂饱了。”   王春枝噗嗤笑了:“你这个傻丫头!等你地里菜挂秧了,鸡长大了,你小外甥也满地跑了!还肚子里呢。”   程冬至嘿嘿笑。   临走的时候,程冬至对高爱国说:“姐夫,明儿你有空吗?”   “下了班就都有空,我下午六点下班,咋了?”   “那行,明天要是没啥事,你早点回家别出去了,我到时候有事要找你帮手。”   “行!”虽然高爱国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   次日就是除夕夜了。高爱国想着昨天没给程冬至吃啥好的,便想尽办法从厂子熟人那弄了点瓜子,拿油纸包好了带回家去。   本来说除夕该回高家去和大家一起守岁的,王春枝孕吐得厉害,稍微人多一点儿的地方就头晕犯恶心吐黄水,小夫妇俩便只好留在了小家里。好在高父高母都是好说话的,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不高兴,而是千叮咛万嘱咐高爱国照顾好王春枝,千万别亏了他们的大孙儿。   大概七点半左右的时候,高卫国给王春枝轻按浮肿的双腿,就在王春枝舒适得睡着了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他知道是程冬至来了,连忙去开了门。   “姐夫,家里有筐子和扁担或者挑子啥的没?”程冬至气喘吁吁地说。   “有,你要这干啥?”高爱国很懵。   “你下来就知道了。”   高爱国不明所以,拿着东西跟着程冬至下了楼。   才一下楼,就看到程冬至站在一个小三轮旁,小三轮上高高摞起,盖着厚粗布,不知道里头装的是啥。   “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给挑上去,我在下面守着,姐夫你动作快着点,别让其他人看到了。”程冬至小声道。   黑漆马虎的,又没啥路灯,高爱国也不知道是啥。可他向来听这对姐妹的话,不疑有他,立即一趟又一趟的给挑完了。挑完最后一趟的时候,他放下挑子,擦擦汗,跑下楼去。   “你把车就锁在这儿,不要紧!”   程冬至摇头:“我不上去了,这就走。”   “啥,这就走?”   “我妈做好除夕饭了,我得回去啦。姐夫,明年见!”   说着,就踩着小三轮吱呀吱呀地走了。   程冬至走后,高爱国摸摸脑袋,只好上楼回家去了。   开门的时候,王春枝被惊醒了:“你干啥去了?”   “刚刚冬枝儿来了,又回去了,还带来了老些东西呢。”   王春枝训他:“你咋就让她走了呢?”   “她说妈给她做好除夕饭了,我也不好拦着……”   “她带来了啥?”   “我也不知道,还没打开看呢,怪沉的。”   王春枝下床拉亮灯,高爱国把麻袋啥的都打开,当俩人看清楚袋子里装的东西后,都惊呆了!   两大袋还带着些许泥土的红薯,一小袋子白面,一袋子副食——奶粉饼干罐头等塞得满满的。最让王春枝夫妇俩惊讶的还属一袋子肉——猪蹄,猪尾巴,猪头,猪大骨啥的,虽然没有正经部位的猪肉,可这也是顶好的东西了!随便拿哪样都能熬出雪白喷香的肉汤,喝了多滋补人啊,奶水也能充足许多。   高爱国宛然梦中:“冬枝儿是上哪弄来这么些东西的?她咋能办到的?”   王春枝机敏,立即捂住了高爱国的嘴:“还能是哪儿来的,当然是叶家那小子给的!你可小点声,别透露出去了,不然冬枝儿以后还咋做人!”   “叶家?你是说,喜欢咱冬枝儿的那个大院儿的小子?”   “可不?除了他还能有谁弄得来这些!”   “他家里能同意他和冬枝儿处对象吗?”   “不好说,估计难,人家是啥家庭,咱们家……”王春枝陷入了忧愁。   小时候打趣这俩孩子还挺好玩的,等两人真的到了能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却十分清醒,知道两人不可能。   大概是做了母亲后容易多愁善感,尽管程冬至那边根本毫无这方面的想法,王春枝却已脑补出了一系列狗血大剧,想着想着,她自个儿倒先哭出来了。   高爱国吓坏了:“咋了,好好儿的你哭啥?”   “这叶家的小子对咱冬枝儿真不赖!从小就给东给西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改,真不容易!这么好的孩子,偏偏生在那种家庭里,要是个普通小干部子弟啥的,咱冬枝儿还有希望!”   高爱国安抚地哄着妻子:“别想了,这种事儿谁知道呢?咱们愁也愁不来,看他们自个儿的造化。”   王春枝抽泣着点点头。   年过完后,在家人的依依不舍中,程冬至头戴军帽,胸披大红花,臂挽袖章,手里拿着红旗,昂首挺胸地上了卡车,意气风发地朝家人挥手。   “别送了,回去!两处又不远,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王春枝赶紧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旁边还有送其他知青的队伍呢,她喊这话不太好!   程冬至吐吐舌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姐,那些东西你别省着吃,把身子养好最要紧,不然以后外甥喝不到母乳了!”   “你别光给我,给自个儿留了没有?”   “留了,你看这一大车东西,大半都是我的!”   姐妹俩说告别的话时,王卫国始终沉默着,刘金玲一直抹眼泪:“你咋就这么心狠啊!这么小的闺女去那么苦的地方,你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卫国叹口气:“去那边,不一定是坏事哇。”   刘金玲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也跑过去和程冬至告别了。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不知道啥时候回了省城的叶淮海站在人群里,静静地看着卡车上的程冬至。   他旁边一个副手问:“组长,咱们要过去吗?”   “算了,回去。”   “是!” 第155章   加上蔡鹏程的四个弟弟妹妹, 此行去望天角的人一共有二十一个人,倒足足占了八辆春风牌卡车,每辆车都装得满满的几乎摞成小山,上路的时候看起来颇为壮观。   这是程冬至的意思。望天角那边鸟不拉屎, 那一带周边儿的乡镇也比较难买东西,能多带点用的去就多带点, 免得到时候麻烦。   为了安全稳妥,一路上都没抄近道, 走的是大道。歇歇停停的,车队差不多快两天半才到了望天角。在一个歪歪斜斜的路牌指示下, 大家下了车, 心情澎湃地看着这个对他们来说十分有意义的交界点,舍不得一下子迈过去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长片浅白色灰色斑驳的沙滩地, 长长地指向海里, 仿佛顺着这片滩就能走到海的尽头去一般。不过他们知道,往前走个几里地不是海,而是很大很大一大片荒地, 大到骑自行车好长时间都绕不完的地步。   “这就是海边儿呐?我长这么大, 还头一次看到海呢!”宋二马一脸兴奋。   “风咸咸儿的!”蔡鹏程的大妹蔡大美轻声地说。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后, 程冬至很快地接受了蔡鹏程的几个弟弟妹妹, 其中尤其喜欢大美这个丫头。她聪明善良又懂事儿, 很会照顾人,有时候说话的语气也特别惹人疼爱。   “是挺咸的,以后咱们吃饭不用就咸菜了, 张嘴灌一口海风就成!”程冬至开玩笑。   大美咯咯地笑了起来,大家也哈哈地笑了。   车队继续行驶了起来,排着队驶向望天角的腹地。程冬至坐在副驾驶位上,仔细地观察着一路上的地面情况。   连接大陆的沙地通道结束后,眼前的地面陡然宽广了起来,渐渐地再也看不到海了。   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哑黄哑黄的,大都是毒草。原来是放羊的地方,现在放不得了,放多少死多少。   草地过了后便是土地,又瘦又薄,许多地方裸.露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堆,歪七八斜地长着许多灌木杂草丛。一路上零零碎碎的有些水洼池塘,还有一些不知道品种的树,这里几棵那里几棵,很难凑成一片,看起来很是凄凉。再往后地面上的情况就更加复杂细碎了,程冬至没再细看,让宋二马停车——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角上也不是完全啥都没有,前头放羊的人留下了几间住人的木屋和一排空仓库,想必是原先堆放羊毛之类东西的地方。木屋不大,不过暂时住他们这些人是够了。   在蔡鹏程的指挥下,大家先是把小木屋彻彻底底地打扫清洁消毒了一遍,通了一会儿风后,热火朝天地把卡车上的家什活儿往木屋里搬,什么双人床架,锅碗瓢盆之类,没多久这几间小木屋便有了人气儿和温馨劲儿。   程冬至和蔡鹏程的俩妹妹住在最小的那间木屋里,木屋的面积对于三个人来说还挺宽敞,除了两张双人床以外还能放一套吃饭的桌椅,俩衣柜,一张书桌以及一个斗柜,布置得很像模像样。   “大美,二丽,和你们冬枝儿姐住一块儿的时候手脚勤快着点儿,平常多收拾收拾房里,她做事儿的时候别打扰她。还有,别人问你们啥事儿,都说不清楚,知道不?”蔡鹏程语重心长地嘱咐。   “知道了!”俩人拼命点头。无论是大美还是二丽,都很喜欢程冬至。她好说话,咋和她玩闹都不生气,还经常塞零食头绳儿啥的给她们;这次来望天角,怕她们在这边平常的时候无聊,程冬至给她们弄了些毽子皮筋儿啥的,这样的姐姐换谁不喜欢啊。   趁着大家收拾屋子的时候,程冬至带上帽子耳罩和口罩,骑上了自行车,继续探索木屋这一带附近的地上情况。转了好久,她有一个新发现——这附近还是有林子的!   差不多百来棵树,聚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林子旁边是一个大池塘,看起来不浅。程冬至掏出望天角的地图,大概比划了一下位置,做了个记号,然后接着骑。   逛了大半圈下来,她算是明白了。除了前头的那一大片草地,以及木屋所在的那一片高地,其他地方都是随意又任性的,这里一个样,那里一个样。   望天角就像是一个画技不精的画师挑了一张过于大的画纸,这边画了一块沙地,那边又想画一个林子,一时兴起挥毫弄了几条河出来后,发现驾驭不了全局,画面显得零零散散的还不对称,便干脆甩了笔出去喝酒不管了,连色儿都懒得上!   其实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大毛病。这个角上不但地形相对简单,还水源充足,有河又有水洼池塘啥的,还不少,不需要大老远地引水进来,怎么地也算得上是很显眼的长处,可一个毛病毁所有——地太贫了!   她随便找个地方蹲下来,用刀拨一拨土层,没多久就能露出沙子或者石头块来,换好几个地方都是这样,就没碰上一处厚一点儿的。   程冬至看看天色,发现不早了,便骑车回去了。   她回到木屋这边儿的时候,大美已经在木棚子里做大家的晚饭了。这个木棚子也是之前羊倌们留下来的,有个土制的大灶台,大到足以放一只羊进去烤,用来煮这么多人的饭刚好合适。   第一天来角上,晚餐不能亏着大家的嘴。除了管饱的玉米面贴饼子外,还有熬得喷香的大锅菜,内容挺杂,大白菜土豆红薯粉丝啥的都有,看着有些乱,可怪好吃的,大美年纪小小的做饭倒是很有一手。   “大姐,你刚刚是不是去把这一块儿都逛了?”宋二马边吃边问。   “是啊,这边条件果然挺艰难的,怪不得这么老些年没人愿意来。”   “那咱们从哪儿开始下手啊?我看这边的土挺薄的,也没冻上,应该不用开冻了?”   “不用。先不管这些了,趁着还没开春,现在各个生产队也在休息,过几天等省城那边的材料到了,咱们去找人把该弄起来的地方都弄起来。”   “成!”   望天角属于标注类荒地,理论上归沙地对面儿的玉海县管,尽管平常压根没人管。叶淮海考虑到后期的一些问题,还是给他们这个开荒团打了管理申请报告。报告通过了,望天角从荒地升级成了一个农业研究站,直接归农业部门与开荒策划组管,平常由开荒团自主研究定活动,时不时交成果报告上去就行了,这样就少去了很多繁琐的手续步骤和未知的麻烦。   建立研究站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为什么好好儿的养羊草地变成了毒地呢?这样的环境是否还有改造的可能,从一无所出的荒地变成丰收的宝地?什么农作物和家畜,适合在这种环境下生长?诸如此类等等,无论是哪个问题研究出答案来了,那对国家都是极大的帮助,所以才会通过得这么快。   既然是农业研究站,那么在草地和沙地连接点那里建起围墙和大门也是可以的,这样也是为了“避免一些珍贵的研究样本与资料出现差错”。   程冬至身上的秘密太大,开荒肯定会用到系统,她不希望别人有事没事和逛自家菜园子似的晃过来瞎打探,要是遇到那种不务正业偷鸡摸狗的人就更糟了。   农业研究站都是有经费补贴的,不过程冬至的想法不那么保守,比较大胆,那些补贴对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程冬至不慌。这个时候粮比钱管用,她有粮,还怕干不成事儿吗?   几天后,一辆又一辆的大卡车如约而至,载着满满的砖头,水泥,木材等建筑材料来到了望天角上。   大家都很意外,看到第一辆车的时候还好,越往后嘴就越张越大了,又惊又喜——怎么有这么多呢?!   他们还以为这是给研究站的特殊供应,其实这些都是程冬至玩儿的小小障眼法。这种东西太多太重,她一个人一卡车一卡车地拖过来太麻烦,也慢,便在省城那些较偏远的郊区地方提前租用了很多空仓库,约好了时间叫人过去取货,再专门送过来。由于报酬给的不低,很快就谈妥了人,大家都很愿意跑这一趟。   至于这些货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在那些仓库里的,那就只有天知地知,程冬至自己知了。为什么选偏远人少的弃空仓库,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呀。至于弄这么多来会不会太显眼,程冬至不是很担心。这些建筑材料不比粮食和其他珍稀物资,想弄的话使使劲儿还是可以弄到的。像其他开荒的地方,还有弄许多炸药的呢,她弄点儿建筑材料咋了?   材料到位了,接下来就是要请熟练工了。   蔡鹏程带着几个人去对面县下面的几个村子逛了逛,没多久就带了好些人回来了。大家听说有玉米面可以拿,二话不说带着工具就来了,每个人都走得飞快,生怕落在后面,一个个态度特别积极。   程冬至十分满意蔡鹏程的效率,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自己早就规划好的图纸和表格递给了他:“好样儿的,接下来的就全交给你啦!” 第156章   荒凉凄冷的望天角, 时隔多年再一次迎来了属于它的小小热闹人潮。   尽管这些热闹仅限于角口那一带,并没有深入角上内部,可也是一件稀奇事。程冬至把指挥监督做工的事儿交给了蔡鹏程,大美二丽负责给工人们烧水做饭, 她则负责挨个儿给工人们散“红梅”烟,大家都很高兴地接过夹在了耳朵上, 不住地道谢。这时候管水管饭给玉米面还散烟的活儿不多了,这开荒团的姑娘是个好人啊!   也是这个时候, 大家才弄明白,原来海疙瘩不仅要被开荒, 还变成研究站了!   “这破地方, 有什么好研究的呢?”一个比较耿直的工人问道。   “这个是内部机密,不太好透露具体的, 只能大概告诉你们是和粮食有关。”程冬至歉然道:“因为要保护研究成果, 所以得砌墙做门,以后大家不能随便来角上逛了,真是对不住, 给你们添麻烦啦。”   大家连忙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也不怎么往这边来, 以后不来就是了。   “这有什么, 角上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除了打鱼的平时没人来啦。”   “现在打鱼的也少了。”   “这边鱼本来就不多,都去北边儿湾里,打鱼的也去那边了。”   “你们是为国家做事情, 研究粮食什么的也是为了大家的肚子,有什么对不住的呢!”   程冬至很感激大家的体谅理解,笑眯眯地又散了一轮烟。   大美和二丽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虽然有其他人帮忙,可照应百来人的热水饭菜,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大家就地取材,拿了些砖在草地口那里现成垒了三个大灶,又搭了个临时的大棚子。几口大灶从早到晚没断过火。一个灶专门用来烧热水,另外两个灶则一个负责煮糊糊汤之类,另一个蒸煮焖,锅里传出来的动人香味比什么口号都有用,工人们的干劲儿一天比一天足,角口的围墙大门和一排大仓库眼见着渐渐起来了,成型了。   尽管程冬至没有发话,其他人也都没闲着,他们主动给工人们打下手,顺便学学这些事儿怎么做。活到老学到老,技多不压身!以后木屋那边要是想搭建点啥鸡窝猪圈的,自己人动手也方便,哪能次次花粮食请人家来弄呢?多心疼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程冬至也不例外。   她散过烟后,把剩下的烟交给宋二马,嘱咐他完工那天再散一轮,几个工头给整包儿的,然后自己就开始认真地考察起了草地上的那几样毒草。她拿把小铲子,又背着一个小背篓,这里挖挖那里铲铲。有时候走得里角口那里近了,她这个样子落在工人们眼里,便是好一阵感慨:果然是做研究的人物呀!地上的草都要这样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真像个样儿。电影里也是这么演的,就差个白大褂子了!   程冬至本人并不是学农科的,她收集这些毒草不是为了自己研究,而是给系统那边分析分析,看一下用啥除草剂比较好,顺便分析一下这部的土壤到底出了啥问题,怎么尽长毒草。   系统分析的答案是土壤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长毒草纯粹是因为土地变贫瘠了,酸碱度略有变化,一般草长不住,只有这几种毒草恰好适应了下来。它们的根部很顽强,再贫瘠的土都能拼命吸收营养活下来。解决这些毒草的选择有很多种,她挑了一个最好的解决方式——沃土四号!   沃土四号是系统出产的一种特殊除草剂,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它安全高效无隐患——药如其名,沃土四号解决野草毒草的方式是“捧杀”,大概原理即是用高密度的营养撑死这些草,烧坏它们的根,然后同归于尽一起分解成对土壤有益的营养物质,等再过几个月后便可以恢复成适合大部分植物生长的土壤了。   这样一来,不仅除了草,还肥了土基底,后面的良草不会受到任何毒性影响,一举多得哇。   草地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况且团里的人有农活儿经验的也不多,程冬至干脆一事不烦二主,把撒沃土四号的事儿拜托给了完事儿了的工人们,报酬同样是玉米面。   这些人做泥瓦工只是农闲时的兼职,平时的本职本就是农民,撒起药来十分熟练,一听程冬至说比例和方法立马就懂了,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蔡鹏程他们马不停蹄,又赶紧学习了一波撒药手法。   就这样,原本长着毒草的草地没多久后彻底秃了。   除了草地这一块儿,走遍海疙瘩的角角落落,硬是发现不了半棵草芽子。为了保险起见,程冬至让大家把全角都喷洒了一遍,反正现在角上没啥大改变,不能见人的东西还没拿出来呢。这样一喷后,除了树和灌木丛之类的不太受影响,那些杂草无论有毒无毒全都没了,看着十分清爽。   做完了这一切后,程冬至算算药劲儿存在的时间,觉得是时候该去黑牛庄一趟了。   去之前,她开着卡车出去了两趟,带回来五头小猪崽子和一些半大的鸡鸭,都是公少母多,还有满满一车的饲料。   “我要出去一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看着搭个圈啥的,好好照顾这些小家伙。等养肥养大了,来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宋二马眉飞色舞,总算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放心大姐!虽然地我不太会种,养这些东西我在行!啥时候喂,咋喂,怎么洗圈儿,我都门清着呢!”   “那行,你顺便好好教教大家,等它们能配种了,以后咱们要养的就不止这么些了。”   “没问题,包我身上!”   安排好角上的事情后,程冬至坐车来到了黑牛庄。还没来得及和阿则细说,就被彭叔连拉带扯地给请走了。   由于上次牵线买农具的事情,她变成了彭叔眼里的头号好孩子,一见她来,二话不说就把两人带回家里,叫老婆把准备已久的辣椒肉桂粑热上了,杂合窝窝也蒸上了。   “这粑还是我老丈人家过年的时候送来的,我一心想着你来了后给你俩吃,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不是啥子贵重玩意儿,就吃个新鲜劲儿,别客气,多吃点唻!”   程冬至推辞不过,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后,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叔,其实这次来,我有件事儿想求你帮忙……”   “啥子事儿?”   “我参加了一个开荒团,以后就不能经常来这边儿了,实在不放心我弟一个人在这儿,就想着能不能把他也弄到我那边儿去,姐弟俩好歹有个照应。”   阿则有些震惊地看着程冬至。   彭叔惊讶无比:“你……居然去了开荒团?那很苦的啊!”   程冬至忙说:“不苦不苦,再苦苦不过两万五!”   彭叔倒吸口气,皱眉苦脸:“你的精神很值得表扬,我也很想帮你们的忙,只是怕是行不通哇。”   “为啥?”程冬至心里一沉。   “前些时公社里有几个知青也是嚷嚷着要去开荒,表还没到南平那边儿就被退了回来。咱们这边县里管事儿的人有些不好说话,非说这边不比那些开荒的地方好到哪儿去,也需要知青的支援,所以……”   之前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一个固定章程,现在一乱更是互相不通,遇到这种事的确很麻烦。   程冬至问:“没有一点儿别的办法了吗?”   彭叔很为难。本来,以他的身份立场不适合说这种话,可阿则是那么地听话招人疼,他又欠程冬至这么大一个人情,实在是不能不提点一下。   “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可以先想办法回城,然后再过去。到时候人都走了,也有正规手续了,估计也不会再大老远地去追回来,地方不同互不干涉嘛。”   尽管彭叔说得很含糊,可程冬至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   “谢谢彭叔!我这就去想法子!”说着她拽着阿则跑了出去。   “怎么就这么快急上了!你们去哪儿?”彭叔在后面喊。   “去卫生所!” 第157章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程冬至用两罐子跌打膏和一些基础医疗用品换来了赤脚医生的一张条子, 靠着这张条子程冬至瞒天过海把阿则带出了黑牛庄, 一路颠簸回到了省城。   由于阿则的身份和这件事的不宜高调, 程冬至回去了也没和大姐他们说, 而是悄悄儿地帮阿则打了申请, 又悄悄儿地等到了批准, 这才做贼也似的带着阿则跑回望天角上了。   一路上阿则都很沉默寡言。程冬至起初是忙得没发现这一点,等快要到木屋那边儿了, 才想起阿则一直安静得有点不对劲,便问他:“你咋了?”   “姐, 对不起。”   “啥?”   “我不该和你说想去开荒的事,早知道你会因为这个来这边吃苦, 我就……”   “你就和上次一样悄没声儿地跑了, 是不?我告诉你,你再来这么一次我就不找你了,咱们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你自个儿看着掂量。”   阿则没说话。   程冬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解释道:“放心, 这里不是你想的那种特别苦的地方。这个角上全都是咱们帮派的人,没人管, 吃喝啥的管够, 比省城里还自在呢!你可别对外头说出去——这都是淮海哥帮的忙。”   “真的?”   “真的。以后你天长日久呆在这边,哪里撒得了谎啊!啊,到啦!”   程冬至把车蹬子使劲儿踩了几下, 叮叮当当地揿着自行车铃,呼啸着一路冲进了焕然一新的小木屋群里。   真是大变样了,她都有些没认出来了!   除了原来的几间小木屋和仓库厨棚子,蔡鹏程他们又弄了一个长长的木栅栏围成了院儿,把几个房子全都圈在了一起。   院儿后头有鸡鸭草棚窝,靠南边儿的地方还特地划出一块地方用砖头搭了个猪圈,都是有顶子的。猪崽子们齐齐地躺在在猪圈里,舒服得直哼哼,小鸡小鸭们则在温暖的窝棚里乱跑,外头冷,它们也知道不出去受冻,聪明着呢。   这样一来,这些零散的房屋就正正经经地融合为了一体,成了一个居家合院儿了,看着还挺温馨。   大美出来倒水,发现程冬至回来后立马嚷了起来,没几下子门都开了,大家都抢着出来迎接她。   然而,在看到旁边的阿则后,大家都不做声了,直勾勾看着程冬至,等她介绍。   他们都对阿则印象十分深刻,一看就立即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天给他们送信的吗?!   虽然年纪不大,可眼神特别吓人的那个!   他怎么来这边儿了?   并且,今天的他看起来格外地乖巧温顺,和那天判若两人,难道是双胞胎……   “这个是我弟,他这人比较老实听话,以后大家别欺负他,知道不?”程冬至说。   宋二马壮着胆子问:“是认的弟弟,还是亲的啊?”   “废话,当然是亲的了!”程冬至仗着自己家里的情况这些人从来不敢打听,自信满满地胡诌道。   “难怪呢!”蔡鹏程回过神,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说呢,咋俩人长得一模一样儿的,原来是亲姐弟,这派头一看就知道是亲的!咋称呼啊?”   “你们叫他阿则就行,我平常也这么叫他。”程冬至差点没笑,蔡鹏程这马屁也拍得太假了!   这下子,大家心底都认定阿则的大名叫王阿则了。   “行!阿则,我叫猴子!”   “阿则啊,你今年多大啦?”   “家里就你和你姐?”   几乎所有人都跑来和阿则说话,起初大家都还有点试探和拘束,可阿则回应的态度让每一个人都觉得很舒服,本来就长得漂亮顺眼,再加上是程冬至的弟弟,谁都肯发自内心地笑脸对他,都渐渐忘记了那天浑身泛冰气儿的他。   程冬至看了看几间屋子,决定把阿则安排到人最少的一间里。   “等天气再暖和点儿了,大家闲点儿了,我让他们重新再盖几间住的屋子,到时候给你一个小的让你单独住。你别只顾着干农活儿,平常也记得看看书,学习一下。我这边书可多了,你想看啥都有!”   程冬至模模糊糊记得恢复高考大概是在六七年以后,那个时候阿则也才二十多,去考大学很合适,一点都不晚,或许还是其中最嫩的一波呢。   阿则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后,问了她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姐,这个帮派是你建的吗?”   程冬至楞了一愣:“不是啊,你咋这么问?那个说咱俩长得像的平头大哥,就是姓蔡的那个,是他建的。”   “我看大家对姐你的态度和对别人有些不一样。”   “是这样的,虽然不是我建的,我也不是老大,可我关系门路多,很多地方用得着我。所以他们平常也都让着我几分,说白了主要是我狐假虎威,借了淮海哥的威风,以后你就明白啦!”   “原来是这样。”   程冬至暂时不太愿意告诉阿则她在帮派里所扮演的角色,怕没带好头。阿则是一个好孩子,还是少接触这些事为妙。   说到这,得空她应该去嘱咐嘱咐蔡鹏程他们才对,让他们别说漏嘴了。   一开始,大家看阿则的外表,还以为他是那种手不能拿肩不能挑的小少爷。没想到,一动起手来他比这儿所有的人都有经验!   无论是通水渠,上顶子,还是筢沙平地什么的,他永远都是不声不响地把活计做得相当漂亮,叫人发自心底地佩服。而且他不居功,也不好吹捧自己,做完事就走,别人遇到困难了他也默默帮手从来不带含糊的,十分叫人肃然起敬。   渐渐的,大家不再仅仅因为程冬至的关系对他友好,而是彻彻底底接纳了他这个人的存在,每天都围在他身边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几乎每个问题他都能给出很好的答案,宋二马的“军师”绰号几乎要不保。   只有程冬至在欣慰的同时也有点心酸,这孩子懂这么多,可见以前吃了多少苦!如果不是啥都做了,怎么可能啥都会呢?   心酸劲儿过了,她又飘了起来——这是捡了个宝回来哇!至少以后试着搞试验的时候,有亲近的人可以在旁边拿主意了,不用什么都去问别人泄露机密。   望天角的春天和秋天一样短暂,再加上角上的地被药给齁秃了,除了几片磕碜的树叶子,啥野花野草都没,大家完全感受不到啥春天的气息,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春末夏初了。   程冬至算了算日历上的时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便出去了一趟。   她回来后没多久,又是一波车接又一波车呼啸而来,运来了无数车满满的大麻袋子,也不知道里头装的啥玩意,堆在了角口门外新建的一排仓库里。仓库放不下了就堆在仓库外头,像是洪水要来了堆的大堤。   “菩萨,这是啥玩意儿啊?”蔡鹏程目瞪口呆地看着堆成山一般延绵不绝的麻袋子。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蔡鹏程连忙跑过去,解开了其中一个麻袋的绳子疙瘩,看清到里面的东西后顿时傻了眼:“土?”   “对,这个是调配土,特制的。”系统特制,适用绝大部分环境,顶级好土壤。   “条……什么来着?”   “调配土,很有营养的。晚点儿你叫兄弟们去把车都开过来,咱们从最远的地方开始,用卡车帮着洒,把这些土都给慢慢儿地洒在地上铺匀了,整个角铺完一层后,在我指定的地方接着铺第二层,直到我圈的那些地厚度达标为止。”   和程冬至认识这么久,蔡鹏程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这个女人疯了!!   她这是要干啥?愚公移山?女娲补天?夸父追日?   蔡鹏程的文化水平有限,想出来的词儿不伦不类,可他觉得这些词每一个都很适合眼前的境况——这不可能哇!   也太吓人儿了,把整个角都铺上,还得有一定的厚度,那得多少土啊!那是把其他地方都给挖平了才能弄到这么多土?别的地方的人能答应她这么挖吗?   其他人得到消息后,绝大部分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可他们不敢说啥,而是老老实实按照程冬至所说的,把卡车装满泥土袋子,开到最远的边儿上去,开始铺土“造地”。   这活儿不算累人,几天后,大家的神经稍微麻木了一些,也就开始接受了这个设定,认认真真地做起来了。   阿则看了一下大家铺土的方式,给了一些很有用的建议,这样一来效率就高了许多,进度也快了。大家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原来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在程冬至的指挥下,除了池塘水洼和树木周边儿,其他地方都给铺上了新土,一些比较矮小碍事的杂灌木就直接铲除了。   程冬至负责出去指挥运土回来,指挥大家铺土的事儿就落在了阿则身上。程冬至也和大家一样,不知不觉间十分认可和信赖阿则的能力,认为啥事儿他都能做好,便十分放心地把这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全权处理。   在众人的通力合作下,原本又贫又秃的望天角,开始悄悄地变样了…… 第158章   如果是全靠人力一点点来弄, 真不知要铺到猴年马月去。得亏有了八辆大卡车, 还有阿则所提议的单开门洒土法,大家互相配合着, 摸清了套路后更加顺手起来,竟然只用了差不多三个多月就把全角给铺好了!   宋二马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儿抖:“大姐, 这可不是喊口号了, 咱们是真的做到誓叫大地换新颜了!别说新颜了, 皮儿都给咱们换好了!现在下苗还不晚, 种点啥呢?”   他和其他人一样,从最初的震惊, 难以置信到后来的接受习惯,以及最后快要完工时的骄傲自豪, 他的心情变化的那不是一点半点。   本来还觉得这个地方无药可救,怎么都想不到还有这种野蛮的法子扭转乾坤。角上还是光秃秃一片, 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秋收时的金浪波涛,欢欣得想要跳起来打几个滚。要知道,这个角上可是农业研究站啊!没经过评估登记的荒地几年内是不用交粮的,还有补贴,差不多等于打出来的粮食都是他们的!   在这里的人, 有谁是没挨过饿的呀?既然挨过饿, 那就打从心底里头希望能看到丰收的场景。且不说他这种半省城半乡下两边长大的娃了,即便是从小长在城里的那几个,一想到能种地收粮吃个肚儿圆,心里头也充满了异常新鲜的踏实感。   之前卖货赚钱的时候自然也是心里头爽快的, 可那种爽快总带着点虚,和一些不敢细想。钱票握在手里一大把,可吃的却是越来越贵,拿着钱票还不一定买得到。如今粮油门面里,玉米面都算抢手的细粮了!身上穿得光鲜亮丽的,可肚子里满是硬硬的糙粮,有啥意思呢?   程冬至能理解大家的激动和期待,不过暂时还不能种任何正经作物,时机不到。   调配土是系统特制的,可也不是马上就能投入使用,还得再晾一晾,压一压,放一放。等这些土和角上原本的那些相互妥协熟悉,彻底融为一体了才行。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大家就没事情做了。   程冬至开车运来一车厢的种子,其中大部分是扁扁儿的,带着点难以形容的类似发酵的味道,其他的那些则是五花八门的,什么样的都有。放下种子后,她从口袋里掏出角上的地图,把画圈儿的地方指给他们看。   “看到这些我画出来的地儿没有?我都给标好号了,人也分配好了,俩人一组,一个筢地,一个放种子盖土就成。不用筢得太深,随便撒一点儿,不用太密太匀。这些东西肯长,挨着土就能活。”   “这些是啥?”蔡鹏程愣愣地问。   程冬至摸出一把扁扁的种子:“这个是改良过的紫云英新品种。”   说着,她又抓起一把杂色儿种子:“这些混的品种就多了,红浆果,大野豆,碗盖子花,糖根儿,梭瓜瓜,酸枣儿……”   宋二马听傻眼了,这些名字其他人可能接触的少,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大姐,你是不是被骗了,这些好多都是野草野果子啥的哇!哪还有专门种这些的?不都是随着长的吗?”   以前他帮姥姥姥爷做农活儿的时候,其中有一项很重的活计就是除野草,野草多烦人啊!有时候脾气上来的时候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玩意儿,想着法子除去都来不及,咋还能种上了呢?   程冬至笑:“我知道呀,这些不是普通的野草,是对我们有好处的野草。”   “啥好处?”   “咱们一共才二十多个人,这个角上有多大,你们想过没有?”   大家互相看看,摇摇头,又点点头。   “现在机械啥的不好弄,弄过来还容易出别的问题,光靠咱们这点儿人手能种的地有限,其他地方不种就这样荒着太可惜了。所以我想的是,空着的地方得利用起来。就说这改良紫云英,你别瞧它是野草,可能肥地了呢,种个几季这地的肥力就能翻好几番!它的嫩尖儿能当菜吃,其他地方还能喂猪喂鸡啥的,全身都是宝。哪天机械弄过来了,再铲了就是,一点儿都不耽误。”   宋二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问:“那其他的呢?”   “大野豆的根茎叶子啥的也是喂猪的好材料,也能肥地,关键是它这个豆子熟了后炒鸡蛋可好吃了,以后咱们养的鸡下蛋了,可以拿它来炒。就算不爱这样吃,其他吃法也挺多的,除了口感糙了点儿比不上黄豆以外,营养还算可以。”   “还有这红浆果,成熟了后酸酸甜甜的,味道好,咱们吃了能补充维生素。虽然根不能肥地,可它是个固土的玩意儿,咱们辛辛苦苦运过来铺好的土,要是被风给刮散了,你们心得有多痛哇?平常叶子根茎啥的也能凑合着当饲料使。糖根儿就不用我说了,你们都吃过……”   程冬至耐心地把每一个种子的用处都和大家解释了,听完后,全场意外地安静。   每一个人都一脸神往地想象着将来的角上的风景:郁郁葱葱,绿中带红,鸟语花香,遍地都是能吃能用的小玩意儿。不用一直喂那些成本高昂的饲料了,野草经常换着季长,随便砍一篓子回来就能解决对付好长时间。最可喜的是,地还变得越来越肥了,手一握,能拧出一把油……   其实程冬至没有把话说全。这些野果野草带来的好处是隐藏的而巨大的,将来还会给大家更多的馈赠。不过惊喜这个东西还是得慢慢儿地一个个来比较好,一下子爆太多也会撑坏人的胃口,后头就没什么劲儿了。   除了大美二丽和程冬至以外,其他人都组队去埋种子去了,就连蔡鹏程的两个小弟弟也不例外,兴高采烈地带着草帽做活儿,比过家家还高兴。   大美和二丽也没闲着。她们从早到晚地忙,洗衣服做饭,缝补洗刷,顺带着喂猪喂鸡鸭,像个陀螺似的转一天,不比下地的人要轻松到哪儿去。   即便是累到回屋后沾床就入梦乡,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苦,反而还充满了干劲与满足。   忙点儿咋了?做做事,出出汗,吃啥啥香,睡哪哪香!比起那些充满了危险还吃不饱的开荒团,他们已经足够快活了,每天不但能吃饱,还能吃好!   自打来角上,程冬至就为了大家的生活起居操碎了心,处处都想得很周到。   如今地里还没开始长粮,她就从外头一车车地运进来,堆在之前放羊毛的那几个仓库里,满满当当的,每天都按照吃饱的分量做,不许大美省。除了主食,她也尽可能地使大家的菜色丰富一些——院子里的新鲜瓜菜暂时还没长好,她就弄来菜干和干货,以及罐头粉条之类耐放好保存的东西,让大美变着花样给大家做饭。   如今角上的伙食习惯基本固定下来了:为了方便好煮,一般早上吃大馒头咸菜就玉米粥,中午吃干饭,有时候吃馅饼和包子啥的来点儿新鲜劲;晚上吃面。半夜饿了也不要紧,每间屋子里都放着一个大篓子,篓子里装着几袋子备用的散称饼干,薄脆带芝麻的那种,吃完了随时补满,谁都不用抢。   一个星期打一次牙祭。要么是程冬至去弄些肉回来煮一大锅吃个痛快;要么炖一大锅从渔民手里弄来的海鱼,在海边这个比肉好弄,总之是得带油水的,不然人干活儿都没劲。除了这个固定的“节日”,有时候程冬至心血来潮了也会用“土烤箱”做一些简单的蛋糕面包给大家吃,虽然样子不敢恭维,可好歹有面有蛋有糖有油的,没人觉得不好吃,一个个都赞不绝口。   种子全部弄完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天气凉了下来,白天也变短了。   有些长得快的野草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虽然还只是些试探性的嫩芽芽,颜色也不甚惹眼,却也让角上多了许多生气。猛地一看,就像一个男人几天没刮脸冒出了点儿小胡茬一样。   种子撒完就不用管了。大家闷头结结实实地睡了几天,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又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棒小伙子。   “大姐,这是啥?”   宋二马觉得程冬至真不愧是他大姐,主意一出又一出的。这不种子的事儿才弄完,她又运回了几大车不知道是啥东西,从其中露出来的一角里,看着仿佛还有木板子之类的材料。   “芦苇叶和薄木板,还有些锤子斧头锯子啥的之类工具。”   宋二马已经期待地搓起了手:“这是要干啥呢?盖房子?编席子?”   “都不是。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先让阿则试着做两个样品出来,你们到时候学着做就行了。”   “成!”   阿则看了看车里的东西,程冬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看自己画的图纸,他就转过身来,问:“姐,你这是要做芦苇编笼和木板窝吗?”   程冬至愣住了,大家也都愣住了。   其他人楞,是不知道阿则说的是什么东西,和这些材料又有什么关系。   程冬至楞,是她觉得头一次发现阿则竟然这么聪明,聪明到有点儿可怕的地步。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透露,居然就叫他给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捉虫,已修改 第159章   程冬至看着阿则的眼睛, 半天竟然想不出该说的话。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让人惊讶, 就是很寻常地应对着程冬至的目光,除了询问并没有其他情绪。   程冬至把图纸掏出来, 递给阿则看,有点结巴地问:“这个……你, 你能做吗?”   阿则看了几眼:“木板的能做, 芦苇叶那个不太熟, 我先试试。”   说着, 就拿着图纸往材料那边去了。   程冬至和其他人互相看看,她无可奈何地笑了。   事实证明, 阿则是一个太谦虚的孩子。他所说的“不太熟”,竟然就是研究尝试了一段时间后, 很快就编出了一个十分精巧结实的小巧开口笼。要不是程冬至是全程看着他做的,她都以为是去集市上找那种熟练的老手直接现买的呢。   不太熟的尚且如此出色, 就更别提他说“能做”的了。   阿则把木板窝做好后,程冬至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阵子,忽然舍不得把他做的这个放草地那边去:“阿则,以后你要是有空的话给我做点儿小东西好不好?”   “好。”   在两个样品的示范下,开荒团很快就掀起了做手工的热潮。就连负责家务的大美二丽她们也会趁空编几个笼子玩, 既打发时间又能帮忙, 还有趣儿!   程冬至没有参与这个手工活儿,她负责出去拖材料。一趟又一趟的,不仅堆满了院子里和空出来的仓库,角口那边一排仓库也填满了。   一是要做的木板窝和笼子太多, 二是这些材料以后也很用得着。芦苇叶可真是个宝!可以做席子,做鞋包,做蒸窝窝头的扁屉……放久了还能用来引火烧造啥的。木板就更不用说了,这种百搭建材啥时候都能用得上,不愁没地方使。   不知不觉间,第一场小雪飘落了下来,大家来这个角上也差不多快一年了。   所有人都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   在这种算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处其中的时候还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意识到的时候,时间又从指缝里溜走了。   角上的冬天潮冷潮冷的,潮冷到蔡鹏程开玩笑般提议做几个土炕,没想到这个建议居然得到了绝大部分的支持,大家都撺掇着他试试动手弄弄看。在这种天气,睡上热乎乎的炕是多美的享受啊!别的不说,炕的热力还能把房间里的寒气与潮气烘干,别提多舒爽了。   蔡鹏程苦笑道:“我哪儿知道怎么做炕啊!阿则呢,你知道不?”   阿则也摇摇头,蔡鹏程倒吸一口气:“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程冬至笑:“他不知道的多了去呢,你当他是啥都知道的神仙啊!不过还真别说,这边儿靠海,冷天的时候,我晚上睡觉骨头缝子里都是黏答答冷飕飕的,真怕以后年纪大了有老寒腿啊。”   阿则说:“我记得我房里好像有本书写到过这个,等我回去看看。”   程冬至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啊?那你赶紧地琢磨琢磨,要是能行的话,帮我做一个!”   蔡鹏程撇撇嘴,扭了扭脖子,和个小姑娘闹别扭似的瞅着阿则:“我是看出来了,这孩子眼里就只有他姐!以后咱们有啥事儿了就让菩萨说说,保准能解决了!我咋就没有这样一个弟弟呢?”   程冬至得意又骄傲:“这不废话吗,我弟不护着我护谁啊,你家四个弟弟妹妹对你也不差,别尽瞅着人家家里的眼热!”   大美和二丽都拿了拳头捶蔡鹏程,力气不大和按摩似的,蔡鹏程却故意装作一副苦相叫嚷着:“唉哟,唉哟,快要把我打死了!小姑奶奶们,我错了!”   大家被蔡鹏程滑稽的表情逗得前仰后合,阿则没怎么笑。不过,过了一会儿后,他也笑了。   吃完晚饭后,程冬至随着阿则去了他的房间里。   猴子他们练过几次手后,又请教了一下角外的行家,硬是又搭出了好些个砖木屋,这样一来住处越发宽松了,俩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单独房间。程冬至不是不喜欢大美二丽她们,主要是有些事情需要避开人做,所以就搬出来了,俩小姑娘住得也能更宽敞舒服点儿。   程冬至和阿则俩房间就在隔壁,平时很方便,就像一个家里的两个相邻的房间一样。   阿则一个人独居后,布置房间的天分和审美水平就显现出来了。有时候程冬至怎么都弄不懂,明明是差不多的家具,差不多的装饰品,为啥他一摆弄就显得格外有情调氛围,自己的就像一个普通的乡下木屋呢?   阿则去找那本书,程冬至坐在他的椅子上,出神地打量着他的房间。   明明已经来过无数次,可每次来都有不同的发现。阿则真的是把他的一些习惯发挥到了极致,不但收拾得一尘不染,还会根据季节的变化微微改动屋内的装饰,从细节处体现非常不俗的美丽,不张扬且令人很舒服的那种。比如这个他自己做的土瓶,里面就是随便插了几根略修剪过的枯树枝,偏偏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要是让程冬至来弄,是无论如何都弄不成这样的感觉的。她只会把开得热热闹闹的花塞满整个土瓶,满到要漫出去的那种,充满了粗俗而饱满的喜悦。说花其实都是抬举她了,其实她更愿意往里头塞带着果子的那种树枝,不但好看喜气洋洋,还能摘下来吃,多好啊!   就在程冬至胡思乱想的时候,阿则找到书了,拿过来给她看。   程冬至看了几页,发现很难看懂,就果断地把这玩意儿还给了他,语重心长:“你好好研究去,等你琢磨出来了,就暂时不用去干其他活儿了,帮忙给大家的屋子里都弄上炕,不用急,慢慢来也行。这么多人,又都是省城那边儿过来的,就我一个人睡炕的话有点儿不好意思。”   阿则笑:“嗯,我知道,姐你放心。”   程冬至看着懂事的阿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满足之情,伸出手想揉揉他的脑袋,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得站起来踮脚尖才行。   阿则看懂了她的尴尬,主动地半跪了下来,仰脸看着她。这样一来,他的高度就可以随便揉脑袋了。   程冬至几乎要“嗷儿”一声出来!   这么可爱的孩子,真像个大金毛哇!   唉,要是他一直这么大就好了。再过几年,肯定是不能这么揉他了。趁现在揉个够。   做好的木板窝与芦苇笼越积攒越多,几乎要把最后一间仓库也给占满了。程冬至看了看数目,觉得够了,叫大家别弄了,准备着过年!   这是大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聚在一起块儿过年,并且没有其他外人在旁边盯着,就没必要缩手缩脚的顾忌什么。程冬至决定了,她得开卡车“出去”几趟,多运些年货回来,让辛劳了一年的大家好好休息休息,娱乐放松一下。   就在她满载而归的时候,宋二马给她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问题:“大姐,咱们今年过年的时候能杀自家养的猪吗?”   程冬至愣了。   虽然当初把猪崽子交给他们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没想出来答案,后来事情一多就忘记了,由着那几个小猪崽子胡吃海喝长肉。   她提供的饲料是不含激素的,纯粹营养好成分好,这几头猪都长到可以出栏的重量了。   杀一头猪吃没什么,理所应当,过年嘛。可问题是,谁来杀猪呢?   程冬至问了这个更有意义的问题,没人敢举手。   这回,甚至没人把求助和希冀的目光看向阿则了,因为谁也不觉得白白净净的阿则会和这种事扯上关系,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感觉那画面挺奇怪的!   杀猪不比造房子打木板和种地,是一种需要技术和心理素质的活儿。   程冬至和大家一样,直接忽略了阿则这个选项,忧愁地看着圈里几头只顾着哼哼不知道大难临头的肥猪。   蔡鹏程试探着说:“要不,去请角上的人?”   程冬至摇了摇头。   大家知道她摇头的原因,齐齐叹了口气。蔡鹏程也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很蠢的建议,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角上越来越丰饶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丰饶起来。这么肥的猪比什么都有震撼性,会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现在人都吃不饱,他们那里的猪怎么会这么肥的?   这种事就像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得沸沸扬扬,要是他们这一块儿的改变被其他人听到风声,或者被有心人盯上,那就真的是有点儿麻烦了。   程冬至踱了两步。   虽然这边有叶淮海打包票说没事儿,可也不能老这样给他惹事儿啊。现在缺粮缺的那么厉害,更别提肉类了,这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就好比饿狼眼中的肉,实在是太诱人也太危险了。   等等……   叶淮海?   程冬至忽然想到一个更大胆的主意了! 第160章   程冬至并没有当场说出自己的主意。   她先让大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趁没人注意她的时候问阿则:“你还是不愿意让淮海哥知道吗?要是不方便的话, 那几天你避一避。”   阿则笑了笑:“没关系,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啊?为啥这么说?”程冬至怔了一下。   “我记得姐你说过,他有熟人管省城下乡这一块, 估计提交申请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去别的地方还不一定,我来这里他肯定是知道的。”   “那他为啥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沉得住气?”程冬至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当初阿则那沉默背后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对自己的愧疚, 恐怕还有是否泄漏行踪的矛盾挣扎。   “他在等我和他说。”   程冬至有点看不懂这两个孩子了, 真奇怪!   不过,既然阿则说没关系,那她就按照计划来。   叶淮海懒懒地坐在办公室的软椅上,一双长腿毫不客气地搭在桌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户外面蓝得过分的天。   此时的上江像一个紊乱的什么巨兽,闹的时候不分日夜都在闹,闹过劲儿了后现在又沉寂起来了,萧条得像是一片废墟。   上个月才起了几场极为激烈的风, 这会儿万籁俱寂, 连炙手可热的叶淮海都闲下来了。   不知道小丁点在那角上折腾得咋样了?她那么野,肯定在那种地方拘不住,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闹着回来。   就在叶淮海想另外一件事的时候, 桌上的电话铃铃地响起来了。他接了起来。   “淮海哥,是我!”   叶淮海的收回脚,坐直了身子:“咋了?要回来了?”   “回来啥呀, 我是想问你,最近有空没?”   “有空……。”   “那你要不要来角上玩玩儿,我们养了猪,等你过来吃杀猪菜呢!”   “你们还养上猪了?”叶淮海有点意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还没玩够呢?”   “谁玩儿了,我可是在认认真真地开荒!你到底来不来?”   叶淮海犹豫了一下:“来!”   “那行,记得带个会杀猪的来!”   叶淮海没掌住笑了:“原来是不会杀猪!要是你们会,我是不是连个肉皮子都吃不到了?”   “可被你猜中了!给个具体时候,啥时候来?”   “明天动身,大概后天中午前后到。不用接我,我自个儿带人来。”   “成!多带几个人过来,顶好是再开个车,到时候还有东西给你带回去!”   “吃完了还能带些走?这福我算是享着你的了!”   “那可不!”   叶淮海比他说的时间要来得早。还好程冬至早有准备,一大清早就让几个人在门口的保安室里打牌烤火喝茶顺便等他。   吉普车的喇叭滴滴叭叭那么一响,猴子他们就慌忙迎出来开了门,争先恐后地骑着自行车把叶淮海的吉普车带到了住处那边。   叶淮海下了车,浑身的派头足得让前来围观的人都眼前一亮。   前面一个开路的,后面几个跟着小跑的,都穿着军装,可都没他亮眼。   叶淮海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外头披着呢子军大衣,牛皮矮靴被擦得闪闪发光,再加上他个子高肩又宽,没扣好的大衣被他这样一撑一披,倒像是电影里的人物。   程冬至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叶淮海后,笑呵呵地说:“还别说,淮海哥你这身真带劲儿!”   叶淮海注视着程冬至,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做任何打扮,一副普普通通农家姑娘的模样,袖子挽得老高,头发也只是随随便便扎在脑后,不禁有些失落。倒不是失望,程冬至虽然这样子,在他看来还是挺漂亮的。   他朝程冬至走来。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和程冬至说话的时候,叶淮海忽然转了个弯,一拳把站在人群里的阿则打在了地上!   大家都惊叫了起来!   就在大家想要去阻拦他们的时候,阿则居然微微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拳把叶淮海打得倒退几步差点跌倒!!   两人就这样打在了一起,动作敏捷残忍得像是练习捕猎的两只狼,拳拳到肉,狠辣无比。旁人听得看得心惊胆战,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吓得在旁边乱喊乱叫。   还是程冬至给拦住了,她一开始吓得不轻,回过神来后一下子扑在了阿则身上挡着:“别打啦!”   阿则这么柔弱的孩子,叶淮海这个虎了唧的,能几拳把他打死了!   叶淮海见此,也只能收住拳头了,似笑非笑。   “小丁点,瞧你吓得那样儿!我是在和他打招呼呢。”   “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程冬至心疼地看着阿则嘴角的伤痕:“都青紫了!你下手也太重了。”   叶淮海很委屈:“这小子下手不比我轻呐!你看看我,我都伤成啥样了!你就只顾着心疼他!”   “你哪儿伤了?不是好好的吗。”程冬至认真看了几眼后,有些纳闷地说。   “那是因为我长得黑!看得不明显!”叶淮海气得跳脚:“长得黑怪我了?”   程冬至一愣,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气氛顿时松了,大家也渐渐地笑开了。   “进屋,外头冷!”程冬至对叶淮海说:“大老远地来,你倒是热身了,这几位大兄弟冻得哆嗦呢!赶紧进屋去坐着!”   跟着叶淮海的几个人冲着程冬至友好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有趣的是,这几个人也是肤色较深的那种,和叶淮海一看就是一帮儿的。   叶淮海气哼哼地进屋了,才一踏进门就惊讶不已地睁大了眼。   这个是猴子他们改造的新木屋,玻璃窗,顶上有几块明瓦。用来平时大家聚在一块儿吃饭打牌打麻将啥的,既敞阔又温暖明亮,再加上新造的两个大炕忠实地传递出热气,屋子里像是开了地暖一样舒适。   地是土地,可烘得很干很结实,没有什么脏东西,显得十分利落。两个大炕上都摆着俩炕桌,加起来一共是四个,光这个就能围着坐二十多人;地上还有一个大桌子和一圈儿圆椅子,真的是啥都想到了。   地上的桌子上有一个大木盆,里面满满地装着饺子馅儿。刚刚叶淮海来的时候,程冬至正和大美二丽包饺子呢。   “啥馅儿的?咋这么香。”叶淮海凑到盆前看了看。   “大葱羊肉馅儿的!加了点儿花椒水,能不香嘛。”   “喝!不错!不过我更想吃酸菜猪肉馅儿的。”叶淮海讨价还价。   “有酸菜,没新鲜猪肉,这不就等着你们吃饱了羊肉饺子去杀猪吗?”   “杀几头?”   “大的有五头,有两头等着以后下崽呢,杀三头!别嫌不够,一头差不多两百多斤呢。我看这天儿也不容易坏,吃不完的你全都带回去。”   叶淮海高兴得不行:“真行!你们咋把猪养得这么肥的?这里地上光秃秃的啥都……”   程冬至慌忙摇头摆手的,还看了蔡鹏程一眼。   蔡鹏程面上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其实他心里不太明白状况,只是怕不笑气氛尴尬而已。叶淮海一看这架势,误以为是蔡鹏程弄来的粮食物资,就咳嗽了几声,没说什么了。   就这样,程冬至捏着这头骗那头,把两边都给忽悠了一道。   严格来说,这顿羊肉馅儿的饺子是上午饭。吃完了饺子后,叶淮海带来的其中俩人就去看猪了。   程冬至殷勤地拿出来了工具给他们,不仅有专业的刀子戟子啥的,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超级木盆,又广又深,足以把整头肥猪都放进去还绰绰有余的那种。   这个盆不是他们自己做的,暂时还没有人点亮了这个箍盆的技巧,是从角外买的,价格非常便宜。这边一带做这种大盆桶的匠人特别多,大概是因为经常要用到这个尺寸的桶盆来收拾鱼的缘故。   大美和二丽不忍心看这个场景,平时她们喂猪比较多,虽然也馋肉吃,可这个时候难免有点儿不愿意看。   程冬至就没这种感情了,她很专注地看着两个人换了身衣服,摸摸猪的耳朵和肚皮,似乎是对猪的品相很满意。   “昨个儿喂食了没有?”其中一个白牙问。   “没有,听说你们今天来,特地空了一天。”   “成!”   其中一头猪被五花大绑地扛出来了,还拿兑的温热水冲洗了一下,干净多了。   他们的手法真是快准狠啊!   程冬至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就把猪给放血了!   “拿点盐过来。”另外一个人对程冬至说:“猪血块是好东西哩!”   程冬至昏头颠脑地把盐罐子给他们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早知道刚刚就把眼睛睁大点儿了!   后面的过程就不用细述了,每一刀都透着老练和凌厉,几乎没有哪一个动作是多余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杀猪也能手法这么具有观赏性!之前想象中的血腥狼狈啥的都没有,动静比她想的要少多了。   程冬至不由得用带着点儿敬佩的眼神看了叶淮海一眼。   他咋就能找到这么多能人呢 第161章   说起来, 这还是程冬至两辈子第一次吃到货真价实的杀猪菜。   按照叶淮海的意思,先杀一头再说, 要带走的不如带整猪走。虽然现在天儿冷, 还是越新鲜越好嘛。   那俩人配合得十分老道默契, 一头两百多斤的大肥猪就这样被他们庖得头是头肉是肉的, 下水一盆子,肉和排一盆子,板油啥的又分开来, 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放在地上, 看着像是以前的赶集的那种老式肉铺子摊位一样。   大美她们也跑出来看了, 不住地感慨称赞这肉多么好, 红的那么红,白的那么白!   杀猪的俩人完事儿了后就去屋里头洗手歇息了,另外的几个人这才开始露手——原来他们是来做菜的。人家比他们这群人要有经验多了, 铁锹那么一挖一掀, 石头那么一堆,一个现成的地火灶就出来了。地火灶比平地火要好,下面是用燃烧的炭打底的, 柴禾干草随放随抽, 据说这样能较为稳定地控制火候。   程冬至赶紧让人把阿则叫来看看, 她打算让他好好学学,到时候再教给其他人。在她心底,阿则算得上是一个活放录机!   等阿则过来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一件尴尬的事情——叶淮海也搁这儿站着呢,两人刚刚打完架,会不会有点别扭?   事实证明她想得有点多了。   两人的态度都十分自然,虽然互相没有说话,可面上的神情却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程冬至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啥,最后只好选择闭嘴。   大把大把切得极细的酸菜下锅后,猪肉被切地极大块地下锅了。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后,他们弄了些木板劈碎了丢火里,这样烧起来锅更滚,更出油,更香。   院子里头忙着弄一整套杀猪菜,厨棚里头也没闲着:炸丸子,擀面,炒菜,样样不落。咋说也有差不多快三十个人呢!现在天冷,做一次菜要吃好多天的,多做点儿没事。   整个角上最小的当属蔡鹏程的幺弟,今年才十岁不到,兴奋得乱嚷乱叫,从院子里蹿到棚子里,又窜出去,乐得没形儿。大家都宠他,也没人说他,这不过年嘛。   这孩子也是命苦,打生下来没多久就没了爹娘,全靠大哥和姐姐们带大,后来又赶上了最艰难的那几年,从小就不懂得什么叫“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月就杀猪”,也不懂什么年饭年菜压岁钱啥的,头一回叫他赶上这样大的宴席,能不乐坏吗?   开饭的时候,叶淮海把他带来的酒给开了,一屋子里都是带着微辣与甘甜的浓烈酒香气。   “来,敬东道主一杯!托你的福,我现在还能过个这么个丰盛的年,不容易啊。”   他第一杯酒敬的是蔡鹏程,蔡鹏程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叶淮海也站了起来,一桌子人都站起来了。   “这,这太客气了……”蔡鹏程不安地偷偷瞄了程冬至一眼,可程冬至却和没事儿人一样专心看着自己的酒杯,完全不接受他的求救信号。   “大哥,你喝就完事儿了呗!别再傻站着了,菜都要凉了!”还是宋二马惦记着中间大盆里的酸菜猪肉,忍不住道。   蔡鹏程得了台阶,连忙一饮而尽,叶淮海这才咧嘴笑了,跟着一饮而尽。   除了蔡鹏程,程冬至,宋二马和阿则在圆桌上作陪,其他人都自觉脱鞋往两旁的炕桌上去了,一个个喝酒划拳吃菜的,不亦乐乎。   蔡鹏程以为危机过去,刚想定下心来大饱口福,没想到叶淮海又飘来了一句看似无意的话:“我给忘了,蔡大哥你今年多少岁来着?”   “再过些时就是二十五整了。”蔡鹏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不小了啊,是时候该张罗着找对象了。”叶淮海说。   程冬至忍不住插嘴:“你咋和个媒婆似的,看谁都操心找对象的事情!”   “去去,大人说话呢你别插嘴。”叶淮海夹了个丸子塞她嘴里叫她别说话,继续死死盯着蔡鹏程。   蔡鹏程背后出了汗:“这不,家里头还有四个小的吗,不把他们拉扯大,我没心思成家啊!”   “这不是理由!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现在这情形,你都能在这边吃饱吃好,想找个啥样儿的不行?不如干脆我帮你做个媒,给你介绍个能干又贤惠的姑娘,以后她和你一起照顾几个弟妹不好吗?”   这对话放别人眼里,都以为是叶淮海真心关切蔡鹏程的个人问题,想要让他尽早拥有家庭的温暖,只有当事人肚子里清楚——这还是不放心他呢!   那天的对话他没有和其他人说,所以其他人基本都听不懂叶淮海话里真正的含义。   蔡鹏程干笑:“那多谢叶兄弟了,等我从这角上出去了,就麻烦你给我相看几个!其实平常也不能吃饱吃好,就过年的时候吃一顿,这不还有你来么……咋地也不能让人家来跟我受苦啊,等开荒开好了再说。我不急,不急。”   叶淮海点点头。   就在大家以为可以放心大吃大喝的时候,他忽然把目光又转向了宋二马:“你今年多大了?”   宋二马本正在专心啃一块带肉大骨头,听到这话一下子呆住了:“我,我快二十了……”   叶淮海这是咋了?   程冬至正在思索要不要带他去对面卫生所看看,阿则开口了。   “大家年纪都差不多,你打算一个个帮忙解决问题吗?”   叶淮海微微一愣,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喝起了酒,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程冬至松了口气,不仅仅是为了叶淮海的恢复正常,更是因为阿则的主动开口。看来俩人是真和好了啊!男人的友情果然难以理解。   不管咋说,她总算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美食之上了。   猪肉是略肥的,带着白花花的膘,可在酸菜的熬煮下早就彻底不腻了,留下的只有肉的香与嚼劲。可以就这样白口吃,也可以蘸酱,程冬至最喜欢蘸蒜泥酱了,那感觉特别过瘾。   除了这个主菜,其他菜也毫不逊色:溜腰花,爆炒肥肠,溜心肝,熬血旺血肠,卤耳朵尾巴肚,炖排骨,红烧土豆猪头肉……   一共开了五桌,每一桌上的菜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酒瓶子多有的酒瓶子少罢了。   叶淮海喝酒比吃菜多,他看了一会儿程冬至的饿痨相,笑:“你是多久没吃过肉了,这么急,和狼似的!”   “肉这玩意,吃再多我都馋!别说这个做的这么好吃了!”程冬至有点口齿不清。   平常一个星期吃一次肉,虽不算多,也不算太少了。大部分时候就是煮肉汤,争取“肉”尽其用,骨髓都舍不得浪费,很少能吃到这种浓油赤酱鲜香美味的。   阿则把程冬至面前吃得堆起来的骨头给收拾了,让她能吃得更舒服一点。   叶淮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没说什么,表情却是很不高兴的。   他不知道程冬至去找阿则那件事,还以为是阿则主动联络上了她,来的这里。   当初他消失了一声不吭,考虑到那个时候他们家的情况复杂,他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回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和他打,仿佛陌生人一样,这让他有些恼火。   恼火归恼火,他却也能理解阿则这么做的原因。   可正是因为明白背后的原因,他更加恼火了,主要是恼火自个儿。   在外面闹得再热腾腾的有啥意思?最好的朋友回来了都不能和自己打招呼,这叫什么道理!   大家敞开了肚皮吃喝,盆里碟子里还是没尽,剩着老些。大美和二丽拿一些芦苇编的簸箕分类把干净没动过的剩菜装了,到时候热热当做第二顿。动过的也不丢,再温一些酒来慢慢地下酒吃,现在是肠子里少油的时候,总能吃干净的。   晚上,大家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打牌搓麻将,玩来钱的,一个个打得红光满面脖子也粗了。叶淮海弄了许多鞭炮小烟花啥的,程冬至和他在院子里头放。阿则没出来,而是留在屋里看他们打牌。   程冬至好多年没玩这些小玩意儿了,十分感兴趣,和叶淮海赛着比看谁把“花猴儿”丢得更高,更好看。   看着她这兴致勃勃的样子,叶淮海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他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阿则会选择来她这里了。   有时候,再多的言语也比不上一个人给别人的感觉。小丁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诚恳,踏实,做的永远要比说得地道。只消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朝人这么一瞅,就能知道她丁是丁卯是卯,不是那种只会花言巧语推卸责任的花架子。   “阿则他……”叶淮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在这边过得好吗?”   “挺好的,白天做事晚上学习,日子过得很充实。这不有我吗,你就放心。”   “谢谢你。”叶淮海很认真地说。   “有啥好谢的,我吃了你俩多少东西了。”   大概是冬夜里的夜空太美,叶淮海心里难得涌现出一点很细腻的情绪。他忽然很想要问程冬至一个问题。   “小丁点,你啥时候离开这里?”   “你问这干啥?”   “等你离开这儿后,我有个朋友人挺不错的,想介绍给你。”   “你咋回事儿啊,媒婆上身啊你,天天尽想这些事儿。”程冬至有点无语。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想你嫁给乱七八糟的人把自个儿毁了。我那朋友人不错,家里条件还行,本人也还过得去,关键是能对你好,你说成不成?”   “我都没见过,哪里知道成不成啊。再说这不还有好长时候吗,你说这么早干嘛,谁知道到时候是个啥情况。”   “我就和你先说着,反正你答应我,不许在这些人中找对象,听见没有?忍也要给我忍到回省城再说。”叶淮海有点焦躁。   “行。”程冬至随口答应了。   她知道叶淮海瞧不上蔡鹏程他们这伙人,生怕她以后“同流合污”,才会拿话吊着她。什么朋友大概是子虚乌有的,估计就是怕她兔子吃窝边草了。   不过也难免,毕竟他那种出身是容易傲一点儿,至少没看她也是这个态度已经很难得了。   放完了鞭炮后,程冬至正准备喊叶淮海也回屋子,忽然阿则出来了…… 第162章   “姐, 你们说完了?”   “说完啦,正准备回屋去呢, 你咋出来了。”程冬至不赞成地看着阿则身上的衣服:“还穿得这么少, 赶紧回屋去, 别着凉了!”   阿则温顺地笑笑:“我和他说一会儿话。就一会儿, 行吗?”   程冬至想想他们这么些年没见了,是该有些话要说,便把自己身上的大棉袄给披在阿则的身上, 蹬蹬蹬地跑回屋子去了。反正屋子里有炕的热气,棉袄迟早也是要脱下来的。   叶淮海看着阿则身上的棉袄, 有些不得劲:“你俩啥时候这么要好了?和亲姐弟似的。”   阿则没接他的话:“你和林家的那个怎么样了?”   叶淮海一愣, 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起来:“还能咋样, 就那样呗!”   阿则说:“如果是这样,那你以后别来找我姐了。”   叶淮海的身上顿时弥漫起了怒气,眼神暴戾得似乎随时会掏出枪来打死阿则。可阿则巍然不动, 眼神平静得很, 一点儿都不害怕,就那样看着他。   “她不向着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说这种话?你不该站我这边儿帮我吗?还‘我姐’呢, 她是你哪门子的姐!”   “我也是在帮你。”   叶淮海深呼吸了几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虽然性子有些冲动, 可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阿则说的是真话。可真话,偏偏永远是最残忍最伤人的。   “珊珊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我不可能和她结婚, 我不喜欢她。”   “那你告诉过她这件事吗”   怎么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阿则太了解叶淮海的性格,并没有被混过去。   叶淮海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你变了。”   “我没变。”   “你真的变了,以前你不会说这么狠的话,句句都在戳我心窝子。咋,你俩结拜干亲了?知道心疼维护自家人了?”叶淮海讽刺道。   “都是我在乎的人,所以才更不愿意看到这种事。”   叶淮海怔了怔,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苦笑:“别说这个了。你瞧,现在世道一天一个变,谁知道以后会是啥样儿呢?说不定林家败了,再说不定我家败了,那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吗?”   “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阿则淡淡道:“那就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过来。”   叶淮海定定地看着阿则:“要是我非要来呢?”   “那我就带着姐走。”   叶淮海站了起来,踱了几圈:“我知道你在想啥,别瞎操心了!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是个啥人吗?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回去就把事情给挑明了!等着瞧!”   阿则笑了:“好。”   叶淮海盯着阿则的脸,忽然懂得了什么,释然地笑了:“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没变!你还是那个一心为我着想的兄弟!”   “你也一样。”   叶淮海在角上痛痛快快地玩儿了三天才走,临走时,由于给他塞的东西太多,吉普车装不下,程冬至干脆把卡车也给了他们一辆,好让他们把两头猪,一大堆鸡鸭和其他东西给带回去。   “这车啥时候还你们啊?”叶淮海有点不好意思,他没想到吃了人家喝了人家的,不但兜着走,还把人家车给开走了!   蔡鹏程早就被程冬至交代过,大气地一挥手:“这个不急!啥时候有空来玩顺手开过来就是,多大的事儿,不就是一辆卡车嘛。”   不就是一辆卡车!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是什么木板车一样!   叶淮海佩服地看着蔡鹏程,心中感慨:这人是生错了时代,放以前妥妥一枭雄啊!   “那成!都是自个儿人,我也不和你们假客气了,钢厂那边缺油水缺得慌,这两头猪回去能消停好长一段时间咯!过些时我再来看你们。”叶淮海看向程冬至,笑了一下:“小丁点,我会再来找你的,你等我!”   程冬至挥挥手:“行!等你!”   叶淮海眉眼一下子舒展了,眸中的神色也温和了不少,神采飞扬地走了。   叶淮海走后,蔡鹏程找了个机会和程冬至独处,拐弯抹角地地和她提起叶淮海的事儿。   之所以要说这个,是因为他实在是被叶淮海那边搞怕了,想弄明白这俩人之间到底是咋回事,以后能躲多远躲躲远,尽量不惹麻烦。这俩人,谁想弄死他都和碾死一只蚂蚁似的,惹不起啊!   “那啥,菩萨啊,我想问你一件事儿……当然了,这种个人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就是随便问问……”蔡鹏程吞吞吐吐。   “啥?你问。”   “就是,那啥,叶兄弟和你是啥关系啊?”   “他是我朋友啊。”   “哪种朋友?”蔡鹏程睁大了眼睛。   “就是那种认识好多年的朋友。我们小时候是在一块儿长大的,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不过他还是个挺念旧的人,后来不住一块儿也没生分了,关系一直好着呢。”   蔡鹏程愣愣地看着程冬至,忽然觉得这话他没法接。不过即便气氛再不对,他也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长痛不如短痛!   “菩萨,我觉得……叶兄弟对你挺好,特别好,不是一般的好那种。”   “你想说啥?”程冬至觉出不对来了。   “就是,他该不会喜欢你?”蔡鹏程鼓足勇气说了。   程冬至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的事儿,你想太多了。”   “啊?”   “你不了解他这个人。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急火性儿,对不好的人雨打雷劈的,对朋友可热情,尤其是认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这人不拘小节,也不是很讲究男女有别那些啥的,所以容易被人误会。”   蔡鹏程傻眼:“不是……菩萨你咋就这么确定他没有那意思呢?”   “我问过的啊,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自个儿说没有的。他这人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不爽利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就是没有呗!”   其实,程冬至在第一次见叶淮海面的时候,也和蔡鹏程有过相似的想法。   不过那个时候这想法以打趣为多,后来看清楚叶淮海就是这个性格,对她也没啥特殊的举动,就放心了。并且宋二马那件事给她造成了不少的心理阴影,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没什么女性魅力的人,从而更加不认为叶淮海会喜欢现在的她。   小时候嘛,早熟的孩子多少会有点朦胧的好感,那时候原主王冬枝毕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这种感情随着年纪的增长变质很正常,谁还没眼瞎过呢?在看清楚她这种性格后,叶淮海应该就没这种想法了,这不前几天还张罗着要把她介绍给自己朋友,哪有人会把喜欢的人让给别人呢? 第163章   蔡鹏程哑口无言。   程冬至还有事儿便先走了, 蔡鹏程好久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这都叫啥事儿啊!   冬天的小尾巴才刚刚过去, 角上的树才吐出些新芽芽,一场春雨过后,地上的野草野花啥的就已经长疯了。原本秃溜溜的望天角像是被人从半空中倾盆泼下一桶绿色颜料,不甚均匀,这里深一点那里浅一点的,可全都是浓郁的大片的绿意, 荒芜的土地顿时充满了生机勃勃的野性与活力。点缀其中的还有些各色的花, 像是织锦缎上的挑绣,美得很。   大家住的木屋位于全角地势最高的一块地上, 拢共算起来差不多有六七十来亩地, 又大又平坦。程冬至觉得这一大块地很适合用来种东西, 离屋子和水源近好打理,所以就特地留了出来没让他们撒野草种子。   然而野草的生命力是相当顽强的,高地的边缘全线失守,绿浪先是试探着匍匐前进, 发现没人管它们后, 立即潮水般涌了过来,待程冬至他们发觉时已经成了蔓延之势, 再加把劲就能冲到木屋这边来了。   “老天爷,这些草真能长啊!这还是我们刚来时的海疙瘩吗?”宋二马惊呆了。   从年后开始他们就基本没咋离开过院子里,都在忙着做编笼和木窝棚,还是这几天程冬至提议该把地整一整, 准备下秧苗了,才想着过来看看。不看还不打紧,一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程冬至也有些意外:“真挺能长的!到时候咱们给边上挖个深点儿的沟,别叫它们的根连过来了。”   “成!那这些咋办?”   “先不用管,咱们把今年要种的两亩地边上守好就得了,这些有空就过来割一割,正好喂猪!其他地方长了的,就当是肥地。”   “行!”   割草的事情交给了蔡鹏程的两个弟弟,俩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摊派上了这个活儿后高兴得飞起,天天背着大背篓去地里割草。这个时候能吃的果子还没结出来,可酸甜根儿可以吃了呀!拔一根出来在衣服上擦擦就送进嘴里,酸得浑身一打颤,后劲儿又甜得直眯眼!   其他人则分成了三波:一波负责把秋冬做的那些笼子窝棚按照程冬至说的法子零散地放进野草堆里,另一波整地——把靠木屋那一带最近的两亩地给收拾出来,该除草的除草,该松土地松土。为了这个,程冬至还弄回了一头耕牛和一些半机械化的农具。就这样,嗷嗷等着吃草的嘴又多了一张,但也不费事儿。反正都是喂,喂多少不是喂呢?   除了这个,程冬至还带回来了满满一大车绿苗苗,看着十分可爱,就是不知道是啥玩意儿。   宋二马算是除了阿则以外最有种地经验的人了,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后,点点头:“我也看不出来是啥!”   大家呿了他一声,笑嘻嘻地问阿则这是什么。   阿则看了看:“好像是红薯苗,我也不太确定。”   程冬至十分惊讶:“黑牛庄那边也种红薯吗?”   “不种,我在书上看到过红薯苗的彩色照片,觉得有些像。”   “你啥时候看这种书的?”程冬至更惊讶了。   “忘记了,很久以前无意间翻到的。”   程冬至下意识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咂摸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便只好放下了。   阿则本来就聪明,看过一眼就记得不也很正常嘛!   程冬至夸奖了阿则一番,告诉大家:“这个的确是红薯,可不是一般的红薯。”   蔡鹏程很适时地接话:“那,是哪里不一般呢?”   “这个叫黄金薯,颜色是偏金色的,和外头的红薯不一样。除了色儿漂亮,更重要的是这个耐旱,肯长,还不咋招虫子,亩产量也不错,种起来可省心了!”   宋二马十分羡慕:“这么好!大姐你打哪儿弄来这么个宝贝的?”   “你猜!”程冬至不太方便回答这个问题。   阿则却也问了:“这个其他地方有吗?”   程冬至摇摇头:“暂时没有,是个野生品种,前不久才发现的,正好叫我碰上了。”   “要不要让淮海带到农业局那边去?”   程冬至懂他的意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到时候再说。”   实际上,红薯这个品种很早就引进国内,起码有几百年历史了,一向是以亩产高营养好出名的,在饥馑的年代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这个作物的亩产的上限就在那里,再想突破就只能从土壤肥料和其他方面下手了,和红薯品种本身的关系不太大。要是想从红薯本身做学问,那就不是程冬至能遮掩过去的领域了,无论什么时候的科学家都是真材实料有真水平的,她那点谎言能蒙的过去谁?   她所拿出来的这个黄金薯,是后世发现的一个野生品种,据说是因缘巧合的病变所产生的,结果颜色成了最大的卖点,名头也打出来了。其他优点之前已经说过了——生命力顽强,扛虫耐旱,可缺点也是很明显的:特别吃肥,也认土。当初她让大家铺在高地这边一带的就是专门种这种黄金薯的最佳调配土,外头的天然土壤很难达到这种较为苛刻的标准。况且,即便土质达标了,肥料跟不上,那也是白搭,还不如种普通的红薯呢。   两亩地对于十几个人来说实在是不多,很快的,黄金薯苗就下地了。   齐齐整整小绿苗的在微风中摇动着叶子,怎么看怎么有趣。大概是自己种的东西世上第一,大家得了闲的时候都愿意来田埂边儿上坐一坐,看着地里的小苗苗,畅想着秋天收货时的场景。   “这黄金薯,真的和金子一样金灿灿的吗?”   “两亩地能有多少斤呐?”   “我姥家种过这个,一亩差不多能有两千多斤,年成好点儿的时候有三千多斤呢!”   “那是你姥家水土不好,我三舅家也是种这个的,年成好不好一亩也有个三四千。”   “咋就水土不好了,说不定不是一个种儿呢!”   “不争这个了,就算一年两千,两亩地,四千!也够咱们自个儿吃的了,再也不用外头运粮进来了。”   “你怕是昏了头了,咱们这么多人,四千够啥的呀?还是要开新地才行……”   ……   红薯苗下地后,程冬至心里头最大的事儿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地里的事情她不太擅长,所以就干脆把相关资料用笔记本抄下来,给阿则,叫他研究:“这是我到处听来总结的经验,你看着带大家弄。反正一开始咱们也不贪多,就拿两亩地试试手,等稳了熟了,以后再来个大的!”   阿则点点头。   于是,程冬至终于彻底闲了下来,每天睡到自然醒,想起啥就顺手干干啥,日子可乐呵了。   除去每个月开车出去一两次运物资进来,她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角上到处去转转,一是散心,二是想想还有什么是可以做的。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偶尔去海边坐坐,看看大海。   说来也是奇怪,来之前心心念念想要天天看海,来之后一忙就给忙忘记了,仿佛海疙瘩不是海疙瘩,而是普普通通内陆的荒地一般,直到现在才重新起了这个心思。   程冬至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可海实在是太美了,即便是她这种性子也经常一看就忘记了时间,直到阿则骑车过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姐,快开饭了。”   “好嘞!”   俩人骑车并行着,草地软软的,轮胎压过去的时候有些沉滞而塌陷的感觉,像是行驶在什么毯子上面一样。   阿则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衣,腿长长的,侧面好看得不像样。他骑自行车的样子简直就像程冬至曾经看过的老电影里的人物,此时的他随便拍一张照片就能当海报使了。   看着这样的阿则,程冬至不禁有些替他难过起来。这么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孩子,却只能在这种荒凉的角上消磨青春,高考要是能早些恢复就好了!   不,更应该祈祷的是他家里早些没事才对。不说和以前一样风光,至少别是啥坏分子黑五类的,这样他就能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地上学工作了。当然,他这么优秀出众的孩子咋地也不可能过得和其他人一样的,要么做个艺术家,要么做个学者,或者当个外交官啥的,好像都挺适合他!   “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阿则忽然转过脸问。   程冬至车头一歪险些撞上阿则:“没,我就纳闷一件事儿,我弟咋就长这么好看呢!”   阿则一愣,随即笑了:“我觉得姐更好看。”   程冬至美得心里直冒泡:这孩子真犯规哇!等以后回城了,妥妥有不少小姑娘抢着来做她弟妹!   到时候她肯定得看看,给点儿意见。咋说他亲妈也不在了,身为他比较亲近的女性亲属,不说指手画脚啥的,帮忙掌掌眼总不过分?   就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时候,程冬至好像忽然理解了叶淮海为什么一直那么在意她找对象的问题,不由得十分后知后觉地感动——叶淮海这傻小子,看来也是打从心底把她当自己人看,才会这么替她愁。   以后她可不能不知好歹嫌他烦了,这是人家的一片心,她得领情! 第164章   俩人回到木屋后,大美已经把晚饭做得了。晚饭照例是面, 扁豆焖面——院子里的扁豆熟了一大片, 最近一直吃这个。   木屋后面的院子种了许多菜, 茄子扁豆辣椒丝瓜样样有,可程冬至觉得还是不太够, 毕竟人多。等过些时再单独开一亩地专门用来种平时吃的菜,换着季收种,应付二十来人应该差不多了。老吃咸菜和干菜也不是个事儿嘛!   累了一天,晚饭是难得的放松时间。大家一个个捧着海碗吸溜着面条,几个人还时不时啃一口蒜, 吃得那叫一个香。   吃着吃着, 蔡鹏程的幺弟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鸟吃红薯苗苗吗?”   大美挺奇怪:“你问这干啥?”   “我今天去地里拔草,看到有几颗苗苗被啃了, 是鸟吃的吗?”   孩子的想法很简单,既不是人吃的, 也不是圈里的猪跑出来吃的,那些被拘住的鸡鸭就更不可能了,这个角上其他活物就只有偶尔飞过的鸟了。总不会是海里的鱼吃的?   大家疑惑不已, 没听说过这种事儿啊。以前只听说过鸟吃谷子啥的,很少听说吃苗苗的!   程冬至却意识到了什么, 笑出了声:“在哪儿?吃完饭了你带我去瞅瞅!”   吃完饭,大家提着玻璃罩子煤油灯去地里看幺弟所说的被啃的苗苗,果然有几个缺口,还有些粪便, 看起来不太像是鸟类。可是,这个岛上还有别的活口吗?   只有程冬至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乐得嘴都合不拢——看来,那些小东西是立稳住了!   “阿则,我上次让你做的那两个套笼儿,你还记得放哪儿了吗?”   “记得。”   “等会儿拿过来放这儿。我们再走走,看看其他地方被啃了没。”   转了一圈,还好目前只有刚刚那一块地方遭殃,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损失。阿则把两个套笼儿放在了粪便到苗的途径上,程冬至看了看,点点头:这手艺真不赖!   次日清晨,一向爱睡个懒觉的程冬至破天荒的早起了,脸也来不及洗就冲到田那边去了。   结果没让她失望,其中的一个套笼儿里套着一只肥肥的大野兔,还在蹬腿儿呢!   程冬至高兴得跳了起来,她一把揪住野兔肥肥的长耳朵,得意地回木屋里去了!   大家本来在吃早饭,看到这个肥野兔后惊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   “哪来的兔子?还是活的!!”   “真肥,得有五六斤?”   “不止,不止!”   “咱们这儿啥时候有兔子了?不会是从对过那边钻来的?”   大家既兴奋又疑惑,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程冬至嘿嘿笑,阿则也笑了。   野兔子当然不是从对过钻来的,是程冬至从系统里掏出来放角上的。   公公母母的差不多有两百来对,都正处于发.情.期,那还是是刚回暖开地下红薯苗之前的事儿,距离现在差不多半年了。当时她没和任何人声张,悄悄地把野兔放在木窝棚里,一个窝棚里一对。怕它们不适应,还特地在窝棚前放了盐块儿和饲料球。   其实她这个行为是多此一举。野兔不比家兔,系统挑出来的是适应能力非常强的品种,没多久就彻底适应了这样一个天堂般的环境了。   望天角对于野兔们来说,真的是天堂!   草植肥美,食物充足水源也充足,气候适宜,更关键的是没有天敌,它们活得自自在在,想咋生就咋生!   程冬至之所以选野兔,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看中了它们的繁衍能力。兔子是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物,为了维持种族的延续就把技能点全点在了这一点上。之前程冬至曾经看过一个报道,某山区的野狼什么的被打尽了后,过了几年野生动物保护政策出来不允许捕猎,野兔野鸡啥的都不行,这野兔顿时占山为王,没多久繁衍得整个山区都装不下了,尽往山下跑,那一**的兔浪别提多壮观了!   在不准捕猎的前提下,那些野兔浪是天灾祸害,糟蹋农作物的克星,可在这个时候,它们在程冬至眼里那都是一串串的肉哇!   角上这么大,野兔居然都摸到红薯地来了,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它们的数目已经很可观了,可以先收一波了!   蔡鹏程把兔子绑住称了一称,眉开眼笑的:“好家伙,居然有六斤半!”   幺弟嚷嚷着要吃烧兔肉,程冬至把他的头摸了一摸:“才一只兔子,还不够咱们这么多人塞牙缝的!今天地里也没啥要紧的活儿,大家一起去抓兔子!记住只抓大的,别抓小的,得留根儿!”   “好!!!”几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还有人鼓起掌吹起了口哨。   吃过早饭后,大家分头到处去抓兔子了。   由于事先没有做准备,也没什么像样的工具,大家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拿铁丝做套儿的,有拿铁锹挖陷阱的,宋二马最鬼机灵,他照着阿则做的套笼的样子做了几个简陋版套笼,乐颠颠地布置在了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去了。   看着大家这么有劲头,程冬至心里头也是高兴的。虽然饿不着冻不着,可角上的日子毕竟清苦无聊,能有这样一个娱乐活动让大家偶尔放松放松心情也不错。   唯一没去的是阿则,程冬至问他为什么不去,他说有点累想休息一天。程冬至便没说什么,而是自己也跑出去抓兔子了。   兔子的数量比程冬至想得还超标!   都说野兔性机警,听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躲起来,再加上毛色啥的很难辨认出来,理应不容易看到才是;可是,程冬至才走到一个水洼边儿的树下,就看到了两只肥肥的兔子一前一后的跑着过去了,她还以为自己眼花呢!   兔子这么大胆,要么是无忧无虑日子过惯了,没有了危机意识,要么就是数量实在太多,想不蹦出来都难。无论哪个原因,程冬至都喜欢。   趁着四下没人,程冬至偷偷拿出了作弊的工具,鬼鬼祟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圆柱形物品来,用打火机点着了放在地上。这会儿草还是绿润绿润的,引起火灾的可能性不大,不过程冬至还是很注意地盯着,以防万一。   这个是霍巴草与兔子粪做成的香棍,点燃后能散得很远,兔子闻了后会和喝了酒一样摇摇晃晃乱走,跑都跑不动,关键是还没啥毒性。   果然,香棍点了没多久后,草丛和灌木丛里一阵骚动,一些灰色棕色的胖乎乎毛球开始动了起来,动作极其滑稽好笑。程冬至看得乐呵呵的:可算没白把这块儿的地弄得这么肥,草养的这么好,一个个都快胖成球了!   最后,程冬至背了满满一筐子兔子回去,其他的兔子她没捡,装不下。就让它们在那里发疯,等时效过了就啥事儿都没有,各回各窝去了。   今天大家都是满载而归!   其他人没有像程冬至这么多的,可也都有所收获,毕竟角上的兔子已经有泛滥的趋势了,还傻乎乎的,特别好抓。   距离开荤日还有好几天,可今天情况特殊,大美烧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红烧土豆兔肉,那叫一个筋道弹牙口齿留香啊!   野兔的运动量很大,再加上其他种种环境原因,它们的肉比较偏瘦,没什么膘,所以口感很紧实。   大家一边大嚼着兔肉,一边回想起程冬至自打来角上后一系列的奇怪举动,许许多多的事情串成一串,终于变成了一个他们所能理解的完整的构想——   荒地这么大,二十来个人全部种了不现实,所以她就把主意动在了养殖上面!所以才会先铺土,再种草,后来还弄那么老些窝棚,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大家呢!   既然人手照例不过来,那么肯定是野物比较方便,自由放养就行。说到最合适的野物,那非野兔莫属哇!吃草没啥攻击性,能生,祸害庄稼也有限,想要防着它们办法多得是!   这咋说的,都是一样的人,仗着一样的脑袋,咋就他们想不到这么疯的法子呢?   程冬至见大家都吃得非常高兴,便再一次提醒大家:“虽然兔子多,咱们也稍微有个节制,不要一网打尽了,好歹多吃个几年。”   宋二马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笑:“大姐,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肯定没看到今儿那壮景!老天爷啊,不知道多少只兔子!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就算天天吃也吃不绝,放心!”   程冬至笑:“你们就顾着自个儿吃,不带点儿回去给家里人吗?我做好打算了,等这一次的红薯收了,咱们就留一点尝个味儿,其他的全都平分让你们和兔子一块儿带回家去。来这角上也快一年半了,家里人也该去看看了。”   除了蔡鹏程是全家都来了角上,其他人都是有亲人在外头惦念着的。听到程冬至这话,他们一个个都惊了,连兔肉都忘记吃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模模糊糊知道这个地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请假比较容易,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轮到自己的这一天。不是程冬至不让,是他们自个儿就没往这方面想!   还能这样?吃饱了带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考试较忙,明日加更! 第165章   程冬至说:“从明儿起, 咱们就分两拨轮流着来, 一波去照料地里, 另外一波去抓兔子, 拿回来加点盐做成兔肉干啥的攒起来,到时候方便带回去。兔毛兔皮啥的你们也拿去,现在有老些地方收这玩意儿, 自己留着用也成。”   兔子毛皮也是好东西!拿来做帽子袄儿啥的,虽不如厚羊皮那样厉害到能躺在冰河上睡觉,却也能挡住冬日的严寒, 是极其紧缺的物资之一。   宋二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姐, 能让我到时候带几对活兔子回去不?我姥姥姥爷他们这一辈子也没啥大爱好,老人家都不抽烟不喝酒的, 就好啃个麻辣兔头,得拿新鲜的现做!现在都啥时候了,他俩还老惦记着以前麻辣兔头几分钱一个呢。”   虽然没人知道野兔是程冬至从系统里掏出来的, 可大家都潜意识觉得这岛上的一切都是她的功劳,没她就没这些好东西, 所以下意识地征求她的意见。   程冬至点头:“为啥不能?你要是不嫌麻烦,临走的前一天去现抓, 用笼子提过去就成!”   事情就这样欢欢喜喜地定下来了。俗话说熟能生巧, 在剥了无数只野兔后, 大家的手上功夫日日见长,手法越来越干净利落,不消几下就分割得皮是皮肉是肉的, 一点儿都不糟蹋。   晾晒好的兔肉干差不多攒了快满满一间仓库后,黄金薯总算成熟了。   宋二马有过挖红薯的经验,他得意地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大家:“别看这东西糙实,挖起来可不能大手大脚的,得轻点儿,细致点儿!你得顺着藤儿一点点的撬,差不多摸到根线儿了,再起土,不然就伤着根茎了,其他的也断在土里了。”   光听他这么说,大家总有些云里雾里的,便都建议他示范着挖一个。   宋二马拿起小铲子,把黄金薯的藤苗摸了一摸,老道地点点头:“这薯长得好,藤儿这么壮,里头结的肯定不少!”   他先把藤儿啥的弄到一边去,然后用铲子边儿轻轻地刮开了最表面上的那层土,观察着下头薯的存在痕迹。大概差不多确定好后,宋二马从四面开始下手,一点点地把土给挖松开。随着外头包裹着的泥土被铲走抹开后,大家一直心心念念的黄金薯总算羞涩地露出了些真面目,让在场的人都激动了。   “还真是金色的!”   “金灿灿的,像金疙瘩!!”   “这么漂亮,叫人咋舍得吃啊?”   宋二马也很激动,他怕自己的激动给坏了事,手上的动作越发谨慎起来了。眼见着差不多了,他找准了位置,一手扯藤一手起土,嘭!   他本想一鼓作气打个漂亮的头阵,可没想到那力拔山兮地一起不但没能把黄金薯给起出来,反而自己还跌在地上摔了个大屁股墩儿,所有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阿则提醒宋二马:“可能是里面结得多了,一下子起不来,你再挖深一点。”   宋二马尴尬地点点头,又挖深了一些,这时才发现不对。   他的面容一下子紧张了,额头上也出了汗,意识到这个黄金薯和他之前挖的那些红薯有着很大的不同。在经过细致而深入的“探测”与铲土后,这一个藤苗下的黄金薯显露出了大半,这时候大家都不笑了。   老天爷!   看着不甚起眼的藤苗,下面居然可以结这么一串的薯!!   宋二马第二次用的是锄头,瞅准的地方也比较宽松,可算是把这一串的黄金薯都给起出来了。   好大好多啊!   大家上称了一下这一串的重量,都没说出话,脸上全都是有些恍然的神情。   在宋二马的带领下,几乎全部人都投入了挖红薯的大军之中。铲子与泥土碰撞的声音,红薯藤扑簌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树的声音……本来是比较辛苦的劳作,在这种巨大的惊喜面前全都成了享受,就连平时听惯了的这些声音也都仿佛成了天籁。   挖出来的黄金薯被小心地抹去了泥土,放在挑篓里一篓篓地运回院子里,现在天气好正好晾一晾。   最终把挖出来你所有的黄金薯一秤——一万三千多斤!   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他们平常也没有额外特别做些啥,就浇水施肥除草啥的,还有防兔子,咋就能这么个数字?亩产差不多高达六千五百斤!   只有蔡鹏程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点儿关键:不光是土,那些从外头运进来的化肥袋子上啥都没有,难道是啥需要保密的高级货?   收完黄金薯的那天,晚饭十分丰盛。   烤黄金薯,切生薯片,黄金薯粥,薯块烧兔子肉……   生的黄金薯口感十分脆甜清爽,简直接近高甜度的水果,弄熟了吃后更是软糯香甜,烧兔肉也别有风味。再加上这是大家劳动的果实,吃在嘴里,心里的幸福感更上一层楼了。   “大姐,这黄金薯,咱们每人能带多少回去啊?”宋二马壮着胆子问。   他有预感,这弄熟的黄金薯姥姥和姥爷肯定爱吃!老人家谁不爱吃口软的甜的?   “这薯能种两季,以后怕是要堆起来,就先一人带三百斤回去。咋说这也是你们头一次种出来的粮,和家里人好好分享分享!”   三百斤!这几乎是一个成年人一年左右的口粮了,要是带回去不知道能给家里省多少!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大家心里头都默默地记住了这件事。如果说一开始来大家各有目的动机的话,这次大家是真的决定死心塌地跟着程冬至混了。她说的没错:跟着她可能会吃苦,但绝对不会吃亏!她和大哥是一号儿的仗义人!   回去的顺序由抽签决定,毕竟加上兔子肉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去的行李差不多有四五百斤了,得开着卡车回才行。一个卡车两个人刚好,先回其中一个的家里,住几天后再回另外一个家里,然后回角上来!   宋二马和小六子被分到了一组,因为他俩家里人住得近,就隔一个村儿,还能各自回家多住上几天。想着小六子比自己小挺多,宋二马就发挥了做哥的风格,先把他送到了家里。   “舅,舅娘,我回来啦!”小六子悄悄喊窗户,没多久一对夫妇就点着灯出来了,看到他后十分高兴。   小六子的遭遇和宋二马有点类似,他娘死了,爹没死,可后妈的拳头比云后的日头还狠,他在家里立不住。要不是这些年舅舅和舅娘给他吃的穿的,说不定他早就冻死饿死在哪个街头巷尾了。   “你咋回了呢?不是去开荒了吗!”小六子的舅娘笑着问。   “放假了!你们快来看看,我给你们带回了啥?”   “你这孩子,自己苦溜溜的,还带啥东西?人回来就不错。”   “放心,那里自留地多,能吃饱!”   “这都是啥呀?我看看。哎呀妈呀,咋这么多红……”小六子舅后面一句话被自己媳妇捂回去了,大概是不能惊动邻居。小六子的表弟表妹也醒了,过来抱着小六子不松手,一口一个哥地叫。   趁着小六子抱着俩弟妹亲香的时候,宋二马帮着把东西一样样地给搬到了小六子舅家里。门关上了,小六子舅夫妇激动不已地特地点了两盏灯,好看清这些东西具体是些什么。   黄金薯,兔子肉,还有些茄子萝卜腌鸭蛋腌鸡蛋啥的满满当当装了一大袋,总共是五袋。   小六子他舅话都不会说了,点着了烟管儿冷静冷静。小六子舅娘眼睛红了,声音也哑了:“小六,你这傻驴子!自己肯定都舍不得吃,攒下这么老些带回来,你也不怕你在地里头饿昏了!咱们留一些就行,其他的你还是带回去!”   离今年分粮还有一段日子,家里已经断了顿。前些时她回娘家去借粮,没敢大开口,只敢借几斤杂合面兑点儿糊糊撑一撑,等队里发粮了一定还。娘家所在的大队收成好,今年提前分了粮正是充裕的时候,俩外孙眼睛都饿绿了,可她狠心的爹娘却一点儿都不肯借,说的话还特别难听。   “你家俩娃饿,我家孙儿就不饿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不说往家里带点啥回来,还舔着个脸借粮?不孝顺的东西,滚滚滚!”   正心灰意冷的时候,没想到小六子带了这么老些吃的回来,让人既感动又难过!   小六子情真意切地说:“舅,舅娘,我娘死得早,爹和死了差不多,你们就是我的爹娘!以前我老吃你们家的饭,现在我长大了能挣吃的了,该你们吃我的了!”   一家子人抱在一块儿哭成了一团,宋二马没好意思惊动这感人的一幕,悄悄地出去了。   他之前早就就和小六子约好,这个时候也不用特地辞别,直接开着车回了姥姥姥爷的村子。   两位老人现在都下不得地,只能做些轻省活儿,平常全靠宋二马寄回去的钱粮过活。自打跟了程冬至倒货后,宋二马手里宽松,俩老人身上衣服不破了,脸上也挂了肉,是村子里备受羡慕的对象。都说他们这个外孙一点儿也不外,比亲孙子还孝顺呢!   说来也是奇怪。平常这个点儿两位老人早歇下了,今儿不但没歇,屋里头亮着煤油灯,门居然还是虚掩着的,从里头漏出一丝光。   这是咋回事?难道家里有客吗?   宋二马停了车,带着疑虑走进了屋里…… 第166章   “谁呀?”   他推开门的时候, 就听见了姥姥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姥, 姥爷, 是我!”   “哎!!还真是, 真是灵了!!”   原来,两个老人昨夜做了个梦,梦中宋二马骑着一条金色的大鱼回来看他们了。俩老人新思想贯彻的不够, 对这个梦很在意,不知道是吉是凶,就这样点着灯等着看看, 没想到居然把二马给盼回来了!   两位老人都欢喜得直流泪, 不住地拿手把宋二马的脸摸了又摸,宋二马只是黑了点儿, 并没有瘦还壮了不少,可他们坚持说他瘦了,心疼得不行。   宋二马借着灯光把两位老人看了看, 又提着灯看了看家里,心里才安定了下来。还好, 俩人精神还算不错,家里也还干净, 看来在他不在省城这边的时候, 二老没生过啥大病!   宋二马把黄金薯拿出来放灶里烤了, 切好了吹吹端给俩老人尝。果然,姥姥和姥爷都十分喜欢这个东西,扁着嘴慢慢儿地嚼, 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红薯真甜啊,咋这么甜呢?”   “还软和,我就喜欢沙瓤儿的,槽牙子没了吃起来舒服。”   宋二马笑呵呵地看着两位老人吃黄金薯:“要是喜欢,以后我经常给你们捎回来!咱们角上可是个好地方,不缺吃的!”   说着,宋二马绘声绘色地向两位老人描述了望天角上的丰饶境况,两位老人都听呆了,连黄金薯都忘记吃了。   “这么好?随随便便就能吃着肥兔子?”   “那可不?这次我给带了不少兔肉干回来,还有三对儿活兔子呢!我给你俩做兔头吃!”   “好,好,我好些年没吃着兔头了!”   “对了,您俩可别声张!说其他的可以,别说咱们那里吃得特别饱,就说有兔子有红薯,得啦!”   有兔子和红薯不是啥稀奇事,很多地方都有。   “好,好,放心,咱们还没老糊涂!这一说吃得特别饱,不就都来借粮啦?”   “是,姥你真聪明!”   一小二老聊了许久许久的天,两位老人谈到大家都对他们挺照顾,尤其是村子里新来的一个下乡的后生,家里好像挺不一般的,看着像个书呆子,实际上很懂得照料牲畜,上次家里的几个鸡发瘟,多亏他帮忙想法子给保住了,等等。   次日一大早,宋二马拿了些腌蛋和兔肉干啥的,给姥姥姥爷家的左邻右舍送去了。   他不能常回家看望两位老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平常还得这几户人家帮忙照应照应。老人年纪大了总会有些跌跤啥意外,没有个邻居帮忙是真不便。   宋二马在邻里之间的名声一向很好,小伙子有文化是个高中生,能挣钱,还孝顺!要不是下了乡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好几家都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呢。   再加上他拿的这些在眼下算得上是很重的礼,大家都忙不迭地推辞,实在推不过只好小心翼翼地收下了,抢着倒水给他喝。   宋二马说:“我不在村儿里的时候,姥姥和姥爷就麻烦你们帮忙照看一下了,等我从那边回来了,一定忘不了你们的恩。”   “这话咋说的,这么多年的老乡亲了,照看照看不是该的吗!”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不知咋的又扯到那个下乡的知青身上去了。   “那小伙子人真不错!平常看着呆呆的,没想到居然挺能摆弄猪牛啥的,鸡也会看,还会种花儿和果树呢。”   “他家里好像是啥干部来着?咋干部家的孩子也会这些玩意儿啊。”   “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摆弄牲畜是当耍子玩儿的,那叫逗趣儿,和咱们混饭吃不一样。”   “说的也是!”   宋二马被说得好奇了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咋听起来怪有意思的呢?   想到这个知青对姥姥姥爷也算是帮过忙,宋二马干脆也拿着点东西去找他道个谢了,顺便瞅瞅是个啥人。   大家口中的书呆子叫赵敬伦,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儿,头发略长乱如杂草,身材有些单薄,可看起来不招人厌,一直笑嘻嘻的,像个脑子不太好的人。   宋二马表明自己的来意后,赵敬伦连连摆手:“这是小事,我该做的。礼太重了,我不能收。”   东西他不肯收,笑嘻嘻地扛着锄头走了。   宋二马看着他的背影,感慨:真是个好人啊!这年头还有人肯不要肉干,真不容易!   尽管舍不得二老,时间差不多到了后,宋二马还是狠狠心上车了。   临走之前,他特地检查了一下家里的粮袋子,又检查了一下他上次走时留给二老的粮票。程冬至当初给他们的大红包,他一分钱都没自个儿留,和平时攒的粮票一起全给两位老人了,以防要用着的时候。俩老人过得很省检,到现在为止居然才花了五十多块,还是买杂合面的时候花的。   “姥,姥爷,我走啦!钱别省,越省越不值钱!”   “咳,知道啦!下次啥时候回来啊?”   “还不知道,我尽快!”   老人舍不得,可他们都知道这不能留,得笑着送他离开村子里。等看不到二马那辆威风凛凛的大卡车了,两位老人不住地抹泪。   大家基本都回去过探亲了,程冬至见角上这边没有什么太要紧需要看着的事情,终于自己也踏上了回省城的路。   之前王春枝生孩子的时候她去看过一次,后来事情一多一忙就再机会再去看了。不知道她的小外甥女爱宝长成啥样儿了呢?   程冬至作为开荒团的团长,额外地享有一个“特权”——一人独占一辆卡车,车上满满当当载着的都是东西。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在上面盖了麻布袋子,还故意露出了些晒过的薯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送饲料去城里了。   黄金薯收获过后,满地里的藤叶都是宝,稍微处理一下就可以供养着的那些猪冬天吃个美,是很难得的储青好饲料。   爱宝已经满一岁了,托她小姨的福,从来没有缺过奶水喝,长得白白胖胖的。   王春枝已经不在纺织厂食堂里做事了,高家给她在高爱国的厂子里找了个事儿做,虽然暂时还是临时工,可过一两年就能转正,平常回家啥的也近,方便。   这天,王春枝才下班回家,才进楼道里就听到爱宝响亮的咯咯声,仿佛十分高兴。   这是咋回事儿,家里来人了?   小姑奶奶是个人来疯,平常看到他们夫妻俩都是宠辱不惊的平静脸,只有家里来喜欢的客人了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王春枝打开门,当她看清椅子上坐着的是谁后,惊喜地嚷嚷得比爱宝还响亮:“妹儿,你回来啦!!” 第167章   “哎, 才回的!姐你咋瘦了?”   “咋瘦了?还不是你抱着的那个给折腾的!整宿整宿地闹, 白天我去上班倒是睡得雷打不动的!今天是你来,平常还要接着睡呢。人家都说七.八岁来狗也嫌, 现在就皮得不得了, 以后可咋办哦!”尽管嘴上如此抱怨着, 可王春枝的神情显然都是对这个小闺女满满的爱意。   “爱宝, 你妈说你皮呢,你皮不皮呀?”程冬至逗爱宝。   爱宝哪里听得懂她的话, 依旧是一阵惊天动地地咯咯大笑,胖乎乎的小爪子紧紧拽着程冬至的袖子, 口水直滴在她衣服上。   高爱国忙接过爱宝,他怕程冬至抱久了胳膊酸:“你姐回来了, 你俩好好说说话, 我给爱宝去洗个澡。”   “你洗快着点儿,现在天凉!”王春枝叮嘱。   “放心, 肯定凉不着咱爱宝!”   王春枝把东西都放了,捏捏程冬至的手背, 又仔细端详了一阵她的脸, 点点头:“还成,没黑瘦得太厉害!最近那边儿咋样了?”   “挺好, 你看那屋子里堆的那些东西,都是角上弄来的。”程冬至指了指小房。这个房是平时备着来亲戚客人的时候睡的,今天她把卡车开过来的时候,高爱国很是被吓了一跳, 客厅里实在放不下去,只好把这间房给腾出来了。   “你又带啥来了?”王春枝推开小房的门,被里面的东西吓得差点倒退几步踩到程冬至的脚!   “老天爷呀!这都是啥呀??咋这么多??”   王春枝知道妹儿对自己舍得,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带东西过来,可这次实在是太夸张了,从地上一直堆到上头的板子上,几乎没留一点儿空!   “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就是点红薯菜蛋啥的,还有些角上的野兔子。那边冷清是冷清了点儿,可好东西多着呢!咋说也是地广人稀的,差不到哪去。”   王春枝还是震惊得不行,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件事,反复地问:“你们那儿不是荒地吗?这还叫荒地呀?”   程冬至忍不住笑:“姐,这是红薯,不是大米白面!红薯这玩意儿怪肯长,又压秤,这不就显着多了点儿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这些也太吓人了!现在红薯都不好弄的呀。”王春枝有点儿恍惚,忽然想起啥,问程冬至:“爸妈那边你送了没?”   “还没,不过我打算回去住几天,也备了他们的份儿。”   “那行!我能把这些吃的分一点儿送我公婆家去不?哪哪儿都吃紧,买点吃的可真不容易!倆老人对我和爱宝可真是没得说,平常有点啥细粮都给咱母女俩省下来了,自己尽吃稀的糙的。”   当初生爱宝的时候,王春枝和高爱国都喜欢的不行,可总有人喜欢说些闲话吹些风,说老人家怕是盼着孙子啥的,叫他们别太宠着丫头了。王春枝把那人的话当个屁给放了,依旧我行我素和高爱国一起宠爱宝,可心里多少是有点嘀咕的:不知道公婆咋想的呢?   高父和高母用实际行动打了那说闲话人的脸,老两口不仅把爱宝疼得不像样,有点啥好的就乐颠颠地给小孙女送来,谁说句不中听的他们跳的比王春枝还高。王春枝嘴上不说啥,心里还是受了感动的,开始把他们当做自己亲生的父母一样看待了。   “为啥不行,姐你就尽管送去,不够了我再给你送来!”   高爱国用程冬至带来的东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可这饭菜越丰盛,他心里头就越惭愧——这是借花献佛哇!   程冬至倒是没想这么多,她给爱宝喂掺了一丁点儿红薯糊糊的粥,由于带着点红薯的甜味儿,爱宝吃得很高兴。因为她年纪小,红薯不能给多了,尝个味儿也就得了。   王春枝和高爱国十分喜欢这黄金薯,一口气啃了好几块,满足得直打嗝儿:“这个好吃,香甜得很!还细腻!和一般的红薯不一样!”   “那肯定的!”程冬至与有荣焉。   从大姐家吃完饭出来后,程冬至开着车回到了纺织厂。   她才刚从车上下来,正考虑着要不要叫王卫国他们下来一起搬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了王卫国夹着个小包慢慢走了过来,不由得一愣。   在程冬至的印象中,王卫国一直是高大的,即便后来瘸了腿,他也依旧是个傻大个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伛偻过。她忽然意识到,王卫国的年纪也不小了。   王卫国也看到了程冬至,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说:“冬枝儿,你回来啦!”   “回来啦!爸你咋了,咋愁眉苦脸的啊,家里出啥事儿了吗?”   王卫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啥来:“也没啥事儿,就是身上不大舒服。你这次回来住几天?”   “住个三四天。”   “哎,好!好!”   见王卫国身体不好,程冬至也不好说让他帮忙搬东西了,打算上去叫刘金玲一起搬。   两人一起回到家里后,刘金玲本来在看报纸,看到女儿回来了也极为高兴,几步窜上前拉着手问长问短的。   程冬至挂记着车上那些东西,连忙截住刘金玲的话头:“先不说这些,我给你们带的口粮还在车上呢,赶紧拿上来,我怕时间长了有啥人盯着了。”   “啥?口粮?”刘金玲一听这个可非同小可,慌忙冲下楼去了。看到卡车里的东西,她笑得迷瞪瞪的!   明明这些袋子都重得很,搬起来十分费力,可刘金玲却毫无怨言,飞快地搬上搬下,眼睛里都是光!   对粮食的渴望和珍惜使得她爆发出了平时很难有的潜力,程冬至搬的不多,王卫国腿瘸帮不上什么忙,几乎都是刘金玲一个人弄好的。最后一袋给搬进家里后,刘金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门板儿大喘气:“今夜我总算能睡个安心觉了!你带的都是些啥啊?”   程冬至有点好笑:“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我之前不是给你们留了好些钱票吗,怎么搞得这么猴急抓腮的?我都没想到妈你的力气能有这么大!”   刘金玲瞪了她一眼:“你当你留的是金山银山呐,现在啥都值钱,就是钱不值钱!”   王卫国本来在旁边端茶倒水的,一听到这话,忽然激动了:“你说的还叫人话吗?啥金山银山,娃年纪小小给你留这么多钱你还不满上了,要金山银山的?有几个儿女能做到她这样儿的?你不知足哇!”   要是平常,刘金玲肯定会怼王卫国一顿好的,可今天有些怪道,她居然只是撇撇嘴,并没有说啥重话:“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还不清楚吗?得啦,我累得要死,你把她带回来的东西弄点吃吃,都多长时间没好好吃饱了!”   王卫国想到妻子今天的确是吃了累,心中有愧,便忙厨下去收拾程冬至带回来的东西了。   趁着这个机会,刘金玲偷偷对程冬至努努嘴,低声道:“别理你爸,他这几天失心疯了!”   程冬至心里头本来也好奇,听到有故事顿时来了精神,忙问:“咋了?出啥事儿了吗?”   “还能有啥事儿让他这么愁,断尾村那家子又作妖了呗!你那不成器的老姑做啥啥不会,吃啥啥没够,拖到现在一直没人提亲,村里比她小的都结婚生娃了!老妖婆心里急,就把心思动在下乡插队在王家的一个知青身上了,俩人好上后,她死活逼着你爸拿一大笔钱来给你老姑凑嫁妆,还要你爸把那个知青弄回城来找工作,就安排在纺织厂!”   程冬至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咋想得这么美啊!现在啥年成,我爸以前都说不上话,现在更说不上了!”   “可不是吗?那老妖婆不信啊,前儿些时跑来这边当着人面抓着你爸又打又骂的,要不是我护得快,你爸那张脸能给她挠花了!你爸在厂里虽说没啥大能耐,面子一直还是有的,那天可尽被她给丢尽了!这还不算,老妖婆还威胁你爸说要是不把你老姑这事儿给办妥了,她就去举报你爸,说他不孝不敬,道德败坏,不配做这个厂长!”   程冬至这下子不笑了。   王老太是疯了吗?举报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的吗?况且她举报了王卫国,她和王雪花能得着什么好儿?   “奶是咋了?莫不是被啥迷了。她以前虽然坏,可没这么蠢啊!”   刘金玲眼中闪过幸灾乐祸和八卦的光芒,声音压得更低了:“还能为啥啊,急了呗!我可是听你大嫂说了,村子里都在说你老姑吃了那个知青的亏,本来还能拿腔拿调的,现在被人给拿住了,说啥也只能把人家给弄出去,才能体体面面的把这事儿给遮掩过去!不是我说,你这未来姑夫也不是啥省油的灯,你老姑又是头蠢驴,以后不被他剥一层皮才怪哩!”   程冬至倒吸一口气,心中十分感慨。   她大概能理解王卫国为什么这样反常憔悴了。   王老太的威胁彻底撕破了他对自己母亲的最后一丝幻想,把一切血淋淋的真相都赤.裸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想继续麻痹欺骗自己都没有办法。   想到这,程冬至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第168章   比起同情王卫国的遭遇, 程冬至想到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儿:“奶那么闹,爸的工作会不会受啥影响?”   “影响不大, 他是个啥人这么多年大家早就都清楚, 我哭着把家里这些年的情况一说,个个都是站在你爸这边说你奶过分的。你奶也没在你爸这占着啥便宜, 本来嘛就啥都没有, 她还能掏出个花儿来?我给你大嫂提了提绳儿,你大嫂是个聪明人,立即把你奶给哄回去了, 还给我赔不是呢。我也没怪她,这事儿本来就是她防不住的,这些年你奶没来省城算是她做得不错了。”刘金玲得意地说。   程冬至噗嗤笑了, 她差点忘记自己的便宜老妈是个啥样的人了。上次杜寡妇那事是出得太突然又涉及到大原则没办法,王老太这种级别她早就对付惯了!   “大嫂最近在厂子里还好不?”   “好!怎么不好?她心眼儿多着呢, 做事也还算麻利,去年就从临时工转成实习工了,再过个几年就能转正了。唉, 以前她是图着我和你爸的能耐才嫁进王家来的,现在我反而还不如她了, 人家至少有个工作, 我有个啥?所以我当初才不让你姐当保姆,看着风光,朝不保夕的!咋说都不是铁饭碗。”得意过后,刘金玲有些惆怅。   程冬至看了一会儿刘金玲, 发现她竟然也有了几根白发,原本黑里俏的皮肤变得有些浮肿而苍白了,大概是不经常出门闷在家里的缘故。她老了些。   忽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刘金玲时的模样,还有她给自己和大姐带的那些贵重的东西,程冬至心里微微一动。   考虑到种种方面,她决定帮刘金玲一把。   一是为了给王卫国找个帮手,王卫国现在思想已经端正很多了,还算是有做父亲的样子,况且他倒霉的话姐妹俩都得遭殃;二是试探试探刘家那边,顺便扭一扭刘金玲的歪念头。刘金玲不是个十足的坏人,可刘家就像一个膈应人又摸不着的玩意儿,平时藏着没啥存在感不惹人注意,不知道啥时候就出来恶心她一把了,早点儿惹出事来也好早解决。只要刘金玲的“风光”是建立在她提供物资的基础上,那她就多得是办法收拾刘家人。   “妈,那你也去找个工作呗!”程冬至说。   “你当工作这么好找的呀。虽然我有文化,可我没文凭,再加上年纪也大了,又是个女的,能找得到啥工作,除非去扫茅厕!”   “这有啥难的?你和爸说说,叫他把你弄厂子的采购部门去,我给你想想办法弄些糙粮回来,我就不信他们不要你,现在粮食多金贵,糙粮也不好弄嘛。再说了妈你的脑袋也不笨,门儿都给你开了,咋爬上去还用得着我教你吗?”   刘金玲吃了一惊,像看什么陌生人似的看着程冬至,随即释然了。   也是,冬枝儿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院子里弱弱怯怯的小孩子了。据王卫国说这丫头野得不像话,比她当年还反骨!   “你能弄多少糙粮回来?我这心里头也怪矛盾的,少了怕人家不要我,多了怕便宜了他们!”刘金玲心底开始了飞快的计算。   “便宜他们个啥?又不是不收钱票白让人拿。红薯这玩意儿好种也好弄,厂子里现在好像精简得只剩几百来号人了?给你拖个几千斤就够格了,一亩自留地一季的事儿。就是现在可能弄不到,要等一段时候。”   程冬至之前就听高爱国说过,现在很多厂子食堂每天的粮食指标已经降到了一人一天四五两左右,以纺织厂的员工数来说,几千斤的红薯差不多是大家一两个月的口粮了,谁都不能坐视不理。   她并不打算给刘金玲黄金薯作为敲门砖,而是准备给另外一种更低调也更实惠的红薯品种。黄金薯和它的颜色一样招眼,也容易给望天角那边留下把柄。   刘金玲喜得不行,心痛之余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干劲儿!她本来就不是甘心窝在家里烧饭洗衣服的人,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还有了丈夫和女儿的帮手照应,还怕施展不出手脚?   “不要紧,正好这段时间我先去探探口风,把里头的门道摸清了再打算,可不能闭着眼就白送粮到人家嘴里去了。”刘金玲搓了搓手,眼神热切中带着点儿愧疚和复杂:“冬枝儿,你说得对,妈……还是得指望你啊。”   程冬至笑笑没说话,现在用得着她的时候这么说不算啥,等到时候了再看她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在家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后,程冬至要回望天角去了。王卫国和刘金玲都舍不得她走,要她再住几天,她拒绝了。   “角上事情多,我还得回去抢着把这波红薯给种上,再晚点儿就过了时候了。”   关系到这个要紧事儿,刘金玲再不舍也只好抹着眼泪送她上车了,夫妻俩目送着程冬至离开,直到卡车见不着影儿了才回去。   程冬至回到望天角后,很快地就做出了两个决定:再收拾出十亩公地,五亩种黄金薯,五亩种多薯王!   多薯王顾名思义,就是亩产较为高的一个红薯品种,比黄金薯还高。虽然口感啥的不如黄金薯,可也比一般的红薯强很多,要更甜更营养一些。最要紧的是多薯王的果实从外表看和普通红薯没啥区别,这个能省不少事儿。   除了公地,程冬至还让每个人准备着自个儿开一亩自留地,想种菜种粮啥的都行,不想种自留地也行。种子和苗儿啥的她都有,没有的她就出去弄。到时候种的东西收获了,只用交一半到公中,其他都归本人自行处理。   果然自留地更能激励人的积极性,大家的思维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该种些啥。   “我一直想豆腐吃,可惜总吃不上新鲜的,干脆我这边儿就种点黄豆!”   “那咱们还得弄个石磨才行!再弄头驴磨磨。”   “为啥不直接搞个磨坊呢?以后咱们要是自个儿种了米麦,要用的时候多了去了,也省事儿。”   程冬至拿小本子记下了:“这想法不错,接着讨论!”   得了她的鼓励,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那我种土豆好了,这玩意好种又好吃还饱肚子,干嘛老是去外头买,多费钱费事儿!”   “我种大白菜,这个经放!平常吃的也多,院子里那点儿不够造哇。”   “我爱吃西红柿,就种这个好了。”   “那你还得弄个棚子,我听别人说棚子里一年四季都能种这个,我也爱吃这个,咱俩一块儿呗?”   “成!”   “我种南瓜,省事儿,嘿嘿!”   ……   虽然这些构想还仅仅止步于讨论阶段,可程冬至已经听入迷了,连笔记都忘记做了。   她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那个丰收的场景,院子里堆着各色收获的瓜菜粮食,磨坊吱呀吱呀地响,圈里猪哼哼,鸡鸭叫,窝棚里牛骡驴子咀嚼着草料摇尾巴打响鼻,多美的画面啊!   第二波红薯还没种完,程冬至就接到了叶淮海的电报,让她立即给他打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问她。角上这边的邮寄收发全靠门卫室那里的邮筒解决,这边的邮递员和他们很熟了,特地告诉了他们自己来的时间和频率,让他们注意定期去看一看。有时候团里家人寄包裹过来,邮筒那边塞不下的那种,邮递员就会瞅准了,蓄好力“得儿!”地一声给扔进墙里去。这个时候的运输都很暴力,大部分包裹都经得起这么一扔。   程冬至找到最近的电话,没多久叶淮海就接了,似乎一直守在电话旁边一样。   “小丁点,你啥时候招惹到了赵家的人”   叶淮海的语气有点不太好,似乎程冬至招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啥赵家的人?你是说我们团里那谁?”程冬至一头雾水。   “啥你团里的,我说的是南平那边赵家的人,就是……不是,说了你也不知道……不对,你不知道咋招惹上的?”叶淮海自己也糊涂了。   程冬至哭笑不得:“除了团里的和其他没咋联络的,我根本不认识其他姓赵的啊,你是不是搞错了?最近我可啥人都没招惹,就回去看了一趟家里人。”   “好,那我就直说。本来我给你们那边打过招呼,不让人再申请过去,可前几天赵家的人找我,说是他们家一个年轻辈儿死活要去你们那里,问为啥也不肯说,我这不就急了么。其他人也就算了,我还能帮你们挡一挡,这赵家我没办法,也不好去求我爷爷他们,本来你们这事儿我就瞒着我爷爷他们的。”   当然,瞒是瞒不住的,可叶淮海不主动说,他们也会装作不知道。   “啊?那人叫啥啊?”   “叫赵敬伦,你不认识吗?”   程冬至仔细想了想:“完全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那就奇了怪了,到底是咋回事?” 第169章   两人讨论了半天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只好先挂电话了,叶淮海还有别的事要处理。挂电话前,他说过几天他亲自来一趟细说这件事。   程冬至怀着一肚子疑惑回到了角上,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实在没头绪, 便去找阿则。   这种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换个视角就能察觉到问题在哪了。   阿则听完她说后, 想了想,问:“是不是其他人回去探亲的时候认识的?”   程冬至顿悟:“对啊!他只是非要来角上,可没说非要来见我啊!我去问问其他人去。对了, 你最近学习得咋样?”   为了让阿则更加充分地准备高考,她不但连自留地的事儿没让他参与,白天里的活儿也是尽量安排他做轻松点儿的, 可谓是煞费苦心。   “还行。”   “那就好, 你好好学习, 等哪天能再考试了, 去考个好学校, 以后找个好工作, 我就安心了。”   阿则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看着程冬至充满期待的脸,最终只是点点头:“嗯。”   晚饭的时候,程冬至问起这件事,宋二马一愣, 啊了一声。   “咋了?你认识?”   宋二马点点头,十分局促不安:“这人是我姥他们村子里的一个知青,之前救过我姥他们家里的鸡,我就去感谢了他,说了几句话,可其他啥风儿也没漏哇,他为啥非要过来……”   程冬至想了想,大概猜出了原因,安慰宋二马:“没事儿,过来就过来呗,咱们这里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调配土已经彻底和角上融合了,现在基本看不出搬运的痕迹,一般人都会以为是原生土壤。无论是黄金薯,多薯王还是其他东西,都有拿得出来的理由,不怕问。   目前来说最“机密”的还是她拿出来的系统特制化肥,不过她早已全部替换成普通化肥的包装,质地上相差不远,就是成分不一样,不过这个也不是啥大漏洞,能想法子混过去。   总而言之看是不怕看的,可她得弄清楚这个人来的目的,他到底想干啥?   几天后,叶淮海来了。   搞清楚那个赵敬伦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后,叶淮海松了一口气。尽管叶淮海并没有对自己投来什么不善的眼神,可宋二马还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躲到程冬至身后去了。   “这人咋样啊,是不是那种很难缠的?”程冬至问叶淮海。   “我和他不熟,以前从没说过话。”叶淮海皱皱眉:“听说是个怪人,不过心眼儿不算太坏,搞不清楚咋回事。他要来这儿的事儿基本定了,大概下个月过来,你们平常小心着点儿,尽量别和他处一块儿,不该说的话也别瞎说。”   “行。他来呆多久?”   “申请的是六个月,具体待多久就不清楚了。”   程冬至也松了一口气,六个月的话还好,就怕他一直赖着不走哇。   叶淮海交代完事情后就准备走,程冬至问:“都这个点儿了,在这边歇一晚上再走,黑灯瞎火的开车也不安全。还是说你忙得不行,一点儿都不能耽搁?”   “……那倒不至于。”   “那你跑啥,像是有鬼追你似的!来都来了,尝尝咱们这儿的黄金薯。本来还想过段时间给你一起送去的,可叫你赶上吃鲜的了。除了黄金薯,明儿还有别的给你尝。”   “这么好啊!啥黄金薯?”   程冬至让大美准备了黄金薯大餐,生的煮的烤的都有,叶淮海每样都吃了很多,吃得红光满面的,很对他的口味:“这个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长得还怪俊,你从哪儿弄来的?”   “就是对过那边弄来的,野生病变的品种。我打算好好研究研究,以后推广到省城那边去呢。”程冬至笑眯眯地说。   不仅仅是为了邀功,她更是真心实意地打算“推广”。之前阿则建议她的时候有所犹豫,现在是想开了。反正也藏不住掖不住,与其招来各种猜测的目光叫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角上,还不如大大方方地送出去。   黄金薯吃肥,肥不够的话也能长,就是亩产没这么高而已,质量也会有所偏差,可还是那个东西就成。不管咋说它抗旱防虫的基因还是在的,光这一点就比许多红薯要强。   只要不是她这一处有黄金薯了,以后她想在这个东西上做点啥文章都方便。   吃完黄金薯后,叶淮海找了个由头和阿则单独出去了。   他给自己点着了烟,把烟盒给阿则也递了过去。   阿则没接,摇了摇头。   “戒了?”   “嗯。”   叶淮海没再继续问这个,而是有些不自然地说:“这次的事比较急,所以我才又过来这边。本来打算马上走,你看,是她不让,这可不算我的错。”   “林家那边不顺利?”   “一直碰不到林家的人,等有机会碰到了再说。”   阿则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什么。   次日大清早,叶淮海就走了。   程冬至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她才刚起床。   “他还真是个大忙人,我还说让他今天再尝尝野兔呢,咋走得这么快!”程冬至有些遗憾。   阿则安慰她:“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那倒也是。反正过不久就又得给他送猪鸡鸭去了,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没多久后,叶淮海口中的怪人赵敬伦就到了。   要不是事先听叶淮海透过底,光看外表,程冬至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干部子弟,还以为是哪个小县城读书读傻了的憨子。   赵敬伦的眼镜儿底怕是有瓶底厚,厚到反光看不清他镜片儿后面眼睛的模样,只能让人注意到他乱糟糟的胡茬,乱糟糟的中长发,还有身上脏兮兮的劳动布衣裳,脚上的解放鞋,身后的口袋巨多的背包。唯一能侧面验证叶淮海说法的便是跟在他身后的那几辆大卡车,还有一堆跟来的人,看起来架势不小。   程冬至问他:“这些,都是和你一块儿过来住的呀?”   赵敬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不不,他们是过来帮我安置的,你放心,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角上的黄薯是怎么种的,其他我什么都不打探。我眼睛本来也不好,没了眼镜儿就和瞎了一样。”   程冬至笑嘻嘻的:“没事儿,本来也没啥怕打探的东西,咱们这些人就是老老实实种地养猪,从不兴做啥违法乱纪的事情!有啥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找我,别客气!”   赵敬伦连连点头道谢。   不管怎么说,程冬至对赵敬伦的第一印象还是可以的,至少不讨厌。   木屋那边本来就特地留了几间空房,预备着来客的时候住,程冬至叫人收拾了其中的一间给赵敬伦单独住,既是让他住得舒服点,也是怕其他人平常说话啥的不方便。   赵敬伦知道自己贸然要来这边有些唐突,带来的那几辆大卡车几乎全是给大家的赔罪礼——羊崽子,果树苗,羊圈的材料,还有一袋又一袋的灰谷面,能够大家绰绰有余地吃差不多六个月,刚好是他留在角上的时间。   灰谷面是南平那边最近流行的“代细粮”,由于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大活动的缘故,即便是这样的大城市也受到了生产停滞的波及,前几年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供应又彻底断了,白面什么的彻底成了珍贵物资,这种源自坝上的替代品大受欢迎,许多人排队以细粮的价格和票证来购买。灰谷面没有白面那么细腻,可又要比杂合面好得多,就是颜色稍微灰一点,其他凑合凑合还能当白面使。   至于羊,果树苗和羊圈,赵敬伦解释了:“我会放羊,你们这里水草好,肯定能放得肥肥的。到时候我都不带走,全留给你们过年杀了吃。还有果树苗,我走的时候可能长不到结果的时候,以后羊也好果树也好,出了什么问题叫我一声就行。”   程冬至连忙和他客气了一下:“那咋成啊?这礼太贵重了,受不起受不起。”   赵敬伦诚恳地说:“我这次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就好,这点薄礼就当是我给大家添桌的了。”   程冬至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推就假了,笑着说:“那敢情好。托你的福,明年我就能吃上羊肉火锅了!”   赵敬伦笑呵呵的:“这种羊肉肥而嫩,涮了吃不错,拿来烤和做手把肉也是上等的。工具我也带着了,到时候我教你们怎么做。”   这一点可在程冬至这个吃货的心上了:“行啊!那太好了,多谢赵大哥!”   赵敬伦今年二十五岁,程冬至喊他一声大哥是该的,赵敬伦脸红着挠挠头,接受了这个称呼。   这个时候第二波薯苗已经下了,其他人自留地程冬至是不咋管的,丰收歉收那都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也就是说程冬至基本没了事情做,正好这个时候赵敬伦来了,她就到处陪他看一看逛一逛,顺便讲解一下。   这既是角上半个主人的礼仪,也是对赵敬伦的一种考察:这个人,是否真的和他的外表那样看上去无害呢? 第170章   虽然已入秋,角上的树木基本都开始枯叶掉叶了, 可地上的野草还是很蓬勃的, 故而看起来并不太萧瑟, 反而有种烂漫的野趣与热闹。   起初, 赵敬伦来角上是为了黄金薯,可一圈逛下来,他的注意重点顿时被分散了, 激动无比地用略夸张的口气夸赞着整个角,以及程冬至他们这些开荒团的成员。   “真是了不起!这个角以前本来是个放羊的好地方, 后来因为管理不当,再加上毫无节制的过度放牧, 使这一片儿都变成了荒地, 没想到还有恢复成这样的一天, 你们真的付出了不少心血和汗水啊。”   程冬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流露到脸上来,而是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仿佛就是顺口那么一问:“咋,赵大哥以前也来过角上?”   “没来过, 有认识的朋友以前在这里放过羊, 他和我提起过这里。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赵敬伦感慨道。   程冬至这才放下心来:“其实,咱们能做的也有限,主要还是这望天角自个儿争气啊。一块地能种多少庄稼,能放多少牛羊那都是有定数的,超过了这个线, 地遭不住,可不就荒了么。土地是最顽强的东西,这人和羊一走,给了它时间修生养息,也用不着额外做啥,不去妨碍它就能慢慢恢复了。要不然,咱们祖祖辈辈怎么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至今呢?”   赵敬伦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要不是顾忌到程冬至是个女孩子,他都要伸出手来用力握住她的手了:“你的想法我十分赞成!不容易,现在能有你这样想法的人不多了,你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   程冬至起初还以为他是在捧自己,毕竟这个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常识。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的主旋律可不是这些大自然的客观规律,而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她这个年纪说出来是有些不一样。   于是,程冬至嘿嘿一笑,和赵敬伦商业互吹了起来:“哪里哪里,这都是我个人微不足道的落后见识,赵大哥不笑话我就好,你真是一个随和好说话的人啊!”   “不落后不落后,其实你说的才是正确的,只可惜……”赵敬伦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们来这边岛上,什么都没做,它就自己恢复成了这样吗?”   程冬至不知道赵敬伦对原来的角到底有多少了解,便半真半假地说:“那肯定不能啊,别的不说,我们住的周围那一块儿地,是我们辛辛苦苦一篓子一铁锹拿土填上的。土层太薄了,啥都种不好,得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才能处理其他问题嘛。”   赵敬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自己填土?”   “可不是吗?日以继夜的,填了差不多快一年多,才稍微把那块地给铺厚了一点儿。这个基础一打好,野草灌木啥的就立住了,再往后头刮风下雨啥的也容易固住水土了,渐渐的周边儿的土地就受影响越滚越厚实了,也肯长庄稼了。”程冬至故意把话说的很模糊,不叫对方抓住什么错。   赵敬伦这下子连男女有别都彻底忘记了,紧紧地唰地一下子握住了程冬至的手:“这个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们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法子,不是谁个人的想法,而是大家智慧的结晶。”程冬至笑着抽回了自己的手。   “真好,真好……”赵敬伦喃喃着,不住地嘟囔着一些程冬至听不懂的话。   俩人走着走着,来到了新开出来的薯田边儿上。   由于这次种的黄金薯和多薯王比较多,角上的野兔太泛滥,所以薯田的四周不但竖起了稳固坚实的栅栏,还在栅栏附近密密麻麻地布下了很多的套笼儿。   这些套笼儿可谓是一举两得。既防止了野兔糟蹋薯田,又省去了不少大家抓兔子的工夫——不信,随便去往栅栏边上走走,随随便便就能提溜出来几只肥兔子,和鱼塘边儿上的捕捞网似的。一般大的才留着,遇到小的就给顺手丢回去,那些小灰团子得了自由,很快就唰地一下像一道光似的就消失在草丛里了。   对于程冬至来说,这些套笼还有第三个功能,那就是大概估摸角上兔子的数量。要是哪天套笼里的兔子少了,她就去看看外面的野草的情况,然后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实施不同的措施,帮助野兔的数目恢复。不过暂时角上还没遇到过这个情况,一是他们捉兔子的频率和力度保持得很恰好,既不让草地有太大的压力,也不让野兔群遭受灭顶之灾,维持着一个还算不错的生态平衡。   程冬至走了一小圈儿,很快就拎出来几只肥溜溜的大兔子,对赵敬伦说:“今天吃烧兔子!”   赵敬伦也算是来了好几天见过世面了,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目瞪口呆,而是很羡慕又含羞地问:“我能去别的套笼拿几只兔子吗?”   “能啊,想吃就随便拿,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准备做啥呢?”   “做包子。”   “包子?”   赵敬伦叫程冬至把兔子先放回木屋去,然后领着她背着俩大背篓走了差不多一里多路,来到了一个小水洼的旁边。他指着水旁的一大丛紫中带绿的植物对程冬至说:“这个是我昨天发现的,叫水叶子菜,最是爽口清香,用来和兔子肉一起做包子馅儿很好!”   岛上的野草野菜,有的程冬至认识,大部分她是不认识的。除了一开始她带来的那些草种,后来角上长了许许多多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草野菜,大概是跟随着什么鸟儿的粪便一起落地生根的。   程冬至还没吃过赵敬伦做的东西,正好借此看看他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吃的假吃货,便十分热情地怂恿他:“那行,咱们就做这种包子!我和大美二丽给你打下手?”   “行!”   俩人采了满满两大背篓的水叶子菜,赵敬伦还顺手掐了一大把野葱,和程冬至一起兴高采烈地回了木屋。   大美和二丽听了赵敬伦的提议后,觉得十分新鲜:她们吃过炒兔肉,烧兔肉,炖兔肉汤……兔肉干也吃过了,就是没吃过兔肉包子!按照这想法,以后是不是还能做兔肉馅饼和兔肉饺子呢?   在赵敬伦的指挥下,大家开始和灰谷面,他则负责调包子馅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赵敬伦用一把十分特殊的刀子几下子就处理好了兔子,拿厨棚的剁刀把兔肉剁得十分细腻韧性;然后又把水叶子菜和野葱洗得干干净净的,切成末儿和肉馅混在一起搅拌,还加入了些姜水和盐沫子调味。   灰谷面毕竟要比白面差着些儿,不过赵敬伦不以为意,非常认真地做好了几大屉笼包子,笑嘻嘻地拿去火上蒸,还特地坐在灶旁监督着火候,时不时添把柴啥的。   光看赵敬伦和馅儿那老道的手法,程冬至就知道这包子差不到哪儿去,等第一笼包子热腾腾地出锅后,她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在手里,吹了几下,咬了一口。   哎呀,还真好吃!   灰谷面的面质是属于稍微带点儿涩的那种,兔肉油滑水嫩,水叶子菜软乎爽口,再加上野葱那画龙点睛的提香,咸淡火候都是恰到好处,整个包子的口味那叫一个绝了!   程冬至这时才对赵敬伦展露发自内心的笑容:“赵大哥你这手艺真不赖!以后能不能多给我们做几次包子?”   赵敬伦笑呵呵的:“能,能,我会做的多了,不止包子呢,以后换着花样做给你们吃。”   考虑到角上人多,赵敬伦一口气做了一百多个包子,一层蒸屉叠着一层温在火上。大家的饭量都比较扎实,光包子怕是吃不饱,大美还是下了一大锅面打底。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沸腾了,一个个地夸赞这包子好吃,够味儿!他们吃了这么些时的兔子,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兔肉包子!   一百多个包子瞬间风卷残云地没了,程冬至想去拿的时候发现空了,正失望呢,阿则把自己那份没吃的几个给了她。   程冬至十分想吃,又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好像才吃了一个,不要紧吗?”   “没事,我不饿。”   程冬至想了想,还是只拿了一个包子解馋,剩下的非要亲眼看着阿则吃了才算数。   “好吃吗?”   “好吃。”   “那下次我让他再给咱们做!”   “不用,我也会做。”   “等你考上大学了后再做,现在你的任务是专心学习,知道吗?”   要不是怕被人质疑,她都想让阿则白天也不做农活儿,专心备考。她觉得以阿则的资质,再加上她提供的学习资料,他这样闷头学几年不进第一学府才怪呢!   可是这样做太显眼了,阿则也不同意,他坚持要参加劳动,程冬至便只好随他了。   果然美食是最能拉进人的距离的存在之一,原本大家对赵敬伦还有些疏远小心,吃了这顿包子后,不管心里头咋想的,面上都对他是亲热了不少。当然,有些分寸程冬至不点头,他们还是不会越线的。   “赵大哥,你还会做啥,能说来给我听听不?我就听听也过瘾!”宋二马嬉皮笑脸的。   程冬至阻止住了他的胡闹:“别说了,你让他大晚上的报菜名,我们晚上都别睡觉了,光顾着流口水去啦!等他到时候给你们惊喜不更好吗?”   “大姐头说得对!”   赵敬伦感觉到了大家对他态度的微微改变,高兴得不住搓手:“我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要是不嫌弃,那我就给你们当一段时间的厨子!” 第171章   这个提议, 大家都相当乐意, 不过他们再怎么激动也没做声, 而是下意识瞄向了程冬至。   赵敬伦也发现了这一点,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把笑得弯弯的眼睛藏在了厚厚的又反光的眼镜片后面。   程冬至咳了几声:“赵大哥是来角上研究学习的, 刚刚不过开个玩笑,你们一个个的还顺着杆子上去了!赵大哥, 你别管他们说的玩笑话, 以后你有空有心思了, 想吃啥就做, 不用专门绕着锅灶伺候这帮子家伙,咱们这里有人做饭呢。”   赵敬伦笑:“好, 好。”   带着赵敬伦把角上全都转了个遍后, 程冬至不再吊着他的胃口,直接把他带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薯田里。   “你平常想观察记录啥的随时都可以来,有啥不懂的就问我, 他们虽然知道咋弄, 交代不清楚。”   赵敬伦点点头, 声音带着点小心和渴望:“那, 我能拿一点样本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吗?”   “样本?”   “就, 就是你们之前收获的黄金薯……”   程冬至笑了,她还以为啥呢!这么小心翼翼的。   她带着赵敬伦到了后院的地窖旁,用钩子从里面提溜出一网袋黄金薯来,大方地塞给了赵敬伦:“今年收了两亩地的, 大半让大家伙儿带回家去了,这些是留作下半年口粮的。你研究完可以顺手吃了,不打紧,我再给你新鲜的。”   赵敬伦一脸严肃地捧着这一袋子黄金薯,像是捧着真正的黄金一样:“我会珍重地吃掉它们的,绝对不会浪费一点点!”   “噗……好。”   赵敬伦就像滑进水洼里的一条银鱼,很快就极为自在地融入了角上的生活,一点儿大的水花都没有溅起,十分自然而然,仿佛从一开始就呆在这角上似的。   他待人十分亲和没有架子,除了对付家畜十分拿手,也是个百科书式的人物,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大家都愿意向他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也很耐心地回答。   赵敬伦每天的生活十分简单,大早起来去摆弄羊圈和果树,然后就是去地里钻研忙活,连午饭都不回来吃。他的午饭很简单快捷——在田埂旁坐下来,打开毛巾把里头的灰谷面馍馍给掰碎了放进茶缸里,拿热水壶里的开水一泡,就着点腌豆子或者腌辣椒唏哩呼噜地吃一气儿,很香的样子。   逢着下大雨,他就不去地里,而是坐在屋里画画,他带了画架和许多其他工具材料来。有时候画角上的风景,有时候画插着花的花瓶。程冬至瞧过他的画儿,几乎和真的一样。   冬雨连绵,程冬至不能出去晃,天天在屋里和大家聊天打牌,闲得身上几乎要长草。为了打发时间,她做了好些玫瑰鸡蛋糕给大家吃。   程冬至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一开始做出来的糕点完全不能看,全靠材料死撑;不过熟能生巧,做了这么久,虽然不比那些心灵手巧的烘培天才们,至少也很能看得过去了——圆是圆方是方的,既没有这里塌下去一块,也没有那里鼓出来一块,红喷喷的带着玫瑰的香气和鸡蛋糕的香甜。   赵敬伦依旧闷在房里画画,雨天他不怎么出屋,有时候甚至不来大屋这边吃饭,程冬至便把玫瑰鸡蛋糕盛在一个小搪瓷盆子里用毛巾盖好了给他送过去。   房间门是敞开着的,程冬至便直接走了进去,发现赵敬伦蹲在地上清理几个大箱子。   “赵大哥,这些是南平那边儿新来的包裹?”程冬至把小盆子放在桌上,随口问道。   虽然赵敬伦本人生活没那么讲究,可他家里人似乎极为不放心他,三天两头“空投”东西过来,赵敬伦隔不了多久就要骑着他的小三轮去角口那里一趟拿包裹。寄来的东西大部分是吃的和生活用品,也有些书籍啥的。赵敬伦很大方,吃的用的他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书什么的也愿意借给大家传阅。   赵敬伦抬起头,笑嘻嘻地:“对啊,我家里给我寄了些糖果和画本过来,是夹心软糖,你全拿去!我吃不了这么多,太甜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铁盒子给了程冬至,程冬至知道他的性格,没和他客气,接过来就打开了拈了一颗放在嘴里,真好吃!   赵敬伦也闻到了玫瑰鸡蛋糕的味儿,抽了抽鼻子:“什么吃的,好香!”   “我做的糕,赶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坐在木箱上,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聊着聊着,程冬至忽然觉得心跳一下下地开始猛烈了起来,脉搏也止不住地加速了。   “怎么了?”赵敬伦也发觉了程冬至的不对。   程冬至的眼前出现了幻象,眼睛里头看到的一会儿是正常的屋里,一会儿插跳进来系统操作台氪金箱的画面,像是古老的电视机屏幕出现了故障一般。   “没啥事,就是有点儿心头突突的,喘不过气来。我起来走动走动。”   程冬至站了起来,想要往门那边踱去透口气,目光忽然粘在了墙角的一个大竹篓子里。   氪金箱的画面跳得更加厉害了,几乎要从程冬至的体内蹦出来。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是这个箱子在渴求着那个大竹篓子里的东西,而不是她自己。不然这种奇怪的反应从何而来呢?   “赵大哥,这大竹篓子里的是些啥玩意儿?”   赵敬伦看了看,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一些老玩意儿字画,你喜欢吗?喜欢就随便挑。我正打算挑几样送阿则呢,他好像也喜欢这些……”   程冬至像是被人扯住了手,不自觉地从中间抽出一个有些发黄发旧的画卷来。这个画卷重新裱糊过,虽然整体老旧,外面一小圈衬纸倒是硬的新的。   赵敬伦走过来蹲下,看了看上面的轴头,认出了是哪副画,笑着说:“你很有眼光!这一篓子都是仿画,唯有这个是丘山怪的《红柿图》原本,是一圈子里头最有收藏价值的。”其实程冬至连展都没展开来,也不知道这个有眼光的评价是基于什么而发的。   程冬至吓了一跳,忙把画卷轻轻放了回去:“是真的?那我不能要了。”   她看外表知道是古画,不过以为是仿古的,类似花花绿绿“苏州片儿”的玩意,没想到居然是真货!别人说是真货她尚且会存疑,赵敬伦说是真的,那就毫无怀疑了。   赵敬伦抽出《红柿图》,不容置疑地塞到了程冬至手里:“拿着,对我来说这些不过就是些画而已,和真品赝品没关系,就图个好看,也图个欢喜。你既然喜欢这个,就是和它有缘,它该属于你的。”   程冬至犹豫了一下,问:“这个肯定很贵?这样,赵大哥你和我说个实话,这个花了你多少钱?或者说,这个值多少钱?”要是是赵敬伦家里传下来的,那就更不好开口了。   “实话对你说怕你不信,这个只花了两斤白面儿,不然也不会和这些仿的放一块儿。这些东西遇着懂的喜欢的就值钱;遇着不懂不喜欢的,那就是废纸一张。你喜欢拿着就是了,这样的东西想想办法就能弄到。”   程冬至想了想,还是十分感激地收下了,以后想办法从别的方面报答赵敬伦。今天这事实在出得突然,以前从来没有过,想必是很要紧的东西,其中关键就在这个什么红柿图上,还是先拿回系统好好研究研究。   不过,即便是如此在意系统的反应,财迷程冬至还是没能忘记另外一个细节,很诚恳地向赵敬伦讨教:“赵大哥你刚刚说,这样的东西想想办法就能弄到,是真的?”   “你要是感兴趣,我告诉你走哪些门道能弄到,办法多的是。”赵敬伦笑。   “那行,改天我来找你讨教!我先回去欣赏这副画儿了。”   “行,去。”赵敬伦心情意外地好。   程冬至拿着画卷回了自己的房间,尽管没什么必要,可她还是锁好了门,深呼吸了几口气躺在了床上。   进了系统后,她急吼吼地就直往氪金箱奔去,绕着这个神秘而诱人的箱子好几圈,最终决定使用一个最基本粗鲁的法子——把画卷直接塞进去试试!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画卷还没真正地探入到氪金箱的入口处,一股极其强烈的力量就把它从程冬至手中给吸走了!   程冬至被这种力量拉扯得整个人一踉跄,要不是她刹步得快,额头也要撞箱子上。   回过神来后,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失声道:“画儿呢?”   从外头可以看到氪金箱里的情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程冬至冒险探进去手四下摸了一摸,却也只摸到冰冷的箱壁,好在人没有也被吸进去。   她有些发愣,慢慢儿地回到操作台上坐下了,琢磨着这件奇怪的事情。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操作台前的屏幕上一个不同寻常的闪烁物忽的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最后一个隐藏功能开启啦 第172章   使用了系统这么多年, 程冬至早已对操作台的界面烂熟于心, 这忽然多出来的变化自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一下子就发现了界面和以往的不同——右上角部分多出了一个精致的水晶图标, 下面写着水晶商城四个字。   程冬至险些激动得一口老血喷在屏幕上:她日思夜想的氪金系统总算是出来啦!!!   之前这个手游还没有变成逆天系统的时候, 她就特别喜欢充值水晶买商城里的东西用。程冬至那个时候不缺钱, 所以觉得玩游戏嘛, 不充钱那还能叫玩游戏吗?   手游时期的水晶商城已经好用到不能说, 现在升级成随身系统了,商城里都得是些什么样的逆天宝贝啊!   程冬至颤抖的手点了好几下才把那个商城图标给点开,才一看到里面显示着的闪闪发光的几个道具, 就惊喜地倒吸一口气!   全都是金色属性的,这一看就是好东西哇!   最初的激动狂喜过去后, 程冬至按捺住自己亢奋的情绪, 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里面的各种详细说明。   原来,提交类似《红柿图》这种具有收藏价值的物品就可以换取水晶, 根据物品的收藏价值大小不同, 获得的水晶数额也有大小之分。水晶可以购买商城里随机刷出的稀有道具,一个星期刷新一次,每次六个,限购一次, 至于能刷出什么那就要看脸了。   程冬至陷入了沉思:这个收藏价值是以什么为标准判定的呢?主要是指哪种类型?历史悠久的古董?盛名在外的传奇珠宝?全球限量的珍品?   水晶的来源解释说得非常模糊,程冬至决定暂时不想这些问题,等到时候一样样地试。   她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现在刷出来的六个稀有道具。   和手游时期的水晶商店不同,这些道具并不是金钱和经验券什么的(这些东西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 而是一些让程冬至脸红心跳的宝贝!   四张情报券,一张人品券,一个短期替身。   情报券顾名思义就是可以用来打探各种机密情报的东西,仅限于程冬至所在的这个世界,其他世界不行;人品券就更好理解了,使用后能增加人品值,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花钱消灾买幸运。   至于替身那就更妙了,程冬至一看清楚这个道具的说明后,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蹦几蹦!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个替身专门用于出面处理一切她不方便露脸的事情。虽然本质上是AI,却忠心耿耿,双商在线,能够交代具体的任务。关键是,这些替身在这边还有合法可查的身份,绝不会引人怀疑,期限一到就立即用最合理的方式消失,其他人也不会产生任何怀疑,简直是最完美的助手哇!   程冬至出了系统,打了盆冷水撩在脸上洗了把脸,又深呼吸几口气,这才重新钻回了系统。   一直以来心里头的念想终于实现,还是这么大的馅饼,程冬至有些被砸晕了。如果可以,她很想在外面一边叫一边跑个几圈发泄一下,可想想那样实在太神经,还会吓到人,就只好拿冷水让自己冷静冷静了。   回到系统后,程冬至忽然发现一件更能让她冷静,不,甚至是心凉的事情——之前全都白欢喜了,她现在手里的水晶连最便宜的情报券都买不起,别说人品券和替身了!   一张《红柿图》只能换来九个水晶,可最便宜的情报券也要十个水晶,人品券三十个,短期替身则高达五十个!短期都这么贵了,中期长期的呢?   程冬至揉揉脸,仔细想了想,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次日依旧下雨,程冬至开车出去了一趟,弄了四个好菜放在保温桶里带了回来,又提着一瓶子果酒,诚诚心心地来到了赵敬伦的房间。   赵敬伦似乎早有预感她会来,惊喜但不意外:“这么多好吃的啊?”   “赵大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没啥烟瘾酒瘾的,除了吃,就特别喜欢那些有点年头的古玩意儿……这几年不是到处破旧么,这些玩意儿烧了毁了多浪费钱啊,我愿意出自个儿的口粮把它们换过来,你看这个可行不?”   赵敬伦笑:“可行,怎么不可行呢。我不是说过吗,这些东西遇到那些人就是该烧该毁的糟粕,你懂得欣赏是好事,别提你还有粮了!我告诉你几个门道。”   这种事不方便高声谈论,即便是在这种荒凉的角上,赵敬伦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程冬至凑过去听,一面听一面点头,满脸都是红光。原来这里头的门道那么多啊!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门里门外三个人皆是一愣。   阿则手里拿着几本书来还给赵敬伦,他看到这个场景后刚要转身出去,程冬至就对他招手:“快进来!正好我打算去找你呢。”   阿则只好又折了回来:“什么事?”   “过几天我打算去上江那边一趟给淮海哥送猪和粮,你跟不跟着一起去?好些时没见着他了,你肯定也想见见他。”   “你一个人去吗?”   “对!”收文物这事儿还是人越少越保险,阿则显然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人。   “那我去。”   赵敬伦笑嘻嘻地看着俩人的对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阿则:“你不借几本别的书吗?我这边书你随便挑。”   “谢谢赵大哥。”   阿则挑好书后,两人一起从赵敬伦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程冬至看了看阿则怀里的几本书,有点纳闷:“你挑这几本书干啥,对考试没啥帮助的!”   都是些外文学习书,但不是苏语的。   “其他书看腻了,想换换。”   “好。这几天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我们可能要在路上好久呢。”   “嗯。”   几天后,程冬至和阿则离开望天角,踏上了去上江的道路。出发前两天她给叶淮海打过电话,叶淮海表示他知道了。   卡车里装得满满儿的,除了两头大肥猪还有许多粮菜,都是百分百角上土产。说到土产,那自然跑不掉黄金薯和兔肉干。黄金薯的储存不算太多,这次程冬至一口气又带走了差不多五百斤,没人觉得有啥,这不第二季已经种下去了,明年春夏交的时候数都数不清了!再说了这东西再好,也不能天天当饭吃嘛,大姐头说到时候会带大米白面回来,想想就高兴!   俩人到达上江那边的钢厂后,来迎接他们的人看到大肥猪和这么多吃的十分高兴,可叶淮海的表情却有些凝重,尤其是在他看到阿则也来了后。   “你咋也来了?”   “现在外头乱,我不放心姐一个人过来。”   “哦……”叶淮海的语气有些无奈。   程冬至听着俩人的对话,有些一头雾水。   这是咋回事,两人不应该是久未见面激动地拥抱吗?怎么听口气一个本来不怎么愿意过来,另一个也不怎么愿意见到对方?   叶淮海的目光从阿则脸上收回后,又落在了程冬至的脸上,目光十分复杂,交织着许许多多激烈而矛盾的情绪。   就在气氛略微尴尬之时,一个脆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了,似乎还是边跑边过来的。   “淮海,来客人啦?是谁?……呀!!阿则!!”   一个穿着浅米色外套的女孩子惊喜地一把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阿则,似乎不太相信自个儿所看到的:“你居然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阿则说:“有事过来一趟,没有‘回来’。”   语气倒是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珊珊,阿则过来这事儿你可别嘴大到处说。”叶淮海皱眉叮嘱道。   这个叫珊珊的女孩子噘嘴:“这我肯定知道啊,我是那么笨的人吗?阿则,现在能看到你真好,我又想起了咱们仨小时候一起玩耍的事情,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这几年还好吗?你长高了好多呀,人也更好看了!比淮海这个呆子好多了,哼……”   程冬至有点尴尬,她稍稍退后了几步,不去打扰这堆幼时好友的重逢情景。   尽管认识了这么多年,程冬至却从来不太好理直气壮地用“我们仨”这个词,毕竟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不多,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和这俩人分开的。   听这个女孩子的口气,她大概才是他们真正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自己这个时候还是别凑热闹了。   不知为何,程冬至总觉得自己在哪儿看到过这个叫珊珊的女孩,可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了。   并且她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些明晃晃的敌意。这个珊珊明明看到她了,却忽视得十分彻底,不但不客套地问一句这是谁,还一直刻意地拉开她和他们的距离。这点小心思叶淮海可能琢磨不出来,同为女性的程冬至可是心里头门儿清呢!   就在程冬至觉得无聊的时候,阿则从那个珊珊身边回来了,站在了她的对面。   “姐,我们回去?”   “啊?”   三个人几乎同时出了声。   叶淮海一愣,随机沉下脸来。珊珊则是一脸震惊:“阿则,你,你不是刚来为什么就要……” 第173章   叶淮海若有所悟, 沉下脸呵斥林月珊:“平常家里人咋教你的, 那么大的活人杵在那你看不到?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小时候还好,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   程冬至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为啥,虽然叶淮海是在帮她说话, 可她心里咋就这么别扭呢!   林月珊抿抿嘴,顿了半天, 才敷衍着和程冬至打了个招呼:“你好啊。你是阿则的朋友?”   程冬至看在叶淮海的面子上没和她计较, 笑嘻嘻地说:“是啊!你们是一个院儿的?”   提起这个,林月珊的表情就有些难以捉摸了:“不是一个院儿的,怎么,一个院儿很了不起吗?我和淮海阿则虽然不住一块儿,可我们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比得上的!再说了,那边院儿又不是什么重地,什么人都能钻……”   “你说够了没?”叶淮海这回是真的火了。   林月珊看得出来他动怒了,想争辩又不敢,想跺脚跑了又不放心把俩人丢在这个妖精似的女人面前,倔强地梗着脖子, 眼睛直视着远方, 眼圈儿早红了。   叶淮海无奈又歉意地看向程冬至:“对不起,小丁点,珊珊她就是这个个性……”   程冬至笑嘻嘻的:“多大点事儿啊!这位是你对象?”   本来没打算问得这么直白的,可程冬至就不爱麻烦事儿, 觉得还是把俩人的关系打探清楚的好,不然她完全搞不懂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这位珊珊小姐。虽然他们只是朋友关系,可恋爱中的女人看到异性就容易紧张,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是恋爱关系,那就又是另外一种处理方法了。   林月珊扭了扭脖子,拿眼睛瞅着叶淮海。   叶淮海摇头:“不是,是我朋友。”   “淮海你混蛋!!我告儿你爷爷去!”   林月珊这回是真的气跑了,哭着跑的。   程冬至尴尬了:“不去追?”   “追个屁,惯的她。”叶淮海讽刺一笑:“你们来之前我刚和她说清楚,我对她就和对亲戚家的小妹妹一样,没啥别的想法,她非说我还没开窍,要守着我开,轰都轰不走!”   阿则说:“你和她说清楚没用,要和她家里人说清楚。”   叶淮海说:“我本来想着是和她说明白了,她自个儿放弃了最好,两家都不伤脸面和气,没想到她这么死脑筋,说不通。林家那边儿没主动和我透这个意思,我自作多情跑过去说这个事不太像样,这不是把林家长辈们的脸摔在地上踩吗?”   阿则问:“你和叶爷爷说了这件事吗?”   叶淮海笑:“我上次回省城,和他说我不喜欢珊珊,我喜欢另外一个,他问我是谁,我告诉他了。”   “然后呢?”   “老爷子呵喽呵喽地喘了一会儿气,拿起房间里的拐杖追了我半条街,拐杖打断了不说,人还因为这件事进医院了,心脏病犯了又。他说这件事再不准提,再提就是要逼死他,珊珊才是他认可的门当户对的好孙媳。我还敢说什么?要不然,你们以为她为什么拿告爷爷威胁我?肯定是早就知道爷爷站在她那边,才这么嚣张。”   阿则伸出手,拍了拍叶淮海的肩膀。   他的动作是这么的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静到漠然:“都是命,你还是放弃。”   叶淮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则:“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   程冬至觉得气氛太沉重,忙走上前也拍了拍叶淮海的肩膀,安慰他:“淮海哥,你也别钻牛角尖了。你现在这个年龄可能不太懂,以后就明白了,婚姻这种事还是讲究个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很难长久,以后就算结婚了也没啥共同话题,三观啥的差距越来越大,再美好的感情迟早要落得一地鸡毛,变成墙上的蚊子血……”   阿则悄悄地拉了拉程冬至的手,她才住了口。   是她说错话了吗?为什么气氛反而更沉重了?   叶淮海沉默了好久,笑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程冬至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想开了,不然以后有得他受的!   本来想在钢厂住几天,和叶淮海好好聚聚再走的,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程冬至觉得继续留着有些尴尬,就只好和阿则提前告辞了。   本来打算在上江本地先收一批老玩意儿的,可程冬至心里头有点堵,没了兴致,决定先回角上休息休息再说。这不也快过年了嘛,是时候该回去准备年货了。至于答应好大家的大米白面,还是改天趁天气好自个儿出角带回来。   路上的时候,阿则察觉出来了她的情绪不高,问道:“姐你不高兴吗?”   “有点儿。”   “因为淮海那件事?”   “大概……”程冬至叹了口气:“淮海哥真的挺可怜,道理谁都懂,要放下感情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啊。”   虽然劝人的时候那么客观冷静,可真要事情轮到她头上,她未必有叶淮海那么勇敢。好歹叶淮海还敢和自家长辈坦白,也敢拒绝这个珊珊,她能做到吗?   说起这件事儿,程冬至还有点纳闷,叶淮海啥时候开窍喜欢人的?太突然了,难道是和电视剧演的一样是那种狗血巧合一见钟情啥的?之前完全没听他说起过啊!   “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反而什么都得不到。”阿则说。   程冬至从副驾驶座上坐起身来,问他:“那你呢?”   “我?”   “如果是你喜欢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你会咋办?”   “我不会喜欢上没有结果的人。”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呢?”   “那就想尽办法和她在一起。”   程冬至感慨:“真羡慕你以后的对象啊,被你喜欢上可是有福气的事儿。”   “没什么好羡慕的。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阿则自嘲地笑了一下。   程冬至反驳他:“你胡说啥呢?你咋就一无是处了?你满身亮闪闪的都是优点!”   阿则问:“比如说?”   “你瞧,你人长得好,脑袋聪明,心地好,勤快,会做饭,还会照顾人……随便一条都够抢手的,何况这么多条加起来,还要不要其他人活了?我敢说,只要你自个儿有这个心思,几乎没有哪个女娃娃能逃过你的手掌心!”   “那姐你呢?”   “我什么?”   “如果我对姐你有这样的心思,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阿则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在稳稳当当地开着车,平静而寻常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让人觉得这不过是顺口一提的玩笑。   程冬至一下子卡了壳儿,回答不出来。   阿则笑了,似乎是在笑她刚刚夸下的海口。   程冬至感觉自己被打脸了,忙解释:“我不一样,你不能把我算进去,哪有你这么犯规的!我刚说的那些可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你要对自个儿有信心!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到时候你要是有看对眼儿的,记得给我透个风。我也不当啥恶大姐,就想帮你掌掌眼,当然就算我看不中也不拦你……”   “嗯,我知道了。”   “真乖!”   程冬至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要不是车已经差不多快到了望天角了,她都想打起精神带着阿则再去收一波老玩意儿了!   和之前的倒货不一样,她不打算用假身份出面,所以还是带个得力的人一起去比较好,路上有个照应,还能换班儿开车。   不用假身份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无奈,收老玩意儿这事不比倒腾日用品,她得靠着赵敬伦的介绍信堂堂正正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去找相关人才行,随随便便就过去,人家谁敢冒险赚这几个钱粮?要是转眼被举报了咋办。既然赵敬伦这边儿透了底,那对面儿也没啥隐藏的必要了,反而画蛇添足暴露自己这边的“能耐”。   当然,程冬至肯定不会一直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冒险,等她攒够了水晶,一定会买个替身回来办这种事,以后出啥问题她撑死是个中间人,风险也会小很多。   这件事除了赵敬伦和阿则,程冬至不会再告诉别的人了,再出去的借口也挺好找的:办年货!   角上的人最喜欢的事情除了收获和回去探亲,那就是程冬至开卡车出去了。   他们都知道,大姐头开车出去必定会带各种好东西回来,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有啥好东西也不是独自偷偷享受,大家伙儿全都能享福,不偏不倚。这也是为什么程冬至几乎不咋干农活,拿的东西最多,也没人觉得她是地主老财的缘故,地主老财要是能有这样的良心,那谁都抢着去当长工了!   所以,当程冬至宣布她要带着阿则出去采办年货的时候,大家都欢呼起来,一个个抢着说自己要啥东西。程冬至认真地拿本子记了,拍了胸脯:“放心,这些大部分我都能给你们弄回来!”   宋二马耐不住寂寞,也想跟着一块儿去大城市玩耍:“大姐,我能一起去吗?我保准不闹事儿,还能帮着搬……”   话没说完,他就被蔡鹏程一把拽了回来,打了一下背:“你胡咧咧啥呢!老老实实呆着,今儿冬角上事情这么多,哪有你出去玩儿的功夫!”   宋二马一脸委屈地答应了。   趁着卡车消失在眼界,身边也没啥人了后,蔡鹏程小声地叮嘱宋二马:“他俩出去你跟着捣啥乱?以后别往阿则身边凑,知道不。”   宋二马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理解:“行,我知道了!不过为啥呀?阿则人挺好的啊。”   蔡鹏程摇摇头,叹口气。这傻驴子!以后大概就会懂了…… 第174章   此行的目的地是南平, 不过在去之前,程冬至绕了个弯儿, 先把车开到了角对过一个县城郊区的空闲仓库里。这个仓库是她很早就长期包租下来了的,平常有啥东西都是来这里“运”, 周边没有任何建筑视野好, 再加上系统等级高了, 操作距离更加长了,十分方便程冬至当着阿则的面明目张胆地做手脚。   俩人下了车后,程冬至打开了仓库门,里头堆着好些玉米面高粱米红薯之类的粮食, 全都拿粗麻袋装着,扎得紧紧的, 鼓鼓囊囊的,还有些白色厚实塑料桶装的豆油。   程冬至正打算和阿则一起把这些东西都搬到车上去, 阿则止住了她:“姐你回车上坐着, 这些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怎么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事没什么。”阿则笑。   程冬至楞了楞,想想,忽然觉得是这样,她好像一直下意识把阿则当成那个漂亮又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了。既然他愿意代劳, 程冬至哪会不肯, 美滋滋地回座位上坐着了。   俩人一起到了南平后,顾不上途中的劳累和风尘仆仆,头一件事就是去了南平其中的一家废品站找到了赵敬伦介绍的那个熟人。   这个熟人也姓赵, 不过和赵敬伦没啥亲戚关系。他既是这个废品站的管理员,也是小股东,平常除了脏点儿累点儿以外赚得不少,人长得像一个灵活的土豆,大家都喊他赵土豆,私下则管他叫赵老板。   赵老板把赵敬伦的信读了几遍,笑得很热情:“原来是自己人,来来来,屋里头坐,这外面货来货往的太腌臜,里头是我自个儿住的地方,收拾得比较清爽。”   废品站最外围的气味儿的确有些难闻,可往里头走的确别有一番洞天,像是从垃圾堆走到了桃源局一样,看得出来这个赵老板是个有情趣的人,把自己住着的小院子收拾得很像那么回事,庭中还种着一株梅花树,正开得好着。   赵老板给俩人都倒了茶,搓着手一脸恳切:“这段时间南平这边的活动少了,没什么新货进来,以前的旧货都被人拿得差不多了。你们大老远的来,我也不好意思让你们空着手回去,再说又是赵家小哥介绍来的,怎么也要给你们带几样看的过眼的老玩意回去,就是年份可能浅点儿,笨重点儿。还是说?”   程冬至知道他是在试探,便摆出更加诚恳的表情来:“这回好说,咱们也不是做那一锤子的买卖,是想图个长远来往哩。赵大哥和我们说,赵老板为人再靠谱不过的,所以我们才诚诚心心地带了一车的货来换。大老远地再拖回去也耗又,这次换不到也没什么,我们信任赵老板你的为人,就先放在你这里,以后再来多退少补,成吗?”   赵老板还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是拿钱票啥的来买,没想到居然是拿实打实的货来换,顿时来了精神:“成,成!你们开来的卡车上的货,是打算和我换的呀?我还以为你们是来送货到其他地方去的呢!”   “那倒不是,就是些糙粮和豆油,咱们偏远地方没啥好东西,赵老板别嫌弃啊。”   赵老板的眼睛都直了。老天爷,那么一大卡车,小山似的一堆,竟然全是这些硬货?这怎么和旧社会拿金条子买古董的那些乡下老财土豪似的!   等程冬至揭开盖在麻袋和塑料桶上的厚毡布后,赵老板连搓手都忘了,只顾伸着脖子瞧。程冬至当着他的面打开一个麻袋,把里面金灿灿的玉米面捧给他看。怕他不够动心,又拧开了一桶豆油:那澄亮晶莹的成色,一看就是头等的好豆油!   这回,赵老板脸上的笑容可就是发自内心的温暖了:“这么些,都是准备拿来换的吗?”   “对,要是买着东西合心了,我们那边还有存货呢。”   赵老板心中飞快地计算着。末了,他做出了决定。   “来来来,先到后头去看看货。要是实在没看中的,我这边还有几样预备着给其他老熟人留的货,也给你们看看?”   程冬至笑:“那敢情好!”   赵老板带着二人到了他住处旁边的一个小仓库里,里头放的是他和“行家”老朋友挑出来的一些货。赵老板曾经做过二道贩子,对老玩意儿有些自己的理解,不过他和朋友挑出来的这批除了其中一本残页书系统稍微有点反应以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动静,估计都是些仿品或者价值低的。   程冬至看了一圈,把那本残页书和一个看着还挺可爱的小挂坠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问:“先要这两个,还有其他的吗?”   赵老板摸不清程冬至这方面的底蕴和底细,他自己也是个半桶水,所以对程冬至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自尊情绪:“还有还有,我去拿来给你瞧瞧。”   赵老板拿出了几样他最为得意的“珍藏”,程冬至看了看,有些失望:“这些都挺好的,不过我这人不懂这方面,就图个顺眼。我能去前头那些堆着的东西里面翻翻吗?”   赵老板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只图好看的主儿啊,小姑娘嘛!   前面那些东西都是经过筛选的,基本等同于破烂,要是这些也能换些粮油回来,那可是赚大发咯。   赵老板带着程冬至和阿则到了前面的大仓房。这里面的东西很杂,大到家具木料,小的针头线脑,啥都有。这个废品站和其他废品站不同的一个地方就是,里面的大部分都是被查收来的东西,很少部分才是街头巷尾捡来的那种,之前曾经叫啥成果中心,前段时间才改回了废品站的名儿。   程冬至在如山一般的废物堆里穿梭搜检着,虽然大部分东西是真废品,可架不住总体数量大,忙活了大半天下来,竟然叫她捡着漏了!   一只破边碗儿,一个长长的不知道干啥用的匣子,几块装在盒子里的血色石头,一个木头雕刻的笔筒,一共是四样,每一样系统给的反应都还不错!   赵老板见她挑的竟然是这些“花架子”东西,越发确信她是不懂这方面了,笑得慈眉善目的:“这都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就当我送你的!”   程冬至欣喜不已:“谢谢赵老板!那书和坠子你看着拿价,我不争。”   见程冬至出手这么豪爽,再加上有赵敬伦的关系在,赵老板既是想结交个长期客户,也是怕开罪赵敬伦,给了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并贴心地建议:“下次你再来就别带东西了,就你留的这一车,够你来挑个十回八回的!反正你也不图稀奇,就图个顺眼嘛。”   程冬至连连点头。   赵老板送二人到门口,就在此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子拿着个什么玩意儿蔫蔫儿地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   赵老板本来还笑得如沐春风,在看到这个老头子后顿时脸沉得如腊月寒冬,高声呵斥道:“老滑头你又来做什么?还嫌上次挨打得不够是!赶紧滚,少来忽悠人!”   程冬至的心跳猛地剧烈了起来,比上次看到红柿图还要厉害不知道多少倍。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断定:这个老头子身上有好货!   老头子期期艾艾地说:“没忽悠人,我,我是真来卖东西,好东西……”   赵老板粗鲁地把老头子给推出去了,还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晦气的老东西!”   程冬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追上去,赵老板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把拉住她,掏心掏肺地说:“王姑娘,你可别被这个老不死的给骗了!他哪来的好东西,就是个老骗子!之前来我这里卖假货,被行家当场拆穿,挨了好结实一顿打呢。他以前是个资本家,惯会剥削欺骗人!”   资本家?!   那说不定有不止一件好东西哇!   程冬至生怕那老头子走远了,慌忙随便敷衍了赵老板几句,带着阿则跑出了废品站,总算是逮住了那个老头子。   “你,你们要做什么……”   老头子慌张地护着怀里的东西,瑟瑟发抖一副遇到劫匪的样子。   粮油已经全部留给赵老板了,程冬至急忙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票,在老头子面前晃了晃:“老人家,你别怕,我是听说你有好东西要卖才来找你的,不是抢!”   她实在是急了,怕老头子不信她拔脚就跑,干脆直接把这把钱票塞到老头子的手里。   老头子的眼睛顿时亮了,他摸了摸钱票的厚度,身子不抖了,爽快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给程冬至看。   程冬至才一碰到这玩意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又臭又油腻,这是啥玩意?可架不住体内的系统反应越来越大,只好耐着性子问老头子。   “这个是我们家传了好几代的好玩意儿,是镇纸,用黑金石造的。知道什么叫黑金石吗?那可是尊贵玩意儿,在古代那可是……”老头子摇头晃脑地开始了科普,得意非常。   程冬至不懂,可她从系统的反应就能看出来这个老头子没说谎。   她的目的不止这一个镇纸,更想挖出这个人手里其他好东西,便笑着道:“我一看你老人家就知道是个忠厚善良不撒谎的,既然你说是好东西,那肯定就是好东西,你开个价。” 第175章   说完后, 程冬至把这个镇纸还给了老头子,老头子楞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 老头子的表情产生了一点儿变化。他把程冬至和阿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试探着说:“你刚刚给我的钱票除外, 我还要二十斤精白面和两瓶白酒,不要那种‘散打儿’,我要好的, 上等的酒!最次也得是大曲那种。”   程冬至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你这不是在开玩笑么?酒也就算了, 还能有点存货, 我上哪儿给你弄二十斤精白面去?”   老头子见酒有戏,顿时也顾不得别的了, 慌忙道:“没有精白面, 五十斤玉米面或者灰谷面都行!”   程冬至沉吟了很久,老头子有些沉不住气了:“要不,四十斤?”   “行, 我现在身上没带着这么些面, 也没带着酒, 要不用钱票抵给你?粮票是细粮票, 酒也是高级酒票。”程冬至随身带着的仅有一个挎包,从里面掏出钱票来啥的不打紧,掏出四十斤面和两瓶酒就有点夸张了。   老头子高兴了,想想也差不离:“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冬至数清楚了钱票, 递给了老头子。尽管在她清点的时候老头子眼睛一直盯着,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可钱票到手后,老头子还是再点了一遍,黄黑脏污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数毕,老头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把镇纸递给了程冬至。   还没等程冬至开口,他主动媚笑道:“姑娘,我那里还有一样好东西,你要不要看哇?”   程冬至巴不得他开这个口,立即答应了。   三人走出了小巷子。老头子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七拐八弯地带着俩人到了他住的地方。   是一个敞口的杂院儿,老头子住最外头一间,屋子里堆着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什么鸡毛牙膏皮都有,一看就是个专业拾荒者。   如果说之前那个废品厂的味道不太好闻,那这个屋子就是灾难级别的难闻,臭气熏天的,程冬至差点儿没把上顿吃的东西给吐出来。她顿时有点佩服这个老头子,以前是个资本家,那好歹住的是干净敞亮的好地方,现在这样的地儿他也下得去脚!   老头子从垃圾堆里翻出一个小匣子来,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串不知道什么玩意,献宝一般颠颠儿地出了屋,捧到了程冬至跟前。   他起初脸上带着笑,说着说着又落了泪:“这是我身边儿最后一样宝贝啦!本来怎么也舍不得卖出去,打算留着做棺材本,这不年纪大了,身上添了病,急着弄点钱去看看吗?你瞧瞧,这可是好东西,红珊瑚多宝串,不是外头那种染色的假行货,这可是真玩意儿,是我母亲当年的嫁妆之一!你看看这水头,这润色儿……”   多宝串的确很精致美丽,老头子滔滔不绝的讲说仿佛给这样东西又添了不少光辉,可程冬至丝毫不为之所动,微微笑着,一言不发。久而久之,老头子也有些觉得了,停止了夸赞,主动把多宝串递给程冬至,让她感受那冰滑凉润的手感,讨好地笑着看她:“你看?”   “既然是老人家你最心爱的宝贝,我怎么好意思占你的呢?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程冬至摩挲了一下串儿,笑着说。   “啊?”老头子有些措手不及,楞眼了。   程冬至有些好笑:“看病的钱,我看着帮你出点儿,就当是相逢一场的缘分!至于以后的棺材本儿,我劝你还是别指望这个了——被掉包啦。”   “掉包?”老头子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惊讶。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假蜡石和水晶石掺杂着做的,毕竟你家里以前也风光过,令堂肯定不会用这种东西做嫁妆,想必是吃人骗了,被掉了包。漂亮倒是漂亮,可惜……”   一开始系统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她就起疑心了,后来利用系统内外时间差瞬间拿回去鉴定了一下,才知道了答案。   原本她还觉得这个老头子怪可怜,现在想想,他挨打是正常的,看来是个惯犯。   老头子见程冬至精准地说出了这个串子本来的材质,老脸难得的飞起了一点潮红,不过他的皮肤很黄黑,看不大出来:“哎呀?真的假的!这也太,太……”   程冬至笑了笑,摸了点票子递过去,老头子没接,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对不住对不住,我老糊涂了!”   程冬至假装没听懂:“什么老糊涂?”   “哎,总之……你们进来,院子里不方便。”   程冬至强忍着恶臭进了屋,老头子把自己的床铺掀开,从里面的一个凹槽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皮小箱子,当着程冬至的面打开来了。   一打开,里面东西所流露出的珠光宝气就把程冬至给镇住了,系统也有了极其狂热的反应。她知道,这些才是好东西!   老头子似乎有点儿不舍,手在里头扒拉了几下,狠狠心挑出了三样,又把黑皮小箱子给合上了,床铺也盖上了。   “小丫头,你是识货的,我也不多说了,这几样你看着挑!剩下的我不急着卖,它们是真棺材本。谁知道我这糟老头子还能活多少年呢?要是一不小心活长了,钱先花完了,那可怎么好!”   程冬至不动声色:“你开个价!”   尽管系统的反应大到她差点整个身子都抖起来,可她深知对面是一只老狐狸,决不能叫他看出自己的激动,不如只会坐地起价,拿腔作调。   老头子搓了搓手,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和小心:“我也不要多的,这三样凑一块儿给你,你就……就给我两百斤灰谷面儿和一箱子好酒!不要票,我要实货。”   程冬至楞了一下:“这是怎么算的,一样是四十斤加两瓶酒,三样咋多出这么些了?”   老头子嘿嘿地笑了:“这回我可没和你报虚价!小丫头,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黑金石是什么东西?是我吃了你的亏,以为你不懂……这三样是真好东西,这个价不亏!”说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我娘知道我拿她的嫁妆换这点子酒喝,怕是要气活了从坟里爬出来抽我!”   程冬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行,就按照你说的办!东西先放你这儿,过几天我来和你换。”   没想到,老头子满不在乎地直接把三样东西塞到程冬至手里:“你拿去!先把玩儿几天,这也是我们让货的规矩。以后你要是想买东西了来我这儿,废品站里那些垃圾玩意儿能看么?”说罢,他从鼻孔里轻蔑地喷出一股气。   约定了下次来的时间后,程冬至和阿则离开了老头子的家。   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上车后,阿则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姐,你哪来的这么些钱票?”   程冬至并不意外:“你猜?”   自打决定带阿则出来收老玩意儿,她就做好了有些事会被阿则看穿的准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阿则这么聪明的孩子,或许有些事在角上的时候他就心里清楚了?   阿则摇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   “你现在也长大了,有些事我该告诉你了。其实,咱们这个开荒团,有些事是我拿主意。”   阿则点点头。   “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阿则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程冬至有点郁闷:“我就知道!你咋一直闷着不说呢?”   “你不希望我知道,我就装不知道。”   “那你现在为什么问呢?”   “我怕你有风险。”   程冬至很感动,叹了口气:“没啥风险!这些钱票是我以前做倒爷的时候攒下来的,开荒团原来的这个帮派本来是蔡大哥当头头,这两年我的主意多,他们就愿意听我几句,当然也不是全都听我的。现在这世道,老老实实的就没祸了吗?未必呢!还不如富贵险中求,混个肚儿圆。你放心,我这人心里有数,再怎么爱钱,有些线是绝对不会碰的,以后要是出了啥事儿,也轮不到算我头上的账。再说句不好听的,到时候出事了,这不还有淮海哥吗?”   说到这,程冬至皱了皱眉:“也不一定,要是淮海哥真和那个珊珊处了,她肯定要吹点儿枕边风,到时候我也不好麻烦他了,免得给人家小俩口添事。你说我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和赵大哥打好关系?他人似乎不错,就是有点摸不清心思……”   阿则定定地看着程冬至,眸底深处涌动着些许难以察觉的释然。   这是程冬至第一次对他说这些私己话,尤其是这样掏心掏肺说出来很有可能会招惹来风险的话,这是一种信任和亲密的表示。更重要的是,她终于不再把他当个孩子看了,一味只关心他的生活起居和未来选择,这些才是成年人间该说的话啊。   “姐,淮海哥那边不能麻烦也无所谓,你还有我呢。”阿则说。   “……什么?” 第176章   阿则这话太突然, 程冬至下意识傻了眼。   什么叫做淮海不能麻烦还有他,不是……   回过神来后,她发现这个反应十分伤人, 慌忙打哈哈掩饰过去:“那挺好的啊!可算我没白疼你。以后我就指望你啦!”   阿则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可程冬至有点心虚, 一路上没话找话,嘘寒问暖。   程冬至料定老头子是个螃蟹,有肉都在壳儿里, 估计手里不止那一皮箱子的存货, 肯定别处也藏着点儿。要不是险些被他坑了一手, 她也不会这样想他。   俩人并没有回角上,而是去了几个稍微大点儿的城市逛了逛, 然后用老法子弄出一车东西来, 给老头子送去了当初许诺给他的灰谷面和酒。考虑到水晶的来源,程冬至决定下力气好好笼络一下这个老头子,互惠互利嘛。   “老爷子, 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一点儿的饭馆?你让了我三件可心的玩意, 咋说我也得好好请一请你。”   一听见说有吃喝, 老头子立即来精神头了, 口水也险些滴落下来:“有,有!论喝酒吃菜的地方,还是榆林园最地道!别处没有的菜,他家现在还有呢!”   在老头子的引领下,三人来到了他所说的榆林园。   似乎是知道程冬至手里有钱, 老头子十分不客气地点了两份炸肉条,一盘蒸肥鸡,一大盘卤杂烩和三十个杂合馒头,半斤散酒。程冬至看菜单看得出了神:不愧是南平,这时节,居然还能供应这样的菜!虽然价格高昂到让她也有点吃惊——就老头子这架势,要是等会儿再叫几个添菜,估计能吃掉她半辆自行车。   菜上来后,老头子连谦让都忘了,左手钳着馒头,右手夹菜,时不时还灌自己一口酒,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的。   馒头做得很扎实,她吃三个左右差不多就很饱了,可老头子的胃里仿佛有一个无底洞,接二连三地下去了好些个都不见动静,还在继续啃着,就是速度稍微慢了一点而已。   眼见着菜快要完了,馒头还有剩,程冬至出去了一趟,又点了第二盘蒸肥鸡进来,她注意到老头子似乎十分钟爱这蒸鸡,盘子几乎都要舔干净了。   似乎是被她这豪气的手笔所感动到,老头子咧嘴笑了笑:“丫头,还没和你们说过我的名姓?”   “老人家贵姓?”   “免贵呀,姓季,家里排行老二,以前下头的人都叫我季二少爷。现在新社会啦不兴这么叫,我也老大不少了,你们就叫我季二。”季二咂咂嘴,无不唏嘘道。   程冬至觉得这么叫多少有点不客气,毕竟又不是古人作风,即便是古人排辈儿她也比对方小着好几辈儿呢,就喊了一声:“二爷。”   这个称呼很折中,现在也有人这么叫;比二大爷文雅点,也有些过去风光时的意思。季二很高兴:“小丫头嘴真甜!得啦,今儿吃你这一顿,我也不白吃你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二爷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图啥。要是二爷舍不得出自个儿的,有没有啥别的朋友介绍?”   季二用油腻腻的手指挠挠眉毛:“朋友?我朋友都死了,跑了,就剩我一根独苗。”   程冬至本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幸灾乐祸:“朋友是没有,肥羊我倒是认识一些!咳咳,这南平城里,谁还不知道谁家的根底儿呀?别看那些老东西哭惨装穷的,一个个的比我阔多着呢!我教你,他们一个个的都有软门儿,你只要抓对了,不愁他们不把压箱底的宝贝给你拿出来!”   程冬至大喜,忙给季二满上一杯酒,又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子,诚挚地塞给了他:“二爷,这里头是我一点心意。南平这边我认识的熟人不多,还得你这个老前辈多多指点我。”   季二打开布袋子,只见里面装的竟然是些小玻璃瓶装的酒,香烟和一些痛风贴膏,毛厚袜子啥的,不由得眉头动了动,重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程冬至。   “丫头,你是哪边儿的干崽?”   “不是,我家里人都是农民,我也在种地。”   季二笑了:“这话答得机灵!坐小车的哪个不这样说?这可是硬仗出身!”   程冬至知道他误会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不用解释,以后自然知道了:“二爷你可得照顾照顾我,我收到好东西了,少不了你那份好处!”   季二点头如捣蒜:“放心,不冲别的,就冲你能弄到的这些好酒,我也得多趁合你几桩生意!你不是这边城里的人?”   “不是,我是真在种地,偏着呢!不过以后我会时常来看您老人家的。”   “好,好,你可别忘了!”   回到望天角后,程冬至并没有完全隐瞒遇到季二的事情,而是有选择性的把能说的部分告诉了赵敬伦。   赵敬伦听了后,嘿嘿地笑:“以后还是少和他打交道,这人太奸了,你玩不过他的。”   程冬至一脸茫然和无辜:“为啥这么说?我就是瞧他挺可怜的……”   “他不可怜,虽然季家的田地码头矿场什么的都被没收了,可这些都折合了一笔很大的资金给他存到了银行里,每年光定息就有好几万。更别提南平那边还有几幢好房子和里头的家具首饰什么的也留给他了,古董珠宝什么的不算,仅仅是收房租每个月就是不小的一笔数目,足够他过着十分富裕逍遥的生活。”   程冬至呆住了:“那……那他为啥还住那么破的杂院儿,还捡垃圾?”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小瞧那杂院儿,里头的住户都是他以前的长工仆佣,现在还愿意跟着他的那种。他虽然穿得破住得破,可该花钱的时候从来不手软。前些时我家里还有人看到他在长安街那边的百货买下了好些贵重点心烟酒呢。”   程冬至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了。   联想起自己给季二的那些“打动人心的厚礼”,她的脸上忽然有些发烫,不知道对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耍她玩儿的。   算了,送都送出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那季二到底是啥毛病,喜欢装穷哭惨到了这个地步?   反正她也弄到了几样好货,就当是为了这些东西陪一个怪老头演戏!而且她也没吹牛说自己有多厉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啥好丢人的! 第177章   程冬至很快就放下了这件糗事,因为比起季二的耍弄, 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吸引去了她的注意力——那就是换水晶!   路上也能顺手把这些老玩意儿给换了, 可她越是激动期待这件事, 便越觉得应该像面碗里的浇头,一定要等面条吃得差不多了最后再慢慢享受。所以她一直等到了回角上, 洗过澡了躺在床上后, 再从容不迫地进了系统。   废品站里的几样,再加上季二爷那边的几样,程冬至把这些收集来的宝贝小心地塞进了氪金箱里, 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操作台旁,点开了商城。   老天爷, 这些东西居然兑了足足三百多水晶,发财啦!   程冬至激动得差点心肌梗塞过去, 她捂住嘴, 半天才镇定下来,浏览起了商城里这个星期的兑换商品。   令她失望的是, 这次的商品架上居然没有替身了, 只有两张情报券,两张人品券以及两样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用的小道具——一个叫不醉药, 吃一份下去二十四小时内千杯不醉;另一个叫梦话水, 给人灌下去后对方会沉睡, 有一定几率听到对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话。   听起来似乎挺有意思,可这能有啥用啊?价格还老贵老贵的!   程冬至考虑了很久很久,最终决定咬牙买下两种人品券和一张情报券, 剩下的水晶先攒起来,等以后刷出了替身再出手。   人品券购买成功后就自动消失了,据说是直接把人品加在了系统宿主的身上,倒也方便省事儿。   情报券的使用方法就相对有点复杂了,程冬至摸索了好半天才在操作台的虚拟仓库里找到了这个玩意儿,点击使用后出来了一个框,旁边显示着一个问号,仿佛是让她提问的意思。   程冬至领会过来这个意思后,顿时激动了,慌忙输入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怎么样才能迅速搜集到大量收藏品】?   滴滴——   操作台发出刺耳的警告声,界面弹出来一个对话框:对不起,您的问题过于复杂,该等级的情报券不适用,请换一个稍微简单的问题。   真小气!   程冬至无语了,她想了想,只好换了个问法,问情报券自己能从南平的季二那边弄到多少好东西。   本来她还有些忐忑,生怕这个问题也有些超标,好在答案总算是出来了。看完后,程冬至喜极,看来没找错人!   老头子滑归滑,可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啊!   程冬至打定主意:甭管对方手里有多少钱,见过多少世面,她只管捡好的给他“上供”就是了,反正姿态要到位。最好是冒险弄一点儿外头没有的小玩意,既能显出自己的能耐,也能稍微哄一哄老头子,对后头收老东西的事没坏处。   心里头记挂着这件事,程冬至连年都没过好。大年初五才刚过,她就又和阿则一起开车去了南平,给季二带了好些礼物,算是给他拜个年。   季二在杂院儿里住了这么些年,头一次有晚辈后生给他来拜年,这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慨。大概是受了难得的感动,他居然破天荒地包了两个薄薄的红包给程冬至和阿则,笑嘻嘻地说:“你们来就来,还客气什么,提这么些东西!”话虽是这么说,他的手上却是一点儿都不客气,飞快地把东西往自己屋里拎。   程冬至看着觉得有些好笑,这老头子,真是个活宝!   “唉哟,这个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闻着这么香喷喷甜蜜蜜的。”季二轻轻抚摸着其中一个雪白的大纸盒子。   “您拆开看看,不就知道啦?”   季二慢慢儿地拆开了盒子,当他看清里头是什么东西后,惊喜不已地咧开了嘴!   雪白的奶油蛋糕上点缀着腌樱桃,中间夹着冷而甜的果酱夹心,这是“玫瑰城”(南平的一个老牌西洋点心店)当年最受欢迎的蛋糕样式。他年轻的时候就爱吃这玩意儿了,都多少年没见到了?   想着老人大都喜欢吃点软甜的点心,程冬至这次才特地给季二弄了这么一盒奶油蛋糕,现做的,还带着点外头天然冰箱——雪的冷气,入口即化,松软可口。   除了这个,她又想着对方爱酒如命,还给带了几瓶上好的波尔多酒,包装倒是很复古,看起来像是外汇商店里偶尔才进货的舶来品。   季二看到奶油蛋糕还只是欢喜,当他看到波尔多酒的时候,却是短暂地失了神。   “丫头,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个?”季二问程冬至。   “您别管从哪儿来的,只管喝就是了。”程冬至避而不答,笑嘻嘻的。   她自然发现了季二的失神,感觉自己隐隐抓到了一点对方的喜好,心里头也有了点儿底。   老头子再怎么有钱,他能买到不存在的商品吗?不能!   季二轻轻抚摸着瓶身,用熟练的手法开了塞,倒在程冬至为他准备的高脚杯里。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一个穿着脏兮兮衣服浑身发臭的老头子,微微嗅着酒的香气的模样却能叫人联想到他当年在酒会上的翩翩风姿,令人恍惚又唏嘘。   季二来不及做其他准备了,径直浅浅地尝了一口,半晌才道:“好东西哇,好东西……”   随后,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其他人无论如何都进入不了的幻境中,眼神虚无,喃喃着一些难以听清的词语。   看到他这个模样,程冬至一下子悠然了起来,不像来的时候那样急切了。   她知道像他们这种民资身份处境很微妙尴尬,虽然不用吃什么苦,可自由方面多少还是有些限制的,一时半会跑不了。就算跑了,大不了再去买一张情报券就是。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又有句话叫放长线钓大鱼。   见季二的状态已经酒不醉人人自醉,显然不能再待客了,程冬至也没急着套话,和阿则一起走了。   季二回过神追出来的时候,俩人已经不见了。   他懊悔不已:怎么就光顾着品酒了呢,该问他们留个联系方式的!下次要是馋这酒了上哪儿去找他们呀? 第178章   春风拂过草野, 一大丛又一大丛的紫色碗碗花在风中轻轻飘摇着, 像是举着一把又一把的小伞, 格外地秀美齐整。在这片紫色的花海中, 时不时有肥肥的野兔露出它那一双长长的耳朵,三瓣儿嘴不住地动着, 嚼着草根茎, 机警之中带着点憨厚。   望天角迎来了它改头换面后的第二个春天, 田野里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和劳动的声音, 说不尽的朝气与热血。   托赵敬伦的福,角上有了一大批此时国内最先进的农业机械——翻犁机, 拖拉机,收割机等,送来机器的是南平那边一个农业机械研究所的同志们, 他们不但带来了这些机器, 还格外热情地教大家使用与保养的方法,并一并运来了一套油发电装置。   这样一来,不仅大大地加快了劳作的效率, 节省了很多人力, 晚上的时候也格外亮堂了,再也不用担心夜里读书学习的时候熬油费火地伤眼睛。   程冬至十分感激,付足了这些机器的价钱,还杀了一头猪办了个杀猪宴答谢,临走时更是热情地塞给他们一大堆角上的土特产,大家怎么都推辞不过, 只好千恩万谢地接受了。   “大姐,这些机器可真厉害,一台顶几十个人哇!等收了这茬,咱们要不要多开些地?”   宋二马已经被丰收的喜悦给彻底击中了。本以为这一季抢种的薯产粮没有那么高,完全没想到十二亩地加起来竟然收粮高达差不多十万斤!!   其中大部分是多薯王的功劳。它没有辜负这个品种名字的美称,结出来的薯一串又一串,个个大而红艳,数目多得让人脸红心跳手发麻,晚上做梦都在笑,其中宋二马笑得最响。   “行,到时候看着办。”程冬至笑呵呵地看着周围大家幸福而恍惚的笑容,心中分外满足。   赵敬伦也受了极大的震撼。   只要不是太糟糕的天气,他几乎都会去地里研究,画像,做笔记等。   他早就,发现角上人种红薯的手法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地方,相反还有些经验不足的青涩和生疏,就是肥给的足而已,怎么都没想到产量居然这么高,他还是头一次见!   难道真的是因为红薯的品种原因吗?还是说土壤改善的原因?   可是……   程冬至知道他心里的疑惑,找了个只有两人的机会,对他道:“这个产量高的薯苗是杂交品种,你要是觉得可行,就带到南平那边去作报告。只别说是从我们这儿发现的,就说是无意中发现的,然后带到我们角上的,其他随你怎么编。”   赵敬伦愣了,他头一次露出这样真实而纳罕的表情:“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报告黄金薯就得了,这个我吃不住,还是给你。我知道赵大哥是个好人,不会亏待我的。”   赵敬伦半晌才点点头,问:“你怎么不把这个给叶家那个小子?”   “不合适。淮海哥他这几年到处搞运动,哪有功夫做这种事,一看就是顶功的,反而落人把柄。赵大哥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是这个专业,又把自己的热情和青春都奉献给了土地,这个报告你来做最合适。”   接触了差不多有小半年了,赵敬伦有时候具体想什么程冬至不知道,可她知道这是个关心大家吃饱问题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好好的生活不去享受,每天沉迷趴在地里,和农民们一起吃苦受罪。他和她以前那个高中舍友一样,心里装着一个填饱大家肚子的梦。她没有这个梦,可她也不会拖这个梦的后腿,就当是自己尽一份力。   当然了,还有一个理由赵敬伦和程冬至都心知肚明,只不方便挑破罢了。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功吗?如果你送上去,能得到的奖励多到难以想象。”赵敬伦怕程冬至弄不清楚里头的关节,特地和她说明。   “我知道。”   赵敬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想,借着机器的事情让你欠我一份人情,好多在角上赖一阵子,现在反而成了我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这……”   程冬至乐了:“这不咱俩想一块儿去了吗!赵大哥你对我的恩不少,我才想着说赶紧还一还人情。再说了,都啥时候了还说这么见外的话,这角上你爱留多久留多久,大家都和你打成一片儿了,又没人赶你不是。”   赵敬伦点点头:“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程冬至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成!”   程冬至让大家帮忙装了差不多五千斤左右的多薯王红薯放在了卡车上,又装了点儿其他特产,浩浩荡荡地回省城去了。   刘金玲本来对之前程冬至的提议有些儿悬心吊胆的,夜里总梦着小闺女说歉收了,被分了,糙粮弄不成了。直到现在看到切切实实一大车的红薯,她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欢喜而心痛着。   “乖乖,这么多红薯,够咱们家吃多久了!”   程冬至知道刘金玲那点儿心思,笑话她:“那你拿着吃了。”   “不行,粮食吃完了就完了,厂子里的工作才是长久的!我这就去找你爸!”   刘金玲匆匆给程冬至弄了碗糖水,风风火火地冲出家找到了王卫国。   王卫国又惊又喜:“冬枝儿回来啦?这回住几天啊。”   “这事儿啥时候问不行,显得就你疼女儿似的!赶紧的,去和厂子里说说,问问采购员这事儿!”   要是以前,王卫国可能还拉不下这个脸,可现在他十分坦然的去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看开了,脸面大道理值啥钱,不偷不抢也不给公家添麻烦,双赢的事儿,咋地不行了?   大家素来知道他是个靠谱的人,又听见说能有渠道弄到粮食,还有啥不同意的,厂子第一个就拍了板:“你家的这个是个人才啊!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   其他同事更是没有反对的。谁敢反对呢?反对就是和大家的肚子过不去,那就是和大家结仇。   于是,过程出乎意料地简单,刘金玲被聘为实习采购员的事儿就这么一纸红章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氪金箱这个剧情时,想过可能会引发误会,所以在几个剧情点里一再强调了系统收的到底是什么,可还是有好些小天使产生了误解,于是解释一下。   很多人都容易混淆,可实际上收藏品和文物并不是一回事。172,174和176章交代过,氪金箱收的都是如字画,笔筒,多宝串,镇纸等民间很常见,直至今市场上都可以合法流通买卖私人收藏的东西,并不是文物,甚至瑰宝(这两个词太严重了,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像这种级别的东西当年查资的时候是直接统一上交国家的,不会作为私人物品留给季二)。   另外,本文的时间线进展到了特殊动荡时期,此时处处大乱,女主放到氪金箱里的收藏品其实是一种妥善的保存(当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水晶)。如果女主不拿走,这些收藏品的下场也是被当做废品处理,或者当成封建糟粕资本毒苗销毁,再或者被贱卖,偷盗,遗失,流出国外,保存不当等不可控因素逐渐散失。收集收藏品只是系统目前阶段的任务,这些东西并不会彻底消失再也拿不回来了,后续情节就暂时先不剧透啦。   欢迎小天使们留评讨论剧情,正常的批评意见我都会认真参考,但请不要人身攻击,或者扭曲、脑补本文内容给其他读者造成困扰和误导 。望相互理解! 第179章   刘金玲留了个心眼, 并没有一口气把那些红薯都交出去, 而是先交了三千斤,其他的先暂时捏在手里。这些红薯是她的底气和后盾, 一口气全交出去了, 对方过河拆桥咋办?   更重要的是, 这些年的窘迫让她好久没回娘家了,好不容易手里有了点东西,也有了工作,咋能不回去照顾照顾娘家人呢?之前那是没办法呀。再者,说出来也让他们骄傲骄傲——她刘金玲生了这样出息的闺女!刘家的风水好, 尽能生能干女儿!   当然,刘金玲知道自己小女儿不待见她姥家,所以这些想法没有说出口,而是打算等得空了再悄悄回去。王卫国那边也最好不告诉, 他吃了王老太那次的大亏后有些神经兮兮的,听不得孝顺顾家啥的之类话。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刘金玲还没来得及回娘家, 刘双喜就主动上门了!   刘双喜前两年和她妈一起来过一回,是为了找工作的事情, 发现刘金玲已经没能耐到这种事都解决不了后失望地走了,后头两家的交往就有些不咸不淡,同在省城的刘栓子更是从来没有主动上门看过自己的大姐和大姐夫。刘金玲并没有因此寒心,反而还觉得怪对不住双喜的,心里有点愧疚。这次见她主动上门,十分欢喜, 忙不迭地帮忙接行李裹儿:“现在乡下正忙着呢,咋有空过来了?”   刘双喜的神情有些淡淡的,然而说出来的话还算是过得去:“好些年没上来了,奶让我没事多和几个姑走动走动,不然以后结婚嫁人了就更疏远了,那多生分啊。”   刘金玲听到这话心里头一暖,紧紧地握住刘双喜的手,感慨道:“可不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呀,以前还不觉得,这人一到了一个年纪,那日子就和眨眼似的呼嗖呼嗖地过去了!闪不知的,你已经出落成一个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啦。”   刘金玲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刘双喜的神色就变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大姑你就知道哄我,我哪里赶得上春枝儿姐和冬枝儿妹一半漂亮?天天在乡下苦得灰头土脸的,还没嫁人就成黄脸婆了。哪像她们,福气好……”   刘双喜这话并不是自谦。虽然她还没见着那俩姐妹,可她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这城里的生活,能和刘家村比吗?   常年的辛苦劳作和营养不良让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差了略带粗糙的菜色,清秀的脸也因为瘦削而颧骨凸起,显得有些刻薄尖锐起来。   如果一开始就和其他乡下女孩儿没有什么区别,倒也罢了,至少还能和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劳作,结婚,生子,平平稳稳地度过一生。   可偏偏刘双喜从小就生得有那么几分秀丽,又因为几位姑姑的原因过了几年娇气日子,心里头生出了点儿野望,总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尤其是刘栓子成了省城的一名工人后,刘双喜更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每天夜里做梦都是大姑把她带到省城去读书了,然后找了个好工作,嫁了个刘家村所有姑娘都不敢奢想的好男人,然后生儿育女,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打扮打扮,顶好是坐个小车回村子里,耀武扬威……   可刘双喜的人生最巅峰时期就停留在了刘栓子进城这件事上,越往后,她的日子就过得越坏了。   起初刘金玲满口答应把她弄省城去读书,可后来拖了许久许久,直到她的年龄完全不适合念中学了,才勉强把刘住根给弄到省城去读书,而且还是借读,没有学籍,读完就要回来的那种。   失望过后,她安慰自己:不能读书也就算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不好,能找个省城里的工作就行!   可刘金玲又让她失望了一次,工作的事情老早就答应,可一直都没给信儿。等忍不住了一问一催,好,她自己的工作都没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抱着点希望,婉转地托自己母亲给刘金玲带话,让她帮忙在王卫国的厂子里找个条件好的年轻人介绍介绍,虽然她学历不高也没城里户口,可至少年轻漂亮身体也健康,这就是她最大的资本。只要对方条件好,哪怕不那么年轻,她也肯。都说女人结婚是第二次投胎,她第一次没投到好地方,这第二次机会怎么地也要给抓住了。   刘金玲倒是诚心诚意地替她打听留心着,由于是自己嫡亲的侄女儿,她选侄女婿的条件比选驸马还严苛,不肯让稍微差一点儿的把刘双喜给埋没了。于是,条件不行的她看不上,条件好的听说刘双喜只是个乡下户口后除了年轻好看没别的优点后,连人都不肯见一面就婉拒了,耽误了好些时都没找出个合适的人。   刘双喜和她妈赵红不知道刘金玲辛苦奔跑打听的事情,见这么久没消息,还以为对方心肠变了,不肯出力卖好儿了,背地里没少翻来覆去地埋怨刘金玲。   倒是刘老太对自己的女儿十分了解,没有产生她们那样的误会:“金玲不是这样的人,她现在不比以往,说话顶啥用?不是我说,双喜你还是趁现在多学学做家里活儿,找个老实肯干的过日子。”   刘老太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叫刘双喜做家里活儿,到后来渐渐的连地里的活儿都要她去做了,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兀又理所当然——住根在省城借读,处处花销大,你一个做姐的不想着法子减轻家里负担,那还是个人吗?   赵红再怎么心疼女儿,一旦涉及到儿子那也是要靠边的。刘老太和她分析得很清楚:双喜这孩子,没有那个做人上人的命,趁早把心思歇了。这些年,咱们也对得住她!有在她身上瞎琢磨的功夫,还不如多省点钱给住根,让他吃好喝好点儿,别把人都给饿偻了,学习学习不行,工作工作也不行。将来咱们几个女人,还不是得靠他风光享福吗?   就这样,一个原本娇养着的姑娘褪去了曾经优越生活而养成的水色,和其他普普通通的乡下女孩儿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了。这个落差折磨了刘双喜很久,她看出来刘家人是不会再给她什么帮助了,便决定破釜沉舟,来刘金玲这里最后再试一试。这次来并不是刘老太的主意,她编造了几个并不高明的理由,把两边都给骗住了。   刘金玲现在再怎么落魄,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刘家那几个强。   再说了,即便没碰着也没什么关系。她往后这日子再坏还能更坏到哪儿去吗?不能!所以还有啥不来的理由呢?   刘金玲被刘双喜的话说得一愣,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侄女儿。   刘双喜咬住嘴唇,竭力克制着内心翻滚着的这些想法,挤出一个带着点渴求热切的笑:“大姑,你这里忙不忙?好些时没见着你了,我怪欠你的!”   刘金玲听出了刘双喜的潜台词,笑着说:“不忙不忙,你多住几天,正好你冬枝儿妹也在,你俩好好亲香亲香!她去你春枝儿姐那了,估摸着晚上才回来呢。”   听见冬枝儿居然也在,刘双喜的脸色顿时僵了降,但很快就又挤出笑容:“那真好,我也可欠她了呢!”   刘金玲见刘双喜着实憔悴了不少,既心疼又唏嘘,忙招呼她先做着好好休息休息,自己去厨下忙开了。由于刘双喜来得突然,刘金玲没来得及去准备菜,只好用家里现有的食材准备。好在程冬至带回来的不止红薯,还有许多其他东西,刘金玲的厨艺本来就高超,没多久就麻利地端上了热乎乎的几样吃食,热情地不住地劝刘双喜多吃点儿。   “你大姑这儿就和你自个儿家似的,别拘着,多吃点!”   刘双喜本不想露出八辈子没吃饱的馋相,可眼前的饭菜实在是太诱人了,渐渐的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筷子,几乎整张脸闷在了饭碗里,狼吞虎咽的。不但就着菜狠扒下了两大海碗苞米饭,还把几个豌豆面儿馍全沾着汤吃了。那可是结实得不行的豌豆面儿馍啊,成年男人都要嚼好久才能咽下去的实心子馍馍!   刘金玲看得心惊胆战的,心疼不已地看着刘双喜,这孩子,得是遭了多少罪哇?   眼见着刘双喜快要把桌上的东西吃尽了,刘金玲果断地起身去厨下又炒了一盘子鸡蛋,蒸了几个饼,拿到了刘双喜面前。这孩子吃不吃得下去是一回事,她这个做大姑的,咋说也不能叫侄女儿来吃的第一顿饭就见底儿了,回去要是让弟媳知道了岂不是心里头会有想法?   刘金玲一边看着刘双喜吃,一边和她聊着天,说着些家里的近况。就在刘双喜吃得浑身是汗的时候,门开了,程冬至回来了。   “你今儿咋回这么早哇!”刘金玲惊喜不已。   “大姐家里来客了,我看坐不下就先回来了。这是?”   不是她有意让对方出丑,实在是太长时间没见了,再加上对方的变化有点大,她一下子没想起来这号人物。   刘双喜顿了顿,笑:“是我,我是你双喜姐!好些年没见了,你都认不出来我了。”   程冬至恍然大悟,笑着说:“原来是双喜姐啊,是好长时间没见了,姥她身体还康健不?”   “挺好的,就是后槽牙有些松,其他啥毛病都没有,硬硬朗朗的。”   两人都是成年人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寒暄起来不至于冷场,气氛乍一看倒也还算融洽正常。   刘双喜一边回答程冬至的问题,一边不住地朝程冬至身上打量,越看心里头越酸涩苦楚。   她自认为自己的“苗儿”不比程冬至的差,可现在两个人这样面对面地坐着,简直就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把她的憔悴和寒酸衬托得无比生动明显。   程冬至扎了个马尾辫,身上穿着一套颜色不甚显眼但是做工很结实细致的袄裤,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这些也就算了,最让刘双喜嫉妒的还属她的皮肤,白白嫩嫩的,尤其是那一双手!   不仅手看着精致白皙,指甲修剪得齐齐整整,连指甲盖儿都是莹润的,一点脏污劈裂都没有。这一看就是从来不咋做重活儿的,说不定连碗都不洗,大姑还说她去乡下开荒受苦了,屁!开荒受苦的人能有这么一双嫩手?   其实这一点是刘双喜冤枉程冬至了,她在角上干活儿虽少,却也是会做辛苦活儿的,之所以皮肤保养得这么好是因为继承了王卫国的白嫩基因,再加上每天都会注意用清洁保湿和防晒,时不时涂系统特制高级护肤品,偶尔得空了还会做个全身护理,才会有这种效果。   刘双喜在打量程冬至的时候,程冬至也下意识地打量了起了她。   以前她对这个表姐的印象不算很好,现在忽然看到她这个样子,一下子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刘双喜剪了短发,原本还算白净的皮肤变得很暗沉粗糙了,身上穿着的也是又旧又起线头不知道什么布料的衣服,改变最明显的还是她看人的眼神。以前充满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现在却充满了难以言述的自卑和阴沉,时不时还会长出牙来咬人一口那种。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拜程冬至所赐,可她还是多少有些唏嘘。   “冬枝儿,你双喜姐在咱们家住几天,你和她挤一挤,行不?”刘金玲略微带着讨好地问。   “别啊,双喜姐难得来咱们家,咋好意思让她和我挤啊?我就睡那个小绷子床,不碍事儿。”   刘金玲松了口气,眼睛里放出欣慰的光:“行,我家冬枝儿长大了,知道让着姐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加更! 第180章   程冬至笑了笑, 她才不是让着刘双喜呢,纯粹是膈应和她挤一张床。都这么些年了, 刘双喜看人的眼神不但没有改善, 反而更加地让人不舒服。别说刘双喜了, 连和刘金玲挤着睡她都嫌不自在,这辈子程冬至就只愿意挨着大姐和太婆睡, 对了, 还有爱宝!   小家伙越来越聪明了,明明平时见她的机会不多, 隔老长时间才去看一次, 没想到今天去的时候小家伙居然会口齿清晰地喊姨姨了!还知道亲香她,一口啃在了她的腮帮子上,口水滴滴答的。也没人在旁边教她提点她,咋就这么机灵?肯定是随大姐。   虽然不待见刘双喜, 可程冬至并没有冷淡她,相反对她还不错。   她带刘双喜去泡澡堂子, 逛街买衣服,吃馆子, 看电影……当然都是她付的钱。刘双喜全身上下就只有几毛钱,程冬至肯定不会让她买单,更何况刘双喜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一丝要买单的意思。   同样是受程冬至盛情的款待, 刘双喜不像孙芽儿那样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反而十分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她们家有钱!为啥不花?该的!   并且, 刘双喜还不是很满足,觉得程冬至抠抠索索的,拿她当外人看。刘双喜难得来一次省城,刘金玲自然会带着她去看看王春枝,看着王春枝身上穿的用的,再看看程冬至给她买的那身新衣裳,居然只是普通的棉衬子劳动布,刘双喜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早就不满上了。   可刘双喜的智商毕竟是要比王雪花高一个层次的,尽管心里头有所不满,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尽力使自己笑吟吟的,一副感激的模样。   她本来就是过来求她姑给她找事情做的,再加上听说刘金玲居然又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这使她对刘金玲又产生了新的热情和崇拜。甭管对方一家子再怎么不地道,她现在也是有求于人,再怎么不高兴的事儿,咋地也得等到自己的事情办成后再算。   这天,程冬至从外头回来,用草绳儿提着一大条草鱼回来了,笑嘻嘻地对刘金玲说:“今儿做鱼吃!”   刘双喜顶喜欢吃鱼,看到这个也眼睛一亮。刘金玲喲了一声,小跑着赶过来诚惶诚恐地接过这条腮还在鼓动的鲜鱼,嗔道:“打哪儿弄来这么条大鱼的,这起码得有两斤多!”   “不止,快三斤半了。是我一朋友从外地带过来的,用水桶装着的,给我的时候这鱼还蹦得挺有劲儿!”   “哪个朋友啊?姓叶的那小子?”刘金玲挤了一下眼睛,笑嘻嘻的。   “不是他。”程冬至问:“妈你会做酸菜鱼吗?”   “咋地不会?等着瞧!”刘金玲觉得自己被质疑了,立即提着鱼去收拾了,决心要大显身手让女儿好好看清她的厨艺水平。程冬至看看离吃午饭时间还早,又不太愿意和刘双喜说那些假客气的套话,便对刘金玲说:“我再出去一趟,吃饭前回来!”   “这都啥点儿了,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出去瞎逛啥?你双喜姐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就不能多陪陪她说话咋地?”刘金玲不满地刮着鱼鳞。   “我拿鱼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偷偷儿卖米捂熟柿子,难得碰着这机会,这不想给双喜姐买点儿水果吃吃吗?她来这么久,也没给她吃过啥像样的好东西。”程冬至的理由很充分,谦虚中带着长辈们喜欢的礼数。   刘双喜忙笑:“抛费那钱做啥,我不吃柿子,别去了!”   刘金玲很欣慰:“去!去!早点回来!”   程冬至趁机一溜烟地出去了。   刘双喜很高兴,今天既有鱼吃又有柿子吃,这一趟是来对了!   更重要的是,她也很愿意看到冬枝儿此时出门,因为她有话想问刘金玲。   刘双喜挨到刘金玲的身边,一边帮着她打下手,一边用活泼轻松的口气低声打探着:“姑,你刚刚说那姓叶的,是不是以前给咱冬枝儿妹送东西那人呀?”   刘金玲笑:“可不是吗!”   “这人还惦记着咱冬枝儿妹啊?那俩人是不是能……”她也挤了挤眼睛。   刘金玲很得意。她年轻的时候喜欢卖弄自己的能耐,现在自己的能耐褪色了,便卖弄女儿的能耐。她要强惯了,很希望娘家人继续高看她一眼,嘴里的话难免有点飘,不太尽实:“咋会呢,人家是啥身份,咱家哪里般配得上哦!不过我瞧那小子对咱冬枝儿是真上心,从小到大都这么死心眼的不多见了,以后的事儿还真有点说不准!现在不是闹啥自由恋爱吗,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俩人就成了呢?”   刘双喜一怔,很快就非常欣慰又安心的笑了:“那太好了!冬枝儿要是能嫁到那种人家去,咱们刘家也能沾沾光哇。”   刘金玲哈哈笑了:“放心,到时候肯定忘不了刘家人,咋说也是至亲的姥舅娘家人嘛。别说俩人成了,这俩人还没成,咱家好处就占了不少了!”   刘双喜惊讶道:“啥好处?”   刘金玲压低声音:“我听厂子里的人说了,你姑父这副厂长当初就和那叶家的熟人有点子牵扯在里头!这事儿也是听人说的,没啥证据,可我心里头觉得怕是差不离。本来嘛,虽然你姑父也是够格的人选,可够格的人选那么多,没有人帮忙介绍介绍的话,咋就那么巧偏偏轮到他头上呢?”   刘双喜心里头翻滚不已,忍不住脱口而出:“既然这样,那姑你当年为啥不找叶家人帮我问问学校和工作的事儿?”   刘金玲打从心底把刘双喜当至亲看,完全没有介意,反而遗憾道:“你还说呢,当初我咋没想过这法子了?特特地去找你冬枝儿妹牵线,结果人都没见到一面,上哪儿找人帮忙去。那时候不还没捅破窗户纸吗,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姑父的事儿是啥原因,要是早知道那小子还能帮忙这种事,我就让他帮我也找个工作了!”   刘双喜心里头平气了一点儿,但还是有点怀疑:“那,姑你这个采购员的工作是咋来的?”   刘金玲很想炫耀是女儿的功劳,可程冬至嘱咐过她叫她别招摇这事儿,便只好强行压在了心里头,拐个弯儿又秀了一把叶家的关系:“是我以前的一个院儿里做保姆的小姐妹帮的忙,这不你姑父副厂长咋来的事儿被人透了风,以前不来往的又亲热起来了,真是眼尖耳聪的。”   刘双喜笑了笑:“那敢情好!姑你们家有了这样一个大贵人,以后干啥事都比别人少走弯路了。”   刘金玲矜持地摇摇头:“谁知道以后咋回事儿呢!现在能享点儿福是一点儿,反正不吃亏!”   刘双喜笑笑,低下头剥水盆里的菜梗子,半天却剥不干净几颗。   临到吃午饭的点儿时,程冬至回来了,却是空着手的:“我找了好半天都没找着卖柿子那人,估计是走了。”   刘金玲说:“买不着就算了,有鱼吃就行!赶紧洗手去。”   “哎!”   刘金玲做了一大盆酸菜鱼,往里头搁了不少粉皮子和豆腐干,还有红艳艳的辣椒。她不住地把鱼肉往程冬至和刘双喜碗里夹,自己只吃酸菜粉皮啥的。王卫国最近忙着工作只有晚上回来吃饭,他那份早已用单独的小盆装好了拿碗倒扣在了上面。   就在三人沉浸在美味的酸菜鱼之中,有人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子门。   刘金玲奇怪:“你爸有事儿回来了?”说着去开了门。   门才一开,刘金玲就啊了一声,闷头吃鱼的两个人也朝门口看去。   竟然是叶淮海!   程冬至十分惊讶,刘双喜则是一下子呆住了。   叶淮海还是老样子,打扮得十分痞气洋气,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个年代特有的风雅型混混或者那种引领时尚的破坏青年。   他客气地和刘金玲打了个招呼:“阿姨,我能带冬枝儿出去一趟不?有点话要对她说,昨天才回的省城。”   刘金玲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说不清的得意,几乎要跳起来同意;可嘴上却还是很有礼仪分寸的:“成,难得你回来,你俩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有啥不能聚聚的,去。”   “谢谢阿姨。”叶淮海冲着程冬至抬抬下巴:“别吃了,我带你出去吃!”   程冬至犹豫了一下,还是猛地扒了几口碗里的鱼肉,对刘金玲说:“给我留一份!”   “知道了。赶紧去,没见过你这么馋的!”刘金玲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程冬至穿上外套就跟着叶淮海出去了。路上,叶淮海瞅了半天她的外套,半晌开口:“我记得这衣服你穿了得有三四年了?”   “差不多,这衣服结实,耐穿!”   “都打补丁了,你为啥不换件新的?”   “为啥要换新的,这不是好好儿的能穿吗?”程冬至很郁闷。只打了一个小补丁而已,而且这个补丁缝得很巧妙,不注意完全看不出来,干净又舒服,咋了?   叶淮海嘴角抽了抽:“你出来吃饭,就不知道捯饬捯饬自己?”   “有啥好捯饬的,我啥样儿你没看过啊。”程冬至不以为然。   叶淮海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然啥开口的心情都没了:“走走,去吃羊肉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81章   两人到了之前去过无数回的那个私菜馆子, 叶淮海让她随便点,程冬至肚子里有一些午饭, 便克制了些, 只点了几样不咋占肚子的, 然后让叶淮海自己点。叶淮海随便点了一样后,打开一小瓶酒, 想喝一口但又关回去了。   菜上齐后, 程冬至举筷就吃,叶淮海却像是有心事一样, 没怎么动。   “你咋了?”   “你们上次劝我的话, 我琢磨了一段时候,觉得还是不行。”叶淮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啥意思?”   “我放不下那姑娘。”   “哦……”程冬至不知道是该继续啃自己手上的这块手把肉,还是放下来。   “你吃你的,我说我的, 不碍事。”   程冬至慢慢地继续啃了起来,眼神有些犹豫。   “我想好了, 等今年上江那边的事儿弄完了,我就去南平。”   “你去南平干啥?”   “去干一票更大的。上江这边毕竟离得远了点, 我再折腾也只是和家里叔伯平肩,离老爷子差得不止一点儿半点儿。成了,我就有底气回去和老爷子拍桌子, 赌一赌。”   “要是不成呢?”   “你咋开口就不盼我好呢?”   “我是担心你!要是不成,会不会有啥风险?”   “能有啥风险,大不了灰溜溜回来娶珊珊呗。”叶淮海冷笑一声, 摸出烟来想抽,又放回去了。   程冬至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来听你叹气的,小丁点,我想你对我说句话——”叶淮海的双眼炯炯有神,仿佛能把程冬至给烧了:“你对我说一句,祝你成功。”   “你当我能开光呢……”   “快说!”   “好。祝你成功!”   叶淮海笑了,仿佛听了她这句话,就已经成功了大半似的。   程冬至啃完手上的肉,好奇地问:“到底是个啥样儿的姑娘啊?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长得漂亮。”叶淮海不假思索地说:“我第一眼瞧着她就觉得她漂亮!”   程冬至撇撇嘴,果然。啥一见钟情,那都是看脸起意!   “除了漂亮呢?”   “她人好。”   “没了?”   “漂亮又人好,这还不够?”   “挺够的。”   本来她还担心叶淮海喜欢上一个别有用心的心机女,看中了他的家庭玩啥手段呢。如果真的人好,那就好好祝福他们。   “以后记得给咱们打电报。”   “那个太麻烦了,我看能不能找人给你们角上牵个电话线。”   “真的呀?”   “真的,我啥时候忽悠过你?”   “那太好了,我记着你的了!”   吃完了后,叶淮海把程冬至送回了纺织厂,自个儿坐车走了。   刘双喜听到车的声音后就趴在窗户边儿上看,等程冬至回到家里来的的时候,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去哪儿了?”刘金玲也期待地看向程冬至,脸上的神色带着得意和盼望。   “去吃馆子了,放心,我给你们都带了些回来!”程冬至笑嘻嘻地亮了亮手里的提盒。   刘双喜抿抿嘴,轻轻的用肩膀把程冬至撞了撞:“你咋净想着吃的呀?这小伙儿长得可真俊!你俩年龄差不多,站在一起也般配,要不试试处对象?”   “处啥对象,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只是朋友。”程冬至觉得该说清楚,不然以后闹啥误会就不好了。   刘金玲啊了一声,脸色有点失望。刘双喜的神色却活泛起来了,不过这活泛一半也带着失望的灰,夹杂在一起怪复杂的,叫人看不懂。   程冬至本想呆到刘双喜走再回角上,可刘双喜完全没有走的意思。王卫国不说什么,刘金玲也不嫌烦,欢欢喜喜地接待着,她好久没回娘家了,有个侄女儿来陪伴她心里头也舒服许多。   程冬至估摸着刘双喜暂时不会走,便先一步告辞离开了家。王卫国和刘金玲都十分不舍,刘双喜却松了一口气,她总算找着机会和刘金玲说私话儿了。   “姑,这次我来,其实是和家里吵架了。”趁着王卫国不在家,刘双喜红着眼圈对刘金玲道。   刘金玲瞪大眼:“咋回事儿呢?”   “还不是为着我读书的事儿,当初家里投了不少钱在我身上,村里其他人家女娃娃都没像我这样的,结果到头来啥工作都没找着,只能回去种地,钱就白糟蹋了,打水漂了。”刘双喜故意扭曲了大半事实,委屈地说。   “这……”刘金玲有些愧疚。是她把双喜给耽误了哇!本来挺好一苗子,都怪那个时候她时运不济,没能拉侄女一把,才害得她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   “姑,你可别多心,我说这话不是怨你的意思,你也是不得已。从小你就待我最好,比我妈还疼我,没少在我身上花钱花时间,我可都记着呢,这都是我命不好……”   “别说了,双喜,啥命不命的!我当初不也是靠自个儿挣到城里来了吗?你要是不想在乡下种地,那就先留在这边,正好我和你姑父身边没个人说话呢。”   刘双喜眼睛一亮,神情却更加怯怯了:“那咋行呢,我咋地也不好意思赖在这吃你们的白饭呀。要不这样,姑,你在这啥纺织厂里随便找个粗活脏话给我干干就行,我也不挑。”   刘金玲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我给你想想办法!做事儿还好说,主要是你得趁机认识些厂里的年轻人,别怪姑说话难听,你现在又没个户口,能找到的都不是啥好事儿,也没编制啥的,要是能找个本地人结婚那就啥都好说了!”   刘金玲的话正可在了刘双喜身上,她动情地握住了刘金玲的手:“姑,你待我真好!我不奢望和春枝儿姐那样找个那么好的人,也不奢望和冬枝儿一样,你随随便便给我找个差不多看得过去的就行了,我不挑,我也等不起了!”   刘金玲笑:“你还年轻着呢!明年也才二十出头,急啥?我替你好好留心着。”   刘双喜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冬枝儿都多久回来一次呀?我想着她应该也认识不少差不多年纪的人,要是让她能给我介绍个熟悉的就好了!冬枝儿她看人有眼光,身边的朋友肯定差不到哪去,又是知根知底的,以后不怕人欺负我!”   刘金玲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她才刚做采购员没多久,认识的人实在是有限:“她回来的时候不固定,等她下次回来了,我和她说说去!”   “哎,谢谢姑!”刘双喜形于色。   夜里,刘双喜辗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了。她做了好几个荒唐的梦,最后一个梦让她哎呀一声羞得醒了过来……   程冬至回到角上后,才要和大家公布将来可能安装电话的喜讯,就被一脸焦急的众人给包围了。   “大姐,出事儿了!”宋二马最急,不等她开口就噼里啪啦地报告道。   “咋?”   “阿则被人带走了!!” 第182章   “什么?!”程冬至懵了。   “几个穿军装的, 开了好几辆大吉普过来,把阿则给带走了!”宋二马急得口音腔调都变了:“我们问啥都不透露,只说配合调查啥的!”   “怪吓人的,那几个人好像来头不小!”   “有一个人,他好像有枪!”   “不止一个, 我瞧着都有, 但是都没掏出来。”   “对我们还都挺和气的, 就是对阿则的态度怪可怕……”   程冬至的脑子轰地一下空白了,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该去问谁比较靠谱,一下子冲到了赵敬伦的房间里。   赵敬伦见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应该是听说阿则的事情了, 不等她说就安慰道:“你别急,这件事儿我问过那几个人了,应该只是走个过场。”   “那就好……不过到底是咋回事啊?”程冬至稍微定下心来, 可还是忍不住追问。   “听说是他家里人的事有些新问题, 需要他去一趟。具体怎么个情况我不清楚,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顺利的话几个月后就回来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 程冬至进了系统, 把这个星期刷出来一直没舍得买的高级情报券给扫了, 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她斟酌了很久,尽可能用了信息量最小但最直接的提问方式,结果再一次遭到了系统无情的拒绝——   对不起, 您的问题过于复杂,该等级的情报券不适用,请换一个稍微简单的问题。   程冬至气得直翻白眼。   她买的是高级情报券,这都不适用,难不成她要去买超级情报券?话说有这种玩意儿吗?   程冬至决心以后再也不买情报券了,反正手头还积攒了两张,估计好久都用不掉。再说了,高级的尚且这么鸡肋,何况那些中级低级的,肯定是一堆骗水晶的垃圾玩意儿。   赵敬伦还有别的事想对程冬至说,不过他知道她至少得缓几天才有心情去考虑别的,就很贴心地做了几天的好吃好喝哄着她,陪她到处走走逛逛散散心,等时机差不多了才开口。   “这次收的红薯,你打算怎么处理呢?”赵敬伦问。   程冬至说:“留个两万斤在角上慢慢吃,再给大家带回去一些,我家里那边留一部分,上江……不,南平那边送一部分。其他的暂时没想好,赵大哥你要是有主意,不妨直说。”   赵敬伦点点头:“我有个朋友最近管城镇粮食供销这边的事儿,指标粮还差一些,其他地方已经谈妥了,这边你们要是能给个几万斤应应急,那就再好不过了。价格什么的好说,将来有什么能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程冬至在心里头盘算了一下,上缴给供销部门虽然油水少一点,可贵在稳妥,也算是造福群众。更要紧的是,短期内她也没啥心思折腾太复杂的事情了,便果断地一挥手:“成!”   赵敬伦所说的朋友是一个黑皮白牙的青年,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左右,穿着呢子大衣,寸头,看起来很爽朗的样子。程冬至很热情地招待了他,赵敬伦也一直两边说好话,对着程冬至夸这个朋友,对着朋友夸程冬至。   青年问了一些角上的情况,得知程冬至的规划后点点头:“是个好法子!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不容易。”   程冬至谦虚地说:“具体实施细节都是大家伙儿商量出来的,我不过是提个头儿,算不得多大功劳。”   青年咧嘴笑了。   赵敬伦说:“这地方也就他们在这儿合适,要是给别人就糟蹋了。你看?”   青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是这个话!回头我和那边的人说说,叫他们把这边的项目期限批久一点。”   “多久比较合适呢?”   “我看十年可行。”   “再加个五年?”   “先十年,到时候再说,谁能打包票那么远的事情?”   赵敬伦笑了,又敬了他一碗酒。   青年酒量惊人,喝了好些都没有一点儿醉意,神清气爽地告辞了。程冬至本来还担心他酒驾出事儿,一看开车的早有其他人,就没说什么了。想想也是,他们怎么会自己开车嘛!   红薯被运走大半后,程冬至闲了下来,每天做的都是些很零碎的事情。比如做点儿野果酱,清点仓库存货,学着拾掇果树,裹塑料大棚,记账啥的。   以前阿则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这一走,才察觉出来空缺的感觉有点儿明显。有时候程冬至会下意识喊阿则的名字让他帮忙,喊出声儿后才发觉人不在这角上了。这时候赵敬伦大多会凑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大部分情况下他做得和阿则一样好,可毕竟少了点儿什么。   在大家的建设下,如今角上已经变成了一个丰美而安静的世外桃源了。   托那些机械的福,木屋所在高地的几十亩来田全部开垦了,原本薯田旁密密麻麻长着的紫云英,碗碗花,薄荷,狗节儿草全被钢铁所铸的零件翻起,打碎,黄黑中带红的土壤带着湿气被翻涌上来,划出一道道美丽而笔直的线。大部分田里都种下了多薯王。现在是缺粮的时候,黄金薯再美,在多薯王的亩产前也只能退一步,只有作为甜美而骄傲的待客特产时它才重回第一的地位。   野兔子们再想要来吃薯田里的苗苗就得额外费些劲儿了,需要爬上一道天然的坡,好不容易窜到边儿上又落到了套笼里,要是足够肥就会变成盘子里的午晚餐,或者悬挂在屋檐下的兔肉干。   除了薯田里的红薯和菜田里各式各样的瓜豆谷菜,岛上的家畜野物们也是一天赛一天地花样繁多起来。机械解放了极大一部分人工后,蔡鹏程的两个弟弟和另外一个较为年轻的后生把全幅心神转移到了养猪牛骡鸡鸭等家畜上来,不仅盖起了长而阔的窝棚,还在草地那边弄了好几个“点”,除了方便把积肥运到田里去,更省得粪的臭味和这些家畜的叫声影响了平时的生活。那些“点”都搭得粗糙而实用,和赵敬伦的羊圈遥遥相对,一天到晚各种动物叫声此起彼伏。   比起种地,照料这些家伙也不轻松,甚至还要更加辛苦一些。好在也不用一年到头地割野草野菜,一些烂掉有虫眼的红薯全部都收拾了出来,切碎了作为饲料是很好的东西。天冷的时候也有麸子皮和其他碎渣粉,可以大大地休息一段时间,这样算一算也不是很累了。   至于野物,程冬至确定自己只亲手在岛上放了兔子,并没有放其他的;可越来越多人的在经过野草地的时候发现了野鸡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小野物。程冬至听到这个说法后很高兴,对他们说:“下次遇着野鸡了捉两只回来给我,我要它们屁股上的毛!”   “要那毛做啥?”   “做毽子,野鸡尾巴毛可漂亮了!”   蔡鹏程楞了一会儿,有点无奈:“菩萨呀,你今年得有二十多了?”   “二十了。”   “那你咋和大美她们似的,都多大了,还尽想着毽子!”   “二十咋就不能踢毽子啦?你看着,要是我老了腿脚还方便,照踢不误!”   “不是,也不是不让你踢毽子……”蔡鹏程挠挠头,看了程冬至一会儿,想说点啥还是开不了口,只能无奈道:“踢!我给你做个又大又匀称的!”   程冬至没能理解上来蔡鹏程话里的含义,却想到了一样关于年龄的事情。   她问蔡鹏程:“要不,你过些时回省城一趟?”   “我回去干啥?家里人都在角上,那边又没啥根绊儿。”   “不回去也成,我说,你们这些人,家里有没有认识靠谱的人,给你们大哥做个媒啊?咱们也不知道要在这角上呆多久,还不如趁现在解决了得了。”   程冬至这话激发起了大家极大的热情和兴趣,蔡鹏程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一个个冲到他这边来给他各种各样的建议与推荐了。其中猴子嚷嚷得最响:“我我我,我家二姐还没对象呢!她早就羡慕咱们角上能吃饱吃好了,一直惦记着过来瞅瞅,要是嫁给大哥那就省事儿了,以后还能帮着大美煮饭!”   “你二姐就算了,还是我家堂姐好,会缝缝补补洗洗刷刷……”   蔡鹏程本来想给程冬至提醒一下关于她个人问题的事情,没想到引火烧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程冬至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赵敬伦正在羊圈里检查新出生小羊的羊蹄子,程冬至过来了,蹲在他身边一块儿看。   “我看你这几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不舒服吗?”赵敬伦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集中不了精神。可能是之前那段时间太忙太累了,一下子空出来,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要不,你去南平一趟。”   “我去那干啥?”   “过些时就是那老滑头的七十大寿了,他这人思想封建落后得很,平时再怎么装疯卖傻,这个时候也不会不庆祝,到时候应该有不少他的老熟人过来祝寿。你多认识几个,收老玩意儿不就多几条路了吗?”赵敬伦笑。   程冬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一则有利可图,二还能换个环境散散心。   “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赵敬伦挠挠头:“我还是不去了。我要是去了,那老滑头肯定寿也不办了,披着麻袋就要嚎穷呢!” 第183章   程冬至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好。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份厚礼去?”   “这就要看你想从他那里弄多少东西了。怎么说也是个整寿,你擦擦边儿, 照着以前老南平的规矩给他准备一份, 不一定要一模一样, 太一样了也犯忌讳, 有那个意思就行。他们那种人,最吃礼数那一套。”赵敬伦友善地提点她。   程冬至连忙猛点头。她想好了,要是这回马屁没拍在马蹄子上, 送对了路子, 回来咋说也要好好谢谢赵敬伦, 这是个大好人哇!   程冬至两辈子都不是南平人,现在的规矩都不清楚,何况是老规矩了。赵敬伦那边给的意见她觉得有些模糊, 赵敬伦说完就去忙了, 她也不好追着细问, 就干脆到阿则的房里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书籍。   一进他的房间, 看着里面熟悉的摆设,程冬至的脚步就忍不住顿了一顿。   虽然落了好些灰,可里头的布置啥的基本没动, 仿佛转过头就能看到阿则推门进来,问她怎么了。   发了一会儿呆后,程冬至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开始认认真真地找起书来。   阿则的书实在是不少,其中有好些还是他当初从省城带过去黑牛庄的。真不知道那么艰苦的环境他是怎么抽出时间把那些书带过去,又是怎么抽出时间看和做笔记的。可能这就是优秀的人和一般人的区别, 如果是她遇到他当时的那种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尽可能地多塞写些吃的,哪有心思去想书啊。   正翻找着,程冬至无意间把几本书给碰掉了,啪地一声翻落在了地上。   程冬至把它们捡了起来,忽然发现其中的一本书滑出来了一个略厚实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的是她的名字,不知道是阿则什么时候写的。   程冬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看这封信,按照原样给塞回去了。虽然是写给她的,可阿则一直没有寄出去,那就是有不想给她看的原因,她还是不要看好了。   把阿则的房间翻了个遍后,依旧没有找到相关的书。程冬至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到自己房里,进入系统点开了道具包里的情报券。   在输入问题的时候,她暗暗发誓:如果这回还是问题过于复杂请换一个稍微简单的这种万金油回复,她就立即把这两张券给扔了!水晶浪费就浪费了,省得看着心里头膈应!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怨念,情报券这回没有拒绝回答了,相反还给了一个非常详尽的回答。   程冬至摸着下巴思索了很久,最终拍了板——对,就这么干!   正如赵敬伦所说,季二对自己的这个七十大寿十分看重,连破烂也不去捡了,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忙乎筹备了起来。   无论是新社会还是旧社会,七十大寿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坎儿,尤其是季二这种历经沉浮看穿了许多事情的人。他觉着自己命苦,可也不算太苦——咋说也是活到了这种光荣的岁数,为什么不庆祝呢?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甭管他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硬硬朗朗地喝一杯自己的寿酒,不能不说那也是一种胜利。   更重要的是,现在局势越看越不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他这个糟老头给撅到马棚子里去了。趁现在手里还有,牙齿也还能嚼得动东西,趁乱赶紧把事情办了!来一个得乐且乐!以后就算真住马棚子了,临死前闭眼心里头也不冤,他对得起自己。   季二背着手,用挑剔的眼神看着几个工匠在杂院儿里刷墙糊顶搭架子,程冬至推门进来了。   “哟!丫头来啦。”季二看到程冬至后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好了,寿酒也有了!   “来了。二爷,你这是在翻修房子呐?”   “那倒不是,是在改寿棚!大后天就是我的七十整寿了,那天来不来给捧个场呀?”要是能提几瓶酒来做寿礼那就更好了。   “来,怎么不来,这可是大喜事儿!到时候就在这院儿里头办吗?”   季二有些遗憾:“不太像个样子,可也没别的去处了。其他地方不能改,改了还要吃麻烦。”   “哪有,我瞧这院子的格局挺好的,收拾仔细点儿差不到哪去。那你先忙,我到时候再过来给您祝寿。”   “行,你去!”季二心情大好。   到了大后天,季二起了个大早,特地换上了自己压在箱底一直不敢拿出来的那套福禄寿锦缎褂袍,还用香胰子洗了洗自己的老脸和手。饶是这边杂院儿没什么外人来,他还是很有些紧张,时不时叫人在外头守着,一有不对就冲进来通知他把这身衣裳给扒了。   客人们都是自己的老熟人,都是懂规矩的,大概上午九十点的样子陆续过来坐席。等吃过了饭,叫那几个老戏痴清唱几段助助兴,再开个几桌麻将,齐活了!简陋是简陋了点儿,凑合着。   就在季二心中盘算的时候,程冬至来了。   他也不是很意外,果然还是太小了,不懂老一辈的规矩哇!哪有这么早来人家祝寿的?放过去这丫头肯定会沦为笑柄,以后找婆家都难。   就在季二打算说几句俏皮话的时候,程冬至指挥着几个人把卡车上的东西抬了进来,他彻底卡壳了,目瞪口呆——   新蒸制出来的极大极粉嫩的鲜灵寿桃,点着红红儿的嘴,看起来分外可爱;水灵灵的大苹果,大鸭梨,还有一些眼下稀奇难寻的果子;大红绣花的齐套坐垫桌围,铺在地上的硬红毡毯,各种彩子,还有几面薄薄儿的屏风,上面画着热闹的百岁子松鹤贺寿图……   这些只是打头阵的,后头的还有好些东西没搬进来,可光这些就足够使季二受到极大的震撼,喃喃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还是一个寒酸的简陋版寿棚,被这么些东西一围一绕,顿时充满了他记忆里那些寿棚的味道,仿佛一下子把他拉回了过去的回忆里。虽然这些东西质量都不怎样好,有点儿赶工的意思,材质针脚都勉强,可在这种时候已经很少见了,尤其还这么齐全,寿棚里的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本来他还觉得这个丫头不懂事,现在想想,老脸火辣辣的!放过去,这可是至亲的晚辈才会有的体面——这是来暖棚了。不管她是真懂还是一腔好心撞上了,都是一件很好很有规矩的事。   其他的客人先后到来的时候,他们也无一不被这个具有时光倒流魔力的院子和寿棚给惊呆了。   大家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有些真落魄的还一身补丁,可全都抬起头,挺直背,有板有眼有腔调地迈步进了门。一进里头,他们就闻到了熟悉而久违的上等茶叶香味,盛放在盘子里的老式点心,点着的古朴熏香,还有成套的碗碟盘器,人仿佛也都瞬间年轻了不少。   季二原先请的是认识的老熟人,老厨子,手艺那叫一个没得说,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点心什么的还可以去百货买,哪有去百货买新鲜肉菜的呢?只好拿些次货打发罢了。程冬至解决了他这个烦恼,原本打算意思意思的寿宴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八碗八碟四锅子,每个人都吃得赞不绝口。   戏唱过,麻将也打了好些圈,大家不敢久留,一个个都十分满足又遗憾地告辞了。季二亲自送到门口,眼见着人都走没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屋子里。   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换回了平时穿的那一套。踱出门后,他倚在门边儿上看着这如梦似幻的寿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程冬至则坐在棚子里头一张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吃饭,今天她忙着帮忙招呼客人去了,一直没正经吃东西。厨子给她留了好些菜,其中她最中意的就是这个炸丸子,正把汤泡了饭吃丸子呢。   季二看到这个场景,又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是幸福而满足的叹气。   今天的老朋友们没有一个不赞叹他有这么一个好晚辈的,哪怕是嫡亲女儿,嫡亲孙女都不一定有她这么细致,大方!何况还不是啥亲戚。   虽然她说话很多地方都带着野腔野调不够文雅,可她今天待客的态度真没得说,知道进退,分寸!以前他还觉得自己无儿无女挺好,谁也不拖累,谁也不惦记,现在居然有点点想知道家里有晚辈绕膝是什么滋味了。   “丫头,今天多累你了!”季二发自肺腑地说。   程冬至嘿嘿一笑:“没啥,这是二爷你的大事儿,咋地也不能马虎过去了不是。”   “我承你的情!你不是要收那些东西吗,以后就包我身上了。”   程冬至高兴得连丸子都没顾得上吃了,问:“真的?二爷这回不骗我?”   和赵敬伦说的一样,季二实在是滑头,之前说得那么好要给她介绍介绍,却一直没什么行动,就是拿着这个由头吊着她。看他这态度,看来现在才真打算帮她收东西呢。   “你这叫什么话,说得像我之前骗过你!丫头,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以后我摸着信儿了第一个就找你。”   程冬至喜不自禁:“有有有,这是我地址,以后有消息了就给我打电报。过段时间可能要安电话,到时候我把电话号码给你,这样比较快。”   “行!对了丫头,我向你保举一个人。”   “谁?” 第184章   “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他家老头子以前管着季家的一间大当铺, 眼里经过的东西不少。他么, 和老头子一比就是个二毛头, 不过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那几刷子你那边是够使了, 你胃口也不大。这人解放后在运输公司跑长途,天南地北地跑, 没少趁便收东西;现在家里几个老人都病了,孩子也生得多,花用一天比一天艰难, 他正愁没地方出货呢。我这边倒是买了好些,其他的他也不肯卖我了,他知道我不爱他看中的那些小玩意儿, 说我是在送钱给他。”季二含蓄而自矜地说。   程冬至喜不自禁:“二爷, 这算我欠你的!上次那波尔多酒, 最近又弄到了半箱子, 我全给你弄来?”   “好,好!你这回不欠我啦!”   季二肯把自己老熟人的儿子推荐给她, 无疑是一粒极大的定心丸, 程冬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南平。她也没急着立即回角上,而是优哉游哉地逛了周边的一些城市, 买了许多特产,逛了逛当地有名的景点啥的。   除去水晶的事情暂时有了好门路心里不慌,季二看重自己大寿的心情也多多少少影响了她, 她觉得自己该和这位老人家学一学,不能老是把心思放在赚钱上头,得更用心地去享受生活珍惜当下,才算对的起自己。钱是赚不完的,她现在手里的钱和东西足够她逍遥自在地过很长时间了,上一辈子的亏还没吃够吗?   也是因为这一点子感慨,程冬至悄悄儿地回了断尾村一趟,背着王家人去看太婆。   这些年她和大姐回去看太婆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她,好些年没回去了。虽说每个月寄回去的钱粮和生活用品啥的不少,还有王有孝一家的看顾,太婆的日子差不到哪儿去,可毕竟还是有点愧疚。   说来也是巧,程冬至才一踏进那熟悉的小院子,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   是二伯娘董三姐,她捧着一簸箕豆子出来晒,看到程冬至后楞了一愣,半晌才试探着问:“是咱冬枝儿呀?”   “是啊,二伯娘,我回来啦!”   董三姐一把抓住了程冬至的手,惊喜无比:“这咋说的,你太婆前儿夜里还梦到你回来了,没想到真回了!快,快进去!太婆她脖子都盼长了!”   才一进屋,就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在屋子里蹦来蹦去的,看到她进来,一个劲儿地往屋子角落里缩,不敢吭声。   董三姐笑着把小姑娘拽到跟前来:“夏枝儿你躲啥呀?知道这个是谁不?”   夏枝儿摇摇头。   “你平常吃的奶糖啥的,就是她给你弄来的!”   夏枝儿眼睛一亮,可还是不敢主动叫人。   程冬至一把抱起了她,笑:“叫声三姐听听!”   太婆本来在炕上睡午觉,听到动静后爬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程冬至。她的眼神儿不像以前那么好了,好半天才认出来:“冬枝儿哇!”   说完就哭了起来。她这一哭,程冬至的眼睛都红了,鼻尖儿一酸。   她和董三姐一起安慰了好久,太婆才止住了哭,不住地拿手摸她的脑袋和脸,反反复复念叨着:“长大了,我的冬枝儿长成大人了!”   王有孝得知冬枝儿回来后也特别高兴,把珍藏着舍不得吃的白面都拿了出来,让董三姐做疙瘩汤吃。   程冬至自然也带了好多吃的回来,夏枝儿坐在她怀里啃着香蕉,渐渐的也不怕她了,一直黏在她怀里。大家一边吃疙瘩汤一边聊天,感慨着时间过得真是飞快,村子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王家早就分了,分得极为彻底。王有孝一家本来就和太婆亲近,干脆把太婆院儿后头一家没人住的小院儿盘了下来,两个院儿打通连在一起,倒像是个阔气两进的屋子。   吃饭前程冬至就被董三姐引领着看了一遍,前院种菜后院儿养鸡,猪圈利落干净,一看就是正经过活的人家。这些年王有孝没少得程冬至各种帮助,再加上他和董三姐都是勤劳肯干的人,日子是一天过得比一天红火。   对比着二伯家的蒸蒸日上,王有义和王有才两家就显得有些黯淡落魄了。他们当初嚷嚷着要分家,觉得自己被占了天大的便宜,然而在分家后都过得不怎么样。虽然不至于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可也没以前王卫国还在的时候好了。不分家不知道,老三一家给他们提供了多少的好处,可后悔归后悔,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愿意回去了——王老太疯得不像个样子,回去了讨不着好,还过不上一天安生日子!   在王卫国那边没能捞到便宜后,那个和王雪花“好”的知青看出来他们家没什么能量帮他回城,很快就和村支书家的小闺女好上了,并且还在外头到处散播王雪花的谣言,说她不守妇道,年纪轻轻就不是女儿家了,等等。   王雪花羞愧欲死,百口莫辩,嚷嚷着没脸在村子里呆了,一定要去省城。可王老太上次把王卫国给逼崩溃了,不但吩咐了门卫不肯再见她,并且一分钱都不再往家里寄,周杏儿那边又滑不留手的无法联络,去省城一趟都没什么时机。再加上王有义一家分了家,周杏儿越发把王老太当个屁看了。   程冬至听得唏嘘不已:“那老姑现在呢?”   “现在?天天躲在屋里头不肯出来,说是没脸见人,也是不想下地。”董三姐叹了口气:“现在她全靠你爷和你奶养着,现在还好,以后两个老人都干不动了,她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可咋办啊?”   有时候王有孝看不下去,会偷偷送些吃的回去减轻两位老人的负担,可去了几次后就不敢再去了。王老太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激和适可而止,她只会得寸进尺永不满足,居然还想把王雪花出嫁的重担甩给王有孝,不但让他出去做苦活儿攒嫁妆,还逼着他去省城让王卫国表态。王有孝被这样兜头几盆冷水后也清醒了——难怪三弟会翻脸,这是个人都受不了哇!   就在这时,一直笑呵呵听她们聊天的太婆忽然开口了:“冬枝儿,你可别学雪花,你要找个和家里差不多的,实在的。”   程冬至一愣,有点不好意思:“还早呢,太婆!”   “不早了,不早了。你是冬天生的,今年也满二十了,这年龄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孩子都有两个了。”   董三姐笑:“奶,现在是新社会,和过去不一样啦!”   太婆又糊涂了,好半天才理解过来,但没多久又开始重复了:“冬枝儿,你可别学雪花呀!”   程冬至笑:“好好好,我不学她,一定找个门当户对又实在的!”   太婆高兴了:“好,门当户对好,咱也不指望攀那高枝儿。你看雪花就是吃了亏,人家是城里人,又是文化人,咋看得上她哩?她连饭都做不好,名字也写不好。”   程冬至悄悄问董三姐:“太婆这都是打哪听说这么些的?”   “以前我们在屋里偷偷说过,被她听去了,头一个担心的就是你哩!生怕你走了你老姑的老路。”董三姐笑:“不过说真的,冬枝儿,你心里头有个打算没有?往后想找个啥样的人呢?别害臊,你这年龄是时候该想想了。”   “找个啥样的?”程冬至为难住了,半天才按照她们的惯有思维描述了一个模糊的形象:“人老实能干,对我好,家里没那么多破事儿,就行啦!”   这样说,她们总该放心她的智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果然,董三姐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太婆就更加高兴了:“对,就是这样!还是我冬枝儿聪明!”董三姐也含笑点头。   程冬至释然笑了笑,这时候的女人都很朴实啊。   程冬至回断尾村的事情很保密,王有孝夫妇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小妹妹夏枝儿也聪明可爱,不会到处乱说,故而程冬至在村子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也没走漏任何风声,并没有招惹上已经进化成究极体的疯婆子王老太。   临走的时候,程冬至给太婆留下了一大把钱票,并告诉他们过不久她就给他们寄角上的特产来,只不过千万别被王家人知道了,就算王老太抢不走,被她盯上了也是够恶心够呛。   “放心,现在他们都不敢往这边来,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哩!冬枝儿,你这一去下次啥时候来啊?”   “我有空就回!”   程冬至回到角上后,没多久安装电话的人员就来了。   她头一次知道安装电话竟然是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光排线就忙乎了好久,装机程序也复杂得可以。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基本不怎么用座机了,平时都是靠手机联络,因此觉得这种老古董还挺稀奇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角上有了电话,实在是一个极大的方便。安装好后没多久,叶淮海的电话就打来了。只不过他既不是报喜也不是邀功,而是带着十分焦急和紧迫。   “小丁点,你见着我堂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加更! 第185章   “啥堂哥?我咋不知道。”   “可我堂哥说他见着你了!就是前不久去的, 你仔细想想?”   程冬至楞了楞, 脑子里忽然窜过一个猜想:“等等,你堂哥是不是管粮食的啊?”   “对啊, 他管省城那边粮油物资供应的!”   “那我知道了。”程冬至忽然觉得自己被卖了,哭笑不得:“我还真见过, 不过也没啥大事儿, 他就是来买了些红薯,我还送了他老些兔子呢。不过他也没和我说自己是你堂哥啊?”   难怪她当时一直觉得那个黑皮青年有点眼熟, 原来是这个原因!当时咋就没想到叶家的祖传黑皮呢?   “他咋会说?他就是去……”叶淮海顿了一下,似乎有点窘迫, 随便说了点不相干的话后就挂了电话。   挂电话后,程冬至找到了赵敬伦,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敬伦挠头:“是他主动找到我的,叫我别告诉你他和叶淮海的关系, 说是怕你知道了这层关系后有些束手束脚,他就想来个公事公办,怕你不好意思。”   程冬至点点头, 本来也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心上, 不想赵敬伦又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叶淮海跑去南平的原因吗?”   程冬至犹豫了一下,虽然叶淮海没不让她对外说, 可这毕竟是私事, 不太好随意告诉其他人:“不是很清楚。”   “他和家里闹翻了,你不知道吗?”   “啊……”程冬至顿了顿,估摸着那个堂哥都和赵敬伦说了, 就承认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他闹翻的原因吗?”   “好像是感情方面的问题。”   赵敬伦一直观察着程冬至的表情,总感觉她的反应不太对:“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呢?”   程冬至说:“挺可惜的,不过也没办法,感情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   赵敬伦怔了一会儿,他现在确定叶淮海是真的没有把话说出口了。他笑了笑,想起那位堂哥的嘱咐,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做一回解决麻烦的恶人了:“叶淮海告诉过你他看中的那个人是谁了没?”   “没告诉,估计不认识,告诉了也没用。”   “不,那个人你认识,还特别熟。”   “谁啊?”程冬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跳,脸上一红,眼睛都不敢直视赵敬伦:“是……阿则?”   赵敬伦险些给呛到。   他无奈地看着程冬至:“不是阿则,是你。”   程冬至张大嘴,睁大眼。   “不是,你说啥?”   “是你,叶淮海看中的人是你。”   赵敬伦走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程冬至都处于一个懵逼的状态。   她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是用葫芦瓢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噜咕噜地喝了,然后坐了下来,继续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在捞钱方面她可能是个王者,可在恋爱方面她就是块废铜了。   得知叶淮海对她居然有那个意思后,程冬至如坐针毡,心里十分纠结。   回想起蔡鹏程当初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她回答蔡鹏程的话,程冬至觉得十分打脸。连蔡鹏程都瞧出来的事情,她竟然和没事儿人似的。   不是,叶淮海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有这心思的呢?大家不是好朋友吗?   夜里的时候,赵敬伦拿着一小竹筐新摘洗净的葡萄来找她了。这葡萄是种在大棚子里的,味儿略酸,但口感还算清爽。   “叶淮海这事,你怎么想的?”   程冬至摇摇头:“别提了,心里头一团糟。”   “你对他是个什么感觉呢?”   “我拿他当很好的朋友看。”程冬至心情复杂地看了赵敬伦一眼:“你和他堂哥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之前没啥别的心思。”   “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赵敬伦扶了扶眼镜:“这事儿也不归他堂哥管,那天他堂哥见了你,对你还挺满意的,说你这个人身上有正气,心思一看就不歪,心里头就放心了。”   程冬至差点没笑出来,她可没这个气,遭不住。   “既然不归他管,那他来看我做啥?”   “他和叶淮海的感情不错,和亲兄弟差不太离,也是担心弟弟的事,怕载在不值得的女人身上了。”   “那他还真是担心对了,我何德何能让淮海和家里闹翻啊。”程冬至苦笑。   话已至此,赵敬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而是拍了拍程冬至的肩膀。两人默契地决定,当做这件事俩人都不知道。至于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程冬至不是没想过直接找叶淮海说清楚这个问题,可犹豫了很久后还是放弃了。   有些事不点破还好,一旦点破,真的是连表面朋友都没得做,日后回顾起来都是心头的一块疤,想想就难堪。既然叶淮海自己不主动对她说,那她也没必要主动表示“知道”。   况且叶淮海这个性,和家里闹翻也未必全是因为她的原因。只要他一天不待见那个珊珊,就一天有的闹,他一天不愿意去做林家的女婿,这事儿就没完。   虽然下了这样的决心,可程冬至的心里头还是有些愧疚,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因为这一点愧疚的情绪,除了例常的角上特产红薯兔猪鸡鸭,她还弄了好些例如烟酒糖油之类的硬货给南平那边送去了,还在电话里说以后缺啥找她,她认识的人多,可以想办法去弄。当然这次送货她自己本人没去,而是拜托宋二马和猴子他们开车送去,叶淮海问起只说是有其他事情忙。   夏夜来雨之前十分闷热,尽管屋里偷偷放着老大一盆冰块儿,程冬至还是热得迷迷糊糊地,怎么都睡不踏实。   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间,阿则忽然走到床边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喊了一声姐。   程冬至半睁着眼,混混沌沌:“你回来啦?”   阿则没说话,程冬至想着想着觉得不对,努力睁开了眼,却只听到屋外家畜嚼食的声响,和风吹动叶子的声音。   来这边久了,她难免变得有点迷信起来,觉得这事不太好。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匆匆洗漱了一下后就赶到了羊圈那边,好在赵敬伦已经在了。   “赵大哥,我昨晚梦到阿则了,这是不是……”   “放心,没事儿。”赵敬伦想了想,皱起眉:“不过这拖得也有些久了,等会我打电话去问问那边。”   “好,那就多谢赵大哥你啦!”   赵敬伦去打了电话,问了很久很久,面上的表情却有些严肃。   挂电话后,程冬至担心地看向他,他叹了口气:“再等等,变故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程冬至心里微微一凉,可还是点了一下头。   直到田里快要到收获的时候,阿则还是没有回到角上来。可他写了一封信回来,说自己没事了,还被安排了工作,以后有空就回来看她。这次的信留下了明明白白的地址和工作地方的电话,不再是有头无尾的搪塞了。   虽然还是弄不清楚他们家是怎么回事,可阿则既然被安排在南平那边工作,而不是去某个荒地睡牛棚,那么结果就不算在坏那一边儿的,太好了。   程冬至终于放下心来,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大觉,从黄昏时候睡到次日中午,起来时一身是劲地蹦下了床,跑到厨棚里看有没有吃的。   其他人都去地里了,大美早就习惯了她这种不定的作息,一见她起床立马掀开毛巾把窝在竹笼里的饭食给她端了出来,并现煮了一份炖菜。程冬至掰开温热的馍,蘸上红艳艳的油泼辣子,有滋有味地吃着,顺口问道:“赵大哥他们商定了没,啥时候开始收地里?”   “说是不急,现在还在灌浆儿哩,再过个三五天看看。对了大姐,明儿叶大哥要来哩!”   程冬至手一抖,手里的馍差点掉地上:“他来干啥?”   大美笑:“大姐你忘啦,这不收地了,叶大哥过来拿粮,顺路看看咱们呢!今儿早上打的电话,见说你没醒就交代我几句后挂了,让我等你醒了告诉你。”   程冬至艰难地咽下口里的馍,许久说不出话。   这可咋办啊! 第186章   程冬至本以为她和叶淮海的见面会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可真当他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 她反而淡定坦然了。   反正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漏了底儿呢,她就来个难得糊涂。   “这角上可真漂亮热闹!”叶淮海神采飞扬地观赏着丰收的美景, 深吸了一口果园那边传来的醉人气息,看向程冬至的眼神也带着些水果的香甜气儿:“等我以后退休了, 我也想住这里来!”   “那都得多少年了, 谁知道到时候这里是啥样儿啊。”程冬至笑。   “也是,到时候你在不在这边也不一定了。”   如果是以前听的这话, 程冬至还不会觉得有什么,现在听了, 总觉得有点儿不自在,眼神儿也直往四处飘。   她这个时候不由得有点儿埋怨赵敬伦了。他也真是的,没事和她说那些做啥?   叶淮海并没有注意到程冬至的异样,而是兴致勃勃地对她说自己在南平的顺利, 描述未来的大好美景:“我这次去南平可算是去对了,果然我天生就适合去风浪猛烈的地方!以前是随波逐流跟着大家伙儿凑热闹,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后, 做起事儿来那才一个叫得心应手呢!最多两三年, 不——两年,我就能混出个名堂来了。到时候, 我就能去和我爷爷谈判了。”   “这样啊, 那挺好的。”程冬至竭力呈现出一点儿为他高兴的神气。   叶淮海又好笑又怜爱地瞅了程冬至一眼,心想:这丫头,木木的!等以后知道自己说的人就是她, 估计会惊掉下巴?   叶淮海对自己到时候万无一失的告白十分有信心,他觉得程冬至拒绝他的可能性十分低。   他这么个人才,虽然说黑了点儿,可长得不瘌不挫的,家里条件也不差,上头还没个公公婆婆拘束着,一结婚就是当家的女主人,多好?换别的姑娘头都要挤破了!   再加上他还知道疼人,相处了这么久又是知根知底的,比外头那些不三不四来历不明的强得多。别的不说,等她和他处对象后,家里的钱和东西全交给她管着,她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这么好的事儿,她怎么会拒绝呢?   再熬熬!等个两年她也才二十二三岁,还顶年轻着呢,不急。在那之前,他可一定得防着别的人图谋不轨,这可是他的姑娘,谁敢动试试?   想到这,叶淮海的眼神忍不住飘向了不远处摸牛蹄子的赵敬伦,问出来的话也有点不对味:“他在这边还老实?”   “啊?”程冬至有点摸不清他说的老实是什么意思:“啥叫老实?”   “就是,他平常有没有做些不好的事?”   “那咋会呢,赵大哥人挺好的。”   “这就大哥大哥地喊上啦?他是你哪门子的大哥,你现在连他家里啥情况都不知道?”   “那是不知道……不过我也没啥兴趣,他爱说就说,不说我也不去打听。”   听了这个回答叶淮海反而高兴了起来。没兴趣就好,他还怕她有兴趣呢!   原本他很不愿意程冬至到望天角这边来,现在想想,留在这个地方还是好处很多的。除了吃饱自在,更重要的是人际关系简单,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十个人,他心里头也有数一些。   叶淮海在角上过了好几天的逍遥日子。每天都是新鲜的瓜菜肉蛋,能钓鱼,能看景色抓兔子打野物,还有程冬至作陪,简直是人间仙境。要不是南平那边事情和机遇都吃紧,他都不想离开这边了。   临走前,叶淮海悄悄地给了程冬至一个折叠起来的灰绿色硬皮小卡纸,程冬至好奇地接过了:“这是啥?”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程冬至看了一会儿,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后眼皮子一跳,立即还给了叶淮海:“你疯了,给这样的东西。”   叶淮海咧嘴笑着,不肯接:“我没疯,我就乐意给你。”   “你好好拿着,这不是……”程冬至噎了一下,换了个比较不伤和气的拒绝方法:“我缺钱了会找你借的,你随便给我是啥意思,瞧不起我?我又不是叫花子!快点接着,你再不收回去我就不高兴了。”   叶淮海被她这么一瞪一喝斥,心里头竟然是意外地熨帖,服气。他笑着收回存折,上车走了。   程冬至心里头可就没这么服帖了,她很想追上去和叶淮海说几句话,可想想那话不能说,还是憋着。   叶淮海的行为这样渐渐不收敛起来,程冬至心里头有些慌,总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大家抢着收获的时候,她也跟着参与了劳动,可整个人心里都有点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时候。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先找个借口避开他一阵子,就在红薯收完后的第二个月的时候,角上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是上头的人。程冬至毫无征兆地被告知,她被“借调”到了一个大城市的国营机械厂里做高级办事员了。   那是一个距离省城和南平,甚至望天角都非常远的一个城市,也算是全国闻名的大城市之一了,很繁华,并不寒酸偏僻,可距离太远。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人家说得很清楚,这回开车来就是直接带她走的。至于原因,也很奇怪——有人推荐保举,可具体是谁的又不肯说。   他们没有传说中带走阿则的那些人那样严肃,脸上笑嘻嘻的,十分客气恭敬,说话的口气也是很温和,有商有量的。可程冬至知道,这回人家不是来和她商量的。   似乎是为了主动消除他们的疑心,对方来角上第一件事就是亮明自己的身份。各种证件都有,通知的文件也有,虽然方式有些令人惊疑,可赵敬伦看过后微微点头,露出无奈的神色,她就知道对方不是骗子,是真来调动她的人。   她很含蓄地信口胡扯:“一定要马上就去吗?当然了,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没有二话,只是……咱们这边研究所最近有一个项目快要出眉目了,我想呆到项目成功再去。我保证绝不乱跑,老老实实留在角上……”   对方的态度更加恳切了:“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借调,并不是直接调走。这边,你也随时可以回来的嘛。”   程冬至眼睛一亮:“我能多久回来一次呢?”   “都阔以,但是那边的工作也要顾及到的,肯定不能太顾此失彼嘛。很快的,那边好了你就能回到这边来继续你心爱的农业研究工作了。”   对方含糊不清的说辞让程冬至心里有点咯噔,可还是只能笑着答应了。   由于事出突然,对方还在面前等着,她也不好和大家商量对策拖延时间,只能收拾出了一大堆行李,跟着对方上车了。   他们开的是一辆卡车过来,上面没放多少东西,正好把她那一大堆行李都给带上。这几个人丝毫没有嫌弃她东西多事多的意思,相反还很热情,主动帮忙搬东西啥的。   趁着他们忙的时候,赵敬伦悄声对程冬至说:“你别慌,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记得联系角上。”   程冬至隐隐疑心这和叶家有关,但不方便说出口,只好感激了赵敬伦,表示自己一定会找机会打电话回来。   蔡鹏程他们全都被这个突然的变故给搞懵了,直到程冬至上了车,他们才反应过来,傻眼不已。   “大……冬枝,这是咋回事啊?”   “咋好好的就……”   程冬至看了那几个人一眼,那几个人看着她笑,笑得她心里头发毛。   她轻轻地喝住了他们,笑着说:“咋了,又不是去刀山火海的,是回城去大厂子里当高级办事员了,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儿,你们急啥呀?”   “话是这么说……”   “别说了,我到时候会打电话回来的,你们好好照料这角上的事儿,知道吗?指不定哪天还得让你们给我寄点儿黄金薯和兔肉干吃吃呢。”   “好……”   程冬至就这样上车走了,大家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她不像是回城奔赴光明,倒像是什么女烈士英勇就义去了。随即大家觉得这个念头很不吉利,轻轻地拍了自己几嘴巴子。   程冬至坐在副驾驶位上,开车的是一个很热情健谈的老大哥,据说是机械厂厂委的小组长,以后就是他负责带着她从基层工作开始熟悉起。   “姑娘伢,莫害怕,这不是什么坏事。这机械厂是好地方呀,本地员工子女削尖了脑袋都未必钻的进来,转正也要好些年。你倒好嘛,一来就是正式员工,还是高级办事员,这不是人人都碰得到的好事嘛。”   “就是因为太好了,我心里才没底呀……我有啥本事,能一下子有这么好的工作呢?”程冬至轻轻地说。   “你是高中生对?”   “算是……”没毕业,也不知道算不算。   “高中生,家里成分好,还主动跑去开荒,很有革命热情,你不能有谁能有?人家求还求不来捏,你就别想七想八的了,好好做事,什么都别怕。”老大哥分析得头头是道。   “好……”   卡车驶出了望天角,程冬至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角上围门,叹了一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第187章   车一路颠簸, 天黑了又亮,不知道折腾了多久, 才算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文楚市。   文楚市真大呀!比省城大,甚至比上江还要大一些。   一条长长的江水把文楚市分成了两个部分, 本地人习惯叫把这两个部分分别叫做城南和城北, 城南人口较多,熙熙攘攘的, 商业街也有好几条, 差不多一半人是外来人口, 南腔北调的十分热闹;城北工厂学校等建筑物较多,街面敞阔齐整, 基础设施较为高大上。还有很多文化宫电影院之类的都是集体所属,不对外开放, 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集体户口, 本地土著, 很有些矜贵的意思。   两边的人对对面都有种特殊微妙的感情, 平常总是互相瞧不起对方, 有一万句俏皮话用来暗讽对方的不足。可一旦涉及到文楚市的整体荣誉,那就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无论城南还是城北, 那都是文楚人, 都是顶呱呱的!   程冬至被安排的地点就在城北。   见识过了省城的纺织厂和上江的钢厂后,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在机械厂的面前,她还是震惊了。   她头一次见到这样高耸入云的大烟囱, 这样宽敞阔大的厂区,还有从远处车间里传来的剧烈轰鸣声,充满了战斗型劳动的激情。穿着深蓝色劳动服的工人们接二连三地从她身边走过,一个个昂首挺胸,说话的声音也是洪亮无比。   老大哥带着她稍微逛了逛机械厂的几个主要分区,走得腿都酸了才勉强逛完,就这还有些边边角角的没去过呢。   起初程冬至还有些担心自己不太了解机械方面会耽误工作,老大哥告诉她,她不用管这些,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整理整理文件啥的就行了。闲着的时候看报纸,忙起来的时候对对账,组织一下上面发下来的文化娱乐活动,偶尔跟着组长去外头采购一些厂内物资,并不需要去车间干什么事。听起来不难,不过真到做起来就没有说起来这样轻松了。一个几千人的大厂子,管这些琐碎事情也不容易哇。   程冬至一听这个心里头就舒坦了点,那敢情好!叫她做点文职工作啥的还可以,下力气做苦活儿啥的那就太为难她了。   基本的都介绍完了后,程冬至被带到了员工宿舍楼。   这个宿舍楼很有机械厂的风格——严肃结实,铮铮铁骨,一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没有,满是威严的棱角。四四方方一座大楼,刷着冷淡的灰白色油漆。然而,家家户户阳台、窗户上挂着晾着的各种东西打破了这种朴实的沉闷,杂乱无章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走进楼里的时候,那就更了不得了。本来还算宽敞的楼道被煤球,煤炉子,木柴片儿,老箱子等物挤得满满当当,勉强留出一条路供人走过去,并排而行都难。眼下不是下班的点儿,故而没有人好奇地盯着程冬至各种打量,她顺顺溜溜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本来是个二人间,不过暂时没有其他合适的人安排进来,你就先一个人住。东西可还放得下?”   “放得下,放得下。”程冬至点头如捣蒜,心中惊叹不已。   好大的二人间啊,居然比纺织厂分给王卫国的那个小两间还大!里头有现成的上下光板床铺,简单的桌椅木架等家具。   进门就是一个半隔断,窗户那边有个小阳台,更关键的是居然还带一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而不是一层楼共用一个大的,这简直太奢侈了。   老大哥似乎看出了程冬至眼里的惊讶,笑嘻嘻地说:“这个以前是给苏国工程师们住的房间,你运气好,正好叫你给碰上了。说是以后再安排人进来,估计你一个人要住好长时间呢。你运气真好!”他忍不住感慨了两遍。   程冬至咧嘴笑了一下。   老大哥又交代了一些明天工作的事后就走了。程冬至关上门,又特意关上了阳台那边的门窗,然后才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房间。   程冬至带来的东西挺多,不过她灵活运用了系统的收放功能,和玩儿3D构造图似的轻轻松松地就把房间里给收拾清爽了。半隔断就是好,一半地方用来做卧室,另一半做厨房兼吃饭的地方。卧室那边隔断的尽头处再拉个小布帘子就算是个独立空间了,即便来了客人或者将来有新舍友搬进来也能保证个人**。   弄完了这一切后,程冬至掏出一瓶辣酱,就着热乎乎的馍馍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头一次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定居,她稍微有点儿不习惯,不过很快就适应了。   听老大哥那说法,以后她是不是就要扎根在这个城市了呢?毕竟这个年代工厂跳槽的少,一做就是指着一辈子去的。即便若干年后改革开放了,再过若干年后厂子裁人了,她那个时候估计孩子都有了,也不大会轻易移居了。   当然,她要想回去方法也多得是。可是在摸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前,程冬至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不然犯了什么忌讳就不好了。   次日清晨,程冬至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学着厂里人抬头挺胸的架势进了食堂。   机械厂食堂比纺织厂的可要大多了,也气派得多,竟然还分上下两层的,菜式倒是上下都一样。   每天的菜都写在门口的小黑板上,程冬至瞄了一眼,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冬瓜汤,青椒焖南瓜,玉米杂面儿粥等几样饭食。之前听老大哥说过,这些写上的都是凭工作证和饭票领的菜,有些菜则是要用钱和粮票买的,不过样式不固定,遇着什么就是什么。   程冬至才要去排队,一个眉眼温柔和善的大姐忽然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胳膊,歪头问道:“你就是办公室新来的小王?”   程冬至嘴角一抽,这怎么听着和骂人似的呢。   “啊,我是。”   “姑娘长得真秀气!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了……”   “有对象没有?”   就在程冬至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另外一个看起来比较爽朗利落的大姐一把搂住了她另外一边胳膊,笑骂着:“你这老毛病怎么走哪儿都改不了!人家小姑娘都被你说得脸红了!”   说罢,爽朗大姐笑着对程冬至解释:“你别往心上去,她家里没有急着结婚的儿子,就是爱关心年轻同事们的个人问题,别搭理她就行!”   这两人都是程冬至的同事,一个是会计,一个也是高级办事员,她们和她都在一个办公室里。   两位大姐热情地介绍了自己,十分关心程冬至个人问题的那个叫胡小凤,大家都管她叫胡会计;爽朗的那个则叫秦丹,程冬至很恭敬地喊她们胡姐和秦姐。三人一起排队打了饭,坐在一张桌子上边吃边聊。   “你看到没,那个是咱们厂里的‘厂花’,厉害着呢。你可别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她不屑和咱们这样的人打交道!”胡会计指着对面桌的一个人轻声对程冬至道。   办公室里加上程冬至的话总共有六个人,其中唯二的两个男同志去邻省出差了,另外一个就是胡会计所指的这个人。   程冬至看了一眼,只见是个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独自坐在一张空桌子上喝粥,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接触。   说她是“厂花”,程冬至信。长得的确不错,穿着打扮也很青春靓丽,难怪周边儿那么多男同志都不住地往她那边瞧。   秦姐把自己带来的玻璃罐扭开,从里头挑了一筷子咸菜给程冬至,和她解释:“那个是小郑,她是副厂长的侄女儿。”   原来如此。   程冬至早就预料到,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何况是这种待遇好的铁饭碗集体。她下定决心不蹚任何浑水,做一个和王卫国差不多的老好人,谁也不去巴结,谁也不去得罪,做人总记着留一线,得啦!   当然了,她不惹事不代表她怕事。如果有人不长眼非要针对她,那她也不会客气的。   吃完了早饭后,程冬至在两位大姐的带领下来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和后世的中学教师办公室差不多,六张办公桌,一个公用的大柜子,一个贴窗用来接待对外的木长条栏,再加上一些其他零碎东西,便组成了这个厂办事处。像这样的办事处有好几个,但只有这个是直接隶属厂委的,无论工资待遇都比其他的要好一些。   程冬至第一天来,两位大姐都很照顾她,主动教她一些基础入门的工作方法知识,程冬至虚心地接受了。小郑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只顾着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下班的时候,程冬至主动和小郑打招呼:“你好,我是新来的王冬枝,我初来乍到的,有好多事不懂,以后要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还请多多包容!”   小郑默然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包容不包容的。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   说完就走了。   听到她说这句话,程冬至反而松了口气。   比起那种笑眯眯在背后捅刀子的人,这个小郑的个性反而更省事儿,只希望她真的能说到做到。 第188章   程冬至本来就是一个适应性非常强的人,机械厂这边的办公室生活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困难模式, 不出三天她就彻底融入了这个环境, 有时候,甚至比一些在厂子里呆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要表现得更加乖觉圆滑一些。   她所在的这个办事处上有厂委下有几个小办事处, 属于上头不管下头管不着的中间地位,十分悠闲。程冬至领的是“高级”工资, 一个月杂七杂八各种票证加上现钱五十块左右,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候的物价比起前几年稍微降落了一点, 这份工资就显得更加厚重了。   她又是个单人儿, 没有家属亲戚拖累, 房租水电和工作日的伙食(全按照实际用餐量折算在饭票里,使用日期倒是比较灵活)厂里都包了,可以说是实打实的高收入人群。平常在食堂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加菜, 时不时去馆子打个牙祭,空闲了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文化馆打乒乓球, 多令人羡慕的惬意生活哇。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程冬至引起了同一层楼里左领右舍们的嫉妒,尤其是那些主妇或老太太们。   她们或许没有什么文化知识,也不懂报纸上的时事格局, 却比谁都留心精通一颗蒜或者一两面的价格波动,哪里有不要票的临时供应,哪处肉门面的售货员刀尖儿长眼,隔壁小年轻身上穿着的料子是什么价值和来头,以及诸此种种鸡毛蒜皮关系到每个家庭经济状况的细小事情。除了这方面, 还有一些更加隐秘而令人兴奋的绯闻野话儿,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她们激动了,包括上班拿工资的男人们,所有的人眉毛都在脸上飞。   她们很忙,每天早起就是洗刷缝补做饭带孩子,几乎一天不得闲;忙得同时却又很有嚼舌头的空闲——同样的事情做得多了,手上已经养成了惯性,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不需要去费什么心思和注意力。因此,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得唾沫横飞,是她们最日常也是最快活的时刻了。   “毛子房那小姑娘,听说今年二十多了?”   由于是专供给苏国工程师的,所以大家在背后管这种房叫毛子房。其实这栋楼的四层及四层以上都是毛子房,只不过程冬至住的那间是最好的一批,给级别高的苏国工程师住的,和她们家里的房不是一个档次。再者,她们都是一家老小一起挤住,双层床不够了还得再搭个吊床,哪有程冬至一个人住得舒适宽敞?那自在松快劲儿,想想就直吸气。   “才刚二十出头呢,看着真水灵,和十六七岁似的。”   “能不水灵吗?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重活儿都不用干,我要和她这样享福,保准比她更水灵。”   “这不没结婚吗,谁出嫁前没享过几年清福呀,等结了婚,做姑娘时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都二十了,怎么连个对象都没有?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大壮都两岁了。”   “现在是新社会咧,都不兴这么早结婚,我娘家嫂子的妹妹,比她还大几岁,家里一点都不急,说是要再留几年。再说了,还有不结婚的铁姑娘呢。”   “我看她就是挑,估计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才拖到现在呗。”   “怎么啦大壮妈,小姑娘得罪你了呀?说话火气这么大。”   “我就看不惯她那水蛇样儿!”   被叫做大壮妈的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抬起手擦了擦嘴边的热疮。   和她聊天的女人知道她心里头有疙瘩,也不说穿,只是婉转地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大壮爸是厂子里的工人,算是车间里的一个小头头,人长得像只干巴巴的瘦猴儿,最喜欢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漂亮姑娘身上瞧。之前刚开始闹运动的时候,大壮爸不知道怎么的成了工人代表,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和对面厂的一个寡妇勾搭上了,差点和大壮妈离婚。得亏后来那寡妇和其他人搞**的时候被捉了现行,挨了批.斗,大壮爸也被严重地警告了一番,这才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来,老老实实上班赚钱,再不敢在外头浪了。   大壮妈本来连上吊的裤腰带儿都准备好了,见男人不再提离婚的事,她高兴得像是重新捡了个宝,越发对大壮爸好,恨不得连洗脚水都替他尝尝冷热。大壮妈偷偷看过那寡妇,脸长得像个生锈的锥子,看不出哪里好看,可她的身段很妖。据说就是她那个扭来扭去的水蛇腰缠住了好些男人,别说一个瘦猴似的大壮爸,哪怕是人高马大的毛子她也能缠得住好几个。   大壮妈自己长得像是一座山,又高又壮,大壮爸总是嘲笑她这一点,这让她十分自卑;再加上那寡妇的事儿,她就见不得那些水蛇腰的女子,每每如临大敌,总怀疑她们要用她们的水蛇腰卷走大壮爸。程冬至走路从来不扭来扭去,可她的腰身太纤细窈窕,让大壮妈看着就不舒服。   这天下了班后,程冬至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径直回了宿舍楼。早上出门前她在盆里涨了好些豆子,正打算回去给自己弄点儿豆浆喝,忽然在楼梯口遇到了大壮妈。   程冬至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很深刻,倒不是因为有什么额外的交情,纯粹是对方每次看她的表情格外醒目——满脸的腱子肉都阴沉沉地耷拉下来,一双烂红边儿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和谴责,像是一尊沉默的镇妖塔,随时准备收了她这个妖孽。   住了差不多有十来天了,她和同层的邻居们都混了个面熟,偶尔见面了也会打个招呼,可每次遇到这个女人她都是直接无视的。瞎子都看得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何必主动把脸送上去让人家摔呢?   可是今天,大壮妈居然主动拦下了她,开口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话:“小王,我知道你工资高,手里有活钱,借我十块钱。大壮他奶病了。”   大壮妈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她打从心底里讨厌程冬至,可她求了一圈人,家家都没有余钱借给她。想来想去只有找这个小妖精了,这是给她脸。   程冬至啊了一声,做出十分惋惜的表情:“老人家身体没事儿?真不凑巧,我手里就剩几毛钱了。”   大壮妈一愣,眼神更加不善了,大声质问道:“你昨天不是才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拎了好几包!”   程冬至笑吟吟的:“对啊,这不昨天买东西把钱给花光了吗,要是你前天问我要,兴许还能给你凑个五六块出来呢。”   大壮妈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好喃喃地骂了一句模模糊糊的方言脏话,然后转身大踏步回了家,重重地带上了门。   程冬至看了她家门口一眼,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脚把他们家堆在门口烧过的煤球块儿全给踩碎了,顺便还踢了几脚踹得到处都是,然后淡定地走了。   这个时候几乎家家门口都有一个小煤炉,平常烧水做饭都离不开它,烧过的煤块儿也不能随便扔了,用处很大:给婴儿裹屎尿,或者门口防滑,家里消臭去油啥的都用得上。但是如果遇上了熊孩子弄倒弄碎,那就很麻烦了,不但清扫起来很费力,收拾着要好半天,再要积攒起来一堆也不容易。   大壮妈次日发现门口的一片狼藉后,跳着脚骂了大半天,不过全都是骂的楼道里那些出了名的皮孩子,并没有想到程冬至身上去。程冬至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在她眼里也是个胆小的对手,很难想象出她能做出这样的报复行为。骂完后,大壮妈只能额外花了半个多小时收拾门口,不然会被婆婆给骂得狗血淋头。   独自一人吃完晚饭后,程冬至洗了把脸,下了楼来到了宿舍楼外头的小卖部里。   这个小卖部游离于宿舍楼之外,却切切实实地是机械厂的一部分,这是机械厂的内部供销处,隶属于供给部。从外表看不过是一个约莫二十平左右的平房,可里面除了粮油以外什么针头线脑都有,还有一部公用电话。除了偶尔来打一打的其他人,基本上是为了这栋宿舍楼的员工及家属们服务的,小卖部的老板吃住都在这里面,晚上谁家有了急事电话来,他也会披好衣服咚咚咚地跑去楼里喊人——当然不是白跑,每逢着这样的事他都能收到一根烟或者一点吃食作为报答,不然下次那家人家里再出个什么事,他可就“睡糊涂”了。   程冬至拨通了角上的电话,响了没几下就接通了,是蔡鹏程接的。   “喂,谁啊?”   “是我,赵大哥睡下了没?没睡的话让他过来接电话,我有要紧的事儿和他说。”   蔡鹏程强行忍住了自己的大呼小叫,迅速地叫来了赵敬伦,同时知趣地退出了放电话的房间。   “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赵敬伦责备道。   “这不前几天才打听到打电话的地方嘛,办公室里那个不能私用,随时都有人在旁边,打个电话耳朵一个个竖起老高。你帮我打听的那件事有眉目了没?”   “我正想和你说呢,这次的事情,恐怕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程冬至心里一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事情的过程实在是太复杂了,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找朋友问是谁把你的档案给调走了,他们说是一个姓林的妇会组长提名了你,这人还特地找记者为你写了一篇报告,把开荒的事情夸得天花乱坠,明明没有来过角上却写得比咱们这儿的实际情况更夸张。审批那边很满意,就把你们这些人调回大城市就职,作为开荒先进青年的嘉奖。”   “姓林?”   “对,姓林,具体原因以后我再告诉你。一开始那边是打算把你调去上江的,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文楚市那边的厂子忽然主动提出要你过去,就改成文楚市了。你在文楚市那边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没有,在来之前,我连这边的水都没喝过一口!”   “那就奇怪了。你去文楚市的事林家那边也摸不清情况,前段时间他们林家的人一直到处找人打听是谁插手了这件事,就连叶淮海他堂哥前段时间也跑来问是不是我,我说不是。”   “……淮海哥知道这事不?”   “他只知道你被调走了,具体去了哪儿还不清楚,叶家和林家都瞒着他。至于你那边要不要瞒他,你自己做决定。你先把详细地址和电话告诉我,以后有什么事我好尽快联系上你。”   程冬至把地址电话什么的告诉了赵敬伦,两人又说了一些话,赵敬伦嘱咐她别心急好好照顾自己,他那边会帮忙继续打听的,程冬至感谢了他,挂了电话。   站在原地楞了一会儿神,程冬至又打了一个电话。准备收费的老板见状缩回了脖子继续吸烟。   电话好久才接通,是南平那边的运输公司的人。   “你找谁?”   “我找康大力。”   “他呀,不在!得下个月才回来呢。”   “好的,谢谢您。”   程冬至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钱,付了电话费。   “不打啦?”   “不打了,我回去啦!” 第189章   打完电话后,程冬至整个人稍微有点消沉。   她照例早早起床洗漱, 端着饭盒去食堂打粥, 和胡会计秦姐她们一起聊天说笑,然后在办公室里做一些非常简单的事情, 比如登记整理员工档案啥的。这些事她通常只要三个多小时就能搞定,剩下的时间随便她干什么都行, 她就学办公室里那两位大姐拿个保温杯泡了点儿茶叶,然后看看报纸, 或者打打毛衣。   程冬至本来不怎么擅长打毛衣, 来这边后, 她很快就学会了这种消遣时间最好的方式之一。之前还觉得兴致勃勃的,今天打起来时,不知怎的, 整个人心都有些灰,感觉自己仿佛提前进入了胡会计和秦姐她们的世界。   以后变成她们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工作稳妥, 家庭幸福,就是无聊了点儿。可程冬至莫名想起了大壮妈嘴边那颗有些溃烂的疮,还有她那双黑不黑白不白的眼睛。要是变成她这样儿的呢?这个设想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就在程冬至胡思乱想的时候, 秦姐忽然凑了过来,小声地对她说:“今天下了班,别先回去了!”   “咋了?”   “厂里来了一批鱼头,听说个儿都挺大,不要票就拿钱买。在小卖部那边, 你早点儿和我们一起去排队。”   “好!”   程冬至顿时精神了起来。虽然郁闷怎么会单卖鱼头,不过鱼头也很好吃的,剁椒鱼头,豆腐鱼头汤啥的,都好吃!   无论是什么年代,信息就是财富这句话永远是真理。被透了风的程冬至和秦姐她们抢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前面只有五六个人。后头得到消息赶过来的人几乎要排到宿舍楼下面的操场门那里去了,一个个十分焦急不安,不像前面的人这样气定神闲。   程冬至亲眼看着两板车的鱼头被拖了过来,都很大,仿佛是草鱼。这些鱼头散发着它们独有的微微腥气和水气。小卖部的老板在黑板上写了些字,他走开后程冬至清楚地看到:“本厂福利,鱼头两毛钱一个不要票,不准挑个头,每人限购两个。”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前面的人数,放心地点了点头——今天的鱼头能买到,妥妥的!   然而,当轮到她排到柜台前的时候,顿时傻了眼。   原本满满两车大鱼头居然只剩一半左右,另外一半神奇地消失了。按照规定一人拿两个,那前面的人总共也就拿了十二个鱼头,不可能只剩这么一板车的量哇!   不过秦姐她们似乎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非常淡定地递过钱,拿了属于自己的鱼头,然后招呼傻眼的程冬至快买:“别愣着,后面人急着呢!”   程冬至回过神,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找钱。小卖部老板给她挑了两个鱼头,低声说:“这两个新鲜,大!拿回去熬汤能吃几天咧。”   程冬至一脸感激地点点头。她知道这是之前来买东西时送给他的几根高级烟起了作用,心里大概对这边的一些暗地里的规矩习惯有了点儿谱。   她兴冲冲地提着鱼头回了宿舍,刚要找瓶黄酒出来,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只见是同层住着的一个厂里员工,好像是叫张顺子来着。   “有什么事吗?”   “那什么,小王啊,我看你今天好像抢到了两个鱼头……”张顺子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可惜被程冬至布置的屏风挡了个干净,才悻悻地缩回脑袋。   “是啊,怎么了?”程冬至不冷不热道。   “这不,我老婆怀着孕,一直想吃鱼,可今天排队的时候去晚了,没抢到,你能卖我一个吗?我只要一个就好。”   程冬至想了想:“你打算出多少钱啊?”   “啊?”张顺子愣了:“不是两毛钱吗?”   “两毛钱那是我买的价,还有我排队的钱呢,合着我辛辛苦苦排那么长时间的队就为了帮你买呀?”   张顺子没想到程冬至说话这么直,顿时脸涨红了:“那我再出,出一毛钱。”   “一毛钱?这么多,我可不好意思收,你去找别人家问问。”程冬至笑。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张顺子听出了程冬至话语里的讽刺,急了。   “我怎么了?就我一个人买到鱼头了吗,这不是给你提建议吗?你去找秦姐买,她家也在这层,又不远。”   “秦姐怎么可能卖……”张顺子说到一半发现话不对,可想收也来不及了。   “你也知道秦姐不会卖啊,咋,就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好糊弄?”程冬至直接重重地把门给带上了,险些把张顺子的鼻子给夹到。张顺子面红耳赤地走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程冬至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到心情。她把两个鱼头收拾好了后放在砂锅里,加了点老豆腐,粉皮与大葱,熬煮得雪白喷香的。   砂锅是从角上带过来的,差不多有一个脸盆那么大,再加上鱼头也很大,这么些汤汤水水的她一个人实在是吃不完。程冬至拣了个瓷盆,盛了满满一盆子,盖好后用毛巾包着送去了秦姐家。   秦姐正忙着烧鱼头,是她家的女儿红红开的门。红红今年才四五岁,却非常地懂事乖巧,一见到程冬至来就喊秦姐:“妈,王姐姐来了!”   秦姐给锅里注了水,盖上锅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迎了出来:“你来得刚好,我们家今天吃烧鱼头,一块儿吃?”   “下次!今儿我做了一锅鱼头汤,一个人吃不完,就拿来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哎呀,你怎么拿这么多过来?端一小碗尝尝味道就好……怎么这么满?”   “有两个鱼头呢,放着也是坏了,就干脆一锅炖了。”   “你呀,不会过日子!年轻姑娘都这样,等你以后结婚了就知道了。现在天儿又不热,鱼头怎么会放不住呢?”   程冬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嫌鱼头有点腥气,放在家里久了多少有点招虫子。”   “给腌上不就好了吗?稍微抹点盐,再加点辣椒存在瓷罐子里盖上盖,放在阴凉的地方,想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来烧就是了,味道不要太好哦。”   “是,还是秦姐你会过日子,下次我一定这么做。”   程冬至送了鱼头汤就回去了。晚点儿的时候秦姐过来还瓷盆,瓷盆里面装了几个玉米面饼子与一碗雪菜烧鱼头。秦姐很歉疚地说:“你也太实在了,居然把整个鱼头都给我们送过来了!今天家里几只馋猫吃得那叫一个高兴,都说你这汤炖得鲜,下次教教我怎么做。”   “好呀。”程冬至笑眯眯地答应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程冬至非常自然地把张顺子过来买鱼头的事情给秦姐说了。   秦姐十分生气:“平常闷声闷气的,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人!我以前还和人说他老实呢,看来是肚子里坏!”   程冬至笑:“在秦姐你面前他肯定老实了,这不看我是新来的,就想试试呗。”   试什么?当然是试她好不好说话。要是好说话,得,以后有啥便宜就都找她这来了。   秦姐十分赞同她回绝的方法:“你做得对,就是该硬气一点,不然叫这种人骑到头上去了!别怕,咱们办公室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下次要是再来找你麻烦,我找他谈谈去!什么玩意儿,他也不看看自己放个屁有多大的声响!”   “那就先谢谢秦姐啦!”   “谢什么,你来的头一天我就看你顺眼,小姑娘一个人千里迢迢来这边不容易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嗯!”   没吃着程冬至的鱼头,张顺子的老婆祝二妹心里记了仇。   她原先对程冬至是不冷不热淡淡的态度,而今彻底和大壮妈站在了一个阵营,成天在背后嚼程冬至。俩人原先关系就不错,现在俨然成了密友,女人之间的感情往往是通过骂其他女人而突飞猛进的。   大壮妈本就心里憋着一股火,如今得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全力附和,顿时底气倍增,开始光明正大地给程冬至飞白眼了,有时候还要刻意用鼻子重重地哼一声,再往地上啐一口。   可惜程冬至就像害了眼病,每次都是视若无睹擦肩而过,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即便一个人的时候也目不斜视,神情那叫一个淡定自若,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大壮妈气得跳脚,很想使一些楼道小市民经常使的那些坏,可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程冬至的房门外从来不堆煤球灰,也没什么其他东西,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那个门也很结实,外头包了一层铁皮子,想动个什么手也不容易。更要紧的是,这个小妖精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住对过的几户经常开着门的人家时常有意无意地帮忙看着,有时候大壮妈才一走过去里头的人就招呼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过一样。   其实程冬至的手段很简单,那就是散东西。   她有钱有票,不太在乎每个月发的那票证,便转手送给了附近几户人品性格暂时挑不出大毛病的人家,远亲不如近邻嘛。花点东西换来清净和方便,不算亏。   都是些白糖票布票工业票啥的,给的数目也拿捏过,不太多也不太少,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她一个人用不了这么些,家里那边的人用不了这边的本地票。这样只会让人觉得她大方和善,不会让对方觉得她是那种随便可以占便宜的肥羊。这些人家和张顺子大壮妈他们不一样,不白拿她的票,都知道回差不多的礼。有的回两个水煮红薯,或者几个菜饼子,大家有来有往的,但多少还是欠着她一点人情,毕竟那些票证太难弄了,谁家都缺。   然后她再时不时给他们的孩子塞点花生糖果啥的,那就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姑娘了。小朋友们见到她就喊冬枝姐,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大人们见了面也是亲切自然地打招呼,时不时互相帮把手什么的,处得非常好。   因此,大壮妈和祝二妹也顶多只能私下多骂几句发泄,想要再做点什么却是不能够的。   程冬至好歹也是从小在极品堆里长大的,像大壮妈他们这样的真不够她看,连个热身都算不上,欺负狠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正因为如此,程冬至总有种提前进入老年退休干部生活的错觉,每天波澜不惊,没什么挑战和好奇,就差拎着个鸟笼去晒太阳了。   日子过得□□稳太清净了。她知道该惜福,可总觉得有点儿欠缺…… 第190章   机械厂不愧是文楚市鼎鼎有名的支柱大厂之一, 福利那不是一般的好。   才买完鱼头没多久, 厂内供销部又进了一批大白菜, 运菜的卡车一辆又一辆的,后箱堆得比山还高。虽然这回需要凭菜票和钱购买, 每人限购二十斤,可菜票容易攒, 并且厂子的内部价格也不贵, 比起在外头买要划得来多了。   现在是晚秋还没正式入冬,然而文楚市今年的气温比以前要更低一些, 就提前把储菜这事儿给忙乎起来了。程冬至不太会储生的菜, 干脆把自己买来的这些白菜一半做了泡菜一半做了腌咸菜,装在小坛子里摆在阳台上, 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看着还挺有趣的。   除了大白菜, 程冬至还腌了些萝卜辣椒之类的小菜, 和秦姐她们一样装在玻璃瓶里带去食堂吃。这些小菜腌起来的速度很快, 没几天就好了。程冬至拿去给胡会计与秦姐尝尝, 她们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胡会计的老毛病忍不住又犯了:“你这小菜腌得很不错哎, 我今年也腌了萝卜,可就没你腌的这么脆这么香辣!谁要是娶了你, 那可是享福了!你来厂子也有些时候了,有看中的男同志没?”   程冬至正想着要拿什么话堵住她的嘴,忽然厂子里的广播就响起来了。   “王冬枝同志,王冬枝同志, 请速回办公室一趟,有人找你。”然后又重复了两遍。   程冬至愣了,谁会来这边找她啊,难道是赵敬伦?   秦姐赶紧推推她:“别吃了,赶紧拿着饭盒先回去。”   胡会计说:“小菜瓶儿留下!”   程冬至笑了,果真留下玻璃瓶,拿着饭盒匆匆地回办公室去了。   才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一个修长的身影就闯入了眼帘,她的脚步下意识慢了下来。   直到走到近前,程冬至揉揉自己的眼睛,才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居然是阿则!   尽管只有一年左右没见到阿则,可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差点儿认不出来。   记忆中的阿则是一个眼神很平静清澈的少年,容易接近,也能一眼看穿。可现在的阿则变成了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漂亮还是那么漂亮,却让人有点儿不敢靠过去了,有点束手束脚的。他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皮肤更白了些,眼神中曾经消失或者说是隐藏起来的某些东西又出现了。   程冬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省城时第一次与阿则他们重逢的时刻。那时候的阿则和现在的阿则很像,和下乡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阿则截然不同。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复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很强烈。   这个认知让程冬至顿住了步子,讪讪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有些不安地搓着手:“你,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的是,阿则主动走近了她:“姐,我是来找你的。”   这一声姐倒还是记忆中的声音,语调也很温和。程冬至仿佛觉得被冻住的自己稍微热化了一点儿,脸上的表情也没那么僵了:“你,你咋知道我在这儿的?”   “听人说的。”   “你来这边几天?南平那边工作不要紧吗?”   “我以后就一直在这边,不走了。”   “啊?”程冬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我爸被调到了这边工作,我也跟着过来了。”   程冬至猛然睁大了眼:“你爸他……没事啦?”   阿则笑:“没事了。”   程冬至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由衷地为阿则感到高兴。   可高兴劲儿过后,她的头渐渐低下去了,不再直视阿则的眼睛:“那挺好的……”   “姐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咋会不高兴,我可替你高兴了。”   阿则见人来人往的,几乎都在偷偷摸摸地往这边看,不太方便说话,就道:“下班后我来门口接你。”   “接我干啥?”程冬至有点儿茫然。   “好久没见了,一起吃顿饭。”   “哦,那倒也是……”   阿则走后,一直在附近偷看的胡会计和秦姐一拥而上,把她给围住了。   “刚刚那人是谁啊?长得这真叫一个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像从电影里走出来似的!前些时上映的《大战敌特岛》看了没?就和里头那个特务一样,不,比那个特务还要长得好!要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都要上去没话找话说了!”胡会计真情实感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是我一个朋友。”程冬至有点汗颜:“胡姐你真的是在夸人吗,哪有夸人像特务的?”   “整个电影里就那个特务最好看!不好看哪有本钱当特务迷惑人呢?真是朋友啊,不是对象?”胡会计挤眉弄眼。   “不是,就是朋友。”程冬至说了这句话后,眼神有点黯然。   阿则家里没事儿了,他就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关照的弟弟了。这个时候再以姐弟相称,有点儿强行抱大腿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即便阿则还愿意叫她一声姐,那也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这并不能改变以后二人会拉开距离渐行渐远这件事。有些东西还是早点认清,接受现实的好。   秦姐悄悄拿胳膊肘撞撞胡会计,胡会计看程冬至的神情也知道自己玩笑开过火了,忙找了个由头把话题给岔开了。   接下来的一天既漫长又短暂,程冬至手上的活儿并没出差错,可她知道自己心里头挺乱。   以后她该怎么拿捏对待阿则的态度呢?   太过于冷漠了,会伤了阿则的心;和以前一样,就怕他人对她的动机有怀疑,她可实在是遭不住再来一次了。虽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老是挪来挪去的也不是回事啊。   小孩子的时候怎么玩儿都没事,可长大了,难免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就像叶淮海那边。虽然阿则和叶淮海情况不一样,是拿她当姐看的,可俩人没有血缘关系,尤其是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要是再以姐弟相称,其他人看在眼里,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什么龌龊想法都会出来的。   下了班后,程冬至深呼吸几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尽量维持着一个平和而自然的表情出了厂门。   她估摸着阿则应该是会骑自行车过来,正伸着脖子到处找自行车呢,忽然就看到阿则走过来了。   “你没骑车呀?”   “开车过来的。”   “什么……”   程冬至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不远处。   上车后,程冬至有点坐立不安,像是头一次进城的老太太。穿过来后,她经常在路上看到各种小轿车,公车私车都有,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坐进来。当然她想要坐也不是特别难,手里的钱随时能买一辆开着玩,就是觉得不适应。   “你开公车来接我不要紧吗?”   “不是公车,家里的。”   “哦……”也是,阿则怎么会明目张胆地开公车来呢?虽然这个时候公车私用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很多司机还会偷偷开着公车接私活儿赚钱,可阿则不会这样做的。   阿则似乎是注意到了程冬至的紧张,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天,说的都是两人亲切熟悉的话题。渐渐的,程冬至也就不紧张了,稍微有了些曾经的感觉。   “你和叔叔什么时候来文楚的?”   “刚来不久,正好听说你也在这边,就立即过来找你了。”阿则笑。   “算你有良心!”程冬至哼了一声。   聊着聊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咱们是去哪儿吃馆子啊,怎么往人家住的院子里开?……等等,怎么还有抱着枪的人?!”   “别怕,那是站岗的卫兵,他们认识这辆车。”   “重点不是这个啊!!你要怎么把我往这种地方带啊?这是哪里,你工作的地方?”   “我家住这。我爸他们早就想看看你了,阿姨今天特地准备了很多菜,叫我把你带回家吃,说是外面的手艺还不如她。”阿则的表情很淡定。   “啥??!!”   到了小楼的院子里后,程冬至扒着车座死活不肯下车,还是阿则半强行半哄劝地把她给拖出来的。   “快松手,我忽然想起有急事,改日我再来拜访!”   “别怕,我家里人都很和善,不会吃了你。”   “不行不行!我忽然想起来阳台上衣服没收,家里煮着的汤没封火……”   “姐,你再不听话我就扛你进去了。”阿则笑。   程冬至看了看周围那几个脸都憋红了的抱枪士兵,忽然有点担心自己动作过大被判定为袭击工作人员当场就法,就只好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地跟着阿则进了小楼。   她没想到阿则居然这么坏,不声不响地来这么一手,简直比让她去厂子里的汇演场表演芭蕾独舞还尴尬局促。   现在仔细想想,他的确是没说过去馆子吃,可也没说来他家啊!   小楼是复式的,带有老式玻璃挂灯和木质旋层梯。房子内部的装潢并不奢华耀眼,反而半新不旧的,有种温静的朴实。   阿则给程冬至拿来了拖鞋,她才要换鞋,就被一个散发着油盐酱汁香味儿的柔软怀抱给笼住了。   “这就是冬枝呀?长得可真灵醒!!”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回来啦 第191章   抱住程冬至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脸庞圆圆儿的像一轮满月, 眼睛笑起来则像弯月, 肤色也和冬天的月一样灰白灰白的。她穿着半旧的手织毛衣,黑色灯芯绒裤子,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保姆或者厨娘, 可程冬至猜出来这应该就是阿则口中的那位阿姨。   “阿姨好。”程冬至并没有挣脱, 乖乖地打招呼。   “哎, 哎!”   阿姨领着俩人到了客厅, 里面早就坐着了一位中年男人,看到他们进来站了起来, 很和气地说:“欢迎欢迎, 来这边坐。”   程冬至踌躇着不知道该坐哪个位置, 阿则体贴地把属于她的椅子给拉出来了一点, 她就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中年男人的身边。阿姨很快就挤开阿则在她另一侧坐下了,拉着她的手,似乎是要和男人一起把她给看住不让逃跑了。   起初, 程冬至不敢抬头直视中年男人,也就是阿则的父亲邵叔叔。对方很和善, 问了一些她工作和生活上的问题,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和普通人家家里的慈爱长辈没什么区别,她也就渐渐地没那么紧张了,可还是不敢瞧对方的脸。   阿则忽然笑了:“姐,我爸长得不可怕。”   阿姨哈哈大笑:“谁说不可怕?脸一板和大尾巴狼似的!别说冬枝了, 我刚来你家的头几个月也不敢看他呢。冬枝你别怕,赶紧抬起头来瞅几眼,就几眼没事儿的!”   邵叔叔也笑了。程冬至大窘,不着痕迹地瞪了阿则一眼。借着这个机会她鼓起勇气看了邵叔叔一眼,只见是一个很儒雅的男人,白衬衣外面套了个深灰色绒线背心,看着很家常。虽然有几丝白发,可脸却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能看得出来曾经的清秀眉眼与翩翩风姿。   被阿姨这么一打趣,再加上看清了阿则父亲的样子,程冬至勉强恢复了一小半她的场面劲儿,能说能笑了,就是依旧有点腼腆。   就像阿则说的,阿姨的手艺很好,准备了一大桌拿手菜,味道不输外面那些大厨。   “来,冬枝你尝尝这个笋,是我老家亲戚从乡下带来的,可嫩了,鲜得很!别不好意思,我一顿还能吃个三四碗呢,你们年轻人还在长身体,可别亏着嘴!阿则,你给她剥几个虾。最近虾真不好买,水产公司那边拿着号排队要等一上午,这玩意偏偏又不好让人帮忙带过来……”   劝过菜后,阿姨发挥了她的话匣子本色,喋喋不休地说着许多关于柴米油盐的事情,气氛渐渐被她带起来了。程冬至偶尔会发表自己的小小意见,阿姨给与了热烈的赞扬和肯定,于是俩人越聊越开心了。   程冬至头一次觉得,原来这种小楼里的人家不是她想的那样高高在上不好接触,他们说的都是她能听懂的话题,过着的也是和寻常人家没有什么区别的烟火生活。当然,这也有极大可能是他们对她的一种善意。   她发现,这个阿姨丝毫不介意自己曾经的工作经历,说起往事时候的态度大大咧咧的,也完全没有身份改变后的傲慢与自矜,仿佛一切都是很寻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她也能看得出来,阿则和这个后妈的感情不错,虽然嘴上还是喊的阿姨,可他们之间相处的感觉很自然,没有敌视或者隔阂,没有漠然,连刻意的表面客气都没有,就像是一对极其寻常不过的母子。   “冬枝啊,你会不会打毛衣呀?”阿姨忽然冷不丁地问道。   “会一点……”   “那你平常工作什么的忙不忙呀?”   “不忙,挺闲的,平常做完了事就打打毛衣什么的。”   “那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打一件高领毛衣呀,按照阿则的身寸儿来就行,打完了我再送你几卷羊毛线。你是不知道,他们爷儿俩脾气一样怪,这种贴身的东西不肯穿外人做的,非得自己人做才行。我每天忙得昏头颠脑的,还得抽出功夫织这个,能怎么办呢,摊上这对爷儿俩……”阿姨说着抱怨地瞪了阿则父亲一眼,又瞪了阿则一眼,被瞪的两人都笑了笑。   程冬至连忙摆手:“阿姨你不用送我羊毛线的,反正我也没事情做,给阿则织又不是给其他人织,不嫌弃我手艺就行。”   阿姨十分赞同程冬至的这个说法:“对,都是自己人,那就别弄的这么见外了!我听阿则说你在这边除了咱们也没有其他熟人,正好我平时也没个说话的人,你有空就过来陪陪我,咱们一起织织毛衣,逛逛街啥的,不好吗?”   程冬至楞了楞,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了。   吃完饭后,阿姨不由分说地把那些干净没动过的菜全部打包在饭盒里,叫程冬至带回去吃,还把装毛线竹针的袋子也给她捎上了,一再嘱咐:“下星期再来呀,我煲汤!”   从小楼出来后,程冬至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阿则开车把她送回了厂子,还下车亲自把她送回了宿舍楼下。   “姐,记得答应阿姨的话,下星期来喝汤。”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总有种特别麻烦你们家的感觉。”程冬至轻声说。   “我和爸工作都忙,阿姨平常没什么人说话,你要是愿意过来陪陪她就再好不过了。当然,也不用勉强,要是你那边有别的事就算了。”   “没有啊,我能有啥事儿,闲得身上都快长草了。”程冬至苦笑。就怕对方是和她客气,她傻乎乎当真了,反而给添麻烦。   “姐,我爸和阿姨还有我,都很喜欢你。真的。”阿则诚恳地说。   程冬至顿了顿,脸上有点儿红:“真的呀?”   “真的。要是你那天不来,我可能会难过呢。”阿则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些程冬至所熟悉的神情,她下意识想要去摸他的头安慰几句,手还没够着就缩回来了。不行,不能这么放肆,摸顺手了以后叫邵叔叔和阿姨看到可咋整?再说这孩子是真的成大人了,不能老和摸小狗似的摸了。   “放心,我肯定会来的!到时候我带点儿拿手菜过来,你想吃啥?”程冬至下定了决心。   “我想吃姐你做的玫瑰鸡蛋糕。到时候能多做一点儿吗?阿姨和爸也喜欢吃甜的。”   “那容易,包在我身上!”   自打去了一趟邵家后,程冬至的日子就顿时不再无聊乏味,开始有事情可做了。平常的时候帮阿则打毛衣,阿则的尺码阿姨都细心地写在纸片上放在袋子里了。看了他的腰围肩围什么的后,程冬至特别感慨,这是生错了年代,再往后几十年是做模特□□豆的料啊,保准能火!   到了去邵家的前一天,程冬至开始忙活做玫瑰鸡蛋糕的事了。   由于是要带去做礼物的,她没有像以前在角上的时候做的那么糙,而是很细心地把面糊给彻底搅匀了,再小心地倒入玫瑰型的模具里,还加了些正宗玫瑰蜜和玫瑰素在里头。面粉,油,奶,鸡蛋,糖再加上蜜,都是些香香甜甜的料子,糕蒸好后红艳艳的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香气四溢,惹得隔壁的小孩子一个个都馋得流口水,那些被惯坏的就直接哭起来打滚要吃这个了。   程冬至本来就一次性蒸了很多,味儿也给大家闻到了,于是便每家拿了一点儿过去让他们尝尝。一层楼的人都照顾到了,却故意避开了大壮妈家和张顺子家,祝二妹气得在家里摔锅铲摔瓢指桑骂槐的,大壮妈家里的大壮二壮更是扯起嗓子哭,她打了这个骂那个,乱哄哄一团糟。   俗话说吃人嘴短,何况是这么金贵的点心,大家小心翼翼地尝过味儿后,不住地夸赞程冬至手艺好,能干贤惠。小朋友们更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不下来了,还是家长们好说歹说才扒拉下来,放她回去。   给大家尝的是粗制的第一道成品,接下来她就要进行第二次加工了。程冬至忙到快凌晨才睡,次日提着两大袋子东西下了楼,而阿则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怎么提这么多?”阿则接过袋子问。   “怕不够吃嘛。现在天气冷,这个可以多放些时候,你还可以带到上班的地方去分一分同事们,这样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人家也会记你的情。”程冬至认真地教阿则如何和同事们打好关系。   阿则笑:“我给他们带阿姨做的就行了,你做的不行。”   “噫,小孩子脾气!”   这次邵叔叔不在家,据说是去开会了,家里只有阿姨在。程冬至莫名轻松了许多,不但能应对自如,甚至还能开玩笑逗得阿姨咯咯直笑。   “你这孩子,说话咋就这么逗呢!难怪阿则每次提起你都带笑,我可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难得见他提起人时这样!”   程冬至看了阿则一眼,阿则笑了一下。   阿姨尝过了程冬至坐的鸡蛋糕,高兴得直拍手:“这个好,这个好!下次你来教教我怎么做?”   “嗯!”   阿姨把煲好的汤端上了桌,正要布饭菜时,门铃响了。   阿则去开门,没一会儿,邵叔叔和阿则一起回来了。   程冬至慌忙站起身,邵叔叔笑着说:“坐,别客气,把这儿当你自己家里就行了,不要拘束。”   阿姨忙添了一副碗筷,问:“不是每次开会都在那边食堂吃吗,今天怎么赶回来了?”   “听阿则说冬枝会带好吃的过来,哪还有心思吃那边的大锅饭呢?”邵叔叔一脸正经地道。   “冬枝,你瞧见了没有?别看他平时看着像模像样的,私底下就是个馋嘴的小老头儿!没啥好怕的。”   程冬至谦逊了几句,心里头有点儿难以言述的感动。   不管是真情流露还是做戏,对方肯用这样温和平等的态度对待她,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善意。   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她要是还扭扭捏捏各种猜测的那就太那啥了,豁出去当普通朋友家人对待! 第192章   心里的疙瘩一解开, 程冬至面对邵家人时最后一丝警惕和畏惧都散开了,她彻底从容了下来。   这次大概不会再调动她了?同一个院儿里住着的人性格也有所不同, 就像一栋楼住着的市井民众也有锱铢必较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的呢,阿则和叶淮海的性格不就这样天差地别的吗?   反正她在阿则的事情上问心无愧,当初他们家落难,她是可怜阿则,没有抱着任何投机的意思,谁知道这种要命的事儿还能扭转过来呢!他们要是真的要对她怎样, 那也是她所扭转不了的, 干脆爱咋咋地。   程冬至一放开, 邵家人几乎是瞬间都察觉到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吃过饭后, 程冬至要帮忙洗碗,阿姨硬是把她给架出去了:“这事儿他们爷儿俩做就行,咱们喝茶去。不然,吃的咱们做, 碗也得咱们洗吗?那不太像样子!男人可不能惯着。”   邵叔叔已经在套围裙了,阿则也对程冬至点点头,她只好和阿姨一起去沙发上坐着去了,俩人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阿姨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也爱倒腾吃的, 两人从腌小菜的方法谈到哪家供销门面的调料食材齐全,价廉物美,天南地北地扯得意犹未尽, 连阿则什么时候坐在了身旁都没察觉。   程冬至意识到时间太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连忙刹住话头告辞:“阿姨,天而不早了,我得回去啦。”   阿姨正说在兴头上呢,舍不得放人走:“都这个点儿了,留下来一块儿吃晚饭,吃完我让阿则送你回去!”   程冬至笑着说:“下次阿姨!这回真得回去啦。下回我教阿姨你怎么做这个鸡蛋糕,到时候带材料和模具过来!”   “好,好呀!”阿姨又高兴了。   阿则把程冬至送回了机械厂,这回照例是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临分别时,阿则问她:“姐,后天有空吗?”   “怎么了?”   “同事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想和你一起去看。”   “好呀!”   “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行,老地方见!”   阿则走后,程冬至刚要上楼,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赶了过来,急切切地喊着:“王姑娘,你可算回来啦!”   借着模糊的光亮,程冬至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小卖部的老板。   “咋了卞老板?”   “有你的电话,从南平来的,说是姓康。他说这几天一直有空,什么时候打回去都可以,你看?”   “哦呀!”程冬至激动了起来:“我这就去!”   康大力正是老滑头季二推荐给她的那个人,其父是当铺大掌柜,从小好东西见得多了,耳濡目染的,自然会有些真功夫。季二牵线后,两人联络的机会不多,私下直接见面也只有匆匆一回,喝茶没多久就回去了,连东西都不曾好好买,因为运输公司那边的任务实在是很重,在季二那一带也需要避嫌。好容易康大力那边稍微闲点儿了,她又到文楚这边来了。   这下可好,可算是两边都安稳下来啦!   程冬至急急忙忙地拨通了运输公司的电话,好久后才算是接通了,而且对方就恰好是康大力。   “康叔,最近身体可好呀?”   “好得很,好得很,劳你挂记啦!这次跑长途,我顺道收了点儿红薯,下个星期要去文楚一趟,正好带给你。”   这个是俩人之间的黑话,所谓红薯其实就是指那些老玩意收藏品,并不是吃的那种真红薯。   程冬至心花怒放:“好呀!到时候你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提早准备准备。”   “行!还是这个电话?”   “对!”   挂了电话后,程冬至心情大好,边付钱还边哼起了歌儿。   卞老板打趣她:“怎么,家里叔伯要给你带好吃的过来啦?”   程冬至含笑点头:“那可不,他说要给我带些红薯过来呢!”   “哦哦,那难怪呢!这个时候的红薯甜哇。”   “那可不!”   因为这个缘故,程冬至这几天脸上一直都是喜气盈腮的,整个人不再和之前那样有点蔫蔫的了,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神秘的活力。连带着阿则和她碰面的时候也是如此,阿则看到她的表情这样灿烂,忍不住问:“姐很喜欢看电影?”   程冬至一愣,随即有点不好意思,为了不泼阿则凉水,她转了个弯儿道:“看电影是其次,想着你以后就一直在这边陪我了,心里头开心呀!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无聊了。”当然,这也是一个原因,不算她完全撒谎。   阿则笑了,那笑容很好看,也很耀眼,像是什么宝石在灼灼发着光一样。程冬至差点给看迷糊了!   据说是电影院那边不好停车,阿则今天骑了一辆很新的漂亮自行车过来,程冬至兴冲冲地坐了后座,兴奋地观看着沿路的景色。   “扶稳。”   程冬至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了阿则的腰。   自行车头忽然微微一崴,程冬至连忙松开了些儿:“是不是我箍得太紧了?”   “没有,刚刚路上有颗石子。”   电影院到了后,阿则去放车,程冬至站在入口处不远的树下四处望着。起初她还觉得新鲜,过了一会儿后,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了。   来看电影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些成双成对的年轻人,而且一看就不是兄弟姐妹或者好友那种关系,似乎都是……在处对象?   别问废铜选手程冬至是怎么知道的,即便她对于这方面再怎么不敏感,那些大姑娘羞答答满脸飞霞的模样简直是就差把恋爱俩字写脸上了,瞎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小伙子们倒还好点,相对没那么娇羞似水,可他们看向身边姑娘的缠绵眼神让程冬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黏的!   就在她既别扭又感慨的时候,阿则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菱形的纸包,鼓鼓囊囊的,递给了程冬至。   “这是啥?”程冬至好奇地接过。   “炒板栗,刚刚看到那边有人在卖,就顺手买了。”   “哇!”   好久没见着这个玩意儿了,程冬至连忙伸手进去,却被烫得嗷儿一声缩回手。很快她就发现这个纸袋子隔不了多少温,才捏一会儿那炙热的温度就一**地涌上来,有些拿不住,又不好放地上,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烫手板栗!”   阿则注意到她的表情,很快接了过来:“等进去的时候再吃,刚出锅可能有些烫。”   程冬至沮丧地点点头,想到了什么,有些奇怪地问:“你不觉得烫吗?”   她很了解阿则,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烫的话,是不会直接给她的。   阿则摇摇头:“没有感觉到。”   “你不会是冻得没知觉了。”程冬至下意识看向阿则的身上,他穿的也不算单薄啊。   阿则伸出了空着的右手给程冬至看:“可能是因为男人的手比较糙。”   程冬至看清他的掌心后,心里有点儿小小的触动。   她一向很羡慕阿则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是弹钢琴的手,可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的手掌心,竟然有一层薄薄的茧,看着不甚明显,仿佛只是掌心的一些纹路罢了。   可程冬至明白那些不是纹路,是身体常年辛苦劳作留下的自我保护痕迹。她差点忘记,阿则也是前不久才恢复了稳定的生活状态,之前那么多年他可一直都是在做着辛苦的活儿,她难以想象的那种。即便后来到了望天角,他也从来没有偷懒过,他只是不说而已。   念及他吃苦受罪的那几年,程冬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掌心上的薄茧,发自内心地心疼阿则:“那几年你受苦了!”   就在程冬至的手准备缩回去的时候,阿则忽然捉住她的手翻转过来直接握住了,带着她往里头走:“我们进去。”   程冬至啊了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一起过去了。   虽然四周的情侣们很多,可像他们这样“大胆”的的不多,大部分都投来了羡慕且渴望的眼神,也有少数较为保守的人投来了她之前看别人的眼神,仿佛是在说现在的年轻人啊!   程冬至很想对他们解释她不是,她没有,可解释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等酝酿好词句的时候人已经在位置上坐着了,脸上也微微有点窘热。   电影是播放了无数遍的《大战敌特岛》,程冬至很久以前看过一次,不过忘记得差不多了,连几个主演的人脸都记不清。   她想起胡会计夸赞阿则的那些话,认真地找里头的头号反派人物敌特先生,等了好久才看到一个油头粉面的奶油小生穿着军统装出来了,不由得大为失望。   胡会计啥眼神儿啊,这个演员哪里比得上阿则一半好看,差远了简直!要是导演当初先看到的阿则,还有这个眼线怪啥事儿啊!   剧情实在是太催眠了,也很套路,看上一句就能猜出下一句台词。偏偏还有大段大段的程冬至不是很感兴趣的打斗戏,这个时候拍摄技术啥的都很落后,那些打斗戏还不如广场舞大妈群殴来得有冲击力,和糊弄小孩似的。   她看着看着就有些无趣了,精神萎靡地靠在了座椅上,找阿则要栗子吃。   阿则用干净手帕把栗子剥好,齐齐整整地凑成了一小捧后才连着帕子一起给了她。   程冬至心里很受用,和阿则出来玩儿就是舒服!她一边吃一边问:“你不吃吗?”   “等你吃不下了再给我。”   “我觉得可能不会吃不下,而是不够吃……”   “那就吃完了和我说,我再去买一份。”   程冬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孩子咋就那么懂事啊! 第193章   电影看完后, 俩人出了电影院。   程冬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些悻悻的:“下次还是别来电影院了,糟蹋钱。天天播的就是那几个电影,就没个新鲜的。”   阿则点点头:“那下次我们去吃好吃的?”   “好呀好呀!我早就听说文楚这边各种风味小吃可多了,光早点就有十几种呢!”   只可惜这些热闹多样的美食和机械厂没什么关系, 一是厂内生活比较封闭,差不多都内部自给自足了,偶尔才出去一次透透风。尤其是吃饭啥的, 平时都是在厂内食堂解决,或者去小卖部买点儿副食换口味, 偶尔遇到小卖部进货还能买着点肉蛋蔬菜啥的;二则机械厂位于城北,那些美食商店聚集街大多在城南那边儿, 文楚挺大,别看在同一个市里,这一南一北的隔着老远呢。   阿则看着程冬至眼睛放光的样子,不禁笑了:“姐还是那么喜欢吃。”   “喜欢吃咋了, 又不是吃不起, 你姐我有钱着呢!对了, 你才刚工作,工资应该也不高,别老乱花钱,这么大的人了朝家里要也不合适,以后就我请你吃饭!别替我愁,我一个月有差不多五十块呢!”   “放心姐, 够用。”   “你工资多少呐?”   阿则说了一个数。   程冬至摸了摸脸,感觉有点火辣辣的:“还不错,不过也得省着点花,手里头得有点存款心里头才不慌嘛。”   阿则笑:“存款我也有,这辈子应该够用了。”   “什么时候存这么多的?”程冬至倒吸一口气。   “是妈留给我的。去年银行那边取消了冻结,全部还给我了。”   程冬至愣愣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姐,和我出去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我有。”   “行,有你这句话,以后我就放心赖着你混吃混喝了!”   “嗯,没问题。”   虽然没好意思问那笔存款具体有多少,可程冬至知道阿则不是那种说话虚浮夸大的人,他觉得能用一辈子那肯定少不了,出去吃个饭啥的应该不至于把他老婆本给掏空了?再说了,他还有那么多工资呢。大不了以后他缺钱她再给他就是了。   这样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起来,还有些隐隐的欣慰——阿则知道给她花钱了呀。   几天后,康大力来到了文楚市。   程冬至在厂子门口等了好半天,终于看到一辆灰扑扑的卡车开了过来,驾驶位上坐着一脸憨厚的康大力,正冲她挥手呢!   一般人很容易被康大力这个模样所蒙蔽,可程冬至早就听季二漏过底——这人精着呢,要不然也不会搜集来那么些老玩意儿,还一直没犯什么忌讳。在这个年月,家里四个老人三个生着病,下头七个孩子,最大的工作了最小的还站不稳,他都能好好儿地养活到现在,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因为舍得递烟,门口的保安和程冬至的关系也很不错,登记的时候完全没有为难康大力,很轻松地就放他进去了。按照规定外头的卡车是不能进去的,现在这个点儿没啥人,离宿舍楼也近,保安就主动帮忙把车上的好几箱子红薯给搬到宿舍楼下面去了,临了还特别羡慕地说:“老哥,你对你侄女儿真不差!这么些红薯不容易弄到?”   康大力憨厚地笑笑:“是废了点儿功夫,不过也不算太贵,现在年成比以前好点儿了。我们混个肚儿圆,也不能让自家晚辈挨饿不是?来,大哥,拿上,辛苦你帮忙搬过来啦!”   康大力顺手拿了两个个头不算小的红薯,诚恳地塞到了保安怀里。保安连连推辞,程冬至也在旁边帮腔着让他收下,他便只好笑眯眯地道谢:“那,我就拿着了!卡车我给你看着,放心,丢不了,这边没有那号人!”   说罢,怀揣着俩红薯飞快地走了,生怕叫其他人瞧见。   好不容易把所有的红薯箱子都给搬到房里了,程冬至心里头乐开了花,也不去清点藏在里头的货,而是很放心地锁上了门,拖着康大力去了最近的一家国营馆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不看货只管让康大力出价,也是一种信任的表示,康大力不会不懂得这个。   到了馆子的包间儿后,程冬至点了两瓶大曲,四个肉菜一份汤,一大盆二米饭和一篓玉米面饼子,起手满满地先敬了康大力一杯:“康叔,辛苦你了!”   康大力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叫你破费了哇!”   说罢两人都是一饮而尽。程冬至其实不太喝这种烈酒,可她有自己的小办法,看起来仿佛是千杯不醉的豪爽之人,很是对了康大力的胃口——这小姑娘不错!爽利泼辣!   “你是二爷介绍的人,我对你放心,你开个价!”程冬至擦擦嘴,说。   康大力看了看这些酒菜,心里很有些被看重的满意,道:“你也是二爷介绍给我的人,我就不打虚枪了。这几箱子红薯,很花了点儿我的老本,你就……给这个数!粮票也是一样的斤数。”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又做了一个口型,意思是三百块钱加三百粮票。粮票自然是全国的,这个是一早就商量定的。   程冬至二话不说地掏出了三百块钱和三百斤的全国粮票,并额外给了一把其他的票证:“这些,康叔你拿回去用!放心,是通用的。”   康大力一愣,他没敢去碰面前的这一堆,不安地搓着手:“这怎么好?说是多少就该多少,怎么好白拿……”   “怎么能叫白拿呢?康叔千里迢迢给我把红薯送到文楚这边来,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子,耽误了多少时间呢,哪有直接在南平那边卖来得便利?康叔你就别推了,收下,不然我以后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程冬至直接把所有的钱票混在了一起,强行塞给了康大力。   康大力实在推辞不了,只好腼腆地笑着说:“那行,那我就厚重脸皮收下了!以后再有什么好红薯我头一个送你这边来!”   “多谢康叔!”   康大力吃得饱饱醉醉的,程冬至在附近的招待所给他开了间高级房后,让服务员帮忙扶着他进去休息了,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回了宿舍楼,去看看那几箱子都是啥货。   康大力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用来装货的箱子既结实又隐蔽,上面铺着一层质量不错的红薯,下面的夹板抠半天才取下来,露出了一个稻草芦花之类垫着的软内衬小箱子,这才是真正的货。   程冬至把所有的小箱子都取了出来,一共是四个。她怀着激动而神圣的心情洗了洗手,郑重地一一打开来。   一个玛瑙鼻烟壶,一个带着牙印儿的碎眼骨扇,一串翠珠镯,一对扁方,几个宝石戒子,一对通玉小茶杯,还有一些一看就是女孩子容易喜欢的精巧闪亮物件。看来康大力误解了程冬至的意思,还以为是她自己要收藏这些东西把玩或者装饰闺房呢。   虽然对方似乎有误会,可程冬至还是很满意,因为系统的反应告诉她这些宝贝能换来的水晶肯定不少,这么些漂亮东西只收双三百有些低了。得亏她主动添了好些票给康大力,也没事先看货,不然可就露怯了。   就在程冬至准备把这些玩意儿都塞进氪金箱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小吊坠,挑了出来放在掌心里看。   是一个很温润的玉坠子,她不懂玉,就是觉得颜色儿不错,样子也别致,于是便狠狠心留下来了。她不是为了自己留的,而是准备给阿则带着玩。不知道为啥,总觉得这个东西很配他。   康大力一觉睡醒后已是大天亮,他花了好半天才弄清楚自己睡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儿,明白是程冬至的手笔后心里头感激不已——他可从来没睡过这样高级的房间呀!床这么软,闻起来这么香,旁边还放着搪瓷杯和热水壶,多么好的待遇!   然而天色提醒着他不能再多耽搁了,康大力匆匆洗了把脸后便收拾好去厂子外头找到了自己的卡车,兴冲冲地回南平去了。这回的买卖不错,小姑娘根本不讨价还价,光是那个双三百,他就赚了至少有个大对半!   等快到南平的时候,康大力才想起那把票证,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的脸顿时通红了——   都是紧缺的票证,除了家里头一直缺的布票外,居然还有红糖票,工业票和一张手表票!   老天爷啊,他这是占了人家多大的便宜啊?   康大力坐立不安,想办法把这事儿对季二说了。季二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这算什么,她手里有东西,愿意给你你就拿着!大不了以后用心着点儿多给她找点东西,那就比什么都强!”   康大力连连点头,喜形于色:“多谢二爷,给我介绍了这么个好买卖,以后再赚了笔好的我头一个孝敬你!”   “去去,我还用得着你那点孝敬?”季二十分不屑,不过他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说起来,我倒是有事情求你!”   “啥事,二爷你尽管说!”   “我找几样用不着的小玩意给你,下次你给我一并带过去,和小丫头说,我其他什么都不要,就要一箱子波尔多酒!”   “……是!” 第194章   康大力带给程冬至的这批东西真不赖,足足兑了近五百块水晶, 这是发了一小笔横财呀!   程冬至用水晶用得很省, 向来不轻易出手, 只有刷出人品券的时候会直接买, 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观望的。人品券刷出来的几率不高, 商城里大多是看着就生气的情报券和杂七杂八的鸡肋道具;而替身就更玄学了,要么几个月不出现,要么一个月出现两次, 至于刷出来的等级高低全看脸。   所以,目前程冬至也只能瞅着水晶余额干过瘾, 并不能马上痛快地大买特买,商城暂时还没刷出她想要的那几样东西,先留着, 反正也不急!   程冬至把康大力带来的那些做幌子的红薯清理了一下, 拣了几户最亲近的人家,一家送了一小萝,秦姐和胡会计她们的那份肯定是跑不了的。   送到胡会计家的时候,胡会计非常高兴,拿手把红薯轻轻地弹了一弹, 很赞赏地说:“这红薯好, 一看就不是空心的,保准脆又甜!那是你家亲戚?我都看到了,几箱子几箱子地往楼上抬呢。”   “是我老家那边的叔伯,跑长途运输的, 路上收了点儿红薯又正好经过文楚这边,就给我送来了一些。”程冬至笑着说。   “哎,有个能耐亲戚就是好!对了,你还不知道?厂子里采购办的那个小年轻是我的大侄子,他经常有机会跑南平上江那边,以后你要是想要托他带什么东西,对我来说一声就行啦!什么时兴的花头料子呀,巧克力糖呀,玻璃丝带呀,他都能给你弄来!”胡会计压低声音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冬至眼睛亮了亮,似是顺口问道:“这么好呀?听起来怪风光体面的,肯定有不少人抢着去采购办?”   胡会计噗嗤一笑:“风光体面什么呀,你当出去一趟多舒服呢!厂里只报销三等票,挤得人骨头都要散架了,晚上睡的也是最便宜的招待所,里头还有臭虫,咬死人了。”   程冬至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道:“胡姐,你和我透个实话,你家大侄子帮人带东西,要不要收别的钱呀?”   胡会计笑:“要看带的是什么东西,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就算了,费些事儿的大件肯定要收点辛苦费呀,现在一个‘扁担’还要几毛钱呢。你可别出去嚷嚷,大家心里头都有数,就是不说出来而已!”   程冬至拉了胡会计的手,半撒娇半试探地问:“胡姐,你说我这样儿的,能去采购办吗?”   胡会计吃惊:“你疯了呀,那边工资低还吃苦受气的,他们做梦都想到我们这边来呢,你好好的为什么要钻过去?”   “我没疯,就是天天坐办公室里怪没意思的,每天见的就是那么几个人……”   胡会计误解了程冬至的意思,了然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多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人,好方便找对象是不是?”   程冬至被噎住了,为了多套些话,只好干巴巴地嘿嘿笑了一下,既不说是又不说不是,这个“害羞”的神态落在胡会计眼里自然就变成了默认。   胡会计很同情程冬至。在她看来,程冬至长得不赖又有文化,出身还清白,工作也好,这么个好苗子天天窝在他们这个办公室里是有些委屈了,毕竟唯二的那俩男同事都是有家室的,每天有间接接触的又大多是些只会出大力的工人,说不到一块儿去。二十岁虽然不算大,可姑娘就像装在瓦盆里的花儿,无论什么品种,可不都得趁着最新鲜娇嫩的几年卖个好价钱找个好人家吗?等再拖几年就人老花黄,配不上什么好苗子啦。   考虑到这一点,胡会计很热情地给程冬至指了一条路:“咱们厂子人多,采购办的任务也重,有时候忙不过来,就让咱们办公室这边也接一些任务,不过一般是那两个男同事出去跑,女孩子出去毕竟不方便嘛。你要是实在想出去透透风,我叫我大侄子替你留心留心,有什么合适的替你申请了。这些任务都是要申请记档的,表格就在平常共用的木栏抽屉里,你要是找不到我给你拿一打!”   “那太好了,我先谢谢胡姐你啦!等我捞着出去的机会了,胡姐你想要什么东西对我说,我保管帮你带来!”   胡姐笑着拿指头轻轻戳了一下她:“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你就吹上了!你以为帮忙带东西那么容易的呀,我大侄子把那几个大城市跑得那么熟,每次也有一大半东西买不来呢,刚刚出去跑的愣头青,还有跑几圈连根鸡毛都没带回来的,你说笑人不笑人?”   程冬至哈哈大笑了。   胡会计并没有把这事到处宣扬,可秦姐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听到了一点风声,十分不赞同程冬至的做法。   “小王啊,采购的任务虽说是有一点油水,可里头的水深着呢,你可别没事往里头淌。这种事就是出力不讨好,你买着了,是应该的;买不着的,还要怪你浪费厂子里的采购经费,以后提干加薪什么的都有些不太好!要是有人拿着这些事为难你,厂子里就算是有心想提拔你,还得顾忌着这些毛刺儿。”   里头的要害,程冬至早已考虑得清清楚楚,可她不方便给秦姐深度剖析,只好含含糊糊地暗示她自己有办法:“秦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上江南平那边我都有家里亲戚在,好些都是在百货里工作的,淘腾东西容易!我不揽着这个活儿,肥水也是流到外人田里去了。”   秦姐楞了一下:“这样啊,那挺好的!不过你还是别太张扬了,平时偶尔接点小任务出去透透气就行,可别认真做上了。要是采购办那边看中你了,把你调过去,你岂不是因小失大?咱们办公室,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位置呀。”   程冬至十分诚恳地点头:“这个我心里头有数,我留在办公室里,照样也能接这种工作,我到时候再和他们说说,他们就不一定非要我过去了!”   秦姐无奈,只好善意地提点了几句,然后随她去了。   胡会计的大侄子很听自家姑姑的话,没多久就给程冬至牵线了一个任务——去附近乡镇买些菜回来充实一下厂里职工的菜篮子,品种不论,斤数够了就行,买好了直接拉到小卖部去。这个任务没什么油水,却十分麻烦,怎么说都是吃的东西而且季节也不对,再加上程冬至提前主动透露过自己会开卡车,所以才会这么轻松地申请给了她。   就像秦姐说的,采购办水很深,又是关系到利益的,不是这种没人要的也轮不到她,即便胡会计的侄子也没办法替她争来,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抢到呢。   程冬至得知内容后有些哭笑不得,菜?土豆算吗?这大冷天的上哪儿去弄菜啊,大白菜啥的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去准备这件事。任务不起眼不要紧,能上手就行。她可不能因为任务简单就敷衍了事,得拿出漂亮的成绩来,让那边的管事的人注意到她,以后想出去游山玩水乱逛就容易了。   厂里定的收购重量要求是两千斤,说是人人有份其实也要看运气,大家都一样地来排队,也没人拦着不让你排,你没买到那就怪不得其他人了,下次!按照一人限购两斤左右的标准来算的话,估计只有一小半人能买到。这还不算某些神奇消失的部分,那能买到的比例就更少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大家心里头也还是服气的,因为运气好的时候能买到,稍微狠狠心还能从别的同事那里加价弄来,总比外头拿着钱都没地方买的强,这就是大厂子职工的隐形福利呀。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生物,只要找到一个更惨的对比对象,心里头就美了,舒坦了。   次日,程冬至收拾了些随身用的洗漱物品,背着挎包上了厂子里分派给她的卡车,风驰电掣地出了厂子。   也是这个时候,好些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居然会开这么大的卡车,一个个忍不住在背后伸出了大拇指。   本来还以为是哪里的关系户,去开荒也是走走过场“镀金”的,没想到是真有本事哇!连卡车都会开,多不容易!这样一来,有些在背后私下议论的人,也不太好意思说那些不确定的小道消息了,打从心里头佩服起了程冬至。   程冬至开着车上了国道,随心所欲地开了一气,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了一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看起来仿佛是个小县城,不过街上的人少得可怜,不像是能淘腾到菜的地方。   不过程冬至不以为意,她本来也不是来买菜的,就是出来乱逛逛。厂子里给的任务期限是一周,她先歇歇脚,再做打算下一步该往哪儿去! 第195章   停好车后,程冬至在街上转悠了好几圈, 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能吃饭的地方, 走了进去。   果然是吃饭的地方, 黑乎乎的墙上挂着菜单, 然而除了辣米粉以外其他的都贴上了“售空”的纸条, 看起来似乎贴很久了。辣米粉两毛五一份,□□票,程冬至花钱买了一份, 一边吃一边和服务员聊天。   米粉味道不咋样,可服务员却是个很热情的, 大概是好久没见到新鲜面孔了,她主动地坐在了程冬至身旁的另一张桌子上,一边吃自己的工作餐一边和她聊天。   正好程冬至也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就顺口谈论了一下自己这次的工作任务, 问她上哪儿能收到大量的菜。   可惜这个服务员的答案很有些不得要领:“县里不好收哇!得去乡下,乡下什么菜都有。”   程冬至当然知道乡下有了,可是厂里交代了,必须得是一样的菜,这样不容易出矛盾, 零零碎碎这一样那一样的, 每个人都挑三拣四,到时候岂不是要打起来?   不过程冬至也没怪服务员,是她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乡下有是有,就是没一样色儿的, 我们厂里领导非按着只准买一种,开口就要千把斤,这个时候上哪里去找哦!”   服务员说:“我们这边没有,你去三河县买去,那边豆腐做的多嘞,每年不知道要做多少豆干,豆皮,油豆腐。那么大的厂子,千把斤怕是也有。反正你们领导也是要菜嘛,豆腐也是菜嘞。”   程冬至一愣,喜出望外!不愧是饭馆子的服务员,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   她的思路局限在菜蔬上面了,怎么就没想到豆制品呢?   肉太高调了,豆制品刚刚好!虽然比大白菜土豆啥的要难弄一些,可也不是完全没有供应,更重要的营养好口味好,压秤,还耐放,尤其是那种压制的豆干!   程冬至谢过了服务员,在她的指引下重新上了国道,来到了她所说的三河县的豆腐厂。   这个时候很多食品公司也好,食品工厂也好,分类与叫法都是很混乱杂样的,有的是相关部门统收,有的是公私合营,完全私人小作坊类的则很少。   程冬至找的这个豆腐厂就是公私合营的,原身是三河县的一家本地老豆腐铺子,他们家的豆腐制品很出名,省外还有人特地过来,买了那种褐色的茶干带回去做礼品的。解放后,原来的老店主变成了厂长,现在当厂长的是他儿子,这个新厂长是个精明人,把厂子做得越来越红火,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除了三河县本地的供销社和省里的指定合作公司,豆腐厂偶尔也会卖一部分产品给一些大厂子的采购员,不过基本都是些有私人关系的那种。国营大厂子那么多,豆腐就这么点,怎么可能都顾得到嘛。   程冬至不了解里面的内情,可她知道这东西不是石头沙子,直接来买肯定是买不到的。所以,当接待员客客气气地准备用常规套话拒绝她的时候,程冬至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住了对方的婉拒,坚定道:“我不是来买豆腐的,是来换豆腐的。你们厂子缺什么东西,都可以商量,无论是机械器材,还是米面粮油,都不是问题!”   这句话彻底镇住了接待员,他想了想,很客气地说:“这位同志你稍等,我去找一下我们的主任。”   “去。”程冬至派头很足地点点头。   没多久,一个长得圆圆儿的男人剔着牙过来了,一看他的体型就知道是主任级别的,豆腐肯定没少吃。   这个主任很懂眼色,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了,直到房间里安静下来的时候才咧嘴一笑:“听说是文楚机械厂的同志,幸会幸会呀!你们厂子很有名我是知道的,没想到实力也这么雄厚,不愧是大厂呀!”   “主任过奖了,其实我是哪个厂的不重要,机械厂再实力雄厚也不是一个小小的采购员能代表谈判的,之前的话我是以个人的身份来说的,请主任不要误会。”程冬至递了一包烟出来,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   主任听了这话后吃了一惊,可了不得哇!听起来仿佛是自谦,可是那意思叫人不敢往深处琢磨!   尤其是在看清楚是什么烟后,主任的神情顿时软了,他恭恭敬敬双手接过了烟,脸上的笑意变得诚恳了起来,开始想方设法套程冬至的底细。   程冬至本来就是扯虎皮做幌子,哪里会被他套出什么实情来,两人聊到这个主任出了一脸油腻腻的汗,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帕子抹了抹。   小姑娘说得天花乱坠的,有可能是吹牛;可她这样有恃无恐,表示可以先货后豆腐,这就……   主任沉吟了许久,笑着问:“那……同志你想要多少豆腐呢?实不相瞒,今年豆子收上来的不多,原本合作的固定农户有好些都歉收了,用的全是之前的存货。县里和省里那边都是有定额的,想要抽出些来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个数目……”   程冬至笑:“这个好办嘛!我不是说了吗,你们缺什么我这边就能给什么,豆子也是没问题的嘛!”   主任啊了一声,差点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既然她都能弄来豆子了,还来找他们厂子要豆腐干什么?又不是只有他们会做豆腐!其他厂子或者作坊的口味可能差那么一点儿,有豆腐吃就不错了,现在谁还挑这个呢?   程冬至看出了主任表情的含义,道:“主任是不是不信啊?这样,我先说一说我的条件,你听完我的条件,再开口说你的条件,我们好好商量,谁也别忽悠谁,行吗?”   主任松了一口气,忙点头:“好好,你先说!”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头一次就大开口我也不好意思,你们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出来。这样,我这边就先定个两三千斤豆干意思意思,你开个价,要钱要东西都可以,票就算了,这个是要记档的。要是觉得我这边还可靠,你们就和长期合作一下,怎么样?”程冬至轻描淡写。   主任听了这话,心想两三千斤不算少,可也不多。但对方都肯拿豆子来换了,并且是她先给货,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听这个姑娘的口气,仿佛她能弄来的东西不少,如果真的结交上了这么一个贵人,以后厂子里缺啥东西也能找着人想法子了!   于是,主任堆起笑:“好说好说,还是同志你明理,两三千斤的话赶一赶还是能出来的。豆子的话,是你送来还是我们去取呢?”   “当然我是送来了,你就说要多少。不用不好意思,多要一点也行,就当是我存在你们这的,给我打个欠条就好了,下次我再来拿你们的豆腐抵。只不过这个是我们私下的协商,不要拿去明面上说,容易惹麻烦,这点事情主任应该是明白的?”   主任拼命地点头,除了好似乎不会说别的字了。现在大部分食品厂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原料问题,要是这个姑娘能稳定提供大量豆子,那真是大好事一件哇!   两人讨价还价了许久,最终商量定:豆腐厂这边以市价免票朝她这里进货豆子,她则也以市价免票买他们的豆腐,到时候两边折算,多存少补;以后她再来,那都是头一号贵客,想要多少豆腐都好商量!   一天后,程冬至载着满满一卡车黄豆来了。这回走的不是正门,而是主任特地留的侧门,一听见卡车的喇叭声,主任扭着圆滚滚的腰,带着几个得力助手殷勤地迎了出来,端茶送水的,就差给亲手擦汗了。   这些黄豆都装在麻袋里,几个人搬了好久才全部搬到仓库里。趁着程冬至去里头办公室歇息的时候,主任打开其中一个袋子,掏了一把豆子出来,顿时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上好的豆子啊,正儿八经的“顶心黄”!专门用来做顶尖好豆腐的那种!   这下子,最后一丝疑虑也全部没了。对方有正经的身份来历和介绍信工作证件,还能提供这么好的豆子,他要是把这大客户给放跑了,厂长能立马把他给踢到车间里捡豆渣去!   就这样,最终程冬至带着两千多斤豆干和豆腐厂那边私下友情附赠的好些豆制品,浩浩荡荡地回到了机械厂。   本来没人把这次的任务当回事儿,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会开卡车这件事上,至于带回什么都是不做指望的。本来么,回回都是些大白菜和萝卜,还能翻出个什么新花儿来吗?这姑娘又是头一回出去进货,能不能带东西回来都是两说呢。   可小卖部那边是藏不住消息的,今天到了免票的豆腐干这事儿立即像春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厂子,大家十分欢喜,争相转告,才一下班那排队的长龙就瞬间组成了,几乎要挤到运动场那边去。   胡会计和秦姐也惊掉了下巴:她们没听错?! 第196章   无论换做是谁, 都不太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小卖部门口又支起了熟悉的小黑板,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本厂福利, 豆干一毛五一斤不要票,每人限购两斤。   她们一看人越来越多,也来不及去想是怎么回事,就火速地加入了队伍中,焦急地数着前面的人数, 后悔不迭。早知道今天就不磨蹭了,早早地出办公室了!怎么说都是有“素肉”之称的豆制品, 不比大白菜啥的, 拿着豆腐票和钱去铺子排队也难买到,关键是豆腐票还少。豆腐票不比菜票, 像她们这种大厂子里的职工偶尔才能见到几张,好不容易买来点都是给老人打牙祭了,自己都舍不得吃。老人年纪大了, 牙齿不好,就欠着吃口软和的豆腐调理肠胃解馋呢。   程冬至帮着卸完货后正在食堂喝白开水呢,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男人跑了过来:“你就是王冬枝?跟我去一趟采购办,蒲主任找你!”   蒲主任是采购办的负责人,据说今年有五十多岁近六十了,可看起来只有四十左右, 十分精神。程冬至之前开会的时候远远看到过一次,觉得是个很精明的人,当时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直接面对面的机会。听到对方的话后, 她忙把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和食堂的人招呼一声,跟着这人去了。   在对方的带领下,程冬至来到了采购办。   采购办并不怎样亮眼,就是面积大,布置啥的都很普通,看起来甚至比程冬至她们那里还要老旧昏暗一些,可程冬至知道,就是这间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掌管着厂子里几千号人的衣食住行福利,能量和实惠都不可小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工作的,能在这里长期呆着的那都有自己的渠道或者心眼。   蒲主任当了采购办这么多年的管理者,自然不是那种能随便忽悠蒙住的角色,要是在他面前撒谎太过了,搞不好弄巧成拙反被看破些啥。所以程冬至收敛起了她在豆腐厂那边的油滑神色,一副十分老实本分的模样,诚恳地瞧着对方:“蒲主任,你找我有啥事?”   蒲主任笑呵呵的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才慢条斯理地道:“小王啊,你这次干得漂亮!我听说你拉了一大车豆干回来,怎么弄到的呀?”   程冬至说:“实不相瞒,托了一个朋友找了关系,那个厂子里的供销主任是我朋友的朋友,说是以后要想再去弄豆腐尽管找他!”   蒲主任欣慰地笑了:“那挺好的,以后怕是要多多麻烦你那些朋友了!对了,这回你出去,是按着菜蔬钱的标准拿的预支?”   程冬至点点头。   “我看过你拿回来的采购单了,你那边垫的钱等会儿我让会计补给你,这个豆腐票……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上哪去弄这么些,你看?”   虽然蒲主任的语气只是很普通的商量,可程冬至知道,这个问题才是这场谈话最重要的关键,里头的坑不少。这件事办好办砸,以后是否还能捞着采购的活儿,就在此一举了。   程冬至想了想,说:“豆腐票就不用啦,文楚这边的豆腐票那边也用不上。实不相瞒,这次弄豆腐主要是我朋友的功,出面说了不少好话,那边知道咱们手里的豆腐票吃紧,说是可以不要这个,有啥通用的票比如全国粮票什么的补过去就是了;票不够,添点钱也行。蒲主任你看着随便意思意思,他们那边都是老朋友关系了,好商量。我头一次干这事,不知道里头的规矩,还得蒲主任你教教我。”   蒲主任眉开眼笑的:“这好说,好说。咱们厂别的没有,平常经常有出差的活儿,库里兑的全国粮票那肯定是少不了的,回头我拿一百斤的粮票给你,还有啊,我让会计那边多给你批一百五十块,你一并给那边拿过去怎样?”   程冬至心里头飞快地算了算,发觉这个数不算特别坑,连忙点头:“可以的!多谢蒲主任。”   “谢我做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呢,替厂子里的兄弟姐妹们争来这么一个好福利!不说了,我们得快点去排队了,晚了就买不到你弄回来的豆干了。对了,你自己偷偷留点儿没?要是我没排到,你给我分点儿?”蒲主任幽默地说。   程冬至哈哈地笑了:“好的,没问题主任!”   她当然留了,留了差不多一百斤左右的豆干,还有豆腐厂那边附赠的其他豆制品,全都一股脑放在了系统里,连保鲜都省了。那些赠品她不方便拿出来,容易给人把柄,是准备留着自个儿关起门来慢慢吃的;豆干那就不一样了,可以用来送给关系亲近的人家,毕竟粥少僧多,不一定每个人都能抢到。   就这样,程冬至出去了一趟,不但放了风散了心,成功地搭上了豆腐厂这条关系线,还赚了差不多四五百块现钱与一百斤的全国粮票,以及附赠的油豆皮千张炸豆泡等美食,心里头那叫一个美!   更要紧的是,豆腐厂那边还欠着她好些豆子款呢。也就是说,下次要是厂里再派她去弄豆腐,她还能再捞一笔!   就像她所预料的那样,秦姐和胡会计她们这回没能得到提前透风,排队晚了,并没有买到豆干。就在她们懊悔不已的时候,程冬至提着五斤豆干悄悄上了门,亲自送到她们手里。   “胡姐(秦姐),我怕你们排不到,特地先给你们留着啦!”   胡会计和秦姐感动得不行,赶紧付了钱,端茶倒水,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大箩筐。秦姐也就算了,胡会计的思维发散得更广:难怪小姑娘愿意接这些活儿呢,原来她路子这么广的呀!说不定人家也是什么正副厂长的侄女外甥女之类的,只是不像那个小郑,天天到处臭显摆,生怕大家不知道她家里能耐!   除了这俩家,楼里处得好的人家她也偷偷去送了,每家都是一斤两斤的样子,送了差不多有十几家。大家都很感激,付过钱后一再申明自己绝对不会到处乱讲;各种夸赞吹捧她的好话说过后,他们大多会含蓄地问:下次她要是再出去,能不能帮忙顺手捎带点买得到东西?   程冬至早就有这个打算,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没问题,只要不是太难弄的,我都替你们找找。顶好是那种轻便的小东西,像自行车缝纫机什么的还是算了,我也搬不动哇!”大家的反应都是哈哈大笑,表示他们怎么会那么不知进退,叫一个小姑娘去买自行车和缝纫机呢!   如果说,大家和程冬至的关系原本是良好的邻里同事关系的话,这个豆干和未来种种可能的便利就像一个催助剂,让他们几乎立刻成了挚友切邻,什么话都可以坐在一起说,什么事也可以一起商量了。他们开始主动谈论起大壮妈和祝二妹平时嚼的那些舌根和意图做的那些小手脚,对她们这种不长进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说她们是目光心胸都狭隘的落后分子,因为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针对无辜的程冬至,实在是罪不可恕。   程冬至借着这个巧妙的时机,非常自然而然顺着话题透露了大壮妈与十块钱,以及张顺子和鱼头的小事儿。这两件事只有很少数人知道,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的。大家听了这个事后,顿时更加愤怒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哇!大壮妈这种无知泼妇也就算了,那张顺子平常看着老实,没想到私底下居然还会这样欺负人,真是心里头藏奸!”   “都是辛辛苦苦排队买来的,他排不到是他自己倒霉,居然还想着骗新来小姑娘的,不要脸!大壮妈也是,十块钱不是小数目,她天天背后这样骂人,怎么好意思开口来?”   “你现在做了采购,他们指不定又要起什么坏心思呢,可千万别应承!这种人喂不饱的呀,你给他多少好处都要在背后嚼你,不值当的!”   “小王,你别怕,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尽管闹到外头来,嚷嚷着让大家都知道!我就不信了,到时候大家全都站在你这边,一起批评他们不对,他们还有脸继续说你!”   程冬至见目的达到,感激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谢过你们啦!”   “谢什么呀,大家都一块儿住着,又是一个厂子的,不该见外,远亲不如近邻!”   最后一句话,程冬至表示非常赞同。   送完豆干后,程冬至回到自己的住处,找出一个极大的瓦盆调卤汁,她喜欢吃卤豆干。这东西好吃又方便,一次性卤一大堆,想吃的时候拿几块出来切成薄片儿,浇拌点儿现成的卤汁,再撒点香菜,那就是一道很棒的开胃凉菜了,没事的时候一个人边吃边喝点小酒,那也是很舒服的。   卤汁调好后,程冬至把洗好的豆干码在了瓦盆里,放在煤炉上开始熬煮起来。卤汁的香味很容易扩散,没多久就馋到了同层许多人家的小孩,都嚷嚷着也要吃卤的,换来了家里大人一个大耳巴子:去去去,谁耐烦去搜集那么些零零碎碎的卤料,好好的豆干再卤一遍吃了也不会多长肉的,有得吃就不错啦!看看那些没豆干吃的人家,你还不知福?   他们所说的没豆干吃的人家,恰好就包括倒霉的大壮妈和张顺子家。   大壮妈也就算了,她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儿,本来平常就经常排不到,再加上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就算不要票也舍不得,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哪有心思管这个。   可祝二妹就不一样了,怀着孕几乎不做什么事,再加上她嘴馋眼尖人闲,在门缝里亲眼看到程冬至提着些东西进了一家又一家的门,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她十分确定,那些就是张顺子今天没买到的豆干!   为什么这么确定?因为张顺子今天回来的时候就唉声叹气的,说谁能猜得到,小王居然跑去做采购了,还这么有能耐,头一回就拖一大卡车豆干回来了,今天排队的好些人都在说这事儿呢!   这个时候的人都心里明白,厂里那些个做采购的,哪次不会自己私下留点儿的?那个王冬枝,手里肯定有不少豆干,都是同一层住着的同事,她几乎家家都送到了,就是不送给她这个急缺营养的孕妇,真的是黑透了心肝哇! 第197章   祝二妹找到大壮妈, 两人在背后狠狠地咒骂起了她, 然而程冬至本人却毫无所觉,十分开心地卤她的豆干。卤好的豆干堆在桌子上看着和小山一样,颤颤巍巍地散发着令人闭气的香味。   看着这些卤豆干, 程冬至忽然想到一件事——她住进这毛子房都快几个月了,还从来没在这里头招呼阿则吃过一顿饭呢, 有点不太像个样子!正好这回她卤了这么多的豆干, 干脆叫阿则一道来吃,吃完了再带些回去, 给邵叔叔和阿姨他们也尝尝。不知道邵叔叔喝不喝酒?这个可以当下酒菜的呀。   想到这, 程冬至咚咚地下了楼冲向了小卖部,给邵家打了个电话。   正好, 是阿则接的。   “姐?”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还没吭声呢!”   “我猜的。”   “那你可真厉害!对了, 这个周六有空吗?”   “有空,怎么了?”   “来我这儿吃顿饭, 厂里发了些豆干,我做了好多卤豆干,你来尝尝?”   “好。我什么时候过来?”   “午饭的时候直接过来就行啦,在518房, 别走错了!”   “好。”   说是让阿则来吃卤豆干, 肯定不能光让他吃这个。程冬至琢磨了一下,决定干脆把其他豆制品也拿出来,一并做了!省得放系统里放着放着就忘记了, 毕竟里头东西那么多。   阿则来的那天清晨,一向放假晚起的程冬至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开始忙活准备今天的菜肴了。   现在天冷,可以把东西都先做成半成品,到时候再加工回锅一下就好,方便又快捷,省得阿则来时手忙脚乱的叫他干等,好不容易这个做好了那个又放凉了。   凉拌卤豆干,炸豆腐丸子,千张炒小白菜,家常肉沫豆腐,豆泡小黄鱼汤,刚好四菜一汤,荤素搭配,配色漂亮,还都是豆腐主题,完美!   像她这样又炸又炒又煮的,香气实在是太霸道了,虽然这一层楼大部分人都不会说什么,可把隔壁小孩馋哭也不太好。程冬至灵机一动,把做菜的地点放在了系统里,全部弄得差不多后装在各式盆碗中,盖得牢牢的,然后才端出来放在桌上,这样就不用担心被人注意了。   忙乎完这些了后,程冬至拖了个地,洗了一大篓子衣服,晒完衣服后她刚把桌布铺好,门就响了。   她跑去开了门。只见阿则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粗呢外套,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淡蓝色斜纹咔叽布裤子,明明是很平平无奇的装扮,可看起来就是那么赏心悦目,像是杂志上的穿搭硬照,果然颜值高身材好披个麻袋都好看哇!   看到这样的阿则,程冬至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一身深色劳动布衣服,几乎看不出什么身型,袖子那边好像还沾了点儿油污,估计是刚刚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上的……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可看到今天这样养眼的阿则后,程冬至忍不住把乱糟糟的头发捋了一捋,脸上也露出点窘来。   阿则倒是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把自己带来的东西给她看,是两个绿色的大高嘴玻璃瓶:“这是阿姨酿的桃子酒和苹果酒,度很浅,不容易醉人,适合女孩子喝。”   “太好了!我正想喝点儿甜甜的东西呢,你记得替我谢谢阿姨啊。快进来,家里没收拾,有点乱。”   程冬至本来打算是让阿则坐着看看书,等她弄好了再开吃的。可阿则放下东西后,很自然而然地就帮忙她收拾起了房间,便只好由他去了。   程冬至带了个大蒸笼来,汤又是放在瓦盆里可以直接上火加热,一桌子菜很快热好就摆上了。   “别收拾了,过来吃,等等就凉了!”   “嗯。”阿则乖乖地过来了。   程冬至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雪白的大米饭,碗本不小,她还拿饭勺子按了又按:“多吃点,你看你瘦的!阿姨做的菜那么好吃,你们工作的地方食堂应该也不差,你咋就是不长肉呢?”   阿则说:“姐,我不瘦,只是看着不显。部门那边做体检,我的体能是最好的。”   程冬至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   她不住地给阿则夹菜,问了一些他工作方面的情况,阿则全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这一顿饭程冬至吃得有滋有味,感觉有了以前温馨的氛围。   正说着,阿则忽然很认真地说:“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程冬至有点飘:“那可不,天天琢磨着弄吃的,熟能生巧的,再差也有进步嘛。”   “只可惜不能和以前一样,经常吃到你做的菜了。”   看到阿则失落的表情,程冬至有些心疼:“这有啥,你想吃随时来,就把这儿当你自个儿的宿舍一样!咱们俩啥关系,还能见外不成?我这不也把你家当自个儿家里一样随便去吗。”   阿则顿了顿,露出一点犹豫的神色:“真的吗?虽然我很想来,但会不会麻烦姐……”   程冬至看到阿则这样略带小心的样子,不由得更心疼他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以及打消阿则的顾虑,她起身去房里抽屉拿出备用的钥匙,直接拍给他手里:“拿着!以后想来随时来,这钥匙除了你我就没给其他人。”   阿则握住钥匙,嘴角微微翘起:“好。”   看到阿则这样,程冬至终于放了心。她知道他心里没有芥蒂了,应该是知道她真心要他来了。   可不知道为啥,隐隐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吃完后,阿则洗碗,程冬至把预先留出来没动过的干净菜装了满满一大饭盒,又把卤豆干包了老一大包,放在布袋子里系紧,嘱咐他:“饭盒里的你带去工作的地方吃,这些豆干经放,回去找个阴凉的地儿存磁坛子里,可以吃好长时间的。”   “嗯。对了姐,阿姨问你什么时候来,她还等着学**蛋糕呢。”   “看厂子里这边给不给我派新活儿,不出差的话,我下个星期过去。如果决定去了的话,会提前给你们打电话的,要是没电话就说明我有任务啦。”   “出差?”   “忘记和你说了,以后我就要负责一些厂子里采购的活儿啦。你和叔叔阿姨他们要是有啥想让我帮忙带的尽管开口,别人的不带也得带你们的!”   “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这人闲不住,就爱到处跑,你要是让我天天坐办公室我还坐出病来了呢,还得到处吃吃喝喝玩玩,顺便逛逛啥的,那才叫有意思啊。”   阿则楞了一下,笑:“这样啊。”   一直到下个星期五,程冬至也没有接到采购的任务。于是她打了个电话给阿则,让他星期六上午来接自己,顺便带着**蛋糕的工具材料一道过去。俩人到了后,阿姨很欢天喜地地迎了出来,搂着她进了屋,不住地夸赞她做的那些豆干好吃,还讲了关于邵叔叔的一个笑话。   “小老头馋得不行,我不准他一下子吃光了,打算留点儿过年的时候吃,就隔两天才给他切一盘。那天晚上我起夜,发现旁边人不见了,跑去外头一看,正躲在客厅偷偷吃豆干呢,哈哈哈……”   程冬至也笑得不行,自己做的卤豆干这么受欢迎让她有点意外,也有点小得意——真的那么好吃呀!   “这些是什么?”阿姨问她提着的大包小包。   “**蛋糕的东西,阿姨家里有精粉吗?我这次没带多少。”   “有有有!哦对了。”阿姨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我差点给忘了,小老头前几天出差的时候顺路给你捎了样东西,我拿给你瞧瞧!”   程冬至啊了一声,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她不过是送了点吃的,哪还能收邵叔叔的礼物啊!   阿则看出了她的局促,笑道:“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姐放心收下,我爸还指望着你以后给他做豆干呢。”   程冬至点点头,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就行!   然而,当阿姨把东西拿过来并打开盒子盖儿给她看后,她才意识到:阿则说的“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和她所理解的“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好像,标准不太一样……   是两大块礼服呢和两张狐皮,全都是整皮子,油光水滑质感奇佳,不用上手摸,就知道一定是顶好的货,三九寒天穿着能卧在冰河上睡觉的那种!   程冬至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现在穿这个……没问题吗?”   像这种皮子刚解放那阵低价甩卖的不少,价格便宜得叫人吃惊,好些人趁机买了,可后来就没啥机会穿出来了。也不是不让穿,有人连带真毛领子的那种都敢穿,可能穿的都是成分硬仗身份也硬仗不怕挑毛病的,程冬至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阿姨笑着说:“怕啥呀,你叔叔让你拿去做两件大衣穿,外头是呢子,皮子做里子,不知道有多暖和舒服!就算被人看到里子也不要紧,这可是南平那边正经百货买来的东西,说这个有问题,那就是说那家百货有问题,找他们去!”   程冬至笑了,这话回答得有水平,谁敢去挑南平那边百货的毛病呀? 第198章   尽管如此, 阿姨还是有些不满意, 觉得邵叔叔做事缺心眼:“他也真是的,都去那边的百货了,怎么不给你带两条水獭皮做领子呢?没个毛领子, 大衣咋好看得起来嘛。不过也算是有进步,搁以前, 他还能送出更稀奇的东西呢!”   程冬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有这些就很好了!”   礼服呢虽然不如狐皮亮眼,那也是很好的料子, 乍一看不显眼, 看久了就能分辨出好赖,手一摸更是叫人惊叹;这样好的大衣, 要是再加上一条舒服而漂亮的毛领子,估计要被厂里人谈论好几年!   她极为珍惜地捧着阿姨给她的盒子, 感慨地说:“只可惜叔叔不在家,不然我一定当面好好感谢他, 给我带这么重的礼物,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摸这样好的料子!”   阿姨笑嘻嘻地说:“谢啥谢,都是自己人,别讲这客气, 以后有来有往的多着呢, 你哪谢的过来!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裁缝, 这些就先放我这,等那裁缝做好了再叫阿则给你送去!”   “嗯,谢谢阿姨!”程冬至求之不得。   就在程冬至天天扳着手指头数新大衣什么时候做好的时候,采购办那边终于给她发任务了,还是蒲主任亲自来通知她的。   “小王啊,最近工作不忙?”   程冬至心想,她们办公室最闲是全厂皆知的事情,这话问的。   当然,面上肯定不能带出这个想法来,程冬至笑眯眯地说:“不是特别忙,咋了主任,有活儿派我啦?”   “没错,还是个大活儿,你要是做好了,自己也能过个好年!”蒲主任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地自己说的话是否会被有心人捉住把柄,仿佛这是已公开的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程冬至心里一跳:“莫非……是采办厂子里的年货?”   “对!这事不是你一人办,加上你厂里一共派了三个人出去,这次的结果关系着以后好多事,大家都暗中较着劲儿呢。你是我保举的人,可别太丢我的老脸呀!”蒲主任笑得一脸无害。   程冬至懂了他的意思,坚定地点点头,眼睛放光:“放心主任,我绝对会全力以赴,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和信任!”   “好,好,就冲着你这精神头,我也放心咯!”   蒲主任在,程冬至还得收着点儿情绪,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蒲主任走后,她没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嘴几乎要咧到脑后勺了。   要是采购别的,她还不一定有这样的把握,采购年货可是她的强项哇,来历清白货真价实不怕人查的那种。   程冬至收拾好东西,开着卡车,快活逍遥地回省城去了!省城是第一站,第二站是望天角,两边都顾到!   真是瞌睡遇着枕头,还想什么时候请假回来一趟呢,居然就遇到了这个巧宗儿,既能赚钱还能光明正大回来看大家,比带薪休假还爽!蒲主任可是说了,这个任务十分重大也比较艰巨,厂里特许他们外出一个多月,只要赶在大年二十八前回来就行。   虽然不能和家人好友们一起过年,可这也足够了,毕竟是这么长的假。程冬至打算好了,先看大姐一家,然后看看王卫国和刘金玲,再去望天角放松享受农家乐,最后拉着角上特产年货回文楚市,打个漂亮的一仗,叫蒲主任知道她是个能做事儿的!   大姐夫妇还是老样子变化不大,大姐的气色更好了,姐夫一脸憨厚,变化最大的是爱宝,长大长开了不少,叫姨已经很溜了,抱着她不肯松手,还是王春枝拿着她带回来的棒棒糖才把她给引开了。   程冬至又好气又好笑:“有糖就不要姨啦?”   “别管这个了,你赶紧告诉我,这好好儿的怎么就……就调走了呢!本来咱们还啥都不知道,还是妈去了一趟那边才知道的,那边又啥都不肯说,只说你挺好!”   程冬至的注意力又偏了:“妈没事跑那边去做啥?”   “她这不是想去你那边弄粮回来吗?别管这个了,你咋老打岔!”王春枝的火爆脾气还是没变,忍不住给了程冬至一个栗子,还好不算太重。   “没事,就是碍了人眼,被调走了。不过待遇挺好的,国营大厂子坐办公室,一个月工资五十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用下大力气,每天好吃好喝看报纸!这不还有带薪休假,我就回来看你们了嘛。”程冬至尽量报喜不报忧。   王春枝半信半疑,又十分不安:“真个这么好?奇怪了,你到底碍了谁的眼?这事儿还能想办法吗?”   程冬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能想啥办法啊?再说了,人家也没真对我咋地,真想对我不好就不会把我调到大城市去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穷乡僻壤喂臭虫呢。”   有句话她没说出口的是,她拿啥想办法?   就算有系统,她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嫌死得不够快吗?   王春枝紧皱眉头:“咋就不能想办法了,要不你去找找叶淮海,他对你倒是一直挺上心的,这一年来没少往家里跑,问咱们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呢!”   程冬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找他呢,这事儿就是他惹出来的!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大姐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这次被调走得急,忘记妈那岔子事儿了,她去那边没弄到粮,厂里会不会为难她啊?”   本来当初她是打算用角上的东西吊着刘金玲的,出了变动后一下子把这事忘在脑后了。刘金玲没有了她的物资支持,还能坐稳纺织厂的采购员位置吗?   王春枝撇撇嘴:“还说呢!我刚刚不和你说了吗,那叶淮海没少往家里跑,妈就扒上他了,靠着他在厂子里混得不知道有多好了!姥家那些人像是苍蝇见了血,以前和死了一样,现在又扒上来了。尤其是那个刘双喜,和生根儿了似的长在咱们家,不肯走了!你是没看到她那个鬼样子,那次我回去给碰见了——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眼睛直在叶淮海身上打转,可惜叶淮海和瞎了似的看不见她,眼里只有我和妈,不住地问你咋还没联系咱们!”   程冬至的脸色有些精彩,情绪也十分复杂,既愧疚又生气。之前她不是不想联系家里,主要是一开始没摸清楚状况,再者也怕走漏了风声给家里带来麻烦,现在确定没啥大事儿后才放心回来的。   至于姥家的无耻她并不意外,可没想到刘双喜居然这么不要脸,存了这么个龌龊心思。虽然她自己对叶淮海没男女之情也不存在啥所有权,可这事她有必要管管,叶淮海咋说也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刘双喜是啥为人她很清楚,这种人咋配得上他?林月珊都比她强!   程冬至想了很久,最终咬咬牙,决定出面把这事儿和叶淮海说清楚。当然说话得委婉点儿有所保留,尽量减少对他的伤害,只要目的达到了就行。   不能再这么拖着了,再拖下去不知道啥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了!叶淮海那边好像也魔怔了,早点让他看清现实。   刘金玲本在纺织厂里吹牛喝茶享受众人追捧的眼光,忽然有人叫她接电话。   “谁啊,我这会儿没工夫。”刘金玲爱理不理的,吹牛正过瘾呢!   “刘干事,不是别人,是你家小女儿打来的!”   刘金玲一听这个,立马跳起来有几丈高,风一样卷了出去,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咋回事,刘干事很疼自己小闺女啊?”   “都一年多没回家了,能不念吗,又不是捡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   纺织厂的小两间里,刘双喜哼着歌儿,对着镜子仔细地梳头发,脑海里尽是前几天和叶淮海说话的场景,想着想着忍不住娇羞地笑了出来。   在省城住了一年多,好吃好喝还不用做重活儿,她原本的容貌回来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刻意修饰打扮,也算得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了。原本就不怎么安分的心彻底烧了起来,尤其是在搭上了叶淮海这条线后。   叶淮海找那个死丫头找疯了,但凡是和她扯上点关系的他都当救命稻草,她不过是故意告诉对方她们姐妹俩感情非常好,和亲姐妹差不多,王冬枝消失前还说过一定会回来找她玩儿,叶淮海就上了钩,隔不了多久就来找她打听消息,给点礼物啥的。   尽管明知道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刘双喜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十分珍重地把那些礼物收藏了起来,舍不得用,时常看着这些东西发痴。饭得一口口地吃,事情也要一步步的做,那个王冬枝消失这么久都没个音儿,说不定早就死在外头了,叶淮海不肯相信这件事,总忘姑家跑,她又正好住在姑家,这可不就是她和叶淮海的缘分吗?   刘双喜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在她第一眼看到叶淮海的时候,整个人的魂儿就落在他身上了。这辈子除了他,她眼里再装不下其他男人,和他一比,啥样的男人都显得面目可憎猥琐无比!   就在刘双喜计划着下次见叶淮海穿什么好的时候,刘金玲撞开门回来了,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像是从几里外的地儿直接一气儿跑回来的一般。   “咋了姑,出啥事儿了,跑得一身汗!我给你凉好茶了,赶紧歇歇!”刘双喜早变回了那个热情体贴的侄女儿,每天都和讨好老太后似的讨好刘金玲,刘金玲也非常吃她这一套。   可尽量刘金玲兴奋得不行,连她的殷勤小意儿都不赞许了,而是抓着她的手道:“快,快收拾家里,再去买些好酒好菜回来!我这边来不及了,得赶紧先把汤煨上!”   刘双喜脸微微一红,笑着问:“咋了,那叶家小子要来吃饭呀?”   “不是,是冬枝儿,冬枝儿她回来啦!!” 第199章   刘双喜像是被晴空里忽的下来的一个巨雷给劈中, 整个人眼前一白耳朵一嗡,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   刘金玲犹自欢喜不已地喋喋不休着:“快快快, 她现在在春枝儿家呢, 晚点就过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赶紧的先把屋子给收拾了,我去找汤罐子!唉哟不对, 家里啥都没有,拿啥煨汤呢!算了,不能乱,这样我先去食堂一趟借点肉菜啥的回来,咱家平时买菜的篮子在哪儿?怎么越是急越找不出……双喜你咋了?双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后,刘金玲这才发觉刘双喜的异样表情,拿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刘双喜轻微地打了一个激灵, 回过神来,面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我这不是……高兴坏了吗?提心吊胆了大半年, 可算是一颗心落回腔子里了, 冬枝儿妹妹没事就好!”说着,她还假惺惺地拿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刘金玲很感动——不愧是刘家的姑娘,就是疼娘家人哇!   “别哭啦, 有啥话等冬枝儿回来了你再和她说,赶紧地先收拾去!啊呀,篮子在那儿呢!我先去食堂了,你收拾完了屋子顺手把之前叶家那小子送来的啥外国点心找一找, 啊!”说着,刘金玲风风火火地挎着篮子出门了。   门被带上后,刘双喜彻底失去了强撑的力气,缓缓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眼神迷茫得直打飘。   完了,那个死冬枝儿回来了……以后可该咋办啊?   刘金玲跑到食堂后,没多久就装了满满一篮子的菜偷偷地从后厨里出来,篮子布下遮盖的东西有土豆,大白菜,南瓜,茄子和辣椒啥的,甚至还有一小条带着厚厚肥膘的猪肉与几个鸡蛋。   这半年来,她凭借着自己工作岗位的便利,再一次发挥了她在大院里养成的长袖善舞本事,与厂子里食堂里的那些大师傅们打成了一片,想要啥菜基本上只要打个招呼,隔日就能去直接拿。当然,管食堂的人也从刘金玲那里得到了不少礼物——高级尼龙袜,结实美观的化纤印花布料,外汇商店里的高级点心,各种稀有的票证……刘金玲本人是很难弄来这么些好东西的,有些还能勉强去大城市采购到,更多的则是源自于叶淮海的馈赠。   程冬至回到纺织厂的时候,刘金玲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喷香的饭菜,家里也收拾得一丝不苟,比过去富贵人家迎接当了皇妃的女儿回来还要慎重。她才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刘金玲一把搂在怀里哭了起来,又笑又骂的:“你还知道回来哇!狠心的丫头,这么些时也不知道打电话和我们报声平安!”   刘双喜也在抹眼泪,至于她这眼泪是为谁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容易等刘金玲哭够了后,程冬至一句话就安抚住了她:“妈,有啥话咱们边吃边说好吗,我肚子都快饿死了!老远的就闻见你做的饭菜香味儿了,多时不吃妈做的饭,欠的慌呢。”   刘金玲转悲为喜:“能不欠吗?这天底下的山珍海味,都不及自家老娘做的粗茶淡饭,还算你有点儿良心懂这个道理!双喜,赶紧地拿筷子碗过来,给你冬枝儿妹多盛点饭!”   刘双喜哎了一声刚要去盛放,程冬至一把拦住了她,嗔怪不已:“妈,你怕是高兴糊涂了!双喜姐是客,哪有让客人给自家人盛饭拿碗筷的!我给她盛还差不多。双喜姐,你歇着啊,我来就行!”   刘金玲点点头,十分欢喜:“我家冬枝儿是大姑娘了,懂事了!”   刘双喜被程冬至这些话说得讪讪的,勉强客气了几句。   “爸呢?咋没见着他人。”   “你爸最近可是大忙人了哎,去南平那边开会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会,厂里就看他老实好欺负,别人都不指派,就点着名要他去!你说副厂长那么多,咋就偏偏挑中他呢?”刘金玲嘴上抱怨着,可脸上明显是得意的神色。   程冬至噗地笑了:“看来妈你还挺旺夫的,你一进厂子,爸这个闲人也忙起来了。”   “旺啥夫,不给他拖后腿就不错了!”   别的不论,刘金玲的厨艺水平还是那么高超,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明明是比较简单的食材却做出了酒店大餐的效果却没有酒店大餐的油腻,看来是花了好些心思在里头的。   程冬至的吃相有点急,刘金玲看着颇为心疼,以为这一年来她过的都是吃不饱的心酸日子,不住地给她夹菜里最为精华的部分。扶弟魔刘女士这些年已经算是有进步了,以前她都是把自己的俩女儿靠后,把娘家人放在头一位的;如今俩女儿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已经和双喜一样了,甚至稍微更重要那么一丁点。   程冬至并不知道这个,也不在乎这个。她对自己在刘金玲心里排第几没兴趣,纯粹就是看刘家不爽。之前埋的坑因为借调的事情临时耽搁了,算是让他们多蹦跶了半年。还好现在又出了刘双喜这档子破事,正好重新提起来一并解决了。   想起这事儿,程冬至冲着刘双喜笑了笑,刘双喜也勉强回了她一个笑容,可心底却是有点哆嗦的,因为程冬至的这个笑太瘆人了,有点儿像是屠夫年前的时候看自家圈里的猪。   吃得差不多了后,程冬至放低了进食的速度,似是无意地问刘双喜:“咋这么巧啊双喜姐,我刚回来你就也来这边了,看来是老天爷注定要让咱俩多见面呢!”   刘双喜尴尬地说:“没有,这不……”   刘金玲替她解释:“你双喜姐也在纺织厂里找了个工作,虽然是临时工,厂子里的人都喜欢她手脚麻利勤快,说是再熬个半年就能转学徒工啦!”   程冬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那,她这一年一直在咱家住着啊?”   刘双喜的脸更加涨红了,刘金玲这个时候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了,可也没往深处想。程冬至上次对刘双喜的客气礼貌她都看在眼里,还以为小女儿长大懂事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再对双喜有什么大意见了,即便是这样明显的话也以为是无心之言,并不觉得是在为难刘双喜。   可刘双喜心里门儿清。这冬枝儿既然是从王春枝那里来的,多多少少肯定知道点家里的情况,怎么会不知道她一直住在这?就是故意要她出丑!刘双喜暗地里咬紧了嘴唇,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按理说,程冬至都把话说得这么明显了,稍微知趣的都会想办法避开去别的地方借住一阵子,可刘双喜是临时工并没有分配宿舍,这一年来拿到的工资也都花在打扮和保养上了,无处可去。更关键的是她还存着点痴心指望,所以就当做是没听到暗示,依旧坚定而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吃饭,并不提自己叨扰了姑家这么久的事情。   程冬至也没指望一句话就把这种厚脸皮的人赶走,暗讽完了后很自然地把话题跳到了另一个地方:“妈,这回我是带薪休长假,可以多住些日子啦!”   刘双喜脸一沉,什么,她要多住些日子?为啥不赶紧滚呢?   刘金玲精神一振:“咋回事,还有带薪休假这说法?对了,你都没说这一年你跑哪儿去了!”   程冬至笑嘻嘻的:“不能说,这个涉及到保密工作,我只能告诉你是好事不是坏事!上头的人看我开荒辛苦了,平时表现又好,就把我调到一个很好的岗位上去了,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那种!平时工作清闲又体面,每个月布票工业票糖票一大把,单位时不时就有一堆不要票的东西可以买,工资都有差不多五十块呢!”   刘金玲欢喜地哟了一声:“那敢情好哇!你这丫头,混得都比我和你爸出息了!你爸也就是工资比你高点,人也累个半死,福利还没你这么多,更别提啥带薪休假了,想都不要想!你年纪这么轻就差不多五十块了,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岂不是要一百块啦?”   程冬至见刘金玲只顾着欢喜没说到正事儿上,便含蓄地提点了一下她:“我不在的时候,爸也没少念叨我?我在那边天天一个喷嚏接一个地打,大家都说是有人在背后念我了!”   刘金玲啊了一声,脸上浮起了极为暧昧和得意的笑意:“你爸是没少念叨你,可你这喷嚏怕是和你爸没多大关系,还有一个人在天天念叨你,念叨得比你爸勤快!”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叶家那小子啊!他又不知道你这工作是要保密的,还以为你人失踪了呢,隔不了多时就要往咱家跑,问有你的信儿没。”刘金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极为感慨,又带着点试探:“你知道这个了,心里头感动不感动哇?”   程冬至哦了一声,问:“那他待我真是仁义,没得说!现在我回来了,咋地也要和他知会一声,叫他别挂心了。”   刘金玲自然是千肯万肯,极力促成:“那肯定的,不能叫人家寒心哇!他给咱家留了他的电话号码,等吃完了我带你去办公室打电话!”   就在这时,刘双喜忽然放下碗筷,急促地说:“这可是大好事儿,不能耽搁!反正我也吃完了,冬枝儿你慢慢吃,我这就去给那谁打电话去!”   说罢,也不等刘金玲和程冬至说话,就匆匆地撕了本子上的号码走了。   刘金玲看得十分欣慰:“冬枝,双喜这孩子心肠赤诚,这是把你的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哇!以后你可别和她生分了,咋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不比嫡亲的姐妹差。”   程冬至笑了一下,没说啥。   刘金玲是个聪明人,可人就是这样,再聪明也有个短板,毕竟不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神仙。刘金玲的短板就是娘家人,换做其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伎俩和野心,她偏偏就和瞎了似的看不出来。不过她也没资格说刘金玲,谁不是这样呢?   过了很久,刘双喜总算是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   “今天办公室不知道咋回事,打电话的人老多了,我等了好半天才轮着我!我给那谁打过电话啦,他不在,是旁边儿的人接的,说是一定会转告他,估计过不了几天就来。冬枝,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哪里也别去,别和人家错过了!”刘双喜殷殷嘱咐着。   刘金玲还有点不放心:“要不等会再打一次?之前两次都是他自己接,没啥旁边人接,那人是谁啊,靠谱不靠谱啊?要是传话传错了咋办?”   刘双喜点点头:“那倒也是,等会我再去打一次!”   刘金玲说:“等会你还要去上班呢,别耽误了事儿叫人说你,把号码纸给我,我晚点去打。”   刘双喜把手伸进荷包里摸索着,摸了好一会儿,忽然脸色惨白:“糟了!我跑得太急,那纸片不知道去哪儿了!该不会是半路掉了?”   刘金玲的脸色也变了,可她体谅刘双喜是一片好心热情,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骂她叫她心里头难受,只能反过来安慰她:“算了没事儿,反正你也通知到了,那人也不一定传错!”   刘双喜急得快哭了,轻轻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咋就这么混呢!这么要紧的事儿给我弄砸了,干嘛撕下来,拿着本子去不好吗?不对,本子要是也掉了就更乱了!姑,你还记得那号码吗?”   刘金玲重重地叹气:“这不就只打过两次吗,还那么老长一串,咋记得住。”   刘双喜安慰自己的姑姑:“别急啊姑,那小子不是经常来这儿吗,就算做最坏的打算那人没传对话,指不定他自己就上门了呢?”   刘金玲顿时有了希望:“你说的没错儿!他可不是时不时地就来了吗?冬枝,你这次能在家里呆多久哇?”   刘双喜也紧张地看向了程冬至,眼神里满是期待。   程冬至看刘双喜好容易飙完了戏总算想到她了,笑着说:“能住挺长时间的,十几天没问题。”   刘双喜心里微微一松。   还好是十几天,而不是几十天。叶淮海来这边的时间是不定的,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候两个月来一次,上一次来的日子刚过去不久,估计他下次来的晚点儿?   虽然他迟早要知道冬枝回来的事情,可冬枝不是说她那边是要保密啥的吗?只要他俩不见着面,事情就还有一丝希望!   就在刘双喜心中紧锣密鼓地筹划着该如何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时,程冬至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和期望,一句话就把她推入了谷地。   “妈,你别急,我身上带着电话本儿呢,叶淮海所有的电话我都有!” 第200章   刘金玲喜出望外, 慌忙道:“你赶紧找出来给我,我拿家里的本儿抄一遍,再多抄几份换地方存着,这回可别再弄丢了!”   程冬至笑眯眯地答应了, 掏出电话本给刘金玲后低头继续喝自己碗里的汤, 故意不去看刘双喜那惨白的脸色。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觉得不刺激也没事,接下来的大起大落多着呢, 不愁不过瘾。   由于嫌弃程冬至吃得太慢, 刘金玲等不及她吃完就自己跑去打电话了。叶淮海很快接了电话, 知道是程冬至回来后, 仿佛忽然被天上落下来馅饼砸中的人有些恍恍惚惚不敢相信, 连着问了好几遍是不是真的,在刘金玲保证千真万确真得不能再真后,叶淮海的狂喜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叫她在家里等着哪也别去, 我今晚就来!!!”   叶淮海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三人都醒着,刘金玲最为积极热情,一听到楼梯里的声音立即跑去开了门。其实都这个点儿了程冬至本来都困了想睡觉的, 刘金玲硬拖着她打牌不让睡, 刘双喜就更不用说了, 她心里头和十五只水桶打水似的,哪里能睡得着呢?   开门后,叶淮海一眼就看到了程冬至。   他很想冲过来抱住她, 可旁边还站着俩人呢,也不太合适,于是他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这个冲动,改为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你咋回事?这大半年跑哪里去了?”   程冬至笑着说:“说来话长,我们去楼下,别搅得她们睡不好觉。那里有个长椅子,这个点儿了也没啥其他人,清净。”   叶淮海大喜,刘金玲也笑眯眯地刚要赞成,刘双喜忽然开口了:“这个天儿了下面多冷啊,你俩可别给冻坏了!咱们又不碍事,就在家里说,一样的。”   程冬至嗤笑了一声:“双喜姐你还真不见外啊。”   叶淮海也觉得刘双喜很没眼色:“有啥冻不冻坏的,把我大衣给她披上不就得了!咱们走。”说着,迫不及待地拉着程冬至出去了。   门关上后,刘金玲窃笑着推了笑容僵硬的刘双喜一把:“知道你心疼你妹,这俩孩子好久没见面了,估计有些亲香话儿要说,咱们俩就别碍事儿了,洗洗睡!”   “哦,那倒也是……”刘双喜勉强笑道。   程冬至和叶淮海走到了楼下空地的长椅旁,并肩坐了下来。叶淮海是真的打算把自己的大衣给她披着,程冬至怎么可能让他挨冻,坚决拒绝了:“我不冷,身上热乎着呢!”   她没撒谎。虽然外头是很普通的棉布袄子,可里头她偷偷穿着系统那边拿出来的羽绒小背心和发热衣裤,暖和得手心脚心都暖呼呼的。   叶淮海不太信,想要去摸程冬至的手冷不冷,被程冬至避开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动手动脚的,也不怕人说你!”   叶淮海嘿嘿笑了笑,声音里满是和她重逢的喜悦与激动:“这不太长时间没看着你了吗!再说了咱们啥关系,有啥好避讳的!”   程冬至笑了笑,认真地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说说,咱们是啥关系?”   叶淮海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啊?”   “问你呢,咱们是啥关系?”程冬至的目光像是长了牙一般,咬得叶淮海无处可逃。   看着如此沉静的程冬至,虽然并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叶淮海却忽然有种非常不舒服的直觉,原本欢欣雀跃的心也在渐渐地沉了下去,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他掏出烟盒,想要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想起程冬至不喜欢他抽烟,便又给放回去了。   “没事,你想抽就抽,这风也不朝着我吹。”程冬至说。   叶淮海摇摇头。半晌,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我啥也没听到,就是想听你亲口对我说。”   “你想听我亲口说啥?”   “随便你说啥,有啥想说的趁现在和我说了,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要是没啥对我说的,以前咱们啥样,以后咱们也啥样,一直不变。”   程冬至把话说得很明白。   虽然她并没说什么拒绝的话,可叶淮海很不得劲,心里头涌上来一波又一波淡淡的苦涩,脸上也浮起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让人家姑娘主动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得是有多窝囊?   “小丁点,你……你是咋看我的?你觉得咱们是啥关系?”说完这句话后,叶淮海有点儿想抽自己。   “我拿你当顶要好的哥们。”程冬至毫不犹豫地说。   叶淮海有些失落,好半天才问:“你讨厌我不?”   “不讨厌,我咋可能讨厌你。”   “那,你有喜欢的男人吗?我是说拿他当对象看的那种。”   程冬至愣了愣,声音低了低:“暂时还没…。”   “那不就得了!”叶淮海忽然笑了,他的心情好了许多:“那我还有机会嘛!”   程冬至无奈,尽可能地委婉而明白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习惯拿你当哥们看了,咋可能说变就变啊,这几率不大。”   叶淮海觉得这不是问题:“我知道你意思,太熟了,不好下手是?没啥,我爷当年追我奶的时候,我奶喜欢的还是别人呢,可后来婚结了孩子生了,不照样恩恩爱爱过下来了?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程冬至觉得脑壳有些疼。要不是她不抽烟,这个时候都想来一根了。   话这样一说穿,叶淮海反而轻松了许多,同时也有些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得了,原来说出来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啊,他之前都在犹豫纠结个啥劲儿?   “小丁点,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拗不过来,我不急,我等你。你现在就是太嫩了,还没开窍,等你再长大点儿就好了。我这人不是那种只会好话哄你的花架子,也没啥不长进的坏毛病,就是有时候脾气急了点。我保证绝对不对你说一句重话,弹你一根指头,更不做那种遭雷劈的事!”叶淮海诚恳地说。   程冬至笑:“你是不急,那林家也不急吗?”   叶淮海的脸色忽然一沉,气氛也顿时降温了许多:“你怎么知道林家的?难道你这次失踪是……对了,你还没和我说这大半年你去哪儿了呢!!”   “我听别人说的,你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又不是啥秘密。你也别乱猜了,我没失踪,失踪了哪还能好好地回来?我是被借调了,因为是保密任务所以不能多说,和林家没啥关系,你可别乱冤枉人。”程冬至赶紧解释,她不想叶淮海那边出什么乱子。   “借调?好好儿的为啥要借调你?”叶淮海半信不信。   “你也不看看我把望天角开荒开得多么好!原先啥样,我去了后啥样,你又不是没去过,心里头没点数吗。可能是看我有能耐,想让我带动着其他荒地也换新颜。具体在哪是真不能说,那边是要紧的农业基地,就等我开发好了支援国家呢。”程冬至找了一个很看得过去的理由。   叶淮海这下子信了,他既骄傲又不高兴:“那也不能就折腾你一个人啊!你在那边过得咋样,受欺负没?”   “你看看我,像是被欺负的样子吗?”   “那倒也是,出落得更好看了。”   程冬至咳了两声,有点不自然地说:“总之我的意思你应该是明白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说多了伤咱们感情。”   叶淮海不以为然:“有啥伤感情的,我没那么小气。不就是还没转过弯来吗,等你转过弯来就好了。放心,我又不是过去那强抢民女的山大王!我等你。”   程冬至无语:“那我要是一辈子转不过弯来呢?你等得起?”   叶淮海信心十足:“用不了一辈子,过个几年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程冬至觉得简直说不通,只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一口吃不成胖子,今天已经算是有了不错的进展,剩下的往后慢慢来。反正她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至于叶淮海到底什么时候真正听进去,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更重要的是,人都是会变的,说不定还没个几年叶淮海就知道了别的姑娘的好呢?爱情本来就是来得很突然嘛。   “先不说这个了。有件更要紧的事儿,你一定得答应我。”程冬至严肃地说。   “别说一件了,一百件我都答应你,你说!”   “那个叫刘双喜的,你和她接触得多吗?”   “就说过几次话,她还约我出去过一次,不过都是为着你的事情。咋了?”   “你咋还和她出去呢?下次可别上她的当了,她不是啥好东西。我从小就不爱和她玩儿,这人心眼儿别提多歪了,她那一大家子都不是啥好人!你以后可得离着她远点儿。”   “啥?她还说和你关系挺好呢,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真关系好咋问啥关于你的事儿都一问三不知?原来是个骗子!”叶淮海很生气,咬牙擦掌:“要不要我把她狠狠收拾一顿?”   “不用了,我收拾就行,你别抢我乐子。”程冬至想了想,嘿嘿一笑:“不过你要帮忙也行,到时候你能不能配合一下我,我要好好整整这个幺蛾子,还有那家子见血苍蝇。”   叶淮海看程冬至兴致勃勃的样子,比啥都高兴:“成,你说啥我做啥,不带二话的!”   “那你以后也别再给我妈帮忙了,把她胃口喂大了不好,我怕她得寸进尺。”   叶淮海摇摇头:“这你就冤枉阿姨了,她很少主动开口朝我要啥,都是我自己找过去,阿姨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再说了她是你妈,我不帮她忙帮谁呢?她过得不如意,你回家也受气不是。”   程冬至叹了口气:“总之你掂量着点儿,别太过火了,要是对你造成啥不好的影响那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放心,我又不是那啥都不懂的毛孩子!那肯定是合情合理地帮,这么多人盯着我呢,咋地也不会徇私枉法让人捉小辫子不是?”   程冬至点点头。   聊得差不多了后,叶淮海把程冬至送回了家门口,又叮嘱了好些话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程冬至刚要掏钥匙开门,门就自己开了,把她吓了一跳。   “妈,你咋还没睡呢?”   “这哪睡得着啊,不是激动的吗!”刘金玲笑嘻嘻地给程冬至倒热水,拿衣服:“你俩说啥呢?说了这大半宿的!”   程冬至笑:“没说啥。对了,他后天中午在红星大酒店请客吃饭,说是庆祝我换新工作,妈你提前准备准备啊,记得把证件证明啥的拿好,那里进去要登记的。”   刘金玲喜得不行:“我知道,那可是省城里顶体面高档的地方,有钱没介绍还进不去呢!我算是享着你的福了,沾你的光进去长长眼,以后还能拿去厂子里吹呢!就请了咱们仨?”   程冬至摇头:“他说这是大喜事,要好好庆祝庆祝,大姐他们家三口子也邀上了,说是到时候分头接咱们过去,不用特地跑来凑一块儿。”   “哎呀,那更好了!那我可得提前告诉你大姐她们,把假调一调,再找件过得去的衣裳,可不能去了那种地方丢人!”   刘双喜假装睡着,其实耳朵一直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把刘金玲和程冬至的对话听了个满耳朵,原本死气沉沉的心顿时紧张又期待了起来,不住地计划着当天自己该穿啥,配啥样的鞋子和袜子,梳啥样的头。   时间转瞬就过,很快就到了约定吃饭的那天。   刘双喜表现得比程冬至这个宴会主角还郑重其事,不但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自己了。脸洗的很仔细,涂着雪花膏白白的;两条麻花辫梳得滑溜溜的一根毛刺都没有,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崭新的,本来她打算留着过年穿,现在就给套上了,反正气温也差不多。最出格的是,她还不知道打哪借来了一点花露水洒在了身上,弄得香喷喷的。   程冬至看着好笑,嘴上却没说什么,由着她瞎折腾。刘金玲也笑,不过笑的原因不一样,她还以为是刘双喜头一次去那种大地方紧张的呢!当然,刘双喜也是用这个借口来解释自己的刻意装扮。   叶淮海本人没来接他们,而是派了辆车过来接。漂亮的白色轿车在这时是个稀奇玩意儿,停在楼下面极为显眼,更别提还有个司机模样的人客气地开了门。这场景,好些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刘金玲心里的得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带着女儿侄女昂首挺胸地钻进了小车。   刘双喜坐进车子的时候,心跳得不能自已。她从包里摸出新买的塑料壳小镜子,把自己的脸照了又照,确认是否有纰漏。她于紧张中带着点茫然的希望,和破釜沉舟的悲凉——   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他是否能注意到精心收拾过后她的不同,以及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呢?   小轿车风驰电掣,来到了市中心的红星大酒店前。   三人下了车后,司机就开车走了。程冬至很淡定,刘金玲和刘双喜却是紧张得话都不敢说,尤其是刘双喜,在看了其他进进出出人的装扮后,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缩在了刘金玲母女俩的身后。   她觉得很不错的打扮在那些姑娘的对比下忽然就黯然失色了许多,甚至还带着点土气,他应该不会嫌弃她?   就在刘双喜心乱如麻的时候,门口的登记处忽然出了点儿问题。   保安点了点她们的人数,忽然有些狐疑:“你们是春阁的客人?”   程冬至点点头:“是一位姓叶的同志邀请我们来的,这是我们的证件,你对一对。”   刘金玲赶紧把包里的证件全部拿了出来,放在了保安面前的台子上。   保安看了看,把刘金玲的证件和程冬至的证件拿了进去,刘双喜的则丢在外边不管:“你们俩可以进去,另外一个不行。”   刘金玲傻眼了,刘双喜也急了:“为啥?我的证件有啥问题吗?”   保安笑:“证件没啥问题,问题是那边没邀请你来,你过来干啥?”   刘双喜震惊地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刘金玲慌忙问程冬至:“咋回事啊,你不是说他都请了吗?”   程冬至也一副震惊的样子:“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啊,说是把亲近要紧的人都请了,我也不知道咋就……”   刘双喜好半天才理解过来,程冬至说的那句话是啥意思,顿时像是凭空挨了人狠狠一巴掌般,一阵天旋地转眼发黑。雪花膏抹的极白的脸上浮起几个红印子,耳尖都红了,窘迫到站都站不稳。   刘双喜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这个时候保安还边登记边悠悠儿的补了一刀:“那就是说这位不是啥要紧的人呗!这还有啥不懂的啊,赶紧回去,别在这白吃风了!”   要不是碍于刘金玲在场,程冬至都想给这位大哥递根好烟了,这嘴头子真不是盖的!难道是叶淮海故意安排的客串演员?   刘金玲也很尴尬,她实在没办法,从兜里摸出张票子给刘双喜:“要不,你先搭车回去?这大冷天的站着也不好,别感冒了。锅里还有些早上的粥,你再去食堂买点儿小菜,回去热热吃了。”   刘双喜颤抖地接过钱,跌跌撞撞地走了。   刘金玲看着侄女狼狈的背影,心里头很同情怜惜她,可也不能自作主张强行带她进去,这里头好些站岗的人都带着枪呢!算了,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她,小姑娘脸皮薄,一时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于是,母女俩在一位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叶淮海请客的春阁…… 第201章   红星大酒店不愧是省城首屈一指的酒店, 前身是租界鼎鼎有名的揽月楼,解放后经过维修和改造变成了现在的红星,是海外侨胞来省城经常入住的地方之一。除了一楼大厅散座和楼上风情各异的包厢,还有后面的住宿部,环境和后世虽不能比,但在眼下算是相当不错的档次了。   尤其是叶淮海请客的春阁,是四季阁中最宽敞最漂亮的地方,连见多识广的程冬至都忍不住啧啧称赞:好地方, 布置得大气又典雅, 一进去就让人眼前心里敞亮!   刘金玲更是不住地心中念佛:这么大这么好的地方, 就请他们几个人,是不是太过头了?不对,说不定叶淮海那边也有要来的人。这样一想, 她便坦然了。   王春枝一家没多久也来了, 大姐夫妇俩的表情也有点迷幻, 要不是看到了程冬至她们, 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呢。勉强算上爱宝的话一共也就五个人, 而这个包厢足足能装五六十个人的样子, 中间的桌子也大得可怕。程冬至不禁想:这么点儿人坐这么大的桌子, 难不成挤成一团挨着坐?那也太滑稽了。分散均匀了坐,说话是不是还要扯着嗓子呢?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   没多久,两个服务员走了进来,和变戏法似的把大木桌子拆开了,边缘的部分抬走, 中间的地方一推一合,立即变成了一个差不多十人坐的桌子!也是这个时候程冬至才想到,老祖宗的木工技术早就能熟练运用各种机关缝合了,这点小问题不算啥事儿的嘛。   叶淮海是一个人来的。他一进来就道歉说自己有事耽搁了,然后让大家点菜。王春枝他们肯定不好意思点,他就接过菜单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连爱宝的蛋羹都想到了,酒上来后二话不说先敬了刘金玲一杯。都是打过好几次照面的,再加上叶淮海很健谈没啥架子,本来还有些拘束的刘金玲王春枝一家很快就融入了气氛,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十分开怀。   刘金玲缓过劲儿来后,在别处的场面劲儿总算是回来了,她笑容满面地举杯道:“淮海,今儿可真是让你破费了!这么一大桌子菜,又是鱼又是肉的,得不少钱?按理说冬枝儿她回来,这个宴应该是咱们筹备的,没想到你比我还有心先了一步,叫我这个做妈的反而不好意思了!过几天我在家里弄一桌席,还是这么些人,你不介意的话赏脸来随便吃点意思意思!来,这杯酒该我敬你!”说着一饮而尽。   叶淮海也很痛快地干了自己杯中的酒:“这个好说!阿姨的手艺我是领教过的,比这酒店的大厨还强,我尝过后就一直惦记着呢!冬枝也没少和我说阿姨你做的菜好吃,她在外头也想得很。”   程冬至瞅了他一眼,她啥时候说过那样的话了?   刘金玲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唉哟,这好说,好说!回去我就准备着,让你们把我的拿手菜尝个够!”   叶淮海特别诚恳地说:“说句不见外的话,阿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和冬枝又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咱们关系肯定不比外头的人,大姐也是,虽然咱们处得不多,可我就敬你是个爽快直心眼人儿,对我的胃口,以后有啥事我能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王春枝感慨:“这里没外人,我也说句私心话,咱们家受你好处太多啦!现在做干部的也不容易,不比旧社会那些官老爷,都是些清水死工资,家里亲戚啥的也多,你老是帮咱们,你们家里人不得心里头有意见吗?”   叶淮海笑:“能有啥意见!我上头就一个爷爷,叔伯们都有自己的家庭管不着我。我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爸妈和奶留给我的补助,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一个字!家里亲戚们虽算不上啥大富贵,也都有份谋生的工作,谈不上啥拖累。我这人脾气就是这样,乐意和谁来往,哪怕自己不吃不喝呢,也要让她高兴了!再说了,冬枝儿不是那种只进不出的人,我也受了她不少好处,她在那角上的时候没少给我弄粮弄肉的,真要算,还不定谁吃亏呢!”   程冬至笑:“就你夸张,才给你弄了多少回啊,抵不上你送的那些。”   刘金玲笑得脸都涨红了,这俩人说话的模样,咋就那么让人心里头舒服呢!   正吃着,外头忽然有人敲门,那服务员在叶淮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叶淮海歉然地对他们道:“南平那边有个电话,我先失陪一会儿!”   刘金玲连忙道:“去去,正事儿要紧!”   叶淮海走后,刘金玲美美地喝了一小口酒,感慨道:“淮海这孩子……没得说!心眼儿好,人也正直,真是我们的福分呀!”   程冬至噗嗤笑了:“怎么就成我们的福分了?”   刘金玲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并没有把话给说明白,毕竟这事儿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你还小,啥都不懂,以后就知道了!冬枝儿啊,要我说,你那啥工作还是别做了,就在省城也挺好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这不在一个地方的,平常想和淮海见个面啥的也难……”   程冬至连忙阻止住了她:“妈你醉了,肯定是工作最重要啊,想见啥时候不能见啊,又不是买不起车票!再说人家也有自己的要紧事,你说的都是些啥话!”   刘金玲也自觉失言,估计是今天好酒多灌了几杯,有点上头了。她笑了笑,感慨起了另一件事儿:“今天这么大的地方,就坐咱们几个人也太抛费了!淮海这孩子啥都好,就是有点丢三落四的,咋能忘记请双喜来呢?刚刚双喜也跟着咱们一道来了,门口硬是拦着不让进,多寒人心呐!双喜咋说也是冬枝儿的至亲,他咋就这么不会做人……”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说啥,王春枝冷笑一声:“照妈你这说法,那他是不是也得把村里老王家的人全部请来才像个样儿啊?”   刘金玲下意识骂道:“请那些不搭边儿的玩意儿干啥?他们也配!”   王春枝毫不客气:“咋说也是冬枝儿的至亲嘛,还都姓王,不比老刘家的那个要亲?不是我说你,妈,咱们和舅家来往也就那样,你把她当个宝那是你的事儿,咱们管不着,可今天是人家请客,人家和她又不熟,凭啥要请她这个不搭边儿的?我活这么久,就从来没见过哪家姑娘赖在姑家住一年多不给钱还不肯走的,舅他们屁都不放一个装不知道,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儿!妈你这些年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刘金玲被反驳得面红耳赤,王春枝本来就脾气火爆她是见识过的,再加上这事儿双喜的确不占理,想着今天是小女儿的宴,不能和姐妹俩吵起来,她便只好道:“我不过就随口说说,你和个炮仗似的炸这么一堆干啥?”   王春枝冷哼一声,还是高爱国见丈母娘面上过不去连忙出来开玩笑缓和气氛,让刘金玲逗了逗爱宝,才把这事儿给揭过去了。   虽然被大女儿怼得无话可说,可刘金玲心底还是很不服气的:那老王家隔得老远了,能比吗?双喜她可是和叶淮海碰过好几次面的,老话还说见面三分情呢!咋就这么不讲情面呢。   没多久后叶淮海回来了,大家继续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吃完这顿饭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   起身的时候,程冬至看了叶淮海一眼,叶淮海露出了然的神色,微微地点点头。   程冬至抱住王春枝的胳膊:“姐,你们今天请了假是?”   “对啊,咋了?”   “那我要去你家玩儿一天,咱姐妹俩好久没说话了。”   “行啊!我那边有换洗的衣服,你晚上就和我挨一床睡,叫你姐夫带着爱宝睡!”   刘金玲有些不满,刚想提醒程冬至有时间别老和王春枝腻歪着,嫡亲姐妹俩还这么黏糊糊的干啥,多和淮海处处才是正经时,叶淮海开口了:“那我找人送你们回大姐家,我开车送阿姨回去,怎么样?”   刘金玲微微怔了一下,心里头忽然浮起了个大胆的打算,立即笑眯眯地答应了。   叶淮海很客气地把刘金玲带上了自己的车,故意把车开得很慢,说是为了安全着想,一路上很热情地和刘金玲聊着天,并一再暗示她有什么困难就找他,不要客气。   刘金玲果然上了当,见气氛差不多了,试探着道:“那啥,淮海啊……我这边其实还真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帮忙,当然我就是说说,不能帮也没啥的。”   叶淮海笑:“阿姨你就说!能不能帮,我也得听了才知道啊。”   “这不,冬枝儿她双喜姐一直是个临时工嘛,其实她人挺聪明又有文化,考试啥的也不怕,就是老得不着消息,这不就错过了吗?现在招工的消息多金贵啊,有些人心眼子坏,故意藏着不告诉人,等咱们知道的时候早就结束了,多气人!你那边,有啥靠谱的熟人没有?咱们也不要你开啥后门,有个准信儿能赶上参加考试就行了!”   叶淮海顿了一下:“阿姨,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想起来有件事儿没告诉你。”   “啥事儿?”   “那个刘双喜,真的是冬枝儿嫡亲的表姐吗?”   刘金玲笑:“那肯定啊,这还能有假哇?”   “那她为啥不盼着冬枝儿好呢?”   “啊?”刘金玲愣了:“这话是啥意思?”   “前儿夜里,冬枝随口提起来说那个双喜打电话没碰着我,是旁边人接的,我就纳了闷了。阿姨你也知道的,那电话是我办公室里头的私人电话,平常哪怕我不在,响多少声儿也不准让其他人接的,哪来的旁边人?她怕是根本就没打那个电话。”   刘金玲怔怔的:“那不能啊!双喜她不是那种撒谎的人,再说她撒这谎能有啥好处?是不是打错了打到别处去了?”   “打错了一对口径也应该听得出来,咋能这么巧遇到一个也认识叶淮海的人?这也就算了。前几次,我来阿姨家里找你的时候,你正好不在,是她招待的我,老说些杂七杂八不相干的话,还约我去公园走走。就是去公园的那次,她和我说以前听冬枝儿告诉她说外头有相好的了,叫我别傻,不如和她好。”   叶淮海这话其实半真半假。刘双喜的确私自约他出来没错,可没直接说那些话,而是用各种暗示,旁敲侧击,含蓄地“透露”程冬至在外头经常和男人混一块儿,估计是有相好的了,都说得很模糊不让人抓住把柄,事后还能说自己没那个意思的那种。她更没直接说让他和她好,而是用眼睛直勾勾盯着叶淮海,欲说还休,不住地夸自己不是那种不自重的人,那意思不也就差不多嘛,他也没栽赃她。   刘金玲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嘴唇嗫嚅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要不是叶淮海亲口说,打死她也不肯相信刘双喜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她也算是看着叶淮海长大的,心底很相信他的为人,知道这个孩子脾气直搞不来弯弯绕绕那一套,从小就是这性格改不了;再说了叶淮海这种身份地位的大好青年,有啥必要刻意撒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谎?   有些事,程冬至说,王春枝说,都没有叶淮海这个“外人”说来的有用。人就是有这样一个毛病,非得不相干的外人说才会相信,自己人说总觉得是因为对方个人情感的缘故,不够客观。刘金玲知道姐妹俩不待见姥家,她们说这话还有可能是故意抹黑;叶淮海和刘双喜无冤无仇的,他说的八成是真的!   事情的真相被掀开一个小口子后,刘双喜之前很多小举动都在刘金玲心里悄然产生了别样的含义。谎报电话,弄丢号码,拦着不让他们下楼,精心打扮自己赴宴……   刘金玲越想越呆,脸色也越来越沉,几乎要滴出水来。心中朦胧知道了些什么后,她恨不得抬起手来抽自己一巴掌!   双喜这孩子以前很好的,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而她居然还一直没发现?   叶淮海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不慌不忙地把程冬至教给他的另一套话搬了出来:“这事儿我一直憋在心里,咋说她也算是阿姨你要紧的亲戚,怕闹开了阿姨你面上也过不去。我今天说这个,就是想给提个醒,这样的人还是早点弄走的好,这得亏是遇着我了,她要是招惹上我们院儿里其他男的,怕是她家里人都要被她连累。我听说,她还有个爸在这边工作?”   被叶淮海这么一“提点”,刘金玲很快就从沉痛中回过神来,想到另外一个更可怕的事情:对,双喜这孩子心眼儿已经坏了,臭了,不能再留在省城这边了!得赶紧弄回去,让她家里人好好掰掰,说不定还能教回来。她一个人坏了也就坏了,要是做出点啥不要脸面的事情,害得刘栓子丢了工作,住根以后的前程也就毁了,那她这个做姑的也成了刘家的大罪人哇!   刘金玲咬牙切齿地点点头:“淮海,你是个好孩子,多谢你把这事儿告诉我!我这就安排她走!”   叶淮海“善意”地道:“阿姨,你别做得太直,想个由头骗回去就行。这事儿就咱俩心里有数得了,别闹得难看,不然冬枝儿姥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刘金玲感激涕零,都这样了叶淮海还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多好的年轻人啊!以后冬枝儿要是对他不好,她这个做妈的咋说也不答应! 第202章   叶淮海把刘金玲送到了楼下,刘金玲和他热情地告别道谢, 仿佛没啥大事的模样, 可车一走后,她的神情顿时就有些呆滞起来, 上楼梯时也差点被绊倒。   刘双喜因为今天被下了脸面,回来后气得大哭了一场,连锅里的粥都没吃就赌气窝床上睡了。换做平时, 刘金玲肯定要关怀倍切地问她咋了, 劝她吃点东西, 可今天刘金玲只是愣愣地看着床上的刘双喜, 像是不认识这个人——她真的是那个从小乖乖巧巧拉着她手喊姑,说以后要把她当亲妈孝敬的那个双喜吗?   想起叶淮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刘金玲很想把刘双喜拉起来质问一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想起母亲和弟弟一家子, 她还是忍住了怒火,语气平平地问刘双喜:“你身上不舒服?”   刘双喜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姑姑的异样, 心里满满的委屈和愤恨让她失去了理智, 忍不住脱口道:“我被人这样下脸, 没气死就不错了,哪还舒服得起来?平常我和淮海说说笑笑也不生分,咋冬枝一回来就忽然这样了,莫不是她传错话了?”   刘金玲半天没说话,刘双喜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儿:“姑, 我没别意思,就是心里头不舒服说话直了点……”   刘金玲微微皱眉道:“冬枝她不是这样的人。不就是一顿饭,有啥大不了的。你赶紧起来把脸洗洗,把粥吃了,明儿还要上班呢。”   刘金玲见姑姑这回并没有站在她那边帮她说话,安慰她,心里十分不快。可现在她在人家的家里,也不好继续质说人家女儿不好,便只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起身洗漱吃粥。   刘双喜以为这事儿遮掩过去了,可刘金玲却是记在了心里,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恼火。   刚刚那话是啥意思,难不成她还以为冬枝儿从中作梗吗?她刘金玲的女儿咋是那样黑心肝的人!双喜这丫头,从前咋就没发现她这么没良心的?冬枝儿之前待她那么好,把床让给她,掏自个儿的钱带她逛街买衣裳,还给她买鱼吃,外头的亲姐妹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可惜一番好心全都喂狗了!   刘金玲头一次这样心疼起自己的女儿来,不住地暗自念叨:冬枝这个傻孩子,就是说话直了点,心还是挺好的,知道疼家里人,偏偏遇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殊不知那个时候程冬至就开始设套儿了,才故意对刘双喜比以前好很多,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呢。   次日早上,程冬至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刘金玲本来就心中有愧,看到小女儿回来,态度比以前更加热情慈爱了,一边忙着给她倒水,一边问:“咋还带着这么老些东西回来了?你和你姐一块儿逛街买的呀?瞧你气喘得哟,赶紧歇歇,我帮你收拾!吃过早饭了没,我给你热粥和饼子?”   程冬至笑嘻嘻的:“吃过了!这不好些时没见了吗,咱俩就把附近一块逛了够,真痛快!对了,我还给双喜姐买了几样东西呢。”   刘双喜本来不想搭理程冬至,可这个时候再不说话就有点明显了,便问道:“你给我买了啥呀?”   “一双棉鞋,一件毛线衣和一双手套。我看双喜姐你手冻得有点厉害,手套特意买的软和皮子。”程冬至笑着把东西递给了她。   刘双喜接了东西,随手就搁自己睡觉的床上了,淡淡道:“哦,那多谢你了。”   刘金玲的脸有些沉,刘双喜不但没注意到自己姑的脸色,还觉得自己怪大度知礼的——她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么一点儿破东西就想糊弄住她?呸!这也的亏是她,要换做别人,还不得把这些东西掼到对方脸上去?   人一旦有了偏见,即便对方行事和以前没啥区别,那也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毛病,越看越不高兴。   刘金玲就是这样,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一些小事和细节,现在都像是被拿到了放大镜下,看得清清楚楚,触目惊心。要不是碍于脸面,她都想说几句话讽刺讽刺刘双喜了,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程冬至像是对刘双喜的冷淡毫无所觉一般,笑得没心没肺的:“双喜姐,你下午有空不?淮海请我和他朋友们去滑冰玩儿,那么多人就我一个女的怪不自在的,你陪我去呗!”   刘双喜的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般,脸色千变万化。   明明昨儿夜里还在痛骂叶淮海,发誓以后哪怕他主动求自己都不再见他,现在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即便这次又是屈辱的顺带而不是被叶淮海邀请,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也完全开不了口说不去!要是以后一辈子都见不到他,那她活着还有啥意思?   刘金玲一愣,随即道:“你也是不懂事,拉你双喜姐干啥,不知道她不像你这么闲要上班呀?哪有功夫陪你!”   本来刘双喜还在矛盾纠结的,被刘金玲这么一拦,慌忙下意识答应了:“没事没事,我正好也从来没去滑过冰玩呢,一直听其他人说,怪羡慕的!”   刘金玲没来得及劝阻,程冬至就立即拍板了:“那行,双喜姐你好好收拾收拾,咱们吃过午饭歇会儿就出门!”   刘金玲直倒吸气,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从口袋里掏出点钱递给刘双喜:“我这会儿脱不开身,你去食堂那边弄点菜回来,咱们中午吃好点。”   刘双喜接了钱走了,确认她真的走远后,刘金玲一把拉住程冬至,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你是不是傻,淮海又没请她,你带她去不是惹淮海不高兴吗?”   程冬至一脸无辜:“咋会啊,双喜姐说她和淮海关系挺好的,淮海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你信她放……说的话?真要好,咋昨儿吃饭的时候不请她去呢?你呀,可长点心眼儿,下次别犯傻了!”   程冬至哦了一声,面上没啥表情,心里却是憋笑不已。看来刘女士已经开始不待见自己的侄女儿了,计划进行得挺顺利啊。   吃过午饭后,刘双喜咬咬牙,还是把前天准备的那套行头拿出来穿上了,雪花膏也涂了,只可惜没有花露水,好在新衣服上还残存着些许香味儿,算是没白洒。   刘金玲在一旁冷眼看着,几次想说点啥,但还是憋回去了,干脆出了家里去办公室那边,眼不见心不烦!   叶淮海开车来接程冬至,刘双喜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差点从嘴里蹦出来,生怕他问她怎么也来了,又很想质问上次的事情,可叶淮海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一样,什么都没说就让她俩上了车。   到了滑冰场后,叶淮海领着她们拿了牌子和鞋,然后入了场,在边儿上的椅子群里换鞋。原本一肚子心事的刘双喜在看到里头的场景后,惊讶地张大了嘴,顿时一下子忘记自己来之前的种种计划了!   好大的冰场呀!   这个时候的冰场大多很简陋,就是货真价实的给冻上冰的那种,旁边围着护栏。可这个冰场选址不错,靠着一座小山,场面也大,设施什么的很齐整,更要紧的是来滑冰的都是些时髦青年男女,大家很开放文明地一起玩乐着,有的甚至还光明正大手拉着手教对方滑,气氛活泼而浪漫,不像纺织厂里那么拘束小心,稍微靠近一点就有闲话出来。   刘双喜的心怦然动了,她回过头,发现程冬至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叶淮海正坐在一条长椅上检查鞋子,便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叶淮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咋了?”   “我,我想问你一个事儿……”刘双喜咬唇,眼中隐隐闪着水光:“你前儿为啥不请我也去?”   叶淮海皱皱眉:“前儿?哦你说酒店啊,我听冬枝说你生病了,就没叫你了。”   刘双喜楞了,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狂喜!   愤怒的是程冬至竟然这么下作,恶意阻挠她和叶淮海的接触;狂喜的是,原来并不是叶淮海那边疏远她了,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刘双喜的眉头舒展开来,委委屈屈地轻声道:“我没生病啊,好好儿的……冬枝为啥要骗你?是不是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让她不高兴了……”   叶淮海嘴角一抽:“那我就不知道了。”   就在刘双喜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给叶淮海上眼药诋毁程冬至的时候,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时髦青年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和叶淮海打招呼:“哟,好久不见啊淮海,你从哪儿拐来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啊?”   刘双喜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后,顿时娇羞地低下了头,脸上一片飞红。   这个青年长得挺俊的,身上的衣服也潇洒入时,感觉是和叶淮海差不多家境的大好青年。更别提他这样大大咧咧的和叶淮海打招呼,一看就是熟人,身份肯定差不了!   这样的人,都肯夸她一句漂亮,难道她今天的打扮真的特别符合她的气质?刘双喜心里都乐开花了。   叶淮海淡淡道:“我是朋友的表姐,你今儿怎么也来了?”   “来玩啊,还能干啥!你不介意我和这位漂亮姑娘一起玩儿?”   “我有啥好介意的,你们慢慢玩儿。”叶淮海说着就滑走去找程冬至了,刘双喜想叫住他都来不及,只能红着脸坐了下来,慢慢地扣鞋子绊儿,拿眼角扫面前的青年。   “姑娘,你叫啥名字?”青年主动搭讪问道。   “我叫刘双喜。”刘双喜羞羞答答地回答着,头也不抬。   “我叫陆俊,是叶淮海的朋友,从小一个院儿长大的,今天碰见真是缘分啊!你会不会滑冰?不会我可以教你。”   刘双喜故作为难:“这不太好,我看他们教人都是手拉着手,这……”   “这有啥?哎,像你这样清纯的姑娘,真的和我平常见过的那些不一样啊。我更欣赏你了!”陆俊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把刘双喜吹捧得头晕晕的。   陆俊是个情场老手,深谙姑娘们的心理,能说会道的长得还招人喜欢,刘双喜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哪是他的对手?没多久就被哄着和他手拉着手在冰场里滑了起来,玩的忘乎所以。   临走时,陆俊借了张纸写了自己的号码放在她手心里,还眨眨眼:“下次有空就打电话给我,我很期待再一次见到你!”   刘双喜没说话也没点头,手却把纸条握得紧紧的。   直到差不多天黑的时候,叶淮海和程冬至总算也过来了,看来是玩够了。   刘双喜看到她,心中顿时有些恼怒。忽然她眼睛一转,亮了亮手中的纸条,一脸苦恼的模样:“刚才那个人一直缠着我,还非要我打电话给他,咋办啊?”话是对着程冬至说的,可眼睛却瞟向了叶淮海。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说啥,叶淮海道:“你还是别打了,那个陆俊出了名的浪荡,要好的女性朋友很多,你玩不过他的。”   刘双喜楞了一下,随即心里和吃了蜜一样甜:叶淮海这是吃醋了吗?   程冬至说:“是啊,双喜姐你小心点,这人说不定不安好心呢。”   刘双喜心中暗骂,我看你才是不安好心,就是见不得我好!   不过,她嘴上还是恭顺地道:“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不打了。”然后把纸条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其实,她之前怕纸条弄丢,早就借了笔写在手心里了,此时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虽然她并没有见异思迁的想法,可这个陆俊对她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条件好对她也好,还可以拿来刺激叶淮海,傻子才会真的丢了号码呢!   尽管今天并没能和叶淮海搭上多少话,可刘双喜嘴角是含着笑入睡的。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叶淮海对她抱怨,为什么她和那种男人手拉手亲密了一整天?他心里很不高兴。   刘双喜嫣然一笑,拉住了叶淮海的手道:傻子,你吃什么醋,我和他没什么的,我喜欢的还是你呀!   叶淮海大喜,过来就要拥抱她,刘双喜娇羞地转身避开,没想到一下子摔在了床下,龇牙咧嘴地醒了…… 第203章   就在刘双喜斟酌着该何时打那个电话的时候, 隔日, 陆俊竟然主动出现在了纺织厂,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惊喜。   “你咋知道我在这?”刘双喜满面飞红,难以置信。   “你猜?”陆俊邪邪一笑。   别的女同事羡慕的眼神让她浑身骨头发痒, 可身上破旧的衣服又让她抬不起头来。   她猜不出, 只是心里头乱跳,连眼睛都不敢往对方身上看。   尽管想着要拒绝对方拿腔拿调一下,可禁不住陆俊花言巧语地骗着, 刘双喜最终还是请假和他一起出去了。   这一天过得如梦似幻,俩人去了一趟最近的百货, 陆俊给她买了好些漂亮的小玩意儿,还买了一身新衣服, 从头到脚都换过了。逛完了百货后,他带她出去下了馆子,点了几个肉菜, 喝了玻璃瓶汽水,大开了眼界。   她偷偷算过, 一天下来至少花了差不多小一百!   “今天花了你这么多钱,叫我咋好意思……”刘双喜长这么大头一次去那么漂亮的地方潇洒地花费,还收到了周围其他姑娘艳羡的眼神, 整个人飘飘然简直像是喝醉了酒踩在云端里。   即便明明知道对方是叶淮海不喜欢的人, 被其他人看到可能会引起麻烦,可她就是完全无法拒绝,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手和脚, 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陆俊体面的装扮,花起钱来毫不在意的迷人风姿,还有百货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柜台与空气中冷而香的气息,都是那样地令人向往,欲罢不能。这些都是刘双喜梦寐以求的高层次生活,幻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浪漫体验,没想到居然就这样梦想成真了!虽然对方不是叶淮海,可也至少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男人。   更加令刘双喜心中如打鼓般激烈响撞的是,临分别的时候,陆俊暗示她,说她是他所见过最与众不同清新脱俗的女孩,让他这个习惯浪荡的人头一次产生了想要安定的念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她的家里人见个面啥的。   回到纺织厂后,刘双喜走路有些脚下不稳,双颊潮红,陷入了甜蜜的苦恼之中: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她放不下叶淮海,可又无法抗拒陆俊这样人的热烈追求,这才见面几天,对方就对她这样死心塌地了,以后结了婚还不得把她宠到天上去?   可是,叶淮海那边也明显对她是有意思的,他那样的人,哪怕不宠她,她也心里头甘愿!   不管咋样,无论是嫁给了哪一个,也不算是埋没她这个人了。奶和妈她们知道了,还敢说她没指望不?以后哪怕是住根也得靠边站,谁敢不高看她这个女儿一眼?多年的怨气,委屈和不甘,总算有了报复回来的时候!   就在刘双喜喜气盈腮地回到了小两间的时候,忽然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同以往。   这个点儿已经快天黑了,平常这时刘金玲早已做好了晚饭等她回来,可今儿不但桌上没有饭食,刘金玲还沉着脸看她,这是她来省城一年多头一次见到刘金玲这样的脸色。家里没有其他人,就刘金玲一个,显得气氛更加诡异了。   “姑……”刘双喜面上的潮红慢慢褪去了,有些狐疑,试探着叫了一声。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刘金玲板着脸道。   “咋了姑,好好儿的咋说这话?”刘双喜皱眉。   “我问你,你今天跑哪儿去了?我去你们车间找你,居然说你又请假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月请了多少次假,本来就只是个临时工,再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以后还想不想转正了?对得起你姑我辛辛苦苦给你弄来这个位置吗?”   刘金玲从来没有一口气对刘双喜说这么多斥责的话。   如果是以往,刘双喜肯定会一千个小心一万个道歉,咋地也要把自己的大姑心里头给哄舒坦了才能继续住下去;可如今的刘双喜有了倚仗,她从陆俊那炙热的追逐中看到了一条相当不错的退路,早已不把这个转正的机会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些轻蔑和埋怨刘金玲,便轻描淡写地道:“有个朋友来找我,有急事儿,就忘记和姑你打招呼了。”   刘金玲岂会看不出她这敷衍的态度,气得胸口发疼,好不容易才勉强把心里头腾腾的怒火给安抚住了。   算了算了,这个孩子已经废了,早点安排了,别祸害了刘家!   “今儿错过了也就算了,明天你请个假,就在家里哪里也别去。”刘金玲冷着脸儿道。   “为啥?”刘双喜心里头忽然有了点儿不祥的预感。   “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找厂里的小年轻结婚吗,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登对儿的,明天就上门来相看。是绞丝间那边的登记员,姓谭,还是个初中生,老实本分的很,家里也没啥难缠的亲戚。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你可得好好把握,别放跑了这么好的对象!”   无论心里头再怎么厌恨刘双喜的改变和背叛,刘金玲还是没舍得对她下重手。   她一开始也想按照叶淮海说的把她给弄回乡下去,可那样刘双喜的一辈子也就毁了。她一个做姑的,难免时常想起双喜小时候那乖巧可人的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   就在她心里发苦的时候,冬枝儿发觉了她的异样,主动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想了想,还是得让女儿提防着点儿,便全盘托出了。冬枝儿不愧是她心地善良的好女儿,都被这样背叛了还体谅刘双喜的不容易,给她提了这个建议,于是就按着这个方法来了,给彼此留一些亲戚情面。   为了谈妥这门亲事,她甚至准备忍痛拿出自己的好些私房,承诺给刘双喜陪嫁三转一响和一些大家具,对方才松口给了个相看的机会。她们对刘双喜,真的是仁至义尽,甚至可以说是恩重了。   可惜的是,刘双喜完全不领情。她不但完全没有欣喜的心情,反而像是被晴空霹雳给劈中了,满心都是恐慌和愤怒!   姑这是啥意思,要强迫她放弃唾手可得的美好一切?   刘双喜变幻了数次脸色,眼睛喷出怒火,最终,冷笑地呵呵了几声:“姑,你咋和冬枝儿一样黑心烂肝的呢,就这么盼不得我好?”   “你说啥?”刘金玲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打啥算盘我能不知道?真是有啥样的妈就生出啥样的女儿,冬枝儿暗地里做手脚阻拦我和淮海见面,你现在又来这么一手,想把我随便配人给糟蹋了?凭啥你家姑娘就能嫁大院儿的,我就得嫁杂院儿的,都是一样儿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人,凭啥?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给打发了,我可没那么蠢任你搓弄!”   刘双喜自以为看出了刘金玲的打算,认为对方这是要赶尽杀绝彻底消除她这个“隐患”,自然说话也就毫不遮掩了,把隐藏在心底里的想法痛痛快快地吼了出来。   还真是巧了,以前不急着给她找人,偏偏等叶淮海对她有了吃醋的心思时才火速行动,绝对是冬枝那边透了啥风,这对母女才狗急跳墙!   既然如此,那还有啥顾忌的,她给她们留脸,那就是不给自己留活路!反正也是要闹崩,不可能再从她们这边见到叶淮海了,还不如撕得敞亮些!   刘金玲险些两眼一翻气晕过去,她踉跄两步,差点被椅子腿给绊倒:“双喜哇!你良心都坏透了哇!从你小时候到现在,我待你不比亲爹妈待你差,有啥好吃好喝的不是先想着你,自家的俩女儿都靠边站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这个白眼儿狼!”   刘双喜冷笑:“这点儿小恩小惠的算啥呀!你要是真疼我,干啥给我安排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   “上不得台面?我看你怕是马尿灌多了失心疯了!有多少厂里的姑娘看中小谭你不知道?”   “他这么好你给冬枝儿留着呗,我反正是不稀罕!”   “你稀罕啥样儿的?刘家村里出大力种田的泥腿子?那你赶紧滚回去,别在我这儿赖吃赖喝的还给我充大爷!”刘金玲被这句话激怒了,终于拿出了自己和其他人吵架时的本领,直戳刘双喜的痛处。   刘双喜被刘金玲这么一讽刺,顿时嗷儿地一声跳了起来:“你不是个东西,你连你侄女儿都害!你就是怕我把好男人抢走了,才想把我赶走!”   刘金玲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真不害臊!我嫌脏说不出口,你还好意思自个儿嚷出来!你是多缺汉子,连自个儿妹妹的男人也要抢,说出去人家不把你给唾化了!”   刘双喜昂首挺胸:“咋就是你女儿的男人了,他俩处对象了吗?就算处对象没结婚也有谈崩了的呢,淮海看中我,那是你家冬枝儿没用,拴不住男人!”   刘金玲气极反笑了,刘双喜的无耻彻底摧毁了她最后一丝理智,本能地用最直接的话攻击对方:“他看中你?你怕是大梦还没做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啥玩意,要学历没学历,要能耐没能耐,临时工就算了还是个农村户口,长得还没我家冬枝儿一半儿好,他瞎了眼才看中你呢!人家看在我家冬枝儿面上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当自个儿真是啥要紧人物了!”   刘双喜红了眼睛尖声骂道:“好哇,原来你心里头就是这样看我的,就这样你还假仁假义地充啥好人,就是个藏奸心的烂行货!谁稀罕你这破地方,走就走!以后别哭着跪着回来求我!!”   刘双喜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大多也不值钱,她果断地冲进房里拿了自己藏私房的小包和几样稍微好的衣服鞋子,一阵风似的摔门走了。   刘双喜走后,刘金玲拍着腿在屋子里大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地就到了这个地步,虽然有点后悔刚刚的口不择言,可她并不认为这完全是自己的错——刘双喜这孩子怕是着了道了,疯魔得不像个样子了!她刚刚那些丧良心的话,是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吗?畜生都比她知道感恩!   程冬至回到家里时,刘金玲的嗓子差不多哭哑了。   程冬至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慌忙拿帕子给她擦脸,问:“妈你咋了,好好儿的哭啥呀?”   刘金玲一把撞在程冬至怀里,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并后悔不迭地嚎哭道:“是我不好,没看清楚这头白眼儿狼,差点害了你和你舅全家呀!咱俩一心一意为她好,舍不得她回乡下受苦,她却把咱们娘儿俩当死仇看,啥心都狠得下哇!这孩子已经长歪了,你姥她们知道得有多痛心啊!”   程冬至叹了口气:“就怕她反咬一口在姥面前告咱们一状,姥不知道她长歪了,还以为是咱们心狼了呢!”   刘金玲睁大了眼,连流泪都忘了:“差点儿忘记这个了!我得赶紧去找你姥她们把事情说清楚,可别让她们被这个坏心肝儿的给蒙骗了,到时候刘家可就要被她毁了!”   程冬至点点头:“发电报啥的怕是说不清,得回去一趟当面说。她身上没钱也没介绍信,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去刘家村,妈你得抢在前头把事情给说明白,不然就糟啦。”   刘金玲狠狠地抱了自己女儿一下,坚定道:“我去去就回,要不了两三天,你在家好好等着我!”   “嗯,放心妈,我还要留在省城好些天呢,不会马上走的。”   “行!”   刘金玲跑出去后,程冬至面上的种种担忧心痛的神色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嘲讽。   刘双喜是刘家最沉不住气也最容易上当的人,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行走的炮灰,收拾起来费不了多大劲儿,真正烦人的还是那几个躲在后面滑不溜手的。程冬至这次自然也不是光冲着刘双喜来的,而是要放长线钓刘家,彻底铲了刘金玲扶弟魔的根儿。   王卫国那边已经彻底对断尾村的极品们寒心了,再也不会被王老太他们骗得团团转,现在家里这边最大的隐患就是刘金玲对娘家的盲目信任与依赖。等这个问题解决了,以后很多事情就顺溜了,少了许多未知的麻烦和折腾。   冲出王家后,刘双喜先是找了个地方大哭一气,然后偷偷拨通了陆俊的电话。   虽然刘栓子和刘住根也在省城,可一个住的是厂里的员工宿舍一个住的是学校宿舍,都是男人扎堆的地方,她一个女的过去不方便挤着,再加上身上的钱也不够,便只好找陆俊帮忙了。叶淮海那边暂时还不方便下手,毕竟王冬枝可能会先吹耳边风,倒是陆俊这边她的手伸不到,既能寻求支持,还能顺便展示一下她流泪时楚楚动人的美丽。一个可怜的女子遭遇这样不公的待遇,是多么地令人同情呀!他陆俊但凡还是个正常男人,就受不住自己喜欢女人的这么一哭!   陆俊很快就出现了,把她接到了一个饭馆子里,点了好些菜,温柔地一边劝她一边问出了啥事儿。   刘双喜哭哭啼啼地修改了好些事实,并把事情的具体细节美化了自己那部分,果然博得了陆俊强烈的同情和愤怒。   “这也太欺负人了!走,你带我去你姑家,咱们评评理去!” 第204章   刘双喜说的不是真话自然不愿意去对质, 况且她也怕程冬至她们得知她和陆俊的进展做什么手脚, 慌忙道:“算了,还是别去了,她咋说也是我的亲姑,闹开了我家里那边也不好交代……”   陆俊深情地注视着她:“双喜,你真是一个善良而纯真的女孩!这样, 有啥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和我客气。”   刘双喜红了脸, 羞答答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辫子梢儿, 轻声道:“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儿?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家又回不去……”   “这好办, 我有个熟人在省城这边有套房子空着,没人住也是白落灰, 你搬过去住。今儿怕是来不及收拾了, 我先带你去招待所安置, 等明天找人收拾好了你再搬进去。”陆俊不假思索。   刘双喜惊讶不已地睁大眼睛:“这……这不好?没和人家打招呼就住人家的房……”   陆俊笑:“这有啥, 我和那人关系好着呢,要不然他也不会给我钥匙!再说他一家子人都在南平住着, 估计几年内都不会回来,你就放心住。”   刘双喜心中早已一万个愿意, 却还是故作踌躇地顿了好久,才咬着嘴唇道:“那就先谢谢你了。”   就在刘双喜美滋滋地搬进陆俊为她安排的住处时,千里之外的刘家村里,刘金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把和刘双喜闹翻的事情有选择性地给说了。她隐瞒的主要是叶淮海那边的话,因为觉得丢人,怕刘老太她们受不住,倒不是为了故意歪曲什么。   刘老太与赵红都十分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后,刘老太不住地流眼泪,拍大腿:“造孽哦,咱刘家一向女儿孝顺出息,咋就出了这么个不长进的白眼儿狼!”   “她大姑,你别哭,咱们知道你是啥样儿的人,等这死丫头回来可得好好收拾她!”赵红也是气得很。   她们好声好气地安慰刘金玲,又是好饭好菜地招待着,直到刘金玲睡了一宿后放心地回省城去了,俩人才改换了声气,用截然不同的论调谈论这件事情。   “双喜那丫头从小脑子就灵光着呢,咋会做这样不管不顾的事儿,莫不是金玲有啥事没说清楚?”刘老太沉吟道。   赵红也是一脸狐疑:“我看她说起话来有些吞吞吐吐的,肯定是有啥瞒着咱们,要不,我偷偷去省城找双喜问问是咋回事儿?”   刘老太点点头:“行,这不正好马上要过年了,把家里攒的粮和菜都收拾收拾好,过两天就去。”   刘金玲前脚才回省城没多久,刘老太和赵红这对婆媳后脚就悄悄儿地来了。刘栓子的宿舍并不能住人,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候一般都是住厂子附近便宜的招待所,条件再差也好歹是瓦顶砖墙,比乡下大部分房屋强多了,就是挤了点儿。至于住招待所的钱,刘家向来是舍得的,何况刘金玲这一年来又私私地给了不少钱票,他们为啥不来省城吃吃喝喝逛逛呢?   俩人没想到的是,今年的团聚,和往年有点不太一样。   刘栓子见到她们后,头一件事就是赶来招待所提着她们的行李往外走,刘老太和赵红一叠声问是咋回事也不说,只憨憨地笑说等到了就知道了。   在刘栓子的带领下,婆媳俩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敞亮二层楼小院儿,还没踏进正门就听到了刘双喜脆生生银铃儿一样的声音:“爸,我叫你给买回来的东西呢?”   “还没买,这不刚准备去买,就听见说你奶和你妈来了。”   “啥?”刘双喜欣喜地迎了出来。看清她的模样后,刘老太和赵红皆是一愣,从头到尾打量着刘双喜,差点没认出来。   刘双喜很得意地站在原地,大大方方地让她们看。   陆俊昨儿又带她去买了些衣服,她照着溜冰场那些姑娘的模样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换了个马尾辫发型,梳下来几束虚虚拢拢的刘海,还涂了雪花膏画了眉毛,再加上一身崭新又合体的衣服,完全没有当初在纺织厂做临时工时的寒酸,眉眼间的得意和张扬倒像是解放前某个大户人家养着的外室小老婆。   “你这是……”赵红傻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奶,妈,你们还傻站着干啥,赶紧进来坐呗!住根,把柜子里的点心拿出来,别只顾着自个儿猛吃,奶和妈来了也不见你下来接一接!”刘双喜扬脸冲着二楼喊道,住根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以女主人的姿态把家人都接到客厅里后,刘双喜翘着腿嗑瓜子,笑眯眯地啥也不说。   果然,赵红才坐下一开口就是问她咋回事:“双喜啊,这房子是谁的呀?还有你哪来这么多钱买新衣裳,还买点心吃?”   刘双喜重重地吐出一口瓜子皮:“这个等会再告诉你们,妈你们今年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大姑她回去找你们告状了?”   “是啊,她说得怪吓人的,到底是咋回事啊?”   刘双喜冷笑道:“还能咋回事,狗急跳墙,恶人先告状呗!那王冬枝拿腔拿调的把叶家的那小子给放凉了,人家看中了我,她吓得和啥似的,串通起她妈想把我赶走,一对儿黑心烂肝的东西!嘴上说着顾娘家,对咱们好,一来真的就变脸儿了!”   刘家的人对“叶家那小子”这个存在还是很熟悉的,毕竟当初就是因为这条关系,才千方百计接外孙女回来联络感情,能不熟悉吗。   赵红一听刘双喜这话,喜得和啥似的:“真的?那小子真的看中你了?”   刘双喜昂起头:“那可不,不止他,还有另外一个和他差不多的也看中我了,现在俩人都为了我赌气闹别扭的,我为难着呢。你们进来的这房子,就是那个人给我的。”   长时间的压抑,失望和期待落空,早就让刘双喜的心扭曲得不像样子,只是以前没有条件和机会表现出来而已;刘金玲撕破脸时那些毒辣的话语刺激了她,如今她“风水轮流转”,梦想成真,再加上受到了这样的热烈的追捧和追求,早已虚荣猖狂得几乎要飞起来,差点忘记了自己姓什么。   她两份事实八分夸大地叙述了自己的臆想,把自己形容成被两个男人争相追逐抢夺,被王冬枝嫉妒痛恨的红颜祸水,还故意把陆俊给她花的那些钱加大了倍数,又挪了一半儿到叶淮海那边去,把个刘老太和赵红哄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离奇的事情在平常赵红和刘老太还不一定会那么相信,可之前刘金玲的哭诉让她们起了疑心,并且他们此时实实在在地进来了这样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房子,刘住根也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些一看就是高级的好点心,刘双喜还故意挽起袖子,让她们看她腕上崭新的手表,并吹嘘道:“外国女式手表,进口货,大几百块还要票呢!”   其实并不是。但刘家没有一个人能分辨得出来,她爱怎么吹就怎么吹。   赵红满面红光激动不已,又得意又愤怒:“得亏咱们来了省城听双喜说是咋回事,不然还真被那个黑心烂肝的大姑子给骗了!娘,往先我说她忘本的时候,你还老是替她说话,现在明白了没有?要不咋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嘴上孝顺,心里头到底还是向着自个儿家,真是臭不要脸!”   这些年赵红一直想去省城工作,毕竟刘栓子做了工人,身份地位那就高了,眼界也不一样了。她一个农村妇女,又老是见不着面的,他在外头有了相好的咋办?为了这事她没少求刘金玲,可那刘金玲总是说不好办,让她彻底记恨上了:什么玩意儿啊,不就仗着自己的女儿和个妖精似的从小就会勾男人吗?天天一副高人一等的城里人臭架子,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所以,听见那个让她们馋得不行的好青年居然喜欢上了刘双喜后,赵红顿时有了一种农奴翻身的痛快感,很想立即去刘金玲面前耀武扬威打她的脸!然而,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刘老太,她并没有直接把这个想法表达出来,而是很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婆婆:“娘,你看这事儿……”   刘老太闭上眼想了很久,许久后才睁开了眼。   “看来,这金玲是能耐大了,心变了呀。”   赵红精神一震:“那,咱们找她说说理去?”   刘老太摇摇头:“算了,有啥好说理的,她的好女婿鸡飞蛋打估计心里头也不高兴,以后咱们少和她来往就是了。”   赵红有点失望,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反正以后机会还多着呢!她就不信找不着机会扬眉吐气一回。   就这样,刘家人在小楼里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每天住得宽宽绰绰的,吃的是厨房里头的大米白面,偶尔还有些点心肉菜啥的打打牙祭,据刘双喜说,那个追求她的陆姓小伙儿过不了多久就会亲自上门来见他们,这可是一个让人心跳无比的好消息哇!   作者有话要说:  要收网啦 第205章   刘双喜是个眼皮子浅手轻的人, 一点诱惑就能让她露出最势利市侩的丑相;赵红也虚荣贪婪,然而伪装的功夫比刘双喜好很多,段位也高很多;可要论一家子女人中最厉害的, 还属刘老太。姜还是老的辣。   光看外表和平时的举止, 她就是一个和蔼可亲一碗水端平的长辈,有时甚至还有点懦弱可欺,可实际上她并不是一个只会乐呵呵喂鸡的老人。刘老太是刘家的主心骨和智囊,有时候她甚至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靠平时的潜移默化和灌输思想,就能让几个女儿心甘情愿地为娘家卖命,儿子孝顺,儿媳畏惧, 孙子孙女都喜欢她。   即便是刘双喜,明明知道自己被迫做家里的事情是奶奶的主意,却也没太把怨气发泄到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来, 而是认为自己苦命。   刘老太慈爱又精明的形象始终烙印在刘家人的心上,让他们又爱又怕。大家都知道, 要是没有奶奶, 姑姑们亲热娘家的劲儿就会减弱很多, 他们也就占不到这么多便宜了。刘老太用许多无形的线牢牢地把一大家子人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让所有人不自觉按照她的意思来打转,即便有什么矛盾也只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很少会想到刘老太这里。   在这房子里好吃好喝了几天, 除了刘老太以外的所有人都飘了,他们都坚信刘双喜会嫁给两个好小伙子其中的一个,带着全家人都享福,气死见利忘义的刘金玲一家;唯有刘老太一直暗自担心,生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才阻止了赵红想要出气的心思,为的就是不要撕破脸,将来见面还留有余地。   可当听说刘双喜说陆俊要过来看他们后,刘老太的心底可算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了。   在她这个年纪的人观念里,对方肯主动“上门”就代表着是诚心诚意来提亲,是把他们家的姑娘当结婚对象来处了,走了这个形式后,以后俩人感情出啥问题对方也不会说分就分,那样面子上也过不去。虽然这个姓陆的小伙子听起来急躁了点儿,还没认识多久就进展到了这一步,换做其他人刘老太肯定会暗骂此人不知礼节,可对方是一个条件这么好的小伙子,便也能马马虎虎容忍过去了。   刘老太只顾着自个儿安心,却忘记了自己住的房子本身就是别人提供的,哪里算是“上门”呢?   在刘家人惴惴不安的期待中,陆俊提着大包小包,打扮得极其潇洒风流地上门了。   毕竟是大院儿里出来的孩子,礼节见识啥的肯定是不缺的,陆俊的嘴像是抹了蜜,送来的东西又是那么的大气体面,很快就把刘家人哄得心花怒放头晕目眩,要不是碍于二人的关系还没过明路,他们都恨不得把姑爷这个称呼提前给喊上了!   刘栓子只顾着点头附和不怎么主动开口,刘住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怯怯地看着自己的“未来姐夫”,也不怎么说话,刘双喜装娇羞,谈话基本是由刘老太和赵红主导的,气氛倒也极为热烈。   赵红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住地拍马屁恭维陆俊,那痴痴的神情令人头皮发麻,可陆俊却毫无所觉的样子,笑嘻嘻照单全收。   刘老太就比较实际了,先是寒暄了些家常事,然后就很隐晦委婉地探听陆俊家里的具体情况。   陆俊很爽快地按照叶淮海交代他的方式回答了,五分真实,五分胡吹。   他把自己的家境描绘得几乎要上了天,本来就不差,硬是被他吹嘘成了省城数一数二的顶尖家世,整个省城里很难找出谁家比他们家更强的那种,连狡猾沉稳如刘老太都听得心怦怦直跳,抑制不住的激动!   天啊,老刘家的祖坟是冒青烟的吗?居然遇到了这么个贵人姑爷!要是有这样厉害的女婿和姐夫,还愁以后栓子和住根的前途没有保障了吗?   之前听说王冬枝得了贵人眼缘,刘老太也高兴过一阵子,可后来发现占不到那贵人啥实际便宜,心也就慢慢儿地灰了。要不怎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毕竟是外孙隔着一层,都不跟刘家姓,有啥好处不先紧着她那波姓王的了吗?还是得自家的姑娘交好运才有用!   感受着家人投来的炙热甜蜜目光,刘双喜好容易才克制着自己没有飘到天花板上去,很矜持地问道:“以前咋没听你说过这些,我就知道你是淮海的朋友,还以为你和他家差不多呢。”   陆俊笑了笑:“他家里比我家强一点,算是这里的头一号!”   赵红和刘老太都倒吸了一口气。刘双喜有点遗憾,叶淮海是多么地优秀哇!可陆俊也不差。两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实在是难以抉择。到底该选哪个好呢?叶淮海显然更胜一筹,可他那边的牵扯太多了,并不像陆俊这边有十成十的把握,就怕到时候那个没追到这个也气跑了,鸡飞蛋打哇。   就在刘双喜胡思乱想的时候,陆俊仿佛是不经意般随口提起了一件事:“淮海最近和你姑她们有点闹矛盾,好像是为着你们吵架的事。”   刘双喜精神猛地一震,脸颊一红,结结巴巴地问道:“咋,咋回事……咋就为了我……”   “好像是说你姑她们把你赶出来做得不对啥的,他还不知道你在我这儿,以为你在外头受难呢!不过也就这几天别扭别扭,过两天就好了,叶淮海那人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别扭完了还是得被那个小妞儿捏着鼻子走,她说啥他做啥!等以后结了婚,那越发是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了!我就不喜欢那啥冬枝,看着太坏了,淮海他咋就迷成这样儿呢?”   刘双喜面色精彩纷呈说不出话来,既感动又尴尬,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慌感。感动的是叶淮海为她担心,尴尬的是她才在家里人面前吹嘘叶淮海也喜欢她,这个时候就被狠狠打脸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红和刘老太张大嘴,心中闪过许多不祥的预感。她们比较现实,注意的并不是刘双喜那点子无关紧要的小谎言,而是一个肉眼可见的大危机!   这个陆俊都亲口承认那叶淮海比他们家强了,人都是好面子的,实际情况可能是强的不止一点半点!刘金玲也就算了,咋说也是姓刘的不会做得太绝,可那王冬枝从小就是个难缠的货!要是她记恨上双喜,把双喜和小陆的好事给搅黄了可咋整?   陆家似是没有注意到她们骤变的脸色,依旧自顾自说着:“得亏我没有告诉他们这边的事儿,不然淮海准和我爸妈说些啥不中听的,到时候带你上门就难了!这淮海也是耳根子软,明明知道你可怜,又禁不住那个坏心眼的冬枝天天吹邪风,上次还被我撞到她在淮海面前说你坏话呢!”   刘双喜急了:“她说我啥坏话了?”   “说你白眼儿狼,端起碗扒饭,抹完嘴就咬人。说你不知道避嫌,见着好男人甭管是谁就发.浪,心里头啥亲情脸面都不顾了。人没本事还成天尽想着攀高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是啥货色……”陆俊借着转述的方式把自己对刘双喜的看法很诚实地表达了出来,看着刘双喜那涨得和猪肝一样的脸色,他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程冬至本人说的并没有这么毒辣,这是他润色再加工过的结果,显然更符合事实了。   刘双喜被戳中痛处,一跳三尺高:“放她的屁!她胡说八道!她就是嫉妒我!……”   赵红更是被气得半死,大声对刘老太道:“娘,你看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就这样儿的,咱们还不赶紧和这对不要脸的母女断道儿?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她了,还得抽她几大耳巴子!叫她见不得咱双喜好!!”   刘老太木着脸,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没说出什么话。从头到尾毫无存在感的刘栓子父子更是哑口无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陆俊加补上一刀:“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双喜,你可别把那话放心上,也就淮海那种傻子会信,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刘双喜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挣出来了,极尽所能恶毒咒骂道:“你帮我转告淮海,那个王冬枝就是嫉妒我,想害我名声臭了嫁不出去,才胡造这么些屁话!她才发.浪,好好的跑去开啥荒,不就是看那个开荒团里男的多?在那边也没见她吃啥苦,估计全都和她有一腿,抢着伺候她!说是去做啥保密工作大半年见不着人,我看是乱搞搞出事儿来了,藏不住怀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生野种去了!!”   陆俊目瞪口呆,差点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啊,好……”   直到陆俊走后,在家里人的劝慰下稍微恢复了理智的刘双喜才开始后悔刚刚说的话,会不会毁了她在陆俊心中的形象?不过话已经出了口,后悔也没用了,干脆泰然处之。   话就是她说了,怎么地!有本事来个人撕她呀?她现在可是有稳当靠山了,那叶淮海听了这话还要不要王冬枝都不一定呢!这话她不止要让陆俊转告叶淮海,她还要去厂子里到处说,让王冬枝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儿!反正她也不指望那个不知何时才能转正的临时工岗位了,有陆俊在还怕个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陆俊把刘双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刘金玲。那些话叶淮海说不出口,并且在听的时候差点没掐死他这个无辜的转告人,把陆俊吓得够呛。   刘金玲楞了好久,才暴跳如雷地反应过来。   “我要把那个小X子给活撕了!!!” 第206章   刘金玲在陆俊的带领下怒火腾腾地杀到了刘家所在的房外,院门是陆俊给她开的, 开完了后就功成身退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刘金玲也没想太多, 她脑子里只有收拾刘双喜这么一个强烈的念头, 其他什么都来不及想。   由于外头有院门, 刘家人又是在乡下房屋里敞开惯了的, 房门倒是没关,所以刘金玲一下子就闯了进去,啪啪啪地给了嗑瓜子的刘双喜几个大耳光!   换做以前, 她无论再怎么气恼刘双喜也没想过要这样亲自动手打她,可这次刘双喜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了,连有心留脸面的刘金玲都受不了了!   后世一个女孩被传这种谣言都难抬头做人,何况是这个异常压抑的年代?还不得当做破鞋典型给挂到城门楼子去!双喜这孩子啥时候变得这么毒了呢?没人心呐!!   刘双喜反应过来后, 嗷儿一声和刘金玲滚打在了一起。然而她毕竟年纪小又没经验, 完全不占上风。赵红本就一股怨气, 这个时候更是红了眼, 一边大叫着杀人了一边过来撕刘金玲的头发, 刘金玲震惊无比:“你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你生的这个玩意儿做了啥事儿?”   赵红重重地啐了一口:“做啥事那也是我女儿, 我不打你这个外人打她?”   刘金玲气坏了,三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赵红毕竟是习惯做农活有力气的, 刘金玲在省城舒服日子过惯了根本打不过她,更何况多了个刘双喜, 很快就只有倒在地上挨打的份儿。刘金玲被打得急了,尖着嗓子对刘栓子大骂:“栓子你死了呀!看着你家的两个发疯,也不来帮姐一把!”   刘栓子这才想起过来阻拦, 可他的阻拦主要是按住刘金玲不让她还手挠赵红母女,赵红母女下黑手他则和没看到似的,只是象征性地推了推。   刘金玲的情况顿时更加恶劣了,比他不来的时候还要凄惨,头发掉了好几缕,脸花了,冰凉的血顺着被挠破的口子直流下来。刘老太拍着手在旁边哭,不断地重复着造孽啥的,刘住根则一脸惊恐地在旁边看着。   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和狼狈,刘金玲心理上的痛苦在此刻更加强烈。   她活这么大,头一回被打成了这个花样,丢不起这个人!更令她心碎难堪的是,动手打她的竟然是她一直视为至亲的娘家人,拦着的还是她一手拉扯带大并关爱有加的弟弟!   完了!   刘家彻底完了!连栓子都成了这个样,刘家的根儿还有救吗?   一定是赵红这个死婆娘,生出一个没人心的畜生,还带坏了栓子!这个丧门星啊!栓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就说自个儿和大姐最亲,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也是和大姐亲,有啥事儿绝对站在大姐那边啊!   可怜的老母亲,她看到自己生的儿女变成这样,难怪会哭呢!   刘金玲气急攻心,想说点啥结果没说出来,变成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傻子都看得出来不是装的那种。   刘双喜还嫌不够解气,狠狠地踢了两脚准备继续打,还是刘老太把她给喝住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理亏,再把人打出个啥好歹来,你是想让叶家那个把你和小陆都收拾了?栓子,把你姐挪到楼上房间去,门关好再下来。”   刘栓子照做了。   刘双喜被刘老太提醒得发愣了,一阵后怕涌上来:她居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   赵红也怕了:“娘,你咋不早说哇!大姑子忽然发疯,怕是听到双喜之前说的那话了,叶家那个要是过来找咱们算账可咋办?”   刘老太冷笑:“这个时候知道怕了?我看刚才你们打得高兴得很!你叫我咋早说?我还是神仙咋地,能算到双喜啥时候说出那种混账话?说都说了,还不是只能慢慢想法子,我哪想到她这么快就过来了呢?别乱了,还是想想等她醒了怎么哄她。”   刘双喜气狠狠地扭过头:“不哄!凭啥我要哄她,她和她女儿那样糟践我,还来打我耳光,难道我就是个没脾气的吗?”   刘老太点头:“你有脾气,就把这话对叶家那个说去,和我说有啥用。”   刘双喜不做声了,她是知道叶淮海急起来是啥样的,能把墙锤个窟窿!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拼命想该如何补救的时候,要命的点儿,程冬至和叶淮海一起进来了。   刘老太还好,只是面色苍白出虚汗,飞快地想着说词;刘栓子一家除了还没弄清状况的刘住根以外,另外三个人都腿软得差点站不住了,互相搀扶着才没真的倒下。   不仅仅是因为刘金玲的女儿这个时候出现,更重要的是叶淮海身上那浓厚的杀气!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那要吃人的眼神!!要是他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会不会掏出枪来把他们都毙了??   相比较起叶淮海的瘆人气场,程冬至倒是和和气气的:“姥,我妈听说了双喜姐背后掰扯我的那些瞎话后,一下子没忍住就跑出来了,我们拦不住她,刚刚才摸到地儿。大家伙儿没出啥事儿?我妈人呢?”   大概是高段位的本能,刘老太看了程冬至一会儿后,眼神渐渐地出现了战栗和恐惧。   自己被那样说了,妈也看不到人,她还能这样温温柔柔地笑着?何其恐怖!要说没憋着啥大坏招儿打死她也不信。   刘老太忽然发现这个小外孙女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软弱的傻孩子了,而是一头笑眯眯随时准备拆了她老骨头的豺狼,令她脚底发寒,汗流浃背。她很想避开这个场景,可求生欲还是让她勉强开始了表演。   “造孽哦!这都是些啥子事哇,至亲的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哇,咋就能为了几句口角闹成这个样子?你双喜姐没掰扯你啥,我们都不知道咋回事,你妈忽然进来就打人,这不就急眼了,话赶话怼上了吗?你妈又是个好强的人,把自个儿气晕过去了……来来来,冬枝儿你快来坐下,姥好久没见着你,心里头欠得慌哇,姥告诉你到底出了啥事儿……”说着,刘老太飞快地对赵红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趁现在过去把刘金玲收拾收拾好,能收拾多少算多少,尽量别看着太惨。   程冬至岂会上这种当,笑眯眯的:“原来是气晕过去了,那我得赶紧去看看,我妈心脏不太好,气晕了必须得吃那啥药,我正好带着呢!我妈人呢?咋还不带我去呢。”说到后面,她的笑容就淡了些,声音也冷了:“该不会是你们把我妈给打出啥事儿了,不敢让我看到?”   “那不能,那咋能呢!你妈真的是自个儿晕的,我要是撒谎我遭天打雷劈!我老婆子咋会是那么没良心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受欺负……”刘老太慌忙赌咒发誓,可就是拖拖拉拉地拖延时间。   程冬至懒得和她废话,直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去找。刘家人很想阻拦又不敢真的上去阻拦,只好跟在后头各种解释,脸上的汗珠比三伏天还多,脸色也比刚刷的墙还要白。尤其是赵红,她被叶淮海身上的气压吓得差点尿出来,一个劲儿的牙齿打颤!她活这么把年纪,头一次看到这样可怕的人!   没多久程冬至就发现了被打得不似人形的刘金玲,很是吓了一跳。   她就猜到刘金玲过来会吃亏,毕竟人家是真正亲密的一家子,她不过是个“大姑子”,是外人,平常有利可图的时候还好,涉及到这种关乎自身利益的事儿怎么会不翻脸呢?   可她还是低估了刘家的下限。刘金玲这次再怎么闹,她过去对刘家的奉献都是摆在那里的,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把她打成这样,冲动起来互挠一下能理解,大不了把她按住让她冷静冷静不就行了,可刘金玲现在这个状况明显就像是被按住了群殴一顿啊,还是往死里下黑手的那种!   本来程冬至的初衷是想让刘金玲看清刘家的势利虚伪嘴脸,与他们闹翻再划清界限,看到刘金玲这样凄惨的模样后,程冬至觉得自己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划清界限还不够,还该给这家子不要脸的玩意儿来个重的。   程冬至沉下脸,冷冷地看向赵红和刘双喜:“是你俩把我妈打成这样儿的?”   刘双喜一个劲地往后退,叶淮海身上的暴怒气息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赵红更是六神无主,喃喃着:“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双喜,是她自个儿……”   程冬至看向刘栓子,讽刺笑道:“她们两个打我妈,你就在旁边看戏呀?”   刘栓子面色一白:“我去拉了,没拉开……”   “咋拉的啊,你和我妈两个人加起来还按不住你老婆和你女儿?还是说,你拉我妈去了?哦,也是,一看我妈这个样儿就知道舅你肯定没少拉偏架,得啦,这个仇,咱们两家是结定了。”   “不,不是,冬枝儿你,你别瞎想,我没有……”刘栓子牙齿都开始打颤了,话都说不清一句。   刘老太暗叫不好,奋力拨开自己的儿子儿媳走到前面来,老泪纵横地抓住程冬至的手辩解道:“冬枝儿啊,你咋能这样想自己的姥家人,一家人感情再好也有牙齿碰舌头,锅碗碰着勺的时候啊,哪能就为了一次拌嘴就生分了呢?是姥不好,年纪大了,没死命拦住这几个,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打成一团,谁也拦不住谁,好起来的时候好得不得了,恼起来的时候打打骂骂的,还以为是和你妈在家里做姑娘那会儿呢,咋说也是结婚有女儿的人了,不能这样没轻没重的哇……”   程冬至佩服地看着刘老太,有点儿想给她颁个最佳演技台词大奖!   明明是自己儿子一家欺负惨了女儿,被她这么一说就成了家里常有的口舌之争,仿佛刘金玲没吃太大亏两边势均力敌一般。明明主要动手的应该是赵红母女,却故意把重点歪到了刘栓子身上,这样内外矛盾便成了内部矛盾,顺便还打了一把感情牌忆苦思甜,以前咋就没发现这个老太太比断尾村的王老太更能演呢? 第207章   程冬至点了点头, 啥也没说, 和叶淮海一起把刘金玲给抬到了外头停着的车上。   关后车门的时候, 刘老太心惊胆战地凑过来, 哭着说:“你们这是要把金玲送哪个医院去,告诉我地儿,我要带着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去伺候金玲,给她赔罪!不像话,都多大的人了……”   程冬至笑:“咋, 嫌我妈被打的不够惨,想去再补一顿?我今天把话就搁这儿了, 你们就盼着我妈早点好起来, 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啥的都提前准备好,老老实实赔钱,啥都好说;要是医生说我妈落下啥毛病钱也治不了的那种,磕头下跪都不好使。你们眼里没我妈, 就别怪我眼里也不认你们这群亲戚!”   说罢,抬腿上了副驾驶座重重关上门,差点把刘老太的鼻子给夹碎了。刘家人惊恐不已地还想跟着说点啥, 叶淮海猛地一踩油门,车扬长而去把他们甩在了身后,跑着都追不上。   叶淮海和程冬至把刘金玲送到了省城最好的人民医院,好在医生水平过硬,他们送去的也早,刘金玲除了清洗包扎好的样子比较吓人以外, 并没有太大问题,过不了一两天便能下地了。多是皮外伤,女人打架总是用扣抓挠的,看着是容易惨,但不会有太严重的内伤。   叶淮海十分恼火,直勾勾看着凄惨的刘金玲,半晌才道:“我看这刘家是不想在省城待了?”   程冬至说:“你别冲动,这事儿用不到你想法子,我自己就能搞定。”   “你打算咋办?”   “多的是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那边帮我给陆俊接着传话就好,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有啥辛苦的?只恨我没本事,不能直接毙了那群畜生……”   程冬至笑:“直接毙了他们你还要坐大牢呢,那算啥本事?为了这种人赔上你的一辈子简直是糟蹋你。咱们得用巧劲儿,硬碰硬惹得自己一身骚是最不好的。”   叶淮海点点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金玲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单人病房里哭天嚎地,反正也不怕家丑传到其他人耳朵中去。为了不让大姐她们白担心,这件事程冬至并没有告诉大姐一家,刘金玲也赞同这个做法,她不想在女婿面前丢这个人!   “赵红那个臭X子,害了我们老刘家哇!娶了她这么个灾星,把刘家的心都给闹散了!搅屎棍,上辈子欠债招来的瘟精……”   程冬至淡定地搅着碗里的粥,道:“妈,你就别把锅只往舅妈头上扣了,你都伤的这么重了,姥她们一家子都没一个人来看你,估计是怕我找他们要医药费。以前你白对他们好了,你还不值个医药费呢。”   刘金玲自然不知道刘家是被程冬至隐瞒了地点,顿时语塞,良久落下了伤心的泪水:“栓子他变了,被赵红这个X子给唆坏了……”   程冬至笑:“有句老话咋说来着,是叫篱牢犬不入?咱爸以前是个啥样儿的人,自个儿犯傻就算了,还恨不得把咱娘儿俩仨也给搭进去孝敬王家,可妈你这么多年上他的当了吗,和姥家断了吗?没啊!这么些年了,姥家除了给你搭陪嫁的那些不值钱玩意儿,还给过你啥?他们对你也就这样,你不照样一心只在娘家里头,把个丈夫女儿都怠慢了,结果人家念你一声好没有?遇着关键时刻还是他老婆孩子最亲。舅从小到大得了你多少好处,就算舅妈挑拨,他就没自个儿的人心了呀?”   刘金玲被说到最不甘怨恨的地方,又像是被拨开了层纱,想说点啥张张嘴又说不出,眼泪流得更凶了。   程冬至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听进去了些,故意激她道:“算了,我知道妈心里头只有姥家人,我和姐都是姓王的,说啥你也听不进去。甭管咱们咋孝顺,那边咋不拿你当个东西,你也是一心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伤好了继续给人家做牛做马,就算人家背后笑话你蠢你也心甘情愿嘛!”   刘金玲果然被激怒了:“胡说啥!我是那样没心没肝的?你和你大姐是孝顺孩子谁不知道,我咋能凉了你们的心再去犯那个贱,难不成我还指着刘住根那个窝囊废给我养老呀?白疼他了,他姐他妈打我,他就干看着,和他爸一样是个白眼儿狼!”   程冬至点点头:“妈你知道这个就好,我这不怕姥到时候在你面前一哭,你就立即又赶着上去摇尾巴了么!”   刘金玲啐了一口,但是也有些伤感:“你姥也不容易,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你舅咋说都是她的独苗儿,她也不好得罪他,以后没人养老。我和你舅断道,最心焦的怕只有她了……”   程冬至心想,刘老太才是那个最坏的呢!不过不急,刘金玲很快就能知道自己的亲妈是个啥人了。   程冬至和叶淮海带走刘金玲后,刘家的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陆俊。   虽然陆俊家没有叶家厉害,可好歹也是多年的朋友,求个情应该是可以的。   刘双喜疯了一样给陆俊打电话,陆俊故意磨蹭到次日傍晚的时候才接,一听到他的声音,刘双喜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陆哥,救救咱们,咱们闯大祸了!”   “别哭别哭,啥事儿这么急呀?大事儿的话电话里说不清,要不咱们见面说?”   “好,你啥时候过来?”刘双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这边有点事忙,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这样,干脆你们来红星一趟,最好是家里人都来,这样大家也好慢慢儿商量清楚不是?”   红星大酒店门口被羞辱的事一直是刘双喜心中的坎儿,见陆俊诚心诚意地肯帮她的忙,又能圆自己的一个梦,她有啥不答应的?立即撺掇着家里人拿着证件啥的齐齐地赶了过去。   这回保安可没拦着刘双喜了,登记完了后,刘双喜还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随即趾高气昂地带着家人进了酒店。上次她穿得穷酸又没邀请,这次换新衣裳了,还有了硬仗的关系,就该好好给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甩脸子看!可惜保安没有认出她,只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眼珠子出了点儿毛病的女人。   刘家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小包厢,陆俊正在忙乎着些什么,见他们来笑着迎了上来:“你们来啦,吃过晚饭了没有,要不先点菜?本来今儿是请别人来的,他们临时有事来不了,咱们自家人吃,省得浪费了这个包厢定金!”   陆俊的这个“自家人”的词眼彻底地温暖了刘家人的心,他们感激而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表示先不急着点菜,哭着把事情的经过美化了一番后说了,说完后,忐忑地问他该咋办。   陆俊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这事儿不好办啊!那个王冬枝向来记仇,肯定会想着法子收拾你们,只要她一天不和淮海崩,你们就一天不能安心。我求情也不顶用,淮海那家伙重色轻友,甭管我说啥,那小妖精随便忽悠两句全白搭!”   刘双喜急坏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咋整啊?有其他啥法子没?”   陆俊想了一会儿,做出很为难的样子:“办法有是有,就怕你们不愿意。”   刘老太顿时紧张了:“啥办法,你先说说?”   陆俊似是有些犹豫,扭了扭脖子:“法子嘛,有点儿损,你们做了后说不定就彻底和王冬枝她家断道儿了,真不要紧?咋说也是你们刘家的亲人……本来嘛我也不好说这种话,可我是把你们当自家人看的,要是你们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刘双喜急不可耐道:“这有啥,现在这情形咱们不断道她们也要断,陆哥你就说咋办!”   陆俊看向刘老太:“这事儿太大了,得您这个当长辈的拿主意,双喜她年纪小,她说的话我也不敢当数不是。”   刘老太十分欢喜陆俊的眼力劲儿与对她的尊重:“你先说,我听听是个啥办法。”   “很简单,我不是说过吗,只要王冬枝还没和淮海崩,这事儿就不好办,可要是她和淮海崩了呢?”陆俊笑得意味深长。   刘老太一愣,试探着道:“你是说,要咱们想法子使冬枝儿的坏……?”   “她还是算了,滑得和狐狸一样,不好办,还得从她妈那里下手。上次我听淮海提起过,她妈跑去下面乡镇找农民们给厂里换粮,这可是违规的事儿,你们写封举报信,我给你们拿到物资供给局去,抓她一个投机倒把的现行罪!只要刘金玲被抓起来□□了,那就有案底了,王冬枝也洗不干净,叶家肯定不能再看着淮海和她们家来往,后头的事儿不用咱们出手事情就能办妥,你们说呢?”陆俊的眼里闪动着蛊惑的光。   刘老太眼睛一亮,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大院儿孩子,这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比他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要高哇!   还没等她拍陆俊马屁,陆俊又紧皱眉头,十分纠结:“可这个法子太阴损了,你们这么干,那刘金玲一辈子就毁了,王冬枝也毁了,王家人一家子都毁了,这可不光是断不断道的事儿了,那王家以后和你们就真结了死仇呀,说不定老死不相往来了。”   赵红迫不及待地抢着答应道:“结死仇算啥呀,只要她再不能拿咱们怎么办,恨毒了咱们也不打紧!这么坏心眼的人,我巴不得他们一家子都倒大霉!”   陆俊只顾着拿眼睛瞅刘老太,刘老太躲躲闪闪地道:“我也不愿意坑自己的女儿哇,这完全是没办法,就……”   陆俊笑嘻嘻地止住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别,老太太,你要是这么说,打死我也不帮你们这个忙了!既然你心里头还念着你女儿,将来看你女儿倒大霉了,心里疼了,岂不是到头来还要怪我?那我可担不住这个挑拨你们一家人的罪名啊!既然如此,这事儿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开会了,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要起身。   刘老太急了,一下子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别,别,就这么办!我肯定不能怪你,女儿再好哪有儿子要紧哇?她都嫁出去了就不是咱刘家的人了,以后也不能给我摔盆守孝的,只要栓子一家没事儿别的我啥都不希求了,我管她死活!”   就在这时,隔壁传出啪嗒一声极重的响动,刘家人都吓了一跳:“啥声儿?”   陆俊面不改色:“没事儿,你们来之前隔壁在修窗栏儿呢!老太太,你们是不是都拿定主意不反悔了?刘叔,你是这一大家子的当家男人,你得表个态,这事儿就定了。”   刘栓子期期艾艾地:“我娘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大姐她非要和咱家过不去,这也不能怪咱们不是……”   陆俊笑了:“行!”   陆俊走之前,非常体贴地为刘家人点了一桌“断头饭”,差不多十来个菜,刘家人感激不尽满嘴恭维,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背后不住地夸赞陆俊出手大方,刘双喜有福气等等。陆俊也不心疼,反正也不是花他的钱,完成了任务他还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呢,这一趟既耍了人又赚了好处还卖了淮海好儿,值!   就在刘家人庆祝劫后余生的时候,隔壁间里,刘金玲绝望地瘫歪在椅子上,身子颤抖嘴唇哆嗦,脸上流着无声的泪,整个人都灰丧了…… 第208章   程冬至和叶淮海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故而此时并没有打扰她, 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哭, 啥多余的话也没说。   刘金玲哭得眼泪都干了,眼泡儿也肿了, 才绝望地接受了一个现实:她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温馨娘家不过是她自个儿一厢情愿的幻想, 真正的娘家人自私又无情, 就连她心中最亲最爱的老母亲,也不过是拿她当傻子忽悠的外人罢了,并不是她心中的那个母亲。她和其他许许多多的女人一样, 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被利用被抛弃的命运,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儿,所以她没有父母, 也没有家!女儿是什么?女儿不是人,女儿是块肉, 得给儿子吃!   刘金玲本身就不蠢,被彻底打醒后,过去许许多多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用新的角度去看, 无一不产生了新的解释与含义,显得额外讽刺,冰冷, 残酷。   她想起自己最苦最累的那几年,在王家被王老太各种磋磨,生了俩女儿后更是抬不起头来,天天被冷嘲热讽不给饱饭吃, 险些落下月子病,那个时候娘家人连个鸡蛋都没来送!那时候是几几年,52年呀,不至于连个鸡蛋都送不起!   是,之前他们是来过一次,受到了婆婆的刁难,可这种事儿谁家没有过呢?在农村里太常见了!也没见哪家女人的娘家为着这种小咕噜,就不管女儿的月子呀!一般越是这样不好相处的婆家,娘家人才会越担心女儿的处境,更会主动前来为女儿撑腰不是吗?   要不是因为自己孤立无援到了那种地步,说什么她也不会破釜沉舟去省城碰运气,那个时候有孩子的女人出去找工作真的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是闭塞落后的乡下了。虽然她后来成功了,可成功的背后却是这样无奈心酸的现实。   就算老早之前的事不清账了,就说前几年,她失去了保姆的工作也没有现在采购员工作的时候,娘家人对她的态度也只有她自个儿察觉不到了!丈夫含蓄地说过,女儿们也抱怨过,她当时还觉得他们太过于计较,现在想想,不是自个儿的家人计较,是她自己太蠢,没想透其中的关节,把娘家人想得太无辜太美好!刘栓子咋说也是在省城,再怎么工作忙,怕添乱,至于连着几年过年的时候都不来走动吗?简直没人心呐!   还有那个刘住根,这么些年她比疼自己亲儿子还疼他,他嘴上说着把刘金玲当第二个妈看绝对忘不了她,结果呢?当初托她的福好不容易住进了学校有吃有喝的,后来虽然上不成课了,却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可以住在宿舍,平时也能靠着学历做一些文职临时工,这都是她四处奔跑才替他谋来的好处哇!之前的时候甜言蜜语,她失去工作后,立马把她忘在了脑后了。这么大的人了,家里人也没拘着他不到处走,他心里有谁哇?只有他自个儿!全家人都可着他一根独苗儿疼,可不把他给惯成这个自私性子了?   说到底就是她风光他们就亲热,她落魄了,这些人就怕她赖上他们了?   她掏心掏肺,鞠躬尽瘁付出的这一大家子,原来都是一窝白眼儿狼,吃完了她还嫌她肉柴!   刘金玲越想越气,越想越悔,最后一把搂住程冬至呜呜地哭了起来:“是妈不好,自个儿蠢还连带着你和你姐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以后妈要是再犯浑,你就大巴掌来抽妈,别留劲儿!”   程冬至笑嘻嘻的:“过去的事儿就算了,以后姥家要是再来找你,你还心软不?”   刘金玲咬牙切齿:“他们还有脸来找我?心软个屁,我不一痰盂招呼上去就不错了!看着,真当你妈是个没骨头的贱精吗?”   得了刘金玲这个态度后,程冬至放心了,开始了下一步的动作。   刘家人回去后,迫不及待地写了一封举报信,让刘双喜给了陆俊。陆俊前脚收了这信后脚就把信给了刘金玲,然后功成身退消失了。   就在刘家人眼巴巴地盼着刘金玲倒霉出事儿的时候,忽然一群人带着行李箱子袋子来到了他们住着的地方,和他们面面相觑。   刘双喜跳了起来:“你们是谁,怎么随随便便往人家家里闯?还不赶紧滚出去,我要叫公安了!”   站在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被激怒了:“臭不要脸的小X子!这里是我家!!老天爷呀,你们这群强盗还倒打一耙贼喊捉贼了!老孙,赶紧的去找公安,把这群人抓起来!”   两边争执不让差点动手起来,还是刘老太发现不对,慌忙站出来想要解释:“唉哟别动手别动手,这里头怕是有啥误会?这房子是咱们家里的亲戚让过来住的,他叫陆俊,说是你们的熟人!”   “啥陆军海军的,不认识!我看你们就是小偷?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找人啊!来人啊,咱们家进贼了!!”女人不依不饶地大喊了起来,这一条街左邻右舍本来就是认识的,之前看他们刘家人进进出出还以为是亲戚来住没想太多,现在听说是进了贼,一个个都过来帮忙扭住了他们,有些脾气躁的还直接上手狠揍了一顿。   真是没天理了,这年头还有这样嚣张的贼!!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闯空门就算了,还住这么久,这是眼里没人哇!   公安赶到的时候,原房主孙同志很容易地就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而刘家人除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以外根本无法证明自己入住这里的合法性,他们手里的钥匙也被房主咬定是当初不小心弄丢的那一套,这下子可是人赃俱获,当即全部扭送进了牢里,他们所“盗窃”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就这样白白放过——   刘家人这些天吃掉的米面菜肉,用掉的煤炭水电,还有糟蹋弄坏的东西,全部一样样按照时价清算,赔偿从刘栓子那边的工资扣,存款都空了就用刘家村那边的粮食鸡鸭来抵,这样还不够?好说,刘双喜身上那些崭新的衣裳鞋袜啥的全部被扒下来,就算不值几个钱可也让房主一家出了口气。   就这样,刘家人不但倾家荡产,还成了有案底记录的坏分子。从牢里出来后,他们被押送着赶回了刘家村,受到了当地公社的高度重视,先批.斗后分工,并严格监视着他们的行动不准离开村子一步,避免他们心怀恨意报复无辜受害家庭。   刘栓子厂子里的工作没了,刘住根也被开除了学籍,将来稳妥到手的学历没了,只能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灰头土脸地回了刘家村,做最苦的活儿,拿最低的工分。一直被家里宠着不做事的他下地没几天就装病,后来是真病了,可即便这样也只能做事,不做没饭吃,还要挨批哇!天塌了,天塌了!   刘老太和赵红稍微好点,毕竟是在农村住惯了的,可即便是这样她们还是叫苦不迭,生不如死——不对比就不知道,以前享几个女儿福的她们日子过得多清闲自在啊!自个儿种地吃饭原来是这么苦的事情!   一心以为自己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刘双喜就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落差,整天和疯了一样不断地问陆俊去哪儿了,吵着要打那个她背得滚瓜乱熟的电话。村子里哪有电话,坏分子也是不能随便出去的,何况是打电话,想都不要想!再加上其他刘家人都把这事儿迁怒于她,平常不是打就是骂,连一向胆小不敢和姐姐吵架的刘住根也开始痛揍她了,渐渐的,刘双喜的精神开始有点不正常了。   “陆哥咋了?他咋不来找我了?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他家里人吗?那家子人不是他朋友吗?”   没人能回答刘双喜的问题,她就继续颠来倒去地咕嘟,有时候还捡起一根草插在自己的发髻上,嘿嘿笑着:“淮海,我美不美?你看陆哥都说我美,你心里慌不慌呀?”   “臭不要脸的小x子,你就眼馋我漂亮,眼馋不死你!你也就配嫁给出大力的,我才能嫁到大院儿里去!”   “我新衣裳呢?谁把我新衣裳给偷了?”   ……   这些都是后话了,程冬至并不知道,也不关心。反正该做的已经做了,后头的事儿再怎么样也不会和她的预估差太远,就这样。   收拾完刘家人后,程冬至安抚过刘金玲,和大姐一家与叶淮海道过别,开着卡车兴冲冲地回角上去了。   时间掐得差不多好,她在省城待了差不多二十多天,掐指算算在角上再待个二十天也就差不多了,算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程冬至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大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住地揉眼睛掐胳臂,直到确定是本人不是幻影后,大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争先恐后地迎了上来。   “大姐,你可算回来啦!!你咋瘦了这么些呢??”   “我这几天老做梦,梦着以前的事儿,还以为是啥不好的兆头心里正慌着呢,没想到是菩萨你要回来啦!”   “冬枝姐姐,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大姐头……”   程冬至哈哈道:“别急别急,一个个慢慢来,这回我要住好些天呢,有的是说话的时候!赵大哥,你养的那些羊咋样了?”   赵敬伦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挺好的,母羊生了不少小羊,你这角上水土好草也好,一个个长得别提多好了!”   “那咱们的猪啊鸡鸭啊啥的呢?”   “有我在,还怕有啥不好吗?一年到头老忙着盖新窝棚,最近还是有些装不下了!”   程冬至听见这个就安心了,也嘿嘿笑了:“来,咱们进去说话,外头冷!” 第209章   程冬至回角上, 角上的大家都笑开了花, 却苦了角上的家畜和兔子们。大美和二丽已经成长为很能干的厨师了,她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利落地收拾了一大片鸡鸭兔子。杀猪杀羊这种活儿俩人办不了,是由他们的大哥蔡鹏程带着几个弟兄合作, 一片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看到这个场景,程冬至不由得想到了一句还挺应景的诗:小弟闻姊来, 磨刀霍霍向猪羊!   接风宴做齐全后,大家热热闹闹地入了席, 角上没那么多规矩,不讲究啥食不言寝不语的, 众人都一边大嚼一边迫不及待地问程冬至这半年过得咋样。大概的情形他们模模糊糊知道一点, 可具体的细节啥的就不清楚了。   程冬至尽可能地宽大家的心:“你们就别替我担心了, 我是那种会吃亏的人吗?那边挺好混的, 我现在已经混成了厂子的采购员啦, 能到处跑自由得很, 也能经常回角上来看你们。对了,有件事儿还想和大家商量呢, 咱们角上的东西给我多留着些,以后我要时不时回来收购的, 价格不亏。我问过淮海了, 他说像咱们这种农业研究基地的产品是可以自行处理的,只要是正规渠道都没问题,国营大厂的采购合作, 妥妥没问题!比外头零零散散甩黑市要强多了,省事儿省心。”   蔡鹏程嗔怪道:“菩萨你这说的是啥话?这角上的东西本来就该你做主,没有你,哪来这些东西?”   其他人非常赞成这话,一个个地附和答应。   程冬至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这个角是大家一起建起来的,地也不是我自个儿的,还是得和大家商量一下。大家没意见?”   “没意见,当然没意见!”   程冬至敬了大家一圈酒,问道:“我走了后,角上有啥新鲜事吗?”   蔡鹏程的脸可疑地红了,旁边的人都推着他吹口哨起哄。   “大姐头,你知道不,大哥他处对象啦!”   “啥?咋回事,快和我说说!”程冬至好奇心起。   宋二马抢着道:“大哥陪我回去给我姥和姥爷送兔子,被咱们村的一个姑娘看中了,那姑娘主动让人来提的!一开始我和大哥还以为那姑娘是冲着角上能吃饱来的呢,没想到那姑娘说能跟着来角上做事挺好,不能来也没啥,以后结了婚让大哥记得时不时得回家里看看就行。听姥说,那姑娘在咱村子里的名声不错,能干,踏实,心眼儿也正!”   这还是程冬至走之前商定下来的规矩,她想着大家也到了谈对象结婚的年龄,光一年两收回去两次怕是不太便利,就定下了攒假轮休制,根据个人情况攒两三个月的假,一口气休个二十来天,放假期随便去哪儿。这样无论是相看对象,谈恋爱,还是结婚了回去处理家事,都算是绰绰有余了。   蔡鹏程和那个姑娘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性格很相投,认为对方是个不错的人,俩人定了亲,商量好明年开春后轮假的时候就正式领证结婚,在姑娘娘家操办婚宴,钱票菜啥的他想办法。   蔡鹏程这些年来跟着程冬至混,好东西和钱票都攒了不少,手里头着实宽裕。为了表示对那姑娘的重视,不算聘礼,光定亲礼他就给了一双皮鞋,两块腈纶混纺料子和一百块钱,这手笔震惊全村!再加上他父母都不在了,上头没个公婆管教,下面虽然有四个弟妹可都是省事儿的性子,其他杂七杂八的烦人亲戚更是没有,这样优越的条件让那个姑娘顿时受到了全村人的羡慕:别看她平时不说话,一出手就是个大的呀!还有些脑子灵活的人家纷纷提着东西叫那姑娘找蔡鹏程问问,他们那边还有年龄合适的小伙子没有?   程冬至听得很高兴:“太好了,我还一直替蔡大哥愁呢,现在放心了!”   宋二马问:“大姐,咱们角上真的不再招外头的人进来了吗?我是想着这隔得近的还好,要是以后处的对象是远地方的,一来一回的多不方便啊!现在地倒是能勉强种得过来,家畜啥的就有点人手不够,照料不来了!”   程冬至想了想:“不是我不肯让你们和媳妇儿甜甜蜜蜜,是咱们角上的情况暂时不适合继续招人。你们都是和大哥一起生死患难过来的,感情不比亲兄弟差,大家伙儿都是闯荡惯了的直肠子,有啥说啥,存不了啥隔日仇,可要是把家属都带来那就复杂了。找的对象性子宽和大度的也就算了,要是找了个爱挑事儿的呢?不是我对外头的人有啥偏见,毕竟不是和咱们一起吃苦过来的,肯定是一心为了各自小家的利益,人一旦有了私心,那就不可能不拌嘴。一次两次算不得啥,枕头风吹长了大家伙儿难免貌合神离,这人心一不齐,事情就不好办了。今天嫌谁家多拿回去一斤红薯,明天闹谁家多拿回家一个蛋,咱们还要不要干活儿了?”   “对啊!我咋没想到呢?”   宋二马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心悦诚服地点点头。蔡鹏程低下了头,有些脸发烧。这个话风儿其实是他拜托宋二马透的,动这个念头纯粹是舍不得和对象分居两地,现在想想,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哇!   程冬至把蔡鹏程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你们别急,也就这几年聚少离多,等再过个几年就好办了。现在咱们人少,平常分东西啥的也都是随性的很,等过几年我要把咱们角上整改整改,重新招一波人,到时候嫂子们就能来和你们长相厮守啦!”   蔡鹏程的脸更红了,慌忙替程冬至说话:“不急,我们有啥好急的!咱们角上的假已经够宽绰了,我听村子里人说那些去西北边儿上跟工程的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家,偶尔过年的时候回一次也就几天的假,进城厂子里做事的也一样,那些人家的媳妇儿不照样生儿育女照看家事的?再说了,咱们角上待遇这么好,几个月回去一次全家吃饱吃好还穿好,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还有啥不高兴的!”   其他人并不知道蔡鹏程内心的羞愧和竭力描补,一个个发自内心地赞同这个看法。   “可不,搁外头哪来这么好的事儿哇!干两个月的活儿就能攒差不多半个月的假,这说出去谁信!”   “还能分着这么老些粮食钱票,比那些大厂子的工人待遇还好,和我写信那姑娘是厂子里的,听说我每年能拿这么多钱和东西还不肯信呢!”   “啥姑娘?啥事儿的事儿,咋没听你说过?”   “对啊,你小子学会藏事儿了哇!”   ……   看着和小孩子似的打打闹闹的大家,程冬至摇摇头,把一块香喷喷的红烧羊肉塞进了嘴里。   考虑到角上兄弟们的终身大事,程冬至开着卡车出去了一趟,带回来好些女子喜欢的东西比如衣料鞋袜雪花膏钢笔啥的,比较平价亲民的国产女式手表也弄了好多条,全都分给了大家,叫他们追女孩的时候用。程冬至向大家许诺:以后无论是谁,结婚的时候她都会送一份大礼,绝不厚此薄彼;将来角上整改,现在角上的人都是元老骨干,待遇福利啥的肯定要比后头来的人强一大截子!   赵敬伦笑呵呵地看着程冬至处理完角上的事情,等她不那么忙了才来抽空和她说话。   “你见着叶淮海了?”   “见着了,还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没惹麻烦。”程冬至很诚恳:“多谢赵大哥你一直替我瞒着这事儿。”   “这有啥,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你以后就打算文楚和这边两处跑吗?”赵敬伦有些好奇。   “还不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能待在哪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顺其自然好了。”   “我是挺喜欢这里的,要是以后没啥别的事儿,我就打算在这角上研究一辈子了。”赵敬伦笑。   程冬至很羡慕:“研究啥?”   “可研究的东西多了,你知道大尾巴羊不?”   “大尾巴狼倒是听说过。”   “这个羊还有个名字叫灵逊顿羊,耐寒耐旱,抗病能力强,毛肉产量也很可喜,尤其是毛,那可是呢子料上好的原料!这个羊是目前最具有经济价值的羊类品种之一,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有些水土不服,一来咱们国家就成片儿地倒。前些时有人在北边儿那边发现了疑似它和高加索羊的杂交种,不但克服了水土不服的缺点,还继承了高加索的许多优良品质,我打算试着引进到角上来。”   程冬至对这个想法表达了十分的鼓励和赞成:“好想法!要是成了,以后能吃上羊肉的人就更多啦!”   赵敬伦笑着点点头:“对!这里是块福地,它充满了希望和许许多多的可能性。文楚再好,你都要记得回来看看,带着大家往更远的地方走,创造更多让人眼睛一亮的景色!别的不说,你不是爱吃羊肉吗?只要你回来,想吃多少羊肉都行。我这儿的羊可着你一个人吃,吃不完还能带走!”   程冬至嘿嘿笑了:“放心,只要没啥我个人无法解决的阻力,肯定要回来的。我对这个角的想法多着呢,实施出来的才不过三分之一,咋会舍得半路丢开手呢?” 第210章   即便赵敬伦不拿羊肉诱惑程冬至, 她也是会想尽办法回来的。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得很, 再过几年这片广袤的土地就会发生一次惊天动地的大变革, 那时候天将会更高,路将会更远, 而她也会有更大的目标等着去实现。望天角是她目标的第一站, 那时她会借着其他人还不敢轻举妄动犹豫观望的时节, 抢先走出第一步。至于以后能走到哪里,就看个人的造化。   在角上的十几天过得很舒服畅快, 每天吃的是新鲜美味的饭菜,看的是角上自然风光美景,和大家一起聊天喝酒打牌,整个人像是泡在热水桶里洗了个澡一样,什么劳累疲倦都一扫而空了。   尽管很不舍,可临别的日子还是来了。   程冬至做了一个简单的账,按照供销价把自己要带走的那些年货价钱算了出来,然后把每个人的职责范围和劳动强度做了个简单的评估, 才根据这些数据把钱票给分发下去了。   每个人都不好意思接钱, 还是程冬至假装发了脾气才各退一步, 只肯收下一半。无论程冬至如何说破嘴皮子,另外一半都没人要,就连年纪最小的蔡四弟也犟着脖子不收,把头摇得塞拨浪鼓。   宋二马动情地说:“大姐,本来这一半也不该收的!苗儿是你弄来的, 农具和肥是你弄来的,连咱们人都是你弄来的!这个,咱们收一半就当是工钱了,就连这工钱也比外头要强百倍,现在收购可不是这个价!今后大姐你就别再给咱们啥年终奖了,以后咱们干多少活拿多少钱,不然老是多吃你的,这叫啥事儿?”   蔡鹏程也很严肃:“军师说得对,以前咱们啥也不懂,角上的东西自个儿吃也就算了,也不差谁多一口谁少一口的。既然现在是拿来卖钱,那就得立起以前倒货时的规矩,谁出本谁拿一半,其他的多劳多得,不能再随便混着瞎来了!不然时间久了,以后大家伙儿再找了对象啥的,岂不是要乱套?”   之前程冬至的话一直在他心里头震,时不时都要想起,这个时候自然也会考虑到这个现实的问题。   程冬至点点头,心里头很痛快。她在这些人身上花了不少钱,可没白花,都不是那白眼儿狼!   最终,程冬至挑了五个最稳妥靠谱的弟兄,一行人开着五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文楚市。她和宋二马一辆车,宋二马开车,她负责在副驾驶位上嗑瓜子,可宋二马毫无怨言反而非常高兴,可以和大姐说好长时间的话咯!由于是置办年货,又有竞争的意思,这回卡车上没有装红薯,满满的都是猪羊鸡鸭兔等家畜野物,叽叽呱呱哼哼咩咩的那叫一个热闹。尽管有些粪便的臭味,可这一行卡车在路人眼里那都无异于宝藏——上面的都是肉,新鲜的肉哇!   为了刺探“敌情”并给大家一个惊喜,程冬至特意让宋二马他们在厂子外头没人的空地上先停车休息休息,自己则背着挎包气定神闲地进了厂食堂。   现在这个点儿还是工作时间,食堂里忙忙碌碌地在准备午饭,看到她来,大师傅精神一振:“小王,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说着把**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亲自给她舀了一碗热腾腾蛋花极多的例汤:“来来来,大冷天儿的回来冻坏了,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程冬至捧起汤喝了一口,敏锐地察觉到了里头材料的丰富:“这么多蛋花儿!是不是有人拖蛋回来了呀?”   “对啊,采购办的俩小年轻今年特别有干劲儿,以前就是随便拖些东西回来应付人,这次居然一个赛一个地积极,弄了不少好东西回来。那个小梁,居然跑到海边儿去弄了一车海带和虾米干!你这边儿怎么样?”   程冬至笑:“我弄回来的东西,恐怕是要辛苦你们好长时间了!”   “不怕辛苦,就怕闲着!是些什么好东西呀?”大师傅欢喜得直搓手。有句话不方便说,可事实是程冬至每次拖好东西回来,食堂这边是要沾到不少光的。比如上次的豆干,除了给员工买的那些,还给了食堂很大一部分。虽然他们不至于把现成的豆干直接往家里拿,可做好了菜,给顺眼的多一点,给不顺眼的少一点,不都是他们的权利吗?食堂里有好伙食,他们手里的勺子才有分量嘛!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程冬至眨眨眼,卖了个关子。   喝过汤,程冬至来到了采购办处找蒲主任。蒲主任还在清点另外两人的报单与□□,看到她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王,这次‘战绩’如何?”   “这个我说不准,好不好得您看了才知道。主任和我走一趟去清点清点?”   “好!”   蒲主任痛快地答应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程冬至不用主动问,蒲主任就把另外俩人的“战绩”给交代了个明明白白——食堂大师傅口中那个叫小梁的走了海边儿的关系,找了在渔场工作的熟人,买了满满一大车海货回来,除了海带虾米干外还有些鱼干,鱼干最少,大概也就每人限购个二三两还不一定都买得到,可也足够尝尝鱼的味道了,煮发了也是一盘好菜嘛。   另外一个人就没有这么创新了,拖回来的还是些老三样萝卜土豆啥的,可鸡蛋的分量不少,一看就是走了好些家找了存蛋的私贩子,当然□□没啥问题。   程冬至听着听着就乐了:“主任,你是不是拿我当鞭子了,听说他们以前都没这么大的干劲儿啊!”   蒲主任也乐了:“你还挺机灵。话说回来,你这次带了些什么?”   程冬至只顾着嘿嘿笑并没有回答,直接把他带到了厂外的空地上。在看清五辆大卡车里装的都是些啥后,蒲主任好久没说出话来,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   一车子生猪,一车子羊,一车子鸡鸭,两车子兔子!除了猪和羊是散放着的,其他都装在草笼子里,吵得喧天。其中一辆车上还额外放着些箱子袋子,装着些菜干果子咸鸭蛋腌鸡蛋啥的,不过那是她准备留着送亲朋好友的礼品,并不是采购任务。   “这,这都是给厂子的?”回过神来后,蒲主任结结巴巴地问。   程冬至点头:“那当然了,不是给厂子的还能给谁呀?”   “你,你打哪儿弄来这么些……”   “主任,你忘记我是从哪儿过来的啦?放心,正规渠道,都是有手续有□□的!”程冬至自己就是农业研究基地的直接负责人,□□簿子和印章都在她身上,可以随便开,等于左手送右手,却偏偏还叫人挑不出啥毛病。   蒲主任一拍脑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还是有些迷茫和不确定:“这些,真的都是给厂子弄的?”   “对,真的,比什么都真!”   蒲主任再三确认后,激动得脸都红了:“小王,你这次立大功啦!!!”   今天是大年二十八,前面到了两批年货,可没有哪一批比程冬至带来的这些更加激动人心,带来了过年气氛的。   食堂的师傅们全都满面红光地上阵了,杀猪的杀猪,杀羊的杀羊,鸡鸭兔子什么来不及处理,暂时委委屈屈地继续呆在草笼子里,反正也不怕掉肉,连口饲料都没混到。   血和下水之类统一由食堂收起来了,程冬至以前总以为下水不值钱是里的虚构情节,毕竟红烧肥肠那么好吃!可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再一次确认,这个时候的下水是真的没人要,价格比肉便宜很多都很少有人打主意,不知道为啥。   砍肉的动静很大,更何况是在外面的操场上公然收拾,猪的哼哼声早已传遍了四周,再借由许许多多的嘴如春风般传遍了整个机械厂。这春雷般的好消息让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燃起了热切的光,工作都没心思做了,嘴里不住地谈论着这回能分到多少。还没等放出风声和小黑板,小卖部那边就已经提前排起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   程冬至作为大功臣,被特许拿走十斤上好的五花肉,两斤板油,两个肥肥大大的猪头,四对蹄子和一大盆下水。都是收拾好的,看着非常光洁白亮惹人爱,由两个食堂的师傅一起帮忙送到了她房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的“特权”感到不满,大家都发自内心地感激她为厂子带来了这么好的福利,要不是她,他们哪能一次性见到这样多而好的猪肉?人家可是足足运来了五车子的家禽,分这点儿东西他们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肉联厂那边都是大爷,想买些冻肉回来还要看脸色,别提这么好这么肥硕的生猪了!这件事要是被其他厂子知道了,肯定羡慕得眼珠子都收不回来!   蒲主任在办公室的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对着电话那头道:“这小王真是个大宝贝啊!多谢你把这么个宝贝安排到我们厂子来了,之前的话我收回,这次算我输啦!” 第211章   程冬至看着屋子里堆成一摞的小肉山,心底十分满意, 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心花怒放了。   她的满意是多重的, 一是这些肉被收拾得很好, 不但洗得干干净净, 除了生猪特有的那一点热乎乎的气息外并没有什么异味,一些边边角角处的毛也给拿火钳子燎干净了;二是这五车子活物换来了不少钱和票, 能够光明正大记在研究基地账面上的那种,以后想花钱在角上做什么就更方便啦。除去这两点最要紧的, 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好处也叫她高兴,比如辛苦了一年的大家总算能吃上点肉补补油水,蒲主任对她大为赞赏, 说是以后采购办那边有什么任务全可着她先挑,只要在厂子里待的时间够了,升职加薪不是问题等等。   宋二马他们帮忙卸完货后就回去了,招待所都来不及住。临走时程冬至带他们吃了一顿文楚市的好馆子,还买了许多当地特产, 让他们一并带回去给角上的大家。忙完这一切后,她回到家里已经是差不多要天黑了。   托程冬至和另外两位小年轻的福,机械厂的大家今年的年货储备前所未有地丰盛。除了之前抢购的干货和蛋以外,每人都能凭票购买一斤猪肉,半斤羊肉和半斤兔子肉!除此以外,厂子宣布过节期间食堂还会连续供应十天的好菜,有萝卜大骨头汤,酱炖下水, 各种鸡鸭肉做成的菜肴等等,全都凭细粮票,肉票和钱额外购买,虽然价格很有点贵,可依旧有大把的人抢着排队,一个个生怕去晚了抢不到。有幸买到的人大多也不是自个儿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在饭盒里,兴高采烈地带回家给饭桌上添道好菜,快过年了,怎么能不让老人孩子们开开荤呢?   现在天儿冷得呵气成冰,程冬至不用担心这些肉山放坏了,全都收在洗干净的竹筐里,不紧不慢地一样样来收拾。   五花肉她悄悄地收进了系统里,打算以后时不时做点红烧肉吃。板油她拿来熬了猪油,澄亮的猪油收在瓦罐里后没多久就凝固成了雪白的膏状物体,闻起来有股甜蜜的富足气息。熬剩的油渣子可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包饺子,或者趁热直接撒上盐粒儿,这便是一道好菜。   下水的话还是得卤了才好吃,能去味儿也放的住,到时候拿出来凉拌爆炒都方便;猪蹄可以和黄豆一起熬汤,美容养颜。这两样都暂时可以放着不用急,可猪头却难住了程冬至。   她很喜欢吃香薰猪头肉,红烧猪头肉,麻辣顺风等菜,可那都是别人处理好了的,自个儿处理猪头她还是头一回。拿着菜刀和猪头面面相觑了半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决定厚着脸皮去找秦姐帮忙。秦姐不在家,她便去找了胡会计,胡会计痛快地答应了。   胡会计来后,很羡慕地捏了捏猪的大耳朵:“这猪头真好呀!这么肥实,怕是有十几斤!”   程冬至谦虚:“去了骨头不知道还有没有十斤呢。”   “有,肯定有!猪头可是好东西呀,价格比猪肉便宜得多,油水还一大把,外头都抢疯了!没个熟人关系,去肉铺子排几天的队都买不到一个,比什么都要金贵。你这个花多少钱买的呀?要不要肉票的?”   程冬至白拿这些东西的事情在食堂并不是秘密,那边有胡会计认识的人,迟早都要传到胡会计耳朵里的,这个时候隐瞒将来走风了反为不美,便低声说:“胡姐,你可别出去嚷嚷,这猪头我没花钱和票!是他们分给我的。”   胡会计恍然大悟:“也对,这猪都是你带回来的,分你个猪头怎么了?该,应该!”   “除了猪头,还分了点儿别的!”   “也应该!赶猪回来多累呀,肉这么紧张,你说破了嘴人家未必肯卖你,不服气自己弄猪去!”   胡会计一边动手收拾猪头,一边絮絮叨叨地和程冬至说今天排队买肉时听到的一些事情。   “你是不知道,今天厂子里的人头昂得有多高!隔壁食品厂的人向来爱和咱们厂子暗地里打对台,前脚咱们发鸡蛋,后脚他们就发鸡蛋和红糖,还要嚷嚷得到处都知道压了我们一头!这回没得嚷了,羡慕得眼睛发红。他们今年过年也就分点细粮,肉什么的不要想!大家可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好些人买到了肉后,说要提着肉故意在外面的大路上多来回几次,就是要让他们看见!亏他们还是食品厂呢,怎么就弄不出来吃的?”   程冬至忍不住笑:“都是大厂子的人了,咋还和小孩子似的斗气呢?”   “也就在这上头斗斗气,其他时候还是好兄弟,不碍事的。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哇,一人两斤肉,这放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次运气好正好碰上了,下次不一定这么走运了。”   “你啊,就是谦虚!”胡会计感慨:“这次你在厂子里可是出了名啦!好些人家怕是都对你动了心思呢。”   程冬至吓了一跳:“什么心思?”   “我听见好几个婶子说要把自己儿子介绍给你,呸,也不看看她们儿子什么德行,哪里配得上你!她们打的什么主意,谁也不是傻子呀,还不是看你年轻漂亮又能干,想沾你的光,以后肉和豆干随便吃?把她们美的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趁着你现在情形好,是时候打算打算了。你看看你,这次出去一回就弄个大猪头回来,多么有脸面?别说你男人,公婆小姑小叔都要把你供起来,说话都不敢和你带声气儿的!”   程冬至笑得前仰后倒的,胡会计还以为她是害羞了,实际上她是乐坏了。   合着她在其他人眼里就约等于猪头哇!人家到底是想娶她,还是想娶猪头呢?   除了这些事,胡会计还给她讲了另一个笑话:“那张顺子今天又丢人了,拿着一点钱去找新来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骗他手里的肉,被那小伙子按住一顿打,没人拦,大家都看笑话呢!真是打小算盘打到自己头上去了,人家就算不知道厂里的规矩,还能不知道肉是个好东西?当人家傻呀!”   程冬至也笑。这是狗改不了吃屎,总算遇到了个硬茬了!   猪头肉拆好后,程冬至坚持把一片耳朵和一块肥多瘦少的猪头肉送给胡会计,当做她帮忙收拾猪头的酬劳,胡会计死活不肯接:“多大的事儿,这个太重了,太重了!”   俩人推了好久,最终胡会计还是熬不过程冬至诚心要塞,只好收下了,喜不自禁地说:“等年夜就红烧了给家里那群馋鬼吃!好些时没见油星子了,买的那两斤肉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呢!晚些我给你送一碗包子过来,大葱羊肉馅儿!”   程冬至高兴地答应了。   送胡会计出门后,程冬至正思索着要不要先卤出一批下水来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她高声问了一句:“谁啊?”   “是我。”门外的传来了阿则的声音。   程冬至惊喜地跑过去开了门,埋怨道:“你不是有钥匙吗,干嘛还要敲门?外头这么冷!”   “我怕姐在家里有些不方便,敲个门让你有准备。”   程冬至感动不已,真体贴啊!   “你来得刚好,今天我这儿弄了不少肉,我给你做好吃的!”   阿则止住了她:“姐,先别忙,今天我是来接你过去的。”   “啊?去哪儿?去你家吗?”   “嗯。阿姨听说你这几天不用上班,要我把你带回去住一段时间,和我们一起过年。”   程冬至楞了一下:“阿姨咋知道我这几天不用上班的?”   这事儿除了采购办那边和办公室那边,厂子里还没其他人知道呢。   阿则笑:“这边工厂都是这个规矩,你刚出差回来又赶上了过年,一般来说都要休息几天。”   程冬至恍然大悟,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平常去还好说,这大过年的去你家,会不会有点……”   “我们家都拿你当自己人看,你一个人在这边孤零零地过年,阿姨他们知道了心里也不舒服。”   程冬至不好再拒绝了,再拒绝就是不把对方当自己人看了。   “那行,你开车来了没?我这边正好有好些年货要给你们家送去呢。”   “开来了。年货我来装,姐你先收拾一下东西,替换的衣服带几套就可以,其他的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   “行!”   程冬至带着她浩浩荡荡的年货堆来到了小楼,阿姨站在门口亲自迎接,看到这些东西后吃惊不已:“怎么这么多?都是你厂子发的呀?”   程冬至笑:“之前开荒的地方弄来的,都是自己种的养的。”   和胡会计一样,大概所有关心日常柴米油盐的主妇都会注意到这个重点,阿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白白胖胖的大猪头,不住地倒吸气,爱不释手地去捏猪耳朵:“多好的猪头!!你邵叔叔肯定高兴,他最喜欢一边吃点儿焖猪头肉一边就一杯小酒啦!” 第212章   程冬至带来的每一样年货阿姨都很惊喜, 看一样惊叹一样, 不住地啧啧称赞。看完后, 阿姨喜滋滋地把这些东西抱到厨房去了, 程冬至想帮忙却被她拦住:“你和阿则玩儿去,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程冬至有点哭笑不得, 这话怎么像是对小孩子说的呢,她和阿则这么大的人了,有啥能玩儿的啊。   不过没想到的是,阿则居然还真的拿来了和她玩儿的东西——一大铁盒子的烟火, 样式还挺多,有一点金, 节节高,芝麻开花,火陀螺等, 全都是花头绚丽但不会吓着人炸坏人的那种。   程冬至试着玩了一个后顿时来了兴致,干脆脱了碍事的大棉袄,全神贯注地蹲在院子里放这些小烟火。阿则也不和她抢,而是替她拿着棉袄和盒子,烧完了一个就给她递下一个,完全不用程冬至开口。   玩着玩着, 程冬至难得地起了点儿童心,头一次真正感受到过年除了吃以外的趣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烟火棒上方绽开的绚烂花朵,心里头想,这么好玩儿的东西, 为啥后来就不准玩儿了呢?估计是怕火灾,后世的房屋密度和现在不能比,一失火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上辈子她出生的时候就禁了烟火,打出生起就连鞭炮都没亲手炸过。不过没玩儿过的东西也没念想,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现在玩儿了,以后可能年年都要玩。   程冬至专注地看着烟火的时候,阿则也在看着她,好看的眸子里仿佛也点燃了烟火。   邵叔叔从阿姨那边知道了她带来了些什么礼物后,对程冬至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你阿姨很会做猪头肉,可惜老是买不到。我欠这口好久了,总算托你的福吃到了。”   程冬至忙摆手:“不是啥大事儿,叔叔要是喜欢,以后我想办法经常给你弄!”   阿姨瞪了邵叔叔一眼,对程冬至道:“你可别听他胡说,这猪头哪有那么好弄,弄到了你自己留着吃不好吗,非要喂他的馋虫!以后不许再送来了啊,我说真的。”说罢转过头对邵叔叔道:“医生说的话你又忘记了?这是过年,又看在冬枝的面子上才给你做的,到时候你少吃点!俩孩子都这么瘦,你咋好意思和孩子们抢?”   邵叔叔像个小孩子似的呵呵地笑了。   不知道为何,看着这对夫妇相处的场景,程冬至心里头浮起了点儿淡淡的羡慕。   邵家给程冬至准备了一间非常舒适的卧房,布置得很温馨雅致又似曾相识,就在阿则的卧室旁边。吃完夜宵后,阿则把程冬至送到房里,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程冬至感慨:“这格局摆设和我那宿舍几乎一模一样,我那边有的这边有,我那边没有的这边也有,说,是不是你布置的?”   阿则点点头,问:“喜欢吗?”   “喜欢,咋会不喜欢!”程冬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出差那段时间,你是不是来帮我打扫过房间?我说咋回去后一尘不染的,被子都晒过了!”   阿则又点点头,程冬至在他肩上拍了拍:“以前没白疼你!”   阿则微微一怔,半晌笑了笑。   除夕夜,程冬至和阿姨一起下厨,做了一桌非常丰盛的年夜饭。阿姨并没有把猪头肉拆了,而是收拾干净后拿酱汁涂了一层又一层,撒上些卤料,放在一个大压锅里扣紧了,下面用火烧着。   处理好猪头后她就和程冬至一起开始做别的菜,等其他的菜做好后,猪头也焖好了,烧得那叫一个皮脱肉化香喷喷入味!阿姨拿刀切了整整齐齐一大盘子,随手拿了一块蘸了酱汁塞进程冬至嘴里,程冬至边吃边发自内心地夸赞:“好香!”   阿姨得意无比:“我做这道菜好多年啦!阿则的妈妈以前也很喜欢吃呢。他们一家子都是好早前从南方那边过来的,口味不像咱们这么重,我烧得不咸。你要是爱吃重的,就多蘸点酱汁。”   程冬至点点头。   虽然只有四个人,桌上却摆满了十六道菜,每样分量不算多,看起来花团锦簇的。之前邵叔叔送的料子和皮子已经做成了新大衣,阿姨已经送到了程冬至睡觉的房里收起来,让她大年初一的时候穿。   吃着聊着,邵叔叔忽然和想起什么来似的停下了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了程冬至:“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程冬至感激又惊喜地收下了,有点害羞地说:“谢谢叔叔,怎么就给我一个,阿则的呢?”   邵叔叔和阿则一起笑了:“他的也有,等会再给他,难为你还记着他。”   阿姨笑:“还是我们冬枝好哎!知道心疼阿则,就这一点别的人都比不上。”   说完,和邵叔叔对视了一眼,隐秘地偷笑。   程冬至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而是乐滋滋地摸着红包,感受它的厚度,大概推测里头有多少钱。她本以为是些一块钱的票子,晚上和阿则下棋守完岁了后,她回房换衣服时想起,打开一看,差点没吓坏:全都是十块的!   数了数,这个红包足足有两百块!天啊,这可是她差不多四个月的工资啊!   这个红包实在是太大了,她感觉自己承受不起,想要把红包退回去,可这个点儿阿姨和叔叔早就睡了,便只好去隔壁找阿则商量。   “叔叔给的这个包实在是太大了,我不能收,你替我拿着。真的很谢谢叔叔对我这么好,可是这个真的太大了……”程冬至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阿则笑:“姐你别怕,我们家的孩子都是这个数。红包给你了就收下,退回去不好,就当是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的回礼。”   “可我又不是孩子……”   “拿着,这是我们老家过年的规矩,还回去就不好了。”阿则哄她。   就在程冬至纠结的时候,阿则忽然道:“其实我也有新年礼物想送给姐,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再给的,既然你现在来了,就现在给。”   “什么礼物?”程冬至好奇。   好险,得亏她带了好些箱包来,挑个合适的时候拿那些箱包做掩饰在系统里找个合适的作为回礼。   阿则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深蓝色色的长条锦盒,上面还系着十分漂亮的蝴蝶结缎带,放在了程冬至的手中。   “我能打开看吗?”   “当然可以。”   程冬至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缎带,打开盒子后,里面赫然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   链子本体很纤细精致,是银白色的,不知道是纯银还是白金,材质看起来非常细腻有韵味,一共镶嵌了三颗钻石,每一颗都不大,但纯粹璀璨如冬夜繁星。整个项链的设计十分匠心而巧妙,典雅大方却又轻盈无比,让人联想起中世纪油画里贵族少女们最喜欢佩戴的那种脖饰,和雪白的肤色相互辉映,说不尽的富贵风流气息。托在手里并不沉重,不至于像个什么枷锁似的把人束缚住了。   “这是啥?你哪来的?”程冬至瞪圆了眼睛。   “送给姐的礼物,姐喜欢吗?”阿则没有回答后面一个问题。   “喜欢,好漂亮。”程冬至老老实实地回答。   阿则亲手把项链给程冬至带上,带好后退后一步看了看,很满意。   “喜欢就好。姐,早点睡,明天还要一大早起来招待来拜年的人呢。”   程冬至糊里糊涂地回了房,直到关上门后才想到一个问题:她不是去还红包的吗?怎么又捞了一条钻石项链回来!?这么重的礼,她该那啥还啊,总不能还一样更贵重的珠宝?不但不好解释来历,程冬至直觉,阿则也不会开心。算了,到时候直接问他想要啥。   正如阿则所说,来邵家拜年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全家一起来的。   这个时候不允许送什么贵重的大礼,即便是过年也不行。来的客人提着的大多是些商店买来的普通糕点糖果什么的,还有些土特产,如老家亲戚捎来的山里果子,打来的野物之类,也有送鱼的。阿姨见到鱼就高兴,因为程冬至和阿则都喜欢吃她做的水煮鱼。每有一条鱼送来,她就会对俩人挤挤眼,意思是晚点咱们弄水煮鱼吃!   每个人见到程冬至的反应都是有些吃惊,大多第一句话就是问阿姨:“这……这位是?”   阿姨笑着说:“是咱们家亲戚,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得很呢。”   这个时候客人们就会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十分热情地把程冬至夸奖一番。   不熟悉她的人光看她此时的外表,是很容易被蒙蔽的——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礼服呢大衣,纯白高领羊毛衫,下面是最时兴的修身型咔叽布裤,脚上一双矮帮牛皮靴,皮肤莹白嘴唇红嫩,一头乌发被一个漂亮的水晶发卡别在脑后,俨然一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大院女孩,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开卡车嚼手把肉大碗喝酒的大姐头。   阿则给她戴的那条项链隐藏在领子下面,看不见,可她感受得很明显,有点滑有点硬。昨晚有点没睡好,可能是因为红包,也可能是因为这条项链。   一开始有点局促和不习惯,到后来,程冬至也能和阿姨一起自如地接待客人了。端茶倒水,摆点心盘子,微笑地坐在旁边听聊天,这些流程熟悉后,程冬至逐渐得心应手了起来,毕竟也不算太复杂,装淑女少说话谁不会呀。   然而,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第213章   不知道是文楚市这边的规矩, 还是他们这类家庭的规矩, 大年初一来拜年的时段选择也是有门道的。相对而言关系还没到一定程度的会选择早早来拜年, 也不多耽搁,放下东西喝过茶,寒暄过几句便离开;关系比较亲近的, 来得就比较晚,待的时间也较长。最亲近的那一波便会选择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过来,与其他人避开, 也正好留下来吃顿午饭。   之前阿则和程冬至说他们家在文楚这边没什么来往的熟人, 可临近中午的时候, 客厅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大屋子的人, 沙发坐不下了还得从楼上搬来椅子凑数, 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 气氛很是热烈。   这些亲戚有男有女, 年长一点儿的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衣着打扮啥的一看就很体面, 不像是挨饿的人, 说话也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矜傲气, 可面对邵叔叔和阿姨的时候, 那点儿矜傲就变成了动人的微笑和热情的讨好。   程冬至找了个没人的地儿低声问阿则:“你家亲戚不是挺多的么, 咋之前和我说没什么亲戚?”   阿则告诉她:“这些人都是比较远的关系, 我们家亲近的亲戚大多在南边,平时难得见面。”   “这样啊……”   对之前的人,阿姨还能说程冬至是自家亲戚, 可这些大多是沾些亲带些故的,虽然隔得有好几层了,却都知道邵家的情况和门路,这样说反而引人疑惑,便索性坦诚道:“这是阿则顶好的朋友,从小一块儿玩的,我们都当自家孩子看的!”她把顶和自家几个字咬得很重。   大多数人表现得还好,依旧若无其事地热情地和程冬至打招呼,但有些人的眼神就开始变了,微笑着不主动招呼也就算了,还迅速飞快地交换了几个眼神,嘴唇要抿不抿的,眼皮也要眨不眨的。   程冬至见人实在是太多,而且人家本来就算是邵家的亲戚,自己的身份不适合作为主家招待客人,便找了个借口打算上楼避一避,却被阿姨和邵叔叔拦住了。   “今天来了这么多客,冬枝你可不许偷懒,还不快过来帮把手倒几杯茶?我忙得围裙带儿松了都没人系!”阿姨在厨房里高声撒娇道。   “冬枝,等会你阿姨那边忙完了来我这边坐,我还想听你说你们厂子的一些事呢。”一直沉默很少说话的邵叔叔也开了口。   见俩人这样表态,程冬至便只好打消躲避的念头,笑嘻嘻地拐了个弯儿,打算去厨房给阿姨帮手。可就在这时,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妇女咯咯地娇笑出了声:“嫂子你也真是的,人家是客,怎么好意思让她给咱们这些亲戚倒茶呀?去,卫红,给你婶婶帮手去!平常在家里天天念叨着想你叔你婶,怎么来了和个木头似的!阿则呀,你妹妹年纪小又认生,和咱们这些长辈在一块儿放不开,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得说,等会儿你带着她去旁边玩玩呗?”   说罢,把身边一个一脸娇羞的姑娘一推。   然而那姑娘似乎有点不太懂自己妈安排的套路,连去厨房那边做个样子这步骤都省了,直接羞答答地来到阿则的身边,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角。   程冬至看得有点楞:这姑娘比她还高一个头呢,看着也心智挺成熟的,咋说得像是幼儿园的孩子要人带着玩儿呢?   这个妇女把头一开,另外几个男女也不甘示弱起来,纷纷抢着把自己身边的女孩儿往阿则那边推,阿则楞了一下,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带着这些姐妹们去隔壁厅了。   程冬至去了厨房,帮着阿姨清洗之前用的茶壶茶杯啥的。阿姨趁空把厨房的门给关了,一边备菜一边低声对程冬至抱怨道:“这些人讨厌得很,哪里是来拜年的,就是冲着阿则来的。谁不知道咱们家就阿则一个,以后啥都是他的,再加上阿则年纪轻轻长得好工作也好,前途一片光明,谁都想要这个好女婿!”   程冬至很惊讶:“这些不都是亲戚吗?”   “什么亲戚,有些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没有血缘关系的,还有些带着爱人那边的侄女外甥女什么的也凑过来……”阿姨对着外面努努嘴,压低了声音:“外面有一对母女你是头一次见,她们可不是头一次找上门来了!那母女俩小心思小把戏多得很,我看着就不喜欢。”   程冬至忍笑:“阿则真是个抢手香饽饽!”   “可不是吗?你可得看紧……”阿姨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心事般叹了口气。   程冬至以为阿姨在顾虑那对母女俩对阿则下手,连忙拍胸脯保证:“阿姨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看着阿则,不让那对坏女人靠近他!对了,是哪对母女呀?”   阿姨目光曲折地瞪了程冬至一眼,想说点啥又不方便说,只能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不清楚,到时候我悄悄指给你看。别光顾着帮阿则了,先顾好自个儿!这么大的人了……”   程冬至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刚刚才让她帮忙看紧吗?   虽然不喜欢这些胯骨上的亲戚,可人家毕竟是大老远诚诚心心来拜年的,阿姨还是尽量准备了丰盛的年饭。由于人太多,一个桌子坐不下,阿姨便分了三大桌,邵叔叔带着男客坐一桌,她招待女客,年轻一辈儿的再坐一桌。   来的年轻一辈儿也是有男有女,可以女孩子居多,而且大多是和阿则差不多年纪的。要不是阿姨提醒,程冬至还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呢。   想起之前阿姨在厨房说的那些话,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姑娘,试图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猜对那个令阿姨讨厌的心机女。这个单人小游戏让她觉得十分有趣味,比看啥大戏都乐,连阿则和她说话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阿则坐在程冬至旁边帮她夹菜,那个叫卫红的姑娘忽然嗔道:“阿则哥哥,我想吃你面前那个番茄虾!”   阿则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卫红旁边的一个姑娘飞快地站起来替她夹了一筷子:“你喜欢吃这个呀,我帮你!”   卫红的脸顿时涨得比番茄虾还红,结结巴巴地道了谢,那姑娘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还要怼她一句:“你家里可真疼你,抬抬手的事儿都不用自己做,怕是吃饭还要替你抬下巴?”   卫红又气又羞,可说不出什么,只好狠狠地嚼虾,大概是把虾当这个姑娘啃了。   其他人都在看笑话,没有一个人替这个卫红说话。小伙子们是看热闹,也不想得罪阿则;姑娘们则十分讨厌她刚刚的行为:卖什么熟,显得就你一个人是亲戚似的!   程冬至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了找人上,话很少说,菜倒是吃的不少。阿姨做的猪头肉上来时,她顿时啥都忘了,吃得那叫一个香,险些把脸都埋在了碗里。阿则见她喜欢,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大盘子里的倒是没有去夹,免得其他人吃不够。虽然今天来的客人都是能吃饱饭的,可这个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很好的菜,还是不要动他们那份了。   一个看起来就很高傲不好相处的姑娘微微翻了翻白眼,看了看阿则,又看了看程冬至,冷不丁道:“吃慢点儿,别噎着了!怕是好长时间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了。”   虽然觉得阿则身边的程冬至极其碍眼,可大部分姑娘都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即便有点眉眼高低也不会直接说出来。既然是阿则的朋友,直接怼岂不是会得罪阿则?邵叔叔他们的印象恐怕也不太好。   这个翻白眼的叫黄小蕾,她是文楚本地人,这波年轻人当中家境最好的,也是和邵家关系(相对)最亲近的,她的嫡亲舅妈可是邵叔叔本家三太公的孙女儿,四舍五入约等于是邵叔叔的堂妹!关系近也住得近,这种牵连那可不是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比的!   所以,她觉得自己有资格翻这个白眼。而且在她看来,她说的这句话根本算不上怼人,已经很温和了。   虽然阿姨说这个是阿则的好朋友,可她冷眼观察了好久,根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鸡!今天这么多体面人都在,大家都克制着进食的速度和频率,偏偏就她吃起来和没见过好东西似的,肯定是哪个旮旯出来的小市民。   再说了,要是什么有大来头,阿姨怎么会让她帮忙端茶倒水呢,这不是正经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估计是扒着在这混吃混喝的?   程冬至顿了顿,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懒得理这种人,继续吃碗里的猪头肉。   让她说去,顶好是再说一阵子风凉话,那自己就可以趁机多吃几口了!   阿则笑了笑:“这边猪头不好买,今年还是托姐的福,我才吃上了阿姨的拿手菜,这桌上的菜大多都是沾她的光。”   黄小蕾一愣,顿时脸涨得通红,准备往碗里放的筷子僵在了半空。   她本来想夹一块红烧排骨在自己碗里,可刚刚讽刺人家馋,现在得知自己才是那个沾光的人,她筷子夹着的那快排骨顿时成了火中栗,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第214章   这时, 还是旁边一个文文静静的秀丽姑娘接过了话, 把尴尬的局面带过去了:“谢谢姐!为了感谢姐给我们带来的好吃的,大家敬她一杯!”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成,大家站起来齐齐举杯敬酒, 对着程冬至露出了示好的笑容。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们面子上都是做到位了,程冬至当然不会垮阿则的台面,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众人的感谢, 还很爽快地假客套了一句:“都是些乡下玩意儿,也没啥稀罕的, 就吃个新鲜劲儿,大家不嫌弃的话多吃点!”   除了这个小插曲,一顿饭吃得顺顺溜溜的, 气氛也算是不错。程冬至吃饱喝足很过瘾,却还是没能找出阿姨说的那个心机女来, 不禁有些感慨自己看人的功夫退化了。放以前她一眼就能揪出那个最坏的, 可现在却看谁都差不多。   吃完饭后,没来得及等那些人围上来,阿则带着程冬至出门去了。这个变故让好些人都有些发愣, 卫红的母亲带着些幻灭的怀疑感问阿姨:“他们这个时候出门去哪儿?”   阿姨皱着眉,似乎是很不高兴地埋怨,可语调里却有着异常轻松的愉悦:“我早就说要阿则换个事情做做,每天忙得不行,好不容易放个年假, 家里的凳子都坐不热!这不,吃完饭又要去那边了……你说冬枝?大概是顺便送她去哪逛逛?”   出门后,程冬至头一次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此清新。屋子里很暖和,有食物和酒的香味,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高级香水味,可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得劲。   阿则开着车,两人都没想好去哪里,可都很默契地想要出来逛逛,于是干脆在街上慢慢地开着。   虽然是大年初一,可出了阿则家那片住宅区后,大街上的过年气息并不是很浓厚。商店照常营业,工厂公司照常上班,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忙碌疲惫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说有变化的话,那就是许多明显的标语,提示着大家过年期间能够得到什么特殊供应,大红的字看起来还是挺振奋人心的。   天还早,程冬至却想起了晚餐的事情,她觉得那些人说不定会硬着头皮留下来再吃一顿饭等阿则回去。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听你的。”   “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吃这边的小吃吗?”   “你还能吃得下吗?”   “吃不下,我们去逛百货,逛完了再去吃小吃!”   “好。”   阿则对这边的百货很熟,开车带着程冬至去了最近的一家。文楚市以前也有过租界历史,百货虽然不像南平上江那么多,却贵在精,虽然只有两个,却是天南地北的好货汇聚满满,时下受欢迎的进口商品也是应有尽有,当然价格也是令人望而却步。   程冬至现在的身家基本可以逛百货不看价格了,票也不愁,手头没有合适的票的话还有阿则的钱夹子呢。她兴致勃勃地挑了好些之前没有收录的手表样式,还选了一些高级化妆品小饰品啥的,打算把以前丢下的单帮儿倒爷事业再搞起来。   为啥?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几年要缓和好些了,以前的老顾客们开始有闲钱买这些东西了;再者,高级替身她刷出来两个全买下了,中级替身也买了一些,完全可以远程操控他们继续这项灰色活动,再也不怕被人逮着有什么风险啦!   结账的时候,程冬至正要掏钱包,阿则却在她之前把钱票都付了。   程冬至见售货员已经拿了钱票进去点,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推来推去惹人白眼,便低头继续数票子打算直接给阿则,阿则却按住了她的手:“姐,不用。”   “怎么能不用,你平常请我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就算了,这种大钱可不能让你付!”   “为什么不能?”阿则很平静地问。   程冬至想了想:“因为不太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程冬至心里特别熨帖,感情上她非常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可理智告诉她要纠正这个错误:“你胡说啥呢,你的钱是你自个儿的钱,将来是你媳妇的钱,我咋好意思当成自个儿的钱花。”   阿则点点头:“那,在我找到媳妇之前,就先交给姐保管,到时候再给我媳妇就行。”   程冬至只好收回钱包,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不要利息?”   阿则没忍住笑了,伸出手摸了摸程冬至的头:“不要。”   他比程冬至要高很多,程冬至娇娇小小的看着也不显年纪,因此这个动作倒也不违和,很自然。   程冬至楞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点儿,有些别扭:“干啥呢,没大没小的!”   连着逛了两家百货,几乎把后座都给放满了,程冬至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考虑到吃饭的事情。   “咱们真的不回去吃吗?今天可是初一,不和叔叔他们团聚吃年饭好吗?”她问阿则。   “没事,晚点回去吃夜宵是一样。那些人可能留在家吃晚饭,回去也没多少意思。”   程冬至想想也是,现在提倡过革命化朴素的新年,不但东西吃得不好,假放得也少。像他们这样还能过个形式上的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大把的人从除夕到元宵都坚持奋斗在工作岗位上,饭在食堂吃,晚上也不一定回家睡觉,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然而这是眼下的常态。   阿则开车带着程冬至来到一条不甚显眼的街。白天,这里只是一个连接两块普通居民区的小小过道,约莫长几百米,勉强能容一辆小轿车通过,两旁还有好些光秃秃的老树,四通八达地通往好些地方。一到暮色下来的的时候,这条街就变了样了,许多带着玻璃罩子的小推车和带着小火炉的挑担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打着一盏盏橙黄发暗的小灯,兜售着各式各样的小吃与小玩意。   有卖杂碎汤的,卖刮骨肉的,卖小馄饨的,卖油粑儿的,卖糊汤粉的,卖蒸饼的,卖发黄发蔫的水果的,还有卖各种手工小制品如瓦罐竹套子的……   程冬至惊讶地睁大了眼,她还以为这样热闹而富有生气的场景要等好些年才出现,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了!   每一个摊位都很小,与其他摊位隔着一段距离,都巧妙地驻扎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方便随时看到带有红袖章的人逃跑。   程冬至像是一条干涸已久重新入水的鱼,也不用阿则介绍带路,头一个就是奔向小馄饨摊子去了。这个卖小馄饨的人很干净利落,现包现做,汤头清亮扑香,用了紫菜和虾米调味,还有点胡椒粉。没多久一碗滚烫的小馄饨就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还好天儿冷,程冬至换了几次手后就不那么烫了,她没敢用对方递来的树枝筷子,自个儿从挎包里掏出饭盒中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馄饨,一口吃掉。   真鲜!真香!   是菜肉馅儿的,菜多肉少,可架不住手艺好,皮子擀得也好,对得起这个票和价钱。这个比国营饭馆里的小馄饨要足足贵好几倍,可那些压根不叫小馄饨,小菜包都算不上!   程冬至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才想起站在身边的阿则,有些歉意地问他:“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小馄饨摊子的主人用很热切的眼神看着阿则。卖馄饨久了,他知道自己的主顾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很盼望再多来一个长期客人。   阿则摇摇头:“就你手里的这份给我尝尝,尽量每样少吃一点,能多尝几样。”   程冬至觉得此话甚为有理,想也没想就舀了一个给他,直到阿则吃掉一个小馄饨后,她才意识到什么,整个人有些奇异的不自在和窘迫。   小贩有些失望,不过程冬至递过去了饭盒:“劳烦你把生馄饨给我装两份,紫菜啥的也放一些,别给汤水在里头。”小贩立即眉开眼笑地照办了,做得很熟练,看来不止一个人这么要求过。   阿则问:“是给爸和阿姨带的?”   “嗯!”   吃过馄饨后,程冬至肚子里有了食,又想尽可能地多尝几份好吃的,便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把摊子都逛了一遍,细心地看着摊子上吃食的成色,摊主的指甲和袖口,以及旁边吃的人脸上的表情,多方品评,精心搭配计算,最终决定了顺序,拉着阿则从街道口开始吃起——   先吃了用竹篾片儿串起来的烤鸡杂碎,然后吃了蘸有浓郁酱料的油粑儿,带着点糖霜味儿的蒸饼,点着黑豆眼睛的糖兔,最后收尾的是辣椒炒年糕,完美!   比起把自己撑到走不动路的程冬至,阿则吃得不多,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主要是吃她吃不下去的东西。程冬至吸取了刚刚的教训,尽量不让阿则和自己共用勺子,也不让他吃自己碰过的剩的,都是挑完整的留给他。阿则本人倒是没在意这个点,始终很淡定,给他啥吃啥。   本来程冬至也不是那种很讲究这些的人,对方要是宋二马他们她也没这么大的反应,可不知道为啥,是阿则的话就心里头别扭。   她也是后知后觉的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阿则早已经是个大人了啊。有些事是该开始注意起来了,无论感情再好,毕竟是俩成年男女了…… 第215章   俩人回去的时候, 那些客人已经走了。阿姨正在拖地,邵叔叔则在厨房里哗啦啦洗着碗盘, 安静下来的小楼再也没了白天时的热闹与浮躁, 程冬至感觉舒服多了。   “回来啦!阿则带你去哪儿逛了呀?”阿姨一边拖地一边关切地问道:“晚上吃了啥?肚子还饿不饿?我给你们留了吃的, 待会儿给你们热一热!”   程冬至连忙给阿则邀功:“不用了不用了,肚子都快撑坏啦!阿则今天给我买了老些东西,还带我去吃了道口那边的小吃街,估计明儿早上都吃不下早饭了。对了阿姨, 这是我给你和叔叔带的馄饨, 没放汤的, 你们俩时候想吃了就煮了吃, 这馄饨可好吃了!”说着把饭盒递给了阿姨。   阿姨欢喜地接过:“哎呀, 咋就这么巧, 今儿下午我还和你叔说想吃他家的小馄饨呢,你这就给带回来了!你这孩子, 真是知道惦记人……”   程冬至嘻嘻地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照旧是宾客满门,大多都比较好对付, 少数不太好对付的阿则都帮忙对付了,所以程冬至的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初四。   她很愿意再住一些时候, 可是厂子那边再不去露个面就太说不过去了, 难得有一个清闲又靠谱的岗位,程冬至暂时还不想被炒鱿鱼,便和邵叔叔阿姨他们告辞, 说是要回去了。   阿姨很舍不得,可她也知道不能妨碍程冬至的工作,便只好拼命地给她装各种自己做的小菜和腌腊制品,瓶瓶罐罐包包袋袋的,就连程冬至最喜欢吃的焖猪头肉也拿辣酱裹好了放饭盒里,眼下这个天儿就是天然冰箱,像这样一处理能吃好久。这操心程度,不比后世家长给去远方城市读大学的儿女准备行李少。   阿则开车送程冬至回去,刚到宿舍楼底下停车的时候,程冬至在挎包里摸了好半天,终于摸出一个粉色的盒子,递给了阿则。   阿则有些意外:“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啦?”程冬至很期待他打开盒子后的表情。   阿则解开盒子上的缎带,打开了盒盖,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一只银质男式手表。   光从外表看似乎很简洁低调,可仔细观察就知道这只表相当了不得,做工精细宛如艺术品,指针乍看不显眼,可用的却是此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电镀技术和珍稀材料贵金属,十二个记时点赫然是天然紫钻,背后的雕纹细腻生动,单看这个雕工就值不少钱。这些,都只是眼睛看得到的好处,表的内部还有更多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令人惊赞之处。   阿则有些意外:“这是……”   “英女王加冕纪念珠宝表,其他款的数量太多了没啥升值空间,这个款的全球一共也就一千块不到,你好好留着,以后说不定值大钱呢。对了,可别对外头说这是啥来头,就说是进口表,不然会招惹来麻烦。”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程冬至压低声音:“是南平那边的一个朋友给的。”   其实就是季二这个老滑头,叫康大力带过来给她换酒喝的。老头子也有走眼的时候,这个表现在不算特别值钱,可后来不知道咋的价格一路飙升,差不多值两套海边别墅,程冬至便欣然地捡了这个漏。系统给的水晶价她不是很满意,反正她现在也不怎么急缺水晶了,便干脆留下来,打算以后给自己的女儿做陪嫁啥的。要不是阿则送她那么珍贵的钻石项链,她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况下送人。   这个表是建国后发行的,不过那个时候对季二他们这种人的监管还不是很严格,允许他们收国外的包裹啥的。季二在欧洲那边有些老朋友,这块表就是那些朋友替他买来把玩儿的,发行价对其他人来说算很大一笔钱,季二来说不算啥,买着玩儿呗。类似这样的钟表玩物季二有很多,他再怎么精也算不到几十年后的走向,算到也没多大意义——谁知道那个时候他还在不在呢!   阿则笑了,问程冬至:“姐,你知道送男人手表是什么意思吗?”   “啥意思?”   “现在结婚大都是三转一响,手表是其中一转,单独送的话有定情的意思。”   程冬至大窘,脸都红透了:“也不一定只有这个意思?我,我之前也送了宋二马他们手表……一人一块呢!难不成我和他们都订婚了?要是你觉得不合适,我就先拿回来,换个其他礼物给你?”出了这样的糗,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本来还得意地想要感动阿则一把的,没想到弄巧成拙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她咋就没想到三转一响这个事儿呢?   阿则拒绝:“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刚刚是开玩笑,朋友之间也可以送这个。”   程冬至回过味来:“行啊你小子,又逗我!”   阿则笑:“姐着急害羞的样子很少见,挺有趣的。”   “你这孩子学坏了!”程冬至作势锤了他一下,不过不重,尴尬的情绪在打打闹闹中总算散开了。   次日,程冬至起了个大早来到食堂,才要排队抢今日特供的年节好菜,忽然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顿时愣了:居然是办公室里从来不主动找人说话的小郑!   小郑也是有名字的,全名郑小雨。这个温柔缱绻的名字受到了胡会计和秦姐一致的吐槽——什么小雨,明明就是大雪,大冰雹子!天天板着脸和人欠她几百块钱似的!同事了这么久,就没和她说过几句私人生活上的话,多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咋了?”程冬至愣愣的。   “我从家里带了些下饭酱过来,还有烙的白面饼,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一块儿吃早饭。”   程冬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没听错?!   漂亮女孩儿的邀请是大部分人无法拒绝的,何况对方还是那样高贵冷艳的形象,开口主动邀请她共进早餐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脸面,程冬至便含羞答应了。   郑小雨没说谎,她带了厚厚一叠白面烙饼来,还有几个精致的玻璃罐,里头装着肉酱,青椒糊,豆酱等物。除了这些她还打了两份玉米粥和一份今日特供菜,这一顿早餐显然丰富得有些过分了。   许多人都往她们这一桌看,轻声议论纷纷却不敢靠近打听。   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呀?厂花居然和小厂花坐一块儿吃饭了!俩人不是死对头吗?   其实程冬至和郑小雨并没有什么过节,就是很普通的同事关系。死对头的猜测是其他人乱传出来的,他们推理的逻辑也很理直气壮——这王冬枝来之前,郑小雨稳坐厂花之位,来了这么个新对手“小厂花”,是个人都会心里都较劲儿?   程冬至现在的年龄比郑小雨还要大一点,之所以叫她小厂花是有个先来后到和略逊一筹的意思,而且她外表看着也显小,不说没人知道她是52年的。之所以略逊一筹,倒不是她脸不如郑小雨好看,主要是平时打扮太随便了,没有郑小雨那么多花样,况且身材也太干平了些,像个没长开的小姑娘,不像郑小雨那样前凸后翘的,青春又大方,很富有“健康美”。这个时候可没有性感这一词儿,谁要是说这个词眼,那就是大流氓!   凭良心说,白面饼烙得不错,酱就不咋样了,油太少盐太多。不过下粥还是挺不错的,够劲儿!   程冬至吃得很香,郑小雨却像是有心事一样,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几次欲言又止。   程冬至看出来了她的踌躇,却没有揭破,淡定地继续吃喝自己的。反正有求于人的不是她,对方要说就说,不说她何必求着人家说呢?   眼看着程冬至碗里的玉米粥快要见底了,郑小雨终于下定了决心,主动鼓起勇气问:“那什么,你谈对象了吗?”   程冬至差点被玉米粥呛到,抹了抹嘴:“没有啊。”   怎么连她也问这种问题?这个世界怎么了?   郑小雨眼睛一亮:“真的吗?”   “我骗你干啥……”   “其实……我这人挺好的,就是看着不好接触……我平时喜欢看书和种花,家里就我一个独女,我爸在市委里上班,我妈是妇联那边的干事……”郑小雨吞吞吐吐,说了一堆奇怪的话,全都是自我介绍,而且还是相亲那种。   程冬至惊呆了,这是要干啥,和她搞基吗?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程冬至忐忑不已。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解一下我,然后咱俩熟悉熟悉,做个朋友。”   “郑同志啊,你别吓我了,有啥事你就直说,这好好儿的干嘛忽然要和我做朋友啊,都认识这么久了才提这一茬,我心里头直打鼓啊。”   郑小雨脸红了,咬牙道:“其实,我想和你做朋友,是想认识你的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叫啥?”   说出口后,郑小雨也不扭捏了,索性大方一气儿劝说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昨天看到他开车送你回来,眼睛和他对了那么一下后,一宿没睡着觉。本来我想着他要是你对象的话,这话就不说了,既然你们不是对象,那我应该还有机会的?” 第216章   不知为何, 听完郑小雨的话后,程冬至第一反应是心里头有点不舒服。   可她面上没显出来,而是很自然地答应了:“好啊, 有空我问问他。”   郑小雨羞赧地点点头,有些等不及似的:“什么时候有空?”   程冬至有些腹诽,可嘴上还是敷衍了对方:“不用急, 很快的。”   她想先走一步, 可这郑小雨似乎打定主意和她交朋友一样,竟然也匆匆地卷了剩下的烙饼和酱随她一道起身了,连粥都来不及喝。程冬至无奈, 只好坐下来,指着碗对她说:“你赶紧把粥喝了, 我等你就是了,别浪费。”   郑小雨答应了。俩人一起“亲密”地出了食堂, 这情景落在其他人眼里又是一阵议论。   厂子里向来是藏不住事的, 秦姐和胡会计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趁着郑小雨去厂委那边参加会议的时候,俩人迫不及待地跑到程冬至身边来问她:“今天早上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你和那小郑坐一块儿了!”   程冬至本来不想说, 禁不住俩位热情的大姐一再盘问, 想想以后迟早也藏不住, 就说了。   秦姐还没说什么,胡会计先冷笑起来了:“我就说她是假清高,平常板着个脸,这是没遇着露笑脸的人呐!你那朋友我见过几次的, 苗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开着那样的车家里条件肯定也不差,不就可在人家心上了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拿你当个东西,遇着好男人就急吼吼地来和你交朋友了,亏她也说得出口,真不害臊!”   秦姐也赞成胡会计的意见,不过话说得没胡会计那样尖锐:“小王,你不要和小郑那样的人缠,你人老实,她心眼子多,你弄不过她。她这人就是用得着你的时候就巴结你恭维你,用不着你的时候就甩冷脸子看,最是势利不过了。等她交上你那个朋友,指不定还要怎么在那人面前调坏儿疏远你们呢,她做得出来。”   胡会计意犹未尽地接嘴了几句:“你那朋友,给谁介绍都不要给她介绍!平时仗着自己是副厂长的侄女谁也看不上,要是叫她交上那样一个朋友,以后怕是要翘着鼻子走路咯!”   程冬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虽然不是很喜欢郑小雨这种有事求人无事无人的态度,可程冬至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感慨郑小雨的主动勇敢,虽说这个年代口号喊的是男女平等,可真要有大姑娘主动追求人,还是有很多私下的闲话要说的,更何况是像她这种条件好的。并且,凭良心讲,郑小雨家条件在文楚市算是很不错了,所以不存在什么有心高攀,大概是同层次的青年更容易入她的眼。现在鼓励自由恋爱,阿则又没个对象,男未娶女未嫁的,她这行为没啥大错儿。唯一错就错在不能未卜先知提前讨好她这个大姑子,一开始就把架子端得高高儿的,可谁又能想到这种事呢!   程冬至一边抄写着手里的表格,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着神,很有些苦恼。   阿则真是太受欢迎了,不过是送了她几次,就把她厂子里厂花的魂儿给勾跑了。再想想初一来拜年的那波小妖精,以及其他可能隐藏着的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莺莺燕燕,程冬至就想长叹一声:自个儿养的白菜长大了,太招猪拱啦!真是要操碎心了。   悒悒不乐地下班回到房里后,程冬至连晚饭都没心思做,直接合衣躺在了床上,胡乱盖了块毯子。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十分漫长而逼真的梦:   郑小雨在她的介绍下和阿则成了朋友,俩人年龄相宜,家境相当,三观相近,还门当户对,顺理成章地从朋友变成了对象,一脚踢开她这个碍事的电灯泡,最终甜蜜地结婚了。阿则结了婚后一切以媳妇为先,天天围着媳妇转,不但再也不关心她这个姐了,还在媳妇的教唆下和她拉开距离,越来越冷漠。   这也就算了,那郑小雨还开始清算起以前的旧账来,不知道打哪拿出一打账单,上面写的全是某年某月某日阿则给她花了多少钱啥的,要她连本带息地全部还回来。利滚利,数额吓死个人啊!程冬至手里的钱不够,只能到处去挪用,东家借一点西家借一点,动作慢一点还要被郑小雨高声在外头数落:没见过这样当姐的,又不是亲的,天天就知道占我男人的便宜!真够不要脸的!   程冬至从来没有丢过这样的脸,气得想要回嘴,没想到一使劲儿人居然醒了,还从床上坐起身来了。   醒来后,她恍惚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方才的只是个梦,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即便如此,心里头还是一万分的不得劲儿,却又没个合适的人说,只能起床用冷水洗了洗脸,胡乱下了一碗面条当做晚饭吃了。   大概是因为梦境的缘故,程冬至看郑小雨哪哪都不顺眼,可她知道对方是无辜的,梦境又不是现实,便只能把自己的不顺眼强行藏在心底,面上依旧笑眯眯地对她。   郑小雨并不知道程冬至的内心活动,一改之前的高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和程冬至套亲近。程冬至应付了两天后实在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了,去采购办领了个买劳保用品的小任务,脚底抹油遛人了。   这次的任务是买五百双棉靴和五百只双耳棉帽,放以前程冬至是不屑于接这样的任务的,觉得有些杀鸡用牛刀,可这次为了避开郑小雨那双热切的眼睛,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能躲几天清净是几天清净。   棉靴和棉帽这种东西就那么几个固定样子,基本上全国通用的制式,就是比较难买,去商店碰个一两双还行,几百双不知道要跑多少路,断多少条腿。程冬至先是去最近的商店里买了一双棉鞋和一个棉帽,驾轻就熟地放进系统里采集样本,各自复制了五百份丢在卡车车厢里。任务大功告成,剩下的钱票和时间都归她了!   把车停在一个可靠的地方后,程冬至实在是无聊,先去电影院又看了一遍《大战敌特岛》,然后逛了逛文化宫去里面和几个不认识的孩子打了一下午的乒乓球,出来时天半黑不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就在她思索该去哪儿填饱肚子时,忽然闻到街上一个饭馆子里飘出来的香味,心思一动,决定去之前阿则带她去的那个小吃街。   好在文化宫离道口不远,走一会儿也就到了,赶到时刚好天儿全黑了,小摊儿也都摆出来了。   程冬至果断地买了一份馄饨,就在她学其他人找了个角落蹲下来准备开吃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几个略微耳熟的声音。   “我说,你们还是少来这里买东西的好,不卫生。”   “我看还行,你不吃算了,我和她们几个吃。”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是几个年轻的男女,围着个摊子神采飞扬地说些什么。起初还觉得这几个人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程冬至猛然发觉——这不就是初一那天来拜年的那几个年轻人么!他们怎么也跑这来了?   就在程冬至一边吃馄饨一边想这个问题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面走了过来,在这群人旁边站住了。   是阿则。   程冬至嘴里咬着的半个馄饨掉进了饭盒里,差点下巴也跟着掉下去了:怎么就这么巧?   一个秀丽的姑娘走到阿则身边,笑盈盈地仰脸和他道:“还是你厉害,要不是你带我们来,我们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呢!”   程冬至想起来了,这就是上次黄小蕾闹笑话时解围的那个姑娘,挺会做人的那个。   阿则笑:“我也是和同事们打听才知道的。”   “看不出来你居然会打听这个,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只会泡在图书馆里呢。”   就在阿则和这个秀丽姑娘说话的时候,另外的两男一女都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瞟,面上带着奇怪的笑意。   “嗳,茜茜,你们俩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快过来挑吃的呀。”那另外的女孩起哄道。   “算了,别打扰他俩了,人家可是——亲戚!”一个男孩故意拖长了声音。   秀丽姑娘跺跺脚,不依道:“你们就知道笑话我!”   换做以前,程冬至看到这个场景倒也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偷偷地看笑话,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股子腾腾的怒气只冲上胸口,差点抑制不住了!   还有完没完了,郑小雨那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这边咋又蹦出来个茜茜了,阿则这是人生之树遇到了春天,桃花朵朵开了吗?   程冬至很想冲出去,可她不知道自己冲出去后该干啥,而且怒气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好解释,便只好趁人不备溜走了。   回到招待所后,程冬至辗转不能入睡,心里头全是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到底是咋回事,明明是很正常也在情理当中的事情,为什么她就这么闹别扭呢?为啥?   别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了,哪怕是亲弟弟,甚至是亲儿子,那也没说不准讨媳妇的呀,甭管以前感情怎么好,也没有占盘子的道理,说出去还要被人笑话呢。   程冬至发动了自己十二分的人生智慧分析自己最近的异常,分析来分析去,最终把原因归纳到了几天前的那个梦上。   都怪阿则之前对她太好了,好到把她给惯坏了,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给的好,以致于他这份好要转移给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产生了落差和恐慌,所以才会做那种荒唐的梦。   阿则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即便他结了婚,也断然不会被枕头风吹着对她不好的。或许是会疏远一点,毕竟不是亲的需要避嫌,可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媳妇儿拿着单子找她要本息呢。   尽管如此开解自己,程冬至还是有些别扭和心酸。   那个叫茜茜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说不定就是阿姨之前提的那个心机女;郑小雨也不是个好相处的,目的性太强了点,这俩都不是良配,够不上阿则。可阿则这么好的孩子,得多好的姑娘她才能心甘情愿的把他托付给她呢?   不行,这个心态有点问题。人无完人,是个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些缺点,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她又不是阿则,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这些女孩的好坏,然后做出些什么导向呢?得把主动权交给他,让他自己决定才对。   想通了这一点后,程冬至次日就带着棉靴和棉帽回了厂,不再逃避郑小雨了。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没有事的时候,阿则倒是会时不时来一趟;现在特特地等着他来,却是一个多星期都不见人。程冬至见郑小雨等得眼睛都出火了,不好再随缘,便主动去小卖部给阿则打电话。   好在阿则接电话一如既往地不叫人多等,没响几下就接了起来。   “姐?”   “是我,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没啥事儿,就是煲了一大锅汤,一个人喝不完,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   “好,我下了班就过来,可能会晚点。”   程冬至很惊讶:“明天也要上班吗?你们不是月底放假?”   “昨天接到临时通知要加班,我也想早点去你那。”阿则有些歉然。   “没事儿,肯定是工作重要啊,你安心加班,我把汤给你留着!”   “嗯。”   挂电话后,程冬至盘算开了:先把汤煮好,菜弄好,等阿则来了后再让郑小雨找个理由上门,顺势留她吃饭,这样看起来就不那么明显令人抵触了。然后等郑小雨走后,问阿则对她的印象咋样,愿不愿意处这个朋友。愿意,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发展;不愿意,那就婉拒郑小雨,让她彻底死了这个心。   盘算好后,程冬至忍不住点点头。能做到像她这个地步的,真的是不多了!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次日大上午,程冬至还在睡觉呢,门就响了,还有郑小雨的声音:“冬枝,是我!”   程冬至很意外:她平常从来不来宿舍楼,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的?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正常,一栋楼都是厂子里的人,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于是程冬至披了衣服开门,郑小雨微笑着冲她摇动自己手里的两张票:“今天电影院上新电影了,我们一起去看?”   看了好久的《大战敌特岛》早就腻味得不行了,听见有新的电影上来,程冬至很高兴:“好,你等我收拾一下!进来坐,里头有点乱别嫌弃。”   郑小雨看着程冬至梳洗换衣,时不时还给一点打扮和搭配的意见。程冬至想着她还算是知道贿赂贿赂她这个媒婆,不算完全没眼色,便把自己的计划透露给了她:“本来我还打算打电话到你家告诉你的,我那朋友今晚来喝汤,等他来了我给你递个信儿,你估摸着时间随便拿点什么东西上门来,我留你吃饭,正好借机认识一下。”   郑小雨楞了楞,随即明白了程冬至的良苦用心,很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冬枝,以前没和你深交,不知道你是个这么贴心的好人!不管这事成不成,我都念你这个情。”   程冬至笑了一下,希望她说话算话!   俩人收拾了一下,兴冲冲地坐车到了电影院。新上的电影很有趣,再加上是头一次看,感觉自然更棒。程冬至和郑小雨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的,大为满足,感慨着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一次。   就在俩人说说笑笑地出了电影院的时候,郑小雨忽然瞪大了眼睛,拿手指着一个方向:“那是不是你朋友?”   程冬至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顿时脸都绿了:那不是阿则和那个什么茜茜吗?   俩人显然是刚从电影院里一起出来,茜茜一脸娇羞地跟随在阿则身边,时不时和阿则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包吃食边走边吃,看起来很快乐的模样。   程冬至的脑子顿时轰的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阿则不是说他加班吗,怎么和这个女的一起来看电影了?   他之前不是说过再也不会骗她了吗?   重重复杂而负面的情绪一下子涌入了心里,程冬至张了张嘴,心里沉甸甸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知道该说郑小雨心理素质强大,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居然很高兴地扯了扯程冬至的衣角:“要不你带我去打个招呼?”   程冬至哭笑不得:大小姐,你没看到旁边还杵着个妖精吗?这个时候去凑啥热闹啊。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一朵桃花是开,两朵桃花也是开,不如让这二美来个狭路相逢争奇斗艳给双方都添一点儿堵,顺便让阿则知道自己被抓包,看他咋解释!   程冬至赌气带着郑小雨走上前去,很大方地给俩人打了个招呼:“好巧啊,你们也来看电影?”   阿则一愣,随即笑:“姐你也来了,我还打算下次带你来看的,这个电影很不错。”   阿则的态度这么坦然温和,完全没有撒谎被人捉住的紧张和羞愧感,让程冬至顿时卡了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半天,才勉强把郑小雨往阿则面前一推:“和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叫郑小雨。”   郑小雨才要伸出手和阿则握手,那个茜茜就抢先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郑同志你好!我是阿则的好朋友,叫贾茜茜。”   郑小雨握了握贾茜茜的手,随即很热情地和阿则打招呼,着重强调了自己和程冬至同事兼好友的身份,果然阿则没有怠慢她,很得体地回应了她的热情。   看着俩姑娘在那明里暗里较劲儿,程冬至觉得自个儿的存在有点多余,便主动提议道:“这附近有没有啥好的馆子?咱们四个在这儿站着吃冷风也不好,正好到吃午饭的点儿了,咱们边吃边聊不好吗。”   贾茜茜第一个赞成:“好啊,这附近有一家馆子还不错,我和阿则上次来吃过一回的,我带你们去!”   程冬至心里咯噔了一下,点点头,笑嘻嘻:“好。”   四人进了馆子后,程冬至对着郑小雨耳语了几句,郑小雨虽然有点意外还是点头答应了。没多久,程冬至找了个借口出去,一去不复返,直接回自己的宿舍了。   回到房间里后,程冬至找出那锅准备晚上吃的汤,放在煤炉子上加热,自己则蹲在旁边凝视着汤盆表面的一层凝固油脂。   反正这个汤也只是个幌子,任务完成了,她也让郑小雨给阿则带话叫他晚上不用来了,她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全喝光!一滴不留!   气鼓鼓了一会儿后,程冬至就像一个被刺破的气球,渐渐的瘪了下去。   真没劲儿。   程冬至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刚想回床上去补个觉,门响了。   她这个时候没有心情见人,便干脆装不在,轻手轻脚地四仰八叉在了床上。   没想到的是,门居然自己开了。   程冬至一骨碌坐起身来,和拿钥匙开门进来的阿则面面相觑。   “我以为姐不在,就自己进来了。”阿则犹豫了一下,说。   “你来这干啥,不陪着那两位花姑娘吃饭吗?”程冬至的口气有点冲,说完后楞了楞,可依旧赌气地扭过头去——她生气怎么了,生气也是该的!谁叫他撒谎!   阿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姐生气了?”   程冬至哼了一声:“我有啥好生气的?”   阿则关上门走到床前,温和地对程冬至解释:“今天市里来了一批领导来视察文娱方面的设施状况,我的工作就是负责带他们中午看电影,下午去文化宫看工人歌舞团表演。贾茜茜是文楚日报那边派来的随行记者之一,电影院那边也是她跟的任务,所以我们才会一起出来。”   程冬至吃惊地瞪大了眼,随即尴尬不已——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第217章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后, 程冬至心头的委屈难受一下子全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尴尬和局促不安:“那, 那你下午不是要去文化宫吗,赶紧去,别耽误时候了。”   阿则笑:“还早, 那边的活动下午三点半才开始, 我开车过去很快就到。姐,我饿了, 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有有有, 炉子上热着汤呢!”   程冬至高高兴兴地去拉开煤炉子的火门, 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又去煮饭切菜。阿则也一起帮忙,俩人都是配合默契熟惯了的,很快就弄好了两菜一汤上桌,吃起了这顿略迟的午餐。   “你就这样过来, 那俩人怎么办?”程冬至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贾茜茜和郑小雨,有点担心。   “没关系, 我看她俩聊得很开心, 应该不介意我先走一步。”阿则说。   程冬至顿了顿,想说点啥又不知道从何谈起。亏她之前还觉得阿则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原来在恋爱方面也是这么迟钝,难怪会被那个贾茜茜下了套儿却不自知。这一点俩人还挺像的,不过她比他要好点。   “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程冬至试探着开口了。   “嗯?”   “你觉得是郑小雨好呢, 还是贾茜茜好啊?”   “都挺好的。怎么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们俩谁更适合处对象啊?”   “这个就不清楚了,毕竟和她们都不算熟悉。”阿则答非所问。   就在程冬至边吃边想该如何委婉地给阿则上这方面的课时,阿则忽然道:“姐,我觉得今天的电影很好看。”   “是啊,笑死人了,很少看到这么好玩儿的。”程冬至不假思索。   “下星期六我放假,姐你也是这个时候休息,不如我们一起再看一次?看完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程冬至想了想,十分高兴:“好!”   误会解除,又有了美食的期待,程冬至一扫之前的丧,走起路来都带风。   相比较之下,郑小雨就没她这么兴致高昂了,反而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不过看到程冬至的时候还是勉强打了个招呼。   “你咋了,生病了?”程冬至放下饭盒,问。   “我心里头不舒服。”   “为啥?”   郑小雨看了四周一圈,见秦姐和胡会计都竖起了耳朵,便低声对程冬至道:“晚点下班我去你那儿找你,和你细细说。”   “行。”   下班后,郑小雨来到程冬至住处,有些沮丧地说:“我觉得我是没希望了。”   程冬至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阿则那边的口风显然是没和她一见钟情,但总不能跟着说对你的确没希望,那样未免太雪上加霜,所以她安慰地附和了一句:“为啥这么说呢?”   “他都有未婚妻了。”   程冬至险些喷了:“啥未婚妻?我咋不知道?”   “就是那个贾茜茜啊,虽然她没直接说,可听她那口气,她和清则从小就认识了,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两家的大人也有这个意愿……”   程冬至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白眼:“你信她鬼扯,根本没有的事情,她就是胡说呢。她家里愿不愿意我不知道,阿则家里才没有这个意思。”   现在她十分确定了,这个贾茜茜,绝对就是阿姨说的那个心机怪!难怪从小吃街那时就看她不爽呢,从头到尾都透着坏气儿,说的话不尽不实的!   郑小雨眼睛一亮,然而没多久就又暗了下去:“算了,我想了想,还是放弃。”   “为啥?”   “他对我没意思,很客气,感觉很难接近,那我何必浪费时间呢。”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条件这么好,用不着吊在一棵树上。”程冬至拍了拍郑小雨的肩安慰她。   “是啊,怎么说我也是‘厂花’呢,还怕没人要吗。”郑小雨洒脱地笑了。   不管怎么说,郑小雨主动放弃,程冬至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她开口劝退做恶人了。   另外,她也开始有些欣赏起了郑小雨的个性——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很爽利,也很对她的胃口。要是她事后并不过河拆桥,没用了就甩,她不介意和郑小雨做个朋友。   时间说快也慢,不知不觉间到了和阿则约定看电影的前一天。   这天,程冬至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整理报纸和资料,忽然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问:“王冬枝在不?”   程冬至站了起来:“我在,有啥事儿?”   “太好了,可算你在了!今天采购办那边真是见鬼了,一个人都没!我来找你开介绍信呢。”   程冬至现在是公认的身兼两职,两个办公室她都挂名,这个时候来找她倒也合适。   听见对方要开介绍信,程冬至连忙带着她去了采购办,找到自己专属的那张小桌子,打开了抽屉找信纸和印章,顺便问她是要开啥样儿的。   “买糖和烟的介绍信,我弟要结婚啦,他是厂子里的员工,正式的!这是他的工作证和福利本儿,你对一对。他跑别的地儿出差去了,只能我来帮忙办,烦死了!”姑娘很自豪且快活地说。   程冬至核对了一下,发现无误后果断地给开了介绍信,一边开一边笑着道:“那可真是恭喜了!找了个啥样儿的姑娘哇?是咱厂子里的吗?”   “嗐,别提了!是本地人,可没工作,连个临时工都不是!人也娇娇气气的,一看就不能做活儿,我爸妈都没看上,可谁让我弟喜欢呢!他喜欢,咱们也就不说什么了,接回家后慢慢儿处!我和我妈说了,就我弟这样儿的,有个人愿意嫁他就不错啦!”姑娘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嘴上抱怨,可实际上眉眼都是欣慰的笑意。   程冬至忽然发了一下子楞,手里的笔也不是很畅快了。   写完介绍信后,她盖了章,爽快地把信递到了姑娘手里,有些感慨:“你和你弟应该感情挺好的?”   “还行,家里就我和他俩,他小时候就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家伙还算有良心,进厂子赚的第一笔工资给我买了双好皮鞋,没光想着自己瞎吃瞎喝的。”姑娘面上都是得意的神情。   “那你弟结婚,你心里头会不会有点儿难过啊?”   “难过?我还难过呢,我高兴坏了!可算是有人接手这个小祖宗了,你是不知道,洗他的衣裳有多难,天天不知道怎么的就弄得那么脏!……”姑娘又是一通抱怨,说完后高高兴兴地拿着介绍信走了。   看着姑娘的背影,程冬至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如果是叶淮海结婚,她会怎么想呢?   答案是可想而知的,即便对方是那个不怎么靠谱的林月珊,她都是抱着一种很客气冷静的旁观者态度祝福他们,完全没有前几天那时的心乱如麻和烦躁。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始终下意识和叶淮海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缘故,那其他更为亲近的异性呢?   比如宋二马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的兄弟般存在了,在一块儿混的时间甚至比阿则还长很多很多,可如果听说他们要结婚,她第一反应也是开心,衷心地为他们祝福。   不知为何,脑子里种种思绪忽然转到了王春枝和高爱国身上,想起王春枝之前的没心没肺,她的膝盖忽然有点痛。   程冬至越想越不对,脸上也开始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   本来她还万分期待第二天的碰面的,在想透一些事后,她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她完全没有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阿则!   晚上,不过是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就耗去了半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好好睡饱就天大亮了,差不多要到吃午饭的点儿了。   阿则知道她假期爱睡懒觉,特地约的是午后的那一场,所以时间还有,阿则还没开车过来接。   程冬至慌忙起身洗漱,本来想随便套件衣裳等阿则过来的,可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立即跑去打开衣柜挑选合适的衣服。   不打开还好,一打开她都想抽自己一下子:平常买的都是些啥衣服啊!灰灰黑黑的,样式也单一,再烫个头就和拿丝巾到处舞的大姐差不多了。唯二两件好看的还是邵叔叔送她的料子做的大衣,可这个时候穿有点太过于郑重了。   程冬至急中生智,唰地一下子进了系统,问题总算是解决了。这下子不但有了大把的时间斟酌打扮,还能尽情地挑一下现成衣服鞋袜。   认真挑选了很久后,程冬至最终决定穿白色的高领羊绒衫配深蓝色的羊绒大衣,下面是长裙和学生式小牛皮鞋。万年不变的马尾辫也给拆了,换成了只扎一半的公主头,别了个花型的水晶发卡,刘海也温顺地梳了下来,掩盖了大半程冬至充满桀骜不驯的额和眉,顿时看起来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了。   眼下穿长裙的女人很少,不过也是有人穿的,比如贾茜茜黄小蕾她们这种干部家庭的姑娘,她们上面大多配的都是大衣和风衣,很显娴静优雅。据说这是苏国那边流传过来的“时尚”。也是看她们穿程冬至心里头才有底,知道自己不至于因为这个装扮而被拖走,放心而安心地坐在了椅子上。   在等阿则来的时间里,程冬至冷静了下来,整个人有些茫然,尤其是看着镜子里截然不同的自己时。   这镜子里的女的是谁?她又是谁?为啥要这样打扮?   就在程冬至思索这种艰难的问题而不得解时,门被敲响了…… 第218章   程冬至下意识跑去开了门, 开了门看到阿则后, 她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浮起一阵火烧云。   真是见了鬼了。   没有起那个念头之前,她可不会这样不好意思的啊!   阿则的反应也有些奇怪,他有些发怔,一向清明淡定的眸子多了点儿窘迫和其他捉摸不清的情绪,俩人之间头一次充斥着如此奇怪的空气。   “你……你来了。”程冬至结结巴巴,没话找话。   “嗯,来了。姐你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我们走。”   一路上二人沉默无言, 气氛有些让人不敢大喘气儿。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念之差,差之千里。   如果没有顿然醒悟那件事,程冬至现在估计还在傻呵呵地和阿则谈天侃地呢,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连看他一眼都心虚。今天的氛围有点儿奇怪,换做以前,就算她不开口, 阿则也会找话题说的,可阿则今天也沉默了, 车里压抑得很。   程冬至先是紧张,紧张过后就是脱力,有点生无可恋地瘫在了副驾驶座上。   她觉得有点儿丢人。神经兮兮地忽然打扮起来就算了, 结果阿则完全没注意到,白瞎了。   一个有点儿不祥的预感如阴云一般笼罩在她的心头:阿则对她,该不会和她对叶淮海一样, 是纯纯粹粹的友情或亲情?   想到这,她忽然觉得自己挺禽兽的,居然有老牛吃嫩草的意向,呸呸呸!赶紧别想了,就当啥都不知道,继续难得糊涂。咋说都勉强算是活了两辈子的怪姐姐,不能去祸害人家小鲜肉啊。   电影还是上次那个搞笑电影,可程冬至完全打不起精神,看得索然无味的,甚至有点想睡觉。   整个电影院里都是此起彼伏的欢歌笑语,唯有他们两个人诡异地沉默,一次都没笑出声来。   电影结束后,程冬至磨磨蹭蹭地走在阿则身后,正酝酿着词汇打算让阿则以后不要来找她,让她清醒清醒的时候,阿则迟疑着开口了。   “姐今天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啊?啥安排?”程冬至一头雾水。   “就是……看完电影吃完饭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啊,和你吃完我就回宿舍。”   阿则楞了一下。   程冬至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异常:“为啥这么问我?”   “因为姐今天忽然打扮得很漂亮,我以为是要和其他人碰面。”   程冬至顿时来了劲儿:“真的啊?你觉得我今天这身漂亮?”   “嗯,很漂亮。”阿则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过眼神。   程冬至高兴得不行:“那我没白捯饬了!没有啥其他人要碰面,就是为了和你看电影才这么穿。”   阿则一怔,似乎不太确信自己听到的话:“为什么?”   “就……就是想打扮了啊,总不能老灰扑扑地和你出来玩儿,你随便穿啥都好看,我又不行,搁你旁边站着总有些怪。”   阿则笑了:“姐穿什么都好看,今天这身尤其好看。”   “还是你会说话!”程冬至被夸得飘飘然,脸也有点红了。不过转念想想,阿则这孩子一向会说话,说不定只是夸习惯了而已,便又渐渐地落回了地上。   阿则带着程冬至去了一家新开的馆子,主打饺子的,有猪肉饺子和牛肉饺子,羊肉饺子,实在是很难得。   阿则让程冬至选,说自己都可以,于是她点了两碗大葱羊肉馅饺子,不住地往碟子里倒醋。在她看来,吃饺子不就醋,那就好比杀人不见血,不带劲儿啊!   阿则问:“姐很喜欢吃醋吗?”   “也不算,平常不咋吃,就是特定的情况下喜欢吃,比如饺子啊春卷啊啥的,那是必须要有醋的。你呢?”   “我都可以。”   程冬至无语:“你一直都这样,喜欢啥讨厌啥面上不大显,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最喜欢的啥,问起来你反正都说喜欢。”   “我最喜欢姐了。”阿则忽然说。   程冬至险些把饺子掉进醋碟子里:“都多大了,还撒娇!”   面上如此镇定,可她心里实际上却比窗口后面那口煮饺子的大锅还沸腾,叽里咕噜的。   阿则这句话可真是太吓人了,她本来就心怀不轨,听到这种话实在是太容易受刺激了,夭寿啊!   吃完饺子后,阿则开车把程冬至送回了宿舍。就在程冬至刚下车的时候,胡会计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明天有空儿没?”   “有空啊,咋了?”   “明天中午我们家做炸酱面,记得来吃呀!”   “哇!谢谢胡姐!”   胡会计看了看下车来的阿则一眼,笑呵呵地也和他打了个招呼:“小伙子,你谈对象了没?”   阿则怔了一下,笑:“还没有。”   “没有还不快抓紧!你们都不小了,是时候该谈起来啦。你说你俩又不处对象,老是黏一块儿做什么呢,还妨碍了其他人和你们处对象不是?”   程冬至脸唰地一下子红了,阿则却听出了胡会计话里隐藏的其他意思,问:“大姐是打算明天给她介绍对象吗?”   胡会计笑着拍了一下大腿:“你这年轻人还真机灵!不像她,这么大了还糊里糊涂的。冬枝,明天记得就这身打扮过来,对方保准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小天使们说一件事…   这篇文连载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半年了,除了几天生病和临时有事,算是基本没有断更过,压力一直很大。学校的课业很繁忙,再加上这篇文的更新,我的腱鞘炎又复发了,最近可能无法保证日更。如果小天使们等不及,可以养一段时间再看,十分对不起各位! 第219章   程冬至更尴尬了, 却不好说什么, 只能笑了几下把话题岔开,然后找借口和阿则一起走了。   程冬至没有把这事放心上, 可阿则却是听进去了。把她送到门口时, 他问:“姐明天要去吗?”   “还是得去一趟。”程冬至说:“虽然有点麻烦吧, 但胡姐开了这个口, 我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到时候吃完面回来就是了。”   “姐打算找对象结婚了吗?”   程冬至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在发现自己对阿则的心意之前,程冬至更倾向于选择的一条十分稳妥便利的路:找个善良忠厚靠谱的, 家里没啥极品奇葩的男人结婚,其他的随缘。   不要求多大富大贵,太富贵了她也招架不住。对方要是特别富贵, 那她自个儿的优势不就没了吗?   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就够了, 再好一点也行,这样的家庭她脚跟稳当,不怕谁难为她。她有钱有东西有门道的,谁来找她不痛快?新新!到时候就算出了什么事,她有的是底气昂首走人, 谁也不留恋,谁也拉扯不住!   想法很美好,可偏偏好死不死的, 她居然喜欢上了阿则。人家拿她当亲姐,她却动了心思吃嫩草,禽兽啊!   且先不说阿则对她那么信任依赖, 感情和亲人无异,想想邵家的重量,还有王家的那堆极品,她就知道这是两个世界的人家,她的心思不过是一个结不了果的念想。   别看邵叔叔和阿姨现在待她好,那是把她当干女儿待的,看的是她对阿则“有恩”。要是知道她起了歹念,两位绝对翻脸。   就像现在这样做姐弟朋友不也挺好,为啥一定要把俩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僵硬见面都不自然,就像叶淮海和她那样。   谁还没有过暗恋呢,她本就是个颜控,阿则长得这么好看又朝夕相处的,动心也正常么。想想前辈子,每新火一个爱豆鲜肉她就要换一次老公,要是个个都拼死拼活钻牛角尖非要有个结果,那她还活不活了!   程冬至想了想,说:“我还没想好,不过是时候该考虑起来了,毕竟我年龄也到了,该准备准备了……”   阿则没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程冬至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送走阿则后,程冬至在饭桌前坐了一会儿,洗了个热水澡,闷头睡了一觉,把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甩出脑外。   次日,程冬至才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胡会计骤雨打芭蕉似的敲门:“冬枝,这都几时了,还只顾着睡!快点起来收拾。我先回去了,你弄好了早些过来!”   程冬至应了一声,敲门声就停了,听动静胡会计应该是回家了。   看了看枕头边儿上的手表,这才九点嘛!不是说中午吃炸酱面吗,胡会计还真是个急性子啊。   不过见对方这么心急,程冬至也不好装憨儿继续睡,只能爬起来洗漱收拾。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并不是很想穿昨天的那一套去胡会计家,便找了一套干净崭新的衣裳穿着,头发也扎回了马尾。胡会计请她吃炸酱面,是难得的好东西,她也不能空着手去,便拿了一包红薯干和一些糖块儿,到了胡会计家。   胡会计正在做擀面,看她提着东西来说了几句,然后找出个围裙给她系上了,叫她跟着一起擀面。   “我看看你擀面手艺怎么样,要是好,你多擀一会儿,叫那人上门来看到。”胡会计挤眉弄眼。   程冬至哭笑不得,一边擀面一边问:“怎么好好的想到和我做媒了啊?怪难为情的!”   胡会计不悦:“有什么难为情的?现在不是过去旧社会了,谈婚嫁就羞答答的躲开装正经,不偷不抢不私,多光明正大的事情呀。你一个人在这边,家里娘姨长辈离得远,我和你秦姐不替你操持,谁还替你想呢?成,最好,不成,也不是个事,就当吃顿面,见见亲戚朋友,大家欢欢喜喜的什么都好说。就算是过去,也没见说头次相面必须要定下来的,你怕什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冬至点头。   虽然吃了不少杂合面在肚子里,可程冬至自个儿动手的话还是以白面居多,不太擅长对付这种粗糙的灰色面。胡会计一眼看出她的不熟练,便干脆自己这边加快了速度,省得叫对方看到程冬至的这个小小不足。   面擀好了,胡会计又来炸酱。这是个精细活,又有些溅油炸水的,不好弄得程冬至一身污,便让她躲开了。也是这个时候,胡会计才注意到程冬至身上的衣服不对,埋怨道:“不是让你穿昨天那一身吗?怎么又换了这个来,都不出挑儿了。”   “昨儿那个不小心弄脏了,就换了身。”程冬至解释。   “唉呀!现在也来不及换了,就这样吧。你别在这打转,去里头找孩子们玩去,等会人来了我叫你。”   正说着,门响了。   胡会计精神抖擞,叫程冬至去看门:“炒酱呢,我脱不开手!”   程冬至无奈,只得去开门。   只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带着点羞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网兜橘子和一小块腊肉,把程冬至吓了一跳——这礼节也有点重了吧,腊肉!   胡会计不愧是一个老道的主妇,一边炒着酱一边哄走锅旁的孩子还能腾出工夫来招呼青年,像一个留声机转着圈把所有人都照顾到了:“来就来,还提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赶紧坐着吧!冬枝,你给他倒碗糖水。大丫头,你去把你冬枝姐带来的糖放盘子里端出来,二丫头,你带着小虎给我回里头去老实呆着,再跳,不许你吃炸酱面!”   就这样,程冬至和青年相对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颇有些僵硬。   胡会计炒好了酱,先盛了一盆煮好的面条,又装了一小盆酱,并装菜码子的小篓与碗筷等一起递给大丫头和二丫头:“拿到隔壁你爸那去,把小虎也带走,吃完了记得拿回来。”为了方便相看,她特地把男人和孩子们差开,避免两个年轻人不自在。   就这样,饭桌上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的僵硬瞬间达到了一天之内的高.潮。   胡会计滔滔不绝为二人介绍彼此,程冬至拌好了面后埋头苦吃,青年连面都拌不利索,仿佛极为紧张拘束。   “这小唐啊,年纪轻轻就当了文化宫那边的副主任,一个月工资有七十八块,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他爸妈都是出了名的良厚人,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儿的,管谁都夸一句他们家里人好性儿。家里就小唐一个没别的兄弟姐妹,屋子住的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房,大,也清净……”   小唐吃完面后抢着洗了碗拖了地,然后很内疚地告辞了。说是文化宫那边事情多,今天是勉强抽空来的。程冬至一声不吭,任由胡会计惋惜哀叹。   送走人后,胡会计迫不及待地问程冬至:“你觉得小唐怎么样?”   凭良心说,这个小唐的条件即便是放在机械厂来看,也是很不错的了。   独生子,父母好相处,有房住,听那口气应该是不用和一大堆叔伯姑子打隔断那种,无论放哪那都是头号优质结婚对象。更别提这个小唐本人工作很好,妥妥高薪阶层,长得也不丑,五官很端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有清气儿,整个人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树。   要不是心里头有点儿事,程冬至几乎立刻答应处试试看了——这可不就几乎是她心中的标准对象人选么!   但是,这个人也有很大的硬伤:他家里的背景可能有点儿超标。她的理想型是普通或者小康人家,可这个小唐年纪轻轻就能文化宫去当个小干部,并且竟然还有私房!一来就送腊肉,这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显然是家里有门路。这就有些棘手了。   再加上她现在心里头乱糟糟的,完全没心思想这事儿,所以找个借口婉拒了。   “我觉得他挺好的,太好了……”程冬至吞吞吐吐。   胡会计这个年龄经过来的有啥不懂,立即看明白了程冬至并没有动心,动心的大姑娘眼睛里头有花儿,脸上有霞儿,可不是这么冷静又尴尬的神情。   “太好了?怎么还有嫌别人太好的?”胡会计惊诧不已。   “这不,这么好的小伙子,我配不上啊。”程冬至苦哈哈地说:“不般配,以后也不好处。”   “怎么就不般配了?你年纪轻轻的,好模样,工作也好,还有能耐,配得很!不瞒你说,是这小唐主动来找我说相看的事儿,他之前来咱们厂组织工作,没想着看到了你……”   后面的话胡会计没接着说下去,可正常人都能懂。   程冬至却是楞了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咋回事,她啥时候变得这么有魅力了?居然让这么个优质小伙子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等待,我回来啦! 第220章   “怕是不能吧?我这样儿的, 咋就……”程冬至搓着手, 有些坐立不安。   为了方便省事儿,她平常是相当不注意形象的, 再加上个子也小, 就更看着不显了, 灰簇簇的一下子就淹没在了人堆里不是。这小唐来机械厂工作, 看上郑小雨啥的那还没话说,看上她?她不信。   “我问过了,人家就是一眼相中了, 这叫缘分!”胡会计苦口婆心:“再说了,你人物儿也不差,怎么就这么没底气呢?你瞧瞧你, 小脸儿白白净净的, 眼睛乌溜溜的,怎么说都是厂子里的‘小厂花’呢。”   程冬至干笑了几声。   胡会计觉得程冬至是因为年纪太轻,没有意识到小唐这个年轻人有多优秀,错过了有多可惜,便加了把劲替她拿了主意:“这样, 你不愿意和他处对象也没关系,俩人就先当普通朋友处一处,以后的事儿看着办, 你说好不好?冬枝,人家求到我这边来,你和他连个普通朋友都不愿意做, 我这脸也下不来嘛。”   胡会计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程冬至再拒绝也就有点过分了。再说了,既然是普通朋友,那有啥不好处的,总比一下子给人来个下不来台好,那小伙子看着也不像坏人!   “行吧!”   也不知道胡会计是怎么和小唐说的,那小唐听自己被委婉拒绝居然也不恼,反而很欣然地答应从普通朋友开始处。就这样,俩人不咸不淡,带着点怪异地做起了普通朋友,差不多一个星期见一次面,基本都是小唐来机械厂找程冬至。   小唐的名字很有趣,叫唐仁,听着和糖人儿一样。   虽然是在文化宫工作的文职人员,可看起来却像一个兵小伙儿,走路抬头挺胸腿笔直的,一紧张就会立正。程冬至好奇问了问,原来还真的是转出来的。   “我家里人不愿意我一直在里头,说是陪着他们的时候少。家里就我这么一个,俩老人太孤独了。”唐仁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   “那倒也是。”   “你家里呢?”   “我?”程冬至笑了笑:“我还有个姐,已经结婚了。”   “我听胡姐说,你家离文楚挺远的,你一个人来这边上班,他们不担心吗?”   “有啥担心的,我从小就野喜欢到处跑,他们都习惯了。我爸工作事儿多,我妈也是个大忙人,再说大姐一家离他们近的很,平时要照顾啥的也方便。”   唐仁很认真专注地看着程冬至,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上浮起一点难以察觉的红:“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活泼的性子,像个百灵鸟儿一样,走路轻轻巧巧呼呼啦啦的挺好玩的。”   程冬至挠挠头,她不是傻子,这个时候了咋会还看不出来这个唐仁对她还是有点意思的呢?   想着也不能总是用普通朋友这个事儿耽搁人家,于是她便有些委婉地申明了自己某些在他人眼中算是结婚短板的特质:“啥百灵鸟儿,我就是那不着窝的野鹰!我这人吧坐不住,哪怕是结婚生了孩子,也是要经常天南地北到处跑的人,不会一直拘在屋子里做饭带娃啥的。也不是说完全不带,只是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完完全全地不挪窝钉死在一个地方,好些人听到我这个毛病就不爱和我介绍对象了……”   唐仁呆了一下,不过他的反应很快,说的话也极其让出乎意料,让程冬至的话头子顿时被截住了:“这怎么能算毛病,一心扑在工作上为祖国建设奉献自我,这是一种极其伟大的精神!别人家里怎么样我不知道,放我家我爸妈肯定举手赞成。他们俩老退休了没事做,平常就爱做个家务,要是有个孙子孙女给他们带那就更好了。”   程冬至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味儿,可又一时半会儿反驳不出来,只好笑了笑接着揭自个儿的短。   “这个也就算了,我这人吧还有一点就是朋友多,男的女的都有,又是个马大哈的性子,平常总忘了自个儿是个女的,和哥们儿啥的喝酒聊天打牌不咋顾忌……”   唐仁憨厚地笑了:“那挺好的,我就喜欢你这风风火火不拘小节的性子。我不像那些爱疑神疑鬼拘着自家老婆的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媳妇都不相信,那还相信谁,总不能拿着绳子把人套起来吧。”   程冬至决定闭嘴,再说下去这就不是处普通朋友的气氛了,迟早被带到沟里去!   她正要找个机会和唐仁分开回家,忽然一个人在不远处顿了顿停下了步子。程冬至下意识抬起头看去,竟然是阿则!   “姐?”阿则的神情有些奇怪。   “你来啦!”程冬至顿时精神一振,这不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吗?   她对唐仁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弟来了,我先过去了!你早点回去吧,天儿晚了不好坐车。”   唐仁点点头,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很热情地主动迎了上去,一把握住了阿则的双手,很笨拙地讨好道:“你好,我是你姐的朋友,我叫唐仁。”   阿则很有礼貌地回复了他,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后,唐仁才笑呵呵地走了,临走时不住地对程冬至挥手。   不知道为啥,虽然刚刚俩人说话的样子很友好,可程冬至总觉得有股冷飕飕的风直往骨头缝儿里钻,真奇怪!   “你咋来了呀。”   唐仁走后,程冬至很高兴地问阿则。   阿则沉默了一下,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啥?”   “那个人,是姐正在处的对象吗?”   “不是啊,就是普通朋友。”   “我觉得他好像没把你当普通朋友。”   “咋会呢,你想多了。走走走,赶紧上楼去,前儿厂里发了好些粉子,我给你包芝麻馅儿的汤团吃!”   “下次吧,我还有些事,得先回去了。”   “好吧……”   目送着阿则走后,程冬至回到了房里。就在她准备做汤团儿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阿则他咋就这么回去了呢?他来这边,不是应该有啥事找自己吗?   本想冲到楼下小卖部去给阿则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犹豫拖住了程冬至的脚步,最终她并没有去。   还是算了吧,阿则他估计是临时想起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几天后,唐仁再来找程冬至的时候,她很委婉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文化宫离咱们厂挺远的吧?”   “还行,骑自行车一会儿就到。”   “这么大冷天儿的,骑个自行车可真不容易!车蹬子稍微蹬狠一点,那风扑脸上跟刀子割似的。你瞧瞧你脸,都冻红了,多遭罪啊!要不下次等天暖和了点儿再过来?”   唐仁呆了呆,随即憨厚地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也行。不过今天我来都来了,要不我请你去吃顿饭,就当是看在我挨刀子的份上赏个脸吧。   ”   话说到了这份上,程冬至也不好拒绝,便同意了。她正要找同事借自行车,郑小雨听到她和其他人谈话主动过来了:“把我的那辆骑去吧。”   “啊?那不是你才买的新车吗。”程冬至有点不好意思。   “新车就不骑了吗?那我还买新的做什么。”郑小雨凑到程冬至耳边,很鄙视地压低声音:“你可别骑老孙的那辆,刹车坏了也舍不得修,只知道自己瞎捣鼓,你可别骑着骑着出什么事儿了。别怪我话说得难听。”   程冬至很感动,本来她以为自己和郑小雨的交情在她放弃追阿则后就会变淡然后消失,看来这姑娘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以后可以当个正经朋友处处!   郑小雨的新车是雪鸽牌的,小巧精致,钢活儿地道,要是保养好能骑个几十年不变样儿的那种,款式也很新,想必价格不菲。   程冬至不是买不起自行车,主要是她没什么骑自行车的机会,基本一出远门就是开卡车了,再说了五楼扛上扛下的麻烦,放家里占地方,放楼道下面又不安全。今儿这么一骑,她觉得手感坐感都很是舒适,关键是外出也方便,琢磨着要不要也买一辆差不多的,到时候放阳台就得了!平常扛上扛下的,就当是锻炼身体吧。   俩人一边聊天一边骑车,路上的风实在是野,程冬至拿大围巾把头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都割得慌,心里顿时后悔了起来:早知道就留他在食堂吃饭了,这鬼天气!   更糟糕的是,除了天气恶劣,地面状况也不容乐观。虽然上面挂着太阳,可昨儿才下过雨,路面上坑坑洼洼的,一个不注意就溅起一排泥水。这个时候水泥路什么的还没有普及,大部分都是泥巴路,一下雨好几天路面都不得干松,即便是大城市也是如此。   唐仁却是完全毫不在意,显然是习惯了,他注意到程冬至的狼狈,忙道歉说:“都怪我不好,没想着地上还没干透……要不等会我给你去买身新的衣裳和鞋?”   “那咋能行啊!不就是泥巴吗,多大的事儿,回去洗洗搓搓就好了,不能养成那娇骄二气!我说,那馆子到底啥时候到啊?”程冬至费劲儿地踩着镫子,喘着气问道。   要不是唐仁说那家店吃得到正宗的铁锅麻辣香烤鱼,她早就找借口放弃回厂子了!   “快了快了,前面就是啦!” 第221章   程冬至一眼就看穿唐仁这句话属于“望梅解渴”, 前面光溜溜一大片黄泥道, 两边除了树和一些草房啥都没,咋就快到了?离市中心还差着远呢!   可都已经走一半了, 这个时候回去照样一身泥水, 还错过了美食, 十分不划算。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唐仁的打气下, 艰难地到达了目的地。   文楚虽然是个大市,可受条件和时代环境所限,这个大市的相对繁华“商业区”也就那么一块地方, 电影院,文化宫,滑冰场, 还有小吃街什么的都相隔不远。其他地方也有吃的和玩的地方, 可分散得太厉害,基本上大家都是来这边比较多,人气也很旺。   人爱美的天性是无法压抑的,来这边的年轻人虽然大多衣着朴素,可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利落清爽。尤其是女孩子, 还有一些特殊的小心思在,明明春寒料峭,她们却硬是能把厚厚的棉衣穿得熨帖有形, 围巾也打出了漂亮俏皮的结,成了极佳的装饰。   程冬至低头看看自己——满是泥浆点子的大厚裤腿,臃肿的棉衣, 还有拆下围巾后乱七八糟的头发,长叹一口气。   算了,反正她也只是来吃东西的,不管那么多了。   唐仁带她来的这个馆子显然很受欢迎,门口排着长队,里面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每个人都吃得满头是汗,嗦嘴吸气,面露红光。尽管是站在外面,却能很清楚地闻道里面蚀骨**的香气:辣椒特有的呛人爆香,椒和鱼肉碰撞所产生特有的鲜香一阵阵往鼻孔里钻,还没吃到嘴里,身上就开始暖和了!   虽然粮食紧张的状况稍微有所回缓,可这个时候大家的菜篮子还是很单调的,尤其是这种天儿,不是大白菜就是大萝卜,能来这种地方打打牙祭实在是一种极美的享受。但是,来这种馆子吃饭需要细粮票和鱼票(肉票也可以替换使用),价钱很高,来吃的人都是相对经济状况较为宽裕的人,比如工人和司机啥的,排着队的人脸色和衣裳明显都比较体面,这么一对比程冬至的形象就更加突出了,像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瞧热闹的。   看着里头鲜艳的菜色,闻着迷人的香气,程冬至有些急不可耐地问唐仁:“咱们还得排多久啊?”   排在他们前头的一个小伙子哼了一声:“头一次来吧?他们家向来难等,就前面这个数,估计要等上一两个钟头呢!”   程冬至的心顿时拔凉了。她倒是不赶时间,可是她肚子饿啊!骑了这么久的车热量消耗了不少,再加上外头还冷,真是难捱。早知道开卡车过来了,还能在车里躲一阵子,排队的事儿花钱请个人帮忙站一下都比这强!   “可是,我看这里头还有楼梯,上面的窗户看着不像是有人的啊?咱们能不能去上头吃?”程冬至又有了新发现。   “这你就不懂了吧,上头那几间房得先打招呼,一般人进不去!你还是老老实实等下面的吧,有的吃就不错了。”小伙子摇摇头。   唐仁宽慰她:“你要是腿酸,我给你去弄个凳子过来?”   “没事,我还好。”   这么多人站着,她一个人坐着,太显眼了!显得就她最娇气似的。   就在程冬至望眼欲穿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排队的人群后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引擎声。   只见三辆小车开了过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一大群青年下了车朝馆子走来,有男有女,一看就都是工作很体面的那种,不是穿着风衣就是外套,还有羊绒大衣的,一个个皮鞋澄亮,头发一丝不苟,女孩子还有涂口红的,真时髦!   他们并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派头,一个个都显得很谦逊礼貌,可是人们都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羡慕地偷偷打量着他们。没办法,他们身上的气质让大家下意识这么做,完全来不及思考。   就在这时,程冬至忽然眼尖地发现了落在后面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兴得差点喊了出来。   是阿则!   太好了,怎么这么巧他也来了,能不能和他们凑一桌啊!   就在她张嘴准备喊人的时候,阿则身后又出现了一位姑娘。   不是贾茜茜,也不是过年的时候见过的任何一位姑娘,很眼生。   可他们俩似乎很熟,虽然举止并不亲昵,但是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非常的温和默契,让程冬至有些心里嘟囔:这是谁?怎么看着和阿则有点啥一样!   阿则不知道说了什么,姑娘温温柔柔地朝他一瞪,俩人都笑了。   并不是情敌眼里出东施,这个姑娘真的长得不咋地,五官容貌啥的很平常普通,可她胜在身上有一种高雅娴静的气质,一看就是教养和内涵双修的那种好姑娘,能让人自动忽略她毫不惊艳的五官,只觉得她有股“仙气儿”,越看越顺眼。   程冬至顿时化身柠檬精,心里一个劲儿地冒酸泡:阿则有个这么熟悉亲近的姑娘,为啥从来没有对她这个做姐的提起过?果然心里头藏着事儿呢!果然是个腹黑的家伙,不要紧的全让她知道了,真正要紧的一丝儿风声都不走漏!   还有,其他人是不是也知道他俩关系不对?为啥那么多人在一起,偏偏把他们俩故意落在后面不去打扰?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直接进了馆子,果然是往楼上去了。   阿则全程只顾着和那个姑娘说话,没有发现风中凌乱的程冬至,这一点让她更气了。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又裹着个大围巾几乎把脸都遮住了,阿则没看见也是正常,可她就是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其实很想愤然回去,可眼见着就要排到她和唐仁,想想自己浪费的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还是忍气吞声地继续排着。   好不容易,他们总算是进去了,坐在了一张小且脏腻的桌子面前。   “咱们多点一点儿,我胃口大,今儿我请!”程冬至决心化悲愤为食量,拿鱼杀杀气。   “那怎么能行?说好我请就是我请,放心吧,我带的钱票都够!”唐仁见程冬至“有胃口”,很高兴地点了一大份鱼,还加了豆芽大白菜粉皮子等下锅菜,二米饭则是满满一瓷缸子,还上了几个黄澄澄的窝窝头。   程冬至也不和他客气,解开了围巾就大吃大嚼起来。她想好了,今天这顿不白吃人家小唐的,过两天就送两条大鲜鱼给他拎回家去!   天儿渐渐地黑了,程冬至也渐渐地吃了个撑,可她心里还是很不得劲。这么滚烫**的美食,她吃不出汗来。   “我饱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改天我回请你。”程冬至说。   唐仁不好意思地笑:“是不是要等天暖了我才能吃到你回请的饭?”   程冬至笑了笑,半晌才道:“我开玩笑的,你愿意来就来呗。”   唐仁眼睛一亮:“好!”   由于天太晚,骑车回去不方便,程冬至也不想麻烦唐仁送自己,干脆让唐仁把自己带到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自己随随便便睡一晚上,明儿再回去。   唐仁觉得很愧疚,坚决要付招待所的钱,程冬至也坚决拒绝了。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推着自行车离开,二楼窗边的阿则却是看到了这一幕。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呢?”坐在他身边的姑娘问。   “没什么。”   唐仁亲自把程冬至送到了招待所,走的时候偷偷地帮她付了房钱,还跑出去买了一大袋子油馓子与糖霜麻花托服务员给她送去,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程冬至拿到服务员送过来的东西时正准备洗澡睡觉,看着这两大包吃的,她楞了一下,有点出神。   唐仁这人虽然有点看不懂脸色吧,可还是挺热心照顾人的。两包吃食被油纸包着,还带着点热气,这天黑儿的地,他上哪儿弄的?   要不是他家里条件好了点,再加上因为阿则的事情烦心,或许他真的是那个最稳妥适合的人。   不过……   在发觉自己对阿则的心情之前,程冬至对什么都是有自己的一套规划的,结婚这种事在她眼里和开荒倒卖什么的差不多,算是个目标或者历程,什么方面都考虑到了,却没考虑过自己的感情。   感情真是一样麻烦的东西啊。   在招待所辗转了一夜,回到机械厂的程冬至两眼乌青,让郑小雨很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没事。”程冬至有气无力的。   郑小雨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叫:“你怎么发烧了?赶紧喝点热水吧。”   啥?发烧?   程冬至惊讶不已,真是罕见!   她对自己的身体健康比较重视,并没有用热水打发自己,而是立即请了个假,回宿舍好好休养去了。   一回去她就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灌了几片药,喝了一大瓶热水,昏昏沉沉地缩在被窝里,还搁被窝放了三四个灌满开水的橡胶热水袋,暖洋洋的。   都怪唐仁,大冷天的带她去吃鱼骑什么自行车!也不知道提前预约一下,害得她吃了一肚子的冷风,能不发烧吗?   不行,不能这样说人家。   人家好心好意请她吃饭,又那么体贴地给她送招待所去,还买零嘴儿,她咋能吃完抹嘴就埋怨上人了?太没良心!   程冬至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眼前开始冒花片儿和星光,身上难受的劲儿一**地涌了上来,头一次觉得如此孤单和无助。   生病的感觉真不好受,尤其是孤零零一个人病的时候。   要是阿则能来就好了…… 第222章   程冬至昏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 总算醒了过来, 就是身子虚得厉害,并且依旧烧着。   傍晚的时候,郑小雨提着水果来看她,自告奋勇在炉子上煮了一小铁皮罐杂米粥, 把阳台上晾着的咸菜切了一盘子,和粥一起端了过来。程冬至这才吃上了一顿热乎的,像样儿的病号饭,心里感激得不行。   “多谢你过来,不然我还得就着白水啃冷饼干!”   郑小雨一边削水果一边撇撇嘴:“就你娇气!饼干那么好的东西,不比粥强吗?我昨天也来了,敲门你没开, 是不是是睡过去了?”   “八成是烧昏了吧, 没听见。”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儿话,程冬至担心郑小雨晚了回家不方便, 很快就催着她回去了。临走时,郑小雨叮咛她:“你好好儿养病,孤身一人在外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厂子里的事情不急,大家都叫你安心休养,等好了再说。”   郑小雨的话很熨帖暖心,可暖过了后,程冬至有点欲哭无泪。   那句孤身一人好扎心啊……   郑小雨走后,胡会计和秦姐以及几个平常走得近的同事都来探了病, 不是帮忙收拾就是送点吃的来。秦姐不知道打哪弄来一小条咸鱼,洗干净了切成条儿,放锅上撒了点儿辣椒碎蒸着给程冬至下粥吃。这个辣咸鱼下粥别有一番鲜美风味,本来已经吃过两个玉米面大饼的程冬至硬是狠扒下了两大碗杂米粥,撑得抱着肚子直打嗝儿。   秦姐嘿嘿直笑,目光促狭:“慢点儿吃,别慌!我听说你最近和文化宫的一个小伙子在处对象?”   程冬至差点被自己的嗝儿噎住,本来想说没这回事儿,就是普通朋友的,可不知道为啥没说出口。她想起自己在招待所那时候对唐仁说的话,感觉无论承认还是否认,都有点怪不地道。秦姐本来就是亲厚的人,说实话也没啥大不了的:“还没正式处,在试着来往呢,要是人靠谱以后再说吧。”   秦姐想了想:“你喜欢这个小伙子吗?”   “不讨厌。”   秦姐笑了,拉起程冬至的手:“我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看你这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那就是不喜欢呗。冬枝啊,我和你说句过来人的话,你条件好,年纪轻,犯不着就这样急匆匆的捡个不讨厌的人处了。等以后结了婚过日子,那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差别就大着了。成家后磕磕碰碰的事情多着,没点儿打心底里头的喜欢撑着,那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程冬至很惊异,秦姐这话很有点与众不同!   毕竟在这个年代主流推崇先婚后爱,人合适没毛病就嫁了,什么感情不感情的,那都不是问题,等娃生了那就是一家人,有亲情就得啦。   而且,秦姐以前也是催对象大军的一员,怎么现在又叫她不急了?   程冬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谢过了秦姐的好意。   秦姐走后,程冬至看着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房间,和桌子上堆着的那些水果与食品,心里头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心里不得劲儿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天,邵叔叔和阿姨也颇有些心神不宁。   他们并不知道程冬至和阿则之间的事情,只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来这边了,阿则的表现也有些奇怪,几次旁敲侧击都被他避过了,仿佛是在回避什么。   更让阿姨打从心底不稳当的是,这些时阿则单位那边有个姑娘总往门上跑,据说是他顶头上司家里的女儿,虽然面上客客气气热热情情以同事兼朋友自居,可一个大姑娘总主动来,是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问阿则,阿则倒是只说是朋友,可阿姨还是急出了一嘴的火泡,晚上睡觉都眼睛疼,这是给愁上火了。   “老邵,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俩孩子闹别扭了?”   吃晚饭的时候,阿姨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则这段时间经常加班晚归,有时候不加班也是和同事朋友们出去吃,今天照旧没回。   邵叔叔沉吟了一下:“估计是。”   “那你咋不劝劝呢?”   “不好劝,他喜欢把事藏心里,说也没用。”邵叔叔很无奈,知子莫若父啊。   阿姨叹了口气:“我不是他亲妈,不然我就劝了,这隔着一层多少有些不好说话。”   “你不要这样想,阿则这孩子虽然嘴上没说,可他心里头你和亲妈差不离。”   阿姨摇摇头:“差不离差不离,那不还是差了点儿吗!这事儿我不好开口,叫你家那些亲戚知道了,又要背地里说我打什么坏主意呢!我就问你,你觉得冬枝那孩子咋样?你中不中意这个儿媳妇?”   “中意。”   “那你倒是做点儿事啊!”   “我想想……”   就在二人吃过饭收拾碗筷的时候,门开了,阿则回了。   “爸,阿姨。”   叫过人后,阿则正打算上楼,鼻子尖的阿姨惊讶地跑到了他身边:“咋这么浓的酒味儿!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今天朋友过生日,推不了。”   “哎呀!你咋身上都湿了?外头下雨啦?”阿姨拿手摸了摸阿则的额头,还好没烧。   阿则笑笑:“没事,忘记带伞了。阿姨你吃饭吧,我去洗澡。”   阿则上楼了,阿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老邵,咱们今夜到楼下客房里睡去,没事别出来,就当是不在家里!”   “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阿姨的想法很简单直接,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冷着冷着小事也冻成大事了。不管俩孩子之间有啥误会,毕竟多年的感情在那,有啥事见个面互相服个软也就下去了,后头的都好说。至于大晚上的让一男一女俩孩子见面也没觉得啥不妥,年都一起过过,又是从小到大一块儿长的,怕啥呀!都是自家人!   于是,安顿好老头子后,阿姨给程冬至那边打了个电话。   小卖部的老板和程冬至的关系那已经是相当铁了,即便是大晚上的也很热情地立即冲上楼敲门找了程冬至。程冬至一头雾水地接起电话,才喂了一声就听到了阿姨带着哭腔的声音。   “冬枝啊,你现在有啥要紧事忙吗?”   “没啥事儿,咋了?阿姨你别急慢慢说!”程冬至紧张了起来,阿姨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向她求助过。   “你叔他去外地出差了,我也回了老家明天才能赶回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阿则他出去没带伞,淋了雨发高烧了!好像人烧糊涂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能去看看吗?要是行的话,我叫警卫员开车过来接你!”   阿姨的语气实在是太凄惨了,程冬至吓了一跳,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番说辞的漏洞,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车很快就到了小卖部门口,程冬至上了车,风驰电掣地来到了邵家。也是到门口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这不是有警卫员吗,为啥不让警卫员顺手照顾一下呢?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大概是阿姨嫌弃警卫员是个大老爷们儿不会照顾人吧?   楼里的灯开着,不过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很有些寂寥。   邵叔叔和阿姨早就躲在了一楼的客房里,门关得紧紧的,假装家里并没有这两位。   上楼梯的时候,程冬至心里的焦急一点点褪去,变成了紧张无比,打起了鼓。   这种情绪尤其在来到阿则房间门口时尤为明显,半天拧不开门把手。   好不容易拧开了,里头又黑咕隆咚的,差点没撞到柜子上。   她本来想开灯的,但是又不想惊醒阿则,况且她心里还有股气,不太想看到这家伙的脸,便顺手关上了门让房间恢复黑暗,摸索着到了阿则的床前站住了。   奇怪,咋有股淡淡的酒味儿?   “生病咋还喝酒呢……”   程冬至轻声咕哝了一句,伸出手想要去摸索阿则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早在她开门进来的时候,阿则就从浅眠中醒来了。   比起刚从外面进来的程冬至,一直在房里阿则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故而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起初他还有些茫然,以为是自己微醺时的幻觉。直到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方才确定她是活生生的,真的来到了自己面前。   被抓住手的程冬至顿时浑身都僵硬了,这个时候的她眼睛也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看清楚了阿则。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她,完全看不出哪里病了,可手确实有些烫,并且还有升温的趋势。   “你……”程冬至结结巴巴,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话,就被阿则一把带入了怀中,跌倒在床上。   熟悉的专属阿则的气息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混着甜美的酒香。程冬至脑袋像是被什么忽然轰炸了一样,顿时眼前一片白茫茫失去了意识,只能下意识被动地回应着阿则灼热的攫索,予取予求…… 第223章   这个吻来得太过炙热, 太过突如其来, 程冬至像是跌入一个层层叠叠鲜花坠落堆积而成的深渊,被各色带着香气的柔软花瓣淹没塌陷,一直落不到底,人就那样飘飘然, 恍恍惚,不断地失重。   等神智略略回复到脑内时,她和阿则的位置已经调了过来——   她茫然无措地仰卧在床上,阿则双手撑住俯在她身体上方看着她,两人的距离紧凑暧昧到空气都发烫。   阿则一向清澈的眸子在这晚的夜色下变得艳丽无比,魅惑得让人心尖打颤。也是这个时候程冬至才意识到,阿则早已长大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可以像揉拿一只猫儿似的轻易把她禁锢在这里。就像刚刚那个吻, 即便胸腔中的氧气被耗尽后想要挣扎逃离都毫无办法,双方体力的悬殊在这一刻极为明了。   “我喜欢你。”阿则轻轻地说。   “什么时候?”程冬至的心跳地很快, 脉搏也几乎要爆表了。   “很早很早以前……”   接下来的话语又被另一个吻所打断,不过这次的吻主动权换了人。   如果说上一个吻被逼到险些窒息的只有程冬至一个人的话,那么这次算是她扳回一局,这次阿则也乱了方寸。夜色掩盖了房间内这个甜美的小秘密,空气中满是压抑许久后骤然绽放的花香与酒香,还有温热香暖的其他情绪。   程冬至这个主动的回吻干脆利落地破解了阿则心中的阴霾与后悔,有些藏在心底的话和疑问都如春雪消融,没有必要再去提起。   缠绵缱绻的第二个吻结束后,程冬至伏在阿则怀中, 阿则搂着她,两人都有种错觉:此夜并不真实,只是执念产生的幻境。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   “很早很早以前吧?”   说完后,程冬至后知后觉地脸红了,嗷儿地一声捂住脸,热度蓬蓬地从指缝中透出直烫到耳朵后根。   天啊,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喊她姐了吧!   这是个什么发展?前几个小时还在下定决心照顾完他就拉开距离,渐行渐远,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得亏没开灯,不然还得打个洞钻进去。   “姐?”   “都这样儿了还叫什么姐啊。”程冬至窘迫道。   阿则笑了:“那冬枝?”   程冬至顿了一下,忽然决心告诉阿则一个小小的秘密。   “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其他人都不知道,要不私下你就叫我那个名字吧?显得与众不同嘛。”   “什么名字?”   “冬至。节气的那个冬至,我是那天出生的,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阿则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笑着答应了。   两人低低地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不知不觉间天边泛白,晨辉照亮了身边人的容颜,一切落到了实处。程冬至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描绘阿则的眉眼,阿则温顺地任她轻抚。   “阿则,我对不起叔叔和阿姨。他们把我当干女儿看,我却对你……”   阿则笑了:“你觉得,阿姨为什么把你骗过来?”   “什么?”程冬至呆住了。   “我很早就和家里说了我的打算,他们都支持我。他们都很喜欢你。”   程冬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意思难道是……这一家子早就全通过气了,就她一个人啥也不知道被蒙在鼓里?!   这一天接收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她有点消化不来啊!!!   两人下楼时,阿姨和邵叔叔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笑呵呵地等着他们二人。   始作俑者阿姨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手成为了怎样的神助攻,还以为俩孩子见面说开后程冬至就在隔壁她的专属房里歇下了呢,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小小的一推动堪比火箭助力,直接把他们的关系给推上轨道了。   当然,谎言被拆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阿姨歉疚地把程冬至按在椅子上坐下,赔笑道:“冬枝,你别怪阿姨忽悠你,这不是看你俩一直不说话急了么!年轻人都是这样,一点小事就拧住了,以后你可不准闹别扭,有什么话尽管对阿姨我说,我替你问他!”   程冬至低下头不敢看阿姨,声音和蚊子一样:“嗯……”   邵叔叔被阿姨提点过后,也立场鲜明地表了态:“话说开了就好,以后少在外面混,没事多接你冬枝姐来家里玩,别生疏了。”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答应,阿则就笑:“爸,以后她不是我姐了。”   “啊?”邵叔叔和阿姨都愣住了。   “我们处对象了。”   “啊??!!”   程冬至臊得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反应过来的阿姨却是大喜地拍着巴掌,不住地哎哟喂,除了这个再说不出别的话;邵叔叔也是松了一口气,开怀地笑了。   程冬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吃完这顿早饭的,全程如坐针毡,面红耳赤。吃完后,她找了个借口就要逃走,两位长辈很体谅她此时的羞涩心情,爽朗笑着让阿则开车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则并没有忘记把唐仁这个碍眼的对手安排清楚:“你现在是有对象的人了,姓唐的那边是不是该通知一声?”   “嗯。”程冬至点点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那天和你一起去吃烤鱼的那个女的是谁啊,咋和你贴的那么近?”   阿则想了想:“你说的是石子瑜?是我单位那边的朋友,以后我会注意保持距离的。”   “朋友?”程冬至挑眉。   “同事。”阿则从善如流。   程冬至满意了:“我这边好说,关键是你那边,幺蛾子实在是太多了!改天你领我去你们单位逛逛,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有我这么一个对象在!”   “好。”阿则笑。   “那天我可得捯饬漂亮点儿,咋地也不能给你丢脸啊,而且也要镇镇场子!说起来我这边没啥新衣服,改天有空你陪我去百货逛逛。”   “嗯,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程冬至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眼睛一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之前给我买东西花的那些钱,我以后还给你媳妇就行是吧?”   点头。   “你那个时候该不会指的就是……不用还?”   继续点头。   “你这小子!”程冬至喃喃了一会儿,忽然开心地笑出了声:“敢情我这是左手转右手呢!太好了,又省下老大一笔钱了!”   阿则笑,伸出手揉了揉程冬至的脑袋。   很快就到了机械厂,下车前,程冬至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逛百货?”   “我下班后都有空。”   “好,那我决定好了就打电话你!对了,你单位办公室电话是多少?”   阿则把电话号码写在纸上,程冬至揣进兜里,快活地说:“你平常可小心点,指不定啥时候我就去查岗了!”   “嗯,等你来。”阿则的笑容很暖。   和阿则腻歪了一会儿后,程冬至依依不舍地下了车。本来阿则要送她上楼,不知为啥程冬至心里头有点不好意思,说下次再送,目送着阿则离开了。   回到房间里后,程冬至先是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发觉很疼后傻笑出了声。   昨天还心里头愁云惨雾的呢,没想到今天就一下子就急转弯儿了!   母胎单身多年的程冬至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炽热浓烈的少女情怀,雪洞子似的的房间顿时变得生机勃勃,满是粉红气泡。   世界上有什么事比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幸福的呢?即便是程冬至这种钻进钱眼子里的人,也忍不住嘴角直往后脑勺咧哇!   胡乱载歌载舞了一会儿后,程冬至打开自己的衣柜鞋箱啥的忙活开来了。如今她也是有对象的人了,以前那些灰黑大褂子粗布鞋啥的不能再穿了,全都收起来!去买新大衣,毛线衫,咔叽裤,新皮鞋,新发卡……对了,似乎发型有些沉闷老土,要不要去找厂子里的王师傅烫个头?……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程冬至和阿则陷入了恋爱的甜蜜之中,唐仁和石子瑜小姐自然就理所当然地失恋了。   唐仁那边稍微好点,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程冬至对他没动心,只不过是怀有侥幸罢了,如今美梦被戳破,他有些失落,但也很快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大方地送出了对他们二人的祝福,并表示自己不会再想别的心思了。   相比较起唐仁的拿得起放得下,石子瑜小姐就那么爽利了,在得知阿则有对象了之后,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身为单位一把手的独生女千金,石子瑜一直都是不缺追求者的,这导致她的眼界一向很高,挑来挑去好几年,最终看中了阿则。虽然阿则那边并没有什么超出同事和朋友感情的表示,可她对自己的谈吐学识及气质很有信心,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顺利拿下这个男人。之前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女人,怎么就忽然蹦出个对象了呢?   石子瑜的场面功夫还是不错的,她并没有把自己的震惊与失落表现出来,而是轻松愉悦地开玩笑般拍了拍阿则的肩:“这算不上是‘金屋藏娇’?你可真不地道,这么重要的人也不介绍给我们这些朋友认识认识,改天带来和我们大家伙儿一起聚聚吧?先说好了啊,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我做东哦!”   阿则笑笑:“多谢你费心,不过我们已经订好地方了,在东风楼。”   石子瑜勉强笑了笑:“哦?是吗,那我就带着一张嘴去白吃白喝咯。”   “那是当然。”   石子瑜的那点心思单位里大部分人都知道,不管是男是女,今儿多少都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可谁也不敢得罪一把手,没人把这层意思挑破,大家看气氛骤然僵硬,怕她面子上挂不住,忙纷纷凑趣转移话题。   “清则啊,你这对象和你怎么认识的?”   “从小认识的,之前我带来的那些鸡蛋糕就是她做的。”   “啊?她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姐’?”   “嗯。”   “乖乖,那你们可认识得有十几年了吧!”   “差不多吧。”   “认识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处对象呢?”   “之前她没看中我,追到现在才到手。”阿则面不改色。   众人哄堂大笑,觉得阿则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笑人了,还有看不中他的姑娘吗?大家纷纷暗自感慨那位姑娘的不识货,只有石子瑜的笑容十分僵硬,很快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第224章   程冬至本打算尽快去阿则的单位“宣誓主权”, 可没想到前脚才确定恋爱关系,后脚厂里就下来一个大任务,蒲主任亲自押着条子来催, 想推都推不得。等程冬至灰头土脸地忙完, 寒风早已呼呼地远去,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了。   之前分别的时候还好,这次小小的分离让两人都尝到了什么叫如隔三秋。程冬至从外地回来的那天,一看到在宿舍楼下等她的阿则,也顿时顾不上别人的眼光了,嗷儿的一下子就冲到他怀里去了。   阿则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先把东西给我, 上去再说吧。”   “嗯!”   两人手拉着手一起上了楼,路上遇到好奇打量询问的同事熟人,程冬至都特别骄傲地介绍:“这我对象!”   有的人是之前就知道阿则和程冬至关系的,心里不禁嘀咕, 可面上还是一片热情赞赏:女才郎貌, 真登对!   直到回了房, 程冬至才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儿:“完了, 我这样广而告之咱们的关系, 要是让小雨知道了可咋办……”   “小雨是谁?”   “你忘记啦?就是上次电影院那姑娘, 她本来想追你的。”程冬至有些懊悔, 不过很快就豁出去了:“算了, 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真不是我有啥坏心思,小雨她应该不会那么想我吧?”   阿则笑:“你还帮人追我?”   程冬至大窘:“这不,这不那个时候咱俩还不是这么回事吗……”   “这么回事?”   程冬至发觉他是在逗自己了, 撇嘴:“就是处对象啊,处对象行了吧。”   “没听够,再说几遍。”   “真是……”程冬至有些不好意思,怎么都不肯再说。   见她是真的窘了,阿则便没有继续逗她,而是去准备接风饭。程冬至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用动,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再看看阿则切菜时的背影,她的心里头熨帖不已,美得直冒泡儿!   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闯惯了,忽然有个人能在家里等着她,不用回来面对满是灰尘的房间,不动手便能吃到美味的饭菜,这种感觉不比赚大钱差到哪里去哇。   晚饭做好了,两人坐在桌前一边吃一边说话。   “你说,我剪个短发咋样?我这次回来路上看到好多姑娘都剪了短发,好像是叫啥‘张璇头’?”   所谓“张璇头”即是模仿一名女运动员的发型,这个运动员拿了世界金牌,最近风头正盛,许多姑娘都视她为偶像,以模仿偶像发型为荣。   “我觉得你什么样都好看。”   “嘴真甜!”程冬至对阿则眨眨眼:“其实我也觉得我什么样都好看!”   阿则楞了一愣,笑得很开心。   “我不在文楚市的这段时间,那些幺蛾子没再缠着你吧?”程冬至想起了另外一件她很关心的事情。   “没有。”   “那就好,不过我还是得过去打个招呼,不让她们看到我有多优秀,她们肯定是不会死心的!”程冬至深沉道。   “还定在东风楼?”   “那必须的!这个地方平常我很难混进去,这次咋地也要借着这个由头好好吃一顿,听说里头的松鼠桂鱼做得那叫一个棒,整个市里数第一!”   “你是去打招呼,还是去吃松鼠桂鱼的?”   “都是!”   说不清是那种**更占上风,东风楼的“示威宴”定在了程冬至回文楚的第三天,特别急切。得亏阿则是这边的熟人,不然估计要排队好些天才能轮上。   石子瑜收到邀请后,铆足了劲儿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她的审美比刘双喜之流要高级得多,并没有把所有最新最贵的衣服和化妆品往身上招呼,而是很用心地搭配了一套近乎完美的穿戴,看着不起眼,不过是普通款式半新不旧的外套与长裙,可每一个细节都极力衬托了她优雅如菊的神态,最大化地凸显了她纤细高挑的身材和白净的皮肤,掩盖了五官上的不足。   可当她来到程冬至他们定的包间时,在进门的那一瞬,她立马就意识到她输了。   程冬至今天的打扮很甜美俏皮,身上穿的一看就是只有北平和上江那边的百货才能买到的最新货色,呢子短装外套与配套的磨砂绒骑马装裤,中长发被烫得微卷束成公主式,这模样站在阿则身边竟然也没有被压制下去。   石子瑜挑不出寒酸的毛病,只能在心里暗自挖苦她这一身新看起来十分粗俗没有底蕴,什么贵什么新就往身上穿,这和土老财有什么区别?然而,想说点什么委婉的酸话却开不了口——   就算对方是一个品味不如她的女人,那又怎样?她笑靥如花地站在阿则身边,大大方方地牵着他的手,她就赢了。   石子瑜吐出一口气,心底的骄傲不许她自己露出落败的神情,而是很亲切自然地走进包厢,自来熟地拥抱了程冬至:“真漂亮的姑娘!难怪阿则老在我面前提起你,换我有这么个好看的对象也恨不得天天说呢!”   程冬至笑嘻嘻的没把这种级别的挑衅放眼里,也很亲切自然地客气了一句后,大大方方地拉着阿则坐在首席。   “大家都到了对吧,来来来点菜,都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一个男青年笑着凑趣:“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请客呢?阿则有钱,该让他来!”   “阿则的钱就是我的,我请客就是他买单,没差!”   这句话顿时把包厢里的气氛炒热了,所有人都善意地吹口哨起哄了起来。   年轻人对于爱情的向往和追求都是极为热烈的,无论环境再如何拘谨束缚,像他们这种志趣爱好接近的青年们在这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里,都被程冬至大胆的话语释放了心中的激情。   “这还没结婚呢,工资就上缴啦?”   “阿则,我可算是看出来了,结婚后你可是被吃得死死的了!”   无论其他人怎么打趣,阿则都只是笑,看向程冬至的眼神满是温柔。   气氛被调动起来后,众人怎么可能只满足于这一点点秀恩爱,一个个堪比报社记者,争先恐后地问起了程冬至那边的情况。   石子瑜的脸色越来越僵,在得知程冬至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工厂办事员,家里人的工作也都很普通后,终于忍不住冒出了心中的冷气,微笑道:“那小王你可是走大运了,处了阿则这么一个对象,家里人怕是很高兴吧?”   程冬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故意摇头:“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和他处对象的事儿呢!哎,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说。”   石子瑜貌似关心体贴实则讽刺道:“你家里那边不要紧,他们肯定是高兴的,关键是阿则家里。像我们这种人家的长辈都有些老式,不太赞成什么自由恋爱,都讲究个知根知底……”   程冬至笑着打断了她:“他们家里啊?早就知道啦,还帮着给阿则出主意怎么追我呢,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阿姨说了,她一直替我和阿则捏着把汗:阿则这么受欢迎,我又是个心大的,生怕哪天被其他幺蛾子把阿则给哄走了!我和她说,不怕,我知道阿则这个人,那眼里就只有我,其他人动啥龌龊心思那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芯儿!”   石子瑜被程冬至这番话里有话给堵得脸色发白,只好狠狠地咬盘子里的菜控制情绪。   程冬至还嫌把石子瑜气得不够轻,故意添油加火了一把:“今天来,除了请大家吃饭,也算是给我们的对象关系过个明路!大家肯定知道有句老话叫做吃人嘴软,既然吃了我请的菜,就少不得请大家帮我把他看紧一点儿,别让那些不知道羞的莺莺燕燕借口同事朋友啥的关系往他身边靠。这样,我来个举报有奖,谁发现什么情况就来偷偷告诉我,我给他一包好烟!虽然我相信阿则,可我不相信那些不要脸的嘛!”   大家哄堂大笑,掌声雷动,纷纷赞程冬至性格大气,爽快,说话够劲儿!   石子瑜这顿饭终究是吃不到尾,没到一半就冷着脸找借口仓皇逃走,临走时身子都是颤的。   程冬至幸灾乐祸地吃着自己碗里的松鼠桂鱼:该!要不是她非要恬不知耻地恶心自己,她也不会这么大巴掌地抽她!   至于得罪石子瑜的后果,程冬至早在来之前和阿则探过底,在得知阿则并不直接属于这边单位的人管,也就是说石子瑜她爸不能拿阿则怎么样后,她才放下心来打脸。   以前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有了对象不一样了,总得考虑一下对方的处境。   不过,在散宴时,程冬至还是有些不安。   二人独处的时候,她悄悄问阿则:“我今天这样给那个女的难堪,你会不会不高兴?咋说也是你曾经的朋友……”   阿则搂住她,在耳边轻轻道:“不会。我喜欢看你为了我亮小爪子的样子,以后多这样几次我会更高兴。”   程冬至噗地笑了,拿拳头象征性地打了他一下:“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她今天说的那些话我不喜欢,即便你今天不撕破脸,以后我也会和她拉开距离。是我不好,之前没有看出来她是这种人。”阿则的笑容变淡了些。   “你知道悔改就好!总之你记住一点,以后但凡是我看不顺眼的女的,那都不是好东西,没有理由!”   “嗯,我记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暂时时间不定,可我会尽力多更的! 第225章   “示威宴”结束后没多久,夏天便真正地到来了。   气温的升高使大家脱去了穿了大半年的罩衣与夹衫, 露出了里面的“两用衫”, 大多是素色或者条纹, 不太透气但耐脏耐磨。   程冬至穿的是纯直烫棉做的短袖衫与的确良衬衫, 虽然她本人更中意前者, 然而其他人羡慕的则是她那些款式合身简洁不重样的的确良, 这可是顶尖的好料子哇!   现在的确良不像几年前那么难买,大多数百货都能供应上了,可依旧是需要排队限购的高级衣料, 况且价钱也摆在那。像机械厂这种福利工资都比较过硬的单位,女正式工咬咬牙攒一两个月工资买一件也是可以的, 只不过前提是家里人宠, 自身没结婚负担不重才行,像程冬至这样一口气买好些件的实属罕见。   男人们还好, 女人们对衣服料子这种东西天生较为敏感, 不止一次怀着羡慕和略微酸的心情在背后议论着。   “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做采购的活儿, 自个儿能赚, 买几件都买得起!”   “再能赚也要没成家才行, 成了家赚多少都不够贴补家里的, 女人啊还是晚点成家的好, 一成家这命都不是自自己的了!”   “她不是谈了个对象吗?估摸着快要结婚了吧, 这才拼了命的买,不然结婚后还怎么买?”   “你当人家对象是你家那口子啊,那可是开小车的!说不定现在这些就是那对象给她买的呢。”   ……   这些议论, 程冬至也不算是完全没听见,不过她并没有往心里去,依旧沉浸在恋爱的新鲜和喜悦中。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认识了那么多年熟到不行的他,之前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买东西什么的也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关系转变后,曾经习以为常的事情顿时有了全新的意义和截然不同的感受。考虑到阿则的脸面,一向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的她也开始有意识地改善自己的形象和举止,虽然知道他不会介意,但……能改一点是一点吧!   比起两个当事人,阿姨的兴奋劲头显然有些格外突出了。俩人处对象还不到两个月,她就嚷嚷着要办订婚宴,见家长,把这事儿定下来。   程冬至红着脸挠头:“这……这会不会太早了点儿?”   “早啥早啊,不早啦!你知不知道阿则惦记你多少年了,说不定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心里头比我还急呢!”阿姨瞄了阿则一眼,阿则笑了笑。   程冬至的脸更红了,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我还,还没和家,家里说……”   并不是嫌弃阿则拿不出手,主要她心里非常明白断尾村王家人的德行和刘金玲那个性,在没有想好怎么慢慢和他们透风这事儿前,贸然告知八成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尽管邵家并不嫌弃她的野腔野调和出身,可她也不能仗着人家脾气好就给他们惹麻烦。即便自己和那些极品们早已是河水不犯井水,但毕竟是亲戚,要是被人抓住空子借着这层关系捞好处招摇撞骗那可就是把邵家的脸丢在地上踩了。   阿姨有些失落,不过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反过来宽慰程冬至:“那没事,等你准备好了再说,不急!”   程冬至鹌鹑般点头。   吃完饭后,程冬至要去百货给郑小雨买生日礼物,阿则开车陪她一起去。   就在程冬至认真地挑选礼物时,阿则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家里人知道我们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吧,我爸还好,我妈那人不得了,大院儿里出身的那还能不是头等好女婿呀?”   阿则一愣,面上的笑意有些许复杂:“要是我家里没起来,大概就不是什么好女婿了吧?”   “他们觉得好不好是他们的事儿,反正我有钱,就算找个要饭的他们也管不了我。”程冬至把选中的东西塞给阿则:“去,去结账!”   阿则释然,乖乖地去了。   这个时候的人过日子比较朴素,除了上年纪的,一般不像后世把生日看得那么重,记得的给自己弄碗面或者弄个鸡蛋吃吃就算是对得起自个儿了。   郑小雨显然也是家里娇惯养大的,生日那天不但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还邀请程冬至下班后去她家里吃饭,说是有好菜,幸亏程冬至早有准备,于是欣然答应了。   下班路上,俩人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聊天。程冬至早有买自行车的念头,和阿则恋爱后更是想体验一把年代电视剧里常见的浪漫情景,特意买了两辆一男一女情侣型自行车,她这俩比阿则那辆稍微小点,看起来很精巧。   郑小雨先是和程冬至说了些不要紧的家常话,忽然冷不丁话锋一转:“你和那个姓邵的处对象啦?”   “是啊。”程冬至犹豫着想要婉转解释一下:“其实我和他之前不是……”   “几乎全厂子都知道了,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亏我还把你当朋友。”郑小雨皱眉。   “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嘛……”   “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不算什么,你早该大大方方和我说。虽然我是看中过他吧,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放不下的人。”   “知道了。”程冬至笑嘻嘻地说:“太好了,我还怕你以后不理我了呢!”   “怎么可能?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下次出差的时候帮我多带点东西呗。”   “行行行,没问题,只要你开口我都帮你弄到,没有的我也给你变出来。”   “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没错,是我说的!”   心里一直存在的小结儿打开后,程冬至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等不及到郑家,她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给郑小雨看,郑小雨惊呼一声:“这也太贵重了吧!我可不能收。”   程冬至送郑小雨的是百货店必备的一款知名“贵妇”面霜,不透色儿老玻璃身带着红色铁皮螺旋盖子,还是两罐子,打上了红带子结儿装在纸盒子里,挺郑重。   虽然牌子名为“勤劳姑娘”,可二十多块钱一瓶的价格看着不像是为勤劳姑娘们准备的。这款面霜是老牌子国货了,解放前叫“时髦小姐”,据说是当初老板花高价买下了法国那边的配方做出来的,但这并不影响大家把它当成本土名产拥戴。   “没事儿,你收吧!对着外头这话不好说,你是知道我的,不就是出差跑一趟外快的事儿嘛。”   程冬至帮忙带东西不是白帮忙的,有些比较难买的都会收辛苦费,还有弄票证的钱,比较亲近知道详情的同事们嘴上不说心里都知道这姑娘的身家肯定丰厚。   这话说得郑小雨特别高兴,面霜是小事,主动透露自己的灰色收入这是不拿她当外人呢!话都说这份上了,再客气就不够意思了。   “行,这礼物我会好好珍藏的,就算我妈找我要也不给!”   “哈哈哈……”   这天,程冬至和阿则约着去文化宫的游泳馆玩,才刚下楼,小卖部的老板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冬枝,有你的电话,是你家里人打来的!”   家里人?   程冬至很诧异,不过很快就想到是谁,慌忙去接了电话,果然是王春枝。   文楚这边的电话省城那边她只告诉了王春枝,但瞒着了王卫国和刘金玲。   “冬枝儿,是你吗?啊?”   “是我,咋了大姐?”   “哎呀,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你赶紧回来一趟吧,这电话里说不清楚,也不能说!”   “啥?……行,我马上回。”   挂电话后,阿则见程冬至面色不对,问她出了什么事儿。   “我也不知道,大姐在电话里慌里慌张的,问她也不说,就嚷嚷着叫我快回去。”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没事,你那单位请假难,我自个儿坐车回去就行。”   “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陪着你去吧,我找人直接开车带我们去,火车太慢。”   阿则罕见地坚持,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程冬至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她匆匆收拾了两个箱子装了些随身生活用品与衣物,风风火火地和阿则一起上了一辆吉普车,为了赶时间这车开得很快,颠簸得也厉害,可程冬至完全不觉得辛苦,只恨不得再快一点。   不知道为啥,王春枝和她打了这个电话后,她的眼睛皮子就一直跳,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心里也慌得不行。   阿则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一直握着她的手,这个举动给了她不少安慰和依靠。   “对不起,这次你陪我回去,我先不能和家里人说我们之间的事……”程冬至低声道歉。   “我不急,我等你安排好。”   “嗯,你放心吧,我肯定会给你名分的!”程冬至开玩笑道。   阿则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说了一句有些突兀的话:“冬至,你真的喜欢我吗?”   “肯定喜欢啊,不喜欢我和你在一块儿做啥。”   “是哪种喜欢?我怕你弄错了自己对我的感情,或者说只不过是同情我……”   “你胡说啥呢,我比你大,这种事儿还能没你清楚?要是把你当弟看还亲你,那我不是禽兽吗!”程冬至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了不对,不笑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忽然想问问。”阿则笑:“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程冬至有些疑惑,不过思绪很快就转到了省城那边去。   到底出了啥事儿,把大姐急成了这个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   看到有小天使问新文怎么找,打开文章详情页面点击作者专栏那个圆圈进入,就可以点开新坑并收藏啦!   由于改了文名,删除了昨天的再自荐一遍,新文预收已开,感兴趣的小天使们求收藏求包养!   《女配只要钱(快穿)》by椿嘉月   身为臭名远扬的王者级绿茶,乔珂最喜欢的是钱,最讨厌的是缺爱无脑沙雕女。   不想一场车祸让她穿成了狗血文里的雕王之王女配,不但被渣男主辜负感情人财两空,还被低段位白莲女主按在地上从头摩擦到尾,憋屈至死。   系统助手:恭喜开启【逆转人生】客户端!新游内测,福利爆爽!本次任务为改写女………这位玩家,我们是正经游戏,请把裤子穿上。   #等老娘涂完口红就来撕你这只野鸡.jpg#   #性感女配,可茶可莲,在线三人#   #导演,原女主们表示有脏话要讲# 第226章   到了省城后, 程冬至按照大姐的嘱咐并没有直接到纺织厂那边去, 而是先到了她家。   “你可算来了!!”王春枝急得眼中出火, 刚想一把将程冬至扯进家里说话,发现后面跟着的阿则后楞了楞:“这是……”   她很多年没见过阿则了, 阿则的变化很大,但是眉眼还是和幼时一般,毕竟他从小就是个好看到让人过目难忘的孩子,王春枝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你,你是邵家的?”   阿则点点头:“嗯, 听说姐家里有急事, 我就找人把她送来了, 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先出去好了。”   两人约定好, 在省城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姐,回到文楚再改口。   王春枝咬咬牙, 果断地拉住阿则:“没啥不方便的, 你和淮海不是从小玩到大, 好得像亲兄弟吗?那就不用避!进来, 都赶紧进来!”   程冬至和阿则都是一愣, 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王春枝把二人都拽进屋后, 重重关上门,压低嗓子红着眼睛:“小倔驴出事儿了!”   “啥?!”程冬至脸都白了, 阿则却是很平静。   “那叶家人和疯了一样,跑到纺织厂找咱妈要儿子,说是咱们害了淮海, 这,这算啥事儿啊?他们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啊!他们家里人多势众的黑压压一大片子人,还有老些带着枪的呢!当时直接把人架走了,不光是妈,爸也没逃过!咱爸就不说了,本来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咱妈那样花花肠子满肚子的,也吓得话都说不清腿都软了!本来我还不知道这事儿的,是妈厂子里一个关系好的同事跑来偷偷告诉我,我这不急得没办法才找你……”   王春枝慌得有些语无伦次,程冬至尽力稳住她的情绪,问了好半天,才知道王卫国和刘金玲都在大院儿叶家,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阿则说:“春枝姐你别怕,我带姐去问问叶家怎么回事。”   王春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拉着阿则的手直点头:“对,我怎么没想到这回事儿呢!冬枝她说话不算个啥,你也是那院儿里的,你……”后面的话有些别扭说不出来,可意思到了就行。   这次妹儿和这小子一起回来让王春枝有些惊讶,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妹儿是和淮海关系比较亲近的,这个邵家的没那么显,后来更是好些年没见过影儿,但不管怎么说这次他在算是帮上大忙了!   阿则又安抚了王春枝几句,让她在家里等消息,自己带着程冬至下了楼。   上车后,程冬至察觉到阿则的态度很平静,像是不那么意外的样子,慌忙问:“你是不是知道淮海哥的事儿?”   “听说了一些但不确定,看叶家这反应,应该是真的了。”阿则说:“他在南平那边风头太盛惹了人,叶家让他回省城避风头他不肯,林月珊的哥哥林有志当时正好路过南平就去劝他,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动手开了枪,他没事,林有志的腿差点废了。叶家老爷子气得差点犯病过去,叫家里人押着他回省城,结果没几天人失踪了,据说……”   “是什么?”   阿则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如实说了:“去了三温河前线预备营。”   听到三温河几个字,程冬至像是被什么狠狠打在了心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来她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的,因为不是特别著名的大战役,后世相关资料和记载也不多。可这个时候的报纸会经常刊登一些战斗英雄的事迹,她坐办公室的时候难免会看到,一看到三温河预备营,她就知道为什么叶家那么失态,因为叶淮海去的是一个凶多吉少的地方!   可是,等等,这和刘金玲他们有啥关系啊?   阿则像是看出来了程冬至的震惊与疑惑:“我听到一个说法,淮海之所以对林有志开枪,是因为两人吵架的时候林有志说漏嘴之前林家和叶家一起借调你的事。”   程冬至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带你去叶家和老爷子说清楚,然后再去三温河把淮海带回来就好。你也不用太担心,叶家做事是有分寸的,他们不会对你父母怎么样。”阿则显然早就想好了应对步骤。   过了很久,程冬至才点点头。   原来阿则早就听到了风声,也猜到了内情。如果叶家不用这种方式逼着她出面,以他的性格,八成会在背地里悄悄解决好再告诉她吧。   吉普车载着二人来到了省城的光荣大院,下车后,看着庄严大气的院子口,程冬至瞬间有点恍惚。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到这个原身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王冬枝从这个院子里出来后死在了路上,然后她程冬至穿过来了。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是一种冥冥中的宿命,她来到这个地方是要结束什么和开始什么,一切早已安排好,她不过是一步一个脚印顺着定好的轨迹前进罢了。   和门口站岗的人说了身份后,没多久里面走出来一个卫兵就来接他们进去。光荣大院是一个类似集体住宿区的地方,和其他居民区不同的就是占地面积比较大,围墙比较高,巡逻站岗的人不少,然后里面几乎都是独栋小院子,不是那种一起住的居民小楼。   叶家的院子不小,前后两座小楼,都是灰白色为主,院子里载着许多樱桃树。   卫兵带着他们二人进了后面的小楼,才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中年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喝茶,旁边站着一个保姆模样的年轻姑娘。   “唉哟,这不是阿则吗?你怎么来啦!”   “三姑好。”   一个短发中年女人看到阿则后咧嘴笑着站了起来,直接无视了程冬至,才要和阿则絮絮叨叨说些场面话,那卫兵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的眼神顿时化作锐利的刀,一片片地往程冬至身上刮。   情景很尴尬,可架不住那个卫兵看似礼貌实则强硬地催促,两人上了楼,来到一个书房的门前。   卫兵敲了敲门,等了差不多十秒后,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门一打开,程冬至就被眼前的情景震了一下。   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这屋里竟然有这么高深,天花板距地面很有些远。棕色的木制大书柜,大书桌,大茶几,全都大的出奇,涂着光光的漆,这像巨人国似的房间里却缩着一个十分小巧的老人,满头白发寸板头,皮肤黝黑,他蜷缩在一个木制的看起来像摇椅的椅子上,身上披着薄毯,可见身体不是很好,毕竟现在还是夏天。   用脚想也都知道,这位便是叶老爷子了。   叶老爷子眯着眼,声音嗡嗡的先对阿则发起了难:“小子,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你出去!等会儿我再找你说话。”   阿则沉默地站在原地没动。   叶老爷子呵呵地冷笑了几声,这才转动浑浊的眼珠子看向了程冬至:“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姑娘和个妖精似的,一个二个的不知道被你灌了什么**汤,净都护着你!我要早知道今天,当初就不该同意让淮海那个傻蛋把你领回家,你这个克人的丧门星!你和你妈一个德行,当年她是没攀上主家,不然早就和你爸离婚了,什么样的东西生什么样的货!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咱们家的门槛高,你腿短迈不着,想都不要想!这次要不把淮海给我弄回家,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大不了拼个坐牢也要和你们一家子同归于尽!我老不死一把年纪的,都是土埋半截身子的人了,崩了你们几个再去自首,不亏!”   程冬至本来打算认怂先把老人稳住再说后来的,可这个叶老爷子说话的气人程度比叶淮海要高出不知道多少个段位,再加上有些急叶淮海的事,顿时脑子一热回了嘴:“扯这些没用的干啥?赶紧地安排人把我送到那边去,我看看能不能把他劝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还盘算着明年和人家结婚呢,你家门槛是高还是低关我啥事?”   这话一出,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叶老爷子睁大了眼,胸膛起伏得像鼓风机,半张着嘴想说点啥说不出来;阿则怔怔地看着程冬至,似乎是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就在程冬至差点以为自己要气死叶老爷子正想着要不要服软道个歉的时候,叶老爷子竟然自个儿气顺了,虽然瞪着眼,语气却没了一开始的凶恶与杀气:“车早就安排好了,让小刘带你们去!赶紧的!”   两人上了车后,程冬至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怎样大胆的事情,吓得小腿差点倒抽筋。   老天爷!刚刚她怎么能用那种口气对叶老爷子说话呢?那可是跺跺脚大院儿里都要抖一抖的老人家啊!   然而,这也不能完全怪程冬至,叶老爷子本人也要负一半责任。   虽然架子摆得挺足,可这个老人骂起程冬至来和断尾村那些极品差不多,很难让人想到他的身份和地位并产生什么敬畏之心,只觉得是个老混不吝,不怼他一把都不舒服…… 第227章   程冬至这边惊魂未定, 阿则的心思却完全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冬至。”   “嗯?”程冬至还在哆嗦呢。   “你刚刚说的, 是真的吗?”   “什么?”   “你说打算明年结婚?”   程冬至回过头, 认真观察着阿则的脸色,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就是急了那么随口一说, 不然他们还以为我巴巴儿地要嫁进叶家呢……你放心,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咱俩一起商量,不会一个人做主张的。”程冬至小心翼翼。   阿则说:“那如果我说,我也想早点结婚呢?”   程冬至一愣,脸顿时红到脖子根:“哦, 哦这样啊……”   虽然处对象了, 可才几个月就提结婚这实在是有些突然, 程冬至没有做好心理建设。按照她的设想, 咋地也要处个一两年再想这个不是才更符合常规节奏吗。   阿则笑:“我知道你还没想好,想了再告诉我。”   “嗯……”   “对了, 冬至,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要看着淮海去送命。”   “……什么意思?”   “哪怕是骗他, 也要让他回来。”   程冬至楞了, 半晌才道:“你是说……”   阿则点点头, 轻声道:“就当是我求你,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说罢,露出一个漠然带着自嘲的笑。   程冬至的心沉甸甸的, 像是坠了千斤的铁。   摊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是在折磨她,一个是哄骗叶淮海,过后亲手捅他一刀, 另一个是干脆直接推他下悬崖,都血淋淋且残酷,可选哪个早已没有其他答案。   叶老爷子派的车开得很快,可到三温河那边也要一天一夜。夜深时,她伏在阿则膝头睡着了,阿则给她盖好了细线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尽力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前线营外人不得擅入,即便是叶家的车也不好使。好在阿则遇到了一个之前军校的同学,得知叶淮海去外面办事了,约莫傍晚的时候会回来,那个时候在这里可以碰到他,看看时间差不多快了。   “你在这等他,我先去车上等你。”   “嗯。”   三温河是一个极为偏僻冷清的小镇,前线营又是在非中心区的地方,看着就更萧瑟了。   程冬至穿着一件天蓝色过膝连衣裙,和石像一样站在一动不动,在一片荒芜中特别显眼。这衣服是她匆忙收拾箱子的时候带来的,自从恋爱后原来的衣服都处理了,剩下都是这样的。除了同样一动不动的站岗士兵,其他可以自由活动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天气这么热,他们穿着不太透气的军衣,一律板寸头,脸上汗水黑渍交缠皮肤也是黑的,眼白和牙齿却是雪白雪白的,看着颇有些滑稽感。   程冬至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待会儿叶淮海回来了,她能在这么一群人中认出他吗?都一个样儿!   就在她越来越担忧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侧响起了:“小丁点?”   程冬至慌里慌张地扭过头,差点没认出叶淮海来。   他瘦了许多,头发长了些,比以前更黑了,但是很整洁,身上也没穿其他人那些军衣。变化最大的还是周身的气质,以前无论怎么收拾扮深沉都透着点儿哈士奇气,现在却变成了狼的气息。   叶淮海也差点没认出程冬至来,愣愣地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见到了鬼。   在女人罕见的地方,又是这么个漂亮年轻的姑娘,旁边几个同行的人吹起了口哨,叶淮海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程冬至的手硬生生把她拖走开了。一个人凑热闹不嫌事大,开起了隐晦的玩笑:“淮海,晚一天报道也不要紧!反正还有时间——那边有招待所!”   叶淮海骂了一句脏话,拖程冬至的速度更快了。   程冬至挣扎不开,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动作又十分粗鲁,让她有些陌生和害怕。   直到把程冬至拖到一个墙角根处叶淮海才停了下来,用很奇怪的眼神把她从头打量到尾:“你怎么来了?”   “你……”程冬至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前线营太危险,你不要去。”   叶淮海的神色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会儿后嗤笑:“关你什么事?”   程冬至被堵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   叶淮海伸出手扯了扯她连衣裙的裙摆,啧啧:“咋知道捯饬自己了,咋,年纪到了想处对象了?”   程冬至下意识退后几步,不想动作太快没看清后头另外一面墙,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了上去,疼得她顿时抱住了脑袋,眼前迸出几个金花花。   叶淮海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回来,沉下脸:“你躲啥,我还能吃了你?”   “淮海哥,你咋了,这才多久就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程冬至含着眼泪说,眼泪不是别的,是刚刚撞着脑袋疼出来的。   看到她的眼泪,叶淮海的脸抽了抽,眯起眼:“是谁让你过来的?”   “你爷。”   “我就知道。”叶淮海咬牙:“你打算带我回去?”   “那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着来这边玩儿的?”   “那你说说,我为啥要听你的话跟你回去?”叶淮海歪着身子靠在墙上。   程冬至顿了一下:“那你要咋样才肯回去?”   “要是我说,你愿意做我媳妇儿就回去,你答应不?”叶淮海的语气吊儿郎当的。   程冬至很想起手给他一个重重的板栗,但终究忍住了:“你回去了我们再商量这事儿。”   “别整这些虚的,给个痛快话吧,行还是不行?”   程冬至艰难地酝酿着词眼,就在她准备硬着头皮答应时,叶淮海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   “瞧你吓得,我逗你玩儿的。”叶淮海慢慢地说,又笑了一下,总算有以前的模样了。   “那你跟我回去。”程冬至低下头,轻轻说。   “你当是来逛菜园子呢,想回就回,我都登记了,临阵脱逃是要被枪毙的。”   “你少哄我,阿则说了你是临时来的,顶多先进后勤不可能正式编……”程冬至脱口而出后顿时心虚了起来,还好低着头对方看不见。   “阿则也来了?”   “不不,他没来。”   “小丁点,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程冬至一个轻微的哆嗦,否认:“没有。”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明白了阿则面上那个自嘲的笑藏着的意义,心里有种沉重的揪疼和愧疚。   “没对象你捯饬得和个花蝴蝶一样!”叶淮海不信。   “这,这不是想把你弄回去吗,就,就想着说用美人计……”   叶淮海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了出来:“你还知道美人计啊?不错不错,开窍了!”   “回来吧!”程冬至恳切地求他:“有啥事好好说,别拿这种大事开玩笑!”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回去。”   “什么事?”程冬至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对方说啥,先把他哄回去再说!   “我之前在南平弄了一件白纱裙子,可好看了,一直想着给你穿,回头你穿给我看。”   程冬至心里一松,她还以为他又要耍无赖呢,原来是这个,好说!   “行,这个没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叶淮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程冬至发现不对:“啥叫送我回去,你呢?”   “我过几天再回去。虽然是后勤,那也是登了记的,随便回去不合适,得去申请然后办手续。”   “不行,你现在就得跟我回去!”程冬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军令如山,你当是过家家呢?别胡闹!”   程冬至紧紧抓着叶淮海的手,莫名的恐惧感让她不敢随意放开:“那我跟着你进去办手续!”   “里面都是大老爷们,你进去干啥?走走走,刚刚我看到我家车了,你是坐那个过来的吧?我送你上去。”   “不行!老爷子给我下了死命令,我不带你回去我也活不成了!你想害死我啊!”   叶淮海无奈:“胡扯啥呢?你又不是我爷手下的兵,他能对你下啥命令!”   “我不管,总之你不准回那营子里!”程冬至刚想躺下来在地上打滚撒泼,就被叶淮海一把拦腰抱起扛在了肩上,无论她怎么尖叫挣扎都无济于事。然而,不管她的动作如何大,却始终没有走光,叶淮海紧紧把她的裙摆压在膝弯处,显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叶淮海直接把她扛到了入口处,对着等他的同伴们道:“去把警卫叫来,拿枪送她上车回去。”   之前开玩笑的那个人哟了一声:“你还真够心狠的啊!这么漂亮的妞儿来叫我回去,我马上跟着她走!啥战功也不要了,只要老婆孩子热炕头!”   叶淮海嗤笑了一声:“你一个刷大铁锅的有啥战功,少磕碜人了!赶紧去吧。”   那人楞了一下,随即嬉皮笑脸地答应了。   就这样,程冬至被几个带着枪的警卫拦在了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叶淮海跟着那几个人走了,头也不回。   程冬至气坏了,拼命扯着嗓子对着叶淮海的背影喊:“你说好过几天回的!要是你不回,以后咱们就断道儿吧!一辈子别见面了!”   叶淮海没搭理她,渐渐地走远了,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第228章   不知道为什么, 程冬至的眼泪不住地往下落, 一大颗一大颗的根本停不下来。   要说心里没有难受劲儿是不可能的,可这眼泪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猛烈,仿佛水龙头坏了闸,要把身体里的水分都给流空;这不是她程冬至的眼泪, 而是来自另外灵魂残存在身体里的共鸣与回响。   阿则抱着程冬至,程冬至把脸埋在他胸前, 无声地把他的衣襟浸湿。   “别难过了,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 是他家里人把他逼到了这一步。”阿则轻声道。   “我怕他出什么事……”   “他是烈士遗孤,还没结婚, 像他这种情况都会有相应的处理方式, 不会让他父母绝后。一旦出了什么事,不但对不起他牺牲的双亲,让叶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说不过去。”   程冬至的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这次是她本人的情绪。   她知道阿则是在安慰她, 因为三温河那边牺牲的人中也不是没有叶淮海这种情况, 就算上面考虑到群众感情特殊照顾这一类烈士子女,架不住人家自己以死相逼要上战场保家卫国。这一代人对国家和集体的荣誉感与归属感, 不是后世处于安乐和平生活中的人能体会到的。以叶淮海的个性,他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无论心中再怎么痛苦难过,事已至此,程冬至也只能随着车回省城那边去。   回去时不像来的时候这么急,开得很慢。夜晚也变得十分漫长, 程冬至本睡不着,架不住白天哭得太多,渐渐地睡眼模糊过去。   在微微颠簸的车上,她做了好些断断续续散碎的梦。   梦中全都是小时候的王冬枝跟在淮海屁股后面到处跑的画面,有一起偷吃点心和偷偷爬树玩耍的快乐,可惜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回忆。要么是被家里某个看不清脸的女性长辈斥责谩骂,要么就是被其他小伙伴推搡欺负,叶淮海每次都很生气,大吵大闹地要为她讨回公道,可换来的却是越来越过火的欺凌。   最后一幕,是王冬枝生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叶淮海紧紧握住她的手,许诺等自己长高了,力气大了,再接她回来……   这一幕让程冬至锥心的疼。   疼的并不仅仅是王冬枝接下来的结局和二人早已注定的生死两隔,还有小小的叶淮海满面是泪的场景。   大家都以为被欺负的只有王冬枝,实际上叶淮海才是那个真正被欺凌的孩子。   虽然有爷爷疼爱,可他除了吃饱穿暖,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看起来像个胡作非为的小霸王,实际上也不过是个连亲近的小伙伴都无力保护的可怜人。有那么多家人亲戚,真正关怀在意他的却寥寥无几。   之前程冬至并不了解这大院儿里的弯弯绕绕,也是这个时候,阿则才告诉她为什么他说叶淮海走到这一步都是叶家人逼的。   因为叶老爷子的偏心,叶淮海家里的那些叔婶,兄弟姐妹和他的感情都很一般。从小他就很孤独,除了阿则便只有王冬枝可以说话。   最可恨的还是那个叫三姑的女人,她嫁给了林月珊的大伯,但是在林家不是很讨人喜欢,为了在婆家站稳脚跟,她一直不遗余力地撮合林月珊和叶淮海的事儿。林月珊倒是早熟,打从第一次见面就看上了叶淮海,可惜叶淮海不喜欢她,这个三姑就把一股气全发泄在了小小的王冬枝身上,除了平常各种冷脸辱骂,没人的时候还会拧她打她,叶老爷子发火过好几次都不收手。   这一点爷孙两人倒是挺像,都是一股脑把自己认为的好付出给重视的人,却缺乏真正保护对方的手段与心计。   真要追究,王冬枝的死这个女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王冬枝染病的时候,她不但阻拦叶家这边找的医生给她治疗,还趁着叶老爷子不在家自作主张随便找了个驴车把她送走,完全不顾走的时候她还在病中,也完全不在乎这么不靠谱的方式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其他能说话的大人没有一个为了这种“小事”帮叶淮海,他再怎么不同意也无法对抗自己的成年人姑姑,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事……   就在程冬至黯然神伤的时候,阿则忽然道:“只可惜那个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不然你也不会受那么多罪。”   身为叶淮海最好的朋友,阿则当然知道一些王冬枝的处境,可是别人家的事由不得他一个孩子想什么办法,顶多只能安慰难受的叶淮海。   程冬至笑了出来:“你说啥呢,那个时候你才多大,这不是难为人吗。”   粗粗算一下,那个时候的阿则应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精致可爱的小团子洋娃娃,这样的孩子被人保护还来不及呢。   程冬至看着他的脸,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家里人……为什么会接受我?”   以前她没往这方面细想,在听过叶老爷子对她的看法并了解到这么多当年的隐情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邵家对她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不正常。邵家很低调,可本质和叶家这种人家差不多,按理说不至于态度差这么多才是。   “因为我只要你,他们就接受了。”   虽然阿则说得云淡风轻,可程冬至的心还是揪紧了一下,她慢慢把头靠向阿则的肩膀,阿则握住她的手,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了省城。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叶淮海骗了程冬至。几天后他不但没有回来,反而上了实打实的前线名单,连后勤都不是。   本以为叶老爷子会大发雷霆嚎哭顿足,没想到的是,在接了一通电话后,老人家意外地沉默,挥挥手让他们领着王卫国与刘金玲走了。   回到纺织厂的小两间后,王卫国和刘金玲这才真真切切地反应过来,不住地捏自己的脸,拍自己的腿。   “咱们这是……回来了?啥事儿都没有了?”刘金玲瞪着眼,一脸迷糊地问程冬至。   王卫国则是直接连话都说不出了,迷糊的神情倒是和刘金玲如出一辙。   这些天他们除了一开始受到巨大的惊吓后,其实并没有受什么罪,每天好吃好喝的,住的也是不错的房间,唯独没有自由而已。然而这并不能安慰到他们,都说这要砍头的临死前还能吃上个鸡腿呢,对他们这么好,莫不是过段时间就要拉出去枪毙?   “没事了。妈,以后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心思了,别再去招淮海了。还有,我在那边处了个对象,过段时间领回家给你们看看。”本来没打算说后面一句,想起之前阿则问了他和家里人做的抗争与背后的牺牲,鬼使神差地说了。   换作以往,刘金玲肯定会跳起来大骂程冬至不知好歹,现放着这么好的小伙子不要,自己瞎处什么对象,并绝对会各种盘问这个对象的工作家底背景等恨不得挖地三尺追溯到上面十几代。可受了这次的巨大打击后,刘金玲的脑袋有些断片儿,注意力也是时有时无的,不断地点头,想起什么后摇摇头但说不出话来,只能再点头,和痴呆一样。   王卫国更是不住地点头如捣蒜,满面惊惧:“不会了不会了,以后我看着你妈,不让她再乱招人……”   程冬至看到这样的两人,也只能长叹口气。   王春枝接到消息后很快就赶了过来,三人抱着哭成一团。刘金玲知道是阿则帮了大忙后,非常急切地招呼着要招待他吃一顿好的,两人都婉拒了,直接坐车回了文楚市。   因为叶淮海的事,程冬至完全没有办法和没事儿人一样照常工作,只得继续请假,说身体不舒服,厂子那边批了。阿则每天下班都会过来陪她,他做饭,两人一起吃晚饭,吃完了他再打扫收拾回家;遇到休息日则是很早就过来,两人一起吃一日三餐。在阿则的安慰和陪伴下,程冬至总算慢慢恢复了点儿精神,回去工作了。就算她再怎么重要能干,继续拖着也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平常没事的时候,程冬至都会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听听广播啥的。自从叶淮海去了营里,她就戒了这两件事,平常也生怕人谈论到这个。怕有很急切的来电,怕有信,怕……   程冬至的异常,几乎是所有关系近的人都发现了,大家都很关心她的状况,可无论谁问她到底怎么了,她都没说。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说心里头更不舒服。   大概是年纪相近的同性更容易打开心扉吧,郑小雨看程冬至明显瘦了好些,拿着点儿掺水的老酒请她去厂房天台上吃兰花豆,程冬至正想着和人喝酒,便去了。酒是心头开门砖,喝着喝着,程冬至便透露了些自己的心事,没说得太具体,只说有个朋友上了战场,生死难卜,心里头一直放心不下。   郑小雨皱眉:“生死有命,这人的寿都是定的,短寿的,不上战场家里都能坐着死,不是短寿的,战场里爬几个来回都死不了,你为什么要操这种心?”   “话是这么说……”   “你急能急出什么办法来吗,别人家没事儿,你把自己给急坏了,家里人也心疼。我看你对象老是往你这边跑,就算你心里头放不下,也别老是挎着个脸,他心里头就不难受吗。”   程冬至楞了楞,点点头。   虽然心里的担忧焦虑并没有稍微减轻了一些,可她开始注意尽量不要在阿则面前流露出消极的神色了。郑小雨说得对,阿则很辛苦,单位那边事情本来就多,每天还要过来照顾她,实在是太耗费体力。即便是可以开车来回,那也是很辛苦的。   吃晚饭的时候,程冬至忽然开口了:“明天开始你就别天天过来了吧,我没事儿,好了。等这个周末有空我去你家那边,反正也说开了不要紧。”   “是我自己想来,再累看到你就不累了。”阿则笑。   程冬至心里既暖又愧疚,她苦笑一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对了,角上那边红薯啥的开始准备收了,厂子让我去收粮菜,我打算后天走,大概去个十天左右就回。你替我问问阿姨,有没有什么想要带的,我给她一并带回来。”   “我回去问问她,明天过来告诉你。你要是想在那边多留几天也好,他们应该都很想你,你也能换个环境散散心。”阿则说。   程冬至点点头。 第229章   回角上前, 程冬至和大家提前打了招呼,本来只是想让有人给她留个门, 没想到受到了极其热烈隆重的欢迎,堪比上头领导下来视察:小木屋附近一带都收拾过了, 什么污水鸡鸭粪便全都一扫而空;猪提前杀了, 羊也宰了;要不是菜长在地里头更新鲜更容易保存, 他们能把几块菜地全给薅秃!   程冬至很过意不去:“杀几只鸡鸭兔子就行了, 干啥把猪和羊也杀了?天儿才刚凉下来,放不住。”   宋二马嘿嘿笑:“有啥放不住的!卤的卤炖的炖, 剩下来的多撒些盐搁凉棚的大瓦缸里, 能吃大半个月!再说了, 咱们有这么多张嘴呢,平常舍不得动这些猪羊, 难得借着大姐你回来的机会沾沾光, 可别让大家伙儿口里眼里走空哇!”   程冬至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就笑笑不说啥了。   角上消息闭塞,大家并不知道叶淮海的事情,只是单纯地为程冬至回来而高兴,没有人刻意安慰些什么或者回避些什么, 这一点反而让她心里头轻松了不少。   不过赵敬伦显然是知道内情的,他家本来就是南平那边儿的, 又经常和外头联系,没道理不知道。程冬至不说,他也装糊涂, 和她谈论角上的收成,天气,以及新增的幼崽们,唯独不谈叶淮海。   程冬至痛快地吃了好几天角上的大锅菜,心神都稳定下来了,这才试着慢慢开口,和赵敬伦谈起这件事。   赵敬伦削着手里的土豆皮,神情很淡然安详:“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去南平做报告,碰到了叶淮海。”   “然后呢?”   “以前和他不怎么熟,不过后来我和你算同事,就熟了。他那次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在南平再怎么折腾,心里头总觉得不够劲儿,还是想去战场上为国争光,和他的父母一样。他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我想他总会要走到这一步的。”   程冬至怔了。   她忽然想起,当年在断尾村的河边儿,还是个小屁孩的叶淮海头一次见面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们都是大英雄,大家心里都记着他们!我以后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   泪水从眼眶处溢出,程冬至伸出手抹掉,半晌道:“做大英雄没啥,可千万别成烈士了。”   “大英雄也好,烈士也好,这都是淮海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太内疚了,和你无关。”赵敬伦说。   程冬至咧咧嘴,想笑一下但笑不出来:“就算和我没关系,想着他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这心里头就悬得慌。”   “这是人之常情。不过还是得好好吃饭睡觉,等淮海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用最精神的样子去接他,是不是?你咋就不盼着他好呢。”   最后一句话的说话风格和叶淮海很像,那一瞬间像是重叠上了叶淮海的声音,程冬至顿时怔了怔,呆呆地点点头。   难怪角上的人都夸赵敬伦是个有见识知道很多的人,年长又阅历多的人就是不一样,话总能说到点子上。被他这么一开解,程冬至心里真的坦然释然了许多。   赵敬伦把削好的土豆放进水桶里,提了起来:“走吧,去厨棚那儿,你给我帮帮手,今晚咱们吃土豆烧肉。”   “嗯!”   原本定的是在角上呆个十天左右就回去,程冬至有了新计划,给阿则和厂子里打了电话,决定满一个月再回文楚那边。   多出来的时间她并不是吃了睡睡了吃,而是和几个伙伴们开着满车的粮菜肉蛋回了省城,不但王卫国夫妇,王春枝一家看过了,薛教授夫妇与杨主任看过了,还回断尾村看望了二伯一家与太婆,就连县城里的童年老友徐小萍都没拉下。   徐小萍已经结婚有俩娃了,她的爱人是个憨厚老实的教师,她弟弟也在姐夫的照顾下当起了实习老师,暂时还没找对象,平时吃住都在姐家,日子过得很和美。   看到变化如此之大的程冬至,以及她带来的惊人的礼物,徐小萍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闹了个笑话:“你,你们赶紧歇着,洗了饭吃手……不,不是,吃了手洗饭……哎,我这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客饭做得很丰盛,一是现在情形不像以前那么难了,徐小萍持家有道,招待的饭还是做得出来的,再者里面有好多本就是程冬至的馈赠。趁着男人们喝酒聊天的时候,徐小萍一边奶着怀里的二宝,一边在卧室里悄悄和程冬至说着私房话。   “你对象人咋样啊?俩人啥时候结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赶紧的把婚结了娃生了,这才是正经!你看看我家二宝都一岁了,你可别落下太多啊。”   程冬至笑:“其实我想的是过几年再说,最近工作忙着呢,要是一结婚怀孩子估计得耽误不少事儿。”   徐小萍点点头,叹息道:“也是,你和我不一样,自个儿心里有数的话就看着办吧!这些年我时常和家里人念叨起你呢,当年要不是你给我找了那么些活儿,我和我弟也撑不到现在的好日子。我就说了,当年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干要紧事的人,从小就事事要强聪明,准不会错儿!”   俩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甚至还提起了当年的那场篝火宴会,以及学校里的那些人如今的生活,两人都是很唏嘘。   临走的时候,徐小萍依依不舍地拉住程冬至的手:“以后你啥时候再回来啊?要是路过县城,哪怕是一顿饭的功夫,你也得记着往我这儿坐坐!”   “放心吧,再忙我也得抽空回来,本来大家伙儿就天南地北的,总得想着法子聚聚才行嘛。”   “就这么急着走吗?真不能再多坐一会儿?”   “还得去看校长他们呢,下次来一定多留些时!”   “那行!”   回到文楚市的时候,程冬至照旧出色地完成了采购任务,再一次在厂子里大出风头,人见人爱。   在接受了领导和同事们的夸奖表扬,食堂那边许诺的额外“赠礼”后,程冬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宿舍楼。本来还有些困顿,一看到自己房间里亮着的温暖的灯,她的心顿时被这一幕所感染,面上也有了笑意。   “我回来啦!”   打开门后,才刚刚打过一声招呼,就落入了阿则的怀抱之中,紧紧的。   程冬至踮起脚搂住阿则的脖子:“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都是你喜欢的,来看看吧。”   “好!”   阿则拉着程冬至的手,她欢喜无限地跟着他来到饭桌前,看到桌上的菜和玫瑰鸡蛋糕后惊喜地叫了出来:“这蛋糕也是你做的?啥时候学会的啊?”   “和阿姨学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程冬至连忙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品尝过后,发自内心地感慨:“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有啥是你不会的吗?”   阿则笑。   两人温温馨馨地吃起了晚饭,边吃边聊,难免又提到了叶淮海。   想起赵敬伦的叮嘱,程冬至决心暂时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后果,坚信叶淮海一定会平安归来,并以此为前提谈论以后的事情。   “等淮海回来后,咱们的事……要一直瞒着他吗?”程冬至情绪有些低落地问道。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总要知道的。”   “我也知道这个理,就是心里头过不去。”   “我们不一定要挑最差的时候让他知道,但必须让他知道。不要想太多,这件事我来处理。”   “嗯……”   第二天上班时,程冬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当日的报纸。   还好没什么事,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做手头的工作去了。   时间说快也慢的过了三四个月,程冬至依旧没在“英雄名单”上看到叶淮海的名字,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儿。就在她暗自琢磨着最近的这场战役什么时候结束时,省城那边来了电话——叶淮海回来了。   这是个大好的消息,程冬至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电话那边的人告诉她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叶淮海这次只是暂时回家,过段时间还得回去。南边的战役还没结束,预估最少差不多得有一年半左右。并且,叶淮海还报名了最高危的机动营,除了这种对外战役,还要时不时参加一些更加隐蔽和危险的战斗,随时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那种。   程冬至原本燃烧起来的心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种感觉就好比本以为总算熬过了危险期,没想到被医生告知别高兴太早了,还有得熬呢,风险依旧大到无法想象。   如果没有赵敬伦的那番话,程冬至一定会让那人叫叶淮海接电话,然后骂他个狗血淋头想方设法逼迫他回家,可想了很多很多的程冬至最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想挂电话,那人又说:“王小姐,你方便来一趟吗?淮海他受了伤,不方便来找你,他很想见见你。”   程冬至酝酿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那些骂人的话收回:“好。” 第230章   程冬至和阿则说了这件事, 阿则表示要和她一起回省城。   “不用啦,你单位最近不是挺忙的吗, 我去两天就回。”   “没关系,正好我也有事要去省城一趟。”   程冬至懵懵地答应了。   两人到省城后, 根据电话里那人给的地址, 他们来到了一家不对外开放的医院前。登记后, 阿则让程冬至独自一人前去, 他在前院这里等她。   在一个护士的指引下,程冬至来到了叶淮海所在的病房。   是个单人间, 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没推门就闻到了。推开门, 程冬至就被眼前的场景给震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叶淮海伤得这么重?!浑身都是带着血迹的绷带不说,脑门儿似乎也被开瓢了, 肩膀, 手臂等处都是极为触目惊心的缝线痕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人被炮弹炸碎了强行补在一起的!   “你来啦。”听到动静,叶淮海睁开眼对程冬至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咋回事?你这是……”程冬至的声音颤得厉害。   “没事,小伤, 没缺胳膊断腿的!就是看着吓人。”   程冬至怎么会信他这样睁着眼说瞎话,猛地窜到病床前翻上面的本子看, 叶淮海想制止也有心无力。   合上本子后,程冬至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   “就你这样还想着回去?你他妈的不要命了?没人拦着你当大英雄, 你也别上前线给战友们拖后腿啊!就你这样儿的,就你这样……”说到后头,本来一向能说会道的程冬至也卡了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咋还说脏话呢?”叶淮海不乐意。   “我说脏话咋了?你看看你这干的叫人事儿吗?是不是不这个样子你还不肯回来了?”   要不是叶淮海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惨,她都恨不得上去狠狠敲几下他的头,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水给敲出来。   “我没事儿,这不还能和你说话吗,这点随我爷,当初我爷心脏中了两颗流弹都没死,你说厉害不?不就是小……哎,哎你走啥,回来!”   “我之前说过,你要是骗我咱们就一辈子都别见面了,这次来是给你面子,居然还和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来气,以后有啥事飞鸽传书联系吧!”   叶淮海傻眼了:“啥飞鸽传书,我哪来的鸽子……不是,哎等等,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   程冬至站住了,回头问他:“你错哪儿了?”   “我……”叶淮海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我不该让你们挂心。”   程冬至折了回来,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了,你就这样和我说说话就挺好。”   然而,两人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叶淮海打破了这尴尬的沉寂。   “小丁点儿,我受伤昏迷的那几天,老是做噩梦,梦到你和别的男人跑了。”   “你也知道那是噩梦啊。”程冬至勉强道。   “可不知道为啥,就现在这样吧,我看着你,老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些陌生……”   “咋,还不许我年纪到了打扮打扮了?”   “那倒不是,我也喜欢看你打扮,可就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怪。你和我说老实话,真没处对象?”   “没处。”程冬至心一横,一口否认。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亲口告诉叶淮海真相,只能寄希望于阿则那边,阿则说了他来处理的。   “那就好,那就好……”叶淮海的脸上绽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可是,就算我没处,那又咋样?”程冬至咬咬牙,道:“有些话,咱们之前不是就说清楚了吗?现在没处,不代表以后不处,我迟早要处对象的。”   叶淮海摇头:“那不一样,只要你现在没处,我这心里头就还有一口气硬撑着回来。你当我是随便想想就上战场呢,去之前我就想好了,不管咋样我得拼了全力活着回来,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和你的这事儿就都有希望。我这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疙瘩就是这件事,要是你有男人了,我也没啥遗憾的了,能放心地为国捐躯了。”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咋不想想你爷?他那么疼你,你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叶淮海笑:“我爷的儿女子孙多着呢,不差我这一个,这么大个家都指望他,不至于为了我别的家伙都不管了!况且当初我爸妈和我奶死的时候,他不也挺过来了吗?白发人送黑发人啥的,他早就经过了。说句真不孝的话,我爷还不如待我不好呢,他待我这么好,只是给我套上一个又一个的铁枷锁,害得我死之前还要心里头给他磕几个头赎罪!”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死字,我不爱听。”程冬至几乎要崩溃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程冬至深呼吸几口气,问:“你给个痛快话吧,要我等你几年?”   “你啥意思?”叶淮海一愣。   “你要是一直不下战场,我是不是要一辈子不找对象啊?”   “我也没让你一辈子不找对象……”   “你这话诛心的,啥叫我没处对象你就还有一口气硬撑着,那我处对象还得了,活生生把你的气给抽走了!我可担不起这个杀人的大罪名!你就说明白一点,到底还要折腾到啥时候?”   叶淮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等我吗?”   程冬至感觉事情越说越糊涂,可她没时间细想了:“你现在已经入了营了,想出来也没办法,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你得早点回来。在那之前我不处对象,要是你过太久还不回来,那我就不等你了。”   叶淮海眼睛一亮,立即大声保证:“好,我答应你!那是不是等我立了战功回来,我就有机会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啥机会不机会的,我可没说,你可别乱讲啊!丑话说在前头,你得答应我,只要回来就必须真回来,不能再跑过去了,不然咱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想尽办法隐姓埋名躲开你,你一辈子都甭想知道我是死是活!我说得出做得到。”程冬至严肃道。   叶淮海欢喜得几乎要傻掉了,不住地保证许诺:“好,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也行,我绝对不会出尔反尔!冬枝,以前我不敢动真格追你,是因为我知道自个儿配不上你,别的不说,光没办法在家里人面前护着你这一点我就受不了!小时候的事儿我可一直都记着,那时候我坑苦你了!不过你别怕,等我这次回来,我就有底气让你享福了,而且我爷也说以后不管我的事儿了!到时候啥都不要紧了!”   程冬至看着狂喜的叶淮海,终究是不忍打破他这个念想:“以后的事儿别说太早,哪怕你吹得和朵花儿似的,也得有命去做不是吗?先回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叶淮海完全没有意识到程冬至言语中的避重就轻,在他看来,小丁点外表看着柔弱实则倔强的很,哪怕自己再惨她也不会说出违心的话,这次她居然松动让步了,可见是有戏!莫非是感受过生离死别后发觉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可叶淮海并不知道,程冬至让步真正的原因,不是有戏,而是有愧。   尽管这愧,不是她的错。   “好,好,我答应你,等我这次回来了,就不去新的机动营了!”叶淮海兴奋而幸福地道。   程冬至眼睛一亮,尽可能地给他约法三章:“好。不过,要是我给了你机会,咱们还是处不成呢?你到时候可不准反悔又跑去送死啊。”   “不会,我之前骗过你一次了,再骗你我还是人吗?绝对不会!要是那样,你真一辈子别见我了!”   叶淮海对自己十分有自信。在他看来,哪怕小丁点对他现在的感情还不是爱情,那他也是她身边最重要的男人了,时间长了把其他情敌都赶走,那小丁点还不是他的?其他男人再怎么花样百出,也不可能有超过他们的情谊,那些半路出家的感情能和他们这种从小到大的关系比吗?分量都不是一个级的!   虽然这次的行为有些耍赖和威胁之嫌,叶淮海内心有些羞愧,可能得到这个机会,就算是再怎么不爷们他也认了,以后加倍对她好补偿回来就是。   程冬至叹了口气,内心情绪异常复杂。   出了病房后,程冬至和阿则一起上了车,她把病房里的事情对阿则说了。   本来以为阿则会有些不开心,没想到他很真诚道:“谢谢你,我知道你为难了。”   程冬至凝视着阿则,感慨:“你为什么总是为我考虑那么多呢?”   “嗯?”   程冬至笑了一下,终是没有说穿。   阿则比谁都要聪明,也比谁都要敏感。   他知道程冬至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会一开始就那样拜托她,这样一切谎言和“背叛”都有了最为合适的理由,他承担了大部分责任。   毕竟叶淮海不仅仅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程冬至最好的朋友,谁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失去信念而死掉呢?如果叶淮海真的就这样毫无挂念地死了,程冬至一生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人们都痛恨谎言与欺骗,可世事难料,总有不得已,总有两者取其轻的时候。但是只要互相在乎的人最终能够理解并支持,其他的也就不重要了。 第231章   程冬至在省城呆了差不多小半个月,每天主要是下午去医院陪叶淮海说说话, 其他时候都去看大姐与王卫国夫妇了。护理的事儿有专人处理, 她干不来, 反而添乱,而且也有些不方便。   不得不说叶淮海的确继承了他爷爷的超顽强体质, 那么严重的伤居然叫他硬挺过了, 除了身上留下不少狰狞的疤痕外, 再休养个一两个月就能重新上战场了, 也不知道这一点是好是坏。   叶淮海对自己身上的疤痕完全不介意,觉得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 也是一种荣誉的勋章。程冬至没有这种审美,但也没觉得多可惜, 因为他皮黑,看得不太明显。   无论叶淮海如何在心里头暗暗期盼时间过慢一点儿,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你真要走了?”叶淮海有些舍不得。   “厂子那边请了很多次假了, 再请不合适。”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儿呢?都这时候了就告诉我吧,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摸不过去, 你怕啥。”   “你家里人还没告诉你呢?”   “这不事情一件一件的,太赶着了吗,你不说我回头问也是一样。”   “我在文楚的机械厂工作。”   “文楚?那不是阿则家那边?”叶淮海很意外, 随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算他们有良心,知道把你弄到大城市去,不是那种鸟不拉屎的荒地, 不然我准和他们急!你平时有啥事就叫阿则帮你,不用客气,反正这小子还欠你那么大人情。”   “那是肯定的……”   临走前,程冬至还是有些不放心,盯着叶淮海:“你记得要说话算话!”   “我答应你。”叶淮海的表情很严肃,程冬至顿了顿,点点头,走了。   从省城回来后,程冬至的心情很平静,仿佛是看穿世事的老和尚。   尽管叶淮海终究还是要去枪林弹雨里走一遭,不知是吉是凶,可她总算是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再和之前那样焦躁彷徨了。   她尽力了,她不能做到更好了。接下来的就看天意吧。   回文楚后,胡会计很委婉地提醒程冬至,不要老是请假。   “我说些话你别多心,和上面没关系,是我不拿自己当外人才和你说的。虽然现在有蒲主任他们护着你,厂子里的人也离不开你,你想请假多久都会批,可你得注意一下影响。我从熟人那里听说了,你和另外几个人都上了下一波的提干名单,这个节骨眼上那几个都在拼命表现呢,你怎么就这么心大呢?”   程冬至当然不能和人家说自己就是在这过渡一下子,以后迟早要辞职的,这种话在眼下这种环境认知里实在是太惊天动地了。   于是,她便用另外一种大家比较能接受的方式委婉告知:“没事儿,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有活儿就忙忙,没活儿好好休息,提干啥的对我来说还是个麻烦事儿。我对象他单位工作忙,以后要是结婚了肯定得我照看家里,清闲好呀。”   胡会计楞了楞,下意识点点头很赞成这个说法:“唉,我都差点忘记了,你家那口子可是开小车的呢,也不差你这个干部!从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懂事儿有眼光顾大局,真好,真好呀。”   可不知为何,一个奇怪的念头让胡会计下意识说出了她自己都吃一惊的话:“可惜了,你要是个男同志多好,偏偏是个姑娘,一身的本事都糟蹋了……”   作为程冬至在厂子里最亲近的人之一,胡会计是非常了解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多么坚韧机灵有能耐,如果好好培养发展将来必定大有作为,然而这么好的苗子,将来一结婚生娃估计就会永远退居幕后了。   虽然胡会计并不认为家庭主妇丢人,这是大环境中的主流,贤妻良母才是女人最好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何,想想总还是挺可惜的。   程冬至不知道胡会计那忽喜忽悲的表情隐藏着怎样复杂的情绪,她暂时得以解放的思绪飘回了望天角,脑中模糊出现了一个大概构图。   算算时间,离不久后的那场惊天动地大变革只剩下几年了。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抢占先机,第一批螃蟹她不但要吃上,还要吃饱!   但是,想要提前做准备的话就必须从现在开始经常去角上,该用个什么理由看着即合理,又不会让厂子里不高兴呢?   程冬至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   “蒲主任,从今天开始,有啥需要弄的东西找不到人的话尽管来找我,采购任务越多越好!之前请了太久的假,给厂子里的生产活动拖了后腿,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请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蒲主任差点没绷住笑了:“什么戴罪立功,词儿可不能乱用啊,你哪来的罪?虽然请假了,后来你不是加班补上了吗,没事没事。”   “蒲主任你可千万别和我客气,趁着还年轻单身,我愿意为厂子多跑跑!以后等结婚生娃了就不方便啦。”   蒲主任似乎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面色严肃了起来:“对,我怎么忘记这事儿了。你那对象不急吧?不急最好,趁着还没定下来赶紧多派你几个任务,以后估计没机会了。”   程冬至有点意外:“主任你也知道吗?”   她记得自己没有和他说过啊,难不成是撞见过?可也不对……   蒲主任咳嗽两声:“你有对象的事全厂谁不知道啊,我知道很奇怪吗?不说这个了,回头我就让他们给你安排近几个月的任务去。”   “好,谢谢主任!”   蒲主任说到做到,完全不和人客套,次日立马把近期比较棘手的任务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程冬至的手里:“这些你看着挑,无论挑哪个,那都是为厂子立下大功了!”   程冬至仔细看了看单子,心里头大概有了底,抬起头,目光坚定:“要是不急着要的话,这些任务我都接了!”   蒲主任吓了一大跳:“都接?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啊主任,这些我都可以想办法试试,就是可能会交任务慢一点儿,毕竟我也只有一双腿一双手嘛。您看等不等得及?要是等不及,我就只接一部分好了。”   “等得及等得及,完全可以!来来来,我们来商量一下……”   蒲主任满面红光地拿起铅笔来开始计算每一个任务需要的大概时间,还细心体贴地把中间程冬至休息的时候也给算上了,最后一核对,居然要差不多十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这还是一切都顺利的前提下。当然,这些需求的物资都是很紧俏难搞的,要不然也不会报酬这么好还一直没人接,算上种种可能遇到的困境,想要全部完成至少要一年多了。   蒲主任并不知道程冬至的小心思,很是愧疚地摇头:“不行,全让你接也太欺负人了,就算你同意,你对象肯定也不同意,老是见不着面谁高兴?”   程冬至怕说着说着又不让她接了,连忙打包票许诺:“主任你放心吧,我对象比我还忙呢,就算我全接了也比他的假期多!要不这样,我办完两三个任务就回厂子这边休息十天半个月,然后再跑下一个地方,好不好?”   蒲主任十分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像你这样一腔热血为了厂子解决困难的好同志真的是难得一见,你的精神值得每一个人学习!小王,你就放心吧,以后你想请多少假我这边都给你担下了,绝对不会让其他人多说你一句不好听的!这些任务全部交给你来安排,想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都由你自己来决定!”   程冬至心花怒放:“那就谢谢主任了!!”   就这样,程冬至拿到了一沓空白的出差日期条,日期任由她填写,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用和谁打招呼,只要总数不超过两年都行。在蒲主任殷切的嘱咐下,程冬至点头如捣蒜,带着单子喜滋滋地回到了宿舍,开始收拾行李包裹。   要是不出什么意外,她打算以后就主要定居在望天角了。文楚这边当然要时不时回来,不光是为了在厂子里刷存在感,更是为了和阿则见面。得亏角上有电话,大家也都会开车,一来一回的省了不少事。   秋收早已结束,角上进入了漫长的深冬,忙惯了的众人难得有闲功夫,纷纷开始筹划结婚和相看的事情,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这个时间段能好好想想自己的人生大事儿了。   当大家知道程冬至不但要回来,以后更是要长期住在这的时候,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像是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连人生大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和锻炼,角上的大家已经变成了很地道的农人了,其中能独当一面的更是有好几个,比如做大哥很多年的蔡鹏程与新成长起来的宋二马他们。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程冬至一出现,他们就觉得自己仍然是当初那些跟着大姐喝酒吃肉的帮派小兄弟们,不但群龙有首了,还充满了雄心壮志和对未知的期待——大姐这次又有什么新计划呢? 第232章   程冬至当然有自己的新计划, 可这个计划暂时还不能说, 于是话题便又绕到了大家的终身大事上。   如今角上已有不少人处了对象, 并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由于角上的福利待遇实在是好,尽管不能和家人朝夕相处,女方及女方的家人们还都挺满意的——男人嘛,能养活老婆孩子就得啦!   程冬至看了看大家的轮休表, 果断地把今年要结婚的那些人的喜事提上了趟儿:“趁着现在没啥忙的,大家伙儿分头跑一跑, 把今年几场婚礼上要准备的东西全都给备齐!没轮到的人也别急, 今年他们怎么样,轮着你们的时候我还是怎么样, 绝对不带厚此薄彼的!”   此言一出, 起哄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订了婚的人红了脸抿嘴笑,没订婚的人嘴上笑话人,心里头却是铆足了劲儿打算快点跟上趟儿,咋说年纪也都到了,谁还不想有个说亲密话儿的人呀?   开年头一桩便是蔡鹏程的喜事,新娘子比他大一岁, 一看就是个勤劳善良的好姑娘。俩人站一块儿, 看着也非常登对。蔡鹏程头发用米汤水码得苍蝇都站不住腿, 大美还找了点雪花膏给他脸上抹了,虽然看着人模狗样的,可周围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婚礼是在新娘子家办的, 只是借用了场地,烟酒肉菜糖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是程冬至给包办的。作为蔡鹏程的上司兼好友,她还送了新娘子两块的确良料子和两匹羊绒呢子,喜得新娘子家里人不住地道谢,其他人十分羡慕眼红,吃饱喝足了回家后还在兴奋地讨论着。   “这礼才算是像个样儿,比当年地主家成亲还办得好!”   “听说新郎一个月能拿一百多斤粮和六七十块钱?乖乖,省城里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大妮儿这是叫她碰上了,以后一家子都不愁挨饿了,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新郎没爹没娘,几个弟妹也在一起挣工钱用不着他养,新娘子家的老爹老娘他都愿意当做自己的爹娘养!”   “老天爷!我闺女儿要是找到这么一个女婿就好了!”   “你就做梦吧!这样的好事儿能有几个人碰上?”   ……   才参加完蔡鹏程的婚礼,程冬至和其他人立即赶赴了下一个场子,筹办第二场婚礼。一场又一场的婚礼参加下来后,程冬至几乎快要累垮了。回到角上房里,她一头栽倒睡在了炕上。   真辛苦啊!虽然每天都有好酒好菜吃着,连续闹这么一个多月也实在是累得慌!   不过辛苦归辛苦,看到这些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和归宿,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婚假每个人都是一个月,差不多蜜月过完了后就逐个地回到了角上。这次成家的人有五个,剩下的打算下半年农闲时再结婚,这段时间正好多攒点钱粮,到时候留给老婆在家里过活,一个个毛头小伙子看着不牢靠,实际上心里头的责任感重着呢。   就在几位伙伴度蜜月的时候,程冬至早已骑着自行车把望天角转了一圈又一圈,把它新的轮廓和样貌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画在了图纸上。   人毕竟还是太少了,即便是新造了好些个牲畜窝棚,角上野着的地依旧是大片的。这么大的一个角,加上机械的助力也不过是开垦了百多亩地,加上窝棚撑死两百亩,其他的都空荒着了,很可惜。   程冬至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枝,在海边的沙地上画了一个半圆圈,又画了一个圈,涂涂画画的,渐渐成了一大片较为复杂的图形。   她凝视着这片图形,就在出神的时候,忽然涌过来一波海浪,把这片沙地给平了。潮退后,只剩下些浅浅的痕迹证明那些图案曾经存在过。   程冬至回过神来,拍了拍巴掌:计划是有了,可水晶还差着数呢!出啥神呀,得赶紧地弄起来了。   这两年来,系统里的水晶已经有五位数了,可对程冬至来说,远远不够。   在吃过几次亏后,她就不怎么敢乱买东西了,全部留着买人品券和替身,其他玩意儿碰也不碰。人品券和替身不是那么好刷出来的,直到现在她也不过才攒了五个长期替身和十一个中期替身,以及二十个短期替身。够什么用的!   康大叔那边一直在帮她收货,可毕竟人家是有主职的,无论送得再勤也有些满足不了她胃口了。   看样子,是时候去南平一趟找季二爷了。   季二爷不住在大杂院里了,大杂院被清空住了真正的穷人,问住在里头的人,没一个知道季二爷去了哪儿的。还是程冬至想过味儿来,打了康大叔的电话,这才知道了季二爷的新地址——南平郊区的一个私人医疗养老院。   说来也是奇怪,季二爷硬硬朗朗的时候活得和个叫花子似的,生起病来后反而恢复了曾经的养尊处优,依稀可见曾经的富贵风采。季二爷单独住着一个带院子的小楼房,种满了热闹的花木,时不时有穿着青色衣服的婶子端着水盆和搪瓷杯进去,看着像是旧时候的老妈子。   “二爷,我来看您啦!”   季二爷住在这里并不无聊,好几个老朋友都住在这儿,想串门是很容易的事情,可都是些老家伙。程冬至这么一个年青漂亮的女孩子过来,就像是给这个养老院带来些新鲜的空气与阳光,更别提他对这个小辈的看法还不错,顿时露出了笑容:“稀客!你怕不是来看我,是来看东西的吧?”   程冬至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放下网兜,里面满满都是点心与水果:“我在您老人家面前,瞒不了啥事儿,都叫你给猜中了!”   季二爷哼哼:“我听康家的说了,你这几年一直在收东西,胃口不小啊!怎么了,还嫌不够?”   “不够,当然不够了!喜欢的东西嘛,收多少那都不够呀。”   这句话到是合了季二的心思,他本人也是个喜欢收藏的人,尤其是酒,玩儿玩儿的,不就图这么个乐子吗?   “那你来找我是?”   “康大叔虽然给力,可毕竟人家不是专门倒腾这个的,抽不出多少时间来。我这边有几个做相关鉴定工作的人,劳烦您给他们指几条路子,介绍几个门道,等上手了少不了孝敬您的东西!”   季二爷吃了一惊,他误解了程冬至的话,以致于下意识想要拒绝的说辞全都卡在了胸口。   其实是程冬至表达方式有问题,系统出产的替身是高级AI般的存在,等于通过连接系统转而受命于宿主程冬至,既然是相通的,那自然顺带掌握着鉴别水晶反应的功能,说是鉴定工作也不算错,可季二爷想到别处去了。   “有几个人呢?”   程冬至听见有戏,顿时兴奋了:“有好几个,要是多了不方便,二爷您说说先来几个合适吧!”   “小狐狸!”季二爷骂了一句,随即无可奈何道:“你还想几个呢,撑死帮你安排两个吧。”   “行,两个就两个,谢谢二爷。想要什么酒都行,我给你弄去!”   听到酒,季二心里熨帖了,能弄来好酒也不错,算是没白被这个小丫头下套子!   在外人看来,季二爷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资本主义坏分子,可在弄水晶方面,二爷还是他二爷。有些灰暗的老门路,只有曾经的当事人才能打通一二。   下午,两个相貌普普通通丢进人堆里找不着的年轻人被带到了季二爷面前,给他递了茶和礼物,算是引荐礼。   季二爷自认为一双眼睛最是毒辣,能在第一面看穿对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可这两个年轻人他居然怎么都看不透,头一回踢到了铁板。   看着是老实人,可不知道为啥,太普通太规矩了,一点儿特殊的气儿都没有,要不是会喘气会说话,他还以为是过去旧社会放地里吓唬飞鸟的稻草人呢。   季二爷给二人分别介绍了带他们入行的前辈的身份背景,并附上了两封手书。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程冬至:“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们俩学会了,以后你这边的人就有人教了,你怕是再也想不起我老头子啦!”   程冬至笑:“那哪能呢!以后我还是会来看您的。”   季二爷没有藏私,不仅仅是出于顾忌,更是有对程冬至本人的情面儿在里面。再说了,小姑娘胃口不大,就算大他也管不了了——他还能有几年活头?哪怕季家还在,这小姑娘要来抢季家的饭碗呢,他也顾不得了!还是得乐且乐吧。   解决完了这件事后,程冬至心里轻松了好些,给阿则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好些南平特产一溜烟回了文楚。   是时候回厂子露个面了,再者她也很想阿则,都快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   回到文楚时已经是夜里了。   程冬至忙得灰头土脸的,匆匆上了楼后,才发现房里的灯是亮着的,阿则居然在!   “我回来了!”   阿则走过来,一把拥住了她。   就在程冬至高兴地打算说些什么时,却被一个忽如其来热烈的吻抵在了墙上…… 第233章   接下来的事有些糊里糊涂, 但又有些顺理成章。   本来不该在这种时候, 可两人都被之前的事给压抑久了, 一旦爆发就如火星落油湖,滚热蔓延,一触燎原。   灯火悄然熄灭,楼外的夜星却依旧明亮。浩瀚星河中偶有流星追逐嬉戏, 此起彼伏,忽明忽暗, 直到东方泛白时这场追逐的游戏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房间内的人此时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程冬至努力半天才爬坐起来, 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般酸软疲倦。   床单被褥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胡乱丢在地上的衣服也折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的柜子上, 窗户也开了半边,透送进来柔和的午风。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花香味,仔细一看是梳妆台上的花瓶,里面插了几只绽放得正好的茶花。   程冬至发现枕边柜上有一张被小镇纸压着的纸条,上面的字俊逸清丽又暗藏锋芒,是阿则的笔迹。说是晚上他会再过来。   程冬至滑进被窝里, 拿枕巾盖住了脸。   在文楚呆了差不多大半个月后, 程冬至带着满满一卡车的东西回了望天角。   这次她比以前都要轻松得多, 一直在车厢里休息,卡车由两个长期替身轮换来开,这个主意还是她从季二爷那里回来时想到的。替身真是太好用了!   到了角上后, 大家都对这两个替身很好奇,不住地打量。   程冬至大大方方地道:“这两位是跟了我很多年的弟兄,都是信得过的靠谱人。我最近有个计划,需要这两位专业人士的帮助,角靠海南边儿的那两间木屋暂时就给他们住啦。平常大家也不用和他们打招呼,以前咋样现在就咋样,就当是没有人来。”   “这?……这怎么好……”   大家有的不太习惯忽视两个大活人,尤其对方还是大姐的弟兄,那四舍五入也是他们的弟兄啊,咋能无视呢?   “没啥不好的,他们俩是搞科研的,需要安静的环境才能研究出成果来,你们太关心他们了反而是给他们添麻烦呢。”程冬至撒谎不眨眼。   原来如此!   这下子,大家顿时都理解了,纷纷表示明白了。同时,他们看向这两个替身的眼神充满了崇敬和憧憬——天啊,居然是搞科研的,那可是高端文化人啊!他们这群半文盲居然也能和这种厉害的文化人做弟兄了!   蔡鹏程怀着骄傲而神圣的心情,带着几个人把那两间木屋仔细地收拾打理了一番,还特地把新床单被褥给换上了,生怕他们住的不舒服。程冬至交代过了,这两天在小木屋旁边搭个厨棚,再拿些粮油菜和几只能下单的鸡鸭去,他们生活作风艰苦朴素不讲究过得多精致,这样就行啦!   把替身的身份过了明路后,程冬至就没再去管那两位“科研人员”了,而是开始认认真真地筹划下一步的事情。   程冬至在系统的配方商店里挑选了很久很久,最终把目光放在了辣酱上。   她把排名前二十的辣酱成品全部品尝了一遍,直到吃得双颊碰红泪流满面,最终发现——她这么费事儿是为了啥,排名第一的辣酱果然是最好吃的啊!   这款辣酱的配方特别复杂,对原材料的要求很高。成品口味辣而不冲,香而不齁,口感绵密丰富,细细品回味无穷,属于那种就着这个能干下几大碗白饭的辣酱中极品。看着红艳艳的,质地也细腻得很,用来炒菜啥的估计也很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彰显排名第一的辣酱地位和其他配方不同,其他配方和普通系统商品一样是可以用金币购买的,唯有这一款配方不但需要金,还需要一定的水晶;成品辣酱倒是可以只用金购买。   程冬至兴冲冲地买下了这款辣酱的配方,顺便买齐了原材料与工具,带出了系统交给了两个替身:“你们按照这个配方,试着把辣酱做出来,我尝尝味儿对不对。”   “是。”   两位替身果然和AI一样听话,立即忙活了起来。没多久辣酱做好了,程冬至舀了一点放嘴里尝尝,不禁点了点头:是那个味儿!当然区别还是有的,那是因为时间不够的原因,配方上写着这款辣酱必须要放在坛子里封个几天。   然而,速成的结果能做到这个程度,说明配方的可复制度还是挺高的,不用担心它质量不稳定了。   做晚饭的时候,程冬至抱着一大坛子成品辣酱回到了大家伙儿的木屋院子,兴冲冲地招呼大家:“来,尝尝我做的辣酱!”   由于大家都忙得不行,没人发现程冬至压根没干过这事,这坛子辣酱是无中生有,全都颇有兴趣地凑了过来。也不讲究啥干净不干净了,就着一个勺子一人舀了一口。   不尝还好,这一尝,小院儿里顿时轰动了。   “这辣酱好吃!我平时不咋吃辣酱的人,都想再来几大口!”   “大姐你啥时候学会这一手的啊,真人不露相哇!”   “好吃好吃!!还有吗?”   就连厨艺高超见多识广的赵敬伦也直了眼:“这是什么辣椒做的,味道居然这么独特,又香又开胃,还不辣嗓子!不,与其是说它不辣,倒不如说明明香辣无比,却没有那种极度刺激的感觉……”   程冬至非常得意大家的反应,厚颜无耻地把功劳给领了:“也没啥,闲着没事儿干瞎捣鼓给捣鼓出来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好吃。我有个想法,其他农业研究站不是经常有啥副产品放在供销社和商店啥的里头代销吗,如今粮食的行情好起来了,咱们老这么苦哈哈地种地也不是个事,要不咱们试着把辣酱做起来,然后拿出去卖?”   以前程冬至说啥大家都是鼓掌,好。   这次出奇的安静,大家都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是没来得及消化她话语里的意思。   也不能怪大家是这种反应,毕竟程冬至提出来的这个想法太超前了。   尽管众人都是做过倒爷的人,可那潜意识里也是把公家生产的产品收进来卖出去罢了,完全没想过还能自个儿搞商品这个思路。在几年后的大变革之前,国内绝大部分商品都是由国营厂子或者集体企业所生产的,这使得大家心里都有一个固有认识——个人做点小玩意还可以,正经商品是绝不可能的。   虽然角上也叫农业研究站属于集体单位,可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个牌子,大家其实就等于在荒地里自个儿种田吃饭,自留地是到处都有的,自给自足没啥,可为啥就忽然要卖辣酱了呢?听大姐那口气,还不是私下卖点儿给老乡那种,而是光明正大摆进供销系统里卖,那概念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赵敬伦的脑子转得是最快的,他的眼中迸射出难以言喻的光芒,怔怔地看着程冬至,那眼神既不是赞赏,更不是指责,而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震惊与意外。   “你……你……”   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可转念想想绝不可能,这件事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如果知道,又怎么会只是现在这种“不务正业”地瞎混混?   “我咋了?”程冬至有点莫名。   “没,没事,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挺好的。”赵敬伦推推眼镜,十分诚恳地说:“我觉得这个辣酱是真好吃,不过自己吃也就算了,要想拿出去卖,辣椒得不少吧?咱们角上好像种的不多……”   程冬至笑:“那些不管用,我这个辣酱用的是外地带回来的一些辣椒做的,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在角上培育起来。能起来,咱们就试试;不能,也没啥损失。这些你们也不用操心,我交给小木屋里的那俩弟兄处理,等辣椒起来了咱们再商量下一步。好了,我没啥别的事要说了,你们继续干自个儿的事吧!”   然而,大家并不想立即去干自己的事,而是纷纷围住了程冬至,向她讨要剩下的辣酱。   “大姐,我去拿个玻璃瓶你给我装点儿吧,真带劲儿,我晚上就面条吃!”   “大姐我也要,你可别光给他啊!”   “冬枝姐,给我一点我放缸子里,下回炒菜给大家吃。”   “这个主意好!好!”   ……   程冬至果断把手里的一大坛子辣酱都交给了大美和二丽,其他人也就都朝她们俩身边挤了,得到解脱的程冬至连忙跑开,骑上自行车笑嘻嘻地一溜烟不见了。   太阳正沉甸甸地坠落在海平线上,程冬至脚下的车蹬子踩得像是要飞起来,心情和此情此景正好相反——不但没有暮气沉沉,反而是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辣酱只是她构想中的第一小步,不过开头就这么顺利便是大好事,接下来的步骤她会小心策划实施的。   次日,小木屋里的两人开着卡车铺起了特调土,并在这些土上盖起了塑料大棚。   没多久,约莫十亩的辣椒棚子建起来了。程冬至把一袋袋神秘的乌黑种子慎重其事地交给了两个替身,替身们仿佛感染了宿主的情绪,也十分慎重地接过了。   看着这些细小而坚韧的种子先后进入了苗床,程冬至头一次有了老农人轻抚麦苗的那种温柔悲悯又忐忑的情绪,像看自己娃一样盯着苗床,心里不住地祈祷着…… 第234章   程冬至交给替身的这些种子可不是什么寻常辣椒种子, 而是系统出品辣酱特供原料“绝代美人椒”的种子。   这个名字取得有意思, 并不仅仅是故意噱头蹭绝代美人这个词,而是的确有点儿绝代的意思——使用系统提供的元始种子所培育出来的苗结出的辣椒最好,用第一代辣椒熟成所选的育苗种结出来的第二代辣椒风味就会略有损减, 不过不太明显;到了第三代走味就比较严重了,即便是再怎么麻木迟钝的人也感受得到它们之间的区别,完全不是同一物种。并且, 第三代的辣椒是不能再培育出苗的, 也就是说,这个种子只能用两代, 第三代虽然还能勉强结得出辣椒,可用这种次品原料只会自损招牌,不如不用。   虽然味道极好,但是这个辣椒的特性实在是太任性了, 也就是系统还能源源不断地供应,要是放在自然环境里早就被淘汰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点倒是出乎程冬至的预料,她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想到自己百年之后这个辣酱可能就会失传, 程冬至有些郁闷,不过很快就想开了。她弄这个辣酱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等那个目标实现了辣酱传不传都无所谓了。再说了, 要不是她有系统, 大家还尝不到这种神仙辣酱呢!本来就是不该出现的东西,人还是不能太贪心了。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 这个绝代美人椒长得快并好保存,辣椒成熟后可以挂在秧苗上很久很久,即便摘下来也还能放相当久一段时间,用来做辣酱完全没有影响。   赵敬伦对绝代美人椒也很感兴趣。他是唯一得到特许能来辣椒大棚这边来的人,程冬至也不怕他看,反正藏藏掖掖的还引人怀疑,不如放开了姿态。至于辣椒的来源,她全部推到了其中一个替身的身上,赵敬伦和那个替身不熟,自然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这种事多少有些商业机密的意思。   “这个新品种很不错啊!你运气真好,总是能遇到这些好东西。”赵敬伦的话发自肺腑,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可程冬至心里略有点虚,笑嘻嘻的把话题岔开了。   俩人在大棚里走了一阵子后,赵敬伦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真的打算以研究站的名义卖辣酱?”   “对啊,我都让人种了这么多的辣椒了,难不成是闹着玩儿嘛。”   “可……”有些话赵敬伦不好说,程冬至懂他的意思,有心解释,偏偏有些话也不好说,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子,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   当绝代美人椒在大棚里茁壮成长的时候,程冬至并没有闲着,而是从角外面带来了好些专业工人,在距离小木屋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开荒,打地基,建起了几座气势恢宏的水泥石砖红瓦大厂房。   蔡鹏程他们都傻眼了。   虽然知道程冬至打算捣鼓辣酱,可怎么都想不到居然是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只是弄个百来份送到最近的供销社就完事儿了呢。   难不成,真的要搞件大事情,把辣酱卖到南平上江的百货商店去?!大姐她是认真的?!   大家都好奇程冬至的真实想法,宋二马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了这个期待,讨好地跑到程冬至身边,试探道:“大姐,咱们就这么几个人,用得着这么大的厂房吗?”   程冬至笑:“那肯定不止咱们几个啊,我想好了,等过段时间就把嫂子们接过来。我记得你也正在处对象是吧,要不你问问她愿不愿意来这边的辣酱厂做工?工资福利肯定比外头的好。”   宋二马顿时激动了,他本来还在挂念和对象分居两地的问题呢,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好事!!   “成,成,她肯定愿意,不瞒大姐你说,她早就羡慕咱们角上吃饱吃好了……等等,大姐,我差点高兴糊涂了,不是这事儿!就算咱们的对象啥的都来,那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厂房啊,这,这也太大了吧!还是水泥石砖的……”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啦。”   宋二马懵头懵脑地带着程冬至的话回去,果然大家的注意力顿时都被程冬至许诺的那个大甜饼给转移了,一个个欢呼雀跃,眼睛发亮。还没结婚的人不懂,结婚了的这几个知道什么叫牵肠挂肚,心里头本来就盼老婆盼得慌,听说以后可以一家团聚,那高兴劲儿比天天过年还乐呵!   既然打算把大家的家属们接过来,小木屋那边肯定是不够住了。程冬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在厂房的旁边建了一栋同样是水泥石砖的员工宿舍大楼,一共三层,一层两边夹起来共十户,每户都是两室一厅带厨卫,够一大家子住得松松快快了!   这员工宿舍实在是豪华阔气得很!   就连见多识广的水泥瓦工人们都纷纷咋舌,羡慕不已,称赞即便是大城市的国营厂子宿舍也不能有这么好,比毛子房还强。还有些心思灵活的甚至悄悄私下打听这个神秘的厂子是啥来头,还招不招人啥的。   大楼落成后,角上杀了一头猪,大家痛痛快快地庆祝了一番。   程冬至见气氛火热,时机正好,便敬了大家一杯酒,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现在厂房是盖好了,可里头是空的,等机器啥的运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我们就先在住的这边儿试试手,做熟了再上流水线。嫂子们能来的话赶紧接来,我还要看看她们手艺咋样,到时候厂子好作安排。”   “好!我们听大姐的!”   “现在就能接了哇?那我先不吃了!”   “哎,大哥你跑啥?”   “我这就去给媳妇儿打电话!!”   程冬至见大家乱成一团,一把扯住也准备跑去给对象打电话的宋二马:“你跑啥,我还有事情交代你呢!”   宋二马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挠头,在程冬至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啥事?”   “我之前就说过,光咱们几个人啥都不用讲究,不过等嫂子们过来那就是另外一说了。正好咱们也要开始搞厂子了,借着这个机会把规矩慢慢立起来。大哥他我有别的安排,以后角上这些地里的粮食果菜还有家畜啥的,我就都交给你来管理了。”   宋二马兴奋得满面红光,不仅仅是因为酒,更是激动的:“大姐你说,我绝对不丢你的脸!”   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比给他多少钱给多少好东西都让他心里头得劲儿!   房里的人几乎都跑得差不多了,只有没处对象的几个和大美二丽他们几个孩子在嘻嘻哈哈,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这边。   程冬至把早已考虑好的话慢慢儿地透露出来:“有句话就算我不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能懂。以前咱们都是单身子没啥顾虑,现在都各人成家了,咋地也得公是公,私是私的分清楚,不然以后迟早兄弟反目变仇人。我知道大家随意惯了,忽然立规矩肯定不习惯,甚至会闹别扭,可你得让他们清楚这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说清楚总比以后招翻了的强,是不是?”   宋二马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表情有些沉重起来:“大姐,你打算……咋立规矩?”   “从明儿起,每个人每天干了啥,干了多久,都得记个数儿,咱们按照工分值来算,秋收和年底的时候按照这个来分,再也不兴大锅饭全都拿一样儿的了。还有请假也是,家里实在有急事可以请,但是得过后补回来,不能再嘻嘻哈哈地混过去。地里的东西,想弄点啥自个儿吃还是可以的,但不准太过分,更不准随随便便弄老些往家里捎。尤其是嫂子们过来了以后,可别起这个坏头让她们有样学样,全都比赛着较劲儿给家里弄东西,要是出几个娘家胃口大的,咱们全角的东西都不够填的。”   宋二马挠了挠头,苦笑:“我知道是该这样,可心里头老是有点儿不舒服,往后这都生分了!”   “有啥不舒服的,以后你就习惯了,现在说了你也不懂。这事儿我想来想去,最好的人选还是你,你机灵懂事会调节,和我又是认识时间最久的,两边都好说话。我还是那句老话,要是能接受咱们就皆大欢喜,觉得我变了,受不了的,我也不强留,咱们好聚好散。”   最后一句话程冬至说得轻描淡写,可宋二马身体里的酒全部化作冷汗出去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么些年过去了,虽然和大家亲密熟悉到仿佛一家人,可大姐还是当年那个大姐……   夜里,宋二马把程冬至的意思给大家转告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部分人都很轻松地接受了,甚至有几个很赞成的。   “还是大姐考虑地周到,我看她那架势,以后怕是要招不少人,没个规矩是容易乱。”   “咱们角上待遇这么好,就算计公分那也比别处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有啥大不了的!”   “还别说,我家媳妇真有点儿这毛病,要是不拿这些规矩拘着她,到时候我还没脸见你们呢。”   蔡鹏程看出来宋二马的惊讶和意外,找了个借口把他叫出去,两人靠在猪圈旁边的树下吸着烟。   “你知道大姐为啥派你做这事儿不?”蔡鹏程笑。   “为啥?” 第235章   “因为你最傻。”蔡鹏程噗嗤。   宋二马不服:“屁, 大姐明明说的是我最机灵才派给我的!”   “机灵个屁,这两年咱们生活好了, 大家虽然还是好兄弟吧,可多多少少不像以前吃苦的时候那么一条心了。前些时猴子和小六子闹别扭, 你知道为啥不?”   “啥?他俩闹别扭了?啥时候的事?”   蔡鹏程拍了一下宋二马的脑袋:“连这都没看出来, 还好意思说自个儿机灵!上次猴子的对象嚷嚷着要吃苹果, 猴子自己那份吃完了, 就顺手把小六子留着舍不得吃的两个给拿走了, 小六子为了这个赌了好几天的气!因为那是小六子留给自个儿舅舅家的小妹妹吃的。我问你,这件事谁对谁错?”   宋二马下意识道:“那肯定是猴子不对啊, 他对象想吃苹果那就自己弄去,干啥要抢小六子的?”   “可猴子也气啊,不就是俩苹果吗, 之前小六子舅妈生病了想吃点鱼,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那份鱼给小六子了,为啥这次偏偏这么计较?”   宋二马傻眼了:“这么说,好像也,也……”   “但是呢,小六子也有话。平常他分着啥好东西了,也从来没亏过猴子,猴子爱抽烟,他也爱抽,可他能把大姐给他的好烟全留给猴子过瘾,他对得起猴子。只是他那个小妹妹, 打生下来就不知道要星星要月亮的,人家孩子难得过个整生日,眼巴巴就只想吃个新鲜果子,小六子说了好几次这苹果是特地给小妹妹的,叫其他人别偷着吃了,猴子也知道,为啥非不听就随便拿了?他都答应好小妹妹了!”   宋二马顿时彻底懵了,完全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蔡鹏程笑着和他分析:“以前咱们都是单蹦儿,能顾好自个儿就行,有些啥事今儿我让让你,下次你让让我,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人长大了就得担责任,身边的亲人啥的也要照顾到,兄弟再亲,你也不能把老婆孩子给靠后了,先有小家才有大家不是?这不是自私,是人之常情。你说这人吧,大多心里头有成家的念想,你要是连自个儿的小家顾不上,啥事都把兄弟排在第一位,那还糟蹋人家闺女干啥,和兄弟们喝酒吃肉一辈子不是更爽快?别说咱们这样的干兄弟了,那些嫡亲的兄弟姐妹长大成家后也是这样的。”   宋二马听懂了,半晌没说话,末了拿袖子抹抹眼睛。   “你现在知道她为啥找你做这事儿了吧,这么堆人就你还和个没开窍的小娃娃似的,亏你怎么找着对象的!以后有啥事记得掂量清楚,真拿你当兄弟的,也不会为难你,懂这句话吗?”   宋二马缓缓地点点头。   风才一放出去,几乎是所有的嫂子们和未来嫂子们都争先恐后地要来这边做事,还有问能不能带自个儿家里人的。程冬至倒是好说话,大手一挥让他们全申请了,然后自己拿着表格打电话到南平农业部那边去求审批。   像角上这种“荒地”本来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平常想招人都不好招,现在本来就是号召减轻城市负担,难得有这么多人愿意过去务农给国家做贡献,还能有个不通过的?   再说了,这个望天角农业研究站虽说地偏人少吧,可人家厉害啊,不但和其他的研究站不一样无需拨款扶助,每年还能上缴不少粮食肉菜充实国家的“菜篮子粮筐子”,早就是农业部门下属单位里的优秀先进代表了,要扩招?好说好说!反正招多少人也是人家自己负责创收,为啥拦着不让?   农业部那边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王站长,你这动员工作做的不错啊,以后要号召其他荒地好好和你取经学习!以后再招人,你自个儿拿主意就成!招满一千人了我们给你发锦旗和大红花!   就这样,安静多年的望天角迎再次来了一波新成员,约莫三四十人的样子。   这次来的大多数是“娘子军”,除了嫂子和未来嫂子们,还有她们家里的姐妹及女性好友们,男孩儿也有,但只有几个,年纪还都特别小,最大的才十四岁那种。   这是程冬至的私心,女人比起男人更容易融入角上的生活,角上的男性本来就太多了,需要中和一下。再者。还有几个兄弟没对象呢,这不正好给他们创造机会嘛。   正值盛夏,角上的作物郁郁青青长势喜人,到处鸟语花香,时不时窜出来的野兔和野鸡更是让人心醉神迷,还以为误入什么仙境。   卡车途经过新造好的厂房与宿舍大楼时,这两栋特别气派的建筑很是震慑了这群新成员的心。尤其是宿舍大楼旁边还有一个门面三间到底两层的水泥平房,上面用醒目的红油漆写着“望天角小卖部”六个大字,虽然门紧紧地关着,却引动着她们极大的好奇心——这个小卖部咋这么大呢?大得过分了!里头都有些啥呀?要钱还是要票?   最终将她们彻底收服的,还是木屋厨棚里做的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席。   吹嘘什么福利好处那都是虚的,吃在肚子里的才是真的,实打实的!   每一桌都是八大盘四大碗,大鱼大肉的几乎都是净荤,绝无凑数的咸菜野草。平常很难吃到的雪白的白面馒头堆得和山一样,二米饭也是热蓬蓬咕噜噜地堆在大铝盆里,随便打,管够!   这顿饭吃得这些人一个个撑得走不动路直喘气,说句话都艰难。也是这个时候,她们才相信,男人们嘴里描述的那个世外桃源是真的,不是吹出来的啊!   在程冬至的安排下,这批新员工全部住进了宿舍楼。结了婚的俩口子住一个房,还没结婚的就分开住,一个房里住俩人,等于每个人都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单间,这对于和兄弟姐妹挤惯了的新成员们来说无疑是另一个惊。更别提房间里头的床柜桌椅被褥都是现成的,质量好得很!   原本空旷的宿舍大楼顿时住满了人,阳台上开始晒起了花花绿绿的各种衣物,还有从角外带来的玉米棒子大蒜头啥的,一些坛坛罐罐的也摆上了,顿时有了热闹的人气和浓郁的生活气息。   角上风景美如画,吃得饱穿得好,据说工资还老高,动不动有分红和内部特供啥的。新来的每个人都像掉进了福窝,恍恍惚惚的觉得不太真实。程冬至很耐心地让她们适应了几天,差不多习惯的时候,才公布了接下来的决定。   角上的职位全部列出来了,除了程冬至指定的几个特殊岗位已经有人以外,其他的都由他们自主选择报名。   目前可选择的活儿挺多,种口粮蔬菜的,养家畜的,种辣椒的,做辣酱的,食堂做饭的……   报名是可以自主报名,但合不合适还得观察了后才能下定论。程冬至负责评判这个人是不是合适做这个岗位,合适,很好你留下;不合适,试试别的?   一开始难免有些鸡飞狗跳乱糟糟的,在试用期过后,程冬至对每个人的能力和性格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针对他们的具体情况做了一些调整,最终总算是差不多定下来了。   蔡鹏程夫妇俩带着最心细利落爱干净的一批人在厂房里做辣酱,大大咧咧一身力气的去田里,两个做饭手艺很好的姑娘管食堂,宋二马管记录工分与检查巡逻,剩下的去照管鸡鸭猪羊。大家对分配都很满意,种地虽然看起来是比其他的活儿辛苦一点,可拿的工分最高,并且还有机器的帮助,比她们在老家种地要轻松多了。   大美和二丽则成了小卖部的售货员,专门负责整理登记和分派里头的东西。这个小卖部外表看着不简单,里面更不简单,与其说是小卖部倒不如说是浓缩版小百货,小至针头线脑柴米油盐,大到被褥床单桌子凳子,甚至还有花露水雪花膏化学梳茉莉花皂等女人最爱的小玩意都应有尽有,都是程冬至从外面拖回来的。   这些东西以前都是随便拿随便分的,现在立规矩了,全都按照人头分配,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多出来的东西谁想要也行,拿工分换,几月几日谁拿了什么,全都被大美用铅笔认认真真地记在了两个本子上,分地保存,不怕到时候乱账。   在角上,一个成年劳力一天满勤大概是十个工分,程冬至给大家开出来的工资是一个工分是保底一毛五分钱,根据收成收益只会上涨不会下降。也就是说假设一个月休息三天的话,那就能拿到最少四十多块钱!   这在眼下是非常高的工资了,这个年代国企技术工出师转正后也才四十多,这数目让多少人羡慕得不行。而他们一来就能拿到这么些不算,还有各种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福利——吃饭住房不要钱,生活用品衣服鞋袜每个月都有发的,时不时还有各种内部供给,这么好的差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况且,人家王站长说了,啥叫保底?保底就是说无论年成好赖都有这么个数儿兜着,要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把辣酱给卖红火了,到时候一个工分价值两三毛甚至五毛钱那都不是梦! 第236章   辣酱的做法比较复杂, 除去常规制作辣酱的那些步骤外,还需要使用特殊的料油和再加工热烘程序, 全部交由辣椒大棚那边的两个替身在木屋院子里的新造厂房里完成。   倒不是程冬至不放心蔡鹏程夫妇,主要是目前的条件实在是难以和他们解释该如何做。现在的厂房徒有其表, 外面看着高大上, 里面就是一些大铁锅大灶台砧板之类的东西, 像是偷偷在废弃建筑里搭建的工地食堂, 很不伦不类。这个设施大家切切辣椒炒炒酱啥的还可以, 想要做真正的辣酱那是不可能的。   两个替身住着的地方有她从系统里弄出来的一条龙加工机器,还有各种堆积如山的调料, 寻常总飘着极其浓烈的辛香味。加工机器很好用,外表涂了老式绿漆意图避人耳目,看着就和寻常的搅拌机差不多。第一季辣椒早已成熟挂枝, 专门负责辣椒的员工摘下剪蒂洗干净后用大竹筐子装着送到蔡鹏程他们厂房那边去,那边处理好后用大木桶一桶桶地装着送到替身们这边,再由他们进行最后的加工。   经过处理完毕的辣酱会装入特制的大坛子里,用卡车运回新厂房那边去堆在天台上,根据气温和干湿度的不同放置的时间也不同,成型出香后拿回厂房里进行玻璃瓶分装。   就为了玻璃瓶的事情,程冬至灵感突发地又使用了两名替身。   一名替身专门管进各种原材料和包装物,另一名则负责代替程冬至从“外面”运回角上所需的各种物资来,两辆大卡车威风凛凛,开进开出的。这其实也不过是个障眼法,和之前的仓库迷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大家只知道是从外面弄回来的, 谁都想不到其实还是从程冬至那里出去的。   第一批辣椒制成后,大家于紧张激动中又提着一口气,不知道这辣酱是否能卖出名头。   以他们的口味来说这个辣酱好吃得不像话,可众口难调,外面的人也会觉得这个好吃吗?   满载着辣酱的卡车驶离了望天角,据说是去往南平那边了。望天角研究站是荒地开发团中的翘楚,看在他们多年优异的表现上,农业部那边许诺会优先推荐他们的辣酱,如果能够顺利通过审核并打开南平那边的市场,借机推广到其他地方也不是难事。   其他人睡觉都不踏实,唯有程冬至吃好喝好精神好,一点儿都不担心。   就在送去辣椒酱的第四天,南平那边来电话了。   程冬至接电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很淡定平静,不停地说是,知道了,好。旁边围观的人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她挂了电话后,一叠声地问怎么样。   程冬至对他们眨眨眼:“卖光了。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辛苦,大家一起加工赶做辣酱,年终的时候分一笔大的!”   欢呼声雷动!   看着如此兴奋激动的大家,程冬至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煞风景,告诉他们辣酱的盈利其实很微薄,再加上她给的工钱高,算下来每一瓶的纯利润还不到两毛钱,就算大家拼死拼活赶制出几万瓶辣酱卖出去,按着人头分下来每人撑死了才一百来块。   没办法,毕竟是集体单位,又是给供销部门转卖而不是由自己直接零售,价格不可能高到哪儿去,能保住本再稍微赚一点点就不错了。不过她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卖辣酱,大不了等年终分红时自己贴一些进去,反正她也不缺钱,贴得起。   得亏了程冬至推行的这个集体工分制,辣酱的成功不再是蔡鹏程他们这些工厂工人的好运,而是和每一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所以那些没有分到辣酱任务的成员也没有心里不平衡,反而还心疼起了蔡鹏程他们。剁辣椒啥的可不容易呢!眼睛一个劲儿的流眼泪,还不能拿手去擦。他们干着其他活儿就把辣酱的分红钱给领了,可真不好意思!   当然,程冬至也会适时地提醒大伙儿,角上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让做辣酱的那些人也不要心里不平衡:“要不是他们辛苦种地喂猪,你们哪能吃饱吃好有力气干活儿呢?咱们角上每一个人的工作都有意义,都是出一份力吃一口饭,没谁占谁的便宜!”   这样一来,大家的心里就更顺了,干起活儿来自然都是抢着挑最辛苦最累的,感情也日渐深厚,鲜见为了争啥而发生的争吵。就连性格最泼辣的几个嫂子也表现得异常乖巧,很少扯东扯西闹矛盾,都忙着低头干活——有那功夫多赚几个工分不好吗?这角上的工分太值钱了,还能不要票买到外头的好东西,赶紧地趁着自己还年轻力壮多弄些,过年的时候带着回去让爹娘兄弟侄子侄女们都享享福,开开眼界!   也是这个时候,宋二马才后知后觉地惊叹起程冬至的未雨绸缪起来。   得亏规矩立得早,分工分得好,不然就之前那为了俩苹果就伤感情的苗头,角上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把丑话说在前头,才能留住后来的和气与脸面!   程冬至看看日历,发觉自己在角上耽搁的时间有点儿长了,便决定回文楚市那边一趟。   临走前,程冬至又弄出来一个替身,让他在角上入口处的保安室执行成员进出管理。角上的好东西多,要想真正地把规矩立起来,就得着重把住这个坎儿。东西自己吃可以,几十个人就那么大的肚子,往死里吃也吃不了多少,还能增加员工的幸福感与归属感;可是把东西带出去味道就变了。   所以,程冬至特别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进出规定,除了有特殊进出货任务的人,其他人一概不能随意出入,必须申请登记。并且每次出去都得检查包裹行李里的东西,没有说明情况上报的,一律不准带出去。   这样一来门卫就是一件得罪人最狠的事儿,派哪位老人儿来都不合适,派谁就等于坑谁。所以,让替身来做这事儿最合适,替身和谁都不熟,厚脸皮耍赖或者拿人情说事儿那都是行不通的。   回到文楚后,照例是和久未见面的阿则好一番耳鬓厮磨。程冬至躺在阿则膝上,阿则的手指轻卷着她的长发,俩人说了些角上和文楚这边的趣事,笑得很开心。   “对了,阿姨问我……”阿则似乎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提起,顿了顿才道:“她问我们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两人聚少离多,可处对象也有两年了,按照一般的节奏早该把订婚这件事提上议程,只可惜他们的情况有些特殊,总是不能完全真正地公开,特别是在省城那边。   程冬至歉疚地握住阿则的手:“对不起,我就是有点担心如果我们订婚的事传出去……”   阿则回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淮海回来了。”   “什么?!”程冬至一骨碌坐起身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现在在南平那边,在准备进行授勋仪式。他这次立了大功,脚跟站稳了,以后即便是叶家和林家联手也压制不住他,不过这些都是他拿命换来的,据说他有两次差点交代在那里。”   程冬至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道:“那他以后应该不会再上战场了吧?”   “现在情势趋于稳定,以后他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去送命了。”   “那就好……”程冬至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也不怕刺激他了,咱们直接公开吧。”   阿则看着程冬至:“如果你还不想这么快,我可以再等,我不急。”   “你不急我还急呢,我都快成老姑娘啦!”程冬至故意开玩笑道。   说实话她是真的不急,可阿则家里那边的压力应该不小。而且这段时间里,阿则为了她和叶淮海的感受已经忍耐付出了太多太多,她不能再让自己喜欢的人受委屈了。对叶淮海,她已经仁至义尽,并且他若是再也不能去战场,那便再没有机会威胁到她,为啥不说明白呢?   “那你打算怎么和他说?”阿则问。   程冬至一下子卡了壳儿。   她该怎么说?   难不成大剌剌地对叶淮海道:“你回来啦!其实我说等你是骗你的,现在你没事儿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早就和你最好的兄弟搞上了!”   不不不,这也太凶残可怕了……   阿则看出了程冬至脸色的青紫,噗地笑了出来,把她搂在怀里。   “我当初说过,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不用担心。”   “那你打算怎么和他说?”程冬至这个时候才想起这茬,顿时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被小小地捉弄了。   “他过段时间应该会来文楚这边找你,到时候我们不用刻意掩饰什么,平时怎么相处,在他面前也一样。我相信他会来问我的。”   “那如果他不问你,非要问我呢?”   “那你就让他来问我。”   程冬至默然地点了点头。 第237章   程冬至属于那种怕着怕着反而麻木的人。本来一想到三人碰面时的那种绝顶尴尬她就简直要窒息, 可过了段时间后她就宛如滚刀肉了。发现就发现吧,迟早要发现的,长痛不如短痛。   正如阿则所料, 两个月后,叶淮海来找她了。   本来他打算去文楚市找她,扑了个空后才知道她去了望天角, 立即叫人开车直接过去了。赶到的时候, 程冬至正坐在一个大石磨盘上边嗦面边看人晒辣椒粉子,一身打扮和乡下到处见惯了的劳动妇女没什么区别, 灰扑扑的, 随意不羁中还带着一丝潇洒的野性。   叶淮海的脸抽了抽, 最终还是咧开嘴角笑骂道:“还说你开窍了呢!咋又回去了?”   程冬至回过头, 见是叶淮海后差点把手中的面给摔了,顿时有些结巴:“你……你咋来了……”   糟糕, 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来角上找自己!   这人咋还和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 来之前招呼都不打一个, 打招呼她早就跑了!   阿则不在身边, 程冬至顿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起来,只得直勾勾地看着叶淮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几次死里逃生出来并得了勋章的缘故,程冬至总觉得叶淮海这次的变化很大, 身上最后一丝哈士奇的残余气息彻底没了。尽管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着看向她, 说话的语气也一如既往地轻松随意,可她总觉得浑身发冷。   叶淮海的眼睛是急切而炙热的,燃着不明的火焰;可程冬至的感觉却像是被什么虎狼给盯上, 冰凉一片,脊骨一寸寸发着麻。   叶淮海嫌旁边不住地往他们这边瞧的人碍事,干脆让开车的人下车,他拉着程冬至上了车,完全不顾她的抗拒,自己直接把车开到了海边。程冬至试着向在场的宋二马求救,可惜宋二马这个缺根筋的没看懂她眼神里的绝望,还以为和以前一样是朋友间的打打闹闹,甚至在旁边开玩笑起哄,这脑缺的表现让程冬至想讲脏话。   没办法,谁让老一批的人都知道这仨是从小到大的铁朋友呢,换做是阿则这样做她求救估计更没人理她了。   到了地点后,叶淮海从披着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慎重其事地交给程冬至。   程冬至没敢伸出手接,问:“这是啥?”   “一个小玩意儿,我从家里翻出来找到给你的,挺好看,你打开看看?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叶淮海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程冬至还是不敢接,叶淮海直接硬塞在她手心里,哈哈地笑了。   程冬至想塞回去,可这样做看着像是拉拉扯扯,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东西我收了,带我回去吧,这里怪可怕的。”   “有什么可怕的,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不早就习惯了吗?再说还有我在你旁边呢。你不打开看看?”   “不了,我回去再看……”   叶淮海没说话,程冬至被车里的气压给弄得很不舒服,心里头有点恼火。   她不喜欢这样的叶淮海,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的叶淮海虽然莽撞,却从来不会这样无声地逼迫他,咋了,差点死过几次了不起了?她还是真的死过一次呢,谁怕谁啊!   程冬至脑内怒火滔天,然而身体却……很诚实地顺从了叶淮海的意志,打开了盒子。   之所以这么怂,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叶淮海今天的不正常,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激起了他什么毛病,现在就他们俩人,还是在这么狭窄的空间,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成年的男性是很危险的,这是她最近得出来的经验。   盒子里的是一个青色的小蜻蜓,看着有点像点翠,但不确定,似乎有些年头了。   “喜欢吗?”   “这是啥?该不会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吧。”程冬至问。   “咋会,这是我奶的东西。”叶淮海淡淡道。   程冬至顿时觉得手心里像是趟了一块烧红的栗子,继续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收着吧,别吓的和啥似的,又不是手表和戒指,没啥别的意思。”叶淮海一眼看穿了程冬至的不安。   程冬至艰难地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忽然觉得,再拖下去没意思,还是说开了吧。   “淮海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啥事?”   “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打算和他结婚。”   “…………”   叶淮海的身形顿时僵硬住了,眼睛也略微张大了些。   “之前你问我处对象没有,我说没有,是因为我想骗你回来,不想你去送死。”话已出口,后面的程冬至说起来便顺畅多了:“现在打仗也结束了,你也活着回来当了大英雄,咱们都得偿所愿,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吧……我不想骗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叶淮海沉默了很久,才问:“是个啥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   “你喜欢他哪一点?”   “我也说不清楚,意识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叶淮海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质小酒瓶,扭开盖儿喝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叶淮海的反应远远超出程冬至的意料,非常的平静,和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不肯接受相差甚远。   “你们打算啥时候结婚?”叶淮海慢慢地问。   “不知道,估计……就这两年吧。”程冬至小心翼翼地道。   “嗯。到时候记得给我发请柬,我再送你一份结婚礼物。”   程冬至目瞪口呆。   这是咋回事,这就结了?   不是,这也太顺利了吧!叶淮海的接受能力这么强的吗?   “你……你不生气的吗?”程冬至结结巴巴地问。   “生气啥,你骗我的事?”叶淮海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小丁点,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蠢蛋看?”   “啊?”   “你穿成那个样儿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了,只是当时不确定而已,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原来是这样啊……”程冬至讷讷。   “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不?”   “嗯。”   “那就把这个小东西收下,当是朋友间的礼物。这点小要求总不过分吧?”   “好……”   叶淮海把程冬至送回去后就离开了,看着他的车远去的背影,程冬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事情说出口是这么简单的,是她自己一直吓唬到了自己。   虽然有些怅然,可这样显然是最好的结局,淮海能想开真的是太好了。   晚上,程冬至在电话里和阿则说了这件事,可阿则并没有她这么乐观,而是觉得事情有异。   “这不像他的个性,你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好。”   “放心吧,他人已经走了。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真的放开了,淮海这人心里要真的有什么那是藏不住事儿的,可能是经历过生死后把好些事情都看淡了吧。”   “你没和他说那个人是我吗?”   “我本来想说的,可是他没问,就没说了。当时那情景怪尴尬的,实在是说不出口。”   “嗯,那你早点处理完角上的事情回我这边来。”   “哈哈,想我啦?”   “是,特别想。”   程冬至的脸红了红,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是后飞快地挂了电话,然后怀着满腔释然轻松与思念回到房里,进入了梦乡。   阿则不愧是叶淮海从小到大的好友,对他的了解超出一般人。   正如他所说,叶淮海之所以表现得这么淡然,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决定放弃。   从望天角上离开后,叶淮海回到南平,找到当初几位过命交情的战友一起喝酒。   “海子,东西送出去了吗?”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笑呵呵地问道。   “送出去了。”   “喝!这事儿成了?”   “没成,她有男人了。”叶淮海静静地喝着酒。   气氛顿时凝了一凝。   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叫小丁点儿的姑娘对叶淮海来说有多么重要,可叶淮海的这个反应……   “海子,你和我说实话,你打算怎么办?要是有啥兄弟们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等我看过那个男人再说吧,要是不是个好东西,我立马收拾了他。”叶淮海微微一笑,露出一点雪白带着冷光的牙。   “那要是个好的呢?”   “天下有几个男的是好的?到时候你们想办法给我找几个漂亮妞,去试试那个男的,我就不信他不动心。”叶淮海饮尽杯中酒,笑:“要是真不动心,我拿钱和其他好处试试他,要是再不动心我只能敬他是个汉子。”   “然后把女人让出去?”   “让个屁。就算是个真汉子那又怎样,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我对小丁点好?他不动心,我有的是办法让小丁点以为他动心了。女人一旦受了伤心里头难受,那时候就知道我的好了,顺水推舟再哄一哄,稀里糊涂生米煮成熟饭呗。她现在还太小太单纯,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儿的,不对比不知道什么是真金。”   “我说呢!你怎么就和没事儿人似的,敢情是早就想好了呀。不是我说你海子,你这事儿,不太爷们儿!”   “你错了,我这样的才是真爷们儿。我奶当初不也有相好的,女人么,嫁了人那身心就都是丈夫的了,等娃再一出来,以前再好都白搭,还不是得和自家男人恩恩爱爱过日子?”   “噫!”   …… 第238章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心头最大的疙瘩解开后, 本来就精力旺盛的程冬至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浑身是劲儿地开始联络生产线的事情。   离开放还有好几年,这个时候国内的生产设备还是相当落后的, 基本都是靠苏国那边的援助。与其说是援助,倒不如说是那边国内落后淘汰掉的设施,一溜儿半新不旧的。可就这样这些援助还非常抢手, 不是大型国营厂子基本摸不到。   程冬至手里头有比外面好千万倍的生产设备, 可她缺的并不是东西,而是光明正大把东西拿出来的理由。   该用什么样的幌子呢?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即便是回到文楚那边后, 程冬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喃喃出梦话, 被一旁的阿则听到了。   次日清晨, 两人正吃早餐的时候,阿则忽然问:“你昨天梦中一直在说什么流水线, 流水线怎么了?”   程冬至楞了楞, 随即反应过来, 笑:“是角上厂子的事, 大家手工剁辣椒实在是太辛苦费事儿了,辣手辣眼睛的不说,有时候还容易出差错把手指给伤着, 我就想着要是能弄些自动剁辣椒的机器就好了, 方便省事儿还卫生。然后我还想弄个装瓶的流水线,一坛坛地亲手舀麻烦又费时。”   “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   “好啊。”   其实程冬至就是那么顺口一说,并没有真的记在心上, 却没想到次日就得到了好消息。   机器弄到了,都是八成新的,是另外一个建交国家的援助生产资料,质量比苏国的好得多。这批机器本来是属于省城那边的一个食品厂的,可惜那食品厂因为管理不善处于崩溃状态,完全无法维持正常的生产,阿则便托人替望天角申请过来了。   托农业部报告的福,望天角现在是先进开荒团的热门候选之一,再加上辣酱的实在是受欢迎,很多人都知道那边的辣酱好吃,所以申请这些机器的理由顿时充分了起来,几乎没什么困难就通过了。   程冬至听阿则把自己的功劳撇得干干净净,心里感动不已,她知道他肯定是费了不少事儿。猛地一把抱住他亲了一口:“太棒了!你咋这么能干呢?”   阿则笑,低头落下一吻。   机器运到了望天角后,程冬至趁着门关处没其他人,迅速地把那些机器换成了自己从系统里拿出来的那些。反正经过处理后两种机器的外表差不多,用个几年后谁也说不清里面该是什么样儿了。南平那边送来的是两条流水线,程冬至计划着以后如何想办法把它们变成五条甚至更多,反正这个时候信息闭塞不通,能做手脚的地方多着呢。   角上的人都像看洋百戏似的围着机器使劲瞧,怎么都看不够。程冬至示范给他们如何操作,蔡鹏程他们心细手巧,很快就完全学会了,不住地啧啧称赞:“这机器好!以后再也不怕伤手,也不怕辣着眼睛了!”   蔡鹏程的妻子宋三妹却是想得更远:“要是以后咱们只用搬辣椒装酱,那岂不是能省不少事儿,多装好些瓶?”   “对!你们只管这两样就行了。以后可能会多弄些辣椒大棚,要是地里那边人手不够,辣椒续不上机器空了的话,你们可以过去帮忙摘辣椒剪辣椒,工分照他们的计。”   “成!!”   有了流水线的厂房虽还有些空荡,但总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工厂了。程冬至还特地定做了一批方便劳作耐脏耐磨的工服让他们穿上,看着更加正儿八经。这么一来,蔡鹏程等人的腰杆子挺得更直了,有种自己实实在在地变成了工人阶级的感觉。   有了流水线的帮助,辣酱的生产效率明显提高了不少,一天就能生产出近三千瓶辣酱!   这个数字着实震惊到了蔡鹏程他们,要不是材料不够,他们还能做更多呢!   “厂长,要不咱们再招些人来,多弄几个辣椒大棚?我看角上这点儿辣椒兜不住哇!”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大家都开始改了称呼,不再叫她大姐菩萨啥的,直接叫厂长了。现在啥事都有规矩,称呼自然也要有规矩。   程冬至知道众人的心思。流水线的效率太高,辣酱又太受欢迎,这么一空下来便显得极其浪费,谁会和钱票过不去呢?   “这个倒是可以,不过我们还是老规矩,尽量招熟人吧,以后有个什么事还能找人问问。大嫂子,你娘家村那边要是有靠谱勤快的人,能介绍些过来吗?”   宋三妹脸上顿时放红光了:“有,咋的没有,多着呢!不瞒厂长你说,上次我写信回去告诉家里人咱们角上有多好后,他们一个个都想来,托了不知道多少话给我娘家。不过厂长你放心,我肯定挑性子好能做事儿的来,咋地也不会给角上拖后腿。都知道是我家来的人,要是惹了啥事儿,不也是把我的脸往地上跌?”   程冬至十分满意,真不愧是蔡鹏程看中的女人,和他一样一点就透!   “可是现在招人也太紧了些,咱们宿舍楼不够住,要不等我找人做好新宿舍楼再说?”   蔡鹏程有些遗憾:“那要等好些时,不知道角上的辣椒够咱们做多久的,我看着剩得不多……”   程冬至有些好笑,以前种地的时候也能分钱分东西,咋就没看到他这么积极呢!   “这个不急,等辣椒用完了你们可以先去盖辣椒大棚,差不多盖好了后一批人也来了。对了,其实我早就想着要把地里的活儿改一改,以后多薯王和米麦啥的不用再种了,黄金薯留两亩,菜蔬多种五亩。空出来的熟地全部拿来盖辣椒大棚。”   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程冬至自己的考虑的。   虽然现在的粮食还是有些紧张,可她手里并不缺粮,现在又有了这么多替身帮忙打□□,大大方方运回来角上人的口粮没啥问题。虽然自个儿种粮看着似乎能节约下买粮钱,可她给的工钱高,长远看不仅累人还有些浪费,不如就种点儿下饭的菜蔬啥的,毕竟老在角外头买菜不现实。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了,她系统里的金币早就快要溢出爆表,此时不多多地花一些,更待何时呢?   宋三妹的信寄回去后,在她的娘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几乎是所有沾亲带故的人都想过来。   谁让宋三妹在信里把望天角描述的那么好——住大房子,穿劳动布衣裳,吃得饱,还有肉!   据说那边野地荒地多,尤其是兔子多到不行,休息时候随便去套笼里捉几只肥肥的回来煮了吃,从来没人说啥。   小伙儿们向往的大多是吃兔子,姑娘们则被信中所描述的什么都有小卖部迷昏了头,做梦都是自己神气活现地进去拿工分换这换那,不要钱不要票,只要肯下力气出汗!   蔡鹏程夫妇俩经过再三商量斟酌,最终决定把平素口碑和人品最好的熟人先弄过来,其他不咋地的就不管了,得罪他们总比得罪厂长强。   程冬至允许现在所有的角上员工引荐担保人过来,由于福利待遇太好,新宿舍楼落成后没几天就招满了一百多个人过来。这样一来,虽然空荒地还是占全角的大约三分之二,可望天角总算是肉眼可见地有烟火人气了,和当初的荒凉寂静不可同日而语。   更妙的是,这个角上还出生了几个婴儿,狗吠加上儿啼,宿舍楼一带说不尽的欢喜热闹。   同时有孩子出生这件事也提醒了程冬至,特地找了一个技术过硬的“臭老九”大夫与和他有丰富接生经验的护士妻子来角上驻扎,这样一来除非是棘手的大病,生孩子和其他常见病症啥的是没有太大问题了。   出于对医护人员的尊重,来的这两位待遇非常好,平常不用下地干活,拿的也是高工分,有啥好吃好喝好福利都先紧着他们。这对夫妇是吃苦熬过来的人,能有个地方清清静静吃饭睡觉早就欢喜无比,没想到还能被这样优待,感激得不行。他们不愿意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只要闲着就抢着做活儿,说是这样对健康有益,光吃不动是不行的。   至此,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接下来就只需悠哉悠哉地等那场会议的召开了。   程冬至见角上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欣欣向荣,便放心地回到了文楚市找阿则。   阿则的单位分了房,是在文楚委大院儿里的一个带院二层小独栋,虽然没有邵家小楼那样阔敞优雅,倒也质朴可爱,况且两个人住绰绰有余,生几个孩子都不怕装不下,房间多着呢。基本上,若是不出什么意外,以后两人结了婚就住这里了。   如今程冬至回文楚都不再去自己宿舍,而是直接来这里,和自己的家没什么两样。这里的邻居都自带院子,所以没有其他人的目光和打扰,满心满眼只有他,二人世界过得清净又甜蜜。   角上的日子虽然过得激情四射的,可也实在是太累了。每回到这个家,程冬至才觉得自己是一朵备受宠爱呵护的娇花而不是大风雪里的老梆子,无论受了多少累只要看到阿则,就困乏全消了。   都说情侣之间过了热恋期就会有厌倦期,可俩人无论恋多久都和热恋时一样,永远不觉得腻。   虽然还没结婚,可她却提前过起了已婚米虫太太的生活,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白天的时候偶尔去机械厂那边晃晃露个面,有时候则去邵家小楼那边和未来公婆吃饭聊天,大部分时候还是去附近溜达,逛逛街,买买菜,然后等阿则差不多下班的时候去厨房做一大桌好吃的等他。   幸福的日子总是唰的一下过去,即便每天过的都差不多,可程冬至还是美得不行,觉得时光太迅。她是开年的时候回来文楚的,转眼间过了就过了好几个月,却老觉着自己是前不久才回的。这次俩人打算等邵叔叔抽出空来后,和王家那边摊牌,两家家长见面给他们订下婚,所以呆的时间要长一点,反正角上那边没什么事要操心了,呆多久都行。   “等天黑了一起去看电影?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招牌上好像上了新片。对了,我还要吃烤板栗,你给我买两包带进去吃。”程冬至撒娇。   “好。”阿则笑。   盛夏炎炎,到了晚上恼人的高温才稍微好过一些,换做白天艳阳她是绝对不想出门的。   吃过晚饭后,程冬至换了一件杏黄色的连衣裙,用一条同色绸子发带把头发折中绑起,由于头发前不久烫过微卷,她又给自己涂了点口红,这样看着颇有些港式女星的风味。   阿则的住处离电影院不远,看完电影后,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林荫道下。夜色醉人,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爱侣趁着天黑偷偷地牵着手,这条街上满是微甜的恋爱气息。   “想去哪吃饭?”阿则问。   程冬至很纠结:“有什么新馆子吗?之前的都吃腻了。”   “前面新开了一家回馆子,你不是很喜欢吃牛肉吗?”   “嗯,好呀!!” 第239章   程冬至一向很喜欢吃牛肉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 才刚进馆子就有些反胃的感觉。   尤其是做好的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 本来她还想先尝几块牛肉的,可当鼻尖近距离闻到味儿时,实在是忍不住, 猛地跑了出去, 在一颗大树下干呕着, 街上路过的人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阿则跟出来, 很担心地抚着她的背:“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估计是好久没吃牛肉一下子冲着了,喝点热水坐一会儿就好了。”   程冬至尽力宽阿则的心。   俩人回了馆子, 她还没来得及找服务员要热水,又被碗里的牛肉给逼出了馆子门, 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这样子肯定没办法继续坐着吃了, 俩人只得打包好面回家。   走到一半的时候,程冬至忽然站住了。   “不舒服吗?”   “不, 不是……”   到家里后,程冬至看着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的阿则, 忽然转身进了卫生间。   良久后, 程冬至如遭雷劈地出来了。   阿则已经收拾打点好了在等她,看她脸色不好,问:“我们坐一会儿再出门?”   程冬至极其迟缓地摇摇头,半晌才弱弱地道:“我们先去沙发上坐着吧,我有事儿和你说。”   阿则有些茫然, 可还是顺从地扶着她道沙发坐了。   程冬至深呼吸一口气,垂眼不敢去看他,轻声道:“我……我可能怀了。”   阿则半天没有反应。   程冬至抬起眼看去,在看清他的表情后,本来沉重沮丧的心情顿时被感染得温暖了起来,眉头明明皱着,可嘴角却无可奈何地翘起了。   这个小生命来得太突然了,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计划也被打乱了。   明明每次都有注意,想不通怎么就有了,模糊想想或许是前段日子算错了时间大意了。虽然是个□□烦,可是这毕竟是和自己爱的人的结晶,对方又是那么的震惊和幸福,程冬至心里都霎时变得柔软无比。   “太好了。”   阿则紧紧握住程冬至的手,又似乎是怕自己把她握疼了,改为拥抱。他克制着自己的力度,并不是很紧,却把程冬至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仿佛生怕她消失或者离开。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了很久,最终阿则开口道:“还是要去医院检查,如果确定了,我们就立即去省城那边。”   程冬至点点头,满心无奈。   本来还想先订婚过段时间再结婚呢,现在看来只能直接赶紧结婚了。这么仓促肯定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她咋就这么不小心呢!   去医院确定的确有了后,程冬至和阿则一起回了省城。   她先找的王春枝,把自己和阿则准备结婚的事儿告诉她和一旁的高爱国。王春枝下巴掉在了地上,高爱国更是差点把怀里的爱宝给跌了。   “啥?”王春枝的嘴巴完全合不拢:“你是说,和,和他?”   程冬至红着脸点点头。   “不,不是……你俩咋在一起了啊?啥时候的事儿啊?!”   王春枝感觉自己的脑子几乎要炸了。   她对叶淮海有多熟,就对阿则有多熟,对阿则的印象一直是叶淮海的朋友,程冬至朋友的朋友,还有就是这孩子从小就漂亮得不像话。   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叶淮海身上,从来没想到旁边那个闷不做声的孩子竟然截了胡,把妹儿给拿下了!!   得亏程冬至暂时还没有透露自己怀孕的事,不然王春枝能像喝了几斤假酒一样站起来往墙上撞。   阿则很镇定地对王春枝道:“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一辈子的。”   王春枝一下子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她有点看不懂这世道了!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后,王春枝一把将程冬至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事儿,小倔驴知道不?”   “知道……又不知道。”   “老天爷呀!咱爸妈那边没啥好说的,他俩能有啥不同意!关键是这小倔驴,我看怕是要出人命啊!!!”   “大姐你也太夸张了吧,咋会出人命,顶多是心里头不舒服一阵子呗……”   “我看你真的啥都不知道!前不久小倔驴还来我这儿给咱家帮忙爱宝上学的事呢,爸妈那边他也去了,他现在和咱们家里人来往比以前还主动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是咱们家女婿了!对着外头人,他也一副不见外的样子,你知不知道省城这边多少人都传开他和你有啥了?你是不知道他现在啥样子,据说在部队当了啥干部,浑身那气儿吓死个人了,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我看他那样子,拿枪崩了你俩也是有可能的!你说你找谁不好,偏偏找他兄弟,这不是俩人合着打他的脸吗?”   程冬至顿时有些焦躁起来:“这咋还就成我不对了?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呀!再说了,我在和阿则一块儿之前就拒绝他了,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又从来没含糊着吊着他,难道他喜欢我我就非得喜欢他不成?”   “话是这个理,可我绝不敢和他说去,我怕他连我也一块儿崩了!”   “我也没让你和他说,你帮我和爸妈说一声就得了,我们这次回来就是通知爸妈,准备准备办婚礼。”   “啥?办婚礼?这么急,那你干啥不早点和爸妈说?难不成……”王春枝下意识扫向程冬至的腰部。   程冬至破罐子破摔:“别瞎猜了,我告诉你吧,有了。”   “阿则的?”王春枝一个哆嗦。   “那要不然呢。”   王春枝又一屁股滑地上去了。   王卫国和刘金玲听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和王春枝夫妇一样,瞪大了眼,半天不能言语,腿软到站不起来。   刘金玲倒是知道程冬至有对象,这段时间叶淮海主动来的时候也旁敲侧击提醒过,可叶淮海很大度地表示自己早就知道,还暗示自己会一直等着冬枝回心转意,说是这结了婚还有离婚的呢,他未必没希望!就算不成,那也不能冷落了两家的关系。   本来刘金玲还暗喜得浑身痒痒,以为捞到了一尊稳定的大佛,在知道程冬至居然和阿则在一块儿后,才发现坏了,事情要糟!   刘金玲从叶淮海那里听说过一些事,知道邵家现在起来了,并且比以前还厉害得多,所以并不敢去威胁程冬至和阿则断了关系去选叶淮海。凭良心,要是没有叶淮海这层关系在,她会觉得阿则是个千好百好的头等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那种,可他和叶淮海偏偏有这层关系……   这上哪说去。两个孩子,单独看那都是上好的姻缘,可这凑在一起那就是神仙打架他们家遭殃的局面啊!!   无论王家人情绪如何激烈复杂,木已成舟,小女儿都这样了,除了硬着头皮准备婚礼也没有其他退路了。   刘金玲流着眼泪,紧紧地握着阿则的手:“好女婿,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别只顾着她,要是淮海那边计较起来咱们家可兜不住……”   阿则道:“放心吧,妈,他那边我会安排好的。”   听到这声妈,刘金玲一愣,再怎么焦急也忍不住欢喜了起来:这可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哇,邵家是她心里头羡慕无比的人家,谁不知道邵家小子聪明漂亮又金贵,当初多少大院儿里的人家都想他做女婿,没想到居然成她刘金玲的女婿了!真要说,这孩子不比淮海差,都是顶呱呱的!说出去多有面子!   再想想,既然邵家都接纳自己女儿了,那就是一家人,有他们的保护,叶家那边顿时也没那么可怕了。   刘金玲从恐慌中缓过劲儿来,不住地和阿则唠嗑叙感情。   程冬至心里头挂念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叶淮海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他不是已经看开放下了吗,为什么要在省城这边制造这样的舆论,他到底想干啥?   因为情况特殊,婚礼的事又拖不得,阿则给王春枝一家和王卫国夫妇安排好了假,带着他们到了文楚。   两家人见了面,气氛相当好。本来刘金玲还暗暗担心女儿在邵家的日子不好过,见对方把程冬至几乎当亲女儿待,这才放下心来,满面红光地开始互称亲家。   大概是离开了有叶淮海在的省城心里比较松快,刘金玲甚至还有心情关心婚礼的细节:“我和他爸两边儿亲戚都少,没啥要请的,这事儿是大办还是小办呢?”   程冬至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看来她是真的放下刘家那些人了,到现在还没再犯病。   阿姨诚恳地说:“我们俩的意思就是听他们小年轻的!他们爱大办就大办,爱小办就小办,咋说也是他们结婚不是咱们结对不对?只要俩孩子高兴,咱们咋样都好!我盼这天盼得眼睛都红了,大办小办我都高兴!”   “亲家母这话说得好,是这个道理!对了,现在还兴不兴大办呀?我听说有的干部家庭不能太热闹,会被说铺张浪费……”   “不要紧,咱们席面朴素些就行,没听说过不许热闹的!这来参加婚礼的人多还能怪咱们吗?谁让咱们家亲戚朋友多嘛!”   俩家的长辈商量得热火朝天,程冬至一直脸红没抬头,主要是阿则和他们商议。   最终大家决定把婚礼定在月底,那天正好是个公休,大家伙儿都能来参加。一些重要的亲戚比如断尾村那边的王有孝一家和太婆他们,还有省城那边的熟人朋友们,能来的全部用车拉过来,安排好住宿,到时候再亲自送回去,不耽误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这个决定让刘金玲幸福得直叹气,她咋就这么有福气,有了这么个体面的亲家啊!车接车送,够她在亲戚好友间吹上一辈子的了! 第240章   本来程冬至想让角上的大家也来参加婚礼, 可现在角上忙的不可开交实在分不出人, 叫其他人顶着容易使后面的员工心里头有想法, 还是阿则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文楚这边办了后, 再去角上办一次。   程冬至高兴坏了, 在文楚这边有诸多顾忌不能太高调,顶多穿个红色呢子大衣给大家敬茶;角上都是自己人, 她就可以穿自己最喜欢的婚纱和阿则交换戒指啦!况且那边风景好,拍婚纱照啥的也方便!   眼下时兴的彩礼已经不在局限于三转一响了, 而是升级为“三大件和三十六条腿”, 即是自行车, 缝纫机, 手表和桌椅立柜床之类的家具。这些东西除了缝纫机以外小家里都有了,两人都不怎么自己做衣服啥的, 所以缝纫机要了也没用。   王春枝当年嫁给高爱国有个小两间新房的时候,刘金玲已是志得意满满心欢喜,天天到处去炫耀;如今看到二女婿竟然有一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做为新房, 还是精装修过的!刘金玲晕晕乎乎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进来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飘得很。   天啊, 两层的独栋小楼!里面家具一应齐全美观, 样样她都没怎么见过, 样样都是好的。再三确定这栋房子只有小夫妻俩人住时,刘金玲激动得满面通红,迫不及待地开始酝酿好回省城那边后该咋显摆这件事了!王卫国全程没说什么, 但心里十分欣慰,同时对刘金玲当初跟着他受苦有些愧疚。   只有王春枝想得比较远,为妹妹担心的比较多,她偷偷问程冬至:“他们家彩礼这么高,你准备带啥嫁妆去?可别带少了叫人瞧不起。这些年你大手大脚的花钱,也不知道能存下多少,我手里头还有些钱,你之前给我贴的那些陪嫁我没全用了,攒起来好多,就等着你今天用呢!”   程冬至并不缺那些嫁妆,可她知道这是大姐的心意,高兴地说:“真的啊?都有些啥?”   “多着呢!有皮鞋,羊毛袜子,灯芯绒裤子,夹袄,镜子啥的都有,衣服裤子改改还能穿,就是以前的料子花色现在不咋兴了。”王春枝十分遗憾。   程冬至不高兴了:“我当初给你的也就这么些,你都留下来,这些年你都用了啥?”   “我哪都留下来,这不一直穿着你给我陪嫁的皮鞋吗?我都说了这皮子顶好,经穿,现在爱宝都上小学了,我脚上这双看着还有七成新呢!得亏咱俩鞋码差的不大,你也能穿。”   “我不要,你全都留着自个儿穿吧,我要买新的,你那些样子都过时了。不是我说你大姐,姐夫现在工资也不低,你也还赚着钱呢,干嘛还这么省?把东西留坏了才是糟蹋钱!”   “外头的不时兴了里头的总行吧?要不我把羊绒衫儿夹袄啥的给你,一直都没动,崭新的!”   “我不要!你给爱宝留着吧,孩子一年窜一个个儿,很快就用得上了!”   “哎你这丫头咋就不听话……”   姐妹俩争执的时候,邵家那边的人来接他们了,这段时间王家人一直都是住在邵家小楼那边,房间多,倒也宽宽绰绰。   程冬至他们没有住过去,而是继续留在新房这边。本来按照道理说新房在结婚前不宜住,不过现在没那么多讲究,况且程冬至在这边也住惯了,就还是和阿则俩人留在这里。阿姨那边担心阿则上班的时候顾不到她,特地请了一个经验老道的婶子过去帮忙打扫做饭啥的。   自打知道程冬至有了后,本来就惯着她的阿则几乎连手都不让她自己洗,要不是他还要上班,程冬至估计能被惯得吃东西还要人抬下巴。   “你别害怕,我身体好着呢,不会出啥问题的,就和以前一样就得了。”程冬至笑着对紧张过度的阿则说。   她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她风里雨里到处跑,从来不缺乏运动,营养又跟得上,再加上一直能自我调节心情保持良好的心态,能出啥问题才怪了。   “前几个月不稳,等稳了我就不这么紧张了。”   “你咋知道这么多的?”   阿则指了指书柜,只见上面有满满一排关于照顾孕妇和新生儿等一系列的书籍,其中还有好几本夹了书签,看来是认真做了功课。   程冬至心里一暖,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他肩上:“辛苦你了。”   阿则摸摸她的脑袋:“不,真正辛苦的是你。”   “我有啥辛苦的,结婚这么大的事儿全都是你和阿姨他们在弄,我就每天吃吃饭看看书啥的,人都胖了。对了,到时候要请多少桌?”   “可能到时候人比较多,除了我爸这边的亲戚朋友,我妈那边也要过来不少人,省城那边大院里的人也都送了礼。”   程冬至忽然想到了什么,背直了起来:“那……叶家呢?”   “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叶家那边也随了礼,老爷子还特地单送了你一份礼说是赔罪,这些东西过段时间阿姨会整理好了连单子一起送到这边来。”   “那淮海呢?”   “他还不知道。他现在和省城叶家关系很微妙,平时不住在大院里,也不怎么和家里人联系,没人敢告诉他。”   “那我们需要单独告诉他吗?当初他和我说,要参加我的婚礼……”   程冬至心里感受很复杂。   虽然叶淮海骗了她,根本没有真正放下,可无论出于什么说法,这份请柬她都不得不给他。   他不仅是她的朋友,更是阿则的兄弟,没有道理所有人都请到了偏偏漏下他。   “你不用担心,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参加我们角上的婚礼。文楚这边人多,关系也复杂,到时候闹出了什么事不好收拾。”   程冬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阿则当着程冬至的面拨通了电话。   叶淮海起初不知道是谁,听见阿则的声音后笑骂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咋知道我这个号的?我可没告诉过你!”   “我也是从认识的人那里打听到的。”   “也是,现在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打电话找我干嘛。”   “十月一号有时间吗?”   “十月?那还有两个多月呢,我过几天去三温河那边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不知道到时候抽不抽得开身,是大事儿?”   “我要结婚了。”   叶淮海显然是被震到了,半天才骂道:“X!你小子啥时候处对象了?啥样儿的人啊?”   “你来了就知道了。”   “好小子,你连我也瞒得滴水不漏,不地道啊你!得,那天我一定来!兄弟这么大的事儿,不来我还是人吗?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才认识不久的,我那边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么急着结婚,难道……”话尾,叶淮海带上了明显的促狭与调侃。   “嗯,她怀孕了。”   “喝!!!看不出来啊你!!先上车后买票!!你等着,等我给你带份大礼来!!在哪儿办,文楚还是省城?”   “望天角。”   “行!!”   挂了电话后,客厅里流淌过一阵寂静。   程冬至勉强道:“要不,那天你穿个防弹背心?”   “不用的,他要想杀了我多的是办法。”   “那你也不能就让他这样下手吧……”   “放心。”阿则握住程冬至的手,笑:“我舍不得让你带着孩子守寡。”   “你啊……”程冬至无奈地笑了。   文楚这边的婚礼办得很成功,郎貌女貌的,站在那儿活像一对画儿上的人。程冬至本来就身形纤细,月份小也不明显,遮掩都不用完全看不出来,没人发觉她肚子里的事儿。虽然过后孩子出来的时间会提醒大家些啥,但也不重要了,他俩都不是会在乎外人说啥的人。   王卫国大小算个副厂长见过世面,刘金玲又是场面上的人,王春枝夫妇就更不用说了,娘家人那边的奇葩极品一个都没给请柬,席上一点儿都没出错,没给新娘子丢脸。新郎家那边更都是有规矩礼仪的人家,全程都是和谐的掌声与笑声。最幸福激动的还是太婆,全程都在抹眼泪,不住地念叨着真好,真好。   婚礼结束后,程冬至在家里养了一阵时间的胎,差不多九月中旬时,阿则请好了一个月的假,陪她回了望天角。   程冬至到的时候是傍晚,大家都在食堂里集合等着迎接她。如今她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很坦然地穿着孕妇装下了车,大家都忽略了扶着她下车的阿则,所有的目光全都钉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宋二马反应最快:“厂长,你这是……吃胖了?”   程冬至差点没呛到:“你见谁只吃胖肚子的?我这是怀孕了!”   “啊??!!”   大家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实,比王卫国夫妇受到的打击还大,还有人恍惚地倒退几步差点被食堂凳子给绊倒。   在他们心里,程冬至会怀孕那可是比六月飘雪还可怕的大事儿啊! 第241章   大家一片惊惶不安, 唯有大哥蔡鹏程勉强保持住了大哥风范, 尚且镇定地问:“厂长, 这……这孩子是谁的?”   程冬至有点尴尬, 但还是指了指阿则:“他的, 我们俩已经结婚了,来角上再办一场婚礼。”   众人吓傻了。   “啥!?是阿则?!!老天爷啊!!”   “啊呀, 大哥!大哥你咋了!……”   “快来人,给大哥灌白糖水掐人中!犯老毛病了!”   程冬至风中凌乱, 看来大家受的刺激果然很大……   鸡飞狗跳过后, 角上的老人儿们终于接受了这个晴天霹雳一样的事实。   首先, 他们虽然知道程冬至是个女的, 可怎么都很难把她和结婚生子这件事联想起来,总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带着大家拼命挣钱做事儿, 一辈子都分不清男人女人。   其次,他们咋都想不到,这俩人居然会在一起!!这不是胡来吗?   当初倒货的兄弟们在吃过晚饭后, 聚到食堂小厅里, 单独又喝起了一轮酒。程冬至不能喝,都是阿则替她, 她喝果汁。   “厂长啊, 这事儿……叶兄弟知道不?”蔡鹏程结结巴巴地问。   程冬至苦笑, 看来事情的严重连角上的大家都第一时间反应到了。   “过几天他来角上就知道了。”   “要不要到时候,让兄弟们看着点儿叶兄弟?我怕……”   “你们和阿则商量吧,他拿捏得了分寸,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程冬至很苦恼。   阿则道:“不用担心,到时候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找你们的,先谢谢大家了。”   震惊归震惊,担忧归担忧,可厂子办婚礼这事儿毕竟是一件大喜事儿,大家开始劲头十足地忙活了起来。   补的这场婚礼定在了十月一号,正好地里的东西也都收过一茬了,最忙最紧张的时期已经过去,暂时不急那一两天。程冬至决定从婚礼前一天下午开始放假做准备,一号当天大家痛痛快快吃喝玩乐一整天,二号再睡一上午醒醒酒,下午再开始恢复做事。所有人都算满工分,就当是带薪玩乐了。   程冬至这样大方,角上的人都是有心的,自然不会大吃大喝占便宜,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和红包,不管钱是多是少,东西是贵是贱,那都是自己的心意。就连最小的蔡四弟也不例外,他的钱全都被大美管着存了起来,便用自己的工分在小卖部里换了不少白面和糖,以及一点芝麻,亲手做了好些又厚又硬的甜盔饼,还用撕下来的红对联片儿包了五块钱,郑重其事地送给了程冬至。   这个礼物招来了大家的哄笑,蔡鹏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宋三妹也哈哈大笑地拍了一下自己小叔子的脑袋,心想这孩子莫不是个憨的,厂长啥没吃过,稀罕他的盔饼!   程冬至却是很开心,她知道这盔饼是四弟从小最爱吃的东西,没有之一,也就过年的时候他才舍得花钱吃一些。现在居然送给她这么多,可见这份心意是实打实的。   于是她很高兴地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对蔡四弟笑:“我可爱吃这个了!这东西结实又耐放,这些我谁也不给,就放枕头边儿晚上自个儿偷着吃,能吃半个月呢!”   蔡四弟很认真地说:“你可别放枕头边儿,得收起来!不然就被姐夫偷吃了。”   蔡四弟嘴里的姐夫自然是指阿则,这下子大家的笑声更是几乎要掀翻房顶,别说程冬至几乎笑滑到地上去,就连一脸淡定的阿则都笑了。   叶淮海比想象的更积极,十月一号的婚礼,他怕当天赶不及,硬是在前天晚上赶来了,并在快要到的时候给角上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开门。   程冬至心跳得厉害,阿则温柔地抱住她:“不要怕,我这边安排好了。”   阿则的意思程冬至明白。   本来以为他准备就这样两人直接面对叶淮海,可就在昨天来了好几个一看就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若有若无地保护在她周围,说是来参加婚礼的熟人,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她清楚。看来阿则对叶淮海的暴怒反应也有一定的准备,可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她这边的安全。   叶淮海到了后,宋二马带着他到了木屋那边。现在其他人基本都住员工宿舍了,只有程冬至夫妇俩住原来的木屋房,说是习惯了,并且看着也亲近。   一路上,宋二马颤得厉害,说话都不利索。叶淮海发现了这一点,笑道:“你怎么了?吃坏肚子打摆子?”   “没,没啥……”   老一批的人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全都避开了夫妇二人所在的前屋大厅,但又怕出了啥事照顾不到,都躲在了附近,装作有事情做。可大晚上的,能有啥事儿做呢?看着很违和。   叶淮海满心都是对阿则妻子的好奇,忽略了角上奇怪的气氛,直冲进了大厅。   没想到,一进来首先看到的不是阿则,而是坐在大椅子上的程冬至,她手上正在编织着些什么。   “小丁点?你……”   叶淮海很意外,可当他看清程冬至的模样后,接下来的话全部冻结在了胸腔。   程冬至家常穿着一件纯棉高腰宽松衫子,外面套着一件薄针织绒外套,身下盖着一个薄毯子。她的身型依旧窈窕,可腹部的隆起十分明显,是那么地刺目与惊心,冲撞着叶淮海几乎要爆炸的心脏。   “淮海哥,你来了。”程冬至不敢直视他,眼光飘到了他脖颈处,胸前的勋章处,唯独不看他的眼。   叶淮海愣愣地看着程冬至的腹部,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他僵在原地,来之前的所有兴奋,好奇,以及计划全都化作齑粉,以及痛入骨髓的讽刺。   程冬至没有说话,她的面容是那么的平和,隐隐带着一点悲哀。   就在这一瞬间,叶淮海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派去打听的人说她和以前一样,除了角上的熟人与阿则以外,身边并没有出现疑似未婚夫的人物。   听到这个说法后,他欣喜若狂,还以为那只是她拒绝他的借口,心里更加笃定有把握了,这也是他后来敢放心大胆不去管这边,只顾着在省城使力的缘故。直到现在才知道,她并没有撒谎。   还有,当初很多事情的一些疑点,曾经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的,全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淮海像着了魔一样一步步走向程冬至,恍惚地伸出了手,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一个人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阿则。   叶淮海死死地盯着阿则,眼神中满是带着血腥味儿的杀气。   阿则递向他一把枪,叶淮海的眼神窒了一窒:“你什么意思?”   “留我一条命就行,轮椅我都准备好了。”阿则指了指旁边的角落,那里果然有一个轮椅。   那个轮椅让叶淮海觉得很讽刺,他大笑了几声,猛地一把揪住阿则的衣襟,力气之大使得他的手上都暴出了青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你一条命?!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搞大我女人的肚子?!”   阿则平静道:“她不是你女人。我也让过你,后来我发现你给不了她幸福,但我能。”   “你能什么能?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我可以放弃前程来说服我的家里人,也可以耐心地等她喜欢上我,还可以铲掉所有潜在不利,不让她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这些你不能。”   “X!你信不信我开枪崩了你?”叶淮海被戳中痛处,登时暴怒,濒临失控。   “信,你杀过很多人,不少我一个。”   叶淮海夺过阿则手里的枪,程冬至尖叫哭喊了起来,就在即将扣动扳机之时,叶淮海浑身的力气忽然像是被抽走了一样,缓缓地止住了动作。   他看到了程冬至惊恐的眼泪,还有她的腹部。她想过来,却有几个人强行拦住了她,不让她靠近这边危险的地方,把他们隔离开。   这一切像是恍若隔世,明明离他很近,却像是极为遥远的一幕,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眼泪是因为他,她怀着他的孩子,她和他才是一家人。而他不过是一个想要把她变成寡妇,把她肚子里孩子变成遗腹子的恶人。   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心如死灰,为时已晚,看破,和化不开的悲凉。   叶淮海怔怔倒退几步,把枪扔了,笑了起来。   “小丁点,我咋都没料到……你选谁不好居然选他,早知道我就告诉你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个啥样儿的人?你知不知道机械厂那个姓蒲的和他们家是啥关系??你知不知道当年军校的那些人咋说他的?为啥你会这个点儿怀孕,你想过没有?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被他给下套儿骗了?”   叶淮海看着阿则,笑得喘不过气来:“我说呢,当年林家那群蠢人好好儿的干啥忽然要动手,动手就算了还偏偏这么巧撞到你们家这边来,现在想想,原来真正动手的是你!从小我就知道你厉害,还以为兄弟厉害我跟着沾光,咋想得到这个兄弟连我都玩啊!你没和小丁点儿说过你是个啥样的人吧?那就一辈子都别说,别让她知道,好人做到底,骗人也骗到底,这样才对得起你刚刚说的那些鬼话!” 第242章   外面听到动静不对劲的人赶来时, 叶淮海已经走了。   或许, 再也不会再见了。   程冬至哭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叶淮海最后说的那些话, 忽然察觉到了点什么。   “阿则,我来文楚这事,是你……吗?”   阿则平静地看着她, 承认了:“是我。”   “………”   阿则轻轻地抱住她:“不要想太多,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只要记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就行。”   程冬至心中五味杂陈, 楞楞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思路渐渐地被理清了一些, 想通了一些当年不明白的事情, 可她并没有伤心难过甚至生气。   因为她心里特别清楚,即便阿则不做那些事, 她也终究逃不出他的网。   诚然, 阿则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人兽无害, 善良无辜, 他有隐藏起来的一面。可她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他这一点呢?   毕竟程冬至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善良无辜的人,她隐瞒阿则的秘密海了去了。可只要这些秘密不影响他们相爱相伴, 或许没那么要紧吧?人总是要隐藏很多秘密, 方能安稳度过一生。   虽然心中有很多遗憾和怅惘,可次日, 程冬至还是尽力调动自己的情绪,让婚礼变得热闹起来。大家开开心心地祝福他们,她为什么要沉着脸扫大家的兴呢。   赵敬伦亲手给他们拍了两套婚纱照,西式和中式各一套,背景是蓝天大海, 角度光线都选得好,洗出来的成品好看得不行。出于一些顾虑,这两套礼服只是在拍照的时候偷偷穿,并没有在宴席上穿起来,不过这样对程冬至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和阿则最好的时光被定格在了相机里,能拿出来回味一辈子了。   这些照片,程冬至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可得好好保存起来,说不定以后还能给孙辈们拿去网上秀,炫耀他们家那对没整容的天然美女帅哥老头老太太呢。   就在程冬至兴致勃勃地骑车把照片拿去给蔡鹏程他们看时,赵敬伦来到阿则身边,笑着说:“恭喜!听说你马上要被调回南平了。”   “谢谢。”   “她知道吗?”   “暂时还没说,等确定下来了我就告诉她。”   “以后你俩可不容易了,你的工作只会越来越忙,只怕是聚少离多。”   “我们已经习惯了。即便我不调回去,她也是一心扑在大事上,只要偶尔能想起我就好,我会一直等着她。”   “那如果她不乐意你这么忙呢?”   “她不会的。”   “如果呢?”赵敬伦坚持。他看着阿则的眼睛,试图看出一点什么。   阿则淡淡一笑:“那我就想办法闲下来。”   赵敬伦哑然,忽然笑了:“我知道为什么叶淮海赢不过你了。”   “嗯?”   “没什么,就是随便感慨一下而已。”赵敬伦挠挠头:“你和叶淮海,真的就这样彻底不来往了吗?”   阿则没有说话。回答赵敬伦的,只有盘旋的海鸥鸣叫与海浪的声音。   次年开春,程冬至生下了一对健康的女婴,分别取小名为宝宝和贝贝。   虽然她自己觉得生产的过程还算顺利,没多久俩省心的宝贝儿就自个儿哇的一声出来了,可在外面等待守候的阿则却是吓得脸色都不对了,一向镇定自若的他半天说不出话,还是旁边的护士发现他脸色不对,送来了一杯热水才好一些。   阿则亲手照顾产妇,护士们都做得没他细致,公婆俩人更是无处插手,只能一人抱一只哇哇大哭的团子,在旁边高兴得合不拢嘴。   程冬至看过宝宝后特别安心:虽然俩孩子是异卵双生,可长得都比较像爸爸,美得不行!像她当然也好看,可还是像爸爸更好!但话又说回来,刚生出来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美丑相似,全都是母亲滤镜的效果。   阿则紧紧握着程冬至的手,道:“谢谢你。”   “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程冬至有点多心:“该不会你还想要个小子吧?”   “女儿小子都不想要了,就这两个够了。”阿则垂眼:“不想再来一次,我怕。”   “你怕啥?又不是你生!”程冬至笑了,她很久没看到阿则浮起这种无措的表情了,觉得很是新鲜。   “我听到你刚刚的动静,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有这两个就可以了。”阿则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看过不少关于生产的书,深知过程艰难和多险,往后了解越多就越心惊,等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本来还心怀侥幸安慰自己是小几率问题,但是当真正经历的时候才知道那一刻的惊惧无助,即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敢去赌。   看着这样的丈夫,程冬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在黑牛庄找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和现在极为相似,本以为再也看不到了,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一次。无论两人经历了多少,时光依旧没带走当初那个小小的少年,多么万幸的事情啊。   想到这,程冬至笑着抬起脸亲了阿则一下,阿则略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看向父亲和阿姨。公婆二人看在眼里却假装照顾孩子,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才偷偷对视而笑。   几天后,省城那边娘家人都来了,提着一大筐的红鸡蛋,红糖和各种月子礼。刘金玲得知自己女儿生了俩外孙女后既高兴又遗憾,悄悄和程冬至嘀咕:“趁着年轻,赶紧地再生一个!”   “为啥?这两个我就嫌烦了,你是不知道照顾起来多麻烦,我都老了好几岁。”   “你当我是瞎的?全都是女婿在弄,还有俩婶子帮忙照顾,你家那个婆婆更是勤快,她看着比我更像亲妈!我可是听说了,这俩婶子一直帮忙带到孩子上学呢,家里还有个做饭打扫的婶子对吧,你照顾个屁!”   被拆穿后程冬至也不脸红,笑嘻嘻地说:“那我也不要,多了顾不来。本来只想要一个的,这次是没办法,总不能把另外一个塞回去。”   刘金玲恨铁不成钢地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非要我把话说白了你又不爱听,知道你把女儿看得金贵,可他家这样的人家,得有个小子!”   “谁说的,我公公好多同事和领导家里就只有一个闺女,人家都好好过日子,也没啥啊。”   “啊?真的?”刘金玲愣了。   “骗你干啥,以后你过来多了,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再说了,闺女咋就不行了,你看你生俩闺女,是不是比大伯娘她们都享福?这个又不看性别,看运气嘛,男女都一样的。”   刘金玲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认可,但实在找不到理由反驳了,只能叹口气,去看自己的俩外孙。   遗憾归遗憾,可真当抱起了宝贝外孙孙,很快她就和其他长辈一样眉开眼笑了,心肝宝贝儿似的。王春枝比刘金玲更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略为遗憾,那就是小爱宝。   爱宝今年上小学了,平时看着和个小大人似的,但实际上她的年龄很小,比班上的同学都小很多,是王春枝按照程冬至当年的标准让她提前上学的。她被家里人疼爱保护得完全没有心眼儿,思想很是天真。   程冬至发觉了爱宝的兴致不高,笑着拉过她的手,问她:“咋了爱宝,你咋撅着个嘴,不喜欢两个妹妹吗?”   “我喜欢她们呀。”爱宝叹口气。   “那你为啥叹气啊,怕小姨有了妹妹们不疼你了?”   “不是,就是……我没想到是妹妹……”   “你想要弟弟呀?”   “我不要弟弟,我想要个姐姐,小姨你再给我生个姐姐吧!”   刘金玲和王春枝哈哈大笑,程冬至哭笑不得,这个她可真办不到!   考虑到之前婚礼才兴师动众了一番,这次满月礼隔得略微近,就不好再请人了,而是在小范围内的亲友中庆祝了一番。   程冬至怎么想怎么觉得自个儿幸运。得亏是这个时候生孩子,角上那边事情早弄好了,离改革还有两三年,这段时间刚好悉心照顾自己的俩宝贝儿,差不多把她们带到能上托儿所的年龄时,外头的时机也到了,到时候想放开手来大干一场就更轻松了,真是赶巧!   不过也有遗憾的事情,俩宝贝差不多半岁大的时候,阿则的调令就下来,他要去南平那边工作了。   程冬至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跟着一块儿去,而是留在了文楚,并搬进了公婆那边一块儿祝。照顾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俩这么小的,她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在这边好歹有仨婶子和公婆帮忙,绰绰有余了。况且,她一个人带俩孩子去南平,不带婶子的话肯定主要是阿则来带,他工作本来就辛苦,这样只是给他增加负担;带婶子去吧,那边房子不够大。   阿则本来还有些矛盾,可程冬至想得很开:“不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吗,眨眼就过去了,等孩子们大了就好说了,多的是时候长相厮守不是。你要是想我了给我打电话,我坐火车去南平看你,快得很。你别怕,我对你挺放心的。”   阿则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不放心的是我。”   “啊?为啥不放心?”   “一段时间看不到你,我心里就不安定。以前还能忍受,现在孩子都有了,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这话听得程冬至很受用,美滋滋地用肩膀轻轻撞了阿则一下:“你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呢,人家都说生了娃就黄脸婆了,感觉像是左手牵右手呢。”   阿则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是那种人。”   “知道!这不开玩笑嘛。”程冬至大笑着:“这样吧,我一个月过去看你一次?”   “嗯,那我也一个月回来一次,这样我们就可以见两次了。”   “你那边不是怪忙的吗,每次都回来会不会太吃紧?”   “一个月有四天休,足够了。”   “那行!” 第243章   程冬至本人挺心大, 开开心心地在文楚和家人一起养娃, 然而阿姨却是一直有些念叨。   “……阿则长得这么个好模样, 又是风华正茂前途大好的,要是有不要脸的幺蛾子贴过去可怎么办哦。”这天,阿姨一边喂俩孩子果泥, 一边忧心忡忡地道。   程冬至好笑:“妈,你也太不相信阿则了吧, 他不会的。”   “我肯定相信他呀,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嘛。就是前不久听说了一件事儿,心里头有点疙瘩。”   “啥事儿?”   “你爸他单位有个小姑娘, 那可不得了哇, 天天死缠烂打一个有老婆的同事小伙子, 那个小伙子本来和她没什么的, 可她天天这么缠,风言风语就传出来了。那个小伙子的老婆听到风声就来闹, 没有的事儿生生给闹坐实了, 小姑娘趁机寻死觅活地非说男同事流氓了她,再加上做老婆的也闹, 单位没办法就只好把小伙子给开除了,你猜后来怎么着了?”   “怎么着?”程冬至顿时有了兴趣。   “小伙子被开除后连吃饭都难了,再加上处处被人刁难,日子过不下去了,老婆就只好带着孩子离了, 那小姑娘带着大笔嫁妆主动要结婚,他还能咋办,结婚了呗。你爸他单位的人都在背地里说,那些刁难他们的人就是小姑娘找的,人心可真坏!”   程冬至目瞪口呆:“不是,这小姑娘费这么大的劲儿找一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图啥呀?小伙子难不成特别帅?”   “还行吧,眉清目秀的,和阿则当然是不能比了。”阿姨连忙重申重点:“这不要紧哇,我其实啊就想说外面不要脸的女人挺多,你可别大意了!”   程冬至笑:“妈,这件事儿虽然主要是这个小姑娘不要脸吧,可那小伙子的老婆才是最笨的。没有的事儿她闹啥闹,这不给闹出事儿来了吗。换做我,肯定不能这样。”   “那你打算咋样?”   “要是我的话,肯定比以前更勤快,天天给男人送个汤送个饭啥的,要是单位能带娃去就带娃去,让那小妖精找不着机会挨身,再有事没事拿出老婆的架势恶心恶心她,嘿嘿。”   之所以能这么轻松地开这种玩笑,主要还是因为她和阿则的感情坚固,并相信对方的为人才会如此,真情实感的成分不多,多是过个嘴瘾。阿则那么聪明,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尽管如此,阿姨还是不放心,非要跟着程冬至去一次南平,说是帮忙看看情况。就这一次,以后绝对不打扰小俩口。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你还年轻看不出来,我这一双眼啊,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谁不老实!   程冬至笑话她:“咋,妈挺有经验啊,是不是爸之前太受欢迎了?”   “那可不吗?现在老了是没啥看头了,年轻的时候可是漂亮得很呢。”   这一点程冬至倒是相信,公公现在这个年纪依旧是帅大叔一枚,阿则的颜值应该有一半是继承公公的。   “那妈你以前岂不是挺紧张?”   “我紧张啥,那时候我还没和他结婚呢,是你正头儿婆婆。”阿姨叹了口气:“阿则他妈家里条件那么好,本人长得那么漂亮,有文化有气质,照样有人打主意……”   程冬至感受到了阿姨的失落,搂住她:“妈,别说这样的话,啥正头不正头的,你们都是我婆婆。”   阿姨露出欣慰的笑意:“我知道你个是好孩子,这才特别紧张你和阿则哇!要是阿则他妈知道你这么个儿媳妇,肯定也心里头高兴。”   俩人带着大包小包,坐火车来到了南平。   这不是程冬至第一次来南平,可她还是睁大了眼,看个没够。之前就是到了比较偏的地方,正经街道景点没咋逛过呢,而且变化也大。   最初的几年过去了,经济秩序在慢慢恢复,许多原先荒废的商店和景观都开始试着恢复运行,街上的人穿着打扮和精气神儿也明显不太一样了。   俩人坐车到了阿则所给的地址,是一个类似省城大院儿的地方,可又有些差别。南平的人可真多,俩人在一堆探亲亲属后头排着队,好不容易登了记,门卫处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看到匆匆赶来的阿则。   “今天下班晚了,你们等了多久?”   “没多久,才刚到!”程冬至笑嘻嘻的,阿姨也是同样的表情。   阿则把东西都拿了,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来到了他的宿舍。   是个小两间房,阿则收拾得很干净利落,一回来就把准备好的被褥给铺上了。   阿姨一来就钻进厨房煲汤,程冬至趁机“刺探敌情”:“在这边有没有啥小姑娘对你暗送秋波啊?”   阿则笑了,十分坦诚:“没有,不过有几个女同事倒是私下找过我几次,我都拒绝了。”   程冬至顿时来了精神:“啥,几个?她们找你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都是很普通的公务,理由也很充分,但都不是有必要私下单独接触的。我   拒绝了她们后,就没什么人来找我了。”   “算你坦白,以后有这样的事儿记得打电话给我,不然我知道了饶不了你,带着俩女儿来你单位打滚抓头发让你颜面尽失!”程冬至故作吃飞醋,表情略浮夸。   阿则没忍住笑了,一把搂住她的腰带到房间里关上门,趁阿姨忙着伺候汤罐子要好长时间,放肆地吻到她气息不稳。   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后,程冬至叹了口气:“之前我还说得怪大方,可看到你了后,忽然觉得这次我都不想走了。”   “小别胜新婚?”   “才不是呢!就是也有点儿不放心。我男人这么好,肯定有不少人惦记。”程冬至和他腻歪。   “要是不放心,干脆就住下来吧。”   “不行,俩娃还小呢,不能一直让妈和婶子带着。”程冬至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并没有问,而是记在了心里。   等到吃过晚饭,大家都歇下了,俩房间的门也都关紧了,她才把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掏出来问。   “阿姨当年是咋和你爸结婚的啊?我看她好像一直挺惦记你妈,和你妈的感情也不错……”   “阿姨嫁给我爸不是自愿的,受了不少委屈。”阿则告诉她:“当年我妈去世后,很多人家都抢着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我爸,其中有一个阿姨表面上看着条件最合适,两家最门当户对,可她私下对我不好。”   “什么?”程冬至顿时有些心疼。   “那时候我还小,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还是我爸后来告诉我的。那个阿姨当着他的面对我如亲生,背着他不给我吃饭,体罚我。有一次冬天,她故意把穿着睡衣的我反锁在后院的杂物间,要不是阿姨发现得早,大概会被冻死吧。”   程冬至气得不轻:“啥?这货真坏!!她咋这么毒呢?后来呢?”   阿则笑:“后来这事被我爸知道了,就和她取消了订婚。当时我妈家里那边出了事,说不上话,这件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我爸不想再结婚害了我,可是来做媒的人依然很多,每个人的面子都很大,不好推。最后还是我爸的一位老长辈做了主,逼着阿姨嫁给我爸这事才算结束。那位长辈是为了我,但从来没有问过阿姨的意见。很多人不了解内情,以为阿姨使了手段嫁给我爸的,把她想得很坏,一切责任都算在了她头上,还有不少冷嘲热讽,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为了我妈和我。”   程冬至听呆了,良久才唏嘘不已:“那你应该很心疼阿姨吧?”   “当然,她是个很好的人。我其实一直想过当着她面改口,可这么多年叫习惯了,改不了。”阿则有些歉然。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强求,只要你真心对她,我相信她能感受到的,也不在乎一个称呼。”   “嗯。”   过了一会儿,程冬至还是不能忘记刚刚知道的那件事,心疼地抱住阿则:“要是我当时在就好了,一定把那个坏女人打个半死!还没做上后娘就这么毒了,禽兽不如啊!”   阿则笑,拥住她:“你现在在,就好。”   阿则白天要忙,程冬至便和阿姨一起逛街买菜回来做好吃的,没事儿就找左邻右舍的人唠嗑。俩人都一看就不是坏人,再加上都是聊天的高手,没多久便和几个同院儿的邻居大妈婶子混熟了,知道了不少事情。   “你家这个可真是个好男人啊!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从来不和人出去喝酒聊天瞎逛,有的姑娘摸到这边来,连门都不让人进,在门口说几句话就打发了。我说呢,原来老婆这么漂亮,难怪守得住!”   阿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婶子转脸就夸起了她有福气。   “你儿子孝顺得很呢!前些时单位里发羊毛呢子,一人四块,他拿的是两块米色的和两块藏青色的,说是给家里的老婆和妈,自己衣服够不需要。哪像那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年轻,只顾着自己潇洒,全都拿去做风衣耍飘儿了!……”   程冬至偷偷地看向阿姨,只见阿姨楞了,半晌才啊了一声,不住地点头。   这几天过得温馨又开心,然而文楚那边打电话来,说是俩孩子哭着要妈妈,程冬至和阿姨不好再久留,只得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阿则送她们到车站,临走前把一些东西交给了她们:“这些是南平这边的点心,里面还有几件单位发的料子,你们看着做衣服吧。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我挑的颜色,要是不喜欢,过些时我去百货给你们买别样的。”   程冬至开心地答应了,阿姨不住地抚摸着他递过来的纸袋,眼睛悄然红了…… 第244章   虽说是分居两地, 可程冬至夫妇俩硬是把日子过成了新婚蜜月。   阿则每个月回去住三天, 程冬至每个月来十天左右,说起来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俩人是在一块儿的, 比结婚前还要亲近甜蜜。宝宝和贝贝长到快三岁的时候,阿则的单位正好成立了内部托儿所,进去了还能把孩子户籍调过去,考虑到以后在南平上学啥的比较好,程冬至便把俩孩子给送去了,自己也光明正大地搬到了阿则那儿, 一家四口正式团聚了。   南平啥都好, 就是房子小。这个时候都是单位集体分房,商品房还没出来,程冬至手里钱再多也没办法换个大点儿的, 想办法偷偷买也不行,太招眼了,会给阿则带来不好的影响。房子小就算了偏偏俩宝贝越长越大,完全没有小淑女的样子, 简直是猴儿成精, 一个不留神就挂窗帘杆子上了,回头再一看另外一个挂窗杆儿上了,真是头大中带着哭笑不得。   刘金玲得了空也会来南平帮忙带外孙,她倒是经验十足,拿点耗时间的小玩意让俩孩子在房里自己折腾,她就拿一个大木盆在门口咔嚓咔嚓地搓猴儿们的泥衣服, 时不时丢点儿吃的给她们,既招呼了孩子又做了家务,十分得心应手,就是看着有点像动物园……   程冬至对此佩服得很:“妈你真会带孩子!”   “你俩小时候比她们还皮呢,我有啥不会带的!那时候难啊,一大家子挤破房子里,还有你奶那个老烦人精,哪像你们现在一家子住两间房宽宽绰绰的,现在时代好了,新媳妇儿都不受苦了哇。”   “奶现在咋样了?”被刘金玲这么一提醒,程冬至想起了断尾村那些人,顺口问道。   去年年底的时候,王老头走了。没有太多痛苦,年纪到了又得了病,治不好,没怎么挣扎很快就走了。王老头一走,王老太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本来,她一个人还能靠王卫国和王有孝给的那些钱粮过上舒服日子,偏偏带了吃白食的王雪花一家,完全入不敷出,连口干饭都吃不起,常年喝稀的。   王雪花因为当年那个知青的事儿,在村子里名声彻底臭了,一直没有人来提亲。其实即便没有那档子事儿,以她的条件也很难找对象——又懒又馋脾气坏,心眼儿不好,还有个那么难缠的老娘,谁敢招惹?   拖着拖着,拖到实在不能拖了,王老太慌了,赶紧从外乡招了个游手好闲的做上门女婿,这才把王雪花的婚事给解决了。之所以招上门女婿,那是因为她深知王雪花的个性嫁到别人家去那就是个死,还不如在自个儿家里多享几年福,她能活一天就多看着一天,熬到俩宝贝孙孙长大了就好了。   王雪花生了对龙凤胎,今年五岁了,长得都特别像王雪花,兄妹俩是村里调皮捣蛋头一号。这成了她扬眉吐气的最大理由——龙凤胎可不容易呀,她这是有大福气的人,一般人生不出来!王雪花一直很关心程冬至的情况,在得知她嫁给之前大院儿里的人后气得牙痒痒,但还能找到理由安慰自己,天天红着眼到处嚼舌根:当干部夫人又咋样,她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俩丫头片子,迟早被赶出去!等着瞧吧!   这话刘金玲当然不会对程冬至说。搁以前她心里头肯定也是介意的,可现在也想通了——她刘金玲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自个儿有本事,生啥也没啥要紧!再说了,女婿对女儿咋样,那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比那些外头刚处对象的小年轻还腻歪,唉哟!   想到这,刘金玲撇撇嘴,幸灾乐祸地对程冬至道:“还能咋样,一把年纪了,骂也骂不动了,作也作不动了,每天翘着屁股做事喂她那不成器的女儿一家呗!那雪花也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天天啥活儿也不干,就知道满村晃唠嗑,她男人更是天天不知道野到哪里去偷鸡摸狗了,不到吃饭睡觉的时候不回来。你爷留的那些钱,估计花得差不多了,就靠每个月哭来的那点钱过日子呢。你大伯和四叔那都是心狠的,住一个村硬是不管,谁劝骂谁,还不是只能你爸和你二伯俩老实的吃亏,俩人每个月给点钱,再一年给两次老米撑着,不然你奶早硬在马棚子里了!”   王卫国对王老太早已彻底寒了心,但是再怎么寒心,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母饿死,每个月还是寄十五块钱回去,其他的就不准她再得寸进尺了。王有孝那边也是,他钱给的少一点,不过每个月都送些自己地里的菜蛋过去,偶尔也送些米面啥的。毕竟王老太要是真的饿死了,老大和老四那都是没良心的滚刀肉不怕的,他和三弟俩人一辈子晚上都睡不踏实啊。   考虑到王有孝一家还赡养着太婆,程冬至和王春枝每年都会送几次钱和东西回去,有空也会去看看她老人家。太婆的身体依旧很好,还吃得动花生呢。   母女俩正唠嗑着,阿则下班了。   宝宝和贝贝丢下手里的小玩意儿,欢呼一声直朝爸爸直奔过去,阿则也不嫌弃她们身上埋汰,一手一个抱了起来。在家里,爸爸比妈妈更受欢迎,因为他脾气好无论怎样都不生气,还会耐心带着她们一块儿玩耍,给她们做好吃的;妈妈容易嫌弃她们,而且见不得她们皮,动不动就一巴掌招呼屁股上了。   程冬至对这一点完全不在意,相反还心里偷乐:喜欢爸爸好,那么喜欢爸爸以后就多找爸爸玩儿去!况且阿则也对得起她们的喜欢,想当年还没调到南平来的时候,孩子刚出生前几个月是最磨人的,夜里翻身喂奶换片子那都是阿则弄,她在旁边睡得和猪一样。   “妈你来了,这次多住些时候吧,我和冬枝她一直念叨您呢。”阿则笑着说。   刘金玲笑得脸上都起褶子了:“你念叨我我信,她这个没良心的,哪想的起来我哦!这次我也是路过办事,过几天还得回省城呢。”   程冬至好奇:“妈你办啥事儿啊,还能办到南平来了?”   刘金玲骄傲道:“我现在是好几个厂子的特聘采购员了,你不知道?那些小年轻都没我有干劲,啥都推说难,弄不到,哪像我啥都要试一试才甘心!这不时间一长,有啥事都找我了嘛,烦死人了!”   “妈你还真是宝刀未老啊。”程冬至给她鼓掌。   “去,别笑话我了!”   看丈母娘来,阿则特地再出去了一趟买了很多菜回来,做了一大桌,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就在程冬至给孩子分蛋羹的时候,阿则忽然对她道:“听说沿海一带的试点工作开始了。”   程冬至楞了一下:“什么试点工作?”   “分包到户的试点,据说第一批的效果很不错,这一次要是推广的好,很快就会全面实施了。”   程冬至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立马看向日历,猛地一拍桌子:“差不多是时候了!”   刘金玲被吓了一大跳:“你这丫头咋咋呼呼的,啥是时候了?”   程冬至笑嘻嘻的:“没啥,就是过些时我要回望天角去啦!”   刘金玲沉下脸,放下筷子:“你咋还放不下外头呢!以前你咋折腾我也没说过你啥,你现在都是结婚有娃的人了,到处乱跑像个啥样!在家里好好带娃不好吗?”   她是发自内心地害怕程冬至把难得的幸福给作跑了,在她看来,阿则真的是天上地下少有的好女婿,作跑了这一个,以后哭着都没地儿找去。   程冬至还没来得及说啥,倒是阿则替她解释了:“妈,你不用担心,孩子们在托儿所那边很适应,我一个人照顾得来。”   “那也不行,你是要上班的人,整天回来累得半死还要带娃,那你娶她这个老婆是干啥的?一点儿用都没有!阿则,你别惯着她,我知道你和她感情好,才多嘴当这个恶人……”   程冬至笑嘻嘻地说:“妈,谁说娶我没用啊?你知不知道我在角上那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刘金玲瞪她:“你在那破地方能赚多少?赚再多能有阿则多?”   “那当然了,阿则每个月就拿死工资,哪有我厉害啊,一个月赚他一年的钱!”程冬至故意不提阿则交给她的那张存折,避重就轻信口开河。   阿则也笑:“是真的。”   刘金玲没了词儿,但还是不同意:“不管赚多少,哪有这样夫妻俩天南地北的,我想着心里都悬!”   “啥天南地北,我坐火车回来也就一天左右的事儿!”   “不行,阿则你可别再帮着她说话了,我是为你们好哇!……”   ……   这事儿争了两天依旧没个结果。虽然打从心底不同意,可刘金玲也算是知女莫若母,心里头明白这事儿八成是要板上钉钉了。   临走时,她无可奈何地叮嘱程冬至:“你去就算了,我拦不住你,你可得记得自己有个家,时不时多回来几次!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年头有多少不要脸的妖精呢。”   程冬至宽她的心:“放心吧妈,撑死了不就和以前我在文楚那边一样吗?咱俩不都好好过来了,能有啥啊。再说了,我挣钱不也为了这个家吗?俩孩子长大后,哪哪不要花钱呀,我多赚点儿钱,阿则他身上的负担也轻一些嘛!”   刘金玲想想也是这个理,但还是咕哝不已。   算了,冬枝这个孩子她向来都管不了,个人自有个人福吧! 第245章   半个月后, 回角上的事情算是敲定了。在回去之前, 程冬至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才把一个相当重要的手续给申请下来, 捧着那纸文书,她兴奋得手直抖,宛如捧着一个巨大的宝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角上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阿则送程冬至上卡车时,对她道:“路上小心,记得经常回来。”   “放心吧, 家里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和俩宝贝等我, 我是不会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程冬至扑哧道。   阿则莞尔,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宝宝和贝贝年纪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只知道妈妈要出差了, 以后会经常不在家,高兴得和啥似的——总算没人管她们拆家啦!可劲儿造吧!   程冬至到角上后,蔡鹏程他们拖儿带女地来迎接她了,再加上其他人的孩子们, 一片叽哩哇啦别替多热闹。几个胆子大的娃娃还抓着程冬至的衣摆不放, 嚷嚷着要吃南平的点心,被他们爸妈一巴掌拍在头上才委屈地松开了。   程冬至笑呵呵的:“点心都有,我带了好些回来呢,每个人都有份!赶紧地去洗手,洗了手才能拿!”   孩子们一听这个,慌忙呼啦一下子散了, 分别找水去洗手了。   猴子他们帮忙搬车上的行李,宋二马伸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宝宝和贝贝没来,不禁有些失望:“大姐,你家的俩孩子呢?”   “还太小了,在托儿所呢,等过几年再带她们过来住一段时间。你也别念她们,皮得很,到时候有你们烦的。”   “烦啥烦,小孩子都那样儿,长大就好了!我家那个讨债的,天天上房揭瓦,打都打不服,拿竹棍儿抽他和挠痒痒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咋没看到你家那个?”   “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别管他,横竖吃饭的时候就知道回来了!”宋二马一脸嫌弃加鄙视,可眼里是掩不住的乐呵与疼爱。   这么些年来,望天角辣酱已经成为了畅销全国的抢手货,无论生产多少那都是供不应求,即便角上拼命加班加产还不够排队的预订单子。前几年,程冬至看大家实在忙不过来,干脆又招工了一波,还是走熟人路线,不靠谱的不要,现今角上的新老员工一共有一千二百多名,农业部那边也兑现了承诺,送来了锦旗和表扬信。   老一批的员工如今都成骨干了,大大小小是个干部,无论是福利还是分红都比后面的员工都高几倍,可没人嫉妒眼红,谁都知道这角上的底子就是他们拿青春和血汗打下的。更何况,程冬至还提前确立了一个制度:早在试点工作开展之前,她就让角上的大家一起感受到业绩好时的好处了——每年年底的时候,根据当年的盈利情况派发完基础工分后,程冬至会再拿出一个相当的比例按照人头平均分下去,除去本来的,每个员工至少能额外拿到两三个月的工分!   本来角上的工分值就高得惊人,这么一来,即便是拿着大棒子赶,也没人愿意离开这里了。他们坚定的认为,这里的待遇天底下头一份儿,哪怕是南平上江那边的大城市都赶不上!即便他们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去过那些大城市,也依旧不妨碍他们这样认为。   因此,角上的每一个人都十分有干劲和集体荣誉归属感。他们把角上视为自己的家和根儿,见不得一丁点偷懒拖后腿的行为,压根用不着特地派人巡视检查啥的,大家都自觉维护厂子的秩序和发展。   到食堂吃完饭后,程冬至带众人到了食堂外面的平地,扭开自己带来的扩音喇叭,清了清嗓子。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非常好的好消息!”   扩音喇叭这种东西的确是个利器,本来大家还叽叽喳喳的在说话,这下子全都安静了。   “从下个月起,咱们就不主要生产辣酱啦!”   这下子顿时炸了锅。   辣椒是角上的拳头产品,不主要生产辣酱,那生产啥?!   “还有,角上的农业研究站撤销,以后咱们这儿就是正式的望天角食品工厂,不再是集体单位了!下个月开始,工分制度取消,全部换成工资奖金制,分红福利啥的不变,具体改动细则见几天后的公告栏,谢谢大家!”   除了笑呵呵毫不意外的赵敬伦以外,其他人几乎都沸腾了,程冬至趁着大家还没回过神来脚底抹油回到了厂长办公室里,还没来得及美滋滋喝口茶,后面跟着进来的老骨干们蜂拥而入,几乎要把她给挤到桌子下面去了。   “厂长,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咋忽然就变成食品工厂了?”   “还有,你说这是好消息,好在哪儿,我咋听不出来呢?!”   程冬至让大家稍安勿躁,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给大家看。为了提高效率,厂子里办了扫盲班,老一批的人为了不被后面的新员工比下去都积极扫了盲,文件上的字眼儿基本能看明白了。   “啥……这角上,给大姐你以每年一百块的价格承包了一百年!?”   “啥意思,以后这块地咱们可以用一百年啦?”   程冬至笑:“对!是咱们厂子的承包地,其他人谁也不能来打主意!”   大家面面相觑,本来想欢呼的,可忽然意识到,这有啥好欢呼的?   “可是厂长,这和以前有啥区别啊……还有,不主要生产辣酱咱们主要生产啥?”   “区别大了。以前咱们的辣酱是由供销部那边统一收售转卖的,咱们的赚头少,以后自个儿卖的话,纯利润至少得提一倍多!还有,光辣酱卖不出啥花儿来,再好吃咱们也就能卖个辣椒钱,总不能卖出肉的价钱来;我打算以后主要卖罐头类产品!”   “罐头?啥罐头??”   “辣酱兔肉罐头!”   本来大家伙儿还有些懵懂的,在程冬至的解释下,他们渐渐的明白过来了,眼睛绽出了灼热耀眼的光芒!   原来如此!真的是好消息,大好消息啊!!   改革就像春风一样拂遍了大地,漫长的寒冬悄然结束,万物野蛮生长。   海外关系开放后,程冬至通过季二爷那边,联系到了英国那边的一些实业华侨,高价购入了最新的罐头生产设备,还请来了几位专业人士给之前的骨干兄弟们上了培训课,让他们迅速熟悉了解这些机械设备的应用,以及一些应该具备的基本管理知识。   蔡鹏程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中厚厚的书本,眉毛都快皱成川字型了。   宋三妹端来一杯浓茶,体贴地给他按摩捏肩:“好好学,咱家以后就指望你了!”   蔡鹏程苦笑道:“我最怕的就是认字读书了,都这把年纪了,还读啥呀,脑袋都跟不上了!”   宋三妹轻轻地拍了他一巴掌:“你不读,以后多的是人把你给踹下去!多少人眼红你现在的位置呀,你心里没点数?厂长让你读这些那是惦记以前的情分,看得起你!肚子里一点干货都没有,做啥子副厂长哦!”   蔡鹏程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我这不就是抱怨几句吗!你那边学得咋样了?”   宋三妹笑:“好得很,上次那啥月中测验我考了小组第二,一个组有快一百人呢!”   蔡鹏程顿时起了斗志:“那我得考个第一,不然以后还有啥脸在家里充一家之主?”   “行,你加油吧!”宋三妹捂嘴笑。   蔡鹏程猛灌一口浓茶,聚精会神地继续战斗了起来……   经过不断的调整和尝试,最终辣酱兔肉罐头终于确定了配方和香型,学名为“望天角牌辣兔罐头”,正式大批量生产出售。金色的罐头身上印着雪白又憨态可掬的兔头,下面鲜明的八个红色商标大字,咋看咋印象深刻,醒目!   望天角辣酱早已在全国范围内打下了响当当的名头,借着这股东风大众对新出来的辣兔罐头十分好奇,即便价格很有点贵——一块五毛钱,向来节俭可荷包开始充实起来的人们也忍不住狠狠心买一罐回家尝尝。   这不尝还好,一尝家里差点打起来。为什么打起来,为了抢罐头吃呀!   辣酱特有的风味与喷香脆实的野兔肉浑然天成,入口嫩而不失嚼劲,香辣爽口,回味无穷,吃一口还想吃第二口,吃完了罐头还想舔罐头盖儿!   欣欣向荣的市场潜力巨大,辣兔罐头大获成功,第一批很快就售卖一空,订单如雪花般飞至望天角,几乎要把联络办公室给淹没!   办公室里安装了三部电话,铃声几乎就没断过,每一个接线员面上都挂着忙碌,骄傲,歉疚等复杂的表情。   宋二马欢喜得嘴都歪了,不住地在电话里给人道歉,赔罪。   “赵老板,对不住对不住,今年的排满了,实在是再预约不了啦!”   “明年?我看看,明年排到年底了,要是可以的话我给你登记上?”   “牛老板你别生气,咱们还能有个不愿意赚钱的吗,这不是实在是排满了嘛!”   “……行,我这就去和老板说,多弄几个辣椒大棚,再多弄几条生产线!对,还要多养些兔子!”   好不容易忙到了下班时间,无论电话再怎么玩儿命地响,宋二马也决定不去接它了,人都快累垮啦!   他兴冲冲地来到了厂长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吧。”程冬至正在看地图呢。   “厂长,今天好多订罐头的客户都强烈要求咱们增加生产线,我看挺有必要,订单都排到后年去啦!”   程冬至笑:“我已经找国外那边的联系人又定了三条,估摸着下个月就能投入生产了。”   宋二马狂喜地点点头,还不忘添上一句:“光生产线怕是不够,辣椒和兔子的数量也要跟上呀!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辣椒大棚盖太多,逮到的兔子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程冬至点头:“你来的正好,过来看看这个地图。”   地图?   宋二马摸摸脑袋,凑了过去。只见是本省的地图,上面有好几个地方被划了红圈儿。   “难道……” 第246章   程冬至画的几个地方, 都是和望天角相邻的小海岛,面积也就比望天角小一些,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个半望天角那么大,看着像是一轮弯月旁的几颗硕大星星。   宋二马的眼睛越睁越大, 像是参透了什么一样, 几乎蹦了起来,连厂长都忘记叫了:“大姐, 你……你是要把这些地也包下来蓄兔子?!”   程冬至笑:“没错, 以后咱们角上就全改成辣椒大棚, 这几个小岛全部用来蓄野兔子。其实你不说我也发现,咱们角上人越来越多,辣椒棚子占的地越来越多,那野兔是越来越少了。不仅仅是因为野草地少了的原因, 我从来不禁着大家抓兔子吃, 这一千多口人能还不算那些小娃娃,咋地吃不完这一角的兔!能撑到现在还有算不错了。”   宋二马连连拍掌:“对!就是这个道理!”   由于是乱石丛生没有任何经济价值的小碎荒岛,程冬至申请承包的过程很顺利。如今农业部那边都知道了这么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女厂长, 很乐意她再造出几个类似望天角的富饶地方带领大家奔小康, 二话不说就把望天角附近五个小海岛全给批了,还是以非常低的价格批的, 同样是一百年。   望天角食品工厂的建立, 并不仅仅是造福了角上的员工及其家属们, 就连角对面的一些村落的共同富裕也带动起来了。那可是一千多号人呐,而且都不缺钱, 平常买啥东西托啥活计那都怪大方,谁都乐意和角上的人做生意。还有一些外地来考察学习进货的厂家,来来往往的,吃饭住宿总需要吧?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拉动起来了么。   五个海岛批下来后,程冬至故技重施,先铺土,后撒草,没多久兔子们就蓄住了。在极度舒适的条件下,这些海岛很快便成了新的兔天堂,处处都是肥肥的兔浪,比之前角上还要多,还要厚。   值得一提的是,程冬至把原来最初那俩专门弄料油和再加工的替身及厂房搬到了离角上最近的一个岛上,每天由另外的替身用轮船专门运输。由于隔得不远,来来回回倒也快,并没有妨碍什么。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前来角上考察的有些人不太老实,说是来考察学习的,其实是想来偷辣酱配方的。   望天角的辣酱堪称一绝,罐头的美味风味大多源于此。早在之前辣酱畅销的时候,有不少厂家也想模仿,可愣是模仿不出这个味儿来,那个时候望天角是研究站,还可以拦住心怀不轨的人,现在变成企业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其实真要闭门不让人进也可以,但程冬至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她并不想藏私,而是希望大家都早早意识到手工作坊的落后,尽量采取先进的设备来推动发展。还有也是希望和大家宣传,角上的辣酱制作卫生干净安全,吃了绝不会闹肚子。   况且,她发现动了心思的并不仅仅是角外的人,就连内部也出现了问题。老一批的人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有一个后来的员工有事没事就喜欢往料油厂房那边跑,还是养的狗发现了才赶回去。   程冬至当时没做声,暗地里派人调查,果然那人被一个厂家给收买,用一大笔钱来诱惑他去偷配方。拿到证据后,程冬至立即开除了这个人,并开了一场大会。其他员工都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不做这事儿,介绍那人来的人无地自容,想要引咎辞职,还是程冬至劝住了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后大家互相注意点儿就行了。   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事,程冬至才决定把厂房挪到单独的地方去,看管起来也比较方便。   至于配方,其实她并不是很担心真的流出去。就算流出去了,那些人又没有绝代美人椒的种子,拿什么做出这么好吃的辣酱来呢?一想到这,程冬至就觉得好笑。一群白费心机的!   不得不说有了替身就是方便,很多事有了极佳的幌子和代理人,再也不用程冬至绞尽脑汁想办法了。   不知不觉间到了年末,程冬至让替身会计拢了拢账,算清了这一年来的净收益。在看到表格最后面那个数字时,即便是早就身家不菲的程冬至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账有两笔,一笔是拿去外头看的,一笔是她自己看的。拿去外头看的那个尚且惊人到不行,自己看的这个,做梦都要笑醒!   食品厂最大的开销并不是人工费,而是那些机械,配料等采购费,可以说占了开销的大头。这都是明面上的说法,可只有天天进货的替身和程冬至心里头才清楚,那些昂贵的成本对她来说就是从系统往外掏,几乎成本为零!   加工线也好,机器零件也好,还有那些料油等等……哪一样是需要花钱的?哪一样都不需要!   看着实际入账的钱,程冬至差点没笑掉下巴。镇定下来后,她决定提前通知大家过年放假的事儿,还有开年会的事儿!   食品厂的工人们穿着雪白的工服,忙碌在各自的岗位上,一个个金色的罐头流水而出,封盖装箱,井井有条。很快就到了午休吃饭时间,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向食堂,忽然听到了喇叭里的通知。   声音甜美的二丽告诉大家,由于今年厂子效益很好,厂长决定在原定的基础上额外多放三天假,从大年二十八一直放到大年初八,初九再上班,并且还要在大年二十七当天下午举办厂子年会,不但有奖金分红,还有抽奖活动,百分百中奖率,最低的五等奖是现金一百块,最高的一等奖是一辆最新款的摩托车,一共有十个一等奖!   欢呼声如春雷涌动,每个人在狂喜之余又有着深深的骄傲自豪——这就是他们厂子才办得到呀,外头的厂子哪来这种实力!外面的人估计要羡慕哭了吧!   厂子的年会办得很成功。   一千多号员工,摆的是流水席,大鱼大肉堆成山,从下午吃到深夜都没吃完,烟酒都是眼下市面上最有面子的,还有一些刚上市的时髦饮料如力宝等。奖金是三个月的工资,加上分红差不多是半年工资,每个人都看着自己的工资条傻笑,不断地计划着回老家后该怎么显摆。最激动人心的还是抽奖环节,无论是几等奖大家都心满意足,虽然远远不够奖金分红那么贵重,可重在开奖时那种心跳的感觉呀!   蔡鹏程等人以为这样就够好够美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年会结束后,醉醺醺的他们才要回宿舍楼,就被大美二丽悄悄拉住了。   “干啥呢?”   “厂长叫你们去办公室,去了就知道了!”   除了蔡鹏程,其他当年开荒团的伙伴们都被叫住了。   大家很疑惑,但还是三三两两的一起去了。路上的时候,宋二马忍不住回味起了当初他们来时的情景:“大哥,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咱们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咋都想不到这破地方还有今天哇!你瞧瞧,你瞧这……啥都有了!”   的确是啥都有了。不仅仅是厂房,宿舍楼,小卖部,还盖起了许许多多的新建筑,理发店,澡堂子,缝洗铺……角上仿佛是一个设施完备的度假庄园,专门为他们这一千多号人准备的。   蔡鹏程打了个饱嗝儿:“我当初说的没错吧?跟着菩萨,啥都有!”   大家笑哈哈地来到了厂长办公室,才一进去,就被里面肃穆的气氛给镇住了。   “咋了厂长……”   “这些盒子,你们先一人拿一个。等我说完了,你们再打开。”程冬至笑着道。   众人忐忑不安地互看了一眼,乖乖地把盒子拿了,紧张地盯着程冬至。   宋二马小声道:“大姐,你可别吓唬我,我咋老觉得你是准备和我们告别了呢?”   程冬至翻了翻白眼:“厂子正蒸蒸日上,我告别个啥?你们别害怕,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说一句话,以前我承诺你们的,如今我要兑现了,以后也会一直说到做到。”   “啥承诺?”大家都懵了。   “还忘记啦?我说过,你们都是一开始就跟着我到现在的人,现在是厂子里的元老,厂子发达了绝对忘不了你们。盒子里的是你们今年应该拿的股份分红,都点一点吧。”   大家打开盒子,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的当场就叫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了鬼。   厚厚一叠新版第四套百元大钞,目测差不多有足足一万块!!!   这是什么概念,这一瞬间他们就都成了万元户哇!!!   在后世一万块算不得什么,可在现在,万元户这个名词等同于富豪,属于特别有钱的人!能够达到万元户的,那都是相当了不起,十分受人羡慕眼红的!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百万甚至千万富翁吧。   蔡鹏程差点歪身子瘫软在旁边的皮质沙发上了:“厂长,这不行,太,太多了……”   程冬至大笑:“这些就是你们该拿的,我没多给你们,收下吧。也别太大惊小怪,明年说不定会更多呢!” 第247章   就像程冬至所说的那样, 罐头厂的效益有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比一年赚得多。   不仅仅是望天角,程冬至还选取了好些比较荒凉的地区开设分厂,灵活搬用望天角的致富经验, 让望天角这个牌子遍地开花, 带动了许多贫困落后地方的经济。   最明显的对比就是,在分厂子去之前, 那些基本都是被称为“穷山恶水”的地方, 除了泥巴啥都没有, 程冬至先是建起了厂房,蓄住了水土,还顺带修修路建建学校啥的。这样一来,不但当地的居民可以来厂子里工作赚钱, 孩子们也因为生活条件改善得以保证营养吃饱穿好, 然后上学得到知识改变命运,从而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循环。   由于其带动效果太过显著,口碑太过于好, 程冬至最终毫无悬念地被评选为了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之首, 电视节目和杂志上了个遍,风光无限……   盛夏, 南平市。   其他的孩子们都在快快乐乐过暑假, 而宝宝和贝贝却拉着个苦瓜脸, 极为不情愿地趴在房间里写作业。   她们俩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可惜心思全都不在学习上, 一个比一个成绩差。明年就要小升初了,俩人的成绩离重点初中的线还差着一大截,刘金玲急得嘴都快起泡儿了。   “还磨蹭啥呢,赶紧地写作业,别东张西望的!”刘金玲越看越气,咋想都想不通:“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你俩的爸就不说了,从小就是大院儿里的第一名,冬枝儿那更是咱们十里八乡甚至县城的女状元,省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们咋就没遗传到一点半点?!补课班也上了,家教也请了,还这个德行!春枝儿那个夜校出来没啥文化的,偏偏生的爱宝这次又考了年级前十,都说她好大学稳了,你们咋就……”   宝宝和贝贝知道姥最恨她们成绩差这件事儿,要是这个时候回嘴肯定会被骂得更惨,只好偷偷对视一眼,吐吐舌头,继续写作业。   刘金玲骂了好长时间后有些口干舌燥的,便去客厅拿水喝。一不留神瞅到了电视机上程冬至的身影,便坐了下来看起了电视。   是一个名人访谈节目,虽然这些年在电视上看到程冬至不算啥新鲜事,可刘金玲还是不愿意错过自己女儿这“光宗耀祖”的时机,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女主持人和程冬至相谈甚欢,话题渐渐地转到了子女教育问题上来。   “其实在今天录制节目之前,大家知道这一期的节目是采访你后,有很多位热心观众打来电话,让我代表他们问您一个问题,是关于您家庭生活的,不知道是否方便呢?”   “可以的,请问吧。”程冬至早就料到了是啥问题,耳朵都起茧子了,笑眯眯地道。   “是这样的,您身为知名企业家,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会不会因此忽视自己的家庭?听说您有孩子是吧,不知道他们和您是否亲近熟悉呢?”程冬至温婉地笑:“要说不忙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有心总能挤出时间关怀自己的家人。只要选择适当的契机陪伴,不一定要时时刻刻守在身边。努力赚钱为了她们享受更好的生活也是一种爱不是吗?不仅仅是我,我厂子里很多员工的工作时间和强度和我是一样的,有的甚至比我还要繁忙,但他们还是能把儿女们好好儿的培养成人,这其中的经验使我大受启发,成功的平衡了事业和家庭……”   刘金玲看不下去了,骂道:“你平衡个屁!胡说八道!”   骂完她换了台,没想到电视上恰好又是西装革履的阿则在作报告。   刘金玲楞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不能怪俩孩子学习不好啊,爸妈都成电视里的小人儿了,她这个姥姥又没啥文化,能带成啥样哦!   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都去她们妈厂子里做事,只要不太败家,总归是饿不死的。   直到晚上程冬至才赶回家,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对刘金玲道:“妈!今儿早煨的汤呢,我要喝,都快饿死了!”   “汤汤汤,你还有心思喝汤!宝宝和贝贝的成绩你就不管管了!”   程冬至知道刘金玲最近更年期不和她计较,笑嘻嘻的:“我不是给她们请了家教嘛,还能咋管。”   “那些家教哪里管得住她们,还得你亲自盯着!我说你这些年钱也赚够了,风头也出够了,厂子现在不是全都有人替你管着吗,你到底有啥要忙的?”   “要忙的多了,妈,我和你说,其实我最近有个大计划!”   “啊?”刘金玲瞪眼。   “上次省城那边开啥贸易会议,席上用了咱们厂里的罐头,那些外宾都吃得可欢了呢,还有不少人特地买了几箱子带回去的!我打算过些时出国去考察考察,看能不能打开国外市场,把咱们的罐头卖到外国人的超市里去,赚他们的洋钱回国内!”   刘金玲眼中出火,操起一个报纸卷儿就往程冬至身上抽:“咋,国内都拘不住你这匹野马了,你还要撅到国外去?!别和我扯那些不着边际的,你先让宝宝和贝贝考上好大学,哪怕你浪到太平洋里去我都不管你!!”   程冬至狼狈地逃到了俩女儿的房间里,反锁上门,外面是刘金玲的叫骂声。   宝宝和贝贝异口同声道:“妈,姥真可怕!”   程冬至骂道:“还不是你俩给害的!姥一把年纪了还要替你俩愁,脾气能不大嘛。我说你俩咋回事儿啊,读不进去书?”   俩人对视了一眼,点头。   “那你们和我说说,以后想干啥?”   “我想当演员,大明星!”宝宝眼睛放光,指着墙上的某女港星海报道。   贝贝则慢条斯理地指指书柜里的一行计算机科普书:“我要研究计算机,当这方面的专家!”   程冬至嘴角抽了抽,本来很想吐槽的,忍了好一会儿,折中和她们商量:“这样吧,你们知道老妈我很有钱对不对?”   “对!”   “所以呢,你们俩的这个梦想,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们去实现,不过有个前提就是你们得先上个好大学。说实话,上大学这件事比你们俩的梦想要简单得多了,要是你们连这个都做不到,就别想当啥大明星和专家了,老老实实去我厂子里卖罐头吧。”   程冬至这番话软硬兼施还带激将法,果然俩尚未成熟的小狐狸立即上了当,急切地问:“妈你说真的吗?”   程冬至拍拍书桌:“我啥时候说话不算话过?话我就放这儿了,以后你们只要考试名次有进步,尽管来找我,我给你们包个顶大的红包,你们可以攒起来以后用来追逐自己的梦想,好不好?”   “好!!”   带着俩小姑奶奶吃过晚饭洗完澡后,程冬至疲倦地回到了卧室,一下子扑到在了床上。本来是想稍微歇一会儿的,由于太累了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发觉有人抱起她,还给她换睡衣,闭着眼也知道是阿则回来了。   “你回来啦,最近挺忙的啊。”程冬至迷瞪瞪地嘟囔道。   “嗯,最近比较忙,下个月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你呢?”   程冬至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我也有空!要不咱们俩一起去国外度蜜月吧!正好我要去那边考察,公私不误!”   度蜜月是夫妻俩内部说法,他们管所有二人独处的时间都叫度蜜月,带孩子的不算。   “好,我听你的。”   程冬至笑着抓住阿则的领带把他带倒,阿则俯身覆住她……   次月。   阿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辈子的程冬至却是第一次出国。再加上他的外语很标准,一路上都完全不需要导游,都是他带着程冬至这个外语早就归还给高中老师的人游览。   出国的记忆还留在上辈子,没想到的是居然和后世相差不大,看来这些年他们发展得有点儿慢。   俩人逛了教堂,田舍花街,奢侈品大道,还有著名的几家老牌食馆,吃吃喝喝玩玩不要太开心,程冬至差点儿把一开始来的公务目的给忘到脑后去,只顾着疯狂购物了。   阿则全程提着各种各样的纸袋,直到实在提不下了才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人,其中的一个立即上前来提走这些开车带回酒店,这才是腾出了空继续帮程冬至拎。   买累逛够了后,程冬至才要和阿则一起回酒店,忽然看到路边的一个大招牌,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则看过去后,目光也变得沉重了些。   “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个熟人,晚点回酒店。”   “注意安全。”   “嗯!”   阿则知道程冬至要做什么,因为身份的原因,他不能堂而皇之地跟着去,只好多让几个人跟着她。可程冬至有自己的想法,这些人她都留在了外面,让自己一直带着的几个替身贴身跟了进来。   程冬至找到季二爷的一位老朋友,是一位在本地经营多年的老华侨富豪。本来是想着顺路的人情替季二爷问个好,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得知季二爷近况的老华侨很高兴,见程冬至对拍卖会有兴趣,便毫无保留地把相关知识都告诉了她,还主动带她去换外汇报名今晚的拍卖。   程冬至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钱,可是她有系统啊!   于是乎,在老华侨震惊的眼神中,程冬至宛如中东土豪一般让八个人高马大筋肉结实的替身打开了一溜串儿的大皮箱子,露出了里面金灿灿闪瞎人眼的金条!这架势连拍卖会合作银行的那个小经理都惊呆了!   这种金条在国内银行拿出来马上会被抓进监狱,可在这边不要紧。国外的拍卖行本来就是灰色行业,做的生意没那么光明正大监管严格,黄金又是实打实的硬通货,在检查确认这些金条没有问题后,拍卖行立即办好了相关手续,恭敬地把老华侨和程冬至请入了席。   为了不被人认出给阿则带来麻烦,程冬至换了礼服,带上了头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打扮如此低调,可她的行为一点都不低调,频频举牌,仗着自己金条多拍下了全场大部分流落至此的本国文物,被拍卖主持感谢了无数次:“谢谢您,夫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看到那个拍卖会的广告牌时,体内的系统又起反应了,反应大到比当年的孕吐还厉害。   她本来还以为是系统想要里头的东西,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出了任务描述,让她收集这些文物归还给国家博物馆!   作为回报,系统会给她响应的功德币,可以用来买功德商城里的东西。   然而,在看清功德商城里的商品后,程冬至一口老血吐出——系统你咋就这么不要脸呢!   商城里除了高级人品券,保命护身符等硬干货外,居然还有许多本已销毁的文物。譬如某园火灾中被毁的那些雕塑,字画,经书,首饰等,明明确确都是本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东西。这些倒也罢了,失传文物再现世间还算是功德一件,没啥好说的,可她之前交上去的那些收藏品也在里面是怎么回事儿?!功德币的价格还是水晶的两倍!比如红柿图,当年她只换了九个水晶,现在想要拿回来的话居然要十八个功德币!虽然暂时没必要拿回来吧,可就是很气啊!   也就是说,系统拐了一个大弯儿,低买高卖,就在这儿等着她呢!   程冬至仔细看了看功德币的说明,发觉只要是做好事就能有这个,自己这些年来发展罐头厂居然也算,数目还不少,这才心里平衡了不少。   算了算了,就当是给家人后代积德吧,多做好事总不会错的。   程冬至有一种感觉,这个系统真正的目的也在于此,前期不过是把她这个宿主培养起来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以后次次都来这边用大金条子?还是说,光明正大地用罐头厂赚的钱……   就在程冬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疯狂举牌时,拍卖会结束了。   大概是对年轻富有的神秘女人额外的恭维,不少绅士都站起身对她脱下帽子,微微躬身,程冬至有点尴尬,只好站起来胡乱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反应错了没,看这些人都露出了心醉神迷的笑而不是鄙视,她才放下心来。   拍卖会清点好了所有拍得物,程冬至没心思和他们继续纠缠,表面上让替身们把东西明面上带走了,实际上转眼就塞进了自己的系统里。这年头的物流运输不靠谱,这些都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可别在送到博物馆前给碎了。   回酒店后,程冬至和阿则说了这次的事,阿则表示很支持。   “我会让人安排好以匿名的形式捐赠到博物馆,不过,那位老华侨垫的钱我们该怎么还他?”   “放心吧,到时候等我把罐头卖到这边来,就不愁没外汇还啦。”程冬至哈哈一笑。   “嗯。”阿则叹了口气,抱住程冬至,程冬至也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次日,俩人在回国前的空闲期顺便逛了逛机场附近的街道,阿则去买咖啡的时候,程冬至坐在长椅上看风景,忽然一个漂亮的本国女人牵着狗走到了她跟前,笑着地用国语打招呼。   这年头他乡遇故知可不容易,程冬至也笑着回应,那女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王小姐,有人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幸福吗?”   程冬至一愣,扭头看向了这个女人,她却只是笑眯眯的。   程冬至站了起来看向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身影,便又坐了下来。   “我很幸福,他呢?”程冬至说。   “谢谢你回答我,我得走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程冬至忽然拉住她,把一个盒子交给了她手里:“麻烦你把这两样东西还给他,让他转交给更合适的人。你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想我幸不幸福这件事,他自己幸福才好。”   女人有些惊讶,但还是接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阿则才出来。他有些歉意地道:“没想到排队的人这么多。”   程冬至笑:“我又不急,走吧。”   她挽住阿则的手臂,俩人一起离开了长椅。   此时街角对面的二层楼窗帘后,一个男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程冬至让女人转交的,是一个小蜻蜓和一串带着牙印儿的桂圆核手链。   小蜻蜓也就罢了,这串手链却让男人几乎红了眼眶。这是当年惊慌幼小的他急匆匆塞进挎包里所谓的“订婚信物”,以为那样就能结住二人间的红线不被断裂。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种幼稚的东西居然还在。   就在此时,程冬至忽然停了下   来,看向了男人所在的方向。男人吃了一惊,下意识倒退一步,随即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这种窗帘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面,外面是看不进来的。   的确如此。程冬至什么都没看到,她回过头走了。   夕阳洒满地,鸽子们咕咕地成群飞起,起初还是灰白色的一大片,后来就消散在空中,散失到天涯海角的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