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王妃温凉》 作者:画七   文案:   回望顾温凉一生,将一手好牌尽毁,痴心错付,最后落得个如花年纪就香消玉殒,魂归西天的下场。   谁知再睁眼,竟回到了三年前,这回她笑着接了那赐婚的圣旨。   前世的负心人进府求她回心转意,她冷眼望着不置一词。   第二日便听得他被恶狗咬断双腿的消息。   与此同时,她亦被那喜怒无常的禹王逮了问话,   只听他言语间满是酸味:“你既接了赐婚的圣旨,   就该安心待嫁,旁的外男皆不可理会。”   顾温凉含笑:“自当如此。”   禹王咬牙,怒气深沉:“那昨日为何还与你那表哥见了面?”   顾温凉明眸皓齿,忆前世他战衣染血,   堂堂七尺男儿在她墓前泣不成声,就觉得心软得如水一样。   男人越发狂躁:“本王问你话呢!”   顾温凉皱眉道:“你过来。”   “过来让我抱一下。”   于是,久经沙场的战神王爷脸悄悄地红了,权衡片刻,   一把揽住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儿,同时还不忘发狠念叨:   “别以为本王稀罕你抱,你若再想着他,本王去拧了他的头下来喂狗。”   一边却哼哼唧唧抱着怎么也不肯撒手。   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顾温凉 ┃ 配角:沈徹 ┃ 其它: 第1章 前世(一)   年后的京都还充斥着浓浓的年味,街头巷尾挂着一串串喜人的红灯笼,各种形态挂在树枝栏杆上,被昨日夜里飘然而下的簌簌落雪染上了一层霜白,时不时掉落下一两块冰屑下来。   大津朝的臣民们终于过了三年来头一次安安稳稳的年,新皇登基,雷霆手段血洗之后,那些战战兢兢的大臣都安了心,一个个趁着年假缩在府里好生修养避祸。   生怕当今圣上的断头刀伸到自家头上。   这日,御书房之中,摆着一盘对峙许久的棋局,旁边摆放着两杯上好的茶水,香气袅袅升至空中蜿蜒出两道白色水汽。   一男子身着金黄龙袍,俊美无俦的脸上敛去了素日的淡漠,望着刚踏进门的沈徹露出了点星笑意:“你来了。”   沈徹素来淡漠如寒冰的脸庞无波无澜,漆黑如墨的发髻上还落着外间的小雪片,加之身披着森寒的铠甲,越发显得整个人有如那极北苦寒之地的冰雕。   面对着时隔一年多不见的皇兄,沈徹微微弯了弯嘴角,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说了话:“皇兄有诏,臣弟自然不敢不遵。”   声音里尤还带着多月来征战的杀伐之气,震得御前总管的脸皮微微抖了抖。   沈唯却是不理会这些,只是望着自己这个自幼出色的胞弟,满腔话语竟说不出一个字。   “皇弟,你变了个样子。”   沈唯细细扫过面前之人,最终才沉沉叹了口气道。   曾经名满京都的战神王爷,惊才风逸凤表龙资,京城贵女皆数趋之若鹜,如今却孑然一身满目寒凉站在这御书房之中,无所寄托无所期待。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沈徹这才敛下眸子,握着刀柄的右手紧了紧,听到这话满不在意地一笑:“能助皇兄一臂之力,是臣弟的荣幸。”   “回来就好,你的禹王府朕早早便命人收拾好了,与以前的摆设一般无二,你且住下。”   说完便引着沈徹入座到了那棋局旁,饶有兴致地道:“离京前你我所留的残局,可有兴趣陪朕下完?”   而贴身伺候的御前总管也极有眼力劲,撤了微凉的茶水换上了两盏香气四溢的热茶。   炉子里熏的暖香似是能浸到骨子里去,沈徹闻到这略显熟悉的味道转眼去看那小巧的金香炉,目光微动。   “可是闻出来了?这是皇后惯爱用的,如今也搁到朕的御书房里来了。”   沈唯尊贵凌厉的气势都放柔了几分,沈徹黑如井底的眸子才泛起层层涟漪:“皇嫂可还好?”   沈唯轻轻颔首,执了一颗白子,绣着明黄图腾的广袖抚过棋盘。   “前阵子太医诊出了喜脉,什么也吃不下,吃了净吐,这阵子精神才好了一些,你明日便能见着了。”   沈徹执子的动作一顿,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声音含着丝丝感慨:“臣弟要恭喜皇兄了。”   “哈哈哈,你我兄弟,还说这样的客套话。”沈唯褪去了平日里冷血君王的样子,笑得格外开怀。   小心翼翼踱步进来的御前总管长岁步子一顿,行事越发的小心起来。   除了现如今在长春宫养胎的皇后娘娘,也唯有这个从边疆苦寒之地回皇城的禹王爷能让圣上如此开怀了。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且传言自幼亲近,自然是不同些。   “阿徹……”沈唯落下一子,张口欲言,才唤了沈徹便不知如何开口。   “皇兄可想问些什么?”沈徹的眸子如同窗外屋檐下的冻棱,寒气四溢,隐隐间又压抑了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情绪。   沈唯心里苦笑一声,他堂堂九五至尊此刻竟也得顾忌着斟酌谨慎开口。   生怕一年前那样理智全无,远走边疆的沈徹再次出现。   窗外沸沸扬扬飘下了鹅毛大雪,宫道上和流动着彩光的琉璃瓦上很快就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瞧起来格外的萧索。   沈徹慢慢地挪回了视线,却听得对面的沈唯开了口:“皇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母后一催再催,你可考虑成家之事?”   “朕替你留意了几家贵女,皆是灵动可人,钟林毓秀……”   沈唯观望着自己胞弟的神情,阔别许久,他越发摸不透沈徹的性情了。   “皇兄,臣弟无意男女之事,一心只想护我大津国土,皇兄勿要再说了。”沈徹粗黑英气的眉直皱,直接回绝了沈唯的话。   “你!”   沈唯顿时气得棋也不下了,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眉宇间隐有怒意。   “你让朕怎么说你的好?你莫不是还想着顾温凉那女人?”   沈徹并未回话,一身寒意却尤为的明显,一对看不清神色的琉璃色眸子望过来,不置可否。   沈唯简直咬牙切齿,对这个石头一样不开窍的胞弟无计可施,最后也只能望着窗外簌簌的落雪道:“朕未抄了忠国公府,已是看了你的面子。”   “……也当是全了我们四人间最后一些情谊。”   最后一句话落得极为轻,却仍是掷地有声,这暖和的御书房内便陷入了一片沉寂,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正在这时,却见门外的守卫高声禀报道:“陛下,皇后娘娘身边的丫鬟求见。”   沈唯的脸色才堪堪好了一些,无奈地瞧了一眼面色平静像是与这世界隔绝了的沈徹道:“瞧着时辰,衣竹是叫人送了吃食来,许是知道你来了,怕你我聊得投机又忘了用膳。”   闻言,沈徹如猎鹰般的眸子望着门外,隐隐掠过一丝羡慕,心里不知为何却惶惶不安起来。   “劳皇嫂挂心了。”   随着淡漠得能将人冻冰的话语落下,一个小宫女匆匆走了进来,手上却并没有拎着食盒。   “奴婢叩见皇上、禹王殿下。”那个宫女肩上还沉着些许白雪,见着殿里的两人,跪着行了大礼。   “免了,娘娘派你来是为何事?”沈唯见沈徹已偏头望向了窗外,显然对宫中琐事全无兴趣,只得问眼前匆匆忙忙而来的宫女。   “回陛下,刚刚娘娘得到忠国公府的消息……”   话还未说完,便见俊美的帝王陡然沉了神色,而那个始终冷着脸的禹王也望了过来。   那宫女头伏得更低,咽了咽唾沫,将接下来的话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忠国公夫人一把火烧了半个国公府,拖着忠国公葬了火海!”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这御书房里的人都回不过神来,沈唯身为帝王,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片刻后却发出了一声怒吼:“人呢?给朕救出来了没?!”   那宫女身子一抖,声音都带了点颤意:“陛下,忠国公最后被救了出来,身受重伤,国公夫人是跳着进了火海……”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沈唯偏头一看,沈徹原本坐着的位置空空如也,而窗子则破了一个人形的大洞,以及,外面风雪里的一个黑点。   沈唯只觉得一阵头晕,手撑着书案退了几步,喃喃低语道:“莫非真是阿徹上辈子欠了你的?”   “顾温凉……”   窗外的冷风毫不客气地灌进来,带着肆意的风雪,发出嚎哭之声,久久不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修修改改,总还是觉得不好,但我努力想写出来,希望你们喜欢。   笔芯!   推基友文 作者:司爻   太妃糖[重生]   简介 女主以为自己在养老,男主却在养老婆的故事 第2章 前世(二)   连着三日不断的鹅毛大雪,把整个京都落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除了一两家的仆从扫开门前的落雪,天地一片寂静。   在整个皇城中,就属忠国公府大门口有些人气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来了又走,国公府管事迎客的脸几乎笑僵。   虽则沦为了整个京城贵族里的笑柄,但破落的忠国公府依旧想维持住最后一丝脸面。   忠国公卫彬躺在床榻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诸多同僚借着探望的名义如同耍猴一样看他如今的模样,气得目眦欲裂。   被火焰灼伤的后背火烧火燎,如同几万只蚂蚁在爬,却又挠不得,那等钻心蚀骨的滋味极为难熬。   顾温凉从外头三尺深的雪地里飘到卧房,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如今的狼狈样子,竟有些庆幸让他从那滚滚浓烟与烈火中逃生了。   瞧着卫彬如今的样子,她恨不得在他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捅上几刀,可是她如今做不到。   顾温凉闭了闭眼,将旁的情绪摒除开来,再不想看他这令人作呕的丑陋样子,只是轻飘飘的身体却像是被锁在了这个屋里,离不了分毫。   屋里药味浓郁,有人挑了门帘进来,打破了屋子里的死寂,同是带来了一室的寒意。   一个全身素服的丫鬟抖了抖衣上的雪,长相清秀眉目温柔是顾温凉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那是从小伺候她的大丫鬟青桃,可眼下青桃怎么会出现在卫彬的房里?   外边冰天雪地,青桃的手指冻得通红,脸上却依旧浮现出一抹温温柔柔的笑意。她掀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来。   那汤汁才一放在卫彬的床头,整个屋子里顿时充斥着一股子腥臭的怪味,那绝非是大夫熬出来的疗伤药!   顾温凉被呛得轻轻咳了一声,却紧紧地盯着青桃的一举一动,轻飘飘的身子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人看得见。   她在漫天的大火里,忍受着无止境的灼痛,醒后却成了这幅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现在,她离不开这间屋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桃将那碗黑如墨的药汁端到卫彬的床头。   “青桃……”顾温凉飘到她的面前,看着素日温婉的青桃眼底顶着的乌青,有些心疼,伸出的手指却抚不到她的面庞。   “国公爷,该喝药了。”青桃不顾指间传来的灼热感,端着药碗对着有气无力的卫彬道。   如清水的眸子里暗暗沉沉,让得她清秀的眉目染上一丝狰狞与忧郁,将眉宇间那分美感破坏得淋漓尽致。   “走开,你这贱婢!这不是伤药,这药里掺了东西!快拿开啊!”   卫彬见着这三日来都准时送来的药,眼底惊骇不止,当下就费力撑起身子挥向那碗药汁,想打碎那药碗。   每当喝下这药后,全身皮肤都奇痒不止,还散发着阵阵恶臭味,没被烧伤的皮肤轻轻一挠就要流血化脓。   他躺在这里无人问津,嗓子喊破了也没人搭理,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却是顾温凉那贱妇身边的丫鬟。   卫彬再怎样蠢也是名门之后,当即就猜想到了这是有人在幕后下黑手,想整死他给顾温凉陪葬。   青桃皱了眉头,紧紧护着怀里的那碗药,耐着性子劝道:“国公爷,您快把药喝了吧。”   “不然……夫人会不高兴的。”   最后一句话,青桃说得格外轻柔,听在卫彬耳里,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温凉,什么都是那个贱女人惹出来的!死了都不安分还得祸害我,果然是个丧门星!”   顾温凉饶是再寒凉,听了这话也是心若死灰。她为了卫彬,拒了御赐的婚,被严于律己的父亲扫地出门,沦为整个京城贵女里的笑柄。   她与最好的朋友分道扬镳,对将她放在心坎的人恶语相向,逼得他远走边疆。   事到如今,竟还落得个丧门星的称号!何其可悲,她顾温凉三年来的枕边人,竟是这样的货色!   顾温凉虚幻的脸庞上划过两行清泪,觉得自己的人生荒谬之极,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打破她思绪的是药碗陡然落地的清脆响声,却见青桃脚边那碗药已然落了地,昏暗的房间里进了一个人。   那人逆光而行,森寒的铠甲带着来自地府里的寒气,脸庞隐在阴影之下,有若索命的修罗。   顾温凉见了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连串的泪珠滚落而下,呜咽声止也止不住。   “沈徹……”   青桃见了沈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王爷,国公爷他不肯喝药。”   沈徹一身坚硬的铠甲,走动间碰撞着寒光刺得人眼花。   他淡漠地摆了摆手,声音低沉还透着难以言说的嘶哑,如同生了绣的铁器:“你下去吧。”   青桃顺从地点了点头,挑了门帘又回过身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王爷,奴婢将小姐的骨灰清了出来,放在了正房的屋里。”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已然僭越,却听得顾温凉心口发堵,青桃这才拿起地上的食盒顶着门外的漫天风雪走远了。   卫彬见了猩红着眼的沈徹,身子止不住的开始颤抖,牙齿都在上下打颤:“禹王爷,顾温凉的死与我无关啊,我国公府好吃好穿的供着她……她还想拉着我去死……”   沈徹站在他的床榻前,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深若古井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薄情的唇上下翕动:“卫彬,你勾结异党,罪无可赦,皇兄依旧饶了你性命。”   “臣知道错了……臣从今往后,必效忠新皇,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卫彬像是看到了一线曙光,只要能活着,叫他说什么都认。   沈徹见他涕泪横流的样子,厌恶地皱了皱眉,瞥了一眼窗外的飘雪道:“为了你,温凉拒了父皇的圣旨。”   “你不好好待她,还敢犯上作乱。今日,本王便收了你这条命。”   滔天的凶戾与阴鸷扑面而来,沈徹默不作声地抽出了手里的长剑,黑沉的眸子锁定了在床榻上蠕动的卫彬。   卫彬瞧这架势也知死到临头,索性破罐子破摔,使出浑身的力气叫喊状若疯魔:“哈哈,想我一条贱命,能抢了堂堂王爷的心上人,占为己有百般折磨,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别提多有意思了。”   顾温凉在半空中,心中却再没有悲伤之意,只是盯着那个高大落寞的背影,落泪不止。   当初那个沈徹,哪里是这样的啊?   沈徹立于两侧的拳头捏得死紧,手中的剑落得飞快,温热的血液飞出来,溅了他小半边脸。   他淡漠地用衣袖拭去,撩开了门帘,望着帘外簌簌的落雪,眼底泛着点点银光。   顾温凉飘到他的肩头,却无暇于这漫漫风雪,而是细细观望他有若石雕的面庞,每一笔线条都被牢牢记在心底。   “温凉,我一直搞不懂,他比我好在哪里?”   “温凉,赐婚的圣旨,是我去找父皇求来的。”   低语声消弥在漫天雪雨里,却引得她泪流不止,哭得如同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顾温凉的眼前渐渐黑了下去,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袭来,她闭眼前的最后一幕,是沈徹迎着雪光,露出硬朗的侧脸。   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定是个甜甜的故事,写给甜甜的你们。 第3章 重生   顾温凉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角还兀自带着一点银光,心里酸酸涨涨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一张清秀中带了点喜意的小脸凑了上来,见到顾温凉睁开的眸子,不由得轻笑出声,如释重负道:“小姐终于醒了。”   顾温凉温润的眼瞳转动几圈,落在了那人尚还显得青涩的脸庞上,喃喃道:“青……青桃?”   喉间干涩得厉害,出口的声音略显沙涩,顾温凉抚了抚喉间,春桃就已经手脚利索地端了一盏热茶到了床边。   顾温凉这才觉出不对来。   她自己变成了那幅样子飘在空中,旁人怎的看得见?   温水入喉,从喉间到胃里皆是一片暖意,顾温凉捧着茶盏不动声色地一口一口抿着,同时打量周身所处的环境。   身下绵软的云锻如水般丝滑贴肤,忠国公府破落已久,莫说她一个徒做摆设的国公夫人,便是卫彬自身,床榻上所用之物也只是次一等的素锻。   顾温凉垂下眼睑,那么现在这是在哪?   还未等她想明白,便听得外间传来了不小的声音,青桃先是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旋即绷紧了下颚道:“小姐,想是老爷来了。”   说完,顾不得顾温凉的脸色有些欲言又止地劝着:“老爷这几日都抽空来看小姐,心底也是担忧不已。小姐……等会子还是莫要再提卫公子了。”   顾温凉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得一人身形高大魁梧掀了帘子大步走进来,面上不慌不乱,只是那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时不时闪过一丝担忧。   待得瞧见了半躺在软枕上的顾温凉,脸色才堪堪放柔了一些问:“怎的坐起来了?头可还疼?”   顾温凉却在见着来人的那一刻起就呆住了。   她三年前因拒了圣上的赐婚圣旨,被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顾奕怀扫地出门,从族谱除名。   从此,有家不能归,再没有见过顾奕怀一面。   后来才知道顾奕怀为了保住公然抗旨的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真真是一夜白了发,再不复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两颗硕大晶莹的泪珠从泛红的眼眶滑落而下,一路飞快地掠过白皙无瑕的侧脸,而后滴落在绣着各种图案的锦被上。   顾奕怀冷硬的面上现出一丝无措来,自己这嫡女虽然看上去娇娇弱弱实则性子极其执拗,骨子里比谁都要较真,认准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自从他们父女俩因为那个卫彬吵过之后,温凉是见了自己转身就走,这般落泪的模样倒是许久没见过了。   顾奕怀轻轻咳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一旁伺候的青桃。   “将军,小姐她才将醒过来,见了将军怕是高兴坏了。”青桃上前替顾温良掖了掖被角道。   顾温凉这才嗫嚅着嘴角开口,声音兀自带着一丝犹疑与不确认:“爹……爹?”   顾奕怀的嘴角微不可见翘了翘,而后坐在了床沿之上,瞧着顾温凉略显迷茫的湿漉漉的眼瞳,疼惜地揉了揉她的头道:“以后切莫再做这等傻事了。”   “温凉,爹爹不会害你。”   顾奕怀说到这,感慨地叹了口气道:“爹爹不是说那卫世子不好,只是如今忠国公府不得陛下心意,越见颓势。那卫世子品性不端,非你良配。”   说到了这里,顾奕怀见顾温凉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安安静静乖巧的听着自己的话,再硬的心都要软了几分。   更何况这还是夫人留给自己唯一的子女。   顾温凉僵住了身子,爹爹这话她未死之前听了无数次,次次嗤之以鼻不当回事,终于自己尝到了苦果。   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再听一次。   顾奕怀见她不说话,也不见像平常一样反驳,只当是撞得狠了些,当下就伸出大手轻触她额前缠了一圈的刺眼白布,话带疼惜:“这几日便好生养着,莫要与你那些不入流的朋友会面,赐婚的圣旨也要下来了。”   顾温凉陡然睁大了双眼,纤细的身子彻底僵硬下来,顾奕怀说的话一遍遍在脑子里回放,如同炸开了无数朵烟花。   她真正做过的傻事也只有一件,恰是因为顾奕怀透露出来的圣旨让她情绪失控,再加上有几人的怂恿,竟然在顾奕怀的面前撞了墙。   额上肿了一个大包不说,更让顾奕怀惹了当今圣上不快,更别提自己后来拒了圣旨,惹得龙颜大怒的事了。   如今想来,当真是件件荒谬之极。   只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顾温凉还是有些不敢确认,到底还是忍不住轻轻问出了声:“爹爹,我这是睡了多久?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顾奕怀脊背挺得笔直,不假思索地道:“你昏了整整一日,今日是四月初十,再过几日,你姨母家的嫡次女便要上京都来了,你前段时日可一直念叨着呢。”   顾温凉抱着膝头,卷翘的睫毛轻轻煽动,遮住了眼底盈满的泪水以及所有情绪。   四月初十,再过五日赐婚自己与沈徹的圣旨便会由宫里的宣旨太监带到将军府来。   自己却回到了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候,便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想到这,顾温凉又忆起漫天风雪里萧索而立的男子,身着冰冷森寒的铠甲,冷漠得如同极地的冰雕。   这道圣旨是他去求来的。   顾温凉浅浅地笑了笑,两侧的小梨涡随之浮现,美好得叫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意来。   “爹爹,我不会再做什么傻事了。”满腔的委屈和心事堵在喉间,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么几个字。   重生这样的事太过于骇人听闻,莫说是顾奕怀这样的铁血将军,便是顾温凉自己,没有经历过也是断断不肯信的。   这样的事,还是瞒着比较好。   顾奕怀听了这话,摸了摸自己参差不齐的胡茬,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显然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你这样说爹爹心里就好受多了,那你且先歇息,爹爹还有些事,得了空再来看你。”   顾温凉有些眷恋地蹭了蹭他伸过来的大掌,宛若一只幼兽,亲昵之意溢于言表。   待得顾奕怀走了,青桃才浅浅地松了口气,往顾温凉身后再垫了几个枕头,好让她能舒坦些。   “小姐,你今日好似变了一个人。”   顾温凉抬眸,不明白青桃为什么这样说。   想是看穿了她的意思,青桃将那张雕花桌上的食盒取下来,从里面拿出几碟精致香糯的点心出来:“往日和将军说话,小姐情绪总是极不稳定的,特别是提到与卫世子有关的事儿。”   许是怕她生气,青桃说几个字便要望一下她的脸色,见无什么异样才现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   顾温凉望着自己葱白的小手,想起几年后干枯得如同枯竹枝的模样,心里一阵翻涌。   既然得以重来一世,她便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让悲剧再次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晚安~ 第4章 挑拨离间   是夜,黑暗如同潮水涌进了大将军府,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夜里的点点森寒。   屋里点了烛台照明,角落里雕着瑞兽的小金炉里熏着不知名的香,散发着一股子药味,不呛鼻却也不容忽视。   顾温凉站立在那面光洁圆滑的铜镜,亭亭袅袅,说不出的雅淡气韵,目光温和若水,水中又带着赫赫风雪。   实则内心波澜四起,铜镜中映照出来的人儿肤若凝脂,明眉皓齿,略微笑一笑便现出两个甜糯的小梨涡来,沁甜沁甜的如点了蜜一般。   这样才像是个十五岁亭亭而立的贵女。   正是她三年前的模样,手指还未因为浸泡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而粗糙肿大,脸上也并未添上几缕不该有的细纹,三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如同只是做了一场梦。   顾温凉不动声色垂下眼眸,被火海吞噬的灼心剧痛仍历历在目,那种撕心裂肺的挣扎与悔恨亦不能作假。   怎么会是一场梦呢?   “小姐,可是在意头上的伤口影响了容貌?”青桃手里端着一碗药汁,如同墨水般粘稠,屋子里的药味就更加浓郁了些。   顾温凉瞧着她手里那碗药汁,不由得晃神,她仍是记得自己死后青桃给卫彬喂的那一碗汤药。   青桃在用自己的方式替顾温凉报仇。   青桃瞧着自家小姐的神色,以为说中了她的心思,当下就把药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宽慰道:“小姐莫担心,大夫说了这伤口浅,过几日便好了,不会留下印子的。”   顾温凉回过神来,心里透过一阵暖意,嘴角浅浅地勾起,一双耀眼的猫眼瞳弯成了浅月牙形,眸子里像是承载了星辰北斗。   “无事,只是瞧着这裹着的白纱,有些不习惯。”顾温凉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额上的白纱道。   她自然知晓额上的伤口不会留下任何的疤痕,过不了几日便会恢复如初。   青桃将药碗给端起来递给她,声音中带了一□□哄的意味:“小姐,吃了药便好了,奴婢准备了蜜饯。”   说完,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汁,袅袅的热气升起,不过片刻又消失不见,成功得让顾温凉眼角一跳。   她倒是什么都能勉力一试,唯有这汤药,还只含在嘴里苦味便蔓延了全身,实在是叫人打心里抵触。   好歹捏着挺翘的琼鼻喝了下去,涩人的苦一路从舌尖闯到了四肢百骸,她小脸揪成一团,连着吃了几颗蜜枣才好受了一些,坐在木凳上闭目扶额。   青桃见那碗药汁见了底,也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浅笑道:“小姐吃药惯是难哄,每每都要王爷来劝才堪堪喝一些下去。”   她口中这个王爷,自然便是沈徹了。   说完,便端着空药碗出了门,留下兀自失神的顾温凉。   被人猝不及防提起他,顾温凉倒也顾不得口腔里蔓延的苦涩滋味了,只觉得心底的苦意如同水泡一样上升,咕噜咕噜直响。   比那药味还要浓烈数百倍。   是了,以往她但凡生了病受了伤,沈徹必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长身玉立面带恼意,这个时候,若是她再耍小性子不肯喝药,必然就是冷冷的一个眼风扫过来。   她自然是捏着鼻子乖得不能再乖。   尘封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顾温凉默默地用双手捂住脸颊,些微的凉意沾染在指缝间,牵出了一室寒凉。   顾温凉想,原来这些她一向不以为然的记忆,全被一点点记在心里。   这次她受伤,沈唯兄弟没一句话传过来,想必也是被她的举动狠狠寒了心吧。   特别是沈徹,知晓自己宁死不愿与他成婚,怕是不知道在哪处借酒消愁呢。   不多时,青桃挑了门帘进来,脸上还泛着清浅的笑意,见了顾温凉便道:“小姐,奴婢帮你把窗子关了吧?夜里温度低,可莫再着了凉。”   待瞧见顾温凉点头后,又道:“刚刚显国公府来了丫鬟,说是衣竹小姐明日里来探望小姐。”   顾温凉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抬起了头,一双澄澈的眼眸盯住垫足关窗的青桃问道:“便只衣竹姐姐一人吗?”   青桃顿了顿,半晌才点了点头。   顾温凉叹息一声,倒也不怨什么,本就是她自己做了这等叫人寒心的事。   于是,一夜无梦。   待得第二日,天才将将放亮,顾温凉就睁开了眼睛,细看眼瞳里还有丝丝缕缕纠缠的红血丝,显而易见晚间并未睡好。   许是听着了动静,青桃带着一干子丫鬟端着洗漱盆具进了来,待得洗漱完,又端了早膳在食案上。   因为顾温凉头上的伤,将军府的厨房特意备了清淡的药膳,炖得软糯无比,尝起来有股子药味,好在并未有药汁苦味,顾温凉这才勉强用了一些。   顾温凉顾忌着自己重生的事,也不敢在青桃面前过多的表现出来,只得翻看屋里的书籍了解一些东西。   而显国公府嫡女秦衣竹进来时,正见到一身素淡的顾温凉披着长发,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旧书看得出神。   今日天色略显阴沉,窗外的风一阵阵掠过,引得顾温凉长发拂动,格外的恬静美好。   直到她走到身边,顾温凉才觉出不同,从书中抬眸。见到是她,不由得放了书卷起身,笑意清浅:“衣竹姐姐来了。”   声音还如以往那般甜糯,却没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仙气儿,倒是让秦衣竹有些意外。   “若是再不来瞧瞧你,还不知晓你会怎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秦衣竹自然地牵住顾温凉如玉的手,目带关怀地望着她额前的白布。   “你也太胡来了些。”   顾温凉却是满心感慨。前世这个时候,秦衣竹也是来瞧过她的,却被她不知好歹地赶了出去,从此便很少见面了。   除了后来在封后大典上,顾温凉作为忠国公夫人去觐见,也只得跪着行了个礼便回府了。   可饶是这样,秦衣竹还是对她有所关照,正是这份上心,才让得她在忠国公府捡了一条命,也保住了嫡妻的位置。   顾温凉抚了抚额头的位置,没觉出什么痛意来,想来是已经结痂快好了。   “是我太冲动了,劳衣竹姐姐挂心。”还不需顾温凉使眼色,青桃已经备好了点心茶水,放在两人案前。   茶香四溢,茶盏上方蜿蜒出两道白汽,照得顾温凉眼前都起了一片薄雾,对面温婉而坐的秦衣竹都显得模模糊糊,虚幻得很。   她捧起茶盏,小口小口地抿着,秀气得很。秦衣竹瞧她这样,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放下来些许。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等客套话?”秦衣竹也只留着一个大丫鬟站在身后服侍,是以倒并不显得顾温凉的房里拥挤,倒是空旷有余。   先前顾温凉看过的书卷折了半页痕迹,放在了桌上,秦衣竹不动声色一瞥,旋即轻轻发笑起来:“这本游记你竟还翻出来瞧?”   顾温凉闻言,也往那泛黄的书页上一瞥,有些赫然道:“你又不是不知晓我,闲时惯爱看这类书的。”   秦衣竹生得英气,眉宇间又随了显国公府老夫人的大气,倒是不输那些娇娇媚媚的京城贵女分毫,且人缘也极好。   他们四人中,秦衣竹与沈唯惯来是不对付的,倒是自己与沈徹最是亲近。   可世事弄人,最后走在一起让顾温凉瞧着便羡慕的,恰是这最不对付一见面便发生口角的两人。   此刻秦衣竹听了顾温凉这话,笑得越见明媚:“还能有此闲情雅致,可见伤却是好了。”   “前些日子府里举行了赏花宴,我得帮着些,听闻你出了事又腾不出空来,只得叫了丫鬟过来,你可不许生气。”   秦衣竹细细解释道,神色间还有一抹极淡的不自然。顾温凉了然,衣竹派来探望的那个丫鬟见了她将礼送上便客套了几句,竟对着青桃说顾温凉性子孤傲不尊圣上,故意惹得顾温凉发怒。   现在想想,一个小小丫鬟,哪来那样的胆子?不过就是受人指使挑拨自己与秦衣竹的关系罢了。   毕竟秦衣竹本人未曾亲自来,出了这样一件事,怕是再好的性子也免不得对顾温凉生了恼意。   至于是谁插了手,且还对她的性子知根知底,顾温凉眼睑微垂,压制住了眼底的漠然寒意,方才带着歉意开口:“衣竹姐姐一番好意,却叫我败坏了,心里当真是不好受的,幸得姐姐还愿来瞧我。”   一旁的青桃听了这话却瘪了瘪嘴,温婉的笑意全数隐没了下去。   秦衣竹眼眸一沉,自然没放过这样的变化,意识到可能发生了自己不知情的龌龊,当下就沉声开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温凉见她问起了,也不推脱,她与秦衣竹数十年交好,倒是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   免得自己心里不好受秦衣竹也心存不满。   于是理了理思绪娓娓而来,期间秦衣竹的脸色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我说怎的你突然性情大变,那丫鬟回来禀报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顾温凉笑了笑,那丫鬟说了什么不用问便已心知肚明,不过是无中生有大力抹黑自己罢了。   只是这事,到底还是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日更啊小可爱们。   不要说我短小惹,比昨天粗长惹~   写大纲把自己甜到了是怎么回事!!被狗粮虐哭。   笔芯芯~ 第5章 不留情面   “你放心,这事我定要查个究竟出来。”秦衣竹星眸一厉,竟有几分显国公府老太太的风范。   顾温凉轻笑了笑,只点了点头,乖巧得很。   此番有人算计了她们二人,她自己定也是会把人揪出来的。往日许是她性子太淡泊,竟叫人这样欺负到了头上。   秦衣竹眼神才将将柔和下来,瞧她不争不闹的性子,越发心疼起来,嘴上更是忍不住嗔怪道:“你到底是个怎样儿的想法?”   “今儿个一早我才到前院,便见到了大将军,叫我好生劝劝你。”   顾温凉抬眸,不必问也能想到顾奕怀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瘪了瘪嘴道:“爹爹叫衣竹姐姐劝我什么?”   秦衣竹细细瞧她的表情,望见她眼底的一团乌青,再想起外间的流言,皱了眉道:“你莫不是真的心悦那卫世子的?”   “前些日子四皇子在我面前冷嘲热讽好一顿,我前脚才与他理论一番,谁知就听了你这的事。”   四皇子赫然便是沈唯了,他心眼小得如针尖一般,护短得很,听说这件事后恨不得将自己皇弟的脑袋撬开来重新理顺,免不得去刺秦衣竹几句。   顾温凉纤长的睫毛如同羽翼般垂下,在光洁的侧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卫世子?”   “姐姐不是不晓得,我与那卫世子曾有一戏言婚约,如今忠国公府日益破落,那卫世子也来府里找过我几次,我想着不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人,便也见了。”   “谁知,却叫得这事传的变了个样子。”   顾温凉压抑住从心底冒出来的厌恶,提起卫彬便是一阵犯寒,再不想同这人站上丝毫的干系。   她的声音软糯又认真,瞧得秦衣竹心底发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长发道:“你所说之事,我也听说过零星半点,不过是一戏言,怎能当得真?”   “那卫世子的为人不行,虽担了一个世子的头衔,却连你爹爹手低下的小将军也不如。”   茶盏里的茶叶泛着新绿,在水汽里完全舒展开了叶片,上下沉浮。   顾温凉心里苦笑,这样多的人都看清了的问题,她偏要不听劝,一条道走到黑。   临到头来,不止自己一生凄凉,更让爹爹一世英名全毁,沈徹披上战甲镇守寒关。   “你莫怪我说的直白,若是旁人,我必是不劝的。只是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我今儿个也不能袖手旁观。”见顾温凉神色恍惚又不置一词,秦衣竹姣好的面容现出些焦急来。   顾温凉这才猛的回神,抚了抚额苦笑道:“衣竹姐姐说得是,以后再不干这等蠢事了,费力不讨好。”   秦衣竹这才松了一口气,捻了桌案上一块水晶膏吃,感慨道:“这几日真是忙得不行,今日算是在你这躲了会懒。”   听了这话青桃倒是笑道:“衣竹小姐不知道呢,小姐昨儿个夜里听见你要来,自顾自笑了半晌呢。”   “这可是巧了,昨儿个夜里,倒是有人遣人去我府里找了我几次。”   秦衣竹那雪白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打趣地道。   不肖她说,顾温凉也猜到了是谁,当下心底就泛起一阵阵涟漪,一双娇媚的猫眼瞳直直地望着秦衣竹。   “我寻思着后日去原音寺祈福,到时候趁机将那两人也拉过来,你同七皇子好好说一番。”   “我听得四皇子说起,这回七皇子算是气得狠了,皇子府里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顾温凉一怔,旋即抿唇轻轻笑了开来。   前世的沈徹最后变了个样子,冷漠的叫人心疼。现在,倒还是那个动不动耍性子傲娇的皇子。   “便听姐姐的。”   待得秦衣竹闲聊了片刻,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秦衣竹便回了显国公府去了。   手旁刻着青色描画的茶盏已被撤下,青桃掀了帘子进来问:“小姐,奴婢给您煮碗红枣桂圆羹吧,大夫说了可祛寒。”   顾温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思全在后日的祈福上了。   也不知沈徹到底会不会去。   待青桃将红枣桂圆羹端到了自己面前,顾温凉还沉浸在这件事里头。   青桃觉得有些奇怪,自家小姐素日里清浅有余,待谁都是温温柔柔的,实则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可自从撞了墙醒过来之后便时常沉思,时不时还浅笑一下,不时又浅蹙眉心。   “小姐,可以喝了。”青桃提高了一些声音,顾温凉才回了神,净了手执起玉勺舀出一个白白嫩嫩的莲子出来。   入口温热,满口生香,莲子的清香和着桂圆的软糯,顾温凉笑着道:“府里的厨子手艺越发精益了。”   却见青桃面色古怪,嗫嚅着道:“小姐你忘了?这是七皇子送来的厨子,惯会做这些,只是小姐许久未吃过了……”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顾温凉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件事,当下就垂下眼睑,再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指着玉勺的手指关节却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她前世倒是真的没发现,生活里处处都是沈徹的影子,便是发现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不当回事罢。   “日后每隔几日,便送一碗过来。”顾温凉面不改色,淡淡地吩咐道。   青桃自然是喜形于色地应下了。   午后小憩一会,顾温凉悠悠转醒的时候,有一个小丫鬟低眉顺眼地进来禀报道:“小姐,骠骑将军府的小姐来了。”   顾温凉目光一凛,能来大将军府看她的,估计也只有骠骑将军府那位“口直心快”的庶出二小姐了。   揉了揉犯疼的额角,顾温凉刚想开口,便见到一位清秀的人儿进了屋,见了她,笑得清甜:“温凉,你可算是醒了。”   顾温凉淡淡地点头,却见那文谆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床沿之上,握紧了她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额角上的伤口瞧,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快意来。   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自责之意毕现:“都怨我与你说了那许多昏话,才使得你情绪失控去顶撞大将军的。”   顾温凉冷眼看着她做戏,更不像以往那般反过头来安慰她。   不说骠骑将军官职本就在爹爹之下,便是文谆,也不过是一个区区庶女罢了,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搭了几句话,谁知便叫她缠上了。   三天两头便到大将军府来,惹得一众人都认为她们玩得多好一般。   这且就不说了,这文谆心机深沉,意欲踩着她上位,每每与秦衣竹她们出去,必要粘着她。   想必那日大放厥词的丫鬟,便是收了这文谆的好处了为她卖命了吧。   文谆身后跟着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的青桃,想来是想拦又拦不住,又怕她再跟自己说些什么话乱了心智,才着了急。   顾温凉挣开了被文谆紧紧抓着的手,她皮肤细嫩,此刻手背已见了红,她将一缕秀发别到通透的耳后,凉凉地道:“你既知道,为何还来找我?”   这下不止那文谆脸憋得通红,就是站在一旁的青桃,也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那个温良纯善的小姐。   那个文谆如同被人捏了脖子的斑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眸里的情绪飞快闪动,才堪堪咬碎一口银牙嗫嚅道:“是……都怨我,姐姐怪我是正常的。”   顾温凉性子虽然看似温和平淡,不沾惹俗世尘烟,实则是懒得争些什么,与人为善并不代表任人宰割。   我对你好,你对我好,那么顾温凉也乐得多个闺中密友,可你不但不念着我的好还背后算计恩将仇报,那么再温顺的兔子也要咬你一口了。   顾温凉懒懒地从软榻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子下面,逆着光谁也瞧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淡漠如同冰棱的声音:“你那日与我说的卫世子一表人才心悦我已久,且并未把那戏言婚约当做儿戏。”   文谆心里慌乱,不明白顾温凉不过是撞了一个包,性情变化怎么这样的大。   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温凉你性情温婉,冰雪聪明又出身大家,京城里暗自爱慕的公子能排着队,卫世子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顾温凉轻嗤一声,恐怕只有那个出身大家才是卫彬看中的吧?   亏得自己前世还傻乎乎的守着仁义,不惜嫁他为妻。   “这样的话,也是你我能说的?”   “衣竹姐姐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是你的人吧?”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平地,文谆浑身抖了一抖,旋即厉声否认,声音都尖利得变了样:“温凉你在说些什么?这样的话怎可乱说啊?我断断是做不出来那样的事的,便是那丫鬟说了什么昏话也不能疑了我啊!”   四月的风还带着些微的凉意,吹得顾温凉原就清明的脑子里更是发寒。   她徐徐转身,娇娇的猫眼瞳带了几许显而易见的寒凉,竟叫人挪不开眼来:“你怎知那丫鬟说了昏话?”   青桃闻言,清秀的眉眼间现出深深的厌恶来,不动声色站到了顾温凉的身后。   早知道这骠骑将军府的庶小姐不是什么好人,没成想竟这般恶毒。   果然上不得台面。   那文谆顿时慌张地敛了僵硬的笑意,想说什么又怕多说多错,当真是百口莫辩。   顾温凉瞥见她的样子,宛若幽潭的心底有些烦乱,再开口自然是不客气的疏离警告:“文谆,我与你并不熟。你的那些小伎俩,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   “至于那落魄痴情的卫世子,你还是央着骠骑将军看能不能坐了那世子妃的位置吧。”   说完,便随手踱步到桌案前,瞧着挂在墙上的古画,不再言语。   该说的已经说了,想来衣竹姐姐那里,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文谆再怎样,到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娇滴滴小姐,自然是受不得这样明显的讽笑,当下就挂不住脸,捂着嘴奔出了门。   她带来的两个小丫鬟自然也是匆匆尾随。   这屋里便只剩下顾温凉和嘴张得能塞下夜明珠的青桃。   屋里仍是燃着一股子药香,顾温凉敞开窗子,望着那文谆的背影,眼睛弯成了月牙形:“把炉子里的香撤了,换上安神一些的。”   “是。”   又过了一日,顾温凉头上的包原就消了,只留下了一个疤,如今这疤也脱落了,长出了粉红色的嫩肉。   顾温凉斜卧在外间的罗汉床上,身上披了一件纯白色的披风,衬出窈窕的身形,此刻美目微闭,想着秦衣竹前日子所说的庙里祈福。   原音寺是帝京数一数二的寺庙,主持是颇有名气的海慧大师,便连当今圣上都受其恩惠点醒过,更见其非凡。   青桃挑了门帘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正是秦衣竹的贴身丫鬟。   顾温凉睁开了眼,美目在那丫鬟身上一扫,红唇轻启:“衣竹姐姐是有何事?我记着你……是叫笋儿?”   那丫鬟生了一张喜气的圆脸,别有一股子活泼的模样,脆生生地回道:“正是奴婢。我家小姐叫奴婢来知会您一声,明日早间用过早膳便可前往原音寺,老地方见。”   顾温凉从床榻上直起身来,身上的被褥随之下滑到了腰间。   “你只管回了你家主子,便说我定会赴约便是。”   待那丫鬟领了赏钱走了,顾温凉才掀了被褥起身,转身问青桃:“我记着有一条月牙凤尾罗裙,放在哪了?”   “明日便穿那件儿吧。”   青桃倒是很快记起来,眨了眨眼睛回道:“姑娘放心,都好生收着呢。”   “小姐素日里爱穿颜色素淡的,这凤尾罗裙倒是娇嫩,明日里是什么大日子吗?”   顾温凉一怔,一双小手旋即轻轻拽住了月白色的衣角。   空旷的夜色里像是潜藏着巨兽,唯有天空中一轮明月皎皎如洗,顾温凉轻嗯了一声。   眼前像是浮现了那个冰冷朗硬的侧脸。   明日便能见着了,心情当真是不一般的微妙。   “以后再不气你便是了。”   呢喃声从唇齿间溢出,碾碎在夜色里,只那声音里的娇嗔之意分外惹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估计还在气得肝疼,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傲娇又爱炸毛的小忠犬。   今天木有很短小惹~   笔芯!! 第6章 见面   原以为夜里定是辗转难以安眠的,谁知竟拿着书卷浅浅睡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寒气消散,顾温凉被屋外轻轻的脚步声惊醒,伸手揉了揉眉心,再瞧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色。   青桃这才挑了外帘进来,站了小半会去了一身寒气,才笑着对顾温凉道:“小姐醒得这样早,可是被外间的小丫鬟给惊醒了?”   顾温凉含笑摇了摇头道:“也是时候该起来了。”   青桃清秀的脸上白净得很,上面全是暖和的笑意:“小姐定是念着与秦家小姐的约定,才这样早醒了来。”   顾温凉闻言,笑容更盛了几分,如同一朵灼灼而开的芙蓉,还带着晨间未落的露珠,娇媚又安静。   青桃见状,只拍了拍手,外间就有三四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具依次走了进来。   洗漱完后,顾温凉才觉着自己残剩的一些睡意尽数消了去,她拢了拢外衣,见到青桃手里捧着一件娇嫩的罗裙。   素来淡漠如水的心境宛若被投了一堆石子般,涟漪不止,甚至带着一丝丝不为人察觉的紧张之意。   穿好了外衣,顾温凉稳稳端坐在古凳上,瞧着铜镜里显现出来的人儿,带着丝丝凉意的手不由得抚上额间那块淡粉色的印记。   瞧起来有些丑啊。   青桃在镜中瞧见她的举动,心里一紧,嘴上试探着道:“小姐若是介意,等会子奴婢给你画个小花样遮了去?”   顾温凉有些犹豫,她素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可就这样去了,沈徹若是见着了,岂不是更觉得生气?   她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旋即还是轻轻颔首,应了青桃的话。   青桃配合着那月牙凤尾罗裙仔细地挽了个飞仙髻出来,越发显得顾温凉清淡如兰,纯良非常。   正要替她簪上金镶玉流苏簪,却听得顾温凉开了口:“用那支桃花暖玉簪吧。”   青桃先是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左了,直到见了她肃然的表情,才不得不小声提醒道:“小姐,这……这桃花簪您说过……”   不碰的。   顾温凉不由得轻轻咬住下唇,有些懊恼。青桃说的的确是她的原话。   盖因那朵桃花玉簪是沈徹所赠,一块上好的玉头上雕了两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灼灼而绽,华美异常。   只是那时关于自己与沈徹赐婚圣旨的事已传了出来,她哪里还肯与沈徹多做接触?巴不得远远离了才好。   这桃花簪最后虽还是收下了,回来就叫她丢在了箱底。青桃还曾劝过,却叫她好生发了一通火,再不敢提了。   桃花本就有些缠绵的意境,更换况是并蒂而开的两朵?   换做以前,顾温凉说什么也是看都不肯看上一眼的,上辈子也的确至死都未再见过这根簪子。   如今看了那流苏簪,脑子里却清晰的记起了这么件事来,仿若发生在昨夜的梦里。   “昨儿个瞧见院里的桃花开了些许,生得漂亮,我看着也欢喜。”顾温凉声音里都带了桃花的娇脆,字字如珠。   顾温凉态度转变的原因,青桃是怎么也不知晓的,却也能按着自己的思绪猜出几分。   到底是伺候了这么久的近身丫鬟。   当下就笑了开来,应得比谁都快:“是,奴婢这就去取了来。”   原本青桃就觉得自家小姐太过纯善,那卫世子虚虚实实的几句话便要当真,险些真的一口应下了那样的婚约!   饶是自己一个小小丫鬟,都觉得那是个无底的坑,忠国公府早便在京都显赫圈里销声匿迹,里面的生活便是连个有钱的商户人家都不如。   纵是小姐要遵循仁义之道,不想落井下石,可尽自己心意的方式那样多,便是大将军府多给些钱财都好,也不必叫小姐以身相许。   那卫世子若是真心悦于小姐,更该在圣上面前好生表现,挣得个实权也好。   可他偏只会在小姐面前装各种清高之态,明知圣旨即将下来,还要胡搅蛮缠纠缠不清。   惹得小姐与七皇子闹得不欢而散不说,更是破坏小姐与大将军的感情。   着实可恶!   现在顾温凉总算是有些开窍的苗头了,青桃自然是喜不自胜。   簪上了那精致的桃花簪,顾温凉的容貌越发叫人挪不开眼,眉心处也叫青桃描出了一朵小巧的桃花形状,端是人比花娇。   因为是早前天就约定好了的,出府的事宜自然是被安排妥当了。   顾奕怀得知是与秦衣竹去庙里祈福,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只叫青桃好生照料着,便不再说什么了。   于是顾温凉用完早膳便登上了马车,一路行的颇为平稳,少有颠簸。   大将军府与原音寺隔着不远的路程,这个时期正是庙里人多的时候,青桃便叫驾车的走去后山的路。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青桃掀开车帘的一条缝,外面的天已然大亮,却带了一丝灰蒙,周围的树枝叶都在颤动,凉风拂过,平添了一丝寒气。   驾车的侍卫恭恭敬敬地道:“小姐,后山已到了。”   顾温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青桃瞧着天色皱了眉道:“小姐,这天怕是要下雨,山间更是寒冷,不若系件披风再下去吧?”   顾温凉琉璃色的眸子澄澈异常,随着青桃把纯白柔软的披风系在神色,手上抓紧了衣裳的袖摆。   青桃觉出异样来,停了动作疑惑道:“小姐,怎的了?”   正要疑心自家小姐是否身子不舒坦之时,便听见顾温凉略带迟疑的声音:“春桃,我……我有些腿软。”   “沈徹会不会……”   压根就不会来啊?   可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会不会又将我丢在林子里啊?”   春桃一愣,旋即轻笑着安慰道:“殿下那时才七岁,顽皮了些,如今是断不会再那样的。”   原音寺后山是一大片的林子,里面少有人经过,却是他们四人碰面的地方。   顾温凉七岁的时候便被沈徹丢到林子里待了大半个时辰,被秦衣竹找到时哭得满脸泪痕。   顾温凉美目微闭,再睁开时已无波澜,就着青桃的手下了马车。   秦衣竹遣人来说的老地方,便是后山上的一片竹林,竹林前有一颗巨大的石块,醒目异常,却又因清幽太过而鲜有人驻足。   顾温凉顺着脚底的石子路前行了一小段,再拐入一条不起眼的小道,走了数百步便已看到了那块巨石的轮廓。   随着映入眼帘的还有几个小小的身影,除了几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便只有一抹鹅黄色的倩影亭亭而立。   顾温凉心里咯噔一下,罕见的有些慌乱。   沈唯兄弟一个也未来。   待走到了近前,秦衣竹已笑着握了她的手:“手怎么这样凉?”   顾温凉低垂着眼眸,眼神转过一圈后收了回来,心底的失落被放得大了些。   “山里的风吹的,等会子就暖了。”   秦衣竹这才放心,引着顾温凉在早已铺好的软垫上坐下,这才又开口道:“今日倒是咱两来得最早,且等等看,他们两个莫不是又被政务拖住了?”   顾温凉并未接话,只是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袖边,指甲泛成青白色。   哪里是忙,明明是不愿见到她。   沈徹现在只怕气得食不下咽,哪里会再来她这里自取其辱?沈唯就更不用说,便是看在秦衣竹的份儿上来了,也必是要对她冷嘲热讽一般的。   就如前世一样……   可即便是前世,卫彬犯了那样大逆不道之事,也只是接连被贬,连忠国公的名头都还留着,若说不是沈唯手下留情,顾温凉是怎么也不信的。   越想越难受,顾温凉浅浅蹙眉,却被秦衣竹轻轻扯了衣角,后者一脸顾虑地开口:“温凉,待会子四皇子若说了什么话,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顾温凉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沈唯与沈徹是同胞兄弟,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自己做出这么过分的事,真要被狠狠说一通她心里倒还好受些。   秦衣竹瞧她神色恍惚,与往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大相径庭,又有些不放心地示意道:“喏,看起来真是来者不善。”   顾温凉抬眸,眸光在前方百步之处狠狠定住,两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沈唯黑着一张俊脸走在前方,步履不徐不疾,眉宇间隐现不耐之色,穿着绣金线的祥云袍服,姿态闲雅,锐利的眸光如同利箭。   顾温凉却无暇观察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他身后数十步的沈徹身上。   只是,沈徹的脸色瞧起来比沈唯更吓人。   顾温凉心底涌上些微的雀跃之意,一双美目流光溢彩。   他们人慢慢的走的近了,顾温凉才细细打量着此时的沈徹,不同于披着寒森盔甲面若冰雕的记忆,而显得鲜活无比。   他一头墨发被松松绾起,如黑曜石般澄澈的黑瞳里闪着一团不容忽视的火气,一张如有刀雕的面容更是绷得死死的,带着深重的怒意与怨气。   顾温凉默默地缩了下身子,一旁的秦衣竹显然也注意到了,不由得轻咳一声。   沈唯走到她门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随之而来的话语也不是十分好听:“本殿处理些事情,倒是叫你们等着了。”   旋即目光一转,如刀的目光落在了顾温凉的额间,瞧见了那朵娇嫩的桃花,语带讥嘲之意:“怎么,既都撞了墙何必遮遮挡挡?这桃花倒是画得出彩,怕是撞了桃花运?”   顾温凉呼吸一窒,满腔的寒意吸入鼻腔,直至心底,可也唯有浅浅苦笑一声。   前世沈徹远走之后,沈唯已成了权势极盛的东宫太子,早就练就了不动如山的本事,也只是丢给她一句凉意十足的好自为之。   是以这样火力全开的沈唯,顾温凉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阵风吹过,此刻一片死寂,却是秦衣竹忍不住站了起来:“四皇子,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若是不想来便不来就是了。”   沈唯凤眸一瞪,饶是秦衣竹都有些架不住。顾温凉兀自站了起来,扯了一下秦衣竹的衣袖,清清浅浅地道:“殿下说得对,原就是我的不是。”   “只是我与爹爹生出些矛盾来,到底是家务事,还望殿下口下留情。”   言下之意便是沈唯多嘴了。   沈唯被这一句话噎了一下,袖袍一挥,倒也未再说些什么,在软垫上寻了个离顾温凉最远的地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沈徹一人斜斜倚在树下,表情桀骜,周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秦衣竹揉了揉眉心,提着裙摆走到他跟前,微微福了福身,试探着道:“殿下可要去软垫上坐着?我叫丫鬟替殿下沏杯热茶?”   平日里相处倒不至于这般生疏,只是这位如今看样子都不好招惹,一个不好就要被误伤。   “你有事便与皇兄尽快说了,本殿就不过去了。”   带着丝丝火气的呛人,沈徹的脸色着实谈不上好看,秦衣竹踟蹰片刻犯了难。   顾温凉却一步步走了过来,袅袅婷婷,猫眼瞳里噙着水雾,一张桃花面上表情似喜似泣。   沈徹耳朵动了动,听了动静,强忍着淡定自若地扭过头不去望她。   刚听了顾温凉撞墙地那天,他连夜里翻墙进大将军府质问的心都生出来了,最后还是委屈地歇了心思。   怕顾温凉彻底翻脸。   他舍不得,也没有那个真决裂的勇气。   才强忍了三秒,还是默默地冷着脸看向了顾温凉的方向。   沈唯稳坐在软垫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吐出几个咬得重重的字眼:“没出息。”   顾温凉却顾不了那许多,只觉得掩在宽袖下的手指都在细微地颤抖,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走在云端之上。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竟叫她生出一种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好容易到了秦衣竹的身侧,与沈徹面对面站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沈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先是瞥到了她眉间那朵妖异的桃花,联想到沈唯刚刚说的话,心底的火气更上了一层。   刚想故作冷淡地转过头去,却瞧见了她如云的发髻间那根精致的桃花玉簪,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也只是数秒的时间,沈徹便收回了目光,眼底的寒光与委屈交织着,矛盾地融合在一起。   早前都没见她戴过,这会子却戴上了,别以为这样就能叫自己原谅她!   眉间还花了朵桃花,莫不是与顾奕怀对抗无果,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好哄了自己去请父皇收回圣旨好成全她那段烂桃花?   做梦!趁早歇了这心思!   沈徹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心里委屈得要命,表情却越见倨傲。   气氛越见寒凉。   林间起了一阵小风,秦衣竹头痛不已,明明是叫人出来好生把话说明白的,怎么就成了这等如同仇人对峙的画面?   此刻若不说明白,待温凉接了赐婚圣旨,矛盾岂不越发大了?   秦衣竹刚想开口,就见到身边娇娇俏俏站着的顾温凉伸出了一只修长的玉手,在沈徹惊愕欲绝的眼神中朝他的脸上摸了上去。   当下也瞪大了眼睛不知该作何举动。   沈徹早在顾温凉手伸过来时就已经傻了,脑子里如同在放过年的鞭炮一般,轰鸣不止。   如玉的手贴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一双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与犹疑。   这,也是顾温凉的怀柔手段?   顾温凉自己回过神来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一见到沈徹的样子便想起了前世,他独身立在漫天飞雪中,只露出一个寒凉的侧脸。   她就忍不住轻抚了上去。   手下的皮肤光滑,还时不时抽搐一下,肌肉抖动的尤为明显。   顾温凉与沈徹深幽的眸子对上,面面相觑。   顾温凉心里忍不住抖了一下,旋即淡定地将那只有些僵硬的手抽了回来,面上慢慢地染上了一层娇粉。   她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半咬着下唇道:“你脸上……方才,有只黑虫。”   目光却慢慢地收了回来,不敢再看他,幽潭般的心底更是羞恼。若是等会再做出什么怪事来,她自己脸面全要丢光。   沈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触手微烫,当下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抖,怒声道:“本殿脸上干净着呢。”   “真有虫子你不会说一声?若是旁人,你也要这般摸了去?你有没有一点……”   余下的话还未吼出口,便见顾温凉澄澈如夜明珠的眸子直直地望过来,沈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全是委屈与悲愤。   恨恨地转过身去,心头如同哽了一根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对自己这般也就罢了,莫不是那卫彬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她也要亲手取了下来不成?   沈徹想想那场景就觉着怒火狂炙,几乎要怄出一口老血来。   顾温凉瞧他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倒是将仍在微微瑟缩的手掩在广袖之下,悄悄弯了眉眼,白皙如玉的脸庞上现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沈徹看直了眼,没出息地微红了脸,喉结上下狠狠滚动了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男主,觉得如何?   hhh,这章够粗长吧?   笔芯晚安哟~ 第7章 不要脸的卫世子   就在顾温凉有些窘迫的时候,秦衣竹轻轻咳了一声,想来也是受不住这样的气氛。   “乘着还未下雨,咱们去吃些点心垫肚子,等会子再去庙里祈福。”秦衣竹抬眼瞧了瞧天色,对着顾温凉与沈徹道。   沈徹才将暗骂自己不争气,正愁没有台阶下,秦衣竹这样一说,顺势道:“既然来都来了,本殿也不与女子一般计较。”   说完,轻哼一声,直直地与顾温凉擦身而过,面不斜视地朝那铺着的软垫走去。   顾温凉瞧着这样的沈徹,温润的眼瞳里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衬得她越发清淡如兰,举手投足皆是风景。   若是自己不再和前世那般愚昧,沈徹是否也一直都是这般模样?潇洒肆意,瞧自己的眼里全是光亮。   沈徹可以放缓了步子,想着再给这个不识趣的女人一个解释的机会,谁知等了半晌,跟在自己身后的竟是松了一口气的秦衣竹。   当下就黑了脸。   而顾温凉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就触到了沈徹满是不善的眼神,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到恼羞成怒的怒声:“傻愣着干嘛?还不跟过来?!”   她察觉到这话里些微的咬牙切齿,忍不住轻轻漾开了笑意,声音如同这林间徐徐的凉风吹荡开来:“嗯,这就来了。”   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去主动搭话,沈徹淡漠的面上虽努力保持着不动如山,心却哇凉哇凉的碎成了一片片。   有些烦躁,想摔东西。   为了表现自己的怒意,沈徹紧挨着自己的皇兄坐下,这样顾温凉便只能与秦衣竹坐在软垫那头。   谁知沈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将手里握着的小巧酒杯里的酒液一饮而尽,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压低了声音道:“你来时路上是怎么说的?”   沈徹正屈尊纡贵地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听了沈唯这话,动作一顿,旋即狠狠咬牙。   一路上想的都是顾温凉再怎样哭闹都要置之不理,叫她知晓自己的愤怒,一路走一路下决心。   可谁知真一见了人他就心底直冒酸泡泡,止也止不住。   这也便算了,也不知顾温凉是不是被撞坏了脑子,一上来就摸他的脸,美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   好容易守住了心绪,借着这事吼了她一两句,可一瞧见她娇娇柔柔的眼神,恨不得再将脸送到她面前去才好。   沈徹饮下一小杯美酒,入喉辛辣,眼神有些飘忽,嘴上却很坚定地道:“我自然记得,等会定不理会……”   她字还在喉间未曾说出来,便见到顾温凉理了理衣裙,柔柔坐在了他的对面,冲他甜甜一笑。   于是嘴里的那个字在嘴里转了几圈,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了,惹得沈唯凤目一敛,鄙夷之意不肖多说。   顾温凉却全然不知他两所说之话,秦衣竹命丫鬟婆子装在食盒里的点心茶水被一一端放在软垫上,点心的甜糯香气一下子就弥散在空气中,诱人得很。   顾温凉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小腹,觉得腹里有些空,早间没心思用早膳,这会子却有些食欲了。   青桃知她的心意,将素净的帕子递到顾温凉的手上:“小姐早膳用得少,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也好。”   顾温凉捻了一块做得极其精致的桃花膏,透着亮光似乎还能看见里头的细碎花末,入口便化,甜糯非常。   秦衣竹瞧她弯了眉眼,不复素来淡漠的模样,也跟着轻笑出声,有些得意:“如何?我府里做点心的厨子可是一等一的出色。”   顾温凉点了点头,用干净的帕子拭了嘴角,方才开口道:“衣竹姐姐府里的厨子自然是好的。”   这话叫沈徹听了,不由得轻嗤一声,默默灌下满满一杯的酒水,肚里火烧的辛辣,却抵不过心上蔓延开的凉意。   果然,自己特意找的厨子专做这些小吃食,她怕是压根就没在意过。   越想越心灰意冷,沈徹一双晶亮的黑瞳幽深如打翻了的墨砚,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林间的风越发的大了,秦衣竹见状提议道:“不若现在去庙里?等会子下起雨来还有个躲雨的地方。”   顾温凉站起来身,抬眸望向变得有些灰蒙的天空,乌云堆了一层又一层,空气也变得有些闷,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   决定了之后,四个人都站起了身来,沈唯与沈徹走在前头,秦衣竹携了顾温凉离他们两三步的距离。   秦衣竹悄悄地扯了顾温凉的袖口,顾温凉感觉到动静,偏头望向秦衣竹,却见她白嫩的指尖指着前面不远处沈徹的背影,朝她挤眉弄眼。   多年的闺中密友,顾温凉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问沈徹可是消气了。   顾温凉失笑,只能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交叠的手中沁出些濡湿,颇有些苦恼。   她素来浅浅淡淡,对什么都不怎么放在心上,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如今虽重生了一回,却仍是不知该如何同沈徹解释这件事儿。   又怕越解释越错,徒惹得他更不开心。   真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衣竹见状,也唯有浅浅叹息一声,若是旁的事,她还可调和调和,可这种事,怕也只有他们两个才能说个明白。   一路无话,静寂得只能听到林子里头飞鸟扑棱着翅膀嘶鸣的声音,长长的尾音回荡在小道上,徒添了一丝凄厉之感。   又拐进一条小石子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恢宏的寺庙跃然于眼前。   原音寺主要分为三大殿,前两个大殿里熏着叫人安宁的佛香,殿前人头攒动,一眼望过去都是人海。   沈唯与沈徹自是不会去与百姓争位置的,才到第三座大殿门口,便有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给他们几人引路。   顾温凉美目流转,脚下的步子不急不慢,盯着前头沈徹高大的背影和散落在肩头的墨发兀自出神。   冷不丁前头的人突然就止了步伐,顾温凉走了几步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额前的位置,眼眶有些发红,一双妙目与那肉墙的主人直直对上。   秦衣竹疑惑地开口问:“温凉你今日怎的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怪她这样问,实在是顾温凉往日的性子是绝出不了这种错的,前头的人停了下来,她恨不得隔着数十米就停下来才好。   顾温凉眼睑微垂,捂着光洁的额头默默退了两三步,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宁静:“一时走了神,不碍事的。”   沈徹也觉出顾温凉今日有些不对劲,与一旁的秦衣竹对视一眼,虽没说话却也皱起了眉心。   沈唯见了这一幕,凤眸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转眼看到沈徹那暗自担心又强忍着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顾温凉这等女子虽容貌生得是好了些,却并非艳冠京城,且待谁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也就沈徹那个傻小子急巴巴地凑上去。   还不是给人拒绝得那样彻底?   以死相拒,这是有多瞧不起皇族?有多瞧不起只差将心捧到她面前的沈徹?   想到这里,沈唯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戾气,再开口时语气自然十分不耐:“到底还走不走了?”   顾温凉冲着他歉意地浅笑,倒让他一时不好再呛声。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待到了大殿里,佛音阵阵,每尊佛像都造得极为逼真,或慈眉善目,或正襟危坐,或浅笑不语。   顾温凉心底蓦地安宁下来,觉得这些佛像都有了些灵性。若是在前世,她是万万不信这等字事的,可自身经历了重生这等无法解释的异象,就不得不心存了几分敬畏之意。   佛像前有供香客跪拜的大蒲团,殿里人不多,皆是些贵妇人,其中几个顾温凉都瞧着面熟。   秦衣竹在一个蒲扇前轻轻跪了下来,对着眼前高大的佛像,虔诚地闭上眼睛。   沈唯与沈徹则是隐与一侧的阴影中,目光无甚波澜,他们身为皇族,有着血脉里的骄傲,自然是不信这些的。   顾温凉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就着身下的蒲团理了衣裙跪了下去,学着秦衣竹那样,闭了眼睛。   自然看不到沈唯与沈徹讶异的表情。   她将心头一切杂念摒弃,心中轻念:此生唯有两愿,一愿爹爹亲友身体安泰,二愿岁月静好,不负良人。   佛像前燃起的香烛火光映在顾温凉的脸上,显得她越发纯善温和,如同一块澄澈的暖玉,散发着皎皎的光泽。   而阴影处的沈徹负手而立,浅蹙眉心,锐利的目光恨不能在顾温凉笔直的后背上灼出两个洞来。   “倒想不到顾温凉这样的人还信起佛来了。”沈唯修长的食指点着下颚,若有所思。   沈徹闻言,却猛的抬头:“皇兄也觉得今日她不太对劲?”   沈唯大力地拍了拍胞弟的肩:“怕不是真被那卫彬迷昏了头,寄希望于漫天神佛了吧?”   顾温凉这样清心寡欲的人儿,一不求姻缘,二不求富贵,如今都开始拜佛了,可不是蹊跷得很?   沈徹听了这话,眸子里的亮光熄掉了一大半,却仍是强撑着没有说话。   “皇弟,这京城中倾心于你的大家闺秀不在少数,不若去请父皇撤了那圣旨罢?”   沈徹心里的一团火流入四肢百骸,又带着点点的寒意汇集到胸口位置,酸胀得发疼。   休想!   缓缓吐出心间的一口郁气,沈徹刚欲冷着声音开口,便见到顾温凉已从那蒲团上起身,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顾温凉才走到他们身旁,便见到另一侧的秦衣竹也带着满足的笑意款款而来,见了她便轻笑:“温凉竟也拜起佛来了。”   虽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顾温凉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岔开这话题,便见秦衣竹面上的笑容慢慢消融了去。   顺着秦衣竹的目光望过去,顾温凉清浅的眸光一顿,面色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踏进殿里的赫然便是一身白衣素净的卫彬。   这是顾温凉自重生来第一次见到卫彬,这样熟悉的面孔,曾经朝夕相处的枕边负心人,如今虽面带青涩,却仍成功令得顾温凉僵了身子。   卫彬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一行人,当下越发的目下无尘想吸引住顾温凉的目光。   虽然七皇子的面色阴沉如水,可他想一想如今的境遇,仍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臣见过四皇子、七皇子殿下。”卫彬拱了拱手,一脸的温润笑意,自认为是脸上的表情毫无瑕疵,定会使得顾温凉下定决心嫁给自己。   七皇子越是恼羞成怒,越发显得他沉稳有度。   顾温凉透过眼前之人风度翩翩的皮囊,瞧见了里头那个满是算计的灵魂。   同床共枕三年,日日煎熬,受尽屈辱。   如今竟还故作姿态想叫她再跳一次火坑!   顾温凉宛若琉璃的猫眼瞳里投射出灼灼的怒焰,有若实质,再是波澜不惊的心境此刻都被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在旁人看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沈徹如鹰般锐利的视线直射在卫彬脸上,实在不明白自己哪点比不上这样一个无所作为的伪君子?   竟叫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失神不已!   卫彬宛若没瞧见沈徹警告的眼神,心底却有着一股子从所未有的成就感。   七皇子的心上人,如今满眼的全是自己。   秦衣竹冷了俏脸,冷冷笑了声:“卫世子竟也来寺庙里拜佛?”   卫彬冲着顾温凉回了一个温润的笑,这才娓娓道来:“今日来替家母还愿,不知竟还能遇到两位殿下,秦姑娘和温凉也在,倒真是缘分了。”   称秦衣竹为秦小姐,倒是毫不忌讳地叫顾温凉的名,其中亲疏,一听便知。   佛前有小和尚敲着木鱼的声音远远近近虚虚实实,顾温凉慢慢地回了神,双目里的寒气一点一点凝聚起来,直至盛满。   沈徹听了这话,心里卷起滔天巨浪,顾不得旁的,只微眯了一双凤眸,剑眉微微上挑,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   “本殿倒不知卫世子不要脸到了这样的境地,温凉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字字从薄唇中吐出,带着难以承受的寒意,令得卫彬一愣,旋即偏头望向顾温凉。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可以定个更新时间,唔,你们想要我每天几点更新呀?   看到你们喜欢就放心啦~总觉得自己写得不好你们不爱看,哭唧唧!   小可爱们元旦快乐鸭~   晚安! 第8章 请愿(一更)   “殿下不知,臣与顾小姐算是远房表兄妹关系,私下里惯是这样称呼的。”   卫彬声音不疾不徐,如同雨打过屋檐的温润之声,落在顾温凉耳里却只有满满的厌恶。   沈徹听了这话大怒,一双凤眸里的火光潋滟,顾温凉清楚地瞧见他垂立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了握,隐约可见虬龙般的青筋。   一句私下里倒是引得在场人表情各异,卫彬清润地笑着,面上的表情丝毫不变,实则心底也是直打鼓。   他没有办法,从文谆那里得来的情况叫他不得不给顾温凉下一出猛药。   他只要稍稍显露出与顾温凉不同寻常的关系,沈徹必定动怒,毕竟谁也无法忍受臣下觊觎自己的意中人,哪怕只是口头上。   而以沈徹的皇子身份,一旦以势压人,自己再委屈一时,顾温凉必定顾忌着心底仁义之道,出言帮他。   这样一来,沈徹与沈唯必定不满,再加上顾温凉撞墙之事,误会已深,他就不信沈徹还能再忍下去。   只要赐婚圣旨没下来,这事便尚有余地,他的婚事成为忠国公府能否再度辉煌起来的关键。   所以,他必须要这样做,别无选择。   沈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卫彬,不屑之意表露无疑,凤眸微眯道:“卫世子当真好心思。”   所谓旁观者清,他这个局外人自是将卫彬的意图瞧得清楚,就是不知这两个当事人如何说了。   卫彬心下一凛,越发的谦卑起来,心里暗叹,四皇子不愧是最有望坐上储君之位的皇子,心思明锐,自己的意图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被看了个清楚。   沈徹如何不知晓沈唯是在提醒自己,心底的火一点一点熄下来,化作尽数的无力与颓然,甚至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只是因为,自己身旁站着的女子亭亭袅袅,未发一言。   顾温凉却是忆起了前世诸多的事,再回过神来时,已经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清冷的眼眸裹挟着混沌的色彩,叫人看不真切,她低下头,瞧着自己娇嫩的裙边,有些烦闷。   好好的与沈徹出来,怎么这样倒霉撞上了这样一个伪君子,好生败坏兴致。   见她不说话,卫彬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刚欲再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却听得一沁冷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里的簌簌落雪,飘然而至:“卫世子何时与我私底下见过?”   “我只统共见过世子两次,一次世子来府上拜访爹爹时,确与我闲聊几句,还说些子我与世子有表兄妹关系,好是令人费解。”   “再就是世子前阵子突然进府,硬要说什么婚约之说,不过是长辈间的一句戏言,爹爹随口说之当个笑话。”   “世子还莫要唤我名了。”   轻轻巧巧的一番话,让原本一脸笑意的卫彬白了脸,温润的笑意再也保持不下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温凉,压根想不明白。   秦衣竹站在一旁,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冷笑道:“世子还莫要在这混淆视听,若还要还愿,便去吧,我们也要回了。”   卫彬垂下眼睑,越发显得落寞。顾温凉瞧他惺惺作态的样子,眼底满是不耐,偶尔还露出一缕怜悯之意来。   对前世自己的怜悯。   沈徹同样愣了一会,竟觉得顾温凉的声音如同天宫里的仙乐般,虚幻而不真实,心底的各种涌动的情绪皆是戛然而止。   直到看见那卫彬咬牙躬身抱拳,气息都有些不稳:“臣这便告退。”   “站着。”沈徹英气的剑眉紧紧皱着,而后踱步到了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维持着躬身抱拳动作的卫彬。   “望世子自重,再去肖想不该肖想的人,本殿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又稳稳地落入了卫彬的耳里,后者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触及沈徹叫人生寒的目光,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无甚办法。   沈徹这才心情大好地负手回到顾温凉的身侧,卫彬最后瞧了一眼,便见他们两个并排而站,眼底都落着光亮,瞧着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脚下步子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座大殿,步履不稳。   悠悠的钟声荡气回肠,顾温凉瞧着殿外的天色,微微蹙眉:“怕是要下雨了。”   谁料秦衣竹倒是心情正好,挽了她的手臂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温凉陪我去请愿树下走一趟吧?”   顾温凉自是不会拒绝,只浅笑着弯了眉眼,偏头问两位身份显贵的两人:“你们可要一同去?”   沈唯倒是意味深长地瞧了顾温凉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沈徹。   “那便一同去吧。”沈徹嘴角扯着浅浅的弧度,极力严肃都忍不住心底冒出的泡泡,自然是要跟着顾温凉身边的。   先前还以为顾温凉真没点良心默认了那卫彬的话,怄得半死,谁料竟来了个反转。   看来这个卫彬在温凉心中,也算不上多重要。   沈徹如鹰般锐利的黑眸越见柔和温醇,瞧着顾温凉单薄柔弱的背影,暗暗下了决定。   还是早些将婚事定下来的好,不然这样子拖着,等得他心焦。   保不准哪天又叫什么小人盯上了!   几人去了后院,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直直耸立,树冠直指苍穹,繁茂的枝叶间挂着一束束红绸,红绸下方皆垂着一卷小纸条,上面写着请愿之人的祈求。   风一吹,树叶朝着一边飘,簌簌作响,天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气,今日来请愿树下请愿的人少了许多,偶有一两个,也是挂了红绸就匆匆离去。   秦衣竹吩咐丫鬟去一个老主持那取了四条红绸,每人一份。   沈唯瞧着手上的红绸,哭笑不得,他堂堂皇子,竟要玩些女儿家的小玩意。   顾温凉取了红绸,俯在摆放在树下的书案上,轻柔的手指提着毛笔,微一停顿,便落了笔。   沈徹见状,不动声色地凑到她身边,时不时偷瞥上几眼,却仍是看不清意思,这才不得不作罢。   摊开自己那份的小纸条,沈徹提笔,想也未想地写了一行字,字迹未干力透纸背,恰逢顾温凉卷了自己的纸条,一不小心将他的看了去。   书案一共只那样大,自己刚刚占了一大半的地,倒是沈徹,高大的身子缩着占了剩下的一小半,满是认真地写了那纸条,样子难得有些滑稽。   却引得顾温凉鼻尖发酸,她捏着手中的纸条,觉得手心有些灼热。   待挂上了那红绸,瞧着那张小纸条在风中摇动,顾温凉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   她素来没什么大的夙愿,左不过是身边的人都和乐康健。   沈徹特意寻了高处挂起来,走到她面前问:“你写了什么?”   顾温凉瞧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不由得反问道:“那你写了什么?”   沈徹一哑,朗硬的面庞上渐渐染出了可疑的红色,兀自强撑着,有些恼羞成怒:“我还能写些什么?”   要是你眼里也有我,能高高兴兴接了赐婚圣旨,我需要来信这样的漫天神佛?   沈徹心里憋屈,又不好说出口,只好深深吸一口气:“我去皇兄那瞧瞧。”   “诶……”顾温凉声音如猫儿一般,沈徹却已经大步走远了。   她绕了绕手里的素帕,咬着下唇暗恼不已。   原就是想告诉他自己与卫彬无甚关联,话到了嘴边吐出来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他的纸条上只是草草的五六个字:成亲,琴瑟和鸣。   顾温凉好半晌才低了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才刚一出了后院,天上的雨就落了下来,声势极为浩大,雨滴连成了一片水幕,触目所及,皆是茫茫的一片。   飞溅的水珠从屋檐上滴落,打在青石砖的台阶之上,再溅到裙摆之上,不多时便已湿了一小块衣角。   顾温凉瞧着这样来势汹汹的暴雨,退后了几步,身子被带着雨的风吹得有些瑟缩。   沈徹瞧见这一幕,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嘴里不自然地道:“叫你平日里多吃些,这样弱不禁风的,等会子着了凉还得怪在本殿头上。”   一边却将她藏得更严实了些。   一旁的秦衣竹自发地躲在了沈唯的身侧,瞧着这一幕,笑得有些欢脱:“温凉你瞧,七皇子这可是叫做英雄救美?”   顾温凉瞧着前头僵直的高大背影,不知怎的,又忆起前世的风雪里孤立的背影。   心里哽得难受。   雨势汹汹,打落了寺庙里一地的残花,铺在地面上,又被雨水冲走,显得有些凄凉清婉。   过了好半晌,雨渐渐地小了,青桃和几个丫鬟婆子拿了几把伞过来,替他们撑了开来。   这回他们沿着山路往回走,因着下过了雨,路面潮湿滑腻,一个不留神便要摔跤,是以都走得小心翼翼。   青石路上散落着不知名的花瓣,顾温凉手里执着纸伞,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这回前头的两人倒是皆有默契地把顾温凉和沈徹落在后头,其中意思心知肚明。   顾温凉手里的山水墨色纸伞转了一圈,心绪千回百转之下幽幽地叫住了前头的人:“阿……阿徹。”   短短两个字,顾温凉叫得极为困难,她有些忐忑地停住了脚步,伞面上滴落下来的雨水滴在她发白的指尖。   沈徹原是怀疑自己听左了,转过身来才瞧见顾温凉离着自己两三步的距离,怯怯娇娇地望着自己,小小的鼻头冻得微红,清水般的眼瞳里湿漉漉的带着些雾气。   他止住了脚步,偏头压低了声音问身后跟着的小厮:“方才是谁叫本殿?”   那小厮战战兢兢,声音有些抖:“是……是顾小姐。”   沈徹浅皱了眉心,极不确定地问道:“她叫本殿什么?”   那小厮大着胆子朝顾温凉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明白自家殿下是个什么意思,皇子名讳,他怎的叫得出口?   “阿……阿徹……”   这声儿如同粗粝的石子摩擦,听得沈徹身子一寒,手臂上直起小疙瘩。明明是几个相同的字儿,怎么差别那样大?   沈徹这回是知道顾温凉真叫了自己的名,且还颇为亲昵。   顾温凉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沈徹听到后停倒是停了下来,只是偏头去与身后的小厮说什么,理也不理她。   顾温凉浅浅皱眉,而后撑着伞慢慢朝沈徹走去,实则心里如同揣了一头小兔,颇不宁静。   下过雨的林间小道,头顶还有不知名的落花时不时飘落几片,顾温凉素手执着伞,清浅的眉心隐隐皱起,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沈徹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发了某种病,身体里的血液朝心口位置涌去,稍一呼吸便直发甜。   “怎么了?”他好不容易错开眼神,又瞧见了顾温凉有若凝脂的脖颈,修长而幽美,沈徹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干哑。   “想与你说会子话。”顾温凉浑然未觉他的情态,想与他好好解释一番,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时之间颇为羡慕秦衣竹直爽的性子。   沈徹心里猛然警惕起来,黑亮的瞳孔如同住进了一团火。   难怪今日这般反常,还叫他阿徹,果然是有后招在这等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每天几点更新好呀? 第9章 下马威(二更)   思及此处,沈徹默默地守住心神严阵以待,再不去瞧顾温凉了,免得被一个笑容迷惑住了。   两人心思各异,在长长的青石道上慢行,落后了前头的两人有些距离。   顾温凉挽了挽垂在耳侧的发丝,偏头看向身侧长身玉立的人。   “你想与本殿说些什么?”沈徹感觉到她幽幽的视线,心里如同被猫儿的爪子挠过一般,开口问道。   顾温凉理了下思绪,瞧他脸色不开口,开口就有些迟疑:“就是……赐婚的事儿。”   谁料才将说了这一句,便见到沈徹陡然停了步子,一双凤眸开阖间全是失望与委屈,瞧得她心直颤。   青石路上原就有些青苔,如今才下过了雨,路面上更是湿滑,一个不留神的功夫,顾温凉脚下一滑,膝盖骨着地,连着磕了三层石阶才停了下来。   “嘶!”顾温凉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捂着自己的膝盖位置,天上的蒙蒙细雨飘落在发丝上,沁人得很。   沈徹也顾不得手里的伞了,直接一个跨步到顾温凉面前,瞧她皱成一团满是泪痕的小脸,心揪得死紧。   “摔着哪了?”他急着想瞧她的伤口,却又无从下手,只能连声急问。   顾温凉雪白的银牙上下打颤,钻心的痛意从左边的膝盖与小腿上传来,叫她连说话都不能。   青桃此刻也急出了眼泪,连声道:“腿,小姐摔着腿了。”   顾温凉在青石台阶上滚了一圈,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浑浊的泥水,沈徹小心地圈住她的身体,却再也生不出一份旖旎的心思。   咬了咬牙,他缓慢地掀开了覆在顾温凉左腿上的裙边,这处也是破得最厉害的地方,甚至已经撕裂了一道口。   这样一掀开来,沈徹瞧着眼前的场景,眼里缓缓现出了沉沉的血丝。   雪白的小腿上,并未破皮流血,可一大片的皮肤已然变得青紫,表面的皮肤光滑无比,与周边白皙的肤色相衬,显得尤为可怖。   沈徹托着顾温凉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   顾温凉吸着冷气,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容,却不负往日的清浅,显得有些苍白。   “我没事儿。”   话才刚说完,泛凉的脸上就贴上一个温热的手掌来,将她娇嫩脸颊上划过的泪痕一一拭去。   “温凉,别哭。”沈徹手上染了她湿濡的泪,灼得他四肢百骸都发疼。   顾温凉抽着鼻尖,痛意开始慢慢地减弱,倒觉得有些害羞起来。   起先并未觉得什么,此刻倒是挣扎着伸手将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腿重又用裙摆覆盖住,而后,便被沈徹轻巧地横抱了起来。   顾温凉听得他沉稳的心跳声,抽了抽鼻尖,颇有些羞涩,原本苍白的脸涌上了几缕羞红。   前世顾温凉也是成过亲的人,却从未与卫彬有过如此接触。   不过是相看两厌罢了。   顾温凉闭着眼睛,双手轻轻揪着沈徹的衣袍,原就娇小的身子更是缩成了一小团。   沈徹将她抱在手里,轻得如纸一般的重量压得他心口发闷,脸色沉沉地抿了抿嘴。   成亲之后,定要将她喂得胖一些,现在这样风一吹指不定就要飘走了。   顾温凉睁开了眼睛,这样朝上看,只能望见他坚毅的面庞,有若传神的石刻。   柔柔地弯了眉眼,顾温凉声音如同雨打过青石路,清脆又带了朦胧:“赐婚之事,可是真的?”   心里更想问的是,赐婚圣旨是你去向圣上求取的吗?   沈徹沉默半晌,而后轻轻落下一字,似有千钧之力:“是!”   顾温凉左腿上的痛意渐渐地远去,天上丝丝缕缕的细雨飘到脸颊上,又是酥麻又是寒幽。   她轻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问:“那……你愿不愿意啊?”   沈徹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扭曲。   除了细碎沉稳的脚步声,跟在后头的丫鬟小厮也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动静来。   这是一道不好回答的题。   若回自己愿意,岂不显得太过扭捏?日后也更随得她无法无天了。可……若说不愿意,岂不就叫她找了借口好拒了自己?   临到最后,沈徹也没敢去看怀中人的眼睛,只沉沉地道:“莫乱想些旁的东西,先送你回府找大夫看伤。”   明明身体隔着这样近,一低头,便可覆上她的唇,心却似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顾温凉原本想着柔柔回他一句我也愿意,熟不知他竟这样回了她,顿时又羞又恼,索性不再说话了。   一路寂静。   待他们走到后山头,只有两辆马车侯着,顾温凉心中正疑惑,沈徹就开了口:“四皇子和秦衣竹呢?”   那守在此地的小厮才抬头望了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道:“回殿下,四皇子说他还有事便先回府了,秦小姐也一起走了。”   沈徹皱眉,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无外乎是叫两人多多相处。   只是眼下这样的场景,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他低头问怀中紧闭着双眼睫毛微颤的人:“皇子府的马车宽敞舒适一些,我抱你进去?”   顾温凉微微颔首,沈徹这才抱着她小心地登上了那辆尊贵宽敞的马车。   由于伤着了腿,顾温凉被沈徹放在垫了厚厚一层皮软垫的坐垫上,沈徹则坐在一旁,忍了忍还是问:“还很疼吗?”   顾温凉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怎样疼了,不碰就不疼。”   两句话下来,马车里便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沈徹一点一点地蹭到她身边,狭长的凤眸微闪:“温凉,你这样偏着身子累吗?”   顾温凉不明所以,抬眸只望见他低垂的瞳孔,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里头,竟是比山间的泉水还要清幽。   “若是觉得累了,本殿肩膀给你靠一会。”   才说完,又皱着眉心补充道:“此处距大将军府还有些距离,怕你受不住。”   顾温凉倏尔一笑,沈徹便将半边身子凑了过去。   车内偶有颠簸,顾温凉眸子开阖间眼前之物渐渐模糊起来,腿上的疼痛隐隐传来,并不剧烈却从未停过。   沈徹听着身旁之人均匀的呼吸声,抬眸望了望马车上晃动的流苏挂件,心弦绷得死死的。   临到头来,也还是不知道她心里所想。   肩头上的小脑袋动了一下,沈徹沉沉笑了一声,将她娇软的身子半揽在怀里。   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间,沈徹修长的手指轻敲身下的软垫,目光幽深如古井,半晌方才轻蔑一笑。   左不过是个无所作为的世子,胆子倒不是一般的大。   顾温凉是被脚上的阵痛刺醒,幽幽地睁开眼眸,第一眼便瞧到床榻前慈眉善目的老者,见她醒了,抚掌朗笑:“殿下、将军不必担忧,小姐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肉里头有了淤块,好生养几日便好了。”   顾奕怀闻言,大睁的虎目才缓缓闭了一下,大松了一口气:“如此,便麻烦大夫了,青松,领大夫下去拿赏钱。”   顾温凉嗓子有些干哑,嘴唇也干裂得有些不舒服:“爹爹。”   沈徹负着手站在床幔之外,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轮廓,顾温凉还是一眼便瞧了出来。   “温凉你先莫说话,好好歇着。爹爹去送殿下出府。”顾奕怀伸出大掌抚了抚她发烫的额心同她说。   顾温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到了垂落的层层床幔之外,即使瞧不清脸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待得顾奕怀起身,沈徹便缓缓踱步出了去。   顾温凉眨了眨眼,朝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眼角的一滴泪随之滚落。   原来这个年纪的沈徹,是这样的性格啊。   这么些年,自己倒像是从未了解过他,又像是处处受他恩泽,直至今日,才好好瞧过他一眼。   =   三日的时光过得飞快,这日一早,顾温凉便有些思绪不宁,拿着瓷杵的手漫不经心地将白玉碗里的花瓣捣碎,直到碗里的花瓣都成了花汁,手下的动作还是未停。   青桃这时候走进了屋里,才一进屋便道:“小姐快回塌里躺着吧,外边儿又下了雨,怪是阴冷的。”   顾温凉这才恍若惊醒,低头瞧着碗里的花汁已被碾得变了色,而自己手间也溅了一两滴的花汁。   细密的睫毛缓缓垂下,拿了桌上的帕子细细地拭净了,才有些思绪不宁地问青桃:“府里可曾来了人?”   青桃听了这话,细细地思索了一番道:“府中并未有客人前来,小姐是与衣竹小姐约好了吗?”   顾温凉从凳子上起身,望着被毁了颜色的花汁,不由得有些可惜:“无事,你将这碗花汁倒了去吧。”   青桃这才又披着雨蓑端着玉碗出了去。   顾温凉走到半开的窗子底下,眼中不解之色颇浓。窗外风雨凄凄,白色的雨幕如同一道道水帘倾倒而下,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了雨里,飞出了老远。   今日是前世赐婚圣旨下达将军府之日。   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圣旨还没有来?   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错?今世所发生之事不尽然与前世相符?   =   与此同时,望着这满天雨幕出神不已的,除了顾温凉,还有端着一杯温酒的沈徹。   “这样说来,父皇准备下旨,将顾温凉许你为正妃,工部侍郎之嫡长女为侧妃,同日进府?”   沈唯凤眸一挑,将手中温热的清酒一饮而尽:“是件好事,皇弟可享齐人之福啊。”   沈徹眸色森冷,带着幽幽地寒冽之气:“皇兄。”   沈唯见他真要恼了,才无谓地耸耸肩:“工部侍郎之嫡长女是府中的掌上明珠,大方秀灵之名传遍京都,莫说是侧妃,便是皇子正妃也是做得的。”   “奈何你偏偏中意那顾温凉,父皇此举,便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蔑视皇子,冒犯天威,还能有正妃之位都是父皇瞧在你相求的份上,你且叫顾温凉生受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人如其名   这日一早,顾温凉还在用早膳,厨房里端来一碗莲子羹,熬得浓稠香甜,竟用了小半碗的量。   侍候在顾温凉左侧的小丫鬟长得可人,瞧起来俏生生的,见状不由得欢喜:“这厨子倒乖觉,难得小姐肯用羹汤呢。”   顾温凉笑了笑,前世太过瘦弱,年纪轻轻便病痛缠身,便是有心想要吃些什么,也是吃了便吐,糟心得很。   青桃挑了门帘走进来,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喜意,见了顾温凉便道:“小姐,外头好是热闹呢。”   顾温凉放下手中的汤勺,偏头淡淡地问:“大清早的发生了何事?”   青桃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小袄,再加之脸上的笑意,当真如五六月挂在枝头的桃儿一般。   “小姐,听外头人说,几位皇子殿下同时封王了呢!”   顾温凉手里的汤勺随之而落,发出铿锵的轻响声,她似是没有听明白,重复着问了一遍:“圣旨下来了?”   青桃不料顾温凉有这样大的反应,当即重重地点头补充道:“四殿下封了宸王,七殿下封了禹王,九殿下封为江王。”   大津朝的成年皇子只有三个,至于年纪尚小的十皇子,十二皇子,暂还养在宫里贵人身边。   顾温凉眼睑微垂,心却放下来了一大半,至少这一步与前世相符合。   心头正稍感宽慰,便听得外头一小丫鬟急急撩了帘子道:“小姐,外头都在传,皇上将你许给禹王为正妃。”   咽了咽口水,接着气息不稳地道:“还……还将工部侍郎家的嫡长女许给禹王为侧妃。”   顾温凉听了这话,唇边的笑意渐渐隐没,如青葱的指尖泛出月牙的青白之色,将那两个字细细咀嚼:“侧妃?”   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侧妃?   前世沈徹至死都是孑然一身,与那工部侍郎之女无半分瓜葛纠缠。   她生得聪慧,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圣上此举的用意。大津朝这么多年来正妃从来都是比侧妃先过门,这样安排不过是当众给了自己难堪。   顾温凉嘴里一股子苦涩的味道,谁也怨不了,圣上护短之心更是人之常情,沈唯都尚且那样对自己横眉冷对,更遑论金銮殿上的那一位。   浅浅皱眉,顾温凉声音有些干哑:“都且下去吧。”   原伺候在侧的小丫鬟低着头鱼贯而出,房里除了步子轻轻落下的声音,连一句窃窃私语也听不着,安静得有些可怕。   最后一个小丫鬟将帘子轻轻放下,偌大的屋里便只有坐在食桌前的顾温凉和站立着的青桃。   “小姐,可是不喜禹王殿下?”青桃走到顾温凉的身边,熟练地替她轻轻揉捏肩臂的位置,同时问道。   顾温凉表面上仍是一副带着仙气儿的面孔,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不喜?怎是不喜?   前世卫彬往后院抬了一个又一个姨娘,每一个都风情万种,各有韵味,顾温凉瞧见了也只是淡漠一笑,不置一词。   如今到了沈徹这里,怎么就觉得心里各种别扭,又觉着憋了一团火?   好生奇怪。   青桃瞧见自家小姐的表情,心思一动,试探着缓缓道:“小姐可是不能接受那侧妃与你同日进府?”   顾温凉眸光一寒,旋即有些委屈,听闻那工部侍郎之女钟敏灵秀,直率大气,长久的相处之下,沈徹哪就能不动心?   “就是觉着心里难受得慌。”顾温凉向来清清冷冷,独来独往的一个人,浑身都带着仙气,哪里能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青桃眼角含笑,心中吊着的巨石才算是落了地。   不想着再撞墙做傻事就好。   青桃瞧着顾温凉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劝慰道:“小姐不必忧心,外间那些传言净数是以讹传讹,圣旨还未下来便要揣测圣心了。”   “不肖放在心上。”   顾温凉揉了揉眉心处位置,而后有些疲惫地道:“哪有什么空穴来风啊?”   青桃原想说些什么,还是闭了嘴。   窗外的花叶从早春的嫩黄色成了如今的浓绿色,越发的生机勃勃,风一过,沙沙声不绝于耳。   而此时的七皇子府,已摘下了门口的牌匾,换上了更为气派的带着禹王府字样的牌匾上去。   而府里的藏书阁内,沈徹单手握着一卷兵书看得正入神,便听得府里管家步履轻轻地走了进来,眼皮都未抬,只是声音淡漠:“何事?”   禹王府管事王福闻言,不由得讪讪一笑:“王爷,下边儿的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将军府的小姐听得了侧妃的消息,脸色十分不好看。”   沈徹一听,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兵书扣在陈旧的书柜上,一股沧夷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谁将消息传出去的?”沈徹眼底泛出浓郁的煞气,面带深重的愠色发问。   那王福身子抖了一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小汗珠道:“这……奴才也不知晓何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顾姑娘面前胡说八道了去。”   沈徹心底的惶惶之感越来越重,在古旧的藏书阁里踱步,暗淡的光线照进来,越见黑沉。   “查。”沈徹眼底沉沉如一口古老而幽深的井,里面还藏着赫赫的风雷,面色沉冷如石雕。   尚不确认她是否会乖顺地接了这婚事,如今又来了这一遭,存了心叫顾温凉与自己分道扬镳吗?   沈徹从未觉得如此踟蹰不决,且是在儿女之事上,便是连最艰难的战役,都未让他如此愁眉不展。   当真是步步维艰。   只是这侧妃,是立不得的。   王福躬身回道:“是,奴才这就去查。”   沈徹摆了摆宽大的袖袍,放下的书卷再也没拿起来,好看的眉宇间满是阴霾:“王福,以后记住了,我禹王府没有侧妃。”   王福脚下的步子一顿,忌讳莫深,却也不敢说话,默默地退出了这方藏书阁。   沈徹再拿起半卷的书卷,密密麻麻的自己工整而传神,自己却再看不进半分。   外头终于不再落细细密密的小雨,临街的路子上全是湿濡,行人撑起几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着江南的烟雨人家。   沈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清浅如江南细雨的女子,似站在雨中,娇娇俏俏,袅袅而行。   “温凉……”   想起那个女人,沈徹苦苦一笑,性子真真应了她的名字,清浅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晚上十二点更新好不好?   笔芯~每天看见你们的评论特别开心。   放心,侧妃什么的不存在的。 第11章 圣旨   京都的流言往往传得飞快,哪怕圣旨并没有下来,也一夜之间在京都贵圈里变得人尽皆知。   顾温凉心里如同横亘了一方巨石,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不自在,不自在之余还剩得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苦恼得很。   又过了一日,顾温凉所住的温凉阁院外,开了一种不知名的花儿,花瓣呈嫩黄色,小小的一朵,每朵花蕊里都含了一口晶莹的露珠,圣洁非常。   天气终于放了晴,暖暖的光线照在散落着花瓣儿的石道上、亭阁中,倒是与细雨蒙蒙的场景不同,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顾温凉在里屋透过窗子往外敲,见了这样的场景,清浅的眉终于微微舒展了片刻,如同水晶的指甲轻轻搭放在窗边上,失神不已。   青桃瞧她这样,掀了帘子走出去,再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大捧嫩黄色的花来。   屋里子顿时有了一股清新的香味,又似乎还带着点点药草的味儿。   顾温凉偏头,目光落在青桃手里的花上,红唇轻启:“这是什么花?怎的好似有股子药味?”   青桃抚了抚手里的花,沾了一手的露水,止不住浅笑着回道:“这是将军从边疆之地带回来的药花,这花碾碎了有疗伤的功效,今儿个才开了第一次花呢。”   顾温凉澄澈的眼眸里波光流转,听青桃这样一说,免不了来了兴趣:“竟这样神异?拿来我瞧瞧。”   青桃本意便是叫她转移注意力,不再愁眉不展,此刻自然是快步上前将手中的花交到顾温凉白嫩的掌心中。   嫩绿的花叶微微抖动,顾温凉见花蕊间都含着一滴硕大的露珠,不由得弯了眉眼补充道:“此花名为药水仙,不止是这花瓣碾碎了可疗伤,便是这花里的露水,喝了都可滋补身体。”   青桃听得目瞪口呆:“竟……竟有这样神?”   顾温凉但笑不语,将手中的一捧花轻轻放在桌上道:“等会子找个合适的花瓶,插起来放在屋里吧。”   青桃刚要点头,便听着外头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一小丫鬟掀了帘子喘着气进了来。   “这是作甚?成何体统?”青桃不由得低低呵斥,清秀的脸庞满是认真。   顾温凉挑了挑眉,淡淡地发问:“且起来吧,何事这样急?”   那小丫鬟才从地上起了,努力平息着呼吸,平淡无奇的脸上满是焦急,说出口的话却炸得屋里人皆数回不过神来。   “小姐,宫里有圣旨来了!老爷要您换了衣服前往正厅接旨呢!”   顾温凉目光陡然严肃起来,她藏在袖口里的手变得有些素白,而后挥了挥手,出口的声音带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你且下去吧,我马上便去。”   青桃这时才猛的回过神来,直直打了个激灵,清秀的脸上满是兴奋:“小姐,奴婢替您更衣吧?”   顾温凉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配合着坐在了铜镜前,仍觉着是做梦一般。   重生十多日以来,终于迎来了这桩事,可这次,她将做出一个全新的选择。   沈徹……这两个字光是在嘴边咀嚼,都是光一样的温暖呢。   顾温凉瞧着铜镜前明眸皓齿的芙蓉面,悄悄弯了眉眼。   青桃许是瞧出了她的情绪,边手脚利索地忙活,边笑着道:“奴婢这边先恭喜小姐了。”   顾温凉闻言,再是波澜不惊的心境,都缓缓红了脸,还是嗔怪道:“在我跟前胡说什么浑话呢。”   谁料青桃十分认真地回道:“可不是奴婢瞎说,王爷对小姐的心思,大家都瞧在眼里呢。”   顾温凉听了这样清脆的声音,一时之间有些感伤。   前世的青桃,也曾这样劝过她,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奉行着什么仁义之道,生生跳了火坑。   临到头,不止将沈徹伤得体无完肤,便是连忠心耿耿的青桃,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来。   沈徹对她的好,所有人都知晓,偏偏她不当一回事。   顾温凉突然生出些沮丧来,她不知错过了沈徹多少个温情的瞬间。   半柱香之后,顾温凉一身盛装,姿态端庄优雅,行走间步步生莲,便是那宫里来宣旨的太监,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传言顾家姑娘清清冷冷,姿态无双,不成想竟真的如同仙人一般,身上都带着一股儿广寒宫里的寒气呢。   也怨不得素来清心寡欲的禹王殿下偏偏非卿不可,闹出了那样大的阵仗。   想归想,那太监还是一脸肃穆恭敬地取出了怀里的明黄圣旨,尖利的声音随之响彻在这正厅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府嫡女顾温凉,生而温婉,秀毓名门,钟敏灵秀,克娴内则,今特封为禹王正妃,择日而册,钦此!”   那太监扫视了一遍圣旨上的内容,这才笑着将圣旨拖在手中道:“顾小姐,接旨吧。”   顾温凉听着这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圣旨,心思百转千回,竟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圣旨。   见此一幕,跪在地上的顾奕怀虎目大睁,露出明晃晃的紧张之色,生怕自己这个清傲的嫡女真敢不接圣旨。   顾温凉隔了一会缓过了神,地面的凉意隔着衣裙传到了膝盖,她莞尔一笑,耀眼的猫眼瞳里闪出盈盈亮光,叫那宫里的太监都微微愣神。   这未来禹王妃,可真真是个标志的人儿!   “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温凉声音婉转如同栖在树枝的黄鹂,带着一丝欢欣的意味,回响在将军府的正厅之中。   那太监才将明晃晃的圣旨放在了她轻柔的掌心,而后带着笑意看向她与顾奕怀:“恭喜大将军,恭喜顾小姐了。”   “哦,瞧杂家这嘴,现在该改口为禹王妃了。”   那太监尖着声音,一声禹王妃叫得顾温凉心头微甜,这才察觉到自己手心里满是濡湿。   “公公说的哪里话,顾某特备上了清茶几盏,还望公公赏脸。”顾奕怀松了一口气,而后也是朗笑连连。   那公公接了小厮递过来的白银,掂了掂分量,而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重:“这茶杂家就不喝了,还得赶着走下一家呢。”   顾温凉表情一滞,与同样肃然的顾奕怀对视一眼,后者这才抚着胡须问:“下一家?”   那公公眯了眯眼睛,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另一卷圣旨,这才道:“顾大人难道不知?”   “杂家还得去为工部侍郎家的嫡女宣旨。”   顾温凉微微垂下眼眸,心底那股子莫名的情绪作祟,清冷的声音略有不稳:“舒家小姐?”   那公公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舒家小姐被许给江王殿下做正妃。”   一语既毕,所有人皆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顾温凉讶然之余,心底又生出些许欢喜,她向着厅外的光亮处悄然一笑,露出两个娇甜的小梨涡。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尽量存稿来个大爆发,啾咪~   笔芯!! 第12章 卫世子登门   四月十八日的两份圣旨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京都贵圈诸人的心中,无论怀揣着怎样的心情,都且还是纷纷上门道喜。   三位王爷中两位都已有了正妃,倒是剩下一个宸王,可声望极高,正妃的门槛只怕更高。   一时之间,倒好是热闹了一番。   第二日,顾温凉才用了早膳,便瞧得青桃脸色铁青,一张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之意,她随口笑问:“这是谁将我们小青桃惹得如此气恼了?”   谁知青桃倒是微微一跺脚,才犹疑着咬了下唇道:“小姐,忠国公府卫世子来了,正在正厅等着呢。”   “小姐……可要奴婢打发了去?”   顾温凉唇边的清浅笑意渐渐变凉,而后理了理自己顺滑冰凉的裙摆,眼瞳里闪烁着点点寒光。   “爹爹呢?”顾温凉站起身来,清柔的身形宛若夜里凄清的皎皎月光,令青桃都晃了一下神。   再次被人提及卫彬,顾温凉心中不耐颇多,于此同时更是疑惑颇多。   顾奕怀向来是不喜卫彬的,如今圣旨一下,更是怕出什么乱子,断断不会放由卫彬自由出入大将军府。   “将军今儿个一早便去了平南王府上,还未回来。”   果不其然,青桃的话令顾温凉眼睑微垂,过了半晌,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抚了抚眼角的位置,才淡淡地开口:“不必了,去瞧瞧吧。”   青桃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之意,望着顾温凉欲言又止:“小姐……这般见面,是否不太……妥当?”   顾温凉知晓她的未尽之意,她现在身上担着未来禹王妃的名头,更要忌讳许多,若是今日与卫彬见了面传扬出去,定又是一场麻烦事儿。   只若是这事不解决了,自己心底总是不舒坦,如同压了一块巨石,随时都会砸落下来。   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四五月的京都最是多雨的季节,雨丝连绵不绝如丝如缕,怕是比那烟雨江南也要美上几分。   顾温凉下了决定,青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而后撑开一把绘着淡雅素荷的油纸伞来,撑在了顾温凉的头顶。   曲曲折折的走廊小道,暖风转凉,自四面八方吹过来,顾温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正厅离着温凉阁有段距离,她们到达正厅时,已过去了一段时间。   顾温凉顿了顿步子,敛下了眼底的森森寒意,将肩上的披风轻轻取下放在青桃的臂弯里。   “小姐,奴婢是要跟在您身边伺候的。”青桃生怕顾温凉要独身前去与卫彬碰面,一脸的紧张模样,瞧得顾温凉心头发暖。   “放心罢,少不了你的。”   说完,顾温凉便不疾不徐地伸手掀了帘子,一眼就望见了端坐在雕花座椅上微微闭目的卫彬。   许是她们的脚步声太过明显,那卫彬放下了手心里捧着的茶盏,朝着顾温凉温润一笑,清雅绝伦。   “温凉,你来了?”   如同珍珠滴落水底般清脆的声音,却引得顾温凉心头发寒。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死心要在她面前摆弄这样一副嘴脸。   顾温凉瞧着他的样子,眼前却浮现出另一人的面庞,虽谈不上清润温雅,却俊美无俦敢爱敢恨。   时常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叫她好生苦恼。   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掀动了顾温凉脸上的一角面纱,露出一张似嗔似怒的桃花面,以及脸颊两侧的浅浅梨涡。   卫彬突然觉得心里一动,便是连手上的动作都放轻缓了不少,待再想瞧上一眼,发现顾温凉已然坐在了上首的位置,神态冷漠疏离,高不可攀。   他掩于衣袍下的双手缓缓紧握了一下,而后才恢复原态。   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堂堂世子身份,缘何所有人都能这样对他?   却还是不得不忍住气好言好语道:“上次是我唐突,还望温凉不要放在心上。”   顾温凉冷眼瞧着他,对这些说辞嗤之以鼻。若真知自己唐突,怎还会趁着爹爹不在府上贸然来访?   “卫世子,请您自重,小姐名讳,断不可这样称呼。”青桃站在顾温凉的身侧,声音清脆铿锵有力。   卫彬一愣,旋即歉然一笑,颇有些试探地道:“卫某此番前来,是想问问温……顾小姐的伤可好些了?”   这伤,自然是指顾温凉为了他而与顾奕怀大闹撞墙时留下的伤口。   卫彬触及顾温凉冰冷清浅的视线,心里突然有了些许惴惴不安。   不过更多的,显然还是被深深抑制住的怒意。   区区一个世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敢在他跟前叫嚣?待将顾温凉哄骗好了,定要打落那贱婢一口的牙齿。   顾温凉听了他的事后问伤,一时间竟生出些哭笑不得的心思来。   这是在提醒她不堪的往事还是叫她记起自己的仁义之道?   她望了望院外的朦胧景色,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染了花汁的指甲,声音凉凉入耳:“早已好了,不劳世子费心。”   卫彬脸上的温润笑意一黯,察觉到顾温凉真的与往日大不相同。   虽则以前也是冷冰冰的,却从来都是客气有加,莫不是真瞧上了禹王妃的名头,自持端贵了?   想到这,卫彬眼底一冷,出口的话忍不住就带了某种讥嘲之意,尖锐得刺耳:“无事便好,说来卫某还要恭喜顾姑娘喜得良缘了。”   顾温凉偏头,想起沈徹每每口不对心的样子,悄悄弯了眉眼,而后认真地对卫彬道:“多谢卫世子了。”   “世子若无旁的事,我这便先回了。”顾温凉从上首之位起了身,将握在手心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一声轻响。   “等等!”   卫彬眼角一跳,觉得事情真的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谦谦君子的情态,直接叫住了欲转身离去的顾温凉。   他好不容易乘着顾奕怀那个老匹夫不在府里的时候急赶着过来,可不是叫顾温凉这样扫地出门的。   “你若有话,不妨直说了罢。”顾温凉却是眼也不抬,对他的反应没有半分惊讶。   惺惺作态惯来是他唯一的手段。   只可惜定性不够,往往露出了自己令人厌恶的真面目。   卫彬瞧她这样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清润的面孔竟如同市井小贩一般刻薄:“你就当真不顾仁义要嫁给那沈徹吗?”   “他堂堂天潢贵胄,你竟当他真看得上你不成?”   人一急,不免慌不择言,什么话也说得出口。   顾温凉听了这话,黛眉蹙起,而后浅浅回眸,声音如同三九天里的冰屑:“世子是在质疑什么?”   “若是对圣旨有何不满,不妨请奏圣上裁定。”   卫彬心头一紧,也知自己话语间出了纰漏,可就如此放弃大将军府这个依靠,他心有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真的心累,告诉大家千万不要轻易相信猫舍。小七是只很乖的猫宝宝,才两个月,突然又吐又泄,一检查是猫瘟,我简直要原地崩溃。而猫舍的态度是这样的:等它死了,我再给你补发一只。   哎呦我这暴脾气!!   现在还在医院输液,小七就乖乖地趴在我身上,还用鼻子蹭我,贼心塞啊!   昨天断更很抱歉,会恢复更新的,笔芯! 第13章 放狗咬世子   这时候顾温凉表情已显不耐,透过面纱只能瞧出黛眉浅蹙,卫彬看得心中一阵烦乱。   这顾温凉莫非真的撞坏了脑子?先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到底还是收敛了一些道:“顾小姐,有些事卫某早便与你分析过,希望小姐明白卫某一片苦心……”   顾温凉伸手揉了揉眉心位置,而后夹杂着徐徐凉意开口:“世子的一片苦心便是哄我拒了圣旨好助力你忠国公府?”   这话当真没给卫彬留半分情面,实在也是她瞧够了卫彬的这些惯用伎俩和嘴脸,每瞧一眼都像是在嘲笑自己前世的愚昧。   卫彬的心思被顾温凉毫无顾忌地撕开展示在人前,顿时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已明显的恼羞成怒了。   “既然顾姑娘这样揣度我,那也没甚好说的,告辞!”说完,打翻了桌上端放的茶盏拂袖而去,而那茶盏的碎片滚了一地。   唯有瞄着灼灼山茶的杯盖稳稳滚到顾温凉的脚边,粘上了些许灰尘。   “我们也回罢。”顾温凉轻轻嗤笑一声,有乖觉的小丫鬟将茶盏的碎片一一拾起,一点儿声响也没发出来。   青桃在身边撑着伞,顾温凉缓缓走到一个小亭子里,眺望远处,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茫茫雨色,只有亭子飞檐上的雨点打下来与地面接触的滴答声。   顾温凉仿佛回到了前世,自己站在茫茫风雪中,天地不灵,举目无亲,唯有那燃烧在冬夜的大火才是归宿。   许是被她眼中的沧夷吓到了,青桃斟酌着开口:“小姐,可是那卫世子惹恼了您?”   “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便叫管家打发了是。”   顾温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淡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日后别叫他踏入我将军府的大门便好。”   青桃这才堪堪放了心,脸上满是坚定:“无需小姐吩咐,奴婢等会子便去交代了。”   顾温凉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鼻尖充斥着雨水的潮湿味,这才转身执起了地上的油纸伞,却被青桃拿了过去。   “这样的活,怎好叫小姐自己来?”   顾温凉哑然,旋即反应过来现下不是前世,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回屋里吧,外边冷。”   ==   王福这次进书房的时候,头低得异常的低,在门口踌躇了好一阵子,依旧不知该如何应对沈徹的怒火。   最终,也还是重重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扣响了门。   “进来。”   沈徹正在书房翻阅一本古兵书,英气的眉心直皱,眼都未曾抬一下,声音显得有些慵懒还带着点点低沉:“何事?”   王福心里直打鼓,跟着沈徹这么些年,哪里不知道自家主子对未来王妃的上心程度?   “王爷,刚……刚得了消息。”王福咽了咽口水,瞧着沈徹又翻了一页兵书,许是因为书上的内容,俊美无俦的脸上还带着点点笑意,瞧得王福心里一寒。   “吞吞吐吐的所为何事?”沈徹将手中的兵书卷着放在了书案上,这几日得了念着许久的兵书,顾温凉那个蠢女人也接了圣旨,他的心情实在是舒畅。   王福瞧这架势,咬了咬牙道:“王爷,卫世子今日去了大将军府。”   顶着陡然凌厉起来的视线,王福头也不敢抬:“大将军不在府内,是以……是以温凉小姐与卫世子见了面。”   “啪!”那卷前不久还在沈徹手里的兵书在地上翻了个卷儿,砸得王福通身抖了一下。   沈徹踱步到他面前,声音依旧冷静,似是怀疑自己听左了去道:“你放才说什么?她与谁见了面?”   王福哭丧着一张脸,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才又开了口道:“忠……忠国公府的卫世子。”   原以为下一刻将会迎接自家主子的滔天怒气,却不料书房内竟是静得可怕,一丝声响也无。   王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却见沈徹正对着窗外,漆黑的眼底翻涌着无边的怒焰,如同一头会随时暴起伤人的凶兽。   这是个什么情况?   沈徹负着双手,窗外雨势渐大,幽深如墨的瞳孔酝酿着吓人的暴风雪。   这个卫彬,真是小瞧了他的胆子,只身前往将军府拜会他禹王府未来的王妃,真当他不管的嘛?   “他现下在何处?”沈徹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而后发问,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顾温凉那女人明明接了圣旨,还要与外男见面,那卫彬当真就如此合她心意?   王福赶忙回道:“回王爷,那卫世子不过片刻便从将军府出来往忠国公府去了。”   沈徹微微颔首,心里的一股子邪火压都压不住,瞧着外边的天色,皱着眉样子颇为阴鸷。   “前些日子皇兄牵来的那几条外番狼狗呢?”   外番进贡来的狼狗凶猛异常,一顿便要吃几大盆鲜肉,一条条长得体壮膘肥,嚎叫声能从王府传出老远。   王福不明所以,却还是苦笑着如实道:“都锁在府里后头呢,您前阵子说怕冲撞了温凉姑娘,特意叫人锁起来了。”   王福一提,沈徹便想起了这回事,心里越发的怄,又难免觉着有些委屈。   那个蠢女人,亏得自己事事都为她考虑到了,就怕她来了王府过得不舒心。   就是连香料和她爱品的茶叶子都准备了许多种,可供她慢慢品赏,可搏她一笑。   越想越气,但一想到那人清清淡淡的语调和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团上。   “去牵出来,本王带它们去溜溜,想来也该憋坏了。”   话语中夹杂着狠决的戾气,那王福身子一缩,直直打了个激灵。   这卫世子,估计不死也得脱半层皮!   不过也是在自找罪受,京城贵女这样多,偏偏要瞧上顾温凉这么个冰美人儿,可不得被自家醋坛子王爷记在心底了?   面上却是十分恭敬地拱了拱手:“是,属下这便叫人牵到门口候着。”   沈徹轻嗯一声,有小厮麻利地替他系上披风,衬得他剑眉星目、面若冠玉,若不是眉宇间那股子戾气,倒像极了温润有度的书生。   沈徹登上马车的时候,朦胧细雨已成了滂沱大雨,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等悲戚里,而沈徹则弯了弯嘴角,修长的手指挑起车帘。   这样的天气,放狗咬人最适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大家的祝福,笔芯~ 第14章 茉莉姨娘   次日一早,顾温凉方才起床,便听得院外熙熙攘攘的声响颇大,青桃也未在房里。   她理了理自己雪白的中衣,仍觉出一些困意来,素白的小手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而后才清清脆脆地开了口:“外边发生何事了?”   青桃很快就掀了帘子走进来,见了顾温凉困倦的样儿,不免心疼:“小姐,天还有些早,不若再睡会子吧?”   顾温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红中泛青的手上,伸手覆了上去,惹得青桃一个瑟缩。   “这是怎的回事?”顾温凉有些微怒,清冷的声音中困意全无。   青桃忙不迭将自己的手从顾温凉的手底抽了出来,目光闪躲,清秀的脸上仍旧挂着暖暖的笑意。   “奴婢不小心撞了桌角,便成了这副模样。小姐要传膳吗?”   顾温凉眸光一利,樱唇轻启:“青桃,是否撞伤,我心中自明白。你若是不说,外边的小丫鬟自然会细细说与我听。”   青桃上辈子跟在她身边儿,受了颇多的苦楚,仍是一心一意侍候,如今她自然见不到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这般欺负青桃。   青桃低着头也不说话,顾温凉见状,眉心一挑,刚欲叫人,便被青桃叫住了。   “小姐,是奴婢早间打翻了盘子,叫茉莉姨娘瞧见了,便惩罚了一下,奴婢没事的。”青桃生怕顾温凉误会些什么,急急地就回了,将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顾温凉斜瞥了她一眼,朝着帘外道:“琴心!”   守在门口的那个丫鬟撩了帘子,见到屋里的情景,不由得一愣,而后恭敬地俯身行礼:“小姐。”   顾温凉顺势坐在了软凳上,眉心隐隐作痛,轻挥了一下袖摆:“起来罢,可知青桃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名叫琴心的丫鬟性子与青桃不同,也最是活泼多言,见顾温凉问起,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些愤愤不平来。   “小姐不知,今日天还未亮,青桃姐姐便去小厨房瞧可做好了小姐的羹汤,谁知遇上了茉莉姨娘。”   “茉莉姨娘有心刁难,硬要府里的厨子做好各类膳食送过去,说是要与将军一同用膳。”   那琴心顿了顿,见了青桃手上的淤伤,更是心疼:“这便也罢了,那些膳食没一样是早间用的,做起来甚是耗时间。青桃姐姐不过提了一句,能否先将小姐的膳食做好送上来,不料茉莉姨娘突然就发了火,罚了青桃姐姐去洗了两缸衣物。”   说到这,琴心瞧了一眼顾温凉的脸色,方才接着补充:“小姐不知,那茉莉姨娘的衣服里,竟还放了冰块在里头,原本就下过雨,早间天气又凉,青桃姐姐的手便成了这般模样。”   顾温凉静静地听她说完,而后起身拉了青桃冰凉肿胀的手,唇齿间的寒意缓缓沁出,声音仍旧娇娇柔柔:“茉莉姨娘此刻正在与爹爹准备用早膳罢?”   琴心与青桃面面相觑,不知顾温凉为何这样问,却也还是毕恭毕敬地答了一声是。   顾温凉轻轻点了下头,触到手心里的凉意,好看的眼眸像是拢了一层冰霜:“我记着盒子里有一盒冻伤膏,你先去涂一些。”   青桃眼眶有些发红,颇为感动。自家小姐性子虽冷了些,却是面冷心热,实则心里柔软得很。   顾温凉这才转身细细打量琴心的模样,问:“你与青桃交好?”   那琴心心思活络,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青桃姐姐待人极好,我们都欢喜她。”   顾温凉也偏了头,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沉吟片刻道:“那你以后便与青桃一般,在里间伺候吧。”   琴心还未反应过来,傻傻地楞在原地,还是青桃走了过来,笑着推了她一下:“还傻愣着干啥?”   琴心这才回过神来,笑出了两侧的小虎牙:“琴心多谢小姐抬举,奴婢日后一定忠心耿耿伺候小姐!”   顾温凉见状,也极浅地笑了一下。   她不喜多人近身伺候,是以这些年也只有一个青桃陪在身侧。而青桃又心细如发,事事都要顾着,时常累得慌,如今多了一个琴心,两人也好有个伴儿。   青桃浅浅笑着,朝顾温凉福了福身道:“厨房里还做了几样膳食,奴婢这就去端了来。”   顾温凉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转而坐在了铜镜前:“先且不用膳,去茉莉院走一趟。”   青桃闻言一愣,旋即连忙摆手:“小姐,茉莉姨娘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做错了事受惩罚也是应该的。”   她自然知晓顾温凉是想去为自己出口气,可大将军还在那儿用膳,闹起来怕对小姐不利。   顾温凉听了这话,雅致的眉心微皱,声音淡漠似夜里清冷的寒月:“主子?一个姨娘,左不过也是将军府的奴才,竟也要欺负到我头上来。”   她虽淡漠不问事,却也并非怕事之人。顾奕怀常年征战,近几年才回了京都,这个茉莉姨娘,便是前年顾奕怀带回来的。   为此,顾温凉还许久未和顾奕怀说过话。   青桃虽有心相劝,却也不敢忤逆顾温凉的决定,只好叫琴心替她宽衣梳发,自己则去厨房端了一碗小米粥来好叫顾温凉垫垫肚子。   待顾温凉带着两个丫鬟出门的时候,天色才将将亮,顾温凉思忖着顾奕怀昨晚是歇在了茉莉姨娘的房里,否则她断然没这个胆子。   果不其然,当顾温凉不疾不徐走到茉莉院的时候,守门的两个小丫鬟一阵迟疑,不知该不该放她进去。   “放肆!你们眼睛长在哪的?小姐也敢拦?!”琴心怒目,声音大得足够里屋的人听见。   那两个小丫鬟被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行了礼,虽然得了姨娘的吩咐,但到底不敢得罪了顾温凉。   不说府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姐,将军多有宠爱不说,单是未来禹王妃的名头,也足够将她们吓得腿软。   顾温凉眼也未抬一下,直直地走进了院子里,脚下的步子轻又稳,只是心底突然生出些不安之意来。   顾奕怀在桌前坐得笔直,脸上仍是冷冰冰的无甚表情,茉莉姨娘倒是一脸的柔意,眼含秋波脉脉含情,只可惜顾奕怀却是瞧都未曾瞧过一眼。   “爹爹原是在姨娘这用膳了。”   顾温凉站在门口,隔着一层门帘,倒是隐约能瞧见里屋两人的轮廓。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黏腻的香味,也不知里头熏了什么香,顾温凉直接皱紧了眉头,脚步停在了门帘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了昂~话说双更给我的阴影挺大的,毕竟我第八章 现在还是零评论!!   其实你们爱看我最最开心了啦,以后不定时加更呀~   啾咪~,笔芯! 第15章 温凉发怒   里头的顾奕怀夹菜的动作一顿,僵硬的面庞上挤现出丝丝笑意来,虽不明显却也让一旁站着布菜的茉莉姨娘绞了帕子红了眼。   “温凉是来寻爹爹的嘛?”顾奕怀将手中的银筷放在冰凉的盘中,站起了身。   “怎的在外站着?快些进来,外头冷。”   顾温凉轻轻颔首,才一踱步,便又闻见了那股子腻得胃里泛呕的味道,素雅的眉心皱得越发紧了。   “女儿便不进去了,只今日来找茉莉姨娘说道说道,爹爹想必不会有失偏颇吧?”   顾温凉言语淡淡,却让茉莉姨娘脸上甜腻的笑容一僵。   “将军……”茉莉姨娘心一慌,连忙站到顾奕怀的身边娇娇弱弱地挽了他手臂,也不做争辩,眼泪成串地掉下来。   顾奕怀虎目一睁,冷冷地瞥了一眼千娇百媚的茉莉姨娘,将自己手臂抽了出来。   “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顾奕怀一把掀了珠帘,瞧见顾温凉一双灵透的眸子清清浅浅,像是世间没什么东西能入了那双眼。   他这个嫡女一向懒得生事,若不是真触碰到她头上去了,绝不会这样大张旗鼓胡闹。   像极了她的母亲。   顾奕怀常年冷硬的心渐渐软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那茉莉姨娘见了顾温凉漫不经心的样儿,心底的嫉妒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到底还是死死压抑住,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声音有些尖利:“小姐找妾身,是因为早间那贱婢的事吧?”   若不是因为这个寡淡不知趣的原配嫡女,将军哪里会次次都叫她喝下避子汤?叫她日后连个依靠都没有?   不过是个嫡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古如此,将军何苦因着这样一个人连个子嗣都不留下?!   顾温凉眸光陡然一寒,抚了抚眼角的那颗泪痣,而后竟缓缓地轻笑出声:“贱婢?你茉莉姨娘在我眼里,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婢子。”   许是经历了两世,顾温凉的性子虽还是淡漠若水,却也多了一丝锋利,尤其瞧不了身边的人受委屈。   这话一说出来,不止茉莉姨娘一脸不可置信,便是顾奕怀,也浅浅皱了眉,满是不赞同地道:“温凉,不可这样说话。”   顾温凉垂下眼睑,手里的素锦帕子映着泛着青白色的玉指上,分外惹眼。   茉莉姨娘见状,浅浅弯了弯唇角。   反正她无所依靠,府里虽然只有她一个姨娘,却并不受宠,也无子嗣,如今能给这不可一世的顾温凉使些绊子,何乐而不为?   “爹爹,我往日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的事,却无法善了。”   顾温凉美目扫过桌上已然凉了的饭菜道:“今日一早,青桃去替我取羹汤,被茉莉姨娘罚着洗了两缸掺了冰的衣物。”   “青桃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倒是想问问,茉莉姨娘哪儿来的权利责罚我身边的人儿?”   顾温凉性子也有些执拗,否则前世里也不至于一条道走到黑,说这番话时虽还是淡淡不染凡尘的模样,却已有咄咄逼人之意。   那茉莉姨娘心里咯噔一下,满肚子的委屈,挽了顾奕怀的手臂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将军……妾身追随将军已有年余,是断然不敢忤逆大小姐的。只是今日将军要在妾身这用早膳,妾身这才上了心,一时情急做了错事,竟惹了大小姐不快。”   顾温凉不耐地偏过头,心底的烦躁之意渐渐升腾起来,不知为何,这茉莉院给她的感觉并不舒服。   顾奕怀轻咳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   茉莉姨娘虽做事有失分寸,却全是因为自己,找他说,这不过是小小一件事,平日里哪有这样的事闹到他跟前来?   可这青桃是温凉身旁唯一的大丫鬟,温凉为其出头也在所难免,当下也只能负着手道:“我这有几盒冻伤膏,等会子叫小厮送去温凉阁,茉莉姨娘也是有心办错事,温凉莫要计较。”   顾温凉轻轻嗤笑一声,目光在这屋里扫了一圈,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爹爹既这样说了,我自不好再计较些什么,就不打扰爹爹了,这便回了。”   顾奕怀瞧她疏离的态度,张嘴欲言,瞧了一旁面带希冀的茉莉姨娘,也只好浅浅叹了一口气。   还是行军打仗来得爽利,这些后宅琐事叫他处理起来,难免为难。   顾温凉转身,脚下的步子已到了染了红漆的门槛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复又回过头来瞧着那一桌的菜浅笑:“爹爹与姨娘情深,却怎么忘了今日是娘的忌日?”   顾奕怀闻言,高大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回忆如同生生不息的潮水将他包围,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湮没,竟显得有些苍凉,如同一座古旧的石雕。   顾温凉瞧着,想起他前世为自己劳心操神的样子,到了舌尖的话转了两个圈,咽回了肚里。   “走罢。”她声音浅浅淡淡,青桃知她心底不好受,眨着眼将眼底的水雾遮了去,撑开了手里的油纸伞。   京都这个时节最是多雨,昨日才下了一场大的,今早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个没停,顾温凉被扑面而来夹着雨水和泥土咸腥味儿的风吹得清醒不少。   “小姐不必为了奴婢做这些的。”青桃撑着伞瞧着脚底下的土水洼,一边哽咽着道。   顾温凉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虚渺,又听得不太真切:“你是我身边的人儿,自然是要护着的。”   更何况前世里陪了我那样久也未抱怨过什么。   身后的屋里突然想起盘碟破碎的清脆声响,顾温凉脚步顿了顿,而后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想沈徹了。   顾温凉的母亲一直是府里的禁忌,多年前的今日,替顾奕怀挡了贼人的一刀,当场便咽了气。   顾温凉抬起手指,些微的雨丝带着沁凉之意,缓缓落到了她白嫩的指尖,顾温凉倏尔一笑,喃喃道:“这府里总算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茉莉姨娘真当她没得脾气,时不时使些小手段,她一时之间懒得计较,不想竟叫她乐此不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蠢作者今天加更的举起你们的小爪爪~ 第16章 赴约   下了小半日的雨,天气突然放了晴,阳光柔柔地照到人身上,倒叫人有些犯困。   顾温凉手里捧着一杯香茶,温热的白汽袅袅升至半空,又泯灭在稍显寒凉的风里,只香气倒是不减。   她瞥了瞥被搁在桌边的那封山墨色的信,忍不住又拿了起来再仔细瞧了一遍,而后玉手托腮,眼瞳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亮。   琴心给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淡淡的香气便充斥着里屋,她性子单纯,凑到顾温凉身边问:“小姐,是这封信有问题么?您盯着瞧了许久了。”   顾温凉闻言,但笑不语,将手里的那封信展开来,扑面而来的字迹力透纸背,又带着女儿家的娟秀,来来回回便是邀她出去赏花的意思,许是怕她不去,竟写了满满一页的纸。   这封信上的署名是秦衣竹。   青桃这时也端了一碟甜点过来放在顾温凉手头的桌案上,柔柔地劝道:“小姐用些点心罢,垫了肚子再赴秦小姐的约也不迟。”   顾温凉抬眸,眼底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饶有兴致地问:“青桃怎知我会去?”   “小姐与衣竹小姐最是交好,自是会去的。”   顾温凉听了这话,抿了一口茶盏里的浓茶,茶香醇正,入喉回味,她细细摩挲着信上的字迹,露出两个娇软的小梨涡。   “昨日里卫世子回府时遇到了恶犬?”   顾温凉突然发问,倒是琴心先反应过来连声答道:“可不是么,听说忠国公府好一顿热闹,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几条恶犬,只听着卫世子是这样说起。”   青桃见顾温凉有兴趣,便在一旁补充道:“卫世子从咱们府里出去,离着忠国公府还有一些距离,不知就从哪蹿出来几条恶狗,将卫世子双腿都咬断了去。”   “听外边的人说,当时的巷子里满是血迹,瞧着便叫人心慌。”   顾温凉偏了偏头,再瞧了瞧手里的信,眸光格外的柔和,几缕阳光照在她半边小脸上,看得人心里暖绒绒的。   “青桃,这个时日玫园里的花开了哪些?”   “回小姐,牡丹与芍药花当时开得最好的时候,只是这连日的雨,怕是打落掉不少来。”   顾温凉心不在焉地放下手里的信起了身,青桃会意,吩咐外边的人去备马车准备出府。   坐在古朴的铜镜前,顾温凉伸手抚了抚额角上的那个疤,只剩下浅浅的一条痕,若是不凑近了仔细瞧,断是看不出来的。   “小姐,再过数日这疤便彻底消了。”青桃为顾温凉挽了一个分肖髻,垂落下几束的青丝如流水般附在肩头以及衣领处,雅淡之余更显一分娇俏。   顾温凉浅浅叹息一声,从妆奁盒里挑出了一串珊瑚手钏戴在了手腕间,珊瑚带着幽幽的凉意,她却越瞧越欢喜。   青桃瞧见了她的动作,偷偷笑了几声,也不戳穿。   果然,有了婚约的人,总是对未来夫婿有着不同之处的,小姐这都将禹王殿下送来的手钏戴在手上了,可见其心意。   上了马车,顾温凉坐在软垫上,随手拿起一本游记,瞧了半天,方才轻轻揉了揉眼角,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   明明前几日还瞧得心痒痒的书,今日倒是怎么也瞧不进去一个字。   顾温凉摇了摇头,从干净的帕子将手中的湿濡一一拭去,清水般的眼眸罕见地掠过紧张之色。   若猜得不错,那封信不是秦衣竹写给自己的,起先一瞧倒还是有模有样,却经不起细细推敲。   先是那字迹,原是刚劲异常,却又偏偏刻意模仿女子,倒是显得有些别扭了,其次便是那信的内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要求她务必前往玫园。   秦衣竹向来温婉有度,断不会这样说话,而信中字里行间流露的丝丝霸道之意,倒是像极了那个男人。   而与此同时,一条小巷子里横亘着几辆大气舒适的马车,堵了这条巷子的出口,好在原本过路的人也不多。   为首的那辆马车之中,沈徹修长的手指掀开了车帘,瞧着空荡荡的巷子那头,面色隐有铁青之意。   “王爷,您莫急,信已经送到了温凉小姐手中,等会子应该便到了。”王福骑在一匹马上隔着车厢苦笑着劝。   沈徹稳稳端坐在马车里,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衣袖间隐见雅致的竹纹,黑发墨衣眸光深邃,如玉的面上却隐有焦灼之意。   “那信,她会瞧出端倪来吗?”沈徹剑眉紧锁,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所想。   顾温凉虽说瞧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可学识品鉴却不差,那封信他在书房里捏着笔临摹了半晌,大体瞧着是没问题了,可谁知她会不会细细斟酌?   王福默默地低了低头,这问题可叫他怎么答?   沈徹瞧了几次还未见巷子那头有动静,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掀起车帘,一阵衣袂翻飞后,人已骑在了一匹棕色的马背上,心底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总觉着在等的人不是他未来的王妃,而是战场上赫赫有名旗鼓相当的敌军将领。点星的阳光照进幽森的古道,映出点点金光,照在沈徹的面庞上,衬得他越发意气风发。   昨日午后他牵着几条外番狼狗去逮了卫彬好一顿咬,心里的郁气才算是消了一些。   可到了晚间,翻来覆去寝不安眠之际,每每都要咬牙切齿,心底的酸意一波更胜一波,才想要逮了顾温凉好生警告一番!   叫她知晓自己不是任何事都纵着她为所欲为的,至少在卫彬的事儿上,自己是绝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且……这么些日不见她,心里总和猫儿爪子挠着一般,还是见见的好。   只是以自己的名义是肯定不行的,顾温凉只怕是有多远能躲多远。   无奈之下,他只能截了秦衣竹的几份书信,抖着手模仿了大半夜的笔迹,报废了无数张上好的书纸,才总算找到一张还算满意的。   可顾温凉怎么还不来?!   过了半晌,马车车轮的轱辘声由远及近,沈徹抓着马儿缰绳的手微不可见一抖,轻咳一声,努力掩住上翘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几分钟~   明天的加更,还有小爪爪举起来吗?   晚安,啾咪! 第17章 过来叫我抱一下   顾温凉才要伸了手去掀车帘瞧瞧外头的光景,便感到车身陡然一震,前头还有惊马的嘶鸣之声,惹得她一个踉跄,险些稳不住身形颠了出去。   青桃沉下了脸,急急地扶住顾温凉,而后掀了车帘,探出身沉喝道:“怎么回事?”   将军府的护卫面色犹疑,对着车厢里的顾温凉抱拳道:“小姐,前头有人将我们拦下了。”   顾温凉眼底光芒明明灭灭,随后缓缓沁出一丝笑意出来,青桃柳眉一皱,刚要探出身去,便被顾温凉给拉住了。   外边的声响变得十分安静,既无吵闹声,也无碰撞声,只有马蹄敲击地面的轻响声儿,听着声儿有人骑着马已经行到了她们车厢外的位置。   顾温凉素手微抬,在青桃担忧不已的目光下将车帘掀开了一道缝儿,一眼便瞧见了骑在马上姿态清雅的男人。   只是那脸色,真算不上好看。   沈徹瞧见了顾温凉娇俏的面容,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缰绳,惹得身下的马儿不舒坦地叫唤了几声。   些微的阳光撒在他的墨发上,顾温凉眼底都带了光亮。   “下来!”   冰冷强硬的声音自沈徹的唇齿间吐出,他翻身一跃便下了马,站在车厢前冷冷地望着顾温凉。   青桃不明所以地瞧着自家小姐,却见顾温凉微微颔首,旋即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边,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   顾温凉朝沈徹微微福了福身,有些不解地问:“可有什么事?”   竟这样着急,不惜模仿秦衣竹的字迹也要将她骗出来,且脸色也是不好看。   谁料沈徹听了这话,幽深如古井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气。   怎的他没事便不能找她了?那卫彬没事不也去大将军府逛了一大圈?!   一想起卫彬,沈徹更是恼火不已,他一挥衣袖,淡漠地吩咐道:“都退下。”   顾温凉瞧他反常的模样,也浅浅地皱了眉,不知这样兴师动众是要做些什么,也未说什么,只是叫自己身边的人也退了去。   古旧的小巷就更是空旷,两头都有着王府的侍卫守着,顾温凉粗粗一看,视线便停到了沈徹硬朗分明的脸上。   地面上有些坑洼,仍带着雨后初晴的湿意,古道两旁是尚算高大的灌木,有些枝叶蜿蜒到空中,滴落下几滴雨水来。   沈徹近十日为此见着她,如今她娇娇小小站在他身前,乖顺得不得了,只能强自压着心底的一股子气,扣了她如玉般白皙的手腕,往自己身侧一带。   顾温凉脚下一个不稳,人已被他强硬地扣在怀里,她的脑袋被沈徹的下巴死死抵住,鼻尖缭绕的都是一股凛冽的冷香味儿。   她楞楞地反应不过来,灵透的猫眼瞳睁得大大的,瞧不出一丝方才的淡雅娴静。   沈徹……这是在做什么?   沈徹现在也有些发懵,怀中软软娇娇的一团,叫他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起来,最是冷硬阴鸷的禹王爷悄悄的红了脸,颇为恼羞成怒地放开了怀中僵硬的人儿。   顾温凉头低低地垂着,面上红红的涨得火热一片,再是波澜不惊的心境如今也变得紊乱起来,她盯着脚尖,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怎的这般胡来?!   沈徹也觉出一丝不妥来,瞧着顾温凉低低垂着头也不说话,低低地咳了一声。   顾温凉这才抬起头来,眼里如同住进了六月底的漫天星子,一张小巧的桃花面含羞带怯,沈徹喉头一紧,凤眸里火光乍现。   “本王今日,是有事想问你。”沈徹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说出了心头的正事。   顾温凉默默地点了点头,含着水雾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沈徹绷得笔直的下颚,乖巧得不得了,瞧得沈徹心里如同被猫儿的爪子挠过一般。   还想再抱抱她怎么办?   也只能强忍心头的念想,声音带了点点危险的暗哑之意:“本王听得昨日,你与卫彬见了面?”   顾温凉哑然,再瞧着沈徹满脸不满还带着点点委屈的表情,心里一个咯噔。   他便是为了这件事儿专程将她堵在这儿的?   甚至专程学了秦衣竹的字迹煞费苦心将自己约出来,便是因为自己与卫彬见了面叫他放不下心来?   顾温凉原本的羞涩之意渐渐沉入心底,又有点星的苦涩之感涌了上来,惹得她鼻尖发酸。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柔柔地回道:“昨日爹爹不在府上,我便去正厅见了。”   沈徹听得她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得胸膛止不住起伏。被赐了婚的闺中贵女怎好去见旁的外男?且还是最不老实的卫彬。   明明……明明有心人都能瞧出那卫彬的心思,就她不避嫌还主动凑上去!   顾温凉见他眼眶里的缕缕红丝,料想他气得狠了,不由得绞了绞手中的丝帕,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沈徹心中所想,她大约也能猜到,可真要细细解释起来,她又不知该如何说。   顾温凉前世今生皆是不善言辞,素日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从不主动生事,也不喜多话。   但沈徹这样子,显然就是误会了。顾温凉垂下了眼睑,理了理思绪准备开口,却听得沈徹发狠的声音。   “你既接了圣旨,就该安心待嫁,旁的外男,皆数不可理会!”   顾温凉讶然抬眸,见他逆光而立,身形如同一杆修竹,朗朗似清风,言语间的酸意不加掩饰,眼里的灼热光亮比正空中的阳光还要惹眼。   她淡淡地点头,而后浅浅一笑,露出两侧娇俏的小梨涡:“自当如此的。”   沈徹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充斥着怒意:“那你昨日为何还与你那什么表哥见面?”   这个表哥,自然是指的那个不知所谓的卫彬。   顾温凉沉默片刻,并不言语。昨日出去见他不过是为了叫卫彬停止这一出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可沈徹明显不这样认为。   日头越发的大了,照得人眼花,顾温凉眯了眯眼睛,却见沈徹不动声色将那面的光线挡了下来。   顾温凉到底还是浅浅弯了弯眉眼。   沈徹却越发狂躁:“本王问你话呢!哑巴了?!”   顾温凉细细地瞧他高大的身影以及分明的轮廓,浅浅蹙眉,想起前世种种,心头便酸胀得不像话。   “你过来!”   “过来叫我抱一下。”   软软糯糯的话语刚落下,沈徹脸上的怒气戛然而止,他有些茫然地顿了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顾温凉莞尔一笑,朝他走了几步,面若桃李亭亭而立。   沈徹呼吸一窒,随后脸慢慢的红了,已到了喉间的怒吼声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儿,又不争气地咽了回去。他一把将顾温凉带入自己的怀中箍得死紧,满足地喟叹,一边忍不住蹭了蹭顾温凉如玉小巧的耳垂。   惹得顾温凉微微瑟缩一下,而后被他摁得更紧。   沈徹闻到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儿,心里美得咕噜咕噜冒泡儿,一边不忘初衷反反复复念叨:“莫以为这样本王便不气了,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一边儿将这甜滋滋的味儿记下,回头叫王福去调香馆里多拿些放在后院里头。   一边儿却哼哼唧唧紧紧抱着怎么也不想撒手。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我满脸姨母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要加更就举起小爪爪趴,笔芯! 第18章 赏花宴   半晌后,顾温凉才堪堪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面上早已布满红晕,素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物,低着头也不说话,白玉般的耳垂涨得通红。   沈徹站在一侧,偏头望着她,脸上的弧度止也止不住,一脸意气风发一改之前阴鸷的模样。   “那封信是你写的?”顾温凉半晌恢复过来,依旧是清清浅浅的模样,低声问沈徹道。   沈徹有些尴尬地瞥了瞥两头的空巷,不情不愿地嘟囔:“若不用这等法子,你也不会出来。”   顾温凉哭笑不得,倒是从未想过沈徹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儿。   “被瞧见像什么样儿?”   沈徹黑如井底的眸光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听了这话不由得轻嗤一声:“本王与未来的王妃见面,谁敢嚼舌根?”   这话一说出来,顾温凉不免有些慌乱,她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如麝鹿般清透的水眸极不自然:“我先回去了,青桃她们还等着呢。”   沈徹眸光一暗,哑哑一笑:“本王叫人送你回去。”   到底还是得顾及着她的名声,不能亲自送她回大将军府。   沈徹锐利的视线扫过她若凝脂的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衬得她越发明眸皓齿,不由得问:“这手钏你喜欢?”   顾温凉抚了抚那串手钏,诚实地点了点头。沈徹眼神微微柔和下来:“本王再叫人送些给你,喜欢便一天换一样儿戴着。”   顾温凉轻轻颔首,踏过一个浅浅的小土坑,却猝不及防被沈徹抬起了下巴,被迫与那双幽深如墨的瞳孔对视。   “温凉,乖乖在府里等我娶你,别再想些不该想的事了。”   这话虽是带着笑意说出来的,顾温凉却仍差点溺死在那犀利的凤眸中。   那双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警告,又有一种深执的爱恋,诡异又矛盾。   只能下意识地浅浅点头。   聪慧如顾温凉,自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终究他还是信不过自己。   顾温凉登上了大将军府的马车驶出了数百米距离,她忍不住将车帘勾起一道缝儿,远远地瞧见沈徹站立在原地,目光深邃而火热。   一旁伺候的青桃战战兢兢现在都还回不过神来:“小姐,您早便知晓了那信不是衣竹小姐所写?”   顾温凉不置可否,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拿起软垫上的书卷,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   面对沈徹时,她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不知是因着前世的记忆,还是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顾温凉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阴霾,揉了揉泛疼的眉心,而后浅浅叹了一口气。   这些事儿,慢慢来吧,总归以后还有那样多的时间。   回到府中,顾温凉才进了温凉阁的门,便听琴心跑过来小声禀报道:“小姐,将军在屋里等你。”   顾温凉默了默,示意自己知晓了。   才进了里屋,便见着顾奕怀坐得笔直,手旁是一动也未动过的茶水,听了动静才睁开了眼睛。   顾温凉将披风取下交给一旁的青桃,才吩咐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   “爹爹。”   顾奕怀从喉间轻轻地嗯了一声,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颇为沉闷,顾温凉等着他开口,是以也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温凉刚从外边回来?”   “衣竹姐姐约女儿出去了一趟儿。”顾温凉乖顺地坐在另一边,低低地回着话,手里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香茶。   “早间是爹爹有失偏颇,你别往心底去。”顾奕怀虎目微垂,瞧着自己唯有的嫡女,话语间带了一丝罕见的愧疚。   顾温凉手里的动作一顿,她知晓这份愧疚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她死去的娘亲。   这份愧疚,顾奕怀不该对着自己说出来。   真要说起来,心怀愧疚倒是自己。上辈子少不更事,听信谗言,不仅害了自己更是拖累了大将军府。   顾奕怀瞧她略带冷淡的脸色,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也微红了眼眶,他猛的一昂头声音粗嘎:“茉莉姨娘已被爹爹关了禁闭,冻伤膏亦带了过来。”   顾温凉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徐徐开了口:“温凉就替青桃谢过爹爹了。”   两辈子,她的印象里都未有娘亲的影子,从来都是形单影只清清冷冷,顾奕怀忙着行军打仗顾不上她,久而久之,她对亲情就更是麻木。   只是挂在顾奕怀书房里的那副画像,她瞧过不止一次。   画中的人儿有着雅致的面容,笑起来又是温和又是亲切,还有如出一辙的小梨涡。   顾奕怀眼底闪过一丝伤怀,而后道:“是我对不起你娘。”   “你娘亲在世时爹爹觉得她所做的所有事全是理所应当的,直到她死在我的怀里,粘稠的血液滴到脸上,我才好似醒了。”   “可我也未能做成一个好的父亲,你娘亲不在身边,你小时性子孤僻不爱与人亲近,爹爹却时刻忙着行军打仗……”   顾奕怀深吸了一口气,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顾温凉一直默默地听着,第一次见着硬朗异常的顾奕怀露出这幅情态,不由得有些茫然。   徐徐的凉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吹散了茶盏上方袅袅升腾的热气,也吹得人心里发疼。   “爹爹,我并未怪过你什么。”顾温凉视线细细地扫过他眼角的细纹和放在膝上的干枯大掌,认真地道。   至少顾奕怀心底是挂念着她的,无论是将军府久未出现当家主母,还是前世替她扛下了抗旨的罪。   “你娘也时常这般宽慰我,可我知晓,她对我总归是怨的。”   “便是你,也怕是怨我不叫你接近那卫彬的罢?”   顾温凉哑然,许久才浅淡一笑:“爹爹,卫世子与我不过几面之缘,怎谈的上亲近?”   顾奕怀拍了拍她细嫩的掌心,而后站起身来,显然是不想再谈这许多事了。   “总有一天,你会知晓爹爹为何偏向禹王殿下的。”   顾奕怀很快恢复了常态,朗朗一笑便出了门,只有顾温凉闻着空气中的酒味儿,心底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爹爹既然那样记挂着娘,为何连忌日都忘了呢?   所谓情之一字,当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恰在这时,青桃面带喜意进了来,见了她便笑着道:“小姐,宫里边传来了消息,皇后娘娘邀诸家贵女三日后往宫里赏花,小姐您也在此列。”   顾温凉一听,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原还挂着浅笑的面上彻底僵硬下来。   皇后娘娘所出两子便是沈徹与沈唯,顾温凉上辈子有幸见过一两面儿,被奚弱得有些惨……   不因为旁的,只因为皇后娘娘护短的性子与当今圣上如出一辙,甚至更过。   顾温凉顿时有些慌了神,若是前世便算了,可如今,她想和沈徹好好儿过着,可怎么过了皇后这一关儿?   青桃见她这样,只当是有些紧张,急忙宽慰道:“小姐不必担心,衣竹小姐那日也会去,小姐也好有个伴儿。”   她咬了咬下唇,问青桃:“王爷届时会去吗?”   才刚问出口,便轻轻扶额。为诸贵女所设的赏花宴,自是不会叫上男宾的。   岂料青桃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回道:“奴婢听说几位王爷和世子也是会出席的。”   顾温凉斟酌了一番,想起这阵子的赐婚风波,才明白了这赏花宴的意义所在。   意在皇室的正侧妃以及侍妾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希望小天使们举个小瓜瓜收藏一下,笔芯!   《重生之皇后才是白月光》   晚安哟~ 第19章 礼物   因着茉莉姨娘被关了禁闭,府里的下人对温凉阁的人越发恭敬起来。   这唯一的姨娘都因为惹了小姐而被关了禁闭,加之顾温凉越发贵重的身份,自然都是百般献媚,这日子倒也过得安宁。   才将将放晴了一天,便又下起雨来。顾温凉身子倦懒,叫力气大的婆子搬了一张罗汉床到了窗边,上头垫了几层的软垫,又铺了一层锦被。   青桃一遍忙活一边嘟囔道:“小姐,外边儿下着雨,虽把窗子支了起来,仍是有风灌进来的,若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顾温凉放下手头的书卷,而后望了一眼窗子外头的光景,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倒是腼腆地笑了笑:“不知怎的,这几日偏想瞧瞧外头的雨。”   于是这日午间,顾温凉斜斜卧在软榻之上,腰上搭了一条薄薄的绣云纹锦被,窈窕的曲线勾人无比,素白的小手之中拿着一卷古旧的书,清润的瞳孔却瞥向了窗外。   从屋里望出去,便是一片片茫茫雨幕,还有在风中摇曳生姿的花草,是去年顾温凉随手在院门口撒下的花籽,不想却真的长成了模样。   顾温凉又瞧到青桃与琴心打了一把小小的伞从南边闯过过道,朝着这边走过来。   琴心活跃些,便是在雨里,也不时比划着什么,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笼子,被一层黑幕蒙着,瞧起来倒是有些重量的样子。   顾温凉挑了挑眉,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以手托腮,不错眼地盯着她们瞧。   青桃与琴心一走进来,便在门口处跺了跺脚,抖落了一身的寒气,才提着那黑笼子到了顾温凉面前。   “小姐,猜猜这里头是什么?”琴心性子灵动,声音清脆,惹得顾温凉莞尔一笑。   青桃走过来,点了点琴心有些微红的鼻尖道:“越来越放肆了,亏得小姐性子温软,不然叫你好受的。”   琴心低低呜咽一声,捂着鼻尖躲到了顾温凉的身后。   “可莫要再寻我开心了,这里头是什么?”顾温凉倒也随着她们闹,而后指了指笼子里的东西。   青桃用手揭了半面黑幕,露出一个小小的铁笼,笼子里关着白白小小的两个团儿,许是突然见了光亮,两个小家伙拱了拱身子,拿着毛茸茸的尾巴对准了顾温凉。   “这……这是什么?”顾温凉温润的眼中放出光亮来,她站起身来,搭在腰间的锦被顺势滑到榻上。   青桃与琴心对视一眼,面上皆是笑容,而后还是青桃掀了另一面儿的黑幕道:“这是禹王殿下使人送到府上来的,说是要姑娘挑一只儿养着。”   “听送来的小厮说,这是两只还未断奶的小雪狐,十分有灵性,小姐快瞧瞧吧。”   顾温凉再是清冷,也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当下就走到笼子跟前,踌躇片刻,试探着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白团子的尾巴。   软软绒绒的,如同上好的丝绸!   顾温凉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明眸皓齿灼灼光华,而后仰起头来问:“能否将笼子打开?”   青桃见她开心,自然是含笑将那铁笼打开了半道口。   里头有一只小家伙听了动静,下意识地朝着顾温凉这边晃脑袋,眼睛还只睁开了一条细小的缝儿,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娇娇弱弱的叫人想捧在手心里。   顾温凉小心翼翼地伸出白嫩的手心,那只白团子用粉嫩的鼻尖蹭了蹭她温热的掌心,而后将小脑袋靠在上头,尾巴卷住半个身体,不动了。   “殿下叫我选一只?”顾温凉心都化成了一滩水,眼睛一直黏在那白团子上边,一边问青桃。   “送来的小厮是这样交代的,人还在外头候着,小姐可要传进来?”   因是小厮,所以不好贸然进女子闺房,只得在外头候着。   顾温凉忍不住低低嘀咕一句:“怎的就不派个丫鬟过来?”   青桃听了不免笑着道:“京都谁人不知禹王殿下洁身自好,近身伺候的全是清一色的小厮呢。”   顾温凉将手心里那颗小小的白团子拖起来,眼也不眨:“去问问那小厮,能否两只都留在这。”   青桃一听,不免讶异,也还是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顾温凉将另外一只也报到榻上,小小的两只不多时又靠在了一起,她坐在一旁,孩子气地摸了这个又戳一下那个。   她难得这样喜欢一样东西,脸上的笑意几乎没有停过。   过了不多时,青桃便走了进来道:“小姐,那人说这雪狐是一对儿,王爷特意吩咐了,叫小姐挑一只养着,另一只带回王府由王爷养着。”   顾温凉手下正摸着一只狐儿的尾巴,听了这话,脸慢慢地涨成了六月天边的云霞色。   心中又嗔又怒,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这样的话,沈徹也竟真的说得出口。   顾温凉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了这两只白团儿,怎样瞧都欢喜到不行。   一只好动活泼些,一只却只知呼呼大睡,露出粉嫩粉嫩的小肚皮。   顾温凉最终选了那只趴在她手心里睡觉的那只,将它捧在手心里,一边道:“快将那只拿走,别叫我瞧见了。”   不然等会子说什么也要留了两只下来!   顾温凉这一日笑的比往日的一周都要多些,青桃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忙不迭忍着笑应了。   顾温凉将娇娇小小的一团儿捧在手心,动也不敢动乱动,与那幼狐大眼瞪小眼。   “还未取得名字吧?等会子我翻翻史籍再定。”顾温凉一边将压箱底的上好玉盆取出,准备用这个当它的窝。   青桃忍住笑:“小姐,王爷已赐了名。”   “小姐手中的这只出生早些,便叫大白……王爷那只,叫……叫小白。”   “……”   顾温凉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大白,细细瞧了片刻,才干巴巴地附和:“倒真是挺白的。”   ==   禹王府。   沈徹瞧完手里最后一份折子,才问已候了许久的小厮:“东西可送过去了?”   “是,王爷。”   沈徹满意地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可有说什么?”   那小厮生得耿直,挠了挠脑袋,倒是一字不落地回了:“顾小姐抱怨了一句王爷身边伺候的怎都是小厮,还问能否两只都养了。”   沈徹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顾温凉打小就喜欢这样的小东西,既然喜欢,自己就陪着她养上一两只。   沈唯说得有道理,往后时间这么长,就不信她还要再眼瞎一次!   禹王爷颇为怨念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疯狂掉收模式,哭唧唧。   今天就不加更了,要明天加更的老规矩摁爪。   顶着锅盖推一波预收文儿~遁走   笔芯 第20章 嫡次女   顾温凉养的那只白狐儿,到底还是没叫大白,而是取了子悦这个名。   这日午间,顾温凉刚用过午膳,便瞧见青桃拿了一个碗,碗里是拌着奶的米糊糊,不由得莞尔。   子悦还太小,吃不得什么硬的食物,只好泡了奶再加点肉末熬成糊糊小口小口地喂它,所幸这是只乖巧的,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倒也不需怎么担心。   真正恼人的却是沈徹养的那只。   禹王府的后院里,沈徹气急,一双凤眸眯成危险的弧度,瞧着自己身上一滩黄色的粘稠,气得胸腔不断起伏。   而小雪狐却浑然未知,懒懒地睁了一会眼睛,又闭了起来。   王福颤抖着手将它拎给后边的小厮,笑得比哭还难看:“王爷息怒,它还小呢,定不是故意冒犯王爷。”   沈徹脸色铁青,身上那滩澄黄色的尿液散发着阵阵腥味,使得他额上的青筋一跳,太阳穴隐隐作疼。   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句都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将这只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本王丢出府去!”   活到这样大,从未有任何东西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今日好心将它放在膝头逗弄一下,它竟,竟敢直接在他身上撒尿!   传出去他堂堂王爷的脸往哪儿放!   那王福咽了咽口水,而后战战兢兢地问:“王爷……若,若温凉小姐问起……”   沈徹脸上的怒火戛然而止,闭了闭凤眸,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挥袖:“带下去养着吧,别叫本王再见着它了。”   王福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怀中娇软的小家伙跑得飞快。   果然还是温凉小姐的名头好使,可要乘早巴结上未来王妃这棵大树!   沈徹修长的食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觉得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顾温凉这女人喜欢的东西,都不得他欢心?   这一世,莫不是她来寻仇来的?   ==   翌日一早,顾温凉才将睁开眼睛,便被青桃给唤起了。   今日便是宫里主子娘娘们举办的赏花宴,诸多名门世家的闺中小姐皆要早早打扮收拾。   外边的天泛出黑青色,才有一些蒙蒙的亮光,丫鬟婢子便排着队儿进了屋里。   一番洗漱之后,顾温凉仍有一些睡意,懒懒地掩唇打了个哈欠,还未回过神来:“今日怎的这样早?”   青桃瞧她难得的迷糊样儿,忍住笑回道:“小姐可是忘了?今儿个要去宫里,合该好生打扮一番呢。”   顾温凉睡意顿消,一搭没一搭地给怀中的小白团顺毛,子悦奶声奶气地叫唤,换了个方向继续大睡。   自己还未撞墙之前,曾进过两次宫,圣上与皇后皆是和蔼之人,对一些世家闺秀都是和颜悦色,不曾苛责。   只是如今,再是心大的人,心里也存了万般的介意与不满了。   顾温凉眼睑微垂,如玉般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望着镜中花颜玉貌的人儿,低低苦笑了一声。   天色破晓,顾温凉坐进了马车里,身边跟着一个青桃,琴心则被她留在府里照料子悦。   车轱辘的转动声从车帘外传来,青桃轻轻挑开一条缝,正与另一两马车里的丫鬟视线撞了个正着。   客套一笑后皆是放下了车帘,青桃才对顾温凉道:“小姐,是忠勇侯家的两位小姐。”   顾温凉闻言,浅浅皱眉。   前世里这两位小姐可是闹出了不少风波,嫡长女心悦沈唯非君不嫁,嫡次女少时被沈徹救过一命,时常将这事挂在嘴边,大有一副以身相许的姿态。   只不过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愁得一把年纪的忠勇候一夜白了头,为了两个女儿丢尽了脸面。   顾温凉心中一晒,又想起自己前世做的那些子荒唐事,倒是没资格去说旁人如何。   “瞧着时辰,衣竹姐姐也该在路上了。”   这样的事,显国公府自然不会缺席,且秦衣竹与沈唯的事儿,这次应该会被定下。   毕竟身为七皇子的沈徹都已被赐了婚,沈唯身为兄长,自是不能落后了去。   马车偶有颠簸,顾温凉想着自己的事儿,却怎么也理不顺。   她不知晓自己现如今对沈徹是个什么想法。   瞧着他犯傻的样儿,觉得打心眼里欢喜,欢喜之余又带着一丝前世的愧疚。   欢喜他还未因为自己变得那副样子,同时也庆幸自己可以重来一世。   可有些事儿,好似出乎了她的意料,叫她慌乱又不知所措。   顾温凉按了按眼角的那颗泪痣,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自己嫁给卫彬之后,瞧着他抬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宠幸千娇百媚的姨娘,内心也毫无波澜。   他喜欢,便叫他去,这是女子出嫁后必须忍受的。   可如今,便是才将赐了婚,顾温凉一听禹王府后院可能会进旁的女人,心里就怎么也不是滋味。   她颇为困扰,胡思乱想着这些事儿,时间倒过得快,她们的马车稳稳停了下来。   青桃替她掀了车帘,顾温凉顿了一顿,才缓缓下了马车。   此时天已大亮,马车停在了皇宫的偏门,与她们一同的,还有几位娇娇滴滴的贵小姐。   有个面目严厉的老嬷嬷一直候着,陆陆续续又有几辆马车停了下来,这片地处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那忠勇侯府的嫡次女站在顾温凉的身侧,不错眼地瞧着她。顾温凉有些不喜,又不好视而不见,只能浅笑着开口:“钟家妹妹这样瞧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何脏东西?”   钟浅离俏生生地摇摇手,笑得一脸的天真烂漫:“非也,只是往日温凉姐姐少见,今日便想认识一番。”   顾温凉才想说话,便叫钟浅离捉住了一只手,娇媚的脸上流动着异样的光辉:“今日才一见着温凉姐姐,便觉得心中欢喜得紧呢!”   顾温凉浅浅地笑着,实在不知怎样应付这样热情的小姑娘。   “温凉姐姐好福气,能嫁予禹王殿下那样丰神俊朗的人物,青梅竹马的情谊到底不一样些。”   谁知下一秒,这钟浅离便颇为幽怨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顾温凉心中警铃大作,这忠勇侯府的嫡次女,果真是为着沈徹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加更的吱一声儿,蠢作者先去看会电视~   啾咪~笔芯 第21章 意在侧妃   早间的风还带着一丝夜晚的寒气,吹得人脸上生疼,顾温凉美目微敛,而后才说:“浅离妹妹说笑了,圣上的决定哪是你我能够揣度的?”   钟浅离浑不在意地笑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瞧起来倒是又娇俏又活泼:“前一阵外头都在传舒家姐姐会入禹王府为侧妃,可将我吓了一跳呢。”   顾温凉听着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工部侍郎之女真要进了禹王府,她心里边也不舒坦,可这话叫钟浅离说出来,怎么就有些堵得慌?   那钟浅离也不知是天生的话多还是故意为之,竟对着顾温凉俏皮地眨了眨眼:“姐姐可知此番赏花宴娘娘的用意?”   顾温凉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微微不耐,却仍是客客气气地道:“略明一二。”   这样的赏花宴在世家贵族里颇为常见,不过是寻了个由头考量一番贵女的品行,由那些个夫人掌眼,为府里适龄的公子哥儿留个心。   如今宫里皇后娘娘的意思如此明显,加之三位王爷以及诸位郡王世子皆是在场,再是愚笨的人也品出些异样来了。   更别说这些府里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精,且瞧站在这儿的世家千金皆是盛装打扮便知。   那钟浅离突然收敛了笑意,一张小脸上诚意满满,变戏法般的变脸速度倒是唬了顾温凉一跳。   “温凉姐姐,禹王殿下与我有救命之恩,这么些年,浅离苦于无以相报,如今必要得个机会进禹王府伺候,还望姐姐日后不要生气。”   顾温凉呼吸一滞,而后一双清浅的猫眼瞳直直望向了钟浅离那张真挚异常的脸,樱唇微抿。   与她熟悉的人皆知,这便是动了薄怒了!   青桃候在顾温凉身侧,瞧着这样的情形尤为忧心,如今这样的场合,可万万不能出什么龌龊来!   小姐现在本就不讨宫里贵人欢心了……   好在顾温凉已历经两世,比这更气人的事都忍了下来,好歹将心底那丝浅浅的火苗压下去,只是俏脸含霜,再没有什么好的脸色了。   “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浅离妹妹这是作甚?”   清清浅浅一句话将钟浅离堵得死死的,不过她倒也不恼,仍是亲亲密密地挽了顾温凉的手,不知情况的外人还以为她们关系有多好呢。   钟浅离娇娇地笑道:“温凉姐姐,我既已说得这样的话,家里自然是应允了的。”   “日后进了王府,我便当真要唤你一声姐姐了。”   顾温凉剪毛如蝴蝶般扇动,在白皙如玉的脸上落成了一小片阴影。   瞧这样子,忠勇侯府打的便是这个主意,那么嫡长女钟浅浅奔的便是沈唯正妃的位置了。   谁都知晓,沈唯与沈徹兄弟情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得不说忠勇侯府的打算真是极好的。   皇室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便是三位封了王的皇子,其中皇后所出嫡子便占了两个,其中利害,那些人精早已分析了一遍又一遍。   前世若不是沈唯对秦衣竹动了心应下了显国公府,说不得真让忠勇侯府登了顶。   顾温凉心思转得极快,面色更冷了一个度,刚想着说话,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凉!”   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作响和着晨间的风,顾温凉唇畔现出温软的笑意,望向来人:“衣竹。”   “嗯?钟家二小姐?”秦衣竹今日着了一身浅绿的长裙,配上精致的妆容,叫人挪不开眼来。   钟浅离默默还了一笑,手心里攥着的帕子紧了紧,好看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可惜之意。   “却是我来晚了,你二人何时这般熟了?”   秦衣竹笑意盈盈地问。   钟浅离微微皱眉,对着顾温凉道:“衣竹姐姐说笑了,时辰不早了,我若再闲聊下去姐姐怕是要恼了,下回定要与两位姐姐好好叙叙话。”   秦衣竹微微颔首,顾温凉却眼也不抬一下,权当没有听到。   “温凉与忠勇侯府的姑娘交好?”   待瞧不见人了,秦衣竹才问顾温凉。   东边一轮红日忽而跃至空中,第一缕光线照到顾温凉的鬓边,她不适地眯了眯眼,摇了摇头。   “这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倒是个直白性子。”顾温凉轻嗤一声,心底的怪异之感又跑出来作祟。   秦衣竹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瞧着忠勇侯府马车的位置说:“得上些心,这位对沈徹的心思京城人人皆知,今日这样好的机会,自是不想错过。”   顾温凉抿了抿嘴。   忠勇侯府的嫡姑娘,便是做个正妃也是使得的,只是如今圣旨已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可是无论怎样,一个侧妃之位怕是跑不掉。   “今日你倒是最为无忧的一个。”秦衣竹不想多说这些,倒是无比羡慕顾温凉。   “这样多的世家千金,个个卯足了劲,倒是你的名分,早早就定了,没得这等子烦心事儿。”   顾温凉温软地笑了笑,亲昵地挽了秦衣竹的手臂:“姐姐才是真正的显贵呢。”   可不是?上一世秦衣竹嫁给了沈唯,后又登上了六宫之主的位置,只可惜自己还未瞧得她孩子出世……   正说着话,便见宫门里走出了几个不苟言笑的婆子,周围的声音瞬间小了一圈儿。   那几位婆子瞧着眼前扎堆的世家贵女,眼里毫无波动,只是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声音冷而硬:“诸位小姐,请随奴婢来。”   她们瞧过的美人太多了,死的也多,早已无动于衷。   顾温凉与秦衣竹对视一眼,走在了人群的尾巴后边。   凭着前世的记忆,顾温凉依稀记得这是去御花园的路儿,待走了片刻,那些个嬷嬷停了步伐,请她们继续往前走。   顾温凉脸上的笑意浅淡,波澜不惊的心境泛起了涟漪,罕见的有些紧张。   秦衣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朝她安慰一笑。   前头有说笑声传过来,几名着宫装的娘娘扭头,见她们来了,都是和善一笑。   “方才娘娘才问着她们呢,这不是来了吗?”一妆容精致的女子摇着扇子娇笑,而后对着那坐在软凳上雍容华贵的女子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我天天加更,是不是很乖巧?(坐等被夸)   让我苦恼的是,你们觉得封面好看吗?我要不要再换一个?   预收文坐等宠幸,笔芯!! 第22章 皇后   那端坐着的女子回过头,朝顾温凉一行人瞧了一眼,起了身子道:“可不是?总算是盼着到了。”   先前那女子被几位妃嫔围在中间,这会子倒是瞧清楚了真面貌。她穿着一件浅粉色宫装,头上挽着朝阳五凤挂金钗,笑起来如春风拂面又似暖阳直照,全然没有后宫之主的威仪,瞧起来倒像是青春年华的姑娘。   顾温凉被那双和沈徹如出一辙的凤眸淡淡扫过,只觉得心中一凛,手心里慢慢沁出了濡湿。   这便是大津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亦是沈徹的母后!   她们当真有不少人都随着家中长辈参加宫宴,自然是见过皇后真容的,而有些没见过的,也猜出了女子的身份。   当下皆是屏气敛息,福身一拜:“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那女子掩唇娇娇一笑,和身边的几位妃子打趣:“这一个个的倒都是人精儿。”   “都起来吧,今日无需拘束着,本宫召你们来原就是图个乐子。”   顾温凉这才跟着众人起了身,说是不拘束,实则也不敢多说什么话,就怕行差踏错在贵人面前丢了脸面。   秦衣竹轻轻扯了扯顾温凉的衣袖,小声地道:“温凉你瞧,手里拿着玉扇的是舒妃,而站在皇后左边儿的是闲嫔,站在最后头的便是江王殿下的生母言贵妃。”   顾温凉美目微敛,清润的目光望向了那遥遥站着的言贵妃,后者瞧着温婉良善,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而江王沈慎肖想太子之位多年,与沈唯两兄弟势同水火,只是一直未曾尝到甜头。   前世更是伙同前朝后宫反戈一击,震惊朝野。   因为这太子之争,皇后与这言贵妃也一直是互相不对付,今日为了给江王相看侧妃人选,也跟着来了。   顾温凉挽了挽鬓边散落的碎发,续而出了神。   如今工部侍郎之女入主江王正妃之位,想来这言贵妃心里不是十分舒坦,巴望着找个家世显赫的侧妃助力江王呢。   殊不知正妃的门槛已摆在了明面上,哪家显赫的嫡女受得了委屈去争一个侧妃之位?   都卯足了劲争宸王沈唯的正妃之位呢!   皇后瞧着她们放不开的样儿,也是颇有感触,而后挥一挥手发了话:“左右我们这些老人儿在她们玩得也不利索,叫她们自去赏花便是,作甚子陪在我们身边儿。”   舒妃摇了摇手里的那柄做工精巧的玉扇,附和道:“娘娘说得正是呢,臣妾瞧着那边儿亭台上正适合歇息,不若咱们便去那?”   舒妃向来与皇后亲热,说出的提议也正中她的下怀,当下便笑道:“那便去吧,严嬷嬷,好生伺候着诸位小姐,别出了什么岔子。”   而一直站在皇后身后的嬷嬷慈眉善目,笑出了一朵朵皱纹来:“娘娘放心。”   皇后目光如水,一一从她们脸上扫过,而后轻轻笑着去了南边的石亭,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丫鬟婢子。   顾温凉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一眼里的冷意,心中自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想来今日,多少也要受些奚弱□□了。   宫里的诸多主位一走,周围的声音才渐渐大了起来。   秦衣竹走在她身侧,瞧着御花园里灼然而开的芍药啧啧称奇:“宫里悉心照料的就是不一般,我府里养的芍药被接连着的雨打落了好些,瞧着便好生心疼。”   顾温凉以袖遮面,而后凑近了一朵芍药,一股淡雅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由得莞尔:“这样说起,我院里原还开了不少的花儿,连着下了这几日的雨,今早推窗一瞧,便全只剩下绿茸茸的叶片了。”   秦衣竹会心地笑笑,而后紧盯着顾温凉带笑的面容瞧了一会,才感慨道:“温凉最近变了好些。”   顾温凉面上的笑意滞了一瞬,一双猫眼瞳里沁出狡黠的笑意,清润的眉心瞬间变得娇媚无比,眼角旁的泪痣更是夺人心魄。   再是素淡的衣物都遮不住她与生俱来的娇柔艳丽,倒是将秦衣竹瞧得出了神。   “此话怎讲?”   秦衣竹困惑地皱了皱眉,才接着道:“我也不知如何形容,总觉得比往日鲜活了不少,可这样是极好的。”   顾温凉清浅的笑容更胜几分。   对这些真心待她的人,她自然不能再淡漠以待。   ==   南边的亭阁里,层层帷幔之中,皇后懒懒而坐,瞧着摇扇而笑的舒妃道:“怎的日日出来都要带着这把扇子?现在天儿也不热。”   因着亭阁里只有她们二人,舒妃倒也笑得舒心:“日日里拿着,倒也习惯了,哪天真要忘了,心里头还要别扭许久呢。”   皇后轻哼一声,全没有在外那种端庄大气之相,言语间倒是颇为亲昵:“就你那倔脾气,本宫懒得管你。”   一阵风拂过层层帷幔,阳光趁机钻入一两缕,照得里面的人微微眯了眼。   “言贵妃去了北边的阁里,想必是瞧上了秦家那个姑娘了。”   舒妃出身江南的书香世家,举手投举皆带着一股子通透味儿。   皇后娇卧在软榻之上,闻言淡淡一晒,不屑之意昭然若揭:“秦家那姑娘的身世比之舒家姑娘还要显贵,断是瞧不上江王侧妃之位的。”   且从古至今,断没有侧妃身世压在正妃之上的道理!   所以言贵妃便是瞧上了,也没有什么用,干看着急眼而已。   舒妃也轻叹了一口气:“言贵妃还是想不通。”   如今皇后所出两子,皆为嫡子,尤得陛下宠信,聪明人都知晓该如何,偏偏言贵妃和江王还是放不下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   皇后一挑眼角,媚眼如丝,娇娇懒懒的样儿,倒是没有接了这话,只偏头问伺候的嬷嬷:“宸王和禹王何时才到?”   那嬷嬷替她盖上一层薄被,这才含着笑道:“娘娘莫急,三位王爷和诸位郡王世子已入了宫,不过多时便到了。”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旋即轻轻按揉眉心:“老四和老七旁的还好,只是这婚姻之事,一推再推,真真是愁人。”   舒妃眸光微闪,面上现出一丝柔意来:“两个孩子定是自有主意,娘娘是有福之人。” 第23章 委屈   皇后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问老四属意哪家的姑娘,他死活不肯说,这便也罢了,本宫与陛下寻思着寻个品行优良的人赐婚,他又左右不肯!”   “还有老七也不是个省心的。瞧上谁不好,偏要定了大将军府的顾温凉,还跑到他父皇面前请了旨!”   “这样一来倒好,活活把脸凑上去让人家打,全京城都在瞧他的笑话呢!”   这样一大段话说下来,皇后都有些无奈,哪知舒妃瞧着御花园的方向瞅了瞅,似笑非笑地道:“我瞅着那姑娘还不错。”   皇后刚想说话,便见着三道人影站在了层层帷幔之外,赫然便是三位王爷。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金安。”   皇后面上现出笑意,那江王请了安便沉沉抱拳出声:“儿臣今日身体有恙,唯恐伤了母后凤体,这便先退下了。”   皇后自然是求之不得,低低问了几句便叫他去了言贵妃那边。   风一阵阵吹过,将帷幔吹得层层飞舞,皇后半坐起身子,冲着两人招手:“快进来说话。”   沈唯沈徹两兄弟还穿着王爷的朝服,上面龙蟒翻飞金光熠熠,衬得两人越发高不可攀。   “见过母妃。”他们见着舒妃,也是带着笑行了一礼。   皇后慈爱地笑望着他们,而后想起正事,指了指御花园的方向:“今日母后特意邀了诸多世家小姐前来赏花,你们可有属意的人儿?”   沈唯与沈徹相视一眼,皆是有些无力。   沈唯冷了脸色,才想说话,便叫皇后先一步堵住了:“老四今日你说什么也给本宫个准话,老七都已有了正妃,你做兄长的像什么样子?”   沈徹摸了摸挺翘的鼻梁,还未来得及偷笑,皇后便看向了他:“还有老七,你也得挑两个侧妃进府,至于侍妾,母后已替你们物色好了。”   沈徹深深皱了眉,再也笑不出来了:“母后,儿臣不是同您说了……”   “说什么说,你对人家一片心,人家却要撞墙以死相拼,有个正妃之位已是抬举她了!”   皇后护短之意昭然若揭,沈徹眉心直跳,垂立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握了握。   顾温凉的心思,他何尝不知?   可她接了圣旨,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可遇而不可求了!   至于别的,一步一步来就好,他们的时间还很多。   “母后息怒,儿臣的禹王府府里,绝不会有旁的女子。”沈徹说得斩钉截铁,面色异常的坚毅:“顾温凉乃儿臣心之所求,望母后成全。”   说完,便躬身行了一礼,淡漠地撩了层层帷幔出了去,剩下被气得说不出话的皇后。   沈唯也一挑眉心,不动声色地敛了凤目道:“儿臣告退。”   几缕凉风掠过,这南亭之中只剩下皇后与舒妃,一个愕然,一个无奈。   “不成想七皇子也是个痴情的人儿。”舒妃面色带了些惊异道。   皇后揉了揉眼角,而后望向了御花园的方向,声音里满是淡漠:“去将顾温凉请过来,本宫倒要瞧瞧她是有什么本事迷得老七神魂颠倒。”   而顾温凉被秦衣竹拉着去瞧了牡丹,那花一朵朵开得正好,争奇斗艳雍容华贵,顾温凉现出一些笑意来。   这时候却见一个老嬷嬷冲着她们走了过来,福了福身道:“顾家小姐,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顾温凉望着那老嬷嬷不怒而威的面容,心里咯噔了一下。   终于还是来了,怎么躲也躲不过!   回了秦衣竹一个安心的眼神,顾温凉白嫩的手心里出了不少汗,面上却仍是一副清浅镇定的模样。   跟着那嬷嬷一路到了南阁,顾温凉瞧着飘飞的帷幔之中映出的两人,不由得想起了前世。   她与皇后第一次碰面是在沈徹远走之后,皇后已成为了太后,而自己则顶着忠国公夫人的名头跪伏在慈宁宫的大殿之上。   皇后变成了太后,依旧是雍容华贵的样儿,她却颇为狼狈。太后冷眼望着她,许久都没有叫起。   面对太后的怒火,顾温凉已做了一死的准备。   可她仍是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走出了皇宫,在砖红瓦绿的宫道上泣不成声。   沈徹便是远走边疆也替她想好了后路,不叫任何人为难她。   旁边老嬷嬷以为顾温凉心中紧张,不由得催促道:“顾家小姐不必紧张,娘娘是宫里顶顶和蔼的人。”   顾温凉这才从回忆里抽身,腼腆地笑了一笑:“娘娘威仪深重,温凉唯恐冒犯。”   一层又一层轻薄的帷幔自手指间、脸颊上飘过,顾温凉一步一步地走,脚下每抬一步都十分困难,许多零星的片段从脑海里蹿出来,叫她难以招架。   终于走到了里阁,亭子里的空间不大,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果子,边缘还放着两杯冒热气的浓茶。   皇后娘娘斜斜躺在软榻之上,一双凤眸从她面上划过,而婷婷袅袅的舒妃娘娘浅浅扇动手中的玉扇,柔柔地笑。   “臣女请皇后娘娘安,请舒妃娘娘安。”   顾温凉声音清冷娇柔冲着两人行礼,难得还倒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她半蹲在地上,却久久无人喊起。   气氛有些凝滞!   顾温凉面上慢慢染出了一缕霞红,她半咬着牙,动作依旧端庄优雅,不想丢了将军府的面子。   皇后最终轻轻一笑道:“你这孩子,这样注重礼数作甚,本宫早先便说了今日不必拘束。”   顾温凉这才起了身,也不敢乱瞥,只随着皇后肆意打量,安安静静的站得笔直。   皇后从软榻上起身,走到顾温凉跟前,冰凉的玉手抬起了顾温凉的下颚。   顾温凉微微瑟缩了一下,鼻尖冲上一股酸意,娇媚的瞳孔立马布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冰凉的手抚上额角的那道浅痕,如今已瞧不出什么痕迹,只是摸上去还有着一道凸起。   “将军府风水养人,竟养出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嫡姑娘,只可惜了额前这道疤,本宫瞧着心里便有些发堵。”   皇后瞧了片刻,目光凌冽如刀,出口的话语却仍是带着笑意的。   顾温凉如同在寒冬腊月掉进了冰水里,四肢百骸都是涌动的寒意,手臂上的细疙瘩起了一颗又一颗,半咬着下唇乖顺回话:“臣女少不更事,这道疤再过几日便无痕了。”   皇后是什么意思,她自然知晓,这是她做的事,自然也该认下。   沈徹受了这般侮辱仍要坚持娶她,给她正妃之位,如今她受些委屈倒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早趴?   给今天评论的小可爱发红包,庆祝我家小七出院!!! 第24章 前功尽弃?   舒妃笑得和气,一双皎皎玉手拉住了皇后的衣角,声音如同春风拂面:“姐姐可莫一时太激动叫顾家姑娘害怕了才好。”   皇后冰凉的玉指这才离了顾温凉的脸庞,而后轻轻哼了一声:“只怕顾家姑娘是个胆大的,哪里会惧皇室威仪?”   顾温凉青葱的手指泛出青白的颜色,一张芙蓉面上倒依旧是娇娇怯怯的模样,声音如同十二月里滴落成冰的水珠:“皇后娘娘凤仪,温凉不敢冒犯,若有不妥之处,请娘娘责罚。”   皇后信手捻了那高脚盘上的一粒黝黑的葡萄,风韵犹存的面上终于现出几丝笑意。   “大将军府出来的姑娘,将老七交给你本宫自是放心的。”   满天的菱色帷幔随风起雾,将皇后的声音湮没在空气里,顾温凉却感受到了那威仪甚重的凤眸中冰冷的寒气。   果不其然,皇后顿了一顿,复又开了口。   “虽你还未过门,然圣旨已下,本宫心里面是将你当儿媳对待的。”   顾温凉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飞,投落下一小片的阴影,她乖顺地站在皇后身前道:“臣女谢皇后娘娘抬爱。”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而后才徐徐道:“老七如今正妃之位已定,侧妃之位空悬,本宫倒是瞧上眼了几个,你觉得如何?”   顾温凉抬眸,眼底沉沉的一片阴霾,心口处泛出麻麻的疼意。   若是往日里,依她的性子,不肖多说自是会应下。不说旁的,便是前世破落的忠国公府,卫彬也抬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小妾,更别说沈徹堂堂王爷,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人过日子。   可……   她自己都觉着自己浑身的毛病,配不上清贵绝尘的沈徹,若是再来一个个千娇百媚的侧妃侍妾,她又该如何自处?   皇后凤目里的寒霜越聚越多,刚想冷笑出声,便听得顾温凉娇娇怯怯地开了口:“娘娘恕罪,臣女无能,万万做不得禹王殿下的主。”   这话说得实在,便是今日她应下了皇后,沈徹也不一定欢喜,说不得因为她的指手画脚而心存怒意。   既违心又不得沈徹的心,她一介小小的将军府嫡女,自然是没必要。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发出轻咦之声,按她的猜想,顾温凉应当一口应下才是。   既体现了她的大气胸襟,又讨好了身为皇后的自己,怎么如今反倒拒绝上了?   莫说皇后,绕是一向温文尔雅古井无波的舒妃,清透的眸子里也闪过丝丝惊意。   倒是没想到这个顾温凉,还存了些脑子,京都的传言倒是不尽然可信。   两人都是见过大风浪的,皇后当即就冷了脸色,后宫之主的威仪显露无疑,前一秒还带着浅笑,此刻却是暴风雨初来。   顾温凉有些紧张。   她自己做错了事自不会辩解半句,只是惩罚却不能是侧妃之位,在场的人都有资格定侧妃的人选,唯独她没有。   皇后明知若她应了便是僭越,不应便是不尊,应与不应该来的惩罚都逃不脱。   “既如此,本宫不妨与你直说了,该进禹王府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说完,再不想瞧顾温凉一眼,有些淡漠地挥了挥玉手:“嬷嬷,将顾家小姐送回去。”   顾温凉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力之感尤为明显。   重生在这个当口,错事已然酿下,觉着做什么也无济于补。   现下瞧着一脸不善的嬷嬷,也只好将情绪尽敛于心中,冲着皇后与舒妃行了两个礼:“温凉告退。”   待她只剩下一个袅袅的黑影,舒妃隔着帷幔柔柔地笑:“姐姐如今可对这顾家姑娘满意了?”   皇后漫不经心地卧回了软榻上,听了这话不由得冷哼一声儿:“如今瞧来举止还算是得体,长得倒是一副清润柔雅的模样,老七原是喜欢这样儿的。”   这话到底有些孩子气,舒妃默了默,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瞥过皇后含着媚意的凤眸,倒是止不住轻笑:“姐姐倒是越发随性了。”   皇后再次瞧了瞧顾温凉的方向,言语间酸味十足:“老七性子颇冷,杀伐之气太盛,本宫倒是听着王府下人来报,老七特意去山庄上抱来了两头未断奶的雪狐,与这顾温凉一人养一只。”   皇后来了精神,越发的气不过:“那顾温凉喜欢小玩意,本宫也喜欢呢,怎么没见着他来送本宫一只?”   “如今越发大了还成日想着法儿来气本宫!”   舒妃好笑地望着,好半晌才问道:“姐姐是替老七瞧中了忠勇侯家的二姑娘?”   皇后的心思,再没有人比舒妃更了解了。   皇后高深莫测地笑:“那个姑娘本宫见过一两面儿,瞧着倒是个讨人欢喜的活跃性子,老七应当会欢喜的。”   却说这边的顾温凉自南阁走出来,心里就浑然不是滋味,又是悔恨又是委屈,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再没有什么赏花的心情。   却还是要回御花园的,宫里这里大,她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底不像话。   且秦衣竹还在忧心着。   顾温凉在那婆子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回廊幽道,眼瞧着快到御花园了,那婆子却猝不及防停下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王爷。”   顾温凉猛的抬头,沈徹身着一身绣金线的龙蟒服,便是不言不语站立在雕龙画凤的宫廊里,也是一副风韵自存的画。   那人瞧见她,原本无甚波澜的眼中突然落入了星子,蓦地璀璨夺目起来,与此同时,薄唇也浅浅地勾了起来。   顾温凉从心底涌上一股酸涩,辛辣的滋味涌上鼻尖,她急忙低下头,匆匆行了一礼,而后跟在那嬷嬷后头去了御花园。   沈徹每回见了她比什么都要高兴,自己做了这样过分的事,也不见他发怒斥责,叫她心里堵得要命!   沈徹笑容还未彻底浮现出来,便得了这样一个结果,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他扭头望着顾温凉的背影,恨不得将人拽过来好好问个清楚,他这几日可并未招惹她不开心!   沈徹幽深如古井的黑瞳里泛出沉沉的怒焰,直至瞧不见顾温凉的背影,方才冷声问身边的小厮:“方才那嬷嬷是什么人?”   那小厮长久跟在沈徹身边,也是见过皇后身边的人,想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沈徹瞳孔蓦地缩紧了一瞬,再联想到方才瞧见的顾温凉泛红的眼角,自心底传出一股凉意。   自家的母后什么性子他自然了解,怕是少不了刁难。   顾温凉性子倔又清傲,本就对这份亲事诸多不满,再加之母后这么一搅和……   沈徹紧握的双手青筋如虬龙般暴起,发出可怖的嘎吱声,心里的惊惧之感越发浓烈。   他认识顾温凉这样久,后者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是不愿在旁人面前展露,而如今,她在宫里这样多人面前红了眼……   沈徹不敢再想下去,黑瞳里隐隐出现了可怖的红血丝。   以往诸多努力,皆数……   前功尽弃!   沈徹心口钝痛,哑了声音:“吩咐人等会出了宫将将军府的马车拦下来。” 第25章 噬心   顾温凉到达御花园时,已敛了情绪,只是巴掌大的桃花面上有些素白,更显娇弱。   秦衣竹一直心不在焉地赏着花,瞧着顾温凉来了,急急地迎了上去,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这是怎的了?脸这样苍白?”秦衣竹微微皱眉,连声追问。   顾温凉瞧见周边的贵女或多或少都拿眼睛瞅着她,也只能按了按作痛的眉心回了秦衣竹:“娘娘人和气,等会子再与姐姐细说。”   赏花宴原就只有一上午,如今时间过去大半,那些个郡王世子皆在四周的亭阁上细细观望,或家族早已有所人选,或自身心有所想。   卫彬也在此列,与风度翩翩面色略显惨白的江王一处,坐在轮椅上由小厮推着,面色青紫。   “咳咳!”江王修长的手指虚虚握成一个拳头,掩在唇畔轻咳了几声,这样一来,他的面色就更惨白得可怕,像是下一秒便要倒下似的。   卫彬就在一旁,眸子里混混浊浊的不知想些什么,见江王这样,不免担忧地问:“王爷身子可还受得住?”   江王生得阴柔,长相更多随了言贵妃,不比沈唯的淡漠俊朗,也不比沈徹的硬朗阳刚,倒是带了些女子的柔美。   江王眯了眯那双水润的丹凤眼,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转身又轻咳了一下:“本王无事,方才听你说皇后将大将军府的姑娘请了去?”   卫彬温润的面庞闪过一丝狰狞,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感受到膝下刻骨的疼痛,出口的声音自然带了一丝无法忍耐的暗哑。   “许多人都瞧见了,王爷您说,这皇后是个什么意思?”   卫彬依旧抱有一丝幻想,顾温凉高傲,凡事都得顺着她来,而今在皇后那受了气,他就不信她还会撇下面子嫁给那禹王。   那禹王指使恶犬断他双腿,不报此仇,枉为人!   江王如何不知晓他的心思,嘴角勾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娘娘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这段时间你先好生在府里休养,莫再生事,可知晓了?”江王沈慎声音有些干冷,配着面上的表情,竟叫人觉得十分阴寒。   卫彬低着头应了,瞧江王再无开口的意思,才叫小厮推着笨重的轮椅出了亭子。   四面八方的风灌进来,吹得江王身上的朝服猎猎作响,他直直立在风中屹然不动,时不时轻咳几声,瞧着那轮椅上的背影眯了眼睛。   “又是一个蠢货。”   淡漠至极的话语轻而又轻,下一瞬就湮没在徐徐的风里。   而顾温凉则寻了个小亭子携着秦衣竹坐下,瞧着三三两两的贵女瞧了这边又瞧那边,情绪倒是舒缓了不少。   秦衣竹仍是忧心忡忡地追问:“这样说来,皇后娘娘是想替沈徹找侧妃及侍妾进王府?”   她们与沈徹两兄弟私底下玩得熟,倒是不拘泥于称呼。   顾温凉瞧着亭外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花,一时间除了点头竟找不着别的话来说。   “若是如此,那忠勇侯家的二姑娘就更得注意些。祖母与我说,宫里边十有八九选定了忠勇侯府大姑娘给宸王做正妃。”   “娘娘想将二姑娘许给禹王,也是说得过去。”   顾温凉惊愕地抬起头,全然没听过这等消息。   沈唯的正妃人选怎会是忠勇侯府的大姑娘?   顾温凉瞧秦衣竹的神色无异,又只能将到了嘴的疑问压了下去。   上辈子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知沈唯娶了秦衣竹,而后登上九五之尊之位。   如今竟想不出当时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顾温凉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漾出一个浅笑:“衣竹姐姐可有心仪的人儿了?”   秦衣竹一愣,旋即笑开了:“我们这等子人,谈什么心仪?不过是父母之命罢了。”   “也对。”   顾温凉想起显国公府诸多庶出的公子小姐,秦衣竹虽为嫡出,也要处处做到最好,不给旁人捏住半分把柄。   午时,诸多的贵女结伴相携,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青桃是第一次进宫,早先一直不声不响地伺候着,直到坐在马车里了,才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顾温凉浅浅地笑:“可是紧张得很了?”   青桃不好意思地道:“奴婢给小姐丢人了……”   眼瞧着马车驶到了一条岔路口,却在尽头停了下来,顾温凉浅浅皱眉,将车帘掀起一面儿。   府中的侍卫还未说话,便见了另一身着盔甲的人走过来抱拳行礼,声音如闷雷滚滚:“顾家小姐,我家王爷请您移步一谈。”   顾温凉清润的瞳孔一缩,探出半个脑袋,瞧见了将路堵得死死的马车,上头还刻了禹王府的苍狼标记。   她不说话,整个小道就更是一丝声音也没有,显得死寂无比。   顾温凉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徹。   最终,也明白他执拗狠戾的性子,抬目远眺,对着青桃道:“你便候在此处,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轻轻踏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行到了禹王府的马车之下,微微福身:“臣女参见禹王殿下。”   马车内无人应答。   顾温凉紧了紧手心里的帕子,而后咬了咬下唇,声音小了不少:“王爷有何事?”   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待久了难免传出些流言碎语,到时又是一场麻烦事儿。   岂料话才将说出口,顾温凉便被一股生硬的力道虏上了马车里,来不及惊呼,鼻尖蹭在男人绣着蟒纹的朝服上,一股清冽的冷香被吸入鼻腔。   沈徹将她死死摁在怀里,一双凛冽的凤眸开阖间隐约可见狂暴的风雪,却仍是死死抑制住。   “沈徹!”顾温凉小小地叫出声,如猫儿软语呢喃一般,一双杏眸含着朦胧的水雾,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沈徹瞧在了眼里,心底的火气和戾气才慢慢平复下来。   “顾温凉,本王恨不得把你……”   转眼触及她难得委屈的表情,再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也没了下去。   沈徹只觉得自己中了蛊,那等噬心蚀骨的滋味比在战场上的穿心一箭还要难熬。   顾温凉似乎知晓他想说什么,再想到早间皇后的一番话,憋屈得想哭。   明明是为他选侧妃侍妾,怎么遭人凶的还是自己? 第26章 本王护着你   顾温凉素淡的眸子里委屈之色显而易见,又羞又恼:“你快放开,叫旁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沈徹将她死死摁在怀中,修长的大手拂过她如丝的长发,一双凤眸里涌动着肆虐的暴风雪,他薄唇轻启:“早间御花园中与本王闹什么脾气?”   顾温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   那般场合之下,原就是她自己犯下的事,便是被皇后说一顿也是无甚怨言的,可不知怎的,瞧见沈徹当时欢欣的模样,就止不住地一股酸意涌上鼻尖。   且身后还跟着皇后身边的嬷嬷,她还要停下与他说话不成?   顾温凉樱唇微抿,扯出一个苦笑的弧度。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那噬人的火焰覆盖全身的灼心之痛,也未让她落泪。   如今倒是越发没出息了。   “没有闹脾气的。”顾温凉说的浅淡,听在沈徹的耳里却叫他眼底都起了一层血丝。   永远都是这样!清清浅浅又不染凡尘的模样,哪怕已经接了赐婚的圣旨,遇着了事也要自己塞在心底,有了他同没有一般。   一股深深的挫败令沈徹凤眸里的瞳色越见深幽,他缓缓地松开了桎梏住她身子的手臂,将她半圈在怀中。   “本王今日问你,可愿嫁予我为妻?”沈徹鼻腔里全是冷意,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句都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与此同时,他冰冷的手指强硬地捏住顾温凉白皙的下巴,凤眸里燃起了一团烈火,顾温凉娇嫩的皮肤上很快现出了一条红痕。   两人隔得极近,沈徹呼吸洒在顾温凉的脖颈间与耳后,还带着男子的凛冽与阳刚,使她微微瑟缩了一下,恨不能瘫软在他的臂弯里。   气氛凝固得彻底,顾温凉茫然地望着他,还未弄懂他话中的意思。脸上却渐渐地升起了几缕霞红,桃花面上似嗔似喜,媚意如丝眸中带水,一只素白的纤手虚虚扯住他腰间的衣物。   沈徹眼里的火光大盛,瞳孔中的眼色变得幽深如墨,险些咬牙切齿。   这个混账东西!   这般撩拨于他,如此一幕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顾温凉这时却品出了他问话中的意思,也顾不上羞恼,默默地垂下了眼睑,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沈徹见她的样子,眸中的光亮如潮水般褪去,彻底黯淡下来,他轻嗤一声,说不出是在嘲讽自己还是旁的,到底心灰意冷:“本王知晓了,你回去吧。”   顾温凉瞧他放开自己,稳稳坐在软垫之上,神情淡漠又颓然,不由得一阵晃神,想起了前世。   漫天风雪的夜里,沈徹坐在冰冷的墓碑前,身侧的酒壶倒了一个又一个,喝了又吐,吐了就开始哭,哭得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   那样的沈徹,她再也不想瞧上第二次。   顾温凉缓缓起了身,沈徹听了动静头也未抬,只以为她准备下马车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卫彬真的就那般好?”   你就那样舍不下他吗?   顾温凉愕然,怎的又与卫彬扯上了干系?   沈徹坐在马车里,高大的身躯之下,瞧不清他的神色,顾温凉却能感觉到他心底的寒意。   心底蓦地一抽,她浅浅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不想叫他为难,皇后一腔心思她哪里不理解?叫他两面为难她于心何忍?   却不想还是叫他误会了去。   车里宽敞,顾温凉微微低着头也能前行,她离着沈徹不过六七步的距离,却仿佛横亘了一条长河。   沈徹低垂的凤眸里火光尽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见底的幽潭,恨不能一拳砸在车壁之上。   还未有所动作,绣着龙蟒云纹的朝服之上,突然多了一只纤纤素手,沈徹膝下的肌肉隔着衣物抖了几下,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触目是顾温凉澄澈清润的眸子,闪着星光,沈徹喉结上下动了一圈,才哑着声音道:“你还在这做什么?”   顾温凉早习惯了他的口不对心,却也难得生出玩闹的心思,她眨了眨眼,声音沁甜软糯,甜到了某人的心窝里去:“那我可真走了?”   还未作势起身,便被沈徹黑着脸拉住了:“方才不走,现在本王不许了。”   顾温凉笑得娇柔,她揉了揉作痛的眉心,才徐徐道:“沈徹,我并未闹脾气的。”   “若是不愿嫁予你,现下我也不会到你马车上来。”   沈徹听了这话,目光更显深邃。先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一想,也不无道理。   顾温凉这样的死性子,若是厌恶一个人,恨不能撇清一切的关系才好,更遑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禹王府的马车了。   顾温凉挽了挽鬓边垂落下的一缕发丝,别到白皙小巧的耳后,才斟酌着道:“早间娘娘唤我,商议侧妃……及侍妾的人选。”   说到这,以她的性子都有些紧张了。   王爷侧妃也是能记入皇室玉谍受世人朝拜的,往往是宫中主位或圣上亲自定下才进王府,她这样说,也不知沈徹心底回不回恼。   沈徹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情绪彻底平复下来,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浅笑,盯着她眼也不眨:“侧妃?那你以为如何?”   顾温凉默了默,放在他膝头的手紧了紧,将价值不菲的朝服团出了几处褶皱来。   难得见她这般纠结的样子,沈徹放柔了声音诱哄:“你自说出你的想法便是了,本王还会吃了你不成?”   下一秒瞥见她修长如玉的脖颈,默默吞了吞口水,眸光幽暗。   便是想吃,如今也吃不到啊!   顾温凉却无暇在意这许多,她抬眸望进沈徹如打翻了墨砚的凤眸,声音小了许多:“我不想你同她们一块的。”   声音虽小,却被常年习武的沈徹听了个清楚,他陡然僵了身子,凤眸里的光亮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早间便是因为这事心底不爽利?”沈徹哑着声音,说得有些艰难。   顾温凉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   占了一部分,却也不尽然。   原也没成想自己会那般没出息红了眼睛。   沈徹心有所感,入鬓的剑眉皱得死紧,问道:“可是母后为难了你?”   顾温凉摇了摇头,自然不想他心底不痛快,答道:“并未,娘娘是宫里顶顶和蔼的人,自然不会为难我的。”   沈徹沉沉望入她澄澈的眸子,也不拆穿她拙劣的话语,想也能想到早间的情形,到底还是心疼。   “母后口直心快,本王自会与她解释。”   “温凉,以后莫哭,本王护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崩溃,好不容易码完两章,一眨眼的功夫,再进墨者,全给我吞掉了!!   这是重写的一章,心好累~   让你们久等了,老规矩,摁爪加更趴。   笔芯 第27章 有孕   顾温凉回了府,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瞧着外边的景色出神。   子悦这几日吃得甚好,极为亲昵她,此刻扭着糯糯的小身子趴在她的膝头,盘成白白的一条儿,就这样睡过去了。   顾温凉察觉到小家伙一气呵成的动作,面上浅浅浸出几缕笑意,旋即又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它那绵软的小身子。   窗外刮起了一阵阵风,吹得院里的树枝摇动,绿叶作响,而往年开得正盛的花儿,散落了一地的花瓣,落在还带着湿意的青石路上,徒惹了尘埃。   青桃掀了帘子进来,望见顾温凉柔和的侧脸,也不禁一笑:“小姐,难得天儿这般好,可要去院里走走?”   顾温凉将怀中的小家伙轻轻放回它的窝里,而后用湿帕子净了手,笑了笑:“也好,连着下了这些天的雨,日日在屋里躺得骨子都泛了懒。”   琴心这时也进了来,瞧着这样的场景,拍了拍手:“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笑的这样开心。”   顾温凉起身笑而不语,去了院子里。   阳光铺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光,加上还未干透的青石子路,泛出粼粼的光泽。   院子里原是种了不少的花样,奈何顾温凉这段时间忙着自己的诸多事宜,一时之间,倒也没怎样打理。   “青桃,你去拿了小铁锹来,还有年前我叫你留着的花籽儿也一并拿过来。”   顾温凉挽了软袖,露出白皙的手腕以及腕上的几串镯子,难得来了兴趣。   东西都准备好了,顾温凉坐在小凳子上,将交缠在一块的花与叶一一分开,侧脸柔和,眉目带笑。   待将手里的花籽一粒一粒埋进土里,她欣悦地拍了拍手,一双雅致的美目弯成了小小的月牙形。   顾奕怀便是在这时进的院子,见了这一幕哑然失笑。   顾温凉发现了背光而立的人,也顾不上素手上的点星泥块,微微福了福身:“爹爹怎的来了?”   青桃乖觉,朝外间伺候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婆子互相望了一眼,心领神会,从里间搬了一张黄梨木座椅出来。   顾温凉乘着这功夫,将手泡在清水里洗净,才直直地望着顾奕怀。   “爹爹今日来,倒真有一事与你商议。”   顾奕怀也不绕弯子,当下就挑明了说。   顾温凉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咱们府里无当家主母,有些事爹爹也拿捏不好。你与禹王婚期将近,虽是嫁入皇室,但该有的嫁妆……”   顾奕怀说到这里,也挠了挠头,虎目里闪过一丝不好意思来。   他堂堂七尺男儿,掌兵符,率大军所向披靡,但与自己嫡亲的女儿说嫁妆之事,到底是有些难为情。   这样的活,一般是交由府中的当家主母的!   顾温凉轻轻咬了下唇,面色如同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粉,再瞧着自家爹爹的样子,当真是哭笑不得。   “我儿莫不好意思,你是我将军府唯一的嫡小姐,虽比不上禹王殿下,但排场亦小不得。”   “爹爹虽是军中莽汉一个,却也知晓,嫁妆越多越好,省得你到时进了禹王府遭人瞧不起!”   顾奕怀虎目一睁,说得斩钉截铁。   顾温凉一愣,清润的眼里涌起丝丝缕缕的感动。前世里她犯下那样的错事,莫说是嫁妆了,便是连个容身之所也没,一顶小轿匆匆进了忠国公府。   便是连个小妾也不如!   见她不出声,顾奕怀只当她是害羞,道:“这几日爹爹请了府里的老嬷嬷,统共列出了一百台嫁妆,大多都是你母亲留下的。”   “爹爹今日来便是告知你一声,若是瞧上了库房里的什么玩意,尽管开口便是,咱们府里,也不兴旁人惺惺作样的那一套。”   顾温凉瞧着顾奕怀僵直的脊背,出口的话也带着一丝低迷的沙哑之意:“谢谢爹,嫁妆之事,爹爹说了作数。”   顾奕怀这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瞧着亭亭玉立温婉大方的嫡亲女儿,感慨不已:“在爹爹眼里一直当你是一个长不大的小豆丁,这两日才清晰地感受到,爹爹的温凉,竟要嫁人了!”   “虽是圣上赐婚,禹王府却是不错的,后宅干净无阴私,禹王殿下也是上了心的。”   顾奕怀怕她再想不通,揉了揉她长而顺的秀发:“再有两月,爹爹的温凉便是皇家的人了。”   顾温凉眼底噙了一抹晶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乖顺地站着安安静静地笑。   纵使经历了生死,再来一次,这世上也总有人予她安心,沈徹如此,顾奕怀亦如此!   待顾奕怀回了主院,顾温凉站在树荫下,一半细碎的阳光点缀在她的额间、秀发上,如同从一幅古画卷里走出的人儿一般。   她温软地笑了笑,对着青桃道:“带几个嬷嬷,去茉莉院走一遭。”   那个被禁足了的茉莉姨娘,前世也并不是个善茬呢!   前世里她与茉莉姨娘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平素里碰个面都是各走各的话也不说一声,最却她知晓了这茉莉姨娘与卫彬暗地里做的龌龊事。   说来这茉莉姨娘原就是忠国公府放出来的丫鬟,因年纪到了便出了府,不料因相貌娇柔被顾奕怀带回了大将军府。   眼瞧着女子最好的年华都付在了顾奕怀身上,身边又没有个子嗣傍身,茉莉姨娘心里不免生出了旁的念头来。   既然自己过不好,那这府里的嫡姑娘也别想讨着好!   而茉莉姨娘对忠国公府而今的处境可谓是了然于心,府里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若将这高高在上的嫡长女送到那样的人家受受苦,想想就能笑出声来。   顾温凉杏眸慢慢地眯了起来,目光有些寒凉。   原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去寻她的,谁知前些天竟还自己凑上来作死!   顾温凉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一路去了茉莉院,这府里除了顾奕怀的书房,她是哪里都闯得的,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等她们进正屋时,茉莉姨娘正在绣荷包。   听了动静也不抬头,只是笑笑,这一笑,便笑出了眼角的几条细纹。   顾温凉皱眉,虽没有什么好的脸色,但声音仍是轻柔:“姨娘这是在绣什么花样?鸳鸯戏水?”   茉莉姨娘这才抬了头,将手中绣了一半的花样放在桌上,道:“自然是做了给将军的。”   顾温凉挑了挑眉,倒是不想和她再打哑谜了。   也不知是不是重生了一次的缘故,她的耐性倒是越来越不好了。   “姨娘莫恼,今日我来这茉莉院是为了找一样东西,对我来说极为重要。”   说完,便对着身边的两个婆子点了点头:“搜!”   茉莉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见状不由得拦在那几个婆子跟前,嘴里叫嚷着:“小姐!茉莉姨娘好歹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怎么就能这样任由着搜屋?”   顾温凉眼底泛出凉意,怀中的子悦不满地翻个身将肥嘟嘟的脑袋埋进她的臂弯。   “这府里的正经主子除了爹爹与我,何时还多了第三人?”   顾温凉声音里难免带了丝丝的恨意,若不是前世她诸多暗示怂恿,与卫彬出谋划策,一步一步将她推下火坑,自己又何至于落得那样一个凄苦下场?   “捉住她,继续搜。”   最终,那丫鬟被捂了嘴束了手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顾温凉才寻了个凳子坐下,清润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奇怪的是那茉莉姨娘不仅丝毫不慌,在桌边的凳上坐得稳稳的,甚至就连表情,也未变过。   瞧着茉莉姨娘的神情,顾温凉清浅的眉心直皱,心底竟涌出阵阵不安之意来。   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反常了!   青桃显然也觉出不对来,默默上前几步将顾温凉挡在了身后。   不过片刻,那两个婆子手里各抓着几页纸张从里屋出了来,而后神色恭敬地交给了顾温凉。   茉莉姨娘的面色这才稍微变幻了一阵,而后显得有些无奈。   顾温凉挑眉,纤纤素手接过那几页泛黄的纸,一行一行地瞧完,这才将那纸丢掷在茉莉姨娘的面前。   “姨娘当真是好算谋,伙同忠国公世子来陷害府里的嫡小姐,我原还是小瞧了你!”   顾温凉当真发起怒来声音冷得如同十二月里的簌簌风雪,那纸上的内容明晃晃的刺目,绕是她已有了心理准备,仍是被气得胸口发疼。   “你怎么敢!”   顾温凉纤细的玉指有些发颤,眸光里含了一团怒火。   其他人未瞧到信里的内容,瞧顾温凉的样子都吃惊不已,不明白到底写了什么叫一向淡泊的小姐气得如此厉害。   茉莉姨娘将那纸张铺开,露出里面娟秀的字迹,目光却是罕见的柔和。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却是得了信的顾奕怀。   他甫一进来,又瞧见这样对峙的画面,不禁头痛。   屋里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顾奕怀也看出了什么端倪,从茉莉姨娘那将那几张纸抢到了自己手里。   “放肆!”   一目十行瞧完那信,顾奕怀拍桌而起,茉莉姨娘眼里瞬间落下几朵泪花,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顾温凉冷眼瞧着,再不打算息事宁人:“爹爹,还望务必给女儿一个公道!”   “若这桩事真发生了,女儿便是被沉塘,也无处诉冤!”   顾奕怀虎目睁得老大,仍旧不敢相信这样的歹毒之计,竟出自自己的枕边人之手。   她竟敢伙同卫彬,意欲毁温凉的清白!   原以为的小争端小摩擦,竟是这等丑闻!   瞧着女儿投射而来的目光,顾奕怀都觉得不敢直视,一张老脸简直没处放。   “温凉放心,为父这就把这样的毒妇打发了出去!”   顾奕怀话音才落,便听得茉莉姨娘一声哀嚎:“将军,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大小姐是您的孩子,妾身肚子里的,便不是了吗?您怎可这样偏心?”   “若不是您三番五次因她而灌了妾身避子汤,妾身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啊?!”   凄厉的嘶吼声传出老远,也成功令顾奕怀脸上的怒气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自知笔力不足,躺平任嘲,大家都要和和气气的呀。你们提意见我当然是开心的(拒绝人参公鸡)   女主性格慢慢会改的,甜甜甜也会有的~   笔芯呀呀呀 第28章 寒心(一更)   顾温凉眸色一黯,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茉莉姨娘有喜了?前世可并未有这么一出儿的,怎么就这样巧在这样的关头有孕了?   再一细思,怨不得这段日子里茉莉姨娘如此嚣张, 往日的小心谨慎全都消失不见, 原来是有所倚仗!   另一边的顾奕怀手指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脸涨得通红。   “你……你方才说什么?”   他似是不敢相信, 喉间卡了一口气,只是神色到底和缓了一些下来。   这些年他心里一直觉得对原配夫人有所亏欠,也忙着行军打仗,自然没往子嗣上动过念头。   甚至每每给府里唯一的姨娘灌下避子汤, 便算是对温凉娘亲的一种补偿。   可哪个男人会不想要子嗣多多呢?更何况现在国泰民安, 也不需他去战场上浴血奋战, 而唯一的嫡亲女儿也即将出嫁, 这府里当真是没有丁点儿人味儿了。   人老了, 府里空荡荡的他看着也心痛。   顾温凉将他表情的变化瞧在眼里,眸色中的冰寒之意越见浓重。   “姨娘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万般算计于我?”她冷冷出声,丝毫的情面也不留。   她这个性子,不计较时随旁人怎么蹦哒也不会动怒,若是一旦生了怒气, 便要全数讨了回来。   更别说现在的顾温凉, 积了两世的怨气怒气,心底的一团火烧得正旺。   顾奕怀扶额,一时之间倒是不敢与嫡女的目光对视,战场上神武异常的大将军此刻也是焦灼不已。   “来人, 请个大夫过来。”   最终,也只好这样吩咐身边的亲卫,先听了大夫的诊断才好处理这桩事情。   顾温凉含水的眸子放出灼灼的光亮,茉莉姨娘这时却安静下来,低眉顺眼轻轻摩挲着小腹处,神情恍惚又温柔。   “爹爹,这桩事女儿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顾温凉挽了耳边的青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若是今日女儿未曾发现这纸条,说不得几日后就着了道。”   “届时,大将军府颜面无存不说,还等承受宫里的怒火,女儿这辈子,便是死了也翻不了身!”   顾温凉声声入耳,如同大雨打过芭蕉叶般的凄婉,神色冷淡眸中却含了点滴晶莹。   顾奕怀瞧了,心底怎么也不是个滋味。   这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啊!   很快,大夫被请了过来,先是给三人见了一个礼,而后屏息凝神,给茉莉姨娘诊脉。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姨娘已有喜月余。”   有些苍老沙哑的话一经说出,顾温凉的身子一僵,自然垂立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竟真就叫她怀上了!   顾奕怀紧抿着唇,吩咐人将那战战兢兢不明所以的老大夫送了出去,粗粝的食指摩挲着桌案面,一个头两个大。   “温凉,你意欲如何?”   顾奕怀有些试探地问,毕竟整件事情,顾温凉所受的牵连与伤害是最大的。   顾温凉眉心一跳,出口的话轻得不能再轻:“爹爹是要偏袒茉莉姨娘吗?”   原本这次来只为搜出她与卫彬的联系书信,却不想牵扯出这样狠毒的计谋来。   一想到那个后果,绕是顾温凉的性子,都不敢再往下想了去。   顾奕怀讪讪地笑,忍不住搓了搓手:“爹爹知晓你定是万般气恼,可眼下茉莉姨娘怀了孩子,为父自是不能赶了出去,不若待她生下孩子再问罪?”   顾温凉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也未吭声。   前世的大将军府人丁凋敝,空有一个皮囊却没有新鲜的血液,后来顾奕怀为了自己更是失了圣上的宠信,被夺了虎符,沦为京城里的笑柄。   是以现下,寒心是有,怨却是不怨的。   人之常情罢了。   她凉凉地瞥了一眼茉莉姨娘,轻轻嗤笑一声:“爹爹莫拿这套来哄骗我,十月之后,孩子一落地,爹爹哪里还记得我呢?”   只怕到时将军府女主人的位置都要许了出去罢。   顾奕怀虎目一睁,狠狠瞪了一眼潸然欲泣的茉莉姨娘,也是觉得对自己这个嫡女有失偏颇。   正在他两相为难的时候,顾温凉转过身去,背影落寞孤寂,声音悠悠远远似从天边传来:“爹爹守着姨娘好生修养着吧,女儿这几日去外祖家。”   顾奕怀神色一厉,虎眸里染出一层愧疚之意。   堂堂将军府的嫡女,竟要给一个姨娘腾出地来,他心揪得死紧,眼前闪过温凉娘亲临死前的模样,当下咬牙准备开口。   衣袖却被茉莉姨娘牢牢扯住了,他不耐地望过去,却见到她泪眼朦胧,再加上想着她如今有孕在身,也不好强硬地扯开。   等回过神来,顾温凉都已出了院门口。   而顾温凉到了里屋,头一次被气得有摔东西的冲动,好歹按捺了下来,却委屈得只想哭!   女儿家的名节向来极为重要,更莫说她如今顶着未来禹王妃的身份,若真出了那档子事,便是沉塘,都不足以平息皇室的怒火!   青桃也是气得眼眶泛红,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小姐,将军也太偏袒那姨娘了,她肚里的孩子不过是个庶出,怎可叫小姐受这样大的屈辱?!”   顾温凉站立在窗前,拨弄着瞧起来生机勃勃的盆栽,听了她的话不由脊背一僵,而后才缓缓道:“爹爹心底自有数的。”   “今日好生收拾一番,明日南下去外祖家小住一阵。”   顾温凉边说边拿起了桌边的信。   信是几月前江南那边的外祖家寄过来的,前世里这封信她瞧过以后便忘了,若不是后来外祖家的表哥连中三元官拜大理寺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忠国公府要人,她怕是怎么也不会和外祖家有所联系。   那时的顾温凉,已然被府里的生活磋磨得不成人样,而卫彬自是不肯的。   便是这最后,那表哥也暗地里塞给她许多银票,好叫她过得稍微好一些。   那些银票在彼时的顾温凉眼里,无疑是雪中送炭,同时也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无甚印象的外祖家,真真将她放在了心上。   前世的回忆太过不堪,顾温凉轻轻放下手里的信,转身抱起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子悦。   青桃原以为顾温凉那会说的是气话,不成想竟是真的,当下就问:“小姐,江南地远,您婚期将至,此时出行,是否不妥?”   顾温凉顺了顺子悦的毛发,将茉莉姨娘与卫彬写的那几封信拿了出来。   “无妨,你遣人将这几页信纸交与宸王,剩下的就无需我们操心了。”   青桃接过那几页纸,有些迟疑地确认:“宸王殿下?”   顾温凉面上现出一丝罕见的狡黠来:“交到他手里便是。”   青桃这才掀开帘子出了去。   顾温凉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醉人的小梨涡,温软有余。   这些纸页送到沈唯的手中,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若是直接送到沈徹手里,只怕明日这将军府就要翻个天。   这日一早,顾温凉便坐上了去往江南的马车,顾奕怀听了消息赶到大门前时,只能远远瞧见一个隐约的马车轮廓。   而同样心里不好受的,还有禹王府里得了消息的沈徹!   今日一早,他还未从昨日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派去将军府的人便急匆匆来禀了他,令他动怒不已。   顾温凉那女人一声不吭就去了江南之地!   王福在一旁身子绷得死紧,便是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生怕被暴怒的沈徹来个枪打出头鸟。   沈徹跟前散落了一地的琉璃和玉瓷碎片,眼底幽暗的光沉浮,暗沉又危险。   他缓缓踱步到书案前,一身墨色的衣袍泛出诡异的幽光,跪了一地的仆从皆数僵了身子。   靴底与琉璃碎片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沈徹缓缓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漠然而强硬:“备车!”   窗外的树枝被风刮得一阵颤动,沈徹宽大的袖袍底下掩着的拳头泛出浓重的青白之色,周身的气势森寒异常。   温凉,一次次的欺骗过后你或许心愿得偿,可昨日,已是本王最后一次相信你了!   沈徹心里揪成一团,又是暴怒又是颓然,才想一脚踢翻脚边的桌椅以泄心中之怒,却听得一慵懒的声音自书房门口传来。   “一大早这是做什么呢?”   沈唯斜斜倚在门口,神色慵懒又漫不经心,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屋里的狼狈场景,这才看向不耐的沈徹。   沈徹浓重的剑眉直皱,此刻莫说是沈唯了,便是他父皇来了,他也只有这样的态度。   若是耽搁了时间,真叫顾温凉跑去了江南,他去哪里寻?   沈唯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微一挑眉:“怎的,这就扛不住气了?”   话中的意思,显然也知晓了顾温凉的去向。   被一母同胞的皇兄看了笑话,沈徹咬牙:“那女人不知好歹,本王往后必要给点教训瞧瞧。”   沈唯听了这话不由一晒,显然是不信的。   “你这话说不腻本王都要听腻了,哪次不还是又巴巴凑上去找气受?”   房里伺候的人都极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沈唯从袖中拿出几张泛黄的信纸,丢在了书案之上。   “诺,瞧瞧吧。”   沈徹凤眸一扫,只能瞅见几行略显娟秀的字迹,瞧这样子,明显不是男子所写。   联想到顾温凉反常的举动,再瞧到眼前这几页信纸,沈徹只绝对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点冰冻,寒气只往四肢百骸里蹿去。   他战场上拿剑直指敌军将领都未乱过的手,此刻却有些细微地颤抖。   若这真是顾温凉与卫彬的诉情书,那么昨日顾温凉罕见的温言软语都有了解释,不过是为了迷惑他好逃脱而已。   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手里轻飘飘的信纸重若千钧,竟没什么勇气翻开一看了。   沈唯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多了他在顾温凉身上的失态,自然知晓他在担忧着什么。   “放心瞧吧。”   书房里摆置的小香炉里点的是顾温凉惯用的松香,清淡又不失雅致,沈唯似笑非笑地瞧了沈徹一眼。   “简直放肆!”   沈徹惊怒,一双凤眸开阖间尤带了一丝惊魂未定。   他将信中的内容来来回回瞧了几遍,一字一句都未放过,而后一掌拍在价值不菲的书案上,不自觉用了内力,将书案拍得开了几道裂缝。   沈唯坐在太师椅上,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他有些惬意。   “顾温凉这回倒还算是有些脑子,本王今儿个一早就收到了这个。”   沈徹凤眸微眯,墨色的长发与衣袍融为一体,瞳孔颜色极为深幽。   “这个卫彬胆子倒也不小,看来上次废了他一双腿还不足以让他长记性。”沈唯摇了摇头,而后抬眸望向沈徹:“你打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小可爱们支持,笔芯~ 第29章 江南外祖家(二更)   沈徹原没瞧见这信还好, 瞧见了又觉得心里翻涌的情绪无处安放,闹得他胸腔处一抽一抽的疼。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顾温凉腹背受敌, 不仅要时时提防着府里的黑心姨娘, 还要堵着外界的悠悠众口, 如今更要远走江南规避小人的暗算。   便是连自己, 也未相信过她!   沈徹陡然红了眼,声音有些沙哑又透着十足的狠决:“本王要拿了卫彬的命!”   沈唯停了动作,半晌后摇了摇头:“此时不妥,他与沈裘暗中有所密谋, 留着忠国公府还有些用。”   谁料沈徹却勾勒出一抹森寒的笑意出来, 周身的气势如同利剑出鞘, 便是连沈唯, 都不敢真的惹怒了他。   “皇兄勿要多言, 本王心底有数。”沈徹心疼得不得了,还得耐着性子不发火,着实是憋不住。   沈唯也知晓他在顾温凉身上花的心思,当下也不多劝,只是告诫了一句:“再过几月你便要大婚, 父皇母后极其在意, 再气也别将动静闹大了。”   沈徹沉默地点了点头。   而顾温凉一行,从京都到江南,足足用了五日,沿途风景自不用说, 顾温凉还特意吩咐青桃找了画具,将一路所见奇闻异景都画在上边。   顾温凉的母亲是江南林家里出来的嫡女,上头有三个疼她如珠似宝的哥哥,下边还有一个未谋面的弟弟。   却说这林家在江南地带,是出了名的富商,家中子弟无一人对诗书感兴趣,全数钻在了经商上头。   顾温凉的娘亲林宿死后,娘家人自然是心疼万分,而女儿唯一所留的孩子身为将军府的嫡小姐,自幼身份尊贵,他们再是想念也不好意思开口接回来。   更何况自那事以后,林家对顾奕怀有了很大的意见,平常鲜有来往。   眼瞧着外孙女儿一晃眼成了大姑娘,又有京中圣旨传了开来,年事已高的林府老太太一锤定音,叫儿子写了封信远寄京都。   眼瞧着婚期将近,若是此时再不见上一面,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上了。   原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他们商户之家,与将军府有着云泥之别,写封信不过是为了了个心愿。   谁承想这日府里的小厮跑着来报信,说是人已经到了路上,表小姐还会来小住一段时日。   可把听得了消息的老太太乐坏了,一叠声儿再三确认,生怕是自己年纪大了听左了。   待得了准确消息,又把府里地段颇好的厢房收拾出来,每日里都要亲自去瞧个几趟,就怕自己那宝贝外孙女来了受委屈。   顾温凉这日到的时候,天空灰蒙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与京都不同的是,这里的雨都似带了仙气而一般,永远不疾不徐,拂面而过,既不迅猛又不生冷,倒像是起了雾一样依。   将军府的马车稳稳停在林府的大门口,自有低眉顺眼的婆子搬了小杌子放在地上。   顾温凉被青桃扶着出来的时候,对眼前的一幕有些惊讶。   一排人在大门口站成一排,皆是笑眯眯地望着她。   顾温凉不动声色地观察,站在中间满头银发笑得热泪盈眶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了。   她感受到那样热切的目光,心头也是一暖。便是她与这些人从未见过,也自有一种亲近的感觉,那是源自血脉里的亲密。   顾温凉离着三五步的距离,而后盈盈福身,声音沁甜:“见过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们。”   老太太连忙扶住了她,一双浑浊的眼里眼泪直往下掉,瞧着与女儿神似的外孙女,喜极而泣:“温凉,祖母可算是见着你了,可算是见着了!”   旁边一面色黝黑的男子见状道:“母亲,温凉从京都一路颠簸到了府上,想必是极累了,还是进府里说吧。”   老太太连忙一叠声儿点头,紧紧地握着顾温凉的手朝着府里正厅走,期间还不忘给顾温凉介绍。   “方才说话的是你大舅父,二舅父今日陪着你二舅母去庙里了,这边的是你三舅父。”   顾温凉一一喊了人,她原就长得神似林氏,此刻声音又甜,两个舅父都十分欢喜,面上直泛红光。   才将将到了正房,一股暖香扑面而来,顾温凉顿了顿,而后才瞧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来人瞧上去不过三十的年纪,生得极为娇柔,才一见了她便笑开了:“这便是温凉了吧,真是像极了宿宿。”   顾温凉不知来人是谁,也只能浅浅一笑,便见她大舅父一脸忧心地望着来人:“你身子未见好,怎的就出来了?”   顾温凉这才有所猜测,这位怕就是自己的大舅母了,传言与自己娘亲还曾是闺中密友。   果不其然,老太太拉着府里诸位给顾温凉认了个全,又催着她去房里歇息了。   舟车劳顿,顾温凉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自己的院子,才知晓府里众人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里屋的墙上挂着的是失传已久的珍品名画,桌案上摆着的皆是最最讲究精致的用品。   琴心瞧直了眼道:“小姐,这院子比咱们将军府也是不差的梓。”   而带路的小丫鬟听了,不由得掩唇轻笑:“表小姐不知,老太太对这可上心了,每日里都要过问好几遍,房中的东西更是换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表小姐住了不习惯呢。”   顾温凉垂眸,自然知道林府众人心里的想法,无非就是怕不及将军府里妥当,叫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嫡小姐生了气去。   再思及前世里的表哥雪中送炭的举动,顾温凉眼底沁出丝丝缕缕的笑意。   “劳外祖母挂心,这儿十分合我的意。”   片刻后,顾温凉梳洗了一番,坐在软榻上,望着院外有些出神。   青桃见状有些忧心:“小姐可是不习惯?”   窗子正对着院里一从旺盛的芭蕉树,宽大的芭蕉叶上雨珠滚动,枝叶舒展,一景一物皆充斥着江南雨乡的美感。   她轻轻摇了摇头,忽而莞尔一笑:“只是想着子悦,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   这些时日那小家伙日日粘着她,这次来江南,顾温凉想着它还太小,马车里不比府上,思虑再三还是遣人将子悦送到了禹王府托沈徹养一段时日赫。   想来大小两只凑在一起,子悦应该会开心得直撒欢吧。   青桃这才放了心,宽慰道:“小姐不必忧心,待小姐回去,子悦怕是又要胖一圈。”   顾温凉被她说得浅笑起来,府里的糟心事倒是没那样叫人烦心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顾温凉被老太太遣来的丫鬟请去了正房,待她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一桌子人了。   “温凉来迟,让外祖母和舅父舅母等久了。”   老太太见着顾温凉,眼神一亮,急忙将她揽到怀中好生瞧了一会,拉着她坐了自己右手侧的位置。   而顾温凉则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热闹的氛围,没有冷言冷语更没有冷嘲热讽,与她想象中的深宅后院阴私完全不同。   席间,顾温凉不止一次想,娘亲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怕是对爹爹很是失望吧。   晚膳过后,顾温凉回到自己的厢房里,柔和的夜明珠光亮使屋子里显出暖意,熏着的香炉味道素淡并不浓烈,顾温凉也觉出一些困意。   用膳时知晓前世连中三元的表哥正是大舅父的独子,生来喜好读书念诗,府里人自然也乐意。   而二舅父与二舅母还未有子嗣,时不时去近边游玩几日,日子过得十足惬意。   至于三舅父,则是府中最会做生意的一个,常日里忙得瞧不见人影,今日却破天荒地出现了,用完晚膳后还神秘兮兮地给她塞了一样东西。   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戴在手腕上衬得她越发明眸皓齿温婉可人。   第二日天不亮,顾温凉便从床榻上起了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大了不少,桌上的烛火烧得只剩下一小节,明明灭灭的桌光摇曳,勉强能瞧清窗外的情景。   顾温凉合衣而起,来了新的地方,到底还是有诸多不适应。   江南湿冷,快五月的天,屋里却还是有个小碳盆时时烧着,顾温凉玉手托腮,竟想起了沈徹。   若是他得知了府里发生的事,怕是要忠国公府闹个底朝天的吧?   一想起卫彬,顾温凉心底就有些不安,他身后的江王,显然不是个好惹的货色。   希望沈唯能够早早有所提防,这一世,她只想与沈徹安安稳稳在王府里过小日子,可不想卷进凶险的夺嫡之争里去!   天才蒙蒙亮,青桃便进了屋,瞧见坐着出神的顾温凉,吓了一跳:“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泛?”   顾温凉抬眸,浅笑着道:“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些饿了。”   顾温凉才将用了早膳,帘外就有小丫鬟朗声禀报:“小姐,大夫人来了。”   她用帕子净了净手,走到帘前道:“大舅母快些进来,外头下着雨,恐染了风寒。”   金氏携了她的手,笑容仿佛能沁到心底里去,声音软糯:“我无事,左右也睡不着,便来瞧瞧你这可有何不适应的?”   “一切都好,劳舅母挂心了。”   金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细细瞧着顾温凉的眉眼感叹道:“温凉长得真像你娘亲,昨儿个白日里一瞧,我都险些惊着了。”   “舅母盼着见你盼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肝字中,希望小可爱们喜欢呀~   白天还有一更,敬请期待。   笔芯哟~ 第30章 十三公子宴(三更)   顾温凉察觉到金氏话中的颤抖激动之意, 不由得软了声音:“是温凉不好,现在才来。”   金氏摇了摇头道:“江南地远,到底比不上京都繁盛之地, 你与我们素未谋面, 此番能来都不知我们有多高兴。”   顾温凉垂了眼眸, 有些不好意思。   前世里, 她真就将那封信随手一丢,转头便忘了,哪里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外祖家。   “这是应该的。”   金氏笑得慈和,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   顾温凉同金氏进了屋里, 甜香之气淡淡飘逸在空中, 金氏细细瞧看屋里的东西, 确认顾温凉住得习惯。   “昨日晚间大家都在, 我也不好开口问得。”   “温凉, 这些年你爹爹对你可好?”   金氏的话语里有一丝紧绷和迟疑,稍纵即逝。   顾温凉不明所以,却乖顺地答:“前些年爹爹常年在外征战,最近几年才回了府,对我是极好的。”   金氏笑而不语, 浅浅松了一口气。   “你娘亲出阁前与我玩得好, 最最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一去京都多年杳无音信,最后得了消息竟是那样的噩耗。”   金氏眼眶有些泛红,顾温凉也有些黯然, 将军府常年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娘亲是怎样熬过那么多年的?   “温凉可要多住一段时日,江南之地,风景却是不差,过得两日,叫你二舅母带你出去玩儿。”金氏怕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得不快活,便这样说。   顾温凉含笑点头:“早先只在画册古籍中识得江南美名,此番来了,自是想好生玩乐一番。”   京都的日子枯燥繁琐,不留神就被卷入朝堂的波诡云谲之中,哪里比得上悠闲肆意的江南水乡?   聊了些许家常,金氏开始掩面轻咳起来,临走之时拉着顾温凉的手欲言又止,神色莫辨。   最终还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徐徐走了出去。   顾温凉轻轻皱眉,总觉着这个舅母身子柔弱,心思也重。   而这日用完午膳过后,顾温凉才见着了前世的那位表哥,林胥。   他才从学堂回来,披着一身的雨蓑,眉目清秀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回到了屋里,便给老太太请了安。   许是早知顾温凉会来,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坐在祖母身侧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这位便是温凉表妹了吧?”   顾温凉对他心存谢意,自然浅笑着抬眸,站起来福了福身:“昨日便听祖母说起了家中惯会读书的林胥表哥,今日一见,倒果真是清隽逸致呢。”   林胥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些年一直听家中长辈提起这个年幼丧母身份尊贵的表妹,原笃定了她不回来,没成想不仅来了且态度温软,举手投足自有云淡风轻的气质。   且这相貌,倒是真真与祖母挂在房中的画像相似。   “表妹过奖了。”林胥发丝上还沾着小雨珠,笑得温润如玉,顾温凉不动声色地瞥过他手间的书卷,莞尔。   这般用功,倒也难怪前世里连中三元深得沈唯赏识。   林府众人皆是和蔼温软之人,对顾温凉颇有溺爱,不提府上老太太,便是三位舅母,也时不时地塞一些奇珍古玩进她屋里,倒是叫她哭笑不得。   日子一晃过去几日,这日午间,顾温凉在屋里准备小憩一会,帘外却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和脚步声。   她与青桃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定是二舅母来了。”   话音才落,帘子便被挑了开来,外边的冷风夹杂着雨水的润湿味儿灌入屋里,顾温凉精神一振。   “温凉快莫躺着了,随舅母去瞧瞧热闹去。”   来的正是顾温凉的二舅母,包氏。   包氏生得一张张不开的小脸,丝毫不显年纪,脸上又带着圆润的婴儿肥,喜人得很。   偏偏性子最是闲不住,平素里最爱拖着顾温凉的二舅父到处游山玩水,偏偏哄得老太太欢心,倒也过得自在。   顾温凉浅笑,按了按眉心,从榻上懒懒起身:“二舅母,外头还下着雨呢,哪里有什么热闹可看?”   说完,才瞧见包氏一身娇嫩的衣裳濡湿,不由得嗔道:“这样的雨天,也不叫丫鬟打着伞,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包氏浑不在意这些,眉宇间都带了深浓的笑意,声音软软的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柔意:“外间下的小雨,且我身子也没那样弱,温凉无须担心。”   “我从丫鬟们那听得,今日在萃香坊有个十三公子宴,参加的都是江南这一带颇有名气的公子哥儿,你那林胥表哥也在呢。”   顾温凉这才来了兴趣:“十三公子宴?是哪十三位公子?”   包氏眼里放着光亮答:“我也只知晓几位,除了你表哥,还有张府的张子佑,百家的百济柯。”   顾温凉眼底一亮,这些人的名在前世连她这等深宅妇人都知晓,被新帝委以重用,成为京中新贵。   包氏见她神情,忍不住道:“怎样,可要去与舅母见识见识?”   “我江南的大好儿男,可未必比京都的差哟。”   顾温凉微微颔首,同时又哭笑不得。   这府里最叫人头疼的便是二舅母了,偏偏二舅父纵着宠着,便是未有子嗣,也过得快活逍遥。   顾温凉亲自接过帕子替包氏擦了肩上的水珠,才进里屋换了身衣裳,最后跟着包氏出了府。   顾温凉素手执着一柄墨色山水的油纸伞,伞面上很快聚起了一层细微的雨幕,而后硕大的雨珠如珍珠滴答落入青石砖路的缝隙里。   包氏走得急,顾温凉也不动声色加快了步伐,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问:“二舅母可有和舅父说一声?”   这话语很快消散在外头的凉风里,包氏却一脸的警惕:“他今日去庄子里了,应当不会回来,温凉可不许告密。”   顾温凉脚下一顿,有些头疼。   林府的马车早早在外头候着,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萃香坊。   顾温凉面上蒙着一层薄纱,只露出清浅的眸子来,周身喧哗似都与她无关,自有一股子灵透之意。   包氏出手大方,当即就定了一个暖阁下来。   暖阁里的案桌上放着一串串喜人的葡萄,地面上铺着上好的褥垫,而暖阁的窗能清楚看清外边的场景,外边却瞧不到里面的人。   正对着窗子的是萃音坊的台子,上面已摆放了一张张桌案,平铺着整整齐齐的纸砚,只是还未到一人。   顾温凉等了一会,靠着软凳眯了眼打了个盹儿。   而再醒来时,便瞧见包氏直直地望着窗外,红光满面,许是怕惊醒了她,连笑声都未发出来。   顾温凉眨了眨眼,困意消散了不少,玉手托腮望向窗子外边。   这才发现,原先空出的台子前都已坐了人,每个人都奋笔疾书,不受外界丝毫影响。   而顾温凉的目光越过后头几人,落在了林胥身上,他原本就自有一股书卷儒雅之气,此刻紧皱眉心倒是引得一些女子面色泛红。   她嘴角现出两个温软的小梨涡,目光停在了为首一人的身上。   那人身着暗云纹的衣袍,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与其他人比起来,显得散漫异常,一双上挑的剑目却隐约可见犀利的光。   包氏突然冲着顾温凉挤眉弄眼:“这便是我与你说的张家子佑了。”   “看来这次,又是他摘得十三公子首的名头了。”包氏有些遗憾地感叹。   顾温凉美目泛出异彩,张子佑此人,能文善武,不久便会入京在京都大展风采,前世一举夺得状元之名,而后去……从了军,成为沈徹手下一员虎将。   包氏见状以为张子佑入了她的眼,不由得笑道:“说来这张家也是长盛不衰,到了这一代更是有望,只是这天赋奇佳的张子佑素日性子古怪,喜怒无常,叫人觉得好生费解。”   顾温凉轻笑不语,再叫人大吃一惊的事她也听说过了。   十三公子宴落幕,榜首果然就是瞧起来最轻松的张子佑,包氏瞧了好一出热闹,心满意足地回了府。   岂料才到府门口,便碰到了一脸黑沉的林二爷。   顾温凉面纱下的表情极为微妙,还是忍着笑见了一礼:“二舅父回来了?”   对待早逝妹妹所留唯一的孩子,林二爷自是满心疼惜,只狠狠瞥了一眼缩在顾温凉身后的包氏,转而笑道:“庄子里事不多,便赶早的回了,温凉待会来二房,舅父带了几样新鲜玩意给你。”   包氏一听,来了兴趣,探出半边圆润的脸,小心翼翼地插话:“什么新鲜玩意?”   顾温凉清楚地瞧见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二舅父咬了咬牙,不由得轻笑:“多谢舅父,温凉先回了。”   怎么也是夫妻间的事,她瞧上太多也不好。   细雨还在绵绵地下,天气仍有些湿冷,顾温凉却分明感受到了空气里的温情与宠溺。   身后的声音隔着细密的雨帘一字半句地传来,强硬的男声缓缓放柔,最后变成了轻哄之声。   顾温凉抬眸,澄澈的眸子里闪过几缕笑意。   所谓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推小伙伴的文!喜欢的点个收藏呀~笔芯   《阻止驸马黑化的100种方法》by祁星河   简介:   嘉宁公主重生前对心计就很苦手,   重生后干脆拐了上辈子的那个,   靠着心计只手遮天的美貌如花苏公公,   这辈子的苏状元做驸马。   又软又甜小公主X心计深沉状元郎 第31章 林府的心意   晚膳过后, 屋里亮起了烛火,窗外的夜色如潮,如张开了一张巨嘴侵蚀了最后一丝光亮, 唯有细密的雨声落在屋檐上, 再从檐边滴答到地上的声音。   顾温凉净了手, 换了一身衣裳, 才叫青桃点着烛火去了二房。   夜里潮湿,烛火在风中摇摆不定,她们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里,身后刮起一阵阵凉风, 发出低低的呜咽哀嚎之声。   顾温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好在二房离着不远, 不过片刻的功夫, 她们便已被笑意盈盈的丫鬟迎了进去。   如今林府上下谁人不知, 这远从京都而来的表姑娘身份尊贵着呢,不说府中的几位主子可着劲的宠着,便是单单瞧那模样,也叫人心折呢。   若是得了这位表小姐青眼,跟着去了京城, 说不得就有大造化!   丫鬟脸上的笑意越见殷勤, 顾温凉知晓她们心中所想,也只是淡淡一摇头。   个中苦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想是听着了动静,包氏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可是温凉来了, 快些进来吧。”   顾温凉敛目一笑,解下了披风进了里屋。   “二舅父,二舅母。”她微微一福身,便叫包氏给半揽在了怀中,一股淡淡的馨香充斥鼻尖,好闻得紧。   林二爷瞧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之间倒是无力得很。   一个惯爱闹事的妻子就叫他无力招架,更遑论如今还加上一个肖似亡妹的外甥女,只得任由她们去罢。   二房中熏着一股子青竹香,凌冽又不失温柔,倒是难得恰到好处。   林二爷从宽大的广袖中掏出一个乌木色的盒子递到顾温凉的手中,上边还落了一把小锁,就一个掌心那般大。   入手温热,顾温凉抬眸,有些不解地望着这素来不苟言笑的二舅父。   林二爷背着双手,透过顾温凉那双澄澈的黑眸,仿佛瞧见了许多年前那个扎着小辫巧笑嫣兮的女子,黑沉的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痛苦之意。   “多年前,我林家保不住唯一的嫡女,悔恨十数年。”   凉凉的话语透着一股子压抑,顾温凉瞧着背对着自己的伟岸身影,心里一滞。   包氏明白他多年来的心结,肉嘟嘟的脸上又是气又是心疼,眼泪汪汪上前勾了林二爷的小手指。   顾温凉欲开口,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府众人对自己娘亲的感情,顾温凉这些天深有体会,便是老太太,都时常对着自己出神。   那种感觉,像是在瞧着自己捕捉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林府没旁的本事,既无文臣也无武将,只在经商之道上有所造诣。”   “不瞒温凉,早些年我们就想将你接过来养着,又担心不合规矩,这才按耐下了心思。”   林二爷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略显沧桑的话语犹如天上的黑月,凄清又悲婉。   “府里人自从知道你被赐婚给了禹王爷,便忧心得整夜睡不着觉,担心你母亲的悲剧会重演到你的身上。”   “当年你母亲嫁给顾将军,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更遑论你如今嫁入皇家,其中的万般滋味与委屈,我们恨不能替你受了。”   顾温凉清润的眸子里沁出点点湿意,鼻尖涌出一股子酸意。   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她从未想过来瞧瞧他们,却依旧被放在心上惦念着。   哪怕是前世,自己未与他们有任何接触,林胥入京却依旧去闹了忠国公府。   这些,顾温凉都不可能当做瞧不见。   “舅父与舅母无需担心,温凉会照料好自个儿。”   话弯弯绕绕到了嘴边,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   林二爷轻轻一笑,才接着道:“这盒中的东西,便算是我们给你制备的嫁妆,你别嫌弃便好。”   一瞬间,顾温凉觉着手里无甚重量的乌木盒烫人得很,灼得她手一个瑟缩。   “舅父舅母,温凉受不得这样重的礼,将军府有制备嫁妆,且府中表哥尚未娶亲,怎好……”   话还未说全,便被林二爷伸出的手止了住:“无需担忧这些,我知晓王府里不缺钱,但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包氏此时也走了过来,握了顾温凉有些凉的手道:“温凉,听你舅父的,拿着罢。”   顾温凉这才郑重地收了,只是抓着盒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红色。   她知晓这是林府众人为她准备的一份心意,若是不收,才叫他们心里更不是滋味。   走在路上,顾温凉脑海中还一遍遍响起林二爷所说的话,又想起了在老太太房中瞧见的那副画,心里的滋味杂陈。   出生在这样的家里,有慈爱的爹娘,被三个哥哥捧在手心里,两位嫂子都是闺中密友,若是不跟着爹爹远去京都……   就在江南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着平淡温馨的生活,当一生无忧!   顾温凉停住了步子,一双清透澄澈的眸子陡然有些暗沉。   青桃顺着她停在了回廊下,沿路几个提着灯笼的丫鬟经过此地,见着她们默默行了一礼后又低着头离了去。   “小姐,这是老太太他们的一番心思,您不要想太多。”青桃陪在顾温凉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当下就这样安慰道。   “我知晓的,只是总觉得不安。”顾温凉头上撑着一把小巧秀气的伞,却仍有不少雨丝斜着飘过她的脸颊和发丝,又凉又酥。   方才在二房里屋,林二爷对顾奕怀的称呼,她是注意到了的,还有那日金氏欲言又止的话,总是叫她心中疑惑不止。   若单是娘亲为他挡了一刀,又何至于引起林府这么多年的怒气与怨气?   以至于老太太再是惦念她,这么多年也无一人登将军府的门。   还有顾奕怀,只要一提起外祖家就闪烁其词,不是找个借口搪塞便是谎称有事离去。   顾温凉只当是触了他的伤心事,渐渐的也就不再过问,可如今瞧起来,处处都有些不对劲。   青桃手里提着的灯笼,在黑夜里闪着幽弱的光,顾温凉深深皱了眉头。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浚县,几匹骏马嘶鸣止住了飞驰的步伐,马上的人融于夜色,只能瞧见几个隐约的轮廓。   王福的腿肚子有些发软,连着赶了两日的路,他出口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王爷,是否找个地方歇歇脚?”   沈徹岿然骑在马背上,一路风尘仆仆,身上华贵的衣袍颜色黯淡了许多,然而一双凤眸却闪着神异的光亮,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如同天幕上的繁星。   连着两天的赶路使他清减不少,加上已进了江南地带,雨一直在下,虽然不大,却仍是打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肌肤上,沁得骨子里生疼。   沈徹皱眉:“离林府还有多远的距离?”   身后的一名黑衣人跪地恭声道:“禀主上,此处距离云县还有一百五十里路程。”   林府就在云县与浚县的交界处,一百五十里说远不远,说不远也要跑个大半夜。   沈徹颔首,声音清冷:“可通知了张家?”   王福忙不迭地点头,恨不得立刻从马上翻身下来歇息:“殿下,张家已收到消息,就等着殿下了。”   沈徹有如石刻的面上才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后大手一挥,一锤定音:“继续赶路!”   王福一听,眼前一黑。   他们已经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了,他可不同于殿下常年习武的身子,白日里赶路腿肚子抖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着晚间能歇歇脚,却不料还是要赶路!   王福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悲愤。   王爷定是嫉妒自己才娶了妻,这才想着法儿折腾自己!   沈徹瞧他神情,眸光一愣,于寒夜里徐徐吐出几个字来:“你有意见?”   王福艰难地摇了摇头,再不敢说话。   沈徹这才轻嗤一声,一挥马鞭,马蹄带起地下的湿泥,绝尘而去。   他在府里日日念着某个人,时时忧心,寝不安眠,王福却日日红光满面,生怕别人不知晓他才娶了妻。   自然是该罚!   雨势渐大,砸落在脸上又冷又疼,沈徹却不管不顾,一双犀利上挑的凤眸里满是热切。   饶是京都形势越发复杂,他却仍想丢下一切远来江南,这几日,光是想起这京都没了顾温凉,沈徹都未曾合过眼,现下眼底的乌青遮都遮不住。   都这样了,沈徹想,还忍什么呢?   当真就不忍了,处理好一些事就将担子全丢到了沈唯身上,便是被气急的沈唯骂没出息也眉心一皱,忍了。   于是便有了这出日夜兼程的赶路。   而此时的沈唯,正在王府的书房里暴跳如雷。   沈徹说要下一趟江南,将事撂给他也便罢了,左右瞧着他一副魂不思蜀的样子也烦心,再者顾温凉好不容易开窍他心里到底也为沈徹开心。   可这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男人,临走之前将卫彬绑了丢去了青倌,堂堂忠国公府的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骑在身上作乐!   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始作俑者早已失了踪影,跑去江南寻他的梦中山水了!   真真是个混账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男主依旧是可爱的~   顶锅盖推一波预收文,笔芯哟。   过了后天加不加更由你们定,请留作者一条狗命! 第32章 竹林再遇   第二日一早起来, 发现外边陡然降了温,却是难得没有下雨,院子里的花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雾, 风也从平日的轻柔变得有些寒冽。   顾温凉推开窗子, 瞧着外边的景象, 一双杏眸里满是笑意:“若是再落些雪, 便与冬日一般无二了。”   青桃拿了浸着温水的帕子为她敷手,听了话,不由得点头:“小姐说得是,京都这些年每逢冬日, 必要下几场大雪, 是祥瑞之意呢。”   顾温凉低低抿唇笑, 而后浅声道:“前几日听二舅母说起离着不远处有个庄园, 里头种了好些名花和果树, 不若今日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因开了窗,屋里熏了一夜的檀香味儿弥散在空中,只留了一股子淡淡的甘味,和着外间的风,吸入鼻中, 又是微凉又是淡雅。   琴心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羹汤过来, 只听了后半句话便已笑开了:“这个点子不错,奴婢小时听家中长辈说起,江南四月是最美的时候,小桥流水细雨温润, 还会长成许多果子呢。”   青桃点了点她的鼻尖,将那玉碗端放在顾温凉的跟前。   顾温凉笑着舀了一勺放在嘴里,而后无奈:“就属琴心鬼精灵。”   这事原只是她的一时想法,如今倒还真来了几分兴趣。   于是用过早膳,她便坐在铜镜前,玉手托腮。镜中的人眉目如画,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一股子红润,顾温凉浅浅皱眉,抚上一边脸颊。   “怎的好似胖了些?”触手绵软,脸上倒是有一些肉了。   青桃在身后浅笑,连声道:“小姐这些日胃口好了不少,面色都红润些了。”   “老太太也是用心,每日都吩咐厨房熬不同花样给小姐补气色呢。”   顾温凉想起府中老太太和蔼的笑容,眉眼弯弯:“外祖母惯是疼我的。”   许多她自己未想到的事,都给老太太一一想到了,见她瘦弱,每日里瞧着她的身形便要心疼许久,惹得顾温凉用膳之时总要多用一些。   如今倒是有了些效果。   且江南不比京都,在这里她时常跟着包氏出去玩,或不时找金氏聊聊家常,倒也不用整日里捧着书消磨时间了。   “怪不得古来文人圣贤皆说江南是个好地方,这些时日来,小姐的性子都变了不少呢。”   青桃在后边为她绾发,长长的青丝带着淡雅的香气从肩上蜿蜒至腰腹处,再配上她出尘雅淡的气质和清冷的眉眼,美得不可方物。   顾温凉食指挽了耳边的一缕长发,闻言心中一动:“如何就变了?”   “在京都时小姐太过冷清,如今倒好些了,瞧来小姐很喜欢这里呢。”   顾温凉目光瞥到昨日林二爷交给她的乌木盒,目光柔和清浅,低低嗯了一声。   待她到了老太太屋里,说了去庄园的事,老太太忙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今日莫要去了,天儿冷,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一旁的金氏瞧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难得温凉想出去走走,不若儿媳今儿个陪她走一遭?”   老太太佯装恼怒地道:“你可莫要凑热闹,前阵子病成那样儿,还不好生将养着,一个个都要心疼死我这个老婆子不成?”   顾温凉也跟着摇头:“外祖母与大舅母不必挂心,温凉使下人陪着,也好走走。”   老太太迟疑片刻,见她澄澈含笑的目光,心头一软:“那,可得回来用午膳!”   她现下最忧心的便是顾温凉的用膳问题,一瞧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便觉得心底不踏实。   金氏瞧着这一幕,心中到底还是觉着庆幸,她一小户人家的嫡女,如今夫妻情深,婆母厚爱,妯娌和睦,孩子也日益出息,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顾温凉自是笑着应了,当下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出了府,朝着那庄园去了。   到了地方,才一进院门,便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桃树林,风一吹,桃花瓣便如同漫天的飞雪一般,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铺在湿润的黑土上,落了一层。   “这样的时节,桃花竟还开着?”顾温凉美目泛出异彩,上前几步,在低处折了一段枝木,上面开着桃花三两朵,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顾温凉一问,几个丫鬟抢着答:“小姐不知,这庄里的桃花比外边开得更久些,但也有好些树已结了果子,小姐选的时候正好呢。”   顾温凉笑而不语,想着这样多的人一起倒也不方便,便道:“你们都且去园外守着吧。”   这才清净许多。   一路走一路瞧,到了园子里边,竟是一大片竹林,竹叶上还裹着一层层霜粉,晶莹剔透泛着暗泽的光。   竹林本就略显阴冷,更遑说陡然降了温,顾温凉心里欢喜,便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坐在了竹林间的石凳之上。   风一吹,竹林便泛出一阵绿波来,飒飒作响,顾温凉卷翘的睫毛缓缓垂下,微闭了眼睛,却听得身后青桃低低的惊呼声。   顾温凉抬眸,便望见石凳前,男人居高临下笑望着她,清隽的目光带着热切与思念落在她脸上,修长的身形如同一杆修竹站得笔直,封住了她的前路。   她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却分明能瞧见他眼底簌簌的风雪,裹挟着光亮,灼得她心底一抽。   直到他朝着自己伸出修长的右手,声音低哑又带着几分诱哄:“过来。”   顾温凉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樱唇蠕动几下,才吐出声儿来:“你怎么来了?”   沈徹目光如利箭,不耐等她慢吞吞的动作,上前几步,死死地逼近顾温凉身侧,修长的食指在她的下颚骨上游离,吐出的话语却是缱绻又低沉:“江南多才子,本王自是要好生瞧着的。”   顾温凉招架不住他这般,一张小脸染上了粉霞,抿了抿唇,而后鬼使神差般吐出一句话:“子悦呢?可带来了?”   沈徹面色陡然一黑,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随即狠狠咬牙。   他放开顾温凉的下颚,心里怄得要命。   为了她茶饭不思心绪不宁也就罢了,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才歇了一晚,实在是忍不住了,急着打听了她的动静,便眼巴巴儿赶来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倒好,张口问的就是那只只知吃睡的臭狐狸!   顾温凉这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心底的欢欣一一涌上来,柔和了眉眼。   先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江南,毕竟京都现在不算太平,他堂堂王爷不在王府,而随着她来了江南。   沈徹明显来了气,面色无波无澜,眸子幽深如砚池,却时不时偷偷瞥一下顾温凉的反应。   顾温凉自然是瞧见了他的动作,一时之间说不出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想笑多一些。   她缓缓站起身来,眉目纯良,声音有些清冷:“沈徹。”   沈徹脚下动了动,一双凛冽的凤眸睁得死死的,愣是没有转过身来。   沈唯说的对,他就是对顾温凉太好了,回回将脸送上去叫她打,偏她还次次不给他台阶下!   最气人的是,明知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下意识追寻在她身后。   他堂堂军中战神,一国王爷,不要面子的嘛?   顾温凉哪里知晓他的心思,只瞧见他一幅不想理她的样子,眼里润出笑意来。   她走到他的身侧,直至他的胸膛位置,倒是须得仰着头瞧他神色。   沈徹终于侧目,瞧她温良乖顺走到自己身旁,挑了挑眉,清咳一声:“普天之下,还没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   显然是被那句你怎么来了刺激到了,沈徹心里暗道,若不是你一声不吭跑来了江南,我哪里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急巴巴赶着来?   顾温凉听他话里的孩子气,不由莞尔一笑,露出两个娇软的小梨涡,瞧得沈徹眼里的光芒大盛,风过竹林作响,他的眼里却容不下旁的东西。   顾温凉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红了许多,再不复清浅的模样。   她瞧瞧垂下眼眸,而后往沈徹身边挪了一小步,杏色的裙摆漾出小小的弧度,轻轻咬着下唇勾了他的小拇指。   一瞬间,沈徹凤眸一滞,脊背僵硬得动弹都不能,面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满是不可置信。   顾温凉眉眼弯弯,面若桃李,偏头就望进了他幽深的眼里。   “阿澈。”   沈徹觉着自己有些幻听了,又疑心自己还在梦中,眨着凤眸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声音温软有余,带着江南独有的甜腻的味道,只甜得沈徹心口发麻,便是死在这,也是甘愿的。   好半晌,沈徹才哑着嗓子道:“方才唤我什么?”   他一双尊贵的凤眸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顾温凉的唇,急着想听她再唤一次。   顾温凉这下说不出来了,两个字从心间到了唇齿间,蜿蜒盘旋就是说不出口,反倒羞红了脸。   沈徹瞧她的神情,笑得低沉而畅快,而后将她一把扯入自己怀中,力道大得狠不得融她于骨血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幻言文:娱乐圈锦鲤成精了[竞技]   苏寒,天煞孤星,一世孤零,   也曾鲜衣怒马,叱咤体坛,   最终,双腿残疾,黯然离场,众叛亲离。   苏寒:靠近我的人,都会死。   林浅浅:靠近我的人,都会转运。   记者:苏寒,这次比赛你觉得自己能拿到奖牌吗?   苏寒:金牌。   记者:额,能谦虚一点吗?我们这个是对全世界直播的。   苏寒:两块金牌。   冷漠无情高冷禁欲的体坛巨巨VS娱乐圈锦鲤小可爱,热血且甜,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炒鸡好看!!! 第33章 沈唯前世番外篇   夜色漫漫, 曲曲长长的宫道如同藏了一只只狰狞的鬼,沈唯一身明黄色龙袍略有些凌乱,却仍是龙行虎步尽显帝王风姿。   天幕飘落下轻柔的雪片, 砸落在人的肩头、袖口, 宫道的尽头发出哀哀的风嚎声, 听得沈唯心中越发烦乱。   两侧身资妙曼的宫女掌着灯, 年轻的君王目光深幽,神色莫测,薄唇紧抿。   御前总管战战兢兢跟在身后,垫着脚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于是这空旷的宫道上只剩了那双明黄的盘龙纹靴与地面碰触发出的声音, 以及几盏幽幽的灯火。   沈唯下意识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宫殿的门并未关, 想来是专程等着他回来的。   他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皱着眉闻了闻衣袖上的味:“李立,朕身上可有酒味?”   御前总管这才移了步子凑到沈唯身侧,认真地嗅了嗅恭敬地道:“陛下,酒味被冷风吹散了许多。”   意思便是还有一些。   沈唯俊逸的面庞笼于沉沉的夜色,如同黑暗中潜伏的凶兽, 一双凤眸里血丝沉浮,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墨黑的发上,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前线战事吃紧,八百里加急传信,禹王沈徹率军深入敌营, 摘下了敌军将首的头,之后更是一鼓作气连夺下五城,边关告捷。   若没有后边跟着的一连串消息,沈唯都要下旨犒劳三军了。   禹王沈徹伤重咳血,落下终生不可治的病根,却仍是不肯归京!   慈宁宫的那位听了消息,当即就昏死了过去,沈唯心里如同火烧般不是滋味,才从慈宁宫出来,便去西边的暖阁上喝了些酒。   喝得半醉了,便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儿,明明日子才过了一两年,怎么他却觉着过了十几年一般?   沈唯踱步进了长春宫内殿,迎面而来的暖气叫人精神一振,自有乖觉的丫鬟替他解了披风,他散了一身的寒气之后才哑着声音问:“皇后可睡了?”   “回陛下,娘娘才睡下。”   沈唯微微颔首,殿内熏着安神的香,浅淡得微不可闻。   隔着层层飘飞的床幔,他想起里头安睡的人,才堪堪柔和了眉眼。   许是听着了动静,一双素手从里头伸出来勾了他明黄的广袖,沈唯宠溺地任她所为。   “今日可有好好用膳?”沈唯坐到床边,捏了捏秦衣竹越发圆润的脸问。   秦衣竹斜斜瞥他一眼,恨恨咬牙:“作甚天天叫御膳房做那么多的小点心呈上来?我这一天天眼瞧着胖了!”   沈唯顺势握了那双依旧纤细的玉手,早已习惯了她每日不变的抱怨。   “你瞧瞧这满宫里,谁说你胖了?如今你身子越发重了,得多吃些。”沈唯抚上她的腰腹处,感受到那团圆鼓鼓的隆起,声音更带了几分诱哄。   秦衣竹低低应了一声,环了他的脖子,嗅到了丝丝的酒味,忍不住道:“母后那边可好些了?”   沈唯疲倦地放松了身子,摇了摇头:“太医说母后是急火攻心,主要还是心结。”   秦衣竹默了默,瞧男人疲惫的模样,心里泛出一股子心疼,用冰凉玉手按揉他太阳穴,才道:“不若你下旨叫沈徹回京?”   沈唯疲惫地摊手,提起来心中就震怒:“朕连发三道御令,他却是充耳未闻,这样的死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秦衣竹也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若是实在无法,不若去……去找温凉说说?”   沈唯幽幽地睁开眼,一双凤眸里全是细微的血丝,充斥着瞳孔,瞧着便叫人不寒而栗。   “莫要再提她!”   冰凉的话语夹杂着怒气,秦衣竹不由得斜瞥他一眼:“你冲我发什么脾气?若是你有法子你倒是使去啊!”   这话堵得沈唯哑口无言,又颓然不止,以君王的身份,他连发三诏无用,以兄长的身份,封封信都石沉大海。   一口气憋在胸口,沈唯黑了脸色,转眼瞧着秦衣竹委屈巴巴的杏眸,还是舍不得说什么重话。   一个转身小心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心绪才平和一些,却也忍不住苦笑道:“他不回来,朕也不知具体情况,战场那般凶险,怕便怕伤势还是往轻了报的。”   “娇娇,朕心底不舒坦。”   秦衣竹懒懒地缩在他怀里,一双小手捧了他的俊脸,也是满腔忧心:“我这阵子使人去查了,倒是得了许多以往不知晓的东西。”   “温凉嫁入忠国公府,是以前将军府的那个老姨娘使了计。”   “而温凉被沈徹唤出来的那一日,被卫彬扇了一巴掌,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   沈唯却不想再听,他凉凉地道:“往事如何,朕不想再追究什么,如今,只盼着阿澈回京。”   “你若是闲着无事,便留意一下京中未出阁的女子,不拘身世,温顺纯良便好。”   秦衣竹皱眉,点了点沈唯的眉心,倒也应了下来。   “也无需忧心那许多,沈徹不日便会回京。”她眨了眨眼道。   沈唯目光一凛,原就深幽的瞳色更见暗沉,眼也不错一下地望进秦衣竹的杏眸里。   “温凉听了他伤重的消息便写了信,沈徹应下了。”   沈唯凤眸直冒火光,若不是还顾念着秦衣竹在身边,早便一脚踢翻案桌了。   他倒是有个好胞弟!自己一封封书信言辞恳切就差没求着他了,他理都不带理的,顾温凉轻轻巧巧一封信他便如此轻易应下!   沈唯被气得胸膛不断起伏,一双尊贵的凤眸死死地大睁着,秦衣竹暗道不妙,熟稔地捧了肚子娇娇喊疼。   他眉心一跳,一面好生哄着自己怀中不安生的皇后,一面恨恨咬牙。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玩意儿!   秦衣竹却靠在沈唯的胸膛上,微微垂下眼睑,隔了片刻才低低地出声:“阿唯,待沈徹回来了,你便下旨叫顾温凉与卫彬和离,可好?”   沈唯身子一僵,显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剑眉一皱:“她可不愿意呢!忠国公夫人的名头多显赫!”   秦衣竹听他话里带刺,忍不住捂了他眼睛数落:“我说你这人,沈徹为何回京你不知晓?”   沈唯又是一哑,觉得自己这九五之尊做得十分不如意,被皇后日常欺负便不说了,还得不时被沈徹那混蛋气!   心里到底还是知晓沈徹的意思,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便是被伤得遍体鳞伤也还要因为一封信燃起希望,哪里肯瞧别的人半眼呢?   秦衣竹瞧他神色有所松动,不动声色放了个大招:“且你也知晓……当初那事,先皇也参与了的。”   沈唯闭目,内殿暖和无比,吸进鼻腔的却净是寒冽之气,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到时再说吧,这事别叫母后知晓,她受不住那样的打击。”   若是知晓了,只怕会对先皇失望到极点吧……   秦衣竹知晓他的担心,柔柔地应下了:“我自是知晓的。”   殿里陷入一片沉寂,秦衣竹抬眸,才发现沈唯已沉沉睡去,即使是睡梦里,都皱了眉心。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到里头的鲜活生命,不由柔和了眉眼,蜷缩在沈唯的怀中,低低呢喃道:“陛下,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儿的。”   殿内燃着的烛火摇曳不止,她目光深远,心底总隐隐有不安之感。   顾温凉会写信给沈徹,秦衣竹觉着颇为不可思议,也忘不了她离宫前的表情。   与其说是一种从容洒脱,倒更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而变得释然有余。   沈徹不日便要回京,所为什么,他们心里明镜似的。这次无人阻拦,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在一块儿,不要再折腾了。   殿里熏着的香袅袅弥漫至空中,秦衣竹虚虚打了个哈欠,困意一阵一阵袭来,枕着沈唯的手臂睡了过去。   梦中的京都,她与温凉站在廊桥上,沈唯与沈徹面带笑意指点山河,肆意潇洒,一如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要再骂女主了!后面慢慢会有所改变的。   有人喜欢哥哥,哥哥前世今生都是幸福的,码了一章番外篇,这辈子和秦衣竹不在一起你们能接受吗?(顶锅盖遁走)   笔芯,评论我一个一个慢慢回,骂人的就算了…… 第34章 正妻体面   顾温凉被他圈入怀中, 听他心跳声如雷,慢慢红了脸,一双小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沈徹却是不管不顾, 抱着她蹭了又蹭, 一双凤眸中满是璀璨的笑意。   真是不枉他涉千山万水而来, 终于得伊人如斯。   “你怎么来江南了?”   许久, 顾温凉才开口问道,男人清冽的淡香入了鼻腔,袅袅蜿蜒至心口处,又痒又酥。   京都多事, 她来了江南倒是情有可说, 沈徹随着她一并来, 宫里那几位还不知怎样想呢。   沈徹剑眉一挑, 墨黑的发丝用一根翠玉簪松松绾起, 瞧起来闲散温润,倒是与江南才子的装扮迥同。   “子悦闹着不听管教,本王寻思着怕是想你了。”   顾温凉瞧他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儿,清润的瞳孔沁出笑意,子悦还未满月, 哪里就记得人了?   “沈唯怕是又被你气着了。”她轻轻眨眼, 眼里流转着诸天星辰,说出的话却是再轻柔不过的。   沈徹闻言,摸了摸笔挺的鼻脊,满不在乎:“该做的事本王都已做了, 留在京城无味。”   你都不在了,那个泥潭谁爱收拾谁收拾去。   竹林里起了风,带着寒凉的温度,竹叶纷纷而下,飒飒作响,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又飘飘然落到松软的地面上。   顾温凉才要说话,便听沈徹开了口:“那几封信,本王瞧了。”   她心中一凛,虚虚捏着衣裙的指尖泛了白。   “下回再出了这等事,直接交给本王。”沈徹敛了神色,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心处,那里的疤痕早已消失。   顾温凉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而后才低低道:“你这性子,若是与你一说,还不得拆了将军府啊?”   沈徹哑哑一笑,声音如雨珠自屋檐坠下:“还是温凉了解本王。”   顾温凉理了理裙摆,见他清减不少的脸庞,坐在石凳上浅浅皱眉:“你何日里来的?现住在何处?”   沈徹闻言,有些委屈地道:“前两日出发,昨儿个半夜里才到。”   顾温凉听了,又是气又是觉得窝心:“赶了这样久的路,为何不稍歇两日?”   说话间,天色慢慢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盖住了天幕,顾温凉对这样的场景已是见怪不怪,心道多半又是一场持续数天的细雨。   沈徹眼也不抬,委屈更甚:“本王忍不住。”   知晓你就在我身边不远处,哪里还忍得住再歇几日?   顾温凉一愣,才消下的红霞又慢慢染上了脸颊,斜斜瞥了他一眼,似嗔非嗔:“说什么呢?”   沈徹清朗一笑,清隽非常,一双摄人的凤目却暗沉了下去。   他了解顾温凉,这么多年,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上心,自从她撞了头醒过来,整个人就慢慢的变了一个样子。   虽然性子依旧孤傲冷清,却分得清很多事情,虽一直未曾与自己解释之前为何撞墙,却也在慢慢试着信任自己,有事也知告诉他们,而不是一股脑儿憋在心底。   这样就好,沈徹想,余生还那样长,七月大婚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他做个闲散王爷,若她愿意,就陪她住在这烟雨江南。   顾温凉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抿了抿唇,到底还不适应这样旖旎的气氛,扯开了话题:“你准备如何?”   沈徹想起那信中歹毒的计划,心火直冒,出口的话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狠决:“听闻将军府里的姨娘怀了孩子,大将军不欲发落?”   顾温凉迟疑着点了点头,到底还是轻轻道:“你莫怪爹爹。”   沈徹凤眸暗得能滴出水来,转眼瞧她患得患失的小模样,轻叹一声握了她的手。   “沈唯说那个姨娘还有用,或与江王扯上干系。”   “温凉,下回无需顾忌那许多,你是本王的正妻,代表着本王的体面,下回谁惹了你,只管还回去。”   “可记住了?”   手中的玉手冰凉,叫他又疼又爱,出口的话也带了一丝疼惜。   瞧了那封信之后,夜里自然是睡不着的,他辗转反侧怒火难息,想不明白那样的场景之下,她都要选择息事宁人,究竟是在担忧些什么?!   顾温凉瞧他护短的样子,不由得从鼻间冲上一股酸意,呆呆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眸。   沈徹见状无奈,只能轻轻捏了捏她娇嫩的小手以做惩罚。   他知道她不会的,这个小傻子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外人皆说她高傲自恃,其实她不过是执拗罢了,心底比谁都要纯良。   外头那些女子,哪里及她分毫?   雨绵绵地下,落在两人的发丝肩头以及袖口处,雨势并不大,带着润湿的气息,倒是使得气氛更为旖旎。   顾温凉玉白的手腕一动,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沈徹强硬裹得更紧,不由得咬唇望他,任他所为。   京都距离江南多远,她来时已清楚地感受到了,沈徹赶了两天两夜,再是强健的身子怕都撑不住了,好容易到了,连个觉都没睡好,眼底的乌青瞧得她心间一颤。   正在这时,青桃在远处背对着他们低低地道:“王爷,小姐,外边老太太遣了婆子来接小姐回去了。”   顾温凉脸上如火烧一样,顾不得沈徹陡然黑沉的脸,急急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出来有段时间了,外祖母心底忧心。”她垂了眼眸,声音娇软甜糯,沈徹听着,再大的火都消了。   青桃过了一会子,才缓缓踱步走到了顾温凉身侧,对着沈徹毕恭毕敬地行礼:“王爷金安。”   沈徹低低嗯了一声,目光黏在顾温凉精致白嫩的侧脸上移也移不开。   青桃见了这样子,心底倒是庆幸不已,原以为王爷因了之前那事,怎么着也有过不去的心结,不免担忧自家小姐嫁进王府会否站得住脚跟。   如今一瞧,心底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去。禹王爷都跟着小姐来了江南,可不证明了对她的情深义重吗?   只是该说的事还是得说,青桃含笑开口:“小姐,老太太派的婆子在找您呢。”   顾温凉轻轻颔首,如玉的面庞雅致动人,触及身边灼灼的视线,她素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露出白皙小巧的耳珠。   “我先回了,外祖母与舅母都等着呢。”顾温凉瞧进沈徹深幽的凤眸里,低低道。   沈徹微微皱了眉,也是无奈。   好不容易见了面,说了不到几句话,便要回了,禹王爷心底不满得很,又到底得顾忌着她的声名,只能作罢。   再等两月,将顾温凉尽快娶回王府才好,这样偷偷见面的滋味真是挠心挠肺。   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若在林府受了委屈务必使人来告诉本王一声。”   青桃撑起了一柄描着素雅香荷的油纸伞,顾温凉在伞下轻笑,低低应了一声好,眉眼弯弯,露出两个娇软的小梨涡。   沈徹瞧着,也顾不得还有丫鬟在旁边,一把扼住顾温凉的手腕,将她拥入胸膛,下巴抵在她的青丝上,低低喟叹一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顾温凉的耳后:“温凉……”   顾温凉微微瑟缩了一下,脸上滚烫,不由得推了他一下,又急又羞道:“你干什么呀?有人瞧着呢!”   沈徹凌冽的目光淡淡扫向呆若木鸡的青桃,后者忍不住一个哆嗦,手里执着的伞掉在了竹叶覆盖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顾温凉瞧了这一幕,更是羞恼交加,又被他死死扣在怀里,远处婆子的呼声隐隐传来,她急了,重重地踩上了沈徹的绣金线软靴。   沈徹吃痛,不恼反笑,觉得她这般羞恼着在他怀中的样子迷人得很,当即得寸进尺,声音里带了诱哄:“乖,叫阿徹。”   顾温凉狠狠瞪了他一眼,面色隐隐冷了下来,沈徹心中一个咯噔,只道自己太过心急了。   他有些遗憾,浅浅一笑就准备放开她,下一刻,便听到怀中的人颤着声音软软道:“阿徹……”   沈徹身子一僵,狠狠吸了一口凉气,一股灼热感从下腹传到脑子里,轰隆一声炸了开来。   顾温凉却借着这个机会脱身了去,嗔怒地望了他一眼,急急地走出了竹林。   她的背影袅袅婷婷,却又带了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慌乱,雨丝在她身后飘落,落成了一个朦胧的世界。   沈徹低低一笑,对着空旷无比的竹林道:“去查查林家。”   竹林里无人应声,只有簌簌的竹叶轻响合在这江南的雨幕中。   顾温凉直到进了林府,才恢复了面色,青桃紧紧跟在她身后,也是欲言又止:“小姐……禹王爷,怎么来了?”   顾温凉咬住下唇道:“许是来处理一些事吧。”   话才落,丫鬟挑了门帘,一股佛香味扑面而来,随之落入耳中的,还有老太太的追问声:“可来了?早晓得就不该叫她出了去,外边又落了雨,还不知着凉了没?”   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柔声安抚:“母亲莫担心,温凉人也不小了,且您方才也派了人去找,算来应该已到了。”   老太太这才低低叹了一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我这老婆子怎么不担心?就怕她随了她母亲的前路!”   顾温凉的步子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加更,按爪吧。笔芯~ 第35章 颠倒黑白   可里头的人已听了动静, 顾温凉听见老太太拐杖落地的声音,急忙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   “外祖母快坐着。”她虚虚扶了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年事已高, 就怕哪里磕着碰着。   “温凉可有着了寒?快!将先前吩咐熬下的姜汤端上来。”   屋里暖和, 青桃替顾温凉解下了披风, 拿在手里候在了身后。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枣亲自端了一小碗汤羹过来, 放在顾温凉的椅案上,上头还袅袅冒着热气,一股浓姜汁的味道霎时传遍了屋里。   “小姐快趁热喝了吧,老太太老早就叫厨房备好了。”   顾温凉抬眸, 透过面前一层蒙蒙的热气, 执起玉勺喝了几口, 心里却想着之前老太太与金氏所说的话, 怎么也理不出一个章程来。   看来当年娘亲的死, 另有说法。   她不动声色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翻飞,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安安静静坐在那显得格外纯良温顺。   老太太瞧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点点晶莹, 又偷偷地用手背擦了,再抬头时,又是一脸慈爱的笑意。   金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也说不得什么。   用了午膳,顾温凉回了自己的那间厢房,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听久了便如夏日的蝉鸣一般,恼人得很。   出来时老太太让拿了些洗净的樱桃,面上还泛着水光,个大汁多咬在嘴里香甜无比。   “老太太真是疼小姐呢,奴婢瞧着这样的好东西,便是林胥少爷也是没有的。”   青桃边说边笑,倒是打心底替顾温凉开心。   虽没了娘亲,但还有这样和蔼的一大家子关心着,总能叫顾温凉心底好受一些。   顾温凉从软榻上起了身,点了点她的眉心,佯怒道:“净瞎说,表哥是家里的顶梁柱,吃的用的自然是顶顶好的。”   “只不过是老太太和表哥都疼着我罢了。”   说完,她自己也掩唇轻轻笑了开来。   也不知怎的,许是因为见着了沈徹,她心里欢欣,面上的笑意也跟着娇软不少。   顾温凉懒懒卧回软榻之上,因为外头连绵的细雨,屋里昏暗了些,青桃便燃了几盏烛火,照得屋里柔和不少。   “将那盒子拿过来。”顾温凉玉手托腮,露出若凝脂的皓腕和虚虚扣在手头的玉镯子。   青桃神色变得肃穆起来,拿了妆奁盒里的乌木盒出来,递到顾温凉的手心里。   入手冰凉,顾温凉手指一动,那小巧的金锁便落了下来,掉落在被褥上。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一下,顾温凉却仍是看清里里头放得整整齐齐的地契,足足有数十张,而最下边压着的银票数额极大,足保顾温凉十世无忧。   饶是以她的定性,也不由得瞳孔一缩,更遑论在一旁低低惊呼的青桃了。   顾温凉眼底慢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知晓,便是林府再是家大业大,要拿出这样多的家业给一个无甚干系的表小姐,也是极为叫人难以接受的。   可老太太与三房里的人,一个也没吭声,就这样默默地将小半的心血交给了她!   她伸出的手指有些发颤,再次将这乌木盒落了锁。   屋里便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最后还是青桃抖着声音开口:“小姐,这……这是?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地契?”   顾温凉浅浅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乌木盒似比一块巨石还要沉重,叫她不知该如何处置。   原以为就是一些银票,她虽受之有愧,但想着日后林胥表哥进了京,有诸多为难之处,便用这银票打点一二,倒也就生受了下来。   可真要看了里头的东西,心里就真真不好受了!   府里众人对她的好,她本就什么可以回报的,如今还接了这个盒子,更加叫她如猫爪挠心。   且这些庄子和店铺,都是置办在京都,这份心思细腻至极,处处都在为她着想。   顾温凉将乌木盒递给青桃,言语间有些疲累:“好生收起来。”   青桃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动作有些僵直,也不敢再明晃晃摆在桌案上头了,而是放在了箱拢里头。   顾温凉则是轻轻按揉着隐隐作疼的眉心,起身下了床。   琴心这时从屋外捧了新鲜的月季进来,上头还带着晶莹的雨珠,瞧起来娇艳无比,屋里都似乎亮堂了不少。   “这是哪儿来的?”青桃面色如常,指着那花问道。   琴心不知方才发生的事,面上冻得有些发红,却仍是满面的笑意道:“老太太瞧着小姐对园子里的花草感兴趣,便又叫了婆子特意摘了这些回来,叫小姐放在屋里瞧着开心些。”   顾温凉莞尔,将壁橱上的小巧花瓶拿了下来,吩咐道:“便装在这里头吧。”   而后净了手,又自己系了披风,才对着两个丫鬟道:“我去大舅母那坐坐,你们二人先将花弄好了,再叫厨房熬碗莲子羹,我等会子便回了。”   青桃原是不放心,触及她清冷的眸子,又不得不应了下来。   顾温凉这才执起门口的那柄素色的油纸伞,踱步出了去。   大房离着有些远,天色又越见暗沉,顾温凉走在蜿蜒曲折的水上曲道上,瞧着两面的水纹因为雨珠的滴落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偶尔几条浑身金黄的锦鲤越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又沉了下去。   顾温凉撑着伞,越走心底的惶惶之感便越发的浓重起来。   前头突然出现了个长得珠圆玉润的娃娃,身后跟着成队的丫鬟婢子,他走得有些急,就有些不稳,身后的丫鬟顿时就急了。   眼瞧着他快要磕到,顾温凉伸出手虚虚扶了一把,那男童就入了她怀里,一股子奶香味萦绕在顾温凉的鼻尖,叫她一愣。   那个奶团子从她怀里跳开,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然后捂住了脸,他身后的丫鬟见状急忙奔过来,见了顾温凉又拿不准她的身份,一时间倒是犯了难。   “少爷,您没事吧?”一梳着双髻头的大丫鬟往那奶娃娃身上四处瞥了一圈,才正眼瞧了顾温凉。   “你这丫鬟怎么这么没眼力见?!我家少爷若是磕着了你可担待得起?”   尖锐的声音响起,顾温凉浅浅皱了眉头,心底莫名闪过一丝不喜。   那奶娃娃眨巴着眼睛,长得倒是冰雪可爱,此时开了口:“你是谁?”   顾温凉不欲和小孩计较,只清浅一笑道:“下回注意些脚下,雨天路有些滑。”   那奶娃娃扑闪着眼睛,模样可爱至极,倒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娘亲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你可是这府里的丫鬟?”   他歪着头,学着大人的口吻,稚声稚气道:“不若你跟我走吧,管你日后衣食无忧。”   顾温凉哭笑不得,转而望着自己的一身衣饰,才知晓为何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丫鬟。   她今日穿得素淡,天色又暗,瞧着连普通大丫鬟的服饰都不如,也不怨他们辨不出来。   不过这是哪家里来的小公子?林府里可未有这般年岁的哥儿。   这样想着,顾温凉也就释然,笑而不语,撑起手中的伞准备走了。   那娇蛮的大丫鬟却将她拦了下来,言辞间更见蛮横粗鄙:“撞了我家少爷便想跑了?你这个丫鬟倒是好胆!”   顾温凉不喜地退后了几步,与那丫鬟拉开了距离,神色隐隐冷了下来。   “你见着我撞了你家少爷?”   她的声音清冷婉转,却没有丝毫的慌乱,那丫鬟见状更是得寸进尺地大声嚷嚷:“这样多的人都瞧见了,你莫不是还不承认?”   那奶娃娃在一旁咬着胖嘟嘟的手指,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丫鬟怎么会这样说,但瞧着那个漂亮的丫鬟姐姐并未哭着求饶,便也没有说话。   这样大的声音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不远处便有十数人匆匆赶来,灯笼的幽光照在回廊上显得有些阴森。   不多时,一妇人便寻了来,见了这样的情况,先是抱住了地上的那名男童,这才厉声问那名丫鬟:“吵吵嚷嚷的所为何事?!”   顾温凉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那妇人,只见她目光如刀,穿着有些上好的云锦裙,手腕上几个明晃晃的云纹金镯更显得富贵逼人。   那丫鬟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指着顾温凉狠狠道:“回夫人话,奴婢等带着少爷出来玩,才到这儿少爷便被这丫鬟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偏这丫鬟态度差得很死不承认,奴婢这才失态。”   顾温凉面色冷淡,望着那丫鬟颠倒黑白,眼里泛着寒气,险些被气笑。   那妇人这才将目光停留在顾温凉身上,随即不屑地冷笑一声:“林府竟教出了这么个好丫鬟,今日我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且等着抵命吧!”   那奶娃娃被妇人抱在怀里努力蹬着腿,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当即就扯了他娘亲的衣袖说:“娘,是孩儿自己不当心,不关这丫鬟的事。”   那妇人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带着火气,对着身后的丫鬟道:“去,把林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请过来,今日这事,务必要给我张府一个交代!”   顾温凉目光一闪,这才知晓这对黑白不分以势压人的主仆是张府的人。   不过是一从六品的小官,哪里来的胆子来叫她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么~   突然想开一本兄弟系列的,写沈唯和秦衣竹,我怕是疯了(??ㄑ_???)卑微 第36章 打脸   外头的雨下得越发的大了, 顾温凉眉眼淡淡,望着屋檐上滴落下的雨滴,耐性越来越少。   那妇人坐在亭子里, 怀中的奶团子一点不安分, 解释的话根本就没人听, 顾温凉突然觉着有些惋惜。   这样的奶团子, 本性不坏,怎的身边尽是些没脑子的?岂不教坏了孩子?   不仅没脑子,还没眼力!   自己站在这里许久,未向任何人见过礼, 明眼人一瞧便知怎么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偏他们不管不顾, 硬要扣了她在这, 等老太太和金氏来了给个说法。   又等了好半晌, 远处才有灯笼的光亮传来,那妇人这才将手里的奶娃娃递给奶娘,踱步走到了顾温凉的跟前。   她居高临下地凉凉瞥着顾温凉,一脸的鄙夷不屑,借着微弱的光亮瞧清了顾温凉的正脸, 尖着声音道:“小蹄子倒是生得一幅风流模样, 却不知想勾引了谁去?”   顾温凉狠狠皱眉,眸光里的冰寒有若实质,两辈子加起来也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夫人自重!”她到底还顾念着一些林府,怕叫他们难做, 毕竟府里众人都待她极好,但饶是这样,顾温凉也出言警告,语气冷得有如寒冬腊月里的落雪。   那妇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一丫鬟有这样的胆子还敢出言顶撞,反应过来后更是暴怒,一双不大的眼睛都瞪大了许多。   “放肆!林府就是这样教的丫鬟?!等你主子来了,非要把你发买了出去活活打死!”   这妇人平日了横行惯了,因张家在当地显赫,她又有一个争气的大儿子张子佑,自然是日日被吹捧着的,就是林府的大夫人金氏,往日里也是陪着笑的。   这就是商户与官员之家的差距。   这次大儿子张子佑来找林胥商讨学术上的事,乔氏便带了小儿子过了来,心里也打了小算盘。   盖因这几日林府风头大盛,乔氏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林府里来了个不得了的金凤凰!   乔氏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她还生了个体弱多病的嫡小姐,生得貌美,模样一等一的好,若是能随了未来的王妃去了京都,随便许个公子哥儿也不知比这好上多少。   光是想想,乔氏心里便激动不已,今日索性借着由头来探探风,谁知才一提这事,金氏便变了脸色,只说是来了一位表小姐,旁的便再也不肯说。   眼瞧着竹篮打水一场空,乔氏哪里还欢喜得起来?儿子有了出息,女儿却也是心头肉啊,怎么能不为她以后筹谋一番?   再加之小儿子出了这等子事,她自然是紧揪着不放,越想越是来气。   往日里她来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这如今那表小姐一来,全变了个样,随便一个小蹄子就敢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天色越发的暗沉,间或夹杂着几声闷雷的声响,顾温凉站在亭子外延,被雨打湿了长发。   再是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了了,更何况顾温凉向来未受过这样的恶言恶语,她彻底冷了脸,面若冰霜。   “我再说一遍,贵公子摔倒与我无关,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眼瞧着一大波的人提着灯笼过了来,乔氏心想正好给这府上的人一个下马威,当下就尖声怒喝:“还敢狡辩!我今日就要替你主子好生教训你一番!”   话才说完,她就高高扬起了手,带着一股子狠劲,重重打了下去。   顾温凉后退几步,那押着她的丫鬟便生生受下了这带着掌风的一巴掌!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那丫鬟原先姣好的面容上现出一个赤红的巴掌印,可见乔氏下手之重。   而此时,老太太和金氏才相携而来走到近前,瞧着这一幕,吓得目眦欲裂。   “住手!乔氏你想做什么?”老太太急了,拄着拐杖的手都颤巍巍地抖了起来,被金氏扶着到了顾温凉身旁,上下看看才稍微放了心。   乔氏这时也意识到这个一身素淡的丫头不是这府里的丫鬟了,不免有些讪讪,旋即又理直气壮地指着那个傻掉了的奶团子道:“老太太,我家庭哥儿被这么个丫头推倒,我自然是心急,偏她还借口狡辩。”   末了也不看林府众人黑下去的脸色,道:“老太太可得好生教上一教,别再顶撞了贵人。”   言下之意,竟把自己当贵人来看了。   老太太气得仰倒,连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指着乔氏厉声道:“往日里我还给你几分颜面,今儿个这事别想善了!”   “我林家与你张家,没完!!”   那乔氏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本不过是寻思着挑个软柿子捏,且这女子穿得还不如她府里的大丫鬟呢,怎么就叫林家人发了疯一样。   金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也是气恼,转而抚了顾温凉冰凉的玉手。   顾温凉一向清润的眸子里泛着冰冷的怒焰,一双樱唇紧紧抿起,显然是动了真怒。   天上闷雷滚滚,天色再也不留一点光亮,竟如同夜里一般,暴风雨滚滚而至,倾盆而下。   张子佑和林胥赶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两府的人对峙而立的情形,不由得头大。   而乔氏见了张子佑,宛若瞧见了救星一般,急忙走到他身侧,指着顾温凉低低落泪:“佑哥儿,咱们回了府去吧,没得在林府受这等子气,你弟弟都差点叫人给害了啊!”   张子佑面色极冷,转而去望了在奶娘怀中眼泪汪汪的奶团子,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暴雨飞溅,寒气逼人,顾温凉冷冷扯出一个寒凉的弧度,开了口:“我外祖母年事已高,你既要纠缠不休,便来正堂说个清楚!”   她字字清晰婉妙,即使在这般昏暗的天里,张子佑都瞧见了她眼底灼灼的光亮。   张子佑浓眉微蹙,据他所知,林府并无这般年纪的女子,既是叫林府里的老太太外祖母,那就是这府里的表小姐……   某个想法如闪电般进了他脑海里,而后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瞧见了女子婷婷袅袅的背影,执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裙边滚起一圈圈的雨珠,却宛若黑暗中的一束光亮。   林府的人走在前头,那乔氏仍在亭子里没好气地嘟囔:“说个清楚就说个清楚,我还怕了她林府不成?”   这时候,张子庭才挣脱了那奶娘,跑到张子佑的跟前哭得鼻涕泡儿直流:“哥哥!是庭哥儿自己不小心摔到了……那个姐姐扶了庭哥儿一把。”   “呜呜呜,新蕊非要说那个姐姐是贱婢……娘还要打那个姐姐!”   呜呜咽咽几句话让张子佑脑仁都在疼,只觉得一时之间天旋地转缓步过劲来。   乔氏面对大儿子不敢置信的眼神,讪讪地扯了张子庭一把:“佑哥儿你作甚那样子瞧着为娘?等会子非得和她们好好掰扯一番,叫你爹爹日后不给林府好脸色瞧!”   轰隆一声炸雷响起,张子佑却觉得通体冰凉,他红了眼,蹲下身子瞧着不自然的乔氏,一字一句地道:“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林府今非昔比不能得罪?!”   乔氏被他的神情吓住,楞楞地道:“一个毛丫头片子,我还不能说一通了吗?”   张子佑有些无力地垂下了手,想起府中那个尊贵无匹的男子,额上青筋直冒。   “娘,你口中的贱婢,是大将军府的嫡女,也是未来的禹王妃!”   这话如平地一声雷,炸得乔氏立刻变了脸色,她似是没有听明白,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张子佑别过脸去,身后的拳头捏得死紧,声音里满是狠决的凉意:“你倒是说对了,今日这样的场景,倒的确要叫爹爹来亲自赔罪!”   乔氏想起丈夫那张黑沉阴森的脸,就狠狠打了个哆嗦。   原还想着得了禹王殿下青睐,爹爹仕途有望,自己也可心无旁骛跟着征战沙场大杀四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输在了临门一脚的地方。   现在莫说升官了,不丢了性命都是好的了!   张子佑见乔氏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样子,朝两边丫鬟道:“将夫人扶起来,去正堂。”   便是再丢人,也要先去将这罪给赔了。   待一行人到了正堂,众人依次落了座,顾温凉这回坐在了上首的位置,面颊含冰。   屋里亮堂,又有丫鬟给他们上了驱寒茶,一时之间,除了茶盏碰撞的声响,倒是安静得很。   顾温凉手里轻端着一个描着牡丹的瓷玉杯,大朵的牡丹盛开,宛若开在了她洁白无瑕的手上,妖异得很。   过了片刻,张子佑孤身进了正堂,目不斜视面色肃穆,自有一股孤高自持的风流韵味。   而乔氏则是被两个丫鬟半拖着进来,神色哀戚又惊恐,再没有先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气焰。   张子佑先是淡笑着给老太太见了礼,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叫顾温凉有些侧目。   而老太太对这个声名颇好的才子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子佑也不觉得尴尬,笑得浅淡对林府的人一一施了礼,这才面对着顾温凉,神色肃穆地抱拳道:“这位是林府里的表小姐吧?”   顾温凉轻轻颔首,也不准备绕弯子,声音轻缓应下:“我是顾温凉。”   张子佑微微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毫无波澜,他欠身道:“家母无状,冲撞了温凉姑娘,还望原谅则个。”   顾温凉目光泛着寒光,越到张子佑的身后,乔氏正一脸恐惧地望着自己。   不由得一笑,语气仍是轻轻柔柔,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徐徐道:“张家公子,我南下到外祖家,江南处处都好,就是她叫我开了眼界。”   “若不是今日我运道好,岂不叫你母亲打了去?”   轻轻巧巧几句话说得乔氏心里一阵火烧。   她怎么知晓这么个瞧上去好欺负的人竟那样巧是京都来的贵人?   思及自己曾说过的话,乔氏肠子都悔青了,那可是未来的王妃娘娘啊!   可心底又有些怨恨,若是顾温凉早些说出自己的身份,不就什么事儿也没了?她哪里还敢去叫人堵着她?   张子佑一双黑眸望着上首座上瞧起来格外纯良雅致的顾温凉,她身子娇小眉目如画,脊背却挺得笔直,举手投足皆有大家风范。   “姑娘恕罪,家母性子素来直爽有余,爱子心切,生怕庭哥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才会慌不择言。”   张子佑拱手,手心里出了点点湿濡的汗,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顾温凉偏头,想起沈徹曾说过他现居在张府里,应当,就是这个张府了吧?   她不开口,自然就无人打破屋子里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屋外的暴风雨敲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方才那个丫鬟,张公子觉得该作何惩罚?”顾温凉浅浅皱眉,很是不喜那个平白无故揪着她不放的蛮横丫鬟。   新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花容失色,不断在地上磕头,便磕边哭:“小姐饶命,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啊!”   顾温凉淡淡移开了目光,等着张子佑开口。   张子佑狠狠皱眉,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撩衣袍从容跪下,对着顾温凉拱手:“温凉小姐有所不知,新蕊原是新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又曾与我有救命之恩。”   他顿了顿,而后道:“新蕊犯了错,自是该罚,只是这罚,可否叫我替她受了?”   那乔氏闻言,尖声叫道:“佑哥儿你疯了吗?事原本就是新蕊惹出来的!”   而那新蕊眼泪糊了一脸,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急急道:“都是奴婢的错,公子不必往自己身上揽。”   顾温凉目光沉了下来,不知想起什么,一面端起茶盏轻抿几口一面问面若死灰的乔氏:“你觉得呢?可要叫张家公子替受了这罚?”   乔氏也不管许多人都眼瞧着,直直地叫嚷着:“自是不行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子佑哪里是她能比得上的?”   顾温凉轻轻颔首,眸子里带了轻柔的雾气,她声音如同林间的风,转瞬即逝。   “那就将这奴大欺主的丫鬟拖下去打十个板子吧。”   “张家公子请起,先前不过说笑,我一无公爵又无诰命在身的弱女子,如何发落得了你们?”   满室愕然,便是连张子佑,也有些诧异,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轻巧了。   很快就有婆子将不可置信的新蕊拉下去,不多时便传来了凄厉的哀嚎之声。   顾温凉垂下了眼眸,眸中的冰寒之意皆凝在了乔氏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   “张家公子,回去问问你府上的人,乔氏该如何处置。”   张子佑身形彻底僵硬下来,眸子里雾霭沉沉,最终也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禹王沈徹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领会,此番乔氏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沈唯的文,写完这本再开,明天先放个预收,小天使们收藏一下,笔芯!   老规矩,按爪超过四十个,明天加更(顶锅盖遁走) 第37章 林宿之事   出了这样的事, 张家的人也不好多留,张子佑带着狼狈不堪的乔氏和新蕊,怀中抱着眼泪巴巴的庭哥儿出了林府的大门。   乌云布满了天幕, 闷雷声滚滚, 张子佑的肩头很快砸落下了雨珠, 连串儿落下, 衣袍袖口很快被染湿。   乔氏很快被扶上了门口那顶小马车,来时有多光鲜走时就有多狼狈。   张子佑在雨幕中立得如一杆修竹,目光深院,望着林府的牌匾许久, 最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想起方才在正厅里女子眉目如画, 娇音软糯, 也知晓这等惩罚已是给张府留了一丝情面了。   只是回了府, 该如何说起今日发生之事?   最终, 张府的马车行向了巷子的另一头,车轱辘卷起泥泞的污水,腾溅在半空,又落寂又凄清。   而顾温凉瞧着张府的人都离了正厅,这才露出清浅的笑意来, 她行至老太太面前, 显得既安静又乖巧。   “外祖母勿怪,温凉自作主张了一回。”   老太太听了这话,佯怒:“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便是你不给个教训,我林府也是要讨个说法的!”   金氏也站起了身道:“温凉, 你无需顾忌什么,只打个十大板,这惩罚着实轻了些。”   顾温凉但笑不语,她自是不会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真正的惩罚还在后头。   更何况她并无诰命在身,自是不好对官员的家眷动手,免得落人口舌了去。   “那乔氏向来目中无人惯了,今日来我这里打听你,遭我拒绝怕是面子抹不开,想着找个人立一下威呢!”   “也不瞧瞧这里是不是她张府!”   看了这样一出闹剧,老太太身子也累了,众人便回了各自屋里歇息。   顾温凉回到自己的厢房里,发现那月季枝被放在瓶内,只留着些许带刺的梗和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蕾。   “这花倒是修剪得漂亮。”顾温凉浅浅赞叹一句,由着青桃上前解了披风。   “小姐,外头风大雨大,奴婢们急得很呢。”青桃有些担忧地道。   顾温凉安抚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心,才褪去了外衣懒懒地卧在软榻之上,腰间搭着一条薄被,身子略疲倦意识却十分清醒。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惋惜地低叹一声,原是想着悄悄去找金氏将母亲的事问个清楚的,却不料出了这等子糟心事儿。   顾温凉心里有些焦虑,再过月余她便要返京,在这之前,娘亲的事务必要问个清楚。   老太太和金氏显然有事刻意瞒着她,若不能弄清楚,她这心底,总是不踏实,如同被猫的爪子挠着一般,时时记在心里。   罢了,过几日再寻个好的由头去找大房里问问吧!   小憩了一会,青桃便挑帘进来含笑轻语:“小姐,快起了吧?老太太叫小姐去她那儿用晚膳呢。”   顾温凉低低嘟哝一声,一双玉手纤长无瑕宛若凝脂,却是将身上的锦被拉过头顶,难得的孩子气模样。   过了片刻,她又自己将那锦被拉了开来,而后懒懒坐起身问:“外祖母还未用午膳?”   青桃一愣,而后道:“小姐,您是睡迷糊了罢,老太太是叫过去用晚膳呢。”   顾温凉这才轻轻颔首,洗漱更衣,换了身橘黄色的罗裙,这才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老太太的房里。   谁料到了门口,一个丫鬟也没见着,顾温凉心下疑惑,再踱步向前,便听到了老太太略显沙哑的声音。   “你真要将此事告诉温凉?”   顾温凉屏息凝神,随后又听到了金氏带着哭腔的音。   “不瞒母亲,儿媳这几日瞧着温凉的样儿便想起宿宿,日日睡不着,原我们也不该瞒着温凉的。”   顾温凉心头一凛,里头的人却没有再说话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挑了门帘进去,屋里点的烛火被她身上裹挟着的寒气带得摇曳几下,老太太和金氏端坐在里头,面色是格外的严肃。   “都下去吧。”顾温凉心底淡淡的不安流淌着作祟,她轻声对着身后的两个丫鬟道。   老太太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握了她的手道:“可用了晚膳了?”   “瞧我这记性!原就是叫你来用晚膳的。”老太太苦笑,明显有些心绪不宁。   顾温凉反握住她的手,望进她浑浊的眼里,认真道:“外祖母,温凉想知道母亲的事。”   老太太手上一个哆嗦,慢慢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哑哑地开了口:“罢了,老大家的,你讲给温凉听吧。”   顾温凉另一只手掩在衣袖下,捏了一边裙角泛出青白之色,她垂下眼眸,咬了咬下唇,才缓缓起身走到金氏面前道:“大舅母,望将母亲之事告知温凉一二。”   她说得恳切,目光澄澈,金氏虚虚咳了几声,才道:“你可记得,你才来之时,舅母问你爹爹对你可还好?”   “自是记得的。”   金氏冰凉的玉手拂过顾温凉的脸庞,突然落下几滴泪来。   “你长得像你母亲,性子却是大大不同的。”   “你母亲当年长得貌美,却无意婚姻之事,家里人恐她受了委屈,从小便是千娇百宠着的。”   顾温凉美目里泛出异彩,不错眼地望着金氏,一字一句听得认真。   “那年她跟你爹爹远走京都,府里的人既气恼又心疼,京都那样吃人的地,她一无亲人二无好友,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向谁哭诉去?”   金氏顿了顿,再开口时已带了明显的哭腔。   “你母亲生下你不久,曾回来住过几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也不爱笑。”   “我与你母亲交好,那日晚间,她对我说了许多话,边说边哭,我只道她心里不好受,却没成想她回了京都不久,就,就……”   金氏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哭泣,引得老太太也跟着哽咽起来。   帘外的雨打芭蕉声不绝,顾温凉通体生寒,樱唇上血色全无,蠕动了好几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话来:“母亲……她与舅母说了什么?”   金氏此时抬了头,一双娇柔的眸子里泛出深沉的恨意来,望着顾温凉一字一句地道:“顾奕怀在边疆之地另有家室,你母亲生下你不久,他便提出要将那女子带回将军府做平妻!”   顾温凉瞳孔一缩,蓦地往后一顿,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喃喃自语,不敢相信:“怎么会呢?怎么……”   在她记忆里,顾奕怀常年阵仗,严于律己,平素里虽不善言辞,却从未亏待过她半分。   甚至……就连将军府的书房里,挂着的都是林宿的画像,现在金氏却说……顾奕怀在边疆之地和别的女子好上了。   这可能吗?!   她澄澈清透的眸子里含了水雾,薄薄的一层欲落不落,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晶莹。   金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动了气,开始咳嗽起来。   还是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到顾温凉身前,干枯的手掌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心里哽得十分难受。   “温凉,你舅母说的,都是真的。”   顾温凉这才抬眸,脸上划过两行清泪,才哑着声音问:“母亲的死,与爹爹有关系吗?”   老太太眸光一厉,手中的拐杖都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母亲死后,我们久久无法接受,亦对你大舅母的个人之言不敢轻信,直到——我们收到了你母亲托人辗转寄来的书信。”   顾温凉心头一震,直直地望着老太太,眼也不错一下。   老太太明白她的心绪,自己心底也不好受,却仍是强忍着痛道:“原你母亲为了你爹挡刀而死,我们虽然接受不了却也不会对你爹爹淡漠至此。”   这也一直是顾温凉疑惑的地方,林府众人待她极好,每每提及顾奕怀都要变了脸色。   “直到看了那封信,我们才知你母亲这个将军夫人做得何其艰苦。”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温凉瘫坐在地上,冰凉的湿意透过衣物传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浑身发抖。   “我……我想瞧瞧母亲的信。”   顾温凉牙关轻颤,好容易吐出这么一句话后,眸中就全是灰沉之色,再无一丝活力。   老太太轻叹了一口气,从衣袖间抽出一份古旧的信来,信封上的字迹隔了多年,依旧娟秀淡雅。   “你自己瞧吧,我与你大舅母去二房走走。”老太太看不得这样的画面,手抖个不停,给顾温凉留了一个适应的时间。   门帘掀起时有冷风灌进来,而后便是一室的寂静。   顾温凉素手轻轻抽出里头的信纸,上边的字迹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而显得有些淡,写的内容却仍是清晰可辨。   顾温凉一字一字看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是越看越心惊,最后那轻飘飘的信纸从她手中飘落至地面,又被她摸索着拾起。   再无任何侥幸的心理,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顾温凉缓缓闭上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打在信纸上,落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竟然是这样的,当初传遍京都的惨烈之举,内里却藏着那样龌蹉的心思!   她闭上眼睛,信中的内容却一遍遍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林宿性子执拗,断不同意顾奕怀纳平妻,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却在不经意间知晓那女子已到了京城。   她才终于知道顾奕怀想做什么。   他先是设下一酒局,再买了杀手在席间行凶,再由那女子替他挡刀,众目睽睽之下,世人皆会称赞那女子忠肝义胆,便是做了将军府的平妻,也无人会说些什么。   林宿彻底寒了心,她身子已有亏损不能生育,若是府里再进一个平妻,尚在襁褓之中的顾温凉,日后会被如何磋磨?   她不敢想!   但是她敢做,林宿既知晓了这事,便不会放任它发生。   事出当天,她与顾奕怀并排而坐,离得最近,在瞧见那明晃晃的刀子之时,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那凶手都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鲜红的血流到了顾奕怀的衣袍上,他眼底突然带了一丝惊慌,林宿却只笑着叫他照顾好顾温凉。   那凶手本是顾奕怀的人,自然不敢真的行凶,只是林宿抱着必死的心态,生生用力撞上了刀口,再加上生育时坏了底子,这才救不回来。   顾温凉脑子里各种念头都有,却生不出一丝力气来,她下意识里不相信,瞥到手里的斑驳的信纸又无从反驳。   自她记事起,便没有听人提及过母亲,如今从这样一张薄薄的信纸上,感受到了久违了两世的母爱。   顾温凉突然想到前世……   前世她未到外祖家来,自然也全不知晓这样的内情,浑浑噩噩过了一生,不仅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母亲的期许。   顾温凉哭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从白皙的脸庞蜿蜒到了分明的下颚,而后滴落到地面上。   屋里熏着安神清心的檀香,顾温凉的脑子里却闪过了顾奕怀每每提及母亲时的神情。   那种悔恨与自责交织,她一直以为是他对母亲的死无法释怀,也怎么也想不到他便是那幕后推动的刽子手!   现在想想,那哪里是什么回忆与爱恋,明明是浓得化不开的歉意才对,亏自己还以为触及了他的伤心事,渐渐的不再提及!   真是笑话。   屋外的大雨不停,顾温凉却觉得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青桃不知何时进了来,默默地给她擦了眼角的泪珠。   “小姐,夫人也是希望您好好儿的。”她虽不明白事情原委,老太太离去前也与她提了几句,叫她安慰住小姐。   顾温凉慢慢止住了抽泣,一双杏眸有些红肿,却从里边透出锐利的光亮来,刺得人心底发疼。   “外祖母走前还说了什么?”她一只手捏着信纸,一面十分冷静地问。   青桃如实地答道:“老太太说,十数年前林府护不住夫人,今时今日,恐怕也无能力护住小姐。”   “所能帮得上小姐的十分有限,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才知晓老太太说的是那个乌木盒子里的钱财和地契。   他们是怕自己退了回来,那样才是真叫他们难受!十几年前的无能为力,如今还要再切身体会一次,想想便鼻尖泛酸。   顾温凉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泛出了血丝,才哑着声音开口:“我们回罢。”   描着大朵山茶的纸伞撑在头顶,雨水顺着伞面迅速落在伞骨的位置,而后成串落下,在顾温凉的脚边滴起一个个的水坑。   而原本来用的晚膳再无人提及,孤寂的夜里静得只能听见不断的滴答声,以及顾温凉泛着寒意的轻嗤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有些心梗哟~笔芯   今天想要加更吗? 第38章 罚   而另一边的张府, 显然也并不平静。   府里这几日多了许多的仆从,后院的地界无人可以踏足,除了张府的大老爷和张子佑, 无人知晓里头住了什么人。   天才刚黑下来, 府里已经灯火通明, 张府的大老爷张森才从后院出来, 面上还堆着殷勤的笑,就见到自己才华出众的嫡子张子佑走了过来,后头还跟着面若死灰浑身瘫软的乔氏。   他眼皮一跳。   “这是怎么了?你们不是去林府做客了吗?”张森这几日春风得意,只要想到自己府上住了那样的人物, 便仿佛瞧到了自己一路平坦的仕途。   想到这里, 他搓了搓手, 问面色淡漠的张子佑:“如何?可见着了林府的那位未来的禹王妃?”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 加上外边滂沱的大雨, 张子佑只能隐隐听到王妃二字。   想起在林府发生的糟心事,再瞧见张森面上的表情,张子佑顿觉心里烦乱。   “见着了。”   张森面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这才注意到狼狈不堪的乔氏,瞬间沉下了脸, 低低呵斥道:“这是什么样子?!我不是一再告诫你近段日子里穿着要得体吗?”   乔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只是低下头去哀哀地哭。   张森不耐,一挥衣袖道:“行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快回去换身衣服,净给我丢人现眼!”   张子佑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而张子庭懵懵懂懂地睁着一双大眼睛,被奶娘带了下去。   “爹,换了衣服去后院吧。”他说得有些艰难,想起那男人深幽的瞳孔,就觉得有些发寒。   张森不明所以,顿了步子道:“去做什么?”   “请罪。”   当晚,张府前头的书房里前所未有的热闹,里头的人咆哮怒吼声传出老远,丫鬟们候在门口都齐齐一抖身子,面面相觑。   又是一个花瓶砸在张子佑的脚边,溅起的碎片飞出老远,而乔氏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张森气得要命,眼看着荣华富贵全数泡汤,能不能留下一条命都另说。   他气急,指着乔氏怒骂:“你要撒泼也不看看人的?准王妃你也敢动手动脚?!”   “蠢妇!”   张森骂了一顿觉得犹不解气,几步走到乔氏面前,手都已落了下来,却被张子佑牢牢扼住了。   “爹,当务之急,是去向王爷请罪。”   张森恨恨地收回手,心里惶恐不安,连声问瞧起来淡然自若的长子:“佑哥儿,你说王爷会动怒吗?”   张子佑听着外头不绝的雨声咬牙,甚至想拂袖而去。   一个两个都是什么脑子?   不动怒?怎么可能不动怒?旁人不知晓内由,他心里可是和明镜一样。   片刻后,一干人等进了把守森严的后院,乔氏到如今才知晓自家府上住了这么个大人物,吓得腿只哆嗦。   张森嫌恶地望了一眼,叫人将她拖了进去。   后院经过了修整重建,已如同换了个地方一般,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潺潺,小楼上灯火微明,张子佑似乎能透过那小楼,瞧到里头桀骜狠鸷的男人。   他停下了步子,瞧了乔氏一眼,眼底昏暗瞧不出什么情绪,出口的话也是淡漠至极:“你们都在外头等着吧。”   说完,他也不等张森说话,手中的伞丢落在暴雨之中,被扯落得只剩下一具伞骨,张子佑全身很快被淋得透湿,入了小楼里。   沈徹垂眸坐在阁楼的靠椅上,手旁摆放着几小盏清酒,清冽的香气带着微醺之意,沈徹目光沉沉,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透过半开的竹窗,刚好瞧到外边的情景,沈徹的目光停顿在张子佑的身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之声,迅速消弥在暴雨中。   “王爷,子佑前来请罪。”   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阁楼之外果然传来了张子佑恳切的声音,沈徹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眸光渐渐变得深不可测。   到底是心有软肋,不能成为一柄杀人的利器。   着实可惜了。   “进吧。”   张子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这位禹王殿下不愧是人中龙凤,行事狠决果断,给人的压迫感极强,每每与之相处,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屋里并未熏香,还带着几缕外头暴雨的咸湿味,沈徹身着一月牙白的衣袍,上头还绣着闪闪的银线,衬得他如月般高华清隽。   张子佑却缩了缩瞳孔,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下行礼:“禹王殿下金安。”   沈徹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小巧的酒杯,里头的酒液清甜沁人,他微一挑眉,小半的酒液便泼洒在桌案上,沈徹神色微动,懒懒地一口将剩下的饮尽。   “起吧,行这样大的礼作甚?”   他瞧起来心情不错,难得还带了几分笑意,张子佑却跪得越发僵直。   沈徹的目光如同两柄锐利之极的剑,稳稳的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一个不好,便要血溅当场。   张子佑额上有冷汗滴下,他不敢叫沈徹久等,理了理思绪便沉声开口道:“今日家母对温凉姑娘有所冲撞,现已在门外请罪,请殿下责罚。”   沈徹雾霭沉沉的凤眸微眯,惊人的火光迸现,一闪而逝。   他笑得耐人寻味,亲自给自己倒了酒,又倒满了另一盏,才拂袖道:“先陪本王喝会子酒吧。”   “自从来了这江南,还未能好好畅饮一回。”   张子佑一咬牙,硬着头皮坐在了沈徹的对面,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呛得喉间不舒服。   沈徹这才满意地轻笑出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晃了晃杯身,似才想起什么问:“子佑适才说什么?”   张子佑坐在他的对面,连气也不敢大声出,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的天之骄子之间的差距。   以往他被人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自诩人中龙凤,如今却在禹王这等天潢贵胄跟前败得一塌糊涂。   “回殿下,家母莽撞,一时不察冲撞了温凉姑娘。”   他放下酒盏,声音都低了不少,和在外头的雨声里,听不太真切。   沈徹凤眸里闪过寒光,玩味地盯着他问:“为何是你来请罪?”   张子佑不料他突然问这个,却还是毕恭毕敬地道:“家母未见过贵人言辞有失,便由子佑代为受罚。”   沈徹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望进了他略带惊恐的眼里,声音如同地府里的修罗:“怎么罚?以命相抵还是株连三族?”   张子佑的心缓缓沉入谷底,面上呈死灰之色。   心底到底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他有才华有智谋,得禹王亲口称赞,今日这样的事,只要禹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过去了。   毕竟林府的那位表小姐,现在也还只是担了一个准王妃的名头,到底还没入了皇室玉谍。   沈徹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哑哑一笑,张狂至极:“你以为本王惜才舍不得杀你?”   张子佑低下头,听着外头乔氏低低的哀嚎之声,张了张嘴道:“王爷明鉴,家母再是粗鄙也养育子佑多年,子佑心甘情愿代为受罚。”   沈徹嘴角的寒意慢慢凝成惊人的暴风雪,他垂下眼眸,淡漠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   “是吗?”   下一刻,张子佑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天旋地转了一阵,而后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睁大了眼睛,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身子剧痛,喉间猩甜,他控制不住低低咳几声,吐了几口猩红得近乎妖异的血出来。   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了一个黑影逼近,沈徹骨节分明的左手端着一杯清酒,目光里泛着血色的光。   “咳咳……王爷……”张子佑心口剧痛,低低咳嗽一声。   沈徹在他跟前俯下身子,面色冰冷得瞧不到一丝表情,眸子里也全是噬人的幽光。   “你母亲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她跟前指手画脚?”   外面的风雨越发的大了,门外的乔氏许是听了动静,嚎哭之声久久不歇,沈徹凉凉地瞥了张子佑一眼,拂袖道:“将人带上来。”   张子佑神情一变,触及男人冰冷的背影,默默将嘴里的话吞了回去。   若是再求饶,怕真是死路一条了。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头疼起来。   很快,笑得一脸殷勤讨好的张森和哭得不成模样的乔氏被身着铠甲的近卫押了进来。   张森是见过沈徹的,一眼瞧见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心肝一颤,说出的话也带了抖意:“王……王爷万安。”   那乔氏好歹记得问了安,而后便不管不顾地扑到张子佑身边,心痛得要命。   “王爷,王爷,此事全赖我,不关佑哥儿的事啊。是我老眼昏花冲撞了贵人,您要杀便杀我吧。”   乔氏心里虽然贪生怕死,到底还是爱自己这个自幼争气的儿子,她缩了缩脖子喊道。   沈徹眼底的厌恶之色越发浓郁,而张子佑则是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摇晃着站了起来。   沈徹身形笔挺,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风光霁月,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衬得他如天边不可及的朗朗明月。   “王爷,求王爷网开一面,子佑改日携了母亲再去给温凉姑娘好生赔罪。”   直到此时,张子佑心中疑云才解开,他纵观朝中局势,实在不知哪里与江南扯上了干系,却独独没有想过,禹王哪里是为了朝中之事而来?   明明是为了那林府的表小姐!   不然何以如此凑巧?   先是来了一个被圣上亲自赐了婚了将军府小姐,后脚正主也跟着来了。   可笑他还在屋里研究了几日,以为江南时局有变。   沈徹心底也窝火得很,今日他原本心情不错,却听了这样的消息传来,自然是暴怒。   他自个儿头发丝都没舍得碰一下的王妃,被他护得好好儿的,京城都无人敢惹,反倒是来了这穷乡僻壤之地,竟险些被一芝麻官的家眷叫嚷着打了去。   这如何能忍?   光是想想顾温凉安静乖巧地站在那,任由他人评头论足自己又懒得争辩的模样,他心尖都在泛疼。   “赔罪?将你们的人头送上去赔罪吗?”他阴鸷一笑,淡漠至极。   那张森和乔氏被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说半句话。   张子佑苦笑道:“若是王爷稀罕子佑这条命,便拿了去吧,但求不祸及家人。”   这回,便是乔氏也不敢再嚎一句了。   沈徹凤眸一沉,下一刻竟轻轻颔首,声音轻柔得叫人泛寒:“如你所愿。”   张子佑还未回过神,身子已再度横飞了出去,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大得多,显然沈徹是真的动了杀意。   他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在翻涌,连着吐了好几口血沫出来。   乔氏见了眼前一幕,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听说她使人打了那丫鬟十板子?”   沈徹踱步到了张子佑跟前,瞳孔泛出森森的寒意,瞧他的眼神如在瞧一无翻身之力的蝼蚁。   “既觉着自己有勇有谋,便在本王跟前拿出实力来。”   沈徹负手而立,酒盏落在地上,和着张子佑的血液,显出一股子凄艳的美感。   “自视清高又目下无尘的十三公子首,倒是有些名不副实。”   话才说完,张子佑已明了他的意思,使尽浑身力气,咬着牙从地上蠕动着爬了起来。   “子佑日后,唯殿下所用。”他边说,边吐出一些血沫,沈徹瞧着,突然浅浅地笑了。   “那你这条命,本王便先留着。”   “来人,将这目无尊卑的女人拖下去鞭笞三十。”   张子佑心头一跳,鞭笞三十,便是成年的男子也要受不住,更遑论乔氏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乔氏很快被拖了下去,无人敢再开口求情。   这样一场闹剧,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夜里十分,沈徹合衣而起,外头的雨倒是小了不少,他的心底却隐隐作痛,烛火摇曳,照在他硬朗分明的脸上,竟显得格外柔和。   王福还在外头守着,听了动静打起精神进来,瞧见紧蹙眉心出神的沈徹,不由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   沈徹轻嗯一声,片刻后才开了口:“王福你说,她现下在做什么呢?”   王福一愣,反应过来后简直有些无语,却也不得不低声回:“许是已睡了吧?”   夜深人静,除了睡觉歇息还能做些什么呢?王爷您操个什么心呐?   沈徹却煞有其事地摇头:“去将暗卫召回来,本王心底不踏实。”   王福张了张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才迟疑着道:“王爷,不若明早再……?”   话未说完,便见沈徹凤眸一沉,王福忙不迭闭了嘴,讪讪地笑道:“属下这就去。”   沈徹坐在桌案之前,心烦意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只得翻开一本兵书,独坐到午夜十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现在还没回京,虐渣还得缓缓(哭笑)   笔芯哟~   求评论呀,按爪明天加更~ 第39章 会一直待你好   第二日一早, 顾温凉顶着眼下一大片乌青,推门而出,倒和帘外端着食案准备进来的青桃撞个正着。   天色才泛亮, 但借着屋里的亮光, 也可见顾温凉的脸色白如雪, 青桃心中一紧, 赶忙放了食案出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昨儿个夜里没睡好?”   顾温凉略显疲惫地点了点头,而后抚了抚隐隐作痛的眉心处,才道:“备上马车,去福缘寺。”   福缘寺是此处较有名的寺庙, 香火不断, 她心中不宁, 自是想去求上一求这所谓的佛佑。   青桃点了点头, 而后又道:“小姐, 不若奴婢先去拿几个白鸡蛋给小姐敷一敷?”   这样儿出去,模样也太过苍白了。   顾温凉自然是允了。   昨日还是来势汹汹的暴雨,今日却骤雨初歇,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檐上的雨珠不断滴答着落下来, 伴随着远处若有若无的鸡鸣之声。   顾温凉今日挑了一身素白的云缎裙, 腰间束带是月牙白,衬得她更是出尘三分,目下无尘。   临了,一面雪白的纱帕斜斜地掩住了半边的脸, 只露出了一双含情的凤眸,里头的情绪冰冷,间或夹杂着森冷的寒光。   老太太知晓她的心绪,二话不说便放行了,只再三叮嘱要早些回来。   顾温凉一一耐心应下,这才转身进了马车里。   车轱辘转得飞快又十分平稳,顾温凉在车厢内以手托腮,脑子里又昏又涨,眼下的乌青块与周遭若凝脂的皮肤相衬,更显得有些凄艳。   她一整晚都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林宿那声声含泪的诉控,经久不息。   与此同时,她心底的疑问也不少,那女子最后何去何从?还有茉莉姨娘,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温凉闭了闭眼,遮掩住了眸子里惊人的风雪。   待一切水落石出,回京都后再一一验证。   可若是真的,她又该如何?   顾奕怀养她十数载,吃穿用皆是最好,也没给了她罪受,为了娘亲她又要以何种态度对他?   期间种种,光是想着,便叫人头疼得要命了。   那车夫行得飞快,一丝颠簸也无,渐渐的,路边行人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稳稳停了下来,她踩着矮几由人扶下来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寺庙,而是一处庄园的入口。   顾温凉面色一变,再转头去望那车夫,却见他面色严肃无波澜,似是压根瞧不见她一样。   倒是青桃有些慌了,将顾温凉死死护在身后,冲着他怒道:“你是谁?可知我家小姐是何身份?你竟敢如此,莫不是想寻死?”   这时候,那车夫仍是不发一语,倒是另一头,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人跑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才对着顾温凉殷勤笑道:“顾家小姐,您请进,王爷候着许久了。”   顾温凉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着恼。   这青天白日的又不比京都,若是叫人瞧见了,可又是一场麻烦事儿。   恼归恼,到底还是跟在王福的后边移了步子。   园子瞧起来不算太大,走了数百步便是一石亭,上头的琉璃瓦迎着晨曦的光,闪出耀眼的彩色来。   王福停下了步子,隔了层层飘飞的帷幔恭敬道:“王爷,顾家小姐到了。”   说完,也不等里头的人发话,朝着顾温凉拱手便自行退下了,临走时,还拉上了一脸茫然的青桃。   顾温凉心里烦乱,才要踱步进了那石亭,便听得一琴声缓缓泻出,呜呜咽咽引人鼻头一酸。   顾温凉驻足,静静地听完,才一步一步进了石亭。   帷幔在风中舞动,划过她玉白的姣好面庞,最后才看清楚沈徹独坐在石亭之内,身前放着一架古琴,他骨节分明的食指还停留在琴弦上,信手弹拨,从容典雅。   听得了声音,沈徹才抬了头,见她眸中带雾,既安静又乖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过来。”他伸手,声音如山巅上常年缭绕的云雾,听在顾温凉耳里,便是泉水叮咚。   她心弦轻轻一动,鼻尖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意。   沈徹今日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常服,墨色的长发松散,神色慵懒又深藏着凌厉,此刻却全数化为柔和之意。   眼底心上全是那个信步而来的身影。   顾温凉身形袅袅婷婷,站在离他不过四五步的地方,瞧了他片刻,才掩唇轻轻发了笑:“方才的曲子,你漏了两个音。”   沈徹听着这样的娇音软语,心间一痛。   他将将站起身,如一杆青秀的山竹,显得清贵异常,与此同时,又带给人绝顶的压力。   顾温凉瞧他一步步靠近,略显慌乱地垂下眼睑。   有些事情,她情愿他不知晓。这样糟心的事,不该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该担忧的。   沈徹伸手挑了她小巧白皙的下巴,笑得沉沉,眼底落了不知名的光亮:“本王不通琴意,顾家小姐可将就着听了?”   顾温凉也是轻笑着说了一声可。   林中有轻柔的风吹起,层层的帷幔便舞动起来,清新的味道沁入鼻腔,叫人困意顿消。   沈徹这才收起脸上的笑意,仔细打量她眼底的大片乌青,凤眸里的心疼之意毫不遮掩。   “心底难受了?”隔了许久,他抚上她眨动的杏眸,哑着声音问。   顾温凉眨了眨眼,笑而不语也不知该如何回了他。   沈徹将她虚虚揽入怀中,他如丝绸的发丝混在她墨色的青丝中,诡异的交缠在了一处。   顾温凉身子微微一僵,旋即听他在耳边沉沉叹息一声,才想问话,便觉着他冰凉的脸颊从身后贴过来,蹭在她小巧玉白的脖颈和耳珠之上。   这个人!   不由得微怒。   还不待她说话,便到他的低语声,轻轻牵扯着心脏。   “温凉,真庆幸我来了江南。”   顾温凉偏头,又被他强硬地扭回去,不明所以地问:“为何这样说?”   他喉间发出沉沉的笑,旋即声音落寞下来:“若是我不来,便连与你一处伤心也做不到。”   “你离我,又要远了一些。”   微凉的话语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叹息消弥在空中,顾温凉的身子却彻底僵硬下来。   无人说话,此处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顾温凉隔了许久才蠕动着嘴唇,吐出两个意味不明的字来。   “傻子。”   可不是傻子吗?   前世被自己那样拒绝,仍是去请了求婚的圣旨,即使后来远走边疆,生死垂危之际,也要因为自己轻飘飘的一封信而赶回来。   他的心意,她从来都是知道的。   沈徹凤眸里闪出一丝欢喜和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他蹭在顾温凉的后颈,忍了忍才试探着道:“我们回京便成婚,可好?”   顾温凉不由得嗔怒,脸上染上了一层淡粉色。   “胡说什么呀,大婚的日子是由皇上皇后定下了的。”   沈徹斜肆的凤眸暗沉了下去,意味不明地呢喃一句:“也是。”   我自然是知晓大婚之日被定下,只盼你应下好叫我欢欣一阵。   顾温凉浅浅皱眉,隔了许久才问:“我娘的事,你也知晓?”   沈徹听她话中意思不妙,右眼皮一跳,急急撇清关系:“我如何知晓?”   察觉到怀中陡然僵硬的身躯,沈徹有些不情不愿地道:“这事在京都传得人尽皆知,我哪里想到其中有这样的内情?”   便是知晓了,也定要掩饰得干干净净的,不叫你知晓了去。   沈徹另一只手虚虚握了一下,才又松了开来。   你瘫在地上无助痛哭的样子,真叫人心都要碎了!   顾温凉不知他内心所想,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而后才低低地道:“我也未想到爹爹他……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一时之间,心绪纷杂,竟不自觉地问:“莫不是世间男子,皆是这般薄情寡性之人?”   沈徹一听这话,心头不是滋味得很,又顾念着她的情绪,只好将她身子扳过来,认真地望进她的眼里道:“本王不是,会一直待你好。”   顾温凉愣神,触及他有些紧张的黑瞳,又觉得十分窝心。   相比于卫彬层出不穷的缠绵之语,沈徹这干巴巴的一句话显得拙劣许多,可他脸上的表情,才是叫人心尖都泛疼。   她眼底落了星子,璀璨夺目,忽而一笑乱了沈徹的眼。   “我知晓的。”她声音娇甜,眉目弯弯,无暇的玉手抚上沈徹的半边脸。   自然是知晓的,方才话才出口她便后了悔,总归世间男子这般多,她也在芸芸众生之中找寻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何其幸运。   空气中弥漫着旖旎的氛围,顾温凉偏过头,徐徐地红了脸,自幼征战沙场丰神俊朗的禹王爷俊脸也泛出可疑的红晕,一双尊贵凛然的凤眸不自然地到处乱瞥。   正在这时,顾温凉的肩头一沉,她抬眸一望,惊呼出声:“子悦?”   与此同时,沈徹的肩头也有一个雪白的影子熟练地蹿了上来,稚声稚气地叫。   如此一来,顾温凉便再没有心思管他了,一门劲地逗弄着重了不少的小家伙。   沈徹简直咬牙切齿,目光恨不得能喷出火来,紧紧抿了抿唇,将肩头上的白团子扯下来,放在顾温凉的肩头,如此一来,她两头都站着一只雪狐,倒是有些滑稽。   “竟如此亲近人?”顾温凉有些诧异,雪狐这种动物,到底还是有些野性,如今见了她倒是怕也不怕?   沈徹冷冷哼一声,对这两个坏他好事的小家伙完全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的房中日日熏着她身上所用的香料,这两只雪狐有灵性得很,自然亲近得不得了。   只是这话,到底还是没脸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可能还有一章肥的,吧唧~ 第40章 外室女   顾温凉在石亭之中坐下, 心底的烦乱之意倒是平息了下来,子悦卧在她的膝头,两只前爪被她逗弄着握在手里。   “你叫张子佑带着乔氏向我请罪?”瞧着这一幕, 沈徹挑了挑眉问。   顾温凉抬眸, 眸光清浅, 她顺了顺子悦的后脊, 这才道:“嗯,可去了?”   沈徹轻轻摇了摇头,气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   “去了,张子佑倒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之选, 只可惜心比天高, 难成大器。”   顾温凉讶然发问:“将才?”   可这张子怡身为江南一带十三公子首, 自然是文采过人之辈, 怎么如今倒说有将才之风?   沈徹挑眉, 许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耐心解释道:“他一心想跟着我上战场,倒是有一腔热血,只可惜心有软肋,做不得一员无敌的大将。”   顾温凉偏头, 望着他浅笑。   “心有软肋便上不得战场?”   这是个什么理?   柔柔的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和发丝, 沈徹凤眸里升起沉沉的雾霭,他似是想到些什么,神情落寞起来。   “也不尽然。”   他自己都心有软肋,不照样上了战场, 染了一身的血腥吗?只是他心底的软肋,到底还是未曾欣悦于他。   气氛有些凝滞,两只白狐似是察觉到了两人间无声的对峙,也互相瞅瞅不再闹腾了。   沈徹心底生出一股颓然之意,又暗嘲自己贪心不足,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乔氏我已罚了,下回再遇着这样的事,莫留情面。”暗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责怪之意,他最瞧不得的,便是顾温凉受任何一点委屈。   顾温凉默了默,瞧他暗沉下去的面色,轻轻辩解道:“我原想着你在他们府里住着,我若大发雷霆,到底对你有些影响,还不若交给你去。”   末了,她又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沈徹险些被气笑了,他为了她口中不是大事的事大发雷霆,险些控制不住就又沾染了几条人命,她倒好,没事人一样,也不着恼。   到底是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自己锱铢必较呢?   心里想是这样想,却也明白她的性子,从来与人为善不说,便是真的被人冲撞了也是事后便忘。   他无奈地笑,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   这样的傻姑娘,自该由自己好生护着宠着,他哪里舍得叫她受了一点委屈?   他身着了一件深浓墨色的衣袍,如同一幅写意的泼墨山水画,又如同冬夜雪地里的点点泥土。   顾温凉笑得温软,只是眼下的憔悴之意不减,沈徹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澄澈的眼眸,感受她的睫毛在手心里上下颤动,低低一笑,声音醇厚如藏了数十年的老酒。   顾温凉心头一颤。   “你母亲的事,心里如何打算的?”她眼前一片黑暗,却难得的无比安心。   被问到心底的事,顾温凉抿了抿嘴道:“我也不知晓该如何,他往日里待我不错的。”   可这事若是得他亲口承认了……   顾温凉默了默,才低了声音开口:“若是真的,我以后,恐怕都不会再亲近他了。”   她这话里多有颤意,被蒙了眼,自然瞧不见沈徹眼里浓重的疼惜之意。   她心底还抱了万一的希望,若这信内心不属实或是藏着别的误会,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真的,顾奕怀于她而言,便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了。   她的这条命和养尊处优的生活,都是母亲用生命搏来的。   沈徹觉出手心里的温润湿意,眉心揪成了一团,揽了她的肩头,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哭什么?”   “再过两月,禹王府便是你的家,本王是你的依靠,若是你不想,咱们就再也不去将军府找晦气了。”   沈徹心底也颇觉膈应,瞧着顾奕怀那厮每每在朝中朝外言辞义正拒不续弦的模样,还真以为他是个真爷们。   没想到里头的心也忒黑。   简直叫人倒尽胃口!   顾温凉被他说得又羞又好笑,才一开口,眼泪便滑至唇边,咸苦的味儿叫人心底也泛出苦楚来。   “今日本要去福缘寺求个静心的,又被你给截住了。”   沈徹拿下了手掌,掏出一条素净的帕子一一将她脸上的泪痕逝去,动作笨拙又轻柔,神情认真而肃然。   顾温凉瞧着,心底泛起淡淡的涟漪。   她第一次觉得,就这样沉醉在江南的烟雨之中,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事实上,她也将这话说了出来。   软糯的声音带着点点鼻音,和在风里,显得有些虚幻。   但沈徹却真真听到了。   他心头一颤,望进顾温凉清润的眼眸里。   “只要你欢喜,去哪都可以。”沈徹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为她的话动容,眸子里沉沉的痴迷之色浓到化不开。   这样就很好了,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全心全意信赖自己。   他也等得起。   子悦在顾温凉的膝头翻了个身,懒懒地朝着沈徹哼唧一声,爬去了她的肩头稳稳盘踞。   沈徹霎时黑了脸,但见她眉眼弯弯,便也暗暗地忍了。   媳妇儿还未真正到手,留着这两只只知吃喝还不识好歹的东西还算是有些用。   顾温凉抬眸偷望他,开口问道:“你准备何日回京都?”   “为何突然问这个?”   沈徹不动声色地接话,内地里却暗暗警惕了起来。他可才来江南不过几日,在顾温凉没回去之前,都不打算动身。   江南多才杰,她又长得貌美,免得哪些不长眼的瞧见了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远在京都得了消息只怕会怄出一口老血来。   不回!坚决不回!   顾温凉不知自己一句话叫他想了那么多,只是很认真地告诫他:“京都正是多事之时,你这时回去沈唯也能轻松些。”   沈徹听了默默不语,心底酸得直冒泡泡,自己千里迢迢跑过来巴巴地陪着她不说,倒是关心起沈唯来了。   顾温凉瞧他一脸不虞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又惹着他了,她哽了哽,还是解释道:“我是怕江王殿下又……”   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沈徹冷哼一声,拉着她素白的小手出了石亭,他步履沉稳,背影如松柏,周身又是一股子压人的气势。   顾温凉一手轻轻提着下坠的裙边,一面还要跟上他的步伐,不免轻轻皱了眉。   “瞧瞧,可还欢喜?”   顾温凉素色的裙摆一漾,划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沈徹带她进了园子里的一个小楼阁,而她的面前正摆着一副古画。   “这……是?”   她疑惑地望了沈徹一眼,才走进了那副画。   画上只有一女子,长发及腰,眉目寒冰,手中执着一柄染着血的剑,隔着一层画都能感受到那剑尖冒着的寒光。   画纸边缘四角处有些泛了黄,瞧上去有了些年头,顾温凉只瞧了一眼,便愕然出声。   “这是敏雪长公主?!”   实则心底已确认了,她围着那副画转了又转,笑得露出两个温软的小梨涡。   “这画不是在圣上手中吗?你怎么会有?”   “史书上记载长公主巾帼之资,今日一瞧,倒果真是这样。”   她难得这样欢喜,自顾自地道,也不给沈徹答话的机会。   沈徹倚在门槛口,含笑望着她,眉心完全舒展了开来。   便是因为偷偷拿了这画,被父皇满大殿追着骂了许久也值。   顾温凉细细观赏许久,才抱着画卷走到他跟前。   她生得袅娜,身姿修长,可在沈徹跟前就显得格外的小鸟依人。   “总算见了长公主的风姿,这画你拿回去吧。”顾温凉可是清楚地记得,圣上几年前在宫宴上拿出来一次,言辞之间格外颇为欢喜。   莫不是沈徹从哪里听得她一直在找寻这画,便从圣上那拿了过来吧?   一想起这样的可能,顾温凉的心肝都要颤抖一下。   沈徹挑眉,视线从古旧的画卷上落到她雪白的脖颈上,又移过她若凝脂的耳珠,再开口时已带了难耐的沙哑:“拿着便是。”   骂都被骂了,还要还回去不成?   顾温凉不解,清润的眸子触及他暗不见底的凤眸,如同被蛊惑了一般。   “阿徹。”   她低低地唤他,声音又娇又糯,杏眸含水,精致的面庞上还透着一股子懵懂。   沈徹听了简直疯魔!原就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抵抗力,她低低哑哑一句阿徹,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喉结滚动几圈,实在耐不过心中念想,对着那粉嫩的樱唇深深吻下去。   顾温凉睁大了眼睛,唇上的温软带着噬人的灼热温度印下,她只能瞧见他如打翻了砚池的眼底,和上下滚动的喉结。   缓缓闭了眼睛,沈徹的身子陡然僵了,这样柔顺任君采撷的模样,若是还能忍得住,便奇了。   沈徹全无章法地在唇上辗转噬咬,时不时磕得顾温凉生疼,小半边的身子已酥了。   “唔……”她终是找回了些许神智,小手推在沈徹的胸膛上,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火热的温度,推据的话被尽数封于唇齿间。   沈徹红了眼,将不断乱哼的顾温凉死死摁如怀中,恨不得能将她融入骨血里才好。   “温凉,本王忍不了了。”他低低地覆在她的耳边,声音带喘,却仍是停了下来。   顾温凉唇上火辣辣地疼,眸中水雾弥漫惹人疼得紧,沈徹也不好受,身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却不得不生生停下来,恨不能现在来一场大雨才好。   “你……”   顾温凉脸上如火烧一般,她羞恼地跺了跺脚,将画塞到沈徹的怀里,就跑了出去。   沈徹见状,心头一紧,以为她真的恼了,几步将她揽入自己身侧,哑着声音问:“可是磕得疼了?”   话才一说出来他就后了悔。   方才不得章法,几次磕到了她的嘴唇,疼得她眼泪水直打转,可他停不下来。   这样一问,可不就将自己的老底掀了出去?   顾温凉没瞧见他微妙的神色,只伸手抚了抚已变得红肿的唇,第一次在他面前着了恼,再不复往日清浅的模样。   “沈徹,你这个……登徒子!”   是夜,黑幕笼罩大地之时,威名赫赫的禹王爷坐在桌案之前抚着薄唇回味,眸光幽暗泛着粼粼的光亮。   恼羞成怒的温凉,依旧好看得要命。   而这边顾温凉才下了马车,便将面纱系在了面上,不然真不知将如何见人。   晚间,她见着天上久违的星子,想起白日里他孩子气的话语,不免浅笑出声。   她知晓他的用意,也真因为他的陪伴而心绪宁静不少。   左不过便是狠狠掀了那块蒙蔽了她两世的黑幕,替枉死的母亲讨个公道罢了,没甚么好怕的。   前世那样的局面她也经历了,如今还留着这表面上的太平做什么呢?   倒让死者不得安息。   顾温凉突然想到那个外室,如今可还活着?顾奕怀可处置了她?   夜渐渐深了,顾温凉叫青桃提了灯去了老太太房里。   有些事情,她在回京都之前,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今夜的夜晚格外美,星子闪烁,顾温凉手里也提着一盏橘色的灯笼,衬得她面目越见柔和。   老太太许是知晓她要来,守在门口的竟只有两个婆子,见了顾温凉默默行了一礼,低眉顺眼的也不说话。   “青桃,你在外间守着。”   青桃低低应了一声,站在了那婆子的身侧位置。   顾温凉这才素手轻挑门帘入了进去。   进去了才闻见里头浓重的檀香味儿,直入鼻腔,呛得人怪不好受。   老太太低着头坐在太师椅上,显然也是一夜未曾合眼,桌上的红烛滴泪,一层层的烛蜡凝在桌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美感。   顾温凉敛了眉目,冲着老太太微微福身:“温凉请外祖母安。”   老太太一个哆嗦,才悠悠转醒,见是她来了,微微点了点头,干枯的手指指了指身旁的座椅。   顾温凉明了,在凳子上轻轻落座,无不担忧地道:“天气才转暖一些,外祖母若是倦了,可在床榻上卧着小憩,这般容易着凉。”   江南湿气较重,一个不留神就受了寒,老太太年纪大了,岂不更遭罪?   “我无碍,左右也睡不下,在椅子上靠会心里倒是舒坦许多。”   老太太的声音如同粗粝的石子与地面摩擦,听着又嘶哑又难听,顾温凉担忧地皱了眉。   “瞧你眼下的乌青,昨儿个也没睡好吧?”   顾温凉默然,随后轻轻颔首。   何止是没睡好?根本就不能闭眼,一闭眼,就瞧见顾奕怀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像上的人走了出来,行至她跟前,一声声柔柔地唤她温凉。   老太太了然,心中的悲戚之意不比顾温凉的少。   “外祖母,今日我来,便是想问问当年那个外室……”   “如今过得如何?”   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步一步像是敲在顾温凉的心头上。   良久,老太太悠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瞧她,只徐徐地开口道:“当初,你大舅父气不过曾找上了将军府,那时你母亲尸骨未寒,你还尚在襁褓之中。”   顾温凉眼也不错地听着,交叠在膝头的双手渐渐地握紧开来。   “那个外室女早已不在将军府,问顾奕怀准备如何处置,他却避而不答。”   “后来你大舅父使了许多银子,终于诱得府中的大管事开口。”   “顾奕怀那日原本大怒当头,还未略作惩罚,那外室女就晕死在了他面前。醒来后便被好生的伺候着——她有喜了。”   顾温凉陡然站起身来,嘴里反复咀嚼着吐出两个字:“有喜?”   老太太跌坐回了椅子上,神色沉暮。   “那外室女已有孕五月,却特意束了腰,单从外看,瞧不出丝毫的端倪。那个孩子一直是她捏在手心里的保命符,你母亲许是看出了什么,才宁死也不叫她进将军府的大门。”   顾温凉嘴里苦涩,如同落入了三九天的冰湖里,心凉得直泛寒气。   “那……那个孩子为何我从未听过?”   按老太太的说法,顾奕怀那般在意子嗣,为何没带进将军府给个名分?   哪怕只是个庶出……   也比流落在外的好啊!   老太太微微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略显诡异的光亮来。   “那孩子说来也是无辜,生下来不久便被土匪给掳走了,而你父亲当时,还策划着如何将那个外室女迎进将军府呢。”   “那孩子失踪下落不明,那名外室女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疯癫癫,顾奕怀便遣人将她送回家乡去了。”   顾温凉的手指提不上一丝力气,颤抖得不成样子,时至今日,她才被告知自己曾有过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何其悲哀!林宿尸骨未寒,将军府的主心骨却在为别的女子奔前走后。   若是……若是那个孩子并未出意外,只怕自己,过的决不是如今这样的生活。   老太太强忍着悲痛,继续道:“你大舅父哪里能忍得了?去找顾奕怀理论,却被赶出了将军府,连他的面也没见着。”   按理说,若是顾奕怀心中但凡有林宿的一点儿位置,就不可能做出将她娘家人拒之门外的事。   这样□□裸的不屑与羞辱让林大爷咬牙又无奈,只好连夜回了江南,从此,府中的人再不提起将军府。   顾温凉唇齿发寒,已分辨不了事情真假,老太太说了,她便听着,身子僵硬得像是一块雕塑。   桌上的红烛烧了大半,烛泪滴到了桌面上,引得烛火摇曳了一下,发出啪嗒的声响。   “这么些年,我们担忧的也只有你,千盼万盼,才见着你一面,我老婆子这一生,倒也死而无憾了。”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总算是扯回了一些理智,她勉强地笑笑,语不成调:“外祖母切莫这样说,娘亲在天之灵,定可护外祖母长命百岁的。”   “这么些年,那孩子下落不明,顾奕怀一直没有放弃,时时都在找。”   “真若叫他找着了,还得叫你一声长姐呢。”   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有些欣慰地握了她的手:“索性温凉再过两月便要出嫁,将军府里那些个糟心的人和事,大可不必管了。”   顾温凉眉目寒冰,杏眸里燃起的火焰有若实质,连晚间阴冷的风都没能吹散半分。   “外祖母,温凉五日后便要返京,此去经年,望外祖母多多保重身子。”   老太太听了这意料之中的话,神色也不由得一黯,却也知晓京都才是她的家,再怎样念想也不可阻了她的前程。   却不知顾温凉回京,是别有打算。   诸多事情,她必得回了京都才知真假,若事情皆数属实,就该在出嫁之前,将诸多事情一桩桩了解。   林宿不能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与秦衣竹的预收文案已经挂上了,求收藏~(这会是一个不一样的温馨小故事)   我这么勤奋,夸夸我吧~ 第41章 罚姨娘   返京前的最后一日, 夜幕十分。   林府的人聚在一起,人数难得的齐整,想着陪顾温凉好生说会子话。   屋里的烛火照得顾温凉脸上柔和, 老太太慈爱地笑, 话还未出口, 眼泪就已先掉了下来。   顾温凉只得起身抚着老太太的后背柔声安慰。   倒不止是老太太, 便是金氏,眼里也闪着泪,林大爷粗着声音道:“有甚子好哭的温凉是去京都享福,又不是受罪, 快都别哭了。”   包氏昨日才同林二爷游了雪莲山, 心情十分不错, 再加上她本就不是那般容易悲戚之人, 当即就笑着揽了顾温凉道:“大哥说的极是, 且往后又不是见不到了,老祖宗和大嫂莫要感怀了。”   金氏斜斜瞥了她一眼道:“我何时感怀了”   包氏倒是笑得开心,一张圆润的脸皱巴巴的煞是喜人。   “你们只管想,若胥哥儿考中了当了官,咱们一大家子搬去京都都使得。”   顾温凉眼底一亮, 转眸瞧了瞧默默不语的林胥。   若叫她就此离了林府这家子人, 到底还是不舍,可上辈子林胥是真的出息了的。   若是这般,殿试之后,便可着手叫外祖家举家迁至京都, 她也好代母亲尽孝。   老太太这才破涕为笑,戳了戳包氏的脑门笑骂:“就你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来!”   晚膳过后,老太太拉着顾温凉的手不放,嘱咐了又嘱咐,各种放不下心来。   顾温凉心头微暖,她被包氏劝着喝了些清酒,现在面上微醺,泛出些红润来。   而包氏什么也没说,仍旧是笑盈盈的样儿,揽了顾温凉的肩膀叫她自个儿照顾好自个,才被林二爷拖着回了二房。   好容易将老太太哄着歇息了,顾温凉系了披风,青桃在前头挑了门帘,顾温凉这才瞧到静静站在外头的金氏。   金氏身子弱,又一向沉稳,方才却也喝了些酒,在风中时不时便要瑟缩一下。   顾温凉默然,倒还是金氏淡笑着开了口:“温凉,陪舅母走走吧。”   自然是不好拒绝的。   晚间的空气寒冽,吸到肚里,更是隐隐作痛。好在未曾下雨,脚下的石子路并不滑溜。   金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边走边说:“十几年前,我与你母亲也是这般并排走着,一眨眼,你与胥哥儿,都这么大了。”   顾温凉眸子里带了一丝迷离,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她说。   “明日你一走,也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舅母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个儿,如果有困难,就写信告诉我们,能帮的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顾温凉抬眸望向天上的漫漫星河,望久了,眼底都似有星子转动。   “舅母放心,温凉一定会保重自个身子。”   她低低行了一礼,声音里情绪莫辨,面上却已带了一丝寒霜。   “若舅母所说属实,温凉定会替母亲讨回个公道来。”   说罢,她便蓦地回身,青桃手里打着的灯笼一晃,朝着后院的厢房去了。   夜里,金氏的表情越发微妙,她身侧的大丫鬟眯了眯眼,不确定地问:“夫人,表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金氏笑而不语,半晌,才低哑出声:“温凉是个极聪慧的丫头。”   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娘林宿。   而顾温凉这会脚下的步子才慢了下来,青桃气息不稳,手里的灯笼也随着时不时晃动几下。   “小姐,您与大夫人可是闹了不愉快”她绞尽脑汁试探地问,实在不知晓自家小姐面色如何变得这样快。   前头有座石桥,顾温凉提了裙摆拾级而上,周遭极静,便是连丫鬟婆子,也没见着几个。除了河面上的粼粼水光,便只剩下呜呜咽咽的风嚎之声。   “未曾。”直到这时,顾温凉才回了青桃先前的话。   金氏哪是与她闹得不愉快,分明是在逼迫她,时时提起娘亲,就怕她轻饶了那外室女。   第二日一早,天色蒙蒙青时,顾温凉就起了来,东西早在几日前便妥妥的备好了,除了来时的几口大箱子,还有府中人赠的各样玩意,其中最珍贵的,便是那口乌木盒子。   府中的众人都在大门口等着,老太太不忍瞧这场景,捂着胸口哭倒在了金氏的肩头。   便是包氏,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眼也已然红了。   最后还是林二爷捂了她的嘴,冲着顾温凉点头:“时辰不早了,你且去吧。”   顾温凉回身,朝着她们行了个大礼,才登上了矮几,上了马车。   她在江南住了月余,临走心中诸多不舍,忍不住与青桃道:“江南真真是个好去处。”   若不是京都还有事等着她去了结,当真还想再住上一阵子。   马车行了小半天,停下歇息之际,青桃面色有些诡异地凑到顾温凉的身侧道:“小姐,听近卫说,有几辆马车一直跟在咱们后头。”   “瞧着车上的标志,似是禹王府的……”   顾温凉才喝了一口水,此时呛了出来,只暗里恨恨咬牙。   到底还是没有法子。   一路顺利得很,到了第三日,就已然可以瞧到京都的地界。   这时,身后那几辆马车才与他们岔开,朝着另一条道驶去。   马车稳稳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顾温凉瞧着那闪着金光的牌匾,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府里的管事见了她,急急迎上来道:“小姐可算是回来了将军日日里念叨着呢,奴才这就去告知将军一声。”   顾温凉抬眸,声音清淡:“不必了,我自去寻。”   那管事心口一窒,讪讪地笑着擦了额头上的冷汗,不知道怎么回的是好。   顾温凉回了自己的温凉阁,发现屋里的窗侧竟染了灰尘,一打开窗子,青桃都被呛了几口。   “小姐息怒,奴婢这就将她们叫过来。”琴心也冷了脸道。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丫鬟面色惊慌失措站成一排,瞧也不敢瞧她一眼。   顾温凉来了怒气,面色含冰,语气却仍是极轻柔的。   “说罢,你们这些时日在忙些什么”   那些丫鬟不成想她没个信儿就回了来,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如同落了水的鹌鹑。   顾温凉面色更冷,她冷眼望着朝青桃道:“通通拉下去打十个板子,再发卖了出去,我温凉阁不养心大的奴才。”   很快便有婆子上前将她们一个个拖着出去,这时,一个丫鬟挣脱了开来,朝着顾温凉直磕头。   “小姐,小姐开恩呐,奴婢们也是情非得已啊。”   顾温凉这才正眼瞧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道:“情非得已这么些丫鬟连屋子都打扫不干净,我要了你们做什么”   那丫鬟心一横,咬着牙露出两条胳膊。   嘶嘶的吸气声就响了一屋。   两条细白的胳膊上伤痕交错,大片大片的青紫之色暴露在空气中,还有血肉模糊的鞭痕。   顾温凉眸光一寒,意识到了什么,一字一句地问:“是茉莉姨娘干的”   那丫鬟还没说话,跪在她旁边的那个丫鬟已落了泪大声喊冤:“小姐在府里时还好,您刚离了府没多久,茉莉姨娘仗着有了身子,什么活都要我们去做,将军问起来就说她院里的人不够。”   “天天里如此,再加上她明里暗里的暗示,奴婢们什么活也干不好,天天提心吊胆的。”   顾温凉轻轻发笑,心肺都气得生疼。   “每人拉出去打十个板子。”   她发了话,却未再说要卖出府去了。   “这十个板子就叫你们记着,谁才是你们的主子。”顾温凉瞳孔泛着粼粼的光,却是被气的。   ===   顾温凉换了身衣物,带了守在外头的护卫一路直奔茉莉院。   青桃有些担忧地道:“小姐,将军说不得就在那儿,此时去,恐怕落不得什么好。”   顾温凉转了身,雅淡的眉心紧皱,清润的瞳孔里泛着火光,这个样子倒是叫青桃瞧得一愣。   “往日我懒得同她计较,倒是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这样的人,便要叫她再翻不了身。”   顾温凉咬牙,青桃却听得笑了起来:“小姐,您终于想明白了。”   “小姐性子素淡,处处与人为善,能忍则忍,实则不需如此。”   “您原本就是府上的嫡女,如今更是身份尊贵,旁的人原就该毕恭毕敬的。”   顾温凉唇边也现出几分笑意,她瞧了瞧身后一片身着铠甲的亲卫,眼底森寒。   若是顾奕怀果真在那,倒也正好。   省得她来回跑两趟。   真正到了才看到,茉莉院如今已变了一番模样,才进院子,便是一束一束的滴水百合和着娇嫩的月季,甚至还搭建了一条廊子和秋千。   这下,便是一向乐呵的琴心,也黑了脸。   不过是一个无甚名头的姨娘,院子如今都赶过嫡小姐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白白看了笑话   顾温凉踱步去了里间,才一进去,便叫一股子浓香熏得止了步。   门帘里头的声音便一字不落落入了她的耳里。   “将军,可替孩子想好了名”   过了半晌,顾奕怀才沉声喝道:“离你生产之日还早,说这些做甚么”   顾温凉听了这声音,恍若隔世。   明明去之前,他还是一个严于律己,刚正不阿的好父亲,不过月余,在她心里,顾奕怀已是间接杀害自己娘亲的凶手。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前世里顾奕怀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我这一辈子,手上沾过太多人的鲜血,最叫我悔恨不已的,便是你母亲落在我怀里,心口上的鲜血染了我一身。   里头的人许是听见了脚步声,顾奕怀一喝:“是谁”   顾温凉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淡淡开口:“四处去寻爹爹,却万万料不到爹爹竟来了这。”   屋里落了一室的寂静,随后帘子被一双大手掀开。   顾奕怀见了她,紧绷的面上露出慈爱的笑意,他伸手准备揉顾温凉的头顶,却被后者轻轻巧巧躲过。   不免有些尴尬。   顾温凉皱眉,如何也再与他亲近不起来,只冷声发了话:“姨娘既不出来,是叫我亲自去请吗”   茉莉姨娘这才动了身子,面上的笑容得意得很。   她虽然只是个妾室,却想得通透,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哥儿,便是这府里唯一的男丁,大将军府的一切,日后都是自己的。   若是个小姐,好生谋划一番,做个皇子侧妃庶妃,自己的处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温凉虽然身份比她高,却即将出嫁,再加上她现在有孕在身,自然是有恃无恐。   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便是一张万能的护身符!   茉莉姨娘在顾奕怀面前,好歹还是做一下样子行了个礼,才腻着声音道:“大小姐真是好心,才一回来就巴巴的赶着来瞧我。”   顾温凉轻轻嗤笑出声,宛若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的心自然是极好的,就怕姨娘的心是黑的。”   她漫不经心地望向顾奕怀,朝后头挥了挥手,也不客气:“给我将姨娘请至祠堂好好跪着反省。”   几个力大的婆子也不敢看顾奕怀的面色,过来拧了茉莉姨娘的手就往外带。   “你们这是做什么!将军,将军救救妾身!”茉莉姨娘不成想顾温凉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般,一言不合便敢叫有孕的她跪祠堂,直到被人架着拖出去,才真的慌了神。   顾奕怀虎目一睁,颇不赞同地皱了眉,望着顾温凉异常冰凉的眉眼,又软下声音道:“这是做什么她又何处惹了爹爹的温凉”   顾温凉咬着下唇,死死压抑住眸中的情绪,青桃才将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奕怀抚掌,颇不在意地叫下了那两个婆子,才对着顾温凉道:“爹爹还以为是什么事惹了你,原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温凉房里的人若是不够,只管再添就是了。”   茉莉姨娘长长松了一口气,如今捂着肚子假笑道:“不过是几个婢子,小姐莫要如此大动干戈,妾身日后有事再不麻烦温凉阁里的人便是了。”   顾温凉猛的转过身来,声音冷得如同三九天里的冰棱子:“谁敢给我放开!”   那两个婆子何日里见她发过这样大的火,忙不迭将茉莉姨娘制住了捂了口鼻往外拖。   茉莉姨娘嘴里发出恐惧的呜呜之声,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面上精致的妆也花了,挣扎中披头散发形同泼妇。   她眼睛睁得极大,先是死死地望着顾奕怀,心里彻底的慌了。祠堂阴冷又冰凉,她这一跪下去,孩子能否保住还是个问题。   孩子……若是没了孩子,她岂不又要成为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姨娘人老色衰又留不住顾奕怀,在这将军府,说不得哪一天就被人害了,无声无息的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这样一想着,茉莉姨娘根本不能接受,她死死地护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嘴里发出凄厉的呜呜之声。   顾温凉一个冷眼,那个婆子吓得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这才彻底清静下来。   顾奕怀这下也冷了脸色呵斥:“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茉莉姨娘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爹爹无需担心,温凉会安排大夫时时瞧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还是爹爹觉得,温凉活该叫一个姨娘生生踩在头上”   顾温凉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提那个孩子,不急不忙地堵了他的话。   顾奕怀一哽,瞧着顾温凉的面色惊疑不定,片刻后才道:“可是去你外祖家过得不顺心”   这才一回府就这样大的火气。   至于茉莉姨娘,顾奕怀知晓会有大夫跟着,便也不担心了,甚至觉着叫她吃些苦也好,免得整日里整些幺蛾子,把好好的将军府闹得乌烟瘴气。   顾温凉浅浅摇头,只觉得面前站着的人格外的陌生。既不是外头口耳相传刚正不阿的大将军,也不是自己眼底深情不悔的爹爹。   一时之间,情绪翻涌得厉害。   顾奕怀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深深皱了眉头,再开口时已带了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慌乱。   “可是……可是你外祖家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他虎目睁得死死的,眸子里尽是刻骨的厌恶之意。   一提起那家人,他就觉得浑身都要冒火。   果然商户之家,最为狡诈,处处工于心计,温凉才去不到月余,性子转变竟如此之快。   顾温凉偏头,似是要直直望到他心坎上去,良久才收回了视线。   “并未,女儿累了,这便先回了。”她微微一福身,疏离得很。   顾奕怀深深皱眉,瞧着她的背影,心底不是滋味。   顾温凉到底还是止了步伐,偏过头轻轻问了一句:“爹爹,这么多年,你心里有过愧疚吗”   逼死发妻,偏宠外室女,而后在自己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如今一面对外悼念亡妻一面宠着茉莉姨娘。   接受着外界的赞扬,掩盖着自己手里的龌蹉。   顾奕怀被问得一滞,而后迅速恢复过来,依旧笑着道:“人活在世上,哪能没有愧疚呢”   顾温凉轻轻一晒,失望至极。   京都天气不比江南,如今快五月有些热了,顾温凉走在小路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吩咐青桃道:“去找药婆婆查一下茉莉院里熏的什么香。”   青桃一惊,才道:“小姐是怀疑那香有问题”   顾温凉浅浅皱眉,心底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   “那日去宫里与江王殿下擦肩而过,他身上好似就是这股子味儿。”   顾温凉有些不确定,眉心皱得紧紧的,只是目前也无法下什么结论,一切只等药婆婆看过才知晓。   但愿与江王没什么关系,若是茉莉姨娘是江王手里的棋子,那便是怎么也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乖巧求预收,?????   咱们温凉姑娘的性格会慢慢变的,成亲之后会被男主宠得软萌软萌。 第42章 端倪(一更)   回府的第二日, 顾温凉在房里好好休息了半日,又将带回来的行礼箱拢放到小库房里。   而与她一同回来的沈徹,则是熬夜瞧完了所有的折子, 第二日也不得清闲, 直直往宸王府里去了。   沈唯还在练武, 隔着不远的距离, 便知是他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道剑光闪烁寒光一点,那软剑便如蛇一般欲缠上沈徹的右臂。   沈徹目光一冽, 单手就握了, 那软剑在他手里如同温顺的绵羊一般。   晨光熹微, 沈唯冷哼, 斜斜望他。   “我下江南这段时日, 没出什么岔子吧”沈徹笑得有些不自然,毕竟将一揽子事全部交给人家,的确不厚道。   沈唯微一挑眉,狭长的凤眸闪出些许玩味来:“岔子倒是没出,只是不知你这千里追佳人的戏码可取得了成效”   沈徹没有理会他话中的不满, 光是想到醉人的江南烟雨中, 她素手执伞莞尔一笑,再是阴沉的天空都放了亮,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沈唯瞧不得他这样子,负着手去了书房。   宸王府建的大气, 又因沈唯性子阴沉忙于朝堂之事,后宅倒是干净,与胞弟沈徹一般,只一入宫必要因为这事被说上几句。   哪有成年的王爷后宅如此干净的连个通房都没有!   而偌大的王府,也就没有什么人气儿,清清冷冷的瞧起来渗人。   沈徹沉了眼眸,跟在了他的身后,瞧这样子,怕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儿。   才一进书房,一面的竹简便直直迎着面砸过来,带出呼啸的风,沈徹眼神一厉,瞧不出什么动作,那竹简便落在了手中。   匆匆一瞥,将里头的内容尽收眼底,他不由惊疑不定出声道:“皇祖母”   沈唯冷冷哼了一声,手重重地拍在了案桌上,神情阴鸷:“人都老了还不好生待在寺里祈佛,非要掺和宫里的这趟浑水。”   沈徹眉心慢慢拢起,一股肃然的杀伐之气隐隐而现,连沈唯的面皮都抖了抖。   “江王自幼放她宫里抚养,眼看着无缘太子之位,她哪里安得下心”   外头出了太阳,透过窗子打在沈唯的面上,却落下了一小块的阴影,衬得他肤色透明极为阴柔。   良久,才沉沉地笑道:“也是,那便叫她回宫吧。”   沈徹微微颔首,却听沈唯陡然变了表情望向自己开口道:“这事,你用过午膳之后去母后宫里走上一遭。”   沈徹表情一垮,颇为头疼。   到底还是推脱不了,回了京都若不去问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沈唯似笑非笑地望着,手指敲着案桌,道:“山里祈佛的那位若一回来,定是安生不下来,从我得的消息来看,她可是想着把自家的庶出侄女赐予你做侧妃。”   沈徹凤眸蓦地沉了下来。   “竟还只惦念着我的侧妃之位,怕是你的正妃人选,她也想插上一脚吧”   沈唯摊了摊手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母后怎会放任她所为索性都撕破脸皮了,也不做这表面的功夫了。”   沈徹一想是这个理,也不再说什么,两人都不是善言的主儿,闲闲聊了几句便散了。   ===   许是这段时日看多了江南的小桥流水,再走在狭长整肃的宫道上,沈徹心底竟泛出了一股子不自在。   才到了皇后的长春宫,沈徹便被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满面笑意地请了进去。   内殿熏了淡淡的花香,间或夹杂着果子的香气,皇后端坐在里侧的软榻之上,连个正眼也没给他。   沈徹见状,心里有了底,微微躬身行了礼:“儿臣恭请母后金安。”   皇后自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才总算抬起头来,一向雍容华贵的人儿卸了妆竟如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周身的气势却叫人不敢靠近。   “你还知晓回来”   她心中不满,话语中也未加掩饰,倒是叫沈徹摸了摸笔挺的鼻脊。   “你堂堂王爷,也不嫌丢人,京城多少人拿了这事暗地里笑话你呢!”   瞧着面前龙章凤姿的儿子,皇后气得心痒痒。   先前不近女色也就罢了,还不容易有了娶妻的意向,她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叫一小小贵女隔空打了一圈,连带着她这个中宫皇后,都觉得脸上疼得慌。   这也便罢了,瞧在他好歹开了窍的份上,给那丫头点颜色瞧,叫她知晓利害便罢了。   毕竟她也不想自己这个儿子一辈子形单影只的,那场景光是想想就渗人。   不了前脚她才立了威后脚他就闯了进来好一顿甩脸色,气得她食不下咽好几天。   好不容易想通了,气儿也顺了,下头的人来禀报,却是禹王追着那顾家姑娘去了江南!   气得她险些一个踉跄顺不过气来!   沈徹垂眸,想起顾温凉乖顺地伏在他胸口处,心跳如擂鼓。   “母后息怒。”   皇后明媚的眼角一扫,也不想再气着自己了,便换了个话题:“听老四说起,你皇祖母不日便要返京”   沈徹眉心一蹙,对那个皇祖母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却也如实应了一声。   皇后顿时冷笑:“难怪你父皇这几日日日宿在云妃那里,原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宫里的人皆道皇后娘娘最是和善轻易不发怒,可底下那些个妃子却都不敢触其霉头,只有宫里的老人才知晓,这位轻易不发怒的皇后娘娘,生生将太后逼去了山上礼佛。   至此,再无人敢肆意寻衅。   其中原委,无人说得清楚,只道是太后抚养的江王将年幼的四皇子推入水中,险些救不过来。   皇后震怒,太后也是个强势的,说什么也不叫人动江王一丝毫毛,最后自己却不得不自请礼佛。   如今,想来是瞧不得江王示弱,想回来整些幺蛾子助他一臂之力吧。   皇后冷澈的凤眸含冰,才要说话,便听得外头一大群的脚步声,眼睑微垂。   沈徹让身,触到明黄色的衣角,行了个大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殿内,长春宫里的宫女和嬷嬷都垂下头,不敢直视圣颜。   皇后从软榻上起身,略一福身便叫一身龙袍的皇帝给虚虚扶住了。   “老七也在何时来的”崇晋帝生得硬朗,人到中年,风姿依旧不减,此刻望着沈徹笑道。   沈徹敛了笑意,冷声答了。   皇后瞧了,声音越发娇懒:“皇上今日怎么到臣妾宫里来了”   崇晋帝瞧着她玉颜上透着一股子慵懒的笑意,心里一个咯噔。   果不其然,皇后理了理绣银线的手帕,掩唇而笑,险些迷了崇晋帝的眼。   “老七才从江南回来,舟车劳顿,便先回去好生养着。”   沈徹瞧着两人神情,也是有些无奈。崇晋帝一世英名,遇着了自个儿的母后,却怎么着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   想归想,他却乐得如此轻易脱身,该说的事也已说了,再不走只怕崇晋帝又要抓着他好一顿念叨。   不动声色出来,沈徹稳稳走在狭长的宫道上,两侧路过的宫女不跌的行礼,眼瞧着快到了宫门口,江王却直直地往这边过来。   江王沈慎掩着唇低低地咳,身子剧烈的颤抖,他身边的小厮急得出了汗,偏他自个却一脸的云淡风轻,早便习以为常了。   沈徹凤眸微微一眯,神情阴鸷,漆黑的瞳孔里落着簌簌的风雪。   “皇兄。”江王见了他,停下来低低唤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微妙。   沈徹却没有什么好脸色,淡漠地应了一声,与他错身直直地往巷口去了。   卑劣小人工于心计,他不屑与之说话。   沈慎却低低地发笑,面色苍白得很,道:“皇兄的性子真是果决。”   “二百四十五口人家,说烧便烧了,不愧是上过战场的战神王爷。”   他语出清淡,却仍是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头。   此番出动暗卫无数,全军覆没不说,连带着言贵妃的嫡系族人,在一场来历不明的大伙中丧失数百人,叫他如何不痛心   偏生又找不着证据,差点没被怄死!   沈徹闻言,嘴角掀起了凉薄的弧度,他骨节分明的手拂过肩头,如同行走在黑夜里的无情修罗。   “我这人,尤擅杀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你若不信,便再来试试。”   沈慎听了这话,咳出些水雾的丹凤眼暗沉不已,他挑眉,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   “后日皇祖母便回了,皇兄切莫忘了来慈宁宫问安。”   沈慎露出些得意的笑,心头的剧痛也没那么难忍了。皇太后身子骨硬朗,虽去了山上几年,到底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她一回来江王心头便可送一口气,好歹后宫之中有了一座大靠山。   沈徹哪里不知晓他的心理这是拿那位在压他呢,殊不知他原就没什么好怕的。   “皇弟这回可得当心了,皇祖母也老了,再不能上山祈佛第二回了。”   这话里的意思简单明了,上回你犯了错有皇太后保着,若是再有第二次,同样的戏码可没人会卖帐。   沈慎手指关节涨得青白,一个怒气上头,便又开始咳了起来。   沈徹瞧也未瞧他一眼,径直出了宫,回到府上第一件事,便是找来了王福。   “王爷,您交代查的事,暗卫已查出了些蛛丝马迹来。”   沈徹凤眸暗沉,将王福手里的一卷从信鸽上取下的纸条展了开来,眉心越蹙越死,直至最后,陷入了沉思中。   依照林府众人所说,再比照顾奕怀往日里所表现出来的深情样子,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查,便查出了端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预收(小团子)今天加更   另外推基友文 娘子掌中卦by官九   娇娇软软内里黑神棍女主X俊俏小心眼不要脸男主   自从薛季知道,那个被他退了婚的表妹一手卦术可算尽天下事,他就成了安家墙头的常客。   安凉妱不受其烦,恨不得换个院子住。   薛季:“表妹,大理寺里的尸体被盗,你帮表哥算算那尸体现在身处何地罢,回头我给你买糖吃。”   事关重大,安凉妱不得不算。铜钱六爻,答案已了然于胸。   她打开窗子,还没来得及说卦象,后脑勺猝不及防被人按住,薛季隔着窗子亲了她。   他低喃道:“阿妱,甜吗?”   安凉妱捂着红唇,面如桃花,心跳如鼓,啪的一下将窗子合上。   “滚!”   想吃回头草?没门! 第43章 崇晋帝(二更)   沈徹瞧着纸条上的内容, 有些惊疑不定。   当年顾奕怀四处征战,而林氏则诞下顾温凉,随后回了一趟林府, 一切瞧起来倒是正常得很。   可好似从林府回了京都, 林宿的精神便慢慢的差了, 不但疑神疑鬼不说, 身子迅速消瘦下去。甚至连顾奕怀回了将军府,也往往没个好脸色。   而那个起着关键作用的外室女,却是查无此人。   沈徹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屋里的熏香又柔又甜, 王福躬着身候着, 也不敢说话。   “再去查查那个外室女, 顺带着将军府的那个姨娘也好生查查。”   “是!”   沈徹负手, 书房的一面墙上挂上了长公主的那幅画像, 倒是给这屋里添了一丝柔光。   待她嫁过来,便将这画贴在正房里,沈徹心想。   难得她那样喜欢。   ==   长春宫的内殿之中,崇晋帝有些无奈地抚了额角,而皇后则是乌发垂落, 身着一身富贵的宫装, 对着他虚虚行礼,言辞中娇懒之意越发明显:“臣妾约了舒妃妹妹煮茶,陛下不若去言贵妃宫里小坐”   崇晋帝一个头两个大,偏生还舍不得发怒。   若是旁人, 胆敢这样说上一句,他自可拂袖就走,可若是皇后,触及那双盈盈带水的凤眸,真真要沉浸在那汪秋波之中。   皇后也不欲拒还迎,带了身后乌压压的一大群宫女就要出了内殿,御前总管见状习以为常,却还是担忧帝王勃然动怒,大气也不敢喘。   眼见着皇后前脚才出了内殿,崇晋帝就一把揽了她的腰肢,危险地眯了眯眼:“朕还在这,皇后要去哪”   皇后斜斜瞥了他一眼,丝毫不慌,一个旋身,从崇晋帝的怀中挣脱出来。   “本宫要去煮茶,陛下可听着了”   这声音三分寻衅七分娇媚,御前总管一个手势叫宫人悉数退下。   皇后娘娘果真是个妙人儿,便是陛下连着几日宿在了言贵妃那儿,也多是面无表情积威浓重的。   不过也难怪,相比于只知死板献媚的言贵妃和古灵精怪的皇后,是个男人都晓得怎么选。   真是说不得说不得……   崇晋帝不满地将她捞了回来,低低呵斥道:“胡闹,平素里闹便也算了,如今舒妃也被你带得越发没了规矩。”   皇后暗自咬牙,也不着恼,笑得越发明艳,倒叫崇晋帝酥了半边的骨子。   随着衣衫渐褪,崇晋帝发了狂,美人玉体横陈云鬟斜坠,比之当年竟是越见韵味。   皇后累极,一条细白的胳膊搭上了崇晋帝的腰间,小声小气地呢喃几句。   崇晋帝声音沙哑,索性将她半揽在怀中,道:“行了,朕知晓你什么心思,你瞧朕这些年还碰过谁”   皇后眸中泛过一缕冷意,娇气地哼:“母后后日便回宫了,谁知沈慎还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崇晋帝顿觉无奈,他沉吟片刻方道:“东宫之位,朕给老四留得好好儿的,怎么在你这,就那样不相信我”   皇后垂眸,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落下小小的一层阴影,相信   曾经的相信早就泯灭在老四落水后你的反应之中了。在深宫中,依附帝王而活倒不如依附自己而活。   皇后看得开,十年不变的娇嫩面庞上媚眼如丝,她扯了崇晋帝的明黄里衣道:“陛下,可替老四物色好了正妃人选”   倒不是想着借正妃娘家的势,皇后是真的有些着急,眼瞧着别的同年纪的郡王世子都要当父亲了,老四却还未开窍。   她什么时候才能当得上祖母   崇晋帝说起这个,也有些发愁:“原是考虑忠勇侯府的大姑娘,谁知老四说什么也瞧不上,还给朕甩脸色!”   这么一想,不由悲愤,他对这个优秀异常的嫡子十分满意,虽然最疼的还是杀伐果决的老七,但应小时的事,一直对他有所亏欠。   正妃自然想给他物色最好的,足以母仪天下的女子。   可人家不领情!   崇晋帝在遭遇了被皇七子盗画和皇四子甩脸色之后,心情十分不美妙,且一直颇为怨念。   皇后一滞,想起两个儿子的德行,不由得咬牙。   崇晋帝倒是对一件事感了兴趣问:“朕听言贵妃说起,你见过大将军府那个姑娘了人瞧起来如何”   话才问完,便皱起了眉头道:“胆子倒是挺大,瞧着也是个不老实的。”   “罢了,往后再给老七指个靠谱些的侧妃便是了。”   皇后瞧进他深邃的眸子里,倒是笑得有些牵强:“那姑娘瞧起来安静秀气,倒是可镇镇老七的杀伐之气,至于侧妃之事,也先不着急。”   皇后想起那日沈徹冷声说的话,气得心肺都疼,也还是不得不这样说。   崇晋帝诧异一笑,旋即了然,倒是笑呵呵地道:“还是老七随了朕,痴情!”   皇后不知怎么说他,心底倒也没什么不满。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孩子都那样大了,早就被这深宫磨掉了所有的少女心思。   走到现在这一步,还能叫崇晋帝如此对待,其实已不能抱怨什么了。   崇晋帝虽没有完全做到年轻时的誓言,但到底还是待她极好,平素里与舒妃一起煮煮茶赏赏花,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去了。   只是皇太后一回来,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为老四夺取先机了。   崇晋帝低下头笑得温润,还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宠溺:“在想些什么”   皇后偏过头去小声地嘟囔:“想着后天儿母后还不知怎么折腾我呢。”   崇晋帝眸光深邃,旋即笑着捏了捏她如青葱的玉手道:“在朕面前还要装可怜”   明明在外头那般强势,便是自己那惯来厉害的母后,也全然斗不过她。   这么多年的枕边夫妻,她对他的信任,怎么就越来越少了   沈慎一出生,便得了这样一个名,阖宫都能揣度出他的用意,慎,谨小慎微,注定坐不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她瞧不出,更因为老四儿时的事耿耿于怀到现在,到底叫一代帝王挫败不已。   ==   而顾温凉这边,心底同样不是十分好受。   盖因丫鬟来报,茉莉姨娘才跪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吵着肚子疼,大夫一诊断,也没什么问题,谁知下一秒,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昏死过去了。   那些个婆子不敢擅自做主,急急来禀了她。   顾温凉不免有些恼怒,她堂堂将军府的嫡女,竟镇不住一个姨娘,罚跪祠堂还给她来这一套。   青桃快手快脚地替她换了身衣裳,顾温凉这才带了人去了祠堂。   祠堂里阴暗又幽深,长久没有人气儿,如今里头却乱了阵脚,顾温凉走进了一听,各种声音都有,不免皱了眉头。   青桃将祠堂的门打开,里头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顾温凉冷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人已走到了茉莉姨娘的身边,她瘫在地上,双目紧闭,呼吸极其微弱。   顾温凉转身问那个战战兢兢擦冷汗的大夫:“她这是什么症状可有大碍”   那大夫再三把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底暗自纳闷,这姨娘的脉象平滑,倒也没有晕厥之症啊,而且自己还催着喝了一碗保胎药,怎么突然间就……   他摸不着头脑,顾温凉却是懂了,青桃乖顺,叫几个力大的婆子端来了椅子。   顾温凉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身形笔直,眸光里是暗沉沉的黑夜,她瞧着地上披头散发的姨娘,声音轻柔得可怕。   “是你自个儿识趣地爬起来继续跪,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茉莉姨娘,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子浓烈的香味,顾温凉心头不喜,瞧她动也不动,当下就没了耐心。   “大夫,茉莉姨娘醒不来唯恐爹爹怪罪下来,不若便用针灸吧”她唇角漾出一丝笑意来,却使那大夫生生打了个哆嗦。   都说将军府的嫡小姐最是目下无尘、温软和善,不料也是个心肠狠的。   可在那双有若冰棱的眸子底下,他也只能弱声应下了。   左右这么多人瞧着,出了事也不该怪在他头上。   直到这时,顾温凉才瞧见茉莉姨娘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当即就想笑出声来。   她是蠢得以为所有人都同她一般了吗原想着叫她跪一个时辰就算了,怕得那肚子里的真出了什么事,解决起来也麻烦。   如今一看,她的力气还足得很,不想着好好静思己过,竟想着转些歪脑筋。   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她做得出了!   那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卷银针,屏息凝神才扎了一针,茉莉姨娘就受不住低低哀嚎了一声,幽幽转醒。   顾温凉居高临下笑得清浅,她俯下身子捏了她下巴,冰凉的玉手激得茉莉姨娘下颚上起了一层细疙瘩。   “姨娘还是好好受罚,不要再跟我玩什么花样了。”顾温凉在她耳边低语,偏生面上还带着一贯的笑意。   茉莉姨娘才缓缓睁开眼睛,便望到她带着笑意的杏眸,明明那样精致水灵的眉眼,却生生带了一股子灰沉。   “你……你!”肩上尖锐的刺痛叫她说不出话来,茉莉姨娘青葱的指尖直指着顾温凉,却被她轻描淡写着摁下。   “大夫,若茉莉姨娘再晕了,便施针就是,出了事我担待着。”   那大夫压根不敢瞧茉莉姨娘的脸色,只唯唯诺诺着应了,顾温凉才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表情依旧浅淡。   她抬目望向四周的丫鬟婆子,没一个敢触上那双温润的眸子,此时此刻,她们才知晓了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大小姐,才是后宅中正经的主子。   便是有了喜的妾那终究也还是个妾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怎么了,问号全部不见了,怎么整都没用!   预收小团子虽然名字不咋好听,但是绝对香甜,花式卖萌求收藏~ 第44章 假孕   这日一早, 院子里边的栀子花徐徐地开了几朵,香气飘进屋里,瞧着开得娇嫩, 顾温凉便叫人剪了几枝放在屋里。   才将将放下修剪的小剪子, 青桃便从外边进了来, 她面上噙着温润的笑意, 身后还跟着一个瞧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嬷嬷。   顾温凉见了,用帕子净了手,才笑着起了身。   “药婆婆,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婆婆笑着冲她福了福身才道:“小姐, 事关重大, 老奴务必亲自告知小姐。”   顾温凉凝了神色道:“是叫婆婆查的那香有问题”   说起正事, 药婆婆也严肃起来, 脸上的细纹堆成了褶子。   “回小姐的话, 此香味浓烈,里头的香料被人加了一味,闻久了就有催情的效果,若是长年累月熏这香,再配以旁的食膳药丸, 便有假孕之功效。”   “假孕”顾温凉失声, 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是极,若是男子闻了这香,长久便有调理身体的妙用,若是女子, 倒是弊大于利了。”   顾温凉揉着眉心坐了下来,许久才轻轻发问:“假孕是何意思”   那药婆婆不疾不徐地解释:“假孕之人,往往在第三四月时流产见红,有的自己都不知晓其中内情,只以为是真的失了个孩子。”   言毕,她皱着眉头添了几句,道:“此香多用于大家贵族后宅的阴私之中,加之它极难调制,便鲜有人知晓。”   “也有男子用它来调理身子。”   顾温凉面色微妙,唇齿发寒。   这样一来,倒是被她误打误撞猜了个正着,一个将军府名不见传的姨娘,竟真和京都出了名的病弱王爷扯上了干系!   顾温凉不免头疼。   药婆婆瞧她这样子,也是有些心疼,她习惯性地揉了揉顾温凉的长发道:“小姐,此香多为诡秘,今日老奴便是要小姐多加留意,切莫被人钻了空子。”   顾温凉聪慧,一点就通,茉莉姨娘现有喜两月有余,而三四月假孕消失之时……恰在她大婚当口。   若那时出了事,不但将军府名声扫地,便是禹王府,也要跟着被言官参上几本!   真是好生歹毒的计谋!   顾温凉屏息凝神,而后不错眼地望着药婆婆,过了许久,才轻缓地问道:“婆婆可知,娘亲到底因何而死”   药婆婆瞪大了双目,不知她为何这样问起。   世人皆知大将军夫人与大将军伉俪情深,挡刀而死,顾温凉这些年顾念着顾奕怀的情绪,渐渐的也不提了。   怎么如今……   药婆婆兀自惊疑不定,顾温凉已看出了什么端倪来,她缓缓走到药婆婆跟前,双目澄澈眉目温和如画,瞧着是再舒心不过的模样。   “可是有人和小姐说了什么”   药婆婆是早前林宿的奶娘,也算是瞧着顾温凉长大,自然有不一般的情分。   “早先听人说小姐去了江南林府,可是里头的人说了什么叫小姐疑惑不安”   顾温凉轻轻颔首,也不将药婆婆当外人。   “婆婆只告诉温凉,娘亲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顾温凉眼也不错地望着药婆婆布满细纹的脸,想瞧出个一二三来。   青桃会意,将门关得严实,并叫外头的丫鬟守好,才又进了屋子。   药婆婆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道:“小姐,老婆子我老了,当年的事记不起多少了。”   “小姐若是非要弄个明白,老奴便说个一二。”   顾温凉精神一振,声音带了一丝紧张:“婆婆直说便是,温凉听着。”   药婆婆这才开了口。   “当年夫人才将生下小姐,便回了一趟江南,原还好好的人,才一回京都便整日愁眉苦脸,以泪洗面,我等不明缘由,直到将军回来。”   “那时外界皆道将军上战场时来回了一个恩人,那女子不过才将及笄的年纪,生得水灵得很,你母亲听了,悲痛万分。”   “可将军回来之时,我等并未见着那所谓的恩人,外头的流言不止,可将军对夫人还是不错的。”   “直到那档子事发生……”   那药婆婆苦笑,倒是无奈得很:“便是老奴现在,也有些理不清这其中的缘由。”   顾温凉眸色暗沉下去,直到药婆婆被青桃送走,都还未回过神来。   依照药婆婆所言,娘亲之事便成了一个偌大的谜团,牵扯甚多。   但方才她却是一直在重复两点的,一是江南林府,二是顾奕怀的那个所谓恩人。   是不是那恩人就是外室女   还未想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门外便传来了清脆的笑声,顾温凉一听,面上也泛出了一股子笑。   却是秦衣竹来了。   顾温凉偏头,亲自挑了门帘,秦衣竹一身水粉色的长裙,格外娇俏,虽不及往日沉稳有度,却牢牢抓人眼球。   “衣竹姐姐。”   秦衣竹上来便挽了顾温凉的手臂,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请自来,温凉莫要生气才好。”她也不与顾温凉客气,自个儿寻了软凳坐下。   顾温凉瞧得发笑,声音柔和许多:“今日显国公府不忙了姐姐倒有空出来了。”   说起这个秦衣竹就有些焦头烂额,道:“哪里就闲得下来府里老太太没事也要找些事给我做才好呢。”   顾温凉一时之间倒也和她聊得投机,心里头倒是好受了不少。   待秦衣竹走后,顾温凉才敛了脸上的笑意,吩咐青桃道:“挑几个不打眼的小丫鬟进茉莉院,日日盯着一刻也不能放松。”   青桃面色严肃地下去了,顾温凉这才走到床榻边,对着那几片帷幕发呆。   她现在心里头几乎能确定下来,茉莉姨娘无论是被人利用还是自己整的,总归是冲着她与沈徹的大婚而来的。   所为将军府名声扫地,也为禹王府失了众人的心。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大婚当日,她失手推了茉莉姨娘一下,后者当即落红的画面。   一个个都在算计着她!   外头的风吹进来,明明带着点柔意,刮在她身上却沁得骨子里生疼。   正当她烦心林宿之事的时候,顾奕怀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许是方才喝了些子酒,他面上现出些许酡红,呼吸间也有淡淡的酒味儿,顾温凉皱了眉。   “爹爹怎么喝了酒”青天白日的,也没个陪着饮酒的人,瞧着才叫可怜。   “温凉,昨日我回去思来想去,你是不是听了你外祖家的话”   “哼!他们还真敢说!也不嫌一张老脸臊得慌!”   顾温凉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愤怒,一双虎目里除了红血丝,还有两束惹眼的火苗。   她沉默,良久才垂眸问道:“娘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这段时间来的心结,横亘在心里迟迟咽不下去,每每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们一群人只知放屁!”顾奕怀瞧她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不免破口大骂。   顾温凉浅浅皱眉,清润的眸子中透出一丝疑惑来。   何以两家人如同生死仇敌一般林宿的死到底牵扯到了什么   顾奕怀沉沉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沉痛,却还是开了口:“我在外征战多年,和你娘聚少离多,如何不觉得亏欠她良多至于他们口中的外室,哼!”   “那是外番俘虏来的公主,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由我带回来,便成了他们口中的外室!”   “你娘亲在我回来后整日疑心重重,原本生你就坏了身子,偏还要听信外头的谗言,我顾奕怀就是那样的人!”   最后那一句说得有些悲愤,顾温凉听得鼻头一酸,而后才哑着声音道:“那杀手不是爹爹找的”   顾奕怀一听,猛的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比什么都大,他气急而笑:“我找杀手来谋害自己的发妻你叫那老太太来当面与我对质,若是我做了半分对不起你娘亲的事,便不得好死!”   顾温凉默默抬头望进他眼里,问:“那茉莉姨娘呢”   纵使当年的事是一场误会,林宿至死也心有不甘,但茉莉姨娘的事呢   顾奕怀眉头一挑,当即准备脱口而出,最后想到了什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他抚了抚顾温凉的头,感慨道:“你娘亲是爹爹明媒正娶过门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被爹爹放在心上的人。”   “当年的事涉及太多,我本不欲说与你听,可你娘亲都已经那样子误会我了,你是我们唯一的骨血,说什么我也不希望你再继续误会着。”   “至于茉莉姨娘,你离她远着些,再过段时日,就没有这么个人了。”   说罢,他负着手抬头望天,望到眼角酸涩才罢休。   顾温凉站起了身,瞧他这副模样,心头一哽,也为他的话动容。   原来茉莉姨娘身上有问题,顾奕怀全然知道,却也想着配合着演一出戏。   将军府人丁凋敝,十几年来却屹立不倒,顾奕怀自然有其处事之道。   顾温凉再想起之前药婆婆所说,心中已信了□□分,只留了一星半点的疑虑。   “林胥表哥再过一月便要来京赶考,温凉准备将城郊那处宅子收拾出来给林胥表哥住,爹爹意下如何”   她偏头露出些笑意,顾奕怀听了却眉心一皱,林府的人在他印象里都是没脑子的东西,若不是他们,林宿怎会那样早便去了,那刀子本伤不了自己的。   奈何他又偏生宠女儿得很,只好皱着眉干应了一声。   左右那宅子离将军府远得很,眼不见心不烦,只要莫叫他瞧见,随他怎么折腾去。   顾奕怀这才背着手走了,背影被拉得有些长,显得格外孤寂凄清。   顾温凉瞧了不是滋味,她低低地开口:“爹爹,娘亲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顾奕怀脚步一顿,自嘲地一笑,眼角有些发红。   哪能不怪啊,若不是自己,她只怕尚在人间笑颜如花,一如初见那日,阳光迷了他的眼,树下的人入了他的心。   终究还是一场错过罢了,还惹得她至死都在伤怀!   作者有话要说:  烦心事解决了不少,后边就是一直甜甜甜了 第45章 有真有假   日子过得有些快, 转眼林胥便要上京赶考。林府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虽说嘴上都宽慰着说尽力便好,实则哪里不想他能一举考上做官呢   单看商户和官员之间的地位便知晓了, 林府家大业大, 再有钱也不过是粗鄙的商户之家, 难登大雅之堂, 便是六七品的芝麻官,也能随意欺压到头上来。   这就是差别。   这日一早,京都竟下起了小雨来,青桃从外间收了手里的伞, 垂立在门口, 上边的雨滴蜿蜒成了一小滩低洼。   顾温凉正在屋里逗狐狸。   子悦被沈徹叫人送了过来, 这小家伙养在沈徹那里月余, 哪里还记得她   好在这几日日日拿了好的喂着, 这才喂熟了一些,如以往一般挂在她的肩上,倒也不怕生了。   子悦听了门口的动静,尖长的耳朵一动,从桌案上一蹿, 就蹿到了顾温凉的肩上, 期间将案桌上的摆着的葡萄推了一地。   顾温凉清浅皱眉,稳稳地放下手中的笔,才在它雪白的额间弹了弹道:“尽知晓惹事。”   青桃进来见着这一幕,手脚利索地将那水晶盘子端放起来, 那些葡萄皮薄多汁,已散了一地,是要不得的了。   “这小东西倒是和成精了一般,做错了事还知晓装睡。”青桃望着自家小姐肩上盘踞的雪白一团,哭笑不得。   顾温凉伸手抚了抚子悦的后背,后者舒服地哼唧一声,将胖了几倍的狐狸脑袋缠上她的衣领,一双灵动的眼如水晶般澄澈。   瞧它这般模样,哪里还舍得和它计较   顾温凉清浅的目光停在青桃被淋湿的发髻上,顿时皱了眉,柔柔地抱怨:“叫你雨天莫要忙活,淋湿了一身若是明日得了风寒,人岂不遭罪”   青桃倒是未觉,直到她说了,才腼腆地笑:“奴婢从小身子便好,淋些雨断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说归这样说,心底却是感动,哪家的丫鬟这般命好,主子还会担忧她们的身子,若是落在了那等刻薄的主人手中,就是死了也是草席裹尸,死后连个哭丧的人也没有。   “琴心,叫厨房端一碗姜汤上来。”顾温凉将手底下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才对着琴心吩咐道。   青桃一面谢了恩一面与顾温凉说起一早去办的事儿。   “小姐,林胥少爷已安排在了院子里,还叫奴婢谢过小姐的用心。”   顾温凉微微一笑,外头的雨落得细密,倒是与江南不同,自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表哥还可曾说了什么”   青桃饮了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姜汤,只觉得从胃里暖到了心口,听了顾温凉的问话,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温玉递到顾温凉手里头。   “这是林胥少爷叫交给您的。”   顾温凉接过一瞧,玉是难得的暖玉,触手温热,水头极好,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瞧起来浑然天成与玉本身融为一体。   她细细翻看半晌,舒展了眉心问:“这玉”   青桃迟疑着回:“林胥少爷只说这玉是林家的象征,旁的便什么也没说了。”   顾温凉手中的玉佩变得有些烫手,还有些灼人。   这种标志寻常大家族的嫡系子弟或者核心人物都会有那么一块,可代表家族。   青桃瞧她的脸色,犹疑着道:“小姐到底是将军府的人,林府将玉佩交到您手上,是个什么意思”   顾温凉轻轻扯了几下嘴角,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玉佩。   “这样一瞧,林府里的阴私也并不少啊。”   “小姐是怀疑大夫人”青桃不确定地问。   这些天跟在顾温凉身边,她自然也知晓了许多的事,最叫她疑惑的便是夫人死前的那一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各说纷纭,哪个都敢起毒誓,这才叫人昏了头。   “非也,爹爹也并未完全与我说实话。”顾温凉望着窗外的霏霏雨色,笑得有些牵强。   那俘虏的外番公主,如今怕是早已香消玉殒,无处考证,她自然也不可能问到圣上跟前去。   这变成了一个无可对证的死局。   左右不过是众说纷纭,谁都认为自己说出了真相,彼此间倒是越来越厌恶越想越瞧不上眼罢了。   昨日顾温凉叫人从调香馆取来了药婆婆所说的那味兰芷,今日一早便叫琴心给熏上了。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子的成熟青杏与茉莉的淡香味,闻着既有果子的清香又有花朵的幽香,积郁在屋里,光是闻着就叫人精神一振。   顾温凉抬眸望了望阴沉的天色,身子十分怠懒,实在是不想在这等天气里出门。   但再是不愿也还是轻启樱唇开了口:“青桃,等会子从后门备一顶马车,去庄子上。”   青桃原要开口劝阻的话在触到顾温凉眼底淡淡的乌青时咽了下去。   她跟在顾温凉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她这是准备去干什么,若是一日不弄清楚夫人的事,小姐心里就一日不安。   她家小姐总是将什么都抗在自己肩上。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顾温凉瞧着青桃执着伞走出了院门,眼前浮现了林胥那日始终素淡得几乎冷漠的表情。   往日她这位表哥最是温润和气不过,对金氏和老太太极为孝顺,几乎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唯恐伺候不周的。   那日在听得她们同自己提起林宿时,他独独站在一旁不声不语,冷眼望着她们二人。   兴许,那并不是一个巧合,林胥应是知晓了其中的什么隐情,才会如此。   顾温凉吐出腹腔里的一股子热气,再浅浅叹了口气,她现在唯一能确认的便是林宿的死与顾奕怀无关。   至少这一点,他没有骗自己。   那么,金氏和老太太究竟是受人蒙蔽还是故意这样说,好叫她与顾奕怀暗生嫌隙,所为的又是什么呢   为了……拖将军府下趟浑水!   ==   庄子并不大,胜在清净无人扰,顾温凉执伞走入回廊时林胥还在捧着一卷书翻阅,见她来了也不意外,轻轻将书交给身侧的侍童。   “表妹。”林胥抬眸,见她执着伞立于曲廊之中,伞面上的水顺势而下,落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亭亭而立宛若从画中走出。   林胥心底赞叹一声,随即歇了那份子心思。   顾温凉收了伞,对林胥这个表哥始终是心有感激的。她浅浅而笑,挽了挽鬓发。   “表哥住得可还习惯”她离着五六步的距离,显得有些疏离却不失礼节。   林胥何等聪慧,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她来的目的,当即苦笑。   “一切都习惯,多劳表妹费心了。”林胥虚虚行礼,一身青袍衬得人格外温润如玉。   顾温凉朝青桃使了个眼色,索性开门见山道:“温凉有一事不解,还望表哥解惑。”   林胥如何不知她想问的事,只是忆到林府中众人的再三叮嘱,也不好说什么。   “表哥聪颖过人,自然猜到我想问什么,舅母与外祖母所说之话,可信否”   林胥神色微妙,点了点头随后又苦笑着摇了头,雨下得有些大了,有雨珠斜斜飞入曲廊,溅到他的衣袍上。   顾温凉皱眉不解,这是何意   林胥见她眉心轻蹙,到底还是开了口:“有真有假,表妹,人死不能复生,再去追究前尘往事已没了意义,过好当下才是姑母想看见的。”   顾温凉轻启樱唇,声音清软,与这霏霏雨色融为一体:“是与不是,总要给母亲一个交代,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若林宿真是受人算计而死,顾温凉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当没事人一般   既然追究没有意义,那金氏与老太太却为何拿此说事,叫自己与爹爹之间生了嫌隙这样做对林府又有什么好处   林胥瞧她执拗的模样,沉默良久,也只得咬牙道:“母亲一心想着为姑母报仇,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腔的愤恨尽数倾注在了顾将军身上,却殊不知顾将军对林府也是恨之入骨。”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这与她自己的想法一样。   “这是为何”其中总有缘由,不可能平白无故叫人相互恨之入骨。   林胥张了张嘴,青秀的面庞上透出一股子颓然之色。   便是他猜到了缘由,也只能任由着事态发展,一声也说不得。   那样的人物,便是将军府碰上也惹不起,何况他一小小林府不过是商户之家。   “江王的计谋。”一冷冽中带了深深威严的男声透过层层雨幕传入顾温凉的耳里,她蓦然回首,沈徹身着杏色锦袍,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伞,眉眼深沉略带怒气。   顾温凉一愣,旋即眉目弯弯,眼里闪出灼灼的亮光来。   “过来。”沈徹声音低沉,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朝着顾温凉伸出了修长的左手,剑眉深蹙。   顾温凉清浅偏头,而后走到沈徹身边,才一靠近他,便被他狠狠揽了腰肢,顿时红了脸。   “沈徹,你做什么!”顾温凉甚至都不敢瞧林胥的面色,精致的脸上红晕朵朵。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不说,还总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叫她以后怎样面对林胥   到底是还没成婚……   一想到成婚,顾温凉便晃神,一眨眼,她就要嫁予沈徹为妻了,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的沈徹,荣辱与共。   林胥瞧着另一头的一对璧人,觉得被风雨迷了眼。迎上那男人毫无温度的眼眸,心底一沉,不由得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书卷。   能如此姿态将他那个清冷异常的表妹占为己有的,除了那个威名深重的禹王殿下,再无第二人可想。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呜啊呜,你们都看不懂吗?蠢作者这几天回家,只能保证日更,等我到家,就加更,笔芯,奈你们呀! 第46章 小没良心的   因为沈徹的出现, 一行人移步到了小阁楼里,外头风雨交加,打得树枝簌簌作响。   沈徹独独坐在小桌一面, 手边有一壶热茶, 他浓眉浅蹙, 锐利如箭的目光在林胥身上四处游移, 瞧得后者手心直冒汗。   “王爷,请喝茶。”林胥收了手里的书卷,笑得云淡风轻,面上瞧不出任何一丝的慌张。   他亲自执了茶壶, 替沈徹斟满了小小的茶杯, 澄清的茶水上浮着舒卷的叶片, 浓郁的茶香之气格外惹人。   顾温凉站在一旁, 嗅了这股子味道, 不由得噙了笑意,道:“表哥远来帝京,倒还不忘将江南的名茶带过来。”   林胥一愣,旋即浅笑着点头回道:“左右带的东西也不多,除了书便是这些了。”   沈徹听了他们间的对话, 心底怎么着也不是滋味, 粗浓的剑眉一挑,再细细瞅了对面瞧起来弱不禁风的林胥,随手接过了白玉一般的茶杯。   先是一个卫彬,再来一个江南的表哥, 顾温凉怎的就喜欢这等子酸腐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心思狡诈,与人说话也要拐弯抹角,真叫人生厌。   沈徹心底如是想,绝不承认自己心底的那股子酸味作祟。   外头豆大的雨珠打在窗子上,而后划出一条条湿痕来,沈徹凤眸微眯,抿了一口茶水,笑得张狂:“茶水略涩苦,江南名茶不过如是。”   说完,抬眸望向顾温凉,面上的笑容尽数化为宠溺之意,声音醇厚又带着某种较劲之意:“江南的茶哪有京都好”   心里想的却是江南的才子哪抵得上自己。   顾温凉一愣,先是不明其意,只觉他一反常态,在外人面前倒是冷漠得很,直触到他不满的眸子,才蓦地反应过来。   她神情微妙地望了望身子有些僵硬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林胥,心头觉得好笑。   明明人前人后都积威深重的禹王殿下,实则心眼比黄豆还要小。   林胥明显听出了这位话语里的□□味,心底有些发怵。   他斟酌着道:“江南必是比不上京都的,倒是叫王爷笑话了。”   沈徹颔首,沉吟不语。   顾温凉瞧了眼才喝了一口便被他放下的茶杯,无奈地摇头,而后拿了个描着寒梅的干净杯子,素手如玉,肤若白雪,替沈徹斟满了一杯。   茶还是原先的茶,单看沈徹接与不接,喝与不喝。   沈徹凤眸里闪出几道亮光,手指轻敲,最后还是不动声色接了那素净的茶杯,十分给面子的抿了几口。   这个小没良心的,单向着外人,心都长偏了。   自此以后,矜贵的禹王殿下再没有说过江南的茶涩苦,因为以后王府里的所有茶叶,皆出自江南。   当然,这是后话。   现下顾温凉想不明白的问题,自然是林宿的死牵扯到了什么。   在场的另外两位,都隐隐像是知晓真相的模样,顾温凉不由有些急了。   “先前你说我娘亲的死是江王殿下暗中筹划”顾温凉轻咬下唇问,不错眼地瞧着沈徹的俊颜,姣美的面庞上现出些许纠结来。   若说与江王有关,她心底是不大信的。   林宿死时,江王不过才三四岁的年纪,能做出什么事来   因这事与林府也有干系,林胥也是严肃了起来,他心底虽有所猜测,却到底是拿不准真相,也不敢妄言。   青桃替顾温凉搬了一把软椅过来,她坐下,便见沈徹左手执杯,身上浓重的杀伐之气现出丝缕来,凤眸狭长眸光深幽。   “夫人的确是因为替顾奕怀挡刀而死,传到林府众人耳里的流言,却是太后同言贵妃的手笔。”   沈徹皱眉道,同时有些担忧地望了顾温凉一眼,瞧她黛眉轻蹙,不由心疼,心底对江慎就更是厌恶了几分。   宵小之辈,只会使这些下作手段,还妄想太子之位,难成大器。   顾温凉却提出了疑问:“若果真如此,那爹爹为何对林府也没什么好印象”   沈徹说到这,也有些吃不准了。若说林府无人在朝为官,使些小手段便能叫他们信以为真,那么大将军府呢   顾奕怀在朝中浸淫多年,若是随意就叫一些小把戏给戏弄了,也不太可能,大将军府早就落败了。   沈徹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眸光深幽不见底,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若不是叫人蒙蔽得狠了,恐怕就是在扮猪吃老虎,配合着那群人做戏呢。   顾温凉澄清的目光与沈徹的目光撞到了一处,重生了一回,她再不似前世那般痴傻,心底和明镜一样,将事情看得通透。   如此看来,林府有明白人,将军府亦在自保,如今沈徹查出了这些事,想必沈唯也知晓了。   若真是这样,她就只需静待消息了,牵扯到朝堂之中的事,顾温凉深感无力更有自知之明。   只要林宿的死不若林府众人所说是顾奕怀一手造成的,她心底就落下了一块大石。   至于那些特意误人的流言,过不了许久,就会随着江王的销声匿迹而一同消失。   而等林胥在京都任职,大可以将林府搬至京都,两府的人再将当年的误会一一说清,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想得有些简单,沈徹明显瞧透了她的想法,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衬得他气质矜贵若夜里朗朗清月,林胥的温润在他的身侧就完全没了可比性。   顾温凉偏头,美目里流动着亮光,轻轻笑出了声来,澄澈的眼睛弯成一个小小的月牙形。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顾温凉也不好多留,在沈徹越见不满的眼神下同林胥打了个招呼,便执了伞走出了小楼阁里。   沈徹自然是在她左右的。   因着是并排而行,顾温凉的伞骨很容易蹭到他杏色的锦袍上,几次下来就湿了一小团。   顾温凉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落后了他三五步的距离。   沈徹的面色迅速黑了下去,他回头不满道:“离那样远做什么”   好容易见一次,推了许多事情,这抱也抱过了,亲也亲了,还离着那样远做什么   顾温凉微楞,而后解释道:“离着太近打湿了你衣裳啊。”   她的声音娇软,带着一股子糯糯的意味,沉浸在这霏霏的雨色中,沈徹垂眸瞧瞧自己的胸口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一件衣裳罢了,哪值得这样在意   他声音微哑,面上又似乎带了一抹极浅淡的笑意,瞧不太真切,顾温凉却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响在耳边。   “过来。”   她身子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还未反应过来人却已到了他的身侧。   沈徹瞧她婷婷袅袅站在身侧,一股子幽香萦绕在鼻间,雨丝飘到她的发上,纯黑又娇美。   沈徹低低喟叹了一声,而后用素白的披风将她裹在了自己的怀中。   “真是个小傻子。”   顾温凉一愣,旋即莞尔。她似乎越来越适应了身侧有他的存在,再不会那样失措与……迷惘。   他们紧紧地靠在了一处,身后伺候的人见怪不怪,纷纷当做没看见一般,互相望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去。   怀中的娇躯慢慢热了起来,沈徹咬牙,一股子热力从下腹涌到全身,小心翼翼地遮盖着不叫她瞧出自己的囧状。   这时候放开她是明智的选择,沈徹却觉得手却如同一对铁钳,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   顾温凉咬牙,眸中含水,念着他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到底没将他推了开来,一路走一路红着脸,最后羞得连眼都红了,惹人得很。   只有林胥在小小的阁楼之上,眼睁睁望着两人的身影交融成了小小的一团,目光亮得惊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笔芯 第47章 太后   自打林宿这事说开了, 顾温凉心底才算落下了一块大石,不再夜夜辗转难眠,眼下的乌青才渐渐消了下去。   这日顾温凉斜斜卧软榻上, 外头起了风, 子悦被养得越发好了, 毛色十分纯正摸起来如同丝绸, 长长的一条白绸挂在顾温凉的肩头,倒是给她又添了一份纯然。   她手里拿着一捧书卷,以肘撑头,许是屋里温度适宜, 她渐渐来了些困意, 再醒来时外头已泛了黑, 挂着一些灯笼, 屋里也点了烛火。   顾温凉幽幽转醒, 不由揉了揉眼睛,而后瞧见青桃眼带笑意走进来,问:“小姐难得睡得这样安稳,可要用膳”   顾温凉无甚食欲,只轻轻抬眸道:“不必了, 叫厨房送碗清粥来便可。”   青桃福了福身, 停下了步子,忍不住笑着道:“小姐您可不知道,林府老太太给的那几间铺子人气好着呢。”   顾温凉闻言来了兴趣,她面色仍带着未消散的酡红, 如同喝了些许小酒,倒是惹人怜爱得很。   “哦?你如何知晓”顾温凉问道。   “今日奴婢去药婆婆那为小姐拿药调理身子,不经意间瞧到了小姐前日里提过的那几间铺子,恰巧都在同一条街道上,排队的人可多着呢!”   顾温凉美目放出光亮来,她缓缓坐起身来,青丝如瀑垂在肩背后,衬得她人若桃花,娇柔不止。   原以为林府远在江南,京都的铺子定是冷冷清清少有人问津的,如今瞧来倒不尽然。   “改日去走一遭罢。”顾温凉低低道。   原就准备去铺子里交代一番,毕竟换了个主子,怕出什么岔子来,只不过这几日一直被琐事缠身,一时之间倒是把这事给忘了,得亏青桃今日提起。   堪堪喝了半碗的米粥,顾温凉觉得胃里泛暖,整个人都好受不少。   “这粥里可放了什么”她擦了擦嘴角问青桃。   青桃面色一惊,以为粥里叫人放了什么肮脏东西,肃着脸去问了做粥的厨子。   不过片刻,又回了来禀道:“小姐,那厨子说这白粥里放了五味药材,可滋补五脏,调理身子正好。”   她顿了顿,面上竟现出一丝揶揄来:“那厨子老实巴交,吓得不行,直说是禹王殿下吩咐的,务必在小姐的食膳中加些调理身子的药材。”   顾温凉面色一红,贝齿轻咬,这些日子与他接触多了,渐渐的也从心里生出一丝欢喜与雀跃来。   这个男人,身处权贵之巅,手握重兵,京都的人皆传他冷漠异常,铁血无情,实则心底也有这样柔和的一面儿。   当然她也知晓,沈徹的这点子柔情,尽数给了她。   前世里,她单只瞧见了他冷厉阴鸷的一面儿,对他避之不及,宁肯跟了一个花花心肠的卫彬,也不肯嫁给他。   哪里想到会叫他那么伤心明明这样的男子合该是没心的。   想着想着,顾温凉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来,外头有些压抑的黑夜都被这抹笑意击散了不少。   外边夜深露重,屋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来,照得屋里敞亮。   子悦才吃了东西又犯了困,趴在它的小窝里身子蜷缩成了一个小白球,瞧得众人发笑。   琴心突然掀了帘子进来,一张清秀的面上满是担忧,顾温凉瞧出了什么,以为是茉莉姨娘那又出了什么乱子,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   琴心福了福身,一脸慎重:“小姐,宫里边的宫女才来传了信儿,皇后娘娘叫您明日进宫觐见皇太后。”   顾温凉一愣,瞳孔一缩,这话在她脑子里盘旋数遍,才出了唇齿。   “皇……皇太后”她无意识地呢喃,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   前世她不关心这些,自然是不知道皇太后何时回宫的,知道时皇太后涉及宫里巫蛊之事,已被幽禁慈宁宫里了。   而如今,怎么……   皇后怎么会传她入宫觐见皇太后   世人皆知皇太后抚养江王,情分不一般的深重,倒是对皇后所出的两嫡子没什么好态度。   自己不过是将军府一个贵女,若说起资格,身上担着一个未来禹王府正妃的名头,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皇后才叫自己进宫的   夜色深重,顾温凉在榻上却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有,最后抗不过困意,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不需青桃进来叫,顾温凉自己就起了来。待得青桃与琴心挑了帘子带着侍女进来,顾温凉已将手中的书卷扣在了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   用了早膳后,顾温凉穿了一身绣银线的正装,娇嫩的桃粉色衬得她人比花娇,腰间一条束带更显她面目纯良眸中带雾。   青桃将她发丝绾上去,配着一套红宝石头面,再将眉线微微一描,顾温凉瞧着铜镜中的人儿瞬间就起了变化,原本娇柔有余,现在变得端庄大气,尽显大家风范。   才将将整好衣裳,宫里已来了人,顾温凉上了那顶小轿,颠簸许久才停了下来。   还未撩了帘子,已有宫里头的小丫鬟摆上了小矮凳,顾温凉被青桃扶着出了马车,第一眼望见笼罩在晨曦中的皇宫,如同一位身披金甲的远古守卫。   顾温凉站在皇宫的偏门,东方第一缕阳光泛出金黄色照在宫殿的屋檐上,她的目光仿佛透过那重重的宫门,望见后宫里一个个红粉佳人的命运轨迹。   还没等顾温凉有所感叹,皇后派来的一位老嬷嬷便寻了来,面色瞧起来极为严肃,顾温凉走在她的身后,却听得这位老嬷嬷回头对她说起了话。   “顾家姑娘,此次还有一位贵女同您一同进宫了,且颇得皇太后的喜欢。”   略苍老的声音传来,成功叫顾温凉偏头回了神。   “不知是哪家的”   那老嬷嬷面色不变,唇飞快地蠕动着道:“江王殿下未来的正妃,舒家小姐。”   顾温凉了然,轻轻颔首。   既然自己作为沈徹的准正妃尚要面见皇太后,就更不提深得太后爱重的江王了。   自然是爱屋及乌的。   想来这次,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皇太后在诸多后妃跟前立威,自然想杀鸡儆猴。寻常的后妃没甚可说,皇后又斗不过,正好拿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准王妃开刀。   想明白其中关键,顾温凉便想苦笑一声。皇后特意叫这嬷嬷给她提醒也没甚作用,她还能顶撞皇太后不成   那老嬷嬷瞧透了她的表情,不由得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出来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皇后娘娘在慈宁宫里,只要您会说话,自然不会当众失了脸面。”   顾温凉愕然,旋即反应过来,朝那嬷嬷诚恳道:“多谢嬷嬷了,温凉受教。”   那老嬷嬷不动声色观她面色,半晌才收回了视线。   瞧来皇后娘娘说得没错,这顾家姑娘性子软和,正好配上七皇子呢!   顾温凉一路举止从容,大方有余,却不知前头的老嬷嬷是随着皇后一共入宫的,照顾完皇后还照顾了几位皇子,在宫人里极有威信。   此番她亲自出来迎接,何尝不是想瞧瞧顾温凉的模样与性格是否同外界所说一般那样不靠谱   慈宁宫恢宏,皇太后回来之前更是被打扫了无数遍,殿上的琉璃瓦一片片泛着金色的光泽,给这座宫殿增添了一份尊贵之意。   顾温凉屏息凝神,饶是以两世的定力,心里也有些慌乱了。   那老嬷嬷步履不乱,面上变戏法一样挂着笑,一朵朵褶皱盛开。   顾温凉跟在她身后半步处,微垂眼睑,余光瞧到了颜色一致的宫装裙摆,手心里都出了细汗。   不过是百来步的距离,竟叫她生出一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实在是太安静了,偌大的宫殿,那样多的人站在两旁,她却听不着一个人的声音,哪怕是一声轻轻的虚咳。   直到前头的嬷嬷停下来,朝着前头行了个大礼道:“太后、皇后娘娘,老奴将顾家姑娘带过来了。”   顾温凉这才抬眸,第一眼便瞧见了高高在上首坐着的太后以及笑得自然的皇后,跪着行了个大礼:“臣女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慈眉善目,笑起来更是叫人觉得和蔼可亲,可顾温凉还是从里头瞧出了一丝不以为意来。   倒是皇后掩唇笑了起来,偏头对太后道:“先前母后可不是才问起,这便是那顾家的姑娘了。”   说罢,不等太后说话,便冲着顾温凉道:“好孩子,快些起来,太后见了你怕是心里欢喜得不行。”   顾温凉一默,明显瞧到了太后一瞬间有些僵硬的脸,还是浅笑着起了身回:“劳太后记挂,温凉该早些来请安的。”   这明显是上头两尊大佛的博弈,顾温凉心底警惕,往身旁两侧站着的人瞥了瞥,却与一双怯怯的眸子对上。   不由一愣。   那人生得娇小玲珑,也是一身的正装,一张小脸有些僵硬,却依旧笑着,不由得叫人生出保护欲来,最叫人侧目的却是那双眸子。   那眸子里仿佛注入了一小颗的蔚蓝明珠,澄澈见底,随时可以流淌出泪珠来。   顾温凉心底很快有了判断,这怕就是工部侍郎之女舒涣吧   被崇晋帝赐给江王做正妃的那个女子   怎么瞧这……倒是显得有些怯生生模样   心中再多疑惑,顾温凉的视线却从她身上移了开来,与左侧为首的一人目光对上。   再熟悉不过的深幽眸子里带着浅淡的笑意,负手而立身姿挺括,明明周身散发着森森的寒意,眼底却满是宠溺。   沈徹,他居然也在殿内!   不知为何,顾温凉心底的紧张之感悄悄消散,她眨了眨眼睛,根根睫毛分明,嘴角温软的笑意有了真实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推女神文《后妃争宠攻略》作者:桑微 大型真香现场,更新有保障,欢迎入坑。   顶锅盖求个预收   啾咪~ 第48章 占便宜(一更)   顾温凉心底蓦地就静了下来, 上头皇太后的声音带着某种威严传到她的耳里,惹得她手臂上起了一层的小疙瘩。   “顾家的姑娘?抬头叫哀家仔细瞧瞧。”   顾温凉上前几步,微微抬首, 目光澄澈又纯良, 如同林间不谙世事的小鹿。   太后瞧得有瞬间的讶异, 据她所知这顾温凉当是个心高气傲的主, 便是连皇室也不放在眼底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等女子。   虽说她不喜沈徹,但同为皇室中人,对她的所作所为自然心存不满。   太后不动声色地瞧了半晌,面上才露出一缕微不可见的笑意, 对着两侧在场的人道:“哀家早便想见见这顾家姑娘了。”   顾温凉心中一凛, 太后说得意味深长, 殿中的人又都是人精, 瞧顾温凉的眼神瞬间变了个意味, 更有不少人幸灾乐祸。   但同在上首的皇后面色就慢慢冷了下来,她凤目微挑,环视一圈,一时之间倒没人敢开口符合太后。   毕竟这后宫里,真正掌大权的是皇后, 太后虽地位尊崇, 但到底不比皇后雷霆手段,不仅有两个出色的嫡子,还颇受崇晋帝的宠爱。   多年前,太后不就是被逼得离了京去了山上念佛吗?   沉默许久, 太后的面庞渐渐僵硬下来,还是言贵妃冲她使了个眼色,而后轻言轻语道:“太后说得在理呢,顾将军教女有方,这姑娘自是不错的。”   这话才落,殿里的一着百合宫装女子就捂着嘴轻轻嗤笑了一声,待众人瞧过去,那女子才收敛了笑意,以帕掩唇道:“贵妃见谅,臣妾适才想起殿里那学舌的鹦鹉,忍不住便笑了。”   众人皆不解,顾温凉却认出了这是那日里同皇后一处的舒妃,那日瞧着清淡素雅,今日穿着娇艳一些的颜色,如同变了一个人般,便是连言辞,也犀利了不少。   那言贵妃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才要说话,舒妃就虚虚行了一礼道:“那畜生学又学不像,偏生整日里呱噪得很,叫得人心慌。”   顾温凉垂眸,舒妃这话里摆明了说言贵妃就是那只学舌的鹦鹉,还拐着弯儿摆了太后一道,倒的确是个敢说的性子。   殿中一时无人说话,皇后脸上笑意险些晃了太后的眼,她道:“母后,温凉这姑娘我中意得紧,您可别吓着人家了。”   太后扯了扯嘴角,目光沉沉望着底下头恍若未觉的舒妃,觉得自己颜面尽失。   莫说给老七这正妃一个下马威了,现在她还未开口说些什么,这阖宫里一个个都瞧到了她的窘态,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如今连个小小的舒妃,如今都敢明里暗里拐着弯儿给自己挂落吃了。   这样一想,太后心底更不是个滋味,她离宫多年,将手中势力分了一半给言贵妃,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盼着江王的好。   谁知如今她一回来,言贵妃竟无用到这般境地,对上皇后无胜算便也不说了,舒妃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她还杵着一声不吭。   言贵妃姣美的脸上涨得青紫,也是无奈,这舒妃虽不得皇上的心,却与皇后走得极静,在嫔妃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顾温凉瞧着殿里诸人的神色,轻轻偏头,却见沈徹一脸的冰霜,眉头皱得死紧,嘴唇抿得死死的,黑瞳中的怒火毫不掩饰。   这便是动怒了。   顾温凉声音清脆,朝着面色不虞的太后道:“太后素来和善,能得太后的惦记是温凉的福气。”   皇后淡笑着瞥了她一眼,拨弄着青葱般的手指懒懒道:“行啦,你们都且下去吧,母后舟车劳顿,自当好好歇息。”   那些个妃子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原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结果却这样草草收场,不过也还是一个个挂着笑退下了。   偌大的慈宁宫中便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便是舒妃,也行了个礼施施然退下了。   顾温凉起身走到了一侧,恰巧站在了那舒涣的身侧,右手边就是眉目稍敛的沈徹,她垂眸不敢发出声音,余光瞥到他绣云纹的软靴和浅蓝色的衣边。   太后在上头冷哼一声:“皇后真是好大的威风!”   今日诸妃原就是来觐见她,结果还未说上几句话便被皇后遣散了,倒像这慈宁宫是她的一般。   皇后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笑得有些灿烂道:“自是比不上母后的威风。”   “宫中不比山中清净,本宫担忧母后凤体,这才越俎代庖了一回。”   才说完这话,就懒懒地福了个身敷衍不已:“不扰母后清净了,儿媳告退。”   顾温凉早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知晓皇后与太后之间不合已久,可还是未曾想到两人见面居然是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不免愕然。   皇后走了,她自然也不能多留,是人都能瞧出太后对自己的不欢喜,她更不会自取其辱,将脸送上去叫人家打。   顾温凉才要福身行礼,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扯住了。   她睫毛微颤,一抬眸,便听得男人的声音醇厚入耳,一字字都踩在了她的心尖儿上头。   “皇祖母,皇孙告退。”   说是这样说,却一不行礼而不躬身,拉着顾温凉就朝殿门走去。   这样乌烟瘴气的宫殿,来一次糟心一次,若不是担忧她笨言笨语的不会说话叫人欺了去,他才不愿休了假巴巴地赶过来。   顾温凉被他拽到无人的宫道上,他步子急,她慢慢的有些跟不上,一边走一边问:“这是去哪儿啊?沈徹你停下呀!”   沈徹这才停下了步子,顾温凉一个猝不及防撞上了他坚实的后背,疼得眼里直泛泪花。   沈徹凤眸带火,剑眉斜斜入鬓,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凛肃,倒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顾温凉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被他盯得红了脸,弱了声音问:“宫里这样多的人,你莫再胡来!”   沈徹低低哑哑地应了一声,视线紧紧落在她红润的樱唇上,从心底蹿上一朵火苗。   顾温凉才说完便被他挑了下颚,他温软的唇急切地印下,带着某种强硬和占有的意味,在她唇齿间辗转。   顾温凉脑子里炸开了一朵朵的烟花,又气又羞,眼泪水立马就在眼眶里打转。   宫里这样多的人,随意一个人瞧到了,她的名声便全毁了,皇后本就不喜欢她,如今再知晓这档子事……   顾温凉自己都未发现,她如今潜意识里开始在意沈徹在意的人的想法。   沈徹到底还是浅尝辄止,停下动作抚了抚她嫣红的唇,声音带着丝丝暗哑,惑人得很。   “余下的,待到成亲之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叫顾温凉眼波微转,蓦地红了一张脸。   “你,你简直……”   顾温凉咬了银牙,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徹见她真的气了,走过来稳稳牵了她的手轻哄:“下次再不了,虽我去母后宫里?”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加更,晚上可能有点晚。吧唧~ 第49章 质问(二更)   待到了皇后的长春宫, 顾温凉的脸一路红着未消,沈徹浑不顾忌什么,执着她的手未松开过。   外殿的宫女看了一眼便都低下头去, 被□□得极好。   眼瞧着进了内殿, 顾温凉真的着了恼, 她顿下步子, 平素里再是清冷不过的眸子泛着粼粼的水雾。大家贵女的礼仪教养刻在了骨子里头,顾温凉两辈子没这样大胆过。   她与沈徹虽已被赐了婚,可到底还未正式成婚,换句话来说, 便是成了婚, 在皇后的殿里也不该如此放肆。   沈徹倒没什么, 可叫皇后怎么瞧自己更遑论自己本就没留下个好印象。   沈徹随着她停了步子, 身姿修长挺括, 眉目深深一眼瞧穿她心底的想法。   “可是怕母后怪罪”沈徹察觉到手中的小手沁出了些濡湿,又见她面带薄怒,轻问道。   他的声音太过轻缓柔和,顾温凉瞧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占有与担忧,轻轻点头。   沈徹早知她胆小, 当下又是好气又是想笑, 伸出修长的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如清冷的月光流淌到人的心底。   他说:“温凉,你信我。”   信他。   顾温凉自是信的,是以在沈徹再次拉她时, 身子竟似没有意识一般,自顾自的跟着他走了。   沈徹大步走在前头,幽深莫测的凤眸里满是餍足。所有人都劝他放弃一个压根不将他放在心上的女人,可真正沉溺进去的人,哪里是劝能劝回头的   那些道她清冷的人哪里知晓,他的心头宝如今也能站在他身侧,有了破釜沉舟的力量。   而皇后与舒妃眼睁睁瞧着两人相携而入,面面相觑。   顾温凉已经不敢再瞧她们的脸色,垂眸低低道:“臣女恭请皇后娘娘金安,请舒妃娘娘安。”   皇后手保持着轻放茶盏的动作,面色变了又变,才欲发作呵斥几句,便见沈徹虚虚扶起了顾温凉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行这样大的礼。”   顾温凉偏头疑惑不解,沈徹自出了太后的慈宁宫后,就一直不太正常,如今这样的感觉尤为明显。   像是与皇后生出了间隙一般。   沈徹一向冷漠内敛,沉默居多,一旦动怒,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可今日与其说是对皇后的一种不满,倒更像是一种维护。   顾温凉能想到地东西,皇后何尝想不到她尊贵的凤眸几乎要喷出火来,重重地放下茶盏,她怒声:“老七这是什么意思”   沈徹这才放开顾温凉的手,沉沉低笑:“母后言重了。”   “与顾温凉的婚事,是儿臣亲自去向父皇求娶而来的,既认定了一人,便当白首不离,还请母后勿要再提纳侧妃与妾室的事。”   他话中虽带着笑意,殿内的人却都能感受到话里那股子认真,顾温凉低垂着眸,眼前慢慢被雾气覆盖。   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叫沈徹伤了心,皇后不过护子心切,他却还要以最强硬的姿态来护着自己。   她不蠢,自然知晓沈徹这样做心底不好受得很。   皇后似是被这一段话给伤到了,她气得抚了抚胸口,而后指着沈徹说不出话来。   舒妃急忙在她身侧低低地劝着,旋即对着沈徹不满道:“老七,怎可这样同你母后说话”   “为你相看侧妃与侍妾,不也是为了你”   舒妃几乎日日在皇后宫里,从小随着皇后叫他老七,现下皱着眉反问。   沈徹凤眸暗了暗,他抿唇,道:“母后的心意,儿臣自是知晓的。”   “儿臣当辅佐皇兄登东宫之位,做个闲散王爷便可。”   皇后终于回过神来,瞧着自己风光霁月的小儿子,到底是颓然与无奈居多。   沈徹执拗的性子,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认准的人和事便是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改分毫。   早晚要尝尽苦头!   “不后悔”就在舒妃都以为皇后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后者却这样问沈徹。   没有丝毫的迟疑,沈徹偏头望了一眼垂眸不语的顾温凉,笃定应下。   他没有沈唯那样好的耐性,一遍遍的想借口推辞,也再不想大婚当前出什么状况。   有她一个,就够了。   皇后怒极反笑,她冷冷道:“顾家的姑娘,你抬起头来!”   顾温凉心尖一颤,将眼中的水雾敛了,缓缓与皇后的眸光对视。   一个凌厉,一个澄澈。   皇后瞧着蓦地皱了眉头的小儿子,心头的火气简直要喷薄欲发。   这顾温凉有什么好的,除了一副好的皮囊,瞧着倒是乖顺纯良得紧,内地里却是一层黑!   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个什么眼光   皇后总算可以体会到当初太后对自己那种莫名的针对与厌恶了,当真可以说是风水轮流转。   顾温凉姿态恭和,眉目如画,皇后瞧在眼里,心底如同亘了一块大石,若是再不说什么,恐怕要活活气死。   “本宫不喜你,莫不是你还觉得冤了”   “沈徹他亲自求到他父皇头上求赐婚,事先都未与本宫透露一句。”   “这便也罢了,你非但不领他这份心意,还以死明志,叫他沦为整个皇族的笑柄!”   皇后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一把尖锐异常的刀子,将顾温凉的心活生生划成了两瓣。   她站成了一座娇小的石雕,目光有些呆滞,不复以往灵动。   哪怕她曾心底想过无数遍,也没有皇后将话活活挑明了叫人心痛。   “你撞了墙,又是他四处找名厨和药膳食方送到将军府去,再难受也还惦念着你的身子。”   “那日御花园中本宫不过小说你几句,第二日他便来找本宫理论。”   “你抬眼望着他,告诉本宫,你觉着自己配得上吗”   配吗这样子深情不讳的沈徹,她何德何能想着独占   顾温凉依言望向沈徹,他凤眸微敛,触及她眼神却并未有丝毫的后悔与厌恶,有的只是满满的宠溺与笑意。   她突然就找到了言语,良久对上了皇后余怒未消的眼眸,道:“回娘娘,臣女曾经愚昧,做过许多错事,也寒了许多人的心。”   “可哪怕是今日在殿前当着您的面,臣女也还是不敢保证禹王殿下能够幸福。”   她清浅蹙眉道:“可臣女知晓,殿下在一日,臣女便陪一日,不离不弃白首相随。”   这是她现如今能想到的最美的词话。   从皇后的长春宫出来,她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沈徹自然也在的。   他冷硬的面上笑意没停过,到了后来,倒是叫顾温凉瞧得有些心慌。   “你一直笑做什么”她手里头握着一卷书,轻轻将靠在肩头的脑袋移开来问。   沈徹心情好得很,凤眸斜斜,其中的潋滟光华足以惑人心智,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又将头枕了上去。   顾温凉烦不胜烦,只好将书卷扣在一旁,认真道:“我马上快到府里了,你要不要下去呀”   不然叫人瞧见多不好   沈徹却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他笑得肆意,挑了她白嫩的下巴轻轻落下一个吻,成功叫顾温凉闭了嘴。   “听说平阳亭风景甚好,可想同本王一游”   终于听他开口说话,顾温凉羞涩之余还是道:“不了,这几日身子困乏得很,我想回府小憩一会子。”   其实哪里是身体困乏明明是不敢与他同处一处。   想起在殿里自己说的话,顾温凉都恨不得捂脸。若不是沈徹一直没有笑话她,只怕她自己早就落荒而逃了。   平阳亭的风景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脸面重要!   沈徹似笑非笑,将车帘掀起一看,面上的笑意如同醇酒,胸膛震动几下,将顾温凉半抱在了怀里。   “怕是不能叫你如愿了,已快到了平阳亭。”   顾温凉温润的杏眸睁大,跟着他望了帘外的景象,挣扎着道:“你怎么问也不问我的我何时说要来了!”   才经历了那样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面皮和他赏枫观景的。   沈徹将头埋在她雪白的脖颈处,望着她白玉盈盈的耳珠口干舌燥。   “问什么温凉那样心悦本王,自是求之不得的。”   顾温凉羞愤欲死,紧咬银牙。   论厚脸皮,她再重生十次也比不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赶出来了(虽然晚了一些)   睡觉了,晚安哟 第50章 平阳亭   平阳亭是京都出了名的游玩圣地, 顾温凉先是去了酒楼换了身寻常的衣服,而后才跟着沈徹到了平阳亭的后山上。   所谓的平阳亭,不单只是一个亭子, 而是许多怪石巨石平铺而成的一片区域, 最上头有一处亭子, 名曰平阳亭, 寻常人等上不得。   可就算只是下头的怪石,临水而立,也吸引了许多的平民贵族。   从亭子上头望下去,俯瞰众生, 一半是怪石嶙峋, 一半是水浪滚滚, 风沾染了湿意, 打在人身上带着湖水惯有的淡猩味。   顾温凉如瀑的青丝散下, 黑发水眸,手里头还拿着一卷书,迎面而来的风仿佛还带着水粒,将她吹得手指节发白。   沈徹斜斜卧在长凳上,锦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蟒纹, 尊贵得叫人不敢多瞧一眼。   平阳亭子上头只有他们二人, 可是下方,却是成三成对的人,从上头望下去,只能瞧见许多的黑点。   他修长的手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扶手处, 眉心轻蹙,顾温凉端端坐在他的对面,手里头拿着一卷书,风一阵而过,他就能瞧见她纯良的侧颜。   瞧着瞧着,心里不免躁动。   沈徹凤眸幽深,想将她香香软软的身子揽过来,同赏风月,这才是他的初衷。   若知晓她来这就顾着看书连个眼神也不给他,还不如就在马车里坐一两个时辰呢!   实则顾温凉手里的那书停在一页上许久了,却愣是一个字也没瞧进去,沈徹的目光太过灼人,她哪里能镇定自若?   可若不是这样,倒是又叫人白白瞧了笑话去。   沈徹他……不老实极了。   沈徹第三次深深皱眉,他身后的王福脸上肌肉一抽,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殿下,亭子里风大,顾小姐怕是冷了”   顾温凉抬眸,和善一笑:“不碍的,我……”   话还未说完,脸上的笑容就维持不下去了。   沈徹起身,稳稳坐在了她的身旁,也不听她嘴里说了什么,将顾温凉半搂半抱在腿上,再用纯白的狐裘披风包裹住身子,只留她一个脑袋贴在他胸口位置。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他微微喟叹一声,满足地道:“这样就不冷了。”   王福第一次瞧见自家清心寡欲的殿下这等情态,一面机械般地放下了层层帷幔,一面又止不住地想笑。   未来王妃也是个有趣的人儿。   顾温凉无奈,脸颊蹭到他坚实的胸膛,一时之间又是凉又是酥,她抬眸道:“已五月了。”   已五月了,天早就不冷了。   沈徹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顾温凉身上的那股淡香总叫他欲罢不能,听了她的话,从喉间流出沉沉笑意:“唔,五月了,该将聘礼送至将军府了。”   顾温凉身子一僵,乌黑的瞳孔流露出羞意。   “我是说五月的天不冷了!”   她声音再不复平素的清浅,带着一股子娇嗔的怒意,话音才落,自己便先惊住了。   她何曾这样对人说过话自小养成的性子,最是清冷不过,今日独独对沈徹露出娇憨的模样,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徹身子一顿,而后不动声色将她搂得更紧,幽黑的瞳孔中闪过浓烈的欣喜和宠溺之意。   他将下颌轻枕在她的头顶,沉沉的笑声蜿蜒到了心底。   “早便想将你娶进王府了。”   顾温凉乖巧地任他搂着,根根睫毛分明,含水的杏眸露出不一般的神色。   “沈徹。”   她柔柔地唤,沈徹哑哑应了一声。   “你就未曾怨过我吗”   才传出赐婚圣旨那会儿,顾温凉誓死不从,甚至以性命相逼顾奕怀,他是如何想的?   顾温凉一只玉手怯生生地扯了他的衣袖,瞧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察觉到沈徹陡然僵硬的身子,心底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这话藏在她心里许久了,从上辈子到现在,她都一直想问。   沈徹从来都是天之骄子,龙凤之姿,他是如何受得住这等子羞辱还想着待她一如往昔的   沈徹吸进鼻腔的凉气流蹿到四肢百骸,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道:“自是怨过的。”   顾温凉眼底划过一丝紧张之色。   “所以才更想将你娶了,好生收拾一番。”沈徹缓缓凑近她,猝不及防叼了她小巧如玉的耳珠,温热酥麻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顾温凉酥了半边的身子。   “沈……沈徹!”她小小的一团挣扎得厉害,声音带着浓重的羞意和哭腔,修长的脖颈猛的前倾,受不住这样的挑逗。   沈徹瞧她羞粉的桃花面,被她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媚态勾得头皮发麻,一股热力上涌,他死死地将顾温凉扣在怀中,力道大得惊人。   顾温凉轻轻咬了银牙,面色涨红,她目光游移许久,才开了口:“沈徹,你……”   身子底下那处抵着自己的位置难以言喻,顾温凉羞愤,又不好直说。   沈徹一顿,迅速反应过来,自觉颇为丢人现眼,他将头蹭在她的面颊上,胡乱地低喃:“就该早些成婚的,温凉,本王快忍不了了。”   顾温凉从他怀里抬头,只能瞧到他流畅的下颌,勾勒着力量的弧度,她心底蓦地一软,鬼使神差般抚上了他的侧脸。   “快了呀。”   一句话让沈徹咬牙不止,叫她莫要撩拨,还敢勾他!   ==   夜晚,夜色渐浓。   大将军府里灯火通明,青桃提着灯走在前边,顾温凉面上寒冰,时不时轻咳几声。   她才回府一个时辰,便有小丫鬟慌慌张张前来禀报,说是茉莉姨娘见红了。   府里自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顾温凉原以为是茉莉姨娘又在作妖,仗着肚子里那块子虚乌有的肉生事。   却不料大夫来看过说孩子可能保不住,顾温凉这才不得不去茉莉院走一遭。   而此时的茉莉院早已乱成了一团,顾温凉才走进去,便听得茉莉姨娘凄厉的惨嚎声,顾奕怀站得如松,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顾温凉屈身行了一礼,不由得想起沈徹那日所说的话,瞧这样子,顾奕怀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了什么,这才表现得丝毫不乱。   不然再怎样说,这也是他的孩子,再铁石心肠也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屋里的惨嚎之声还在继续,时不时还有浓烈的血腥之气弥漫出来,顾温凉皱了皱眉,有些受不住了。   明明知晓她肚子里没什么孩子,还不得不顶着风跑一趟。   屋里的两个大夫面带愁苦道:“将军,小姐,这……这姨娘不是落红,只是……只是摔了一跤。”   其中一个年老的大夫难以启齿,道:“姨娘似乎不是有喜,而是用了什么瞧起来似害喜的法子。”   里头的低吟痛呼声戛然而止,随后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顾温凉作呕。   “将军,将军,妾身不知情啊。”   此时的茉莉姨娘早没了当初光鲜亮丽的模样,她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衣上还染了血秽,披头散发形容可怖,再不复人前温雅。   顾奕怀冷眼望着,虎目里透出深深的寒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顾温凉瞧着,却总觉得他在极力掩饰什么,也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爹爹,茉莉姨娘如何处置?”顾温凉轻轻开口,声音却没有丝毫温度。   顾奕怀重重哼了一声,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将茉莉院封起来,从今往后,我将军府就当多养了一个废人。”   说罢,甩袖而去。   茉莉姨娘似是不敢置信,如同被人捏住了咽喉,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面上又是哭又是笑,状若癫狂。   “他竟这样绝情!竟……”她低低地喃喃,双眼无光,顾温凉瞧着,只觉得她可怜至极。   若是安分守己一点,虽活得不那么肆意,却也断不会落得这般田地去。   顾温凉眉目如刀,缓缓蹲下身子与她直视,声音轻缓得很:“事到如今,你怨谁呢”   “若不是你心比天高,想着算计于我,怎么会惹了爹爹厌恶若不是你禁不住诱惑,与江王为伍,何以落得今日的这般田地?”   一口气说多了,顾温凉掩唇轻轻咳了起来,望进茉莉姨娘惊惧的眸子里,她不欲多说,只轻抬玉手吩咐道:“将茉莉院封起来,无将军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说罢,她转身准备回屋,茉莉姨娘此时却突然声嘶力竭道:“你们早就知晓,一个个却眼看着我跳入火坑!”   顾温凉脚下一顿,火坑是你自己选的,如今反倒怪别人不拦,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也得亏了她不经意“落了红”,不然自己与沈徹大婚之际,她也真怕出什么乱子。   茉莉姨娘的诅咒之声传出了老远,青桃一面提着灯,一面皱眉道:“小姐该给她些厉害瞧瞧的。”   “哪有一个无宠无子的小妾敢咒嫡出小姐的?”   顾温凉唇侧的小梨涡隐于黑暗,她摆了摆手道:“无妨,此时不过是配合着爹爹演一出戏罢了。”   她如此,顾奕怀何尝不是如此?   不然就凭使用禁药这一条,就足以将她撵出府去发卖为奴。   不过是暗中与江王对峙,别叫他将大将军府里的人当傻子,却不能做得太过分。   “该盯着的继续盯,一个就足以了。”   顾温凉挽了挽鬓边的长发,眼里流动着朗朗星辉,声音也带着一股子仙气。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大家都要身体健康大吉大利呀!   我的预收文也要动一动呀! 第51章 一更   这日清晨, 顾温凉怀中缩着一团雪白的子悦,时不时伸出小爪子挠几下抓几下,不安分得紧。   青桃端了一盆子温水进来放置在铜架上, 见顾温凉面色有些发白, 道:“小姐可是昨儿个夜里着了凉?”   顾温凉揉了揉眉心处, 摇了摇头轻声道:“这几日气温降得快, 明明五月的天了,还是冷得很。”   青桃点头附和,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有些迟疑地问:“那秦府送来的帖子?”   顾温凉将目光投到桌上的烫金帖子上,笑容清浅:“衣竹姐姐遣人送来的, 自然是要去的。”   青桃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 抿了抿唇道:“那奴婢这就仿佛外头备好马车。”   顾温凉轻轻嗯了一声, 素白的玉手将那帖子拿在手里, 眉心轻蹙。   显国公府世代显赫, 在京都贵圈中素来有名,平素里的赏花宴评诗会的也不少,只是秦衣竹知晓她的性子,鲜少给她发这类的帖子,怕她去了也是不自在。   如今, 怕是自有她的用意。   用了午膳, 顾温凉便上了马车,大将军府和显国公府离得并不远,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顾温凉被扶着下来的时候,显国公府门口已停了数辆马车, 府门口有专门的小厮笑得殷勤上来引路。   “顾小姐,请随着这边来,我家小姐念了许久了。”   顾温凉轻轻颔首,面上也带了几缕笑意。   今日的风有些大,天上阴云集聚,瞧不出一丝太阳的光亮,却也不是要落雨的样子。   显国公府倒是选了一个这样好的日子。   婢女领着顾温凉到亭子里的时候,四面的贵女都投来了不一样的目光,窃窃私语之声也静了一瞬。   这时,穿着浅粉色珍珠上衣的钟浅离从一株牡丹前走到了顾温凉的身侧,明眸皓齿眼里闪着光亮,周身洋溢着一股子青春烂漫的活力。   顾温凉瞧着,心头有些不是滋味。重生回来,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暮气沉沉,丝毫瞧不出这个年纪的青春活力,现下瞧着钟浅离这般模样,心底竟有些担忧。   这样明媚的笑容,自己瞧了都要生出一丝的欢喜来,沈徹会不动心吗   “顾家姐姐。”钟浅离精致的面容上满是亲热之色,她娴熟地挽了顾温凉的手,声音清脆如银铃。   顾温凉身子陡然有些僵,面色不太自然,她有些招架不来外人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   正在这时,秦衣竹从南边一个小亭子里走了出来,还未走进,声音和着微动的风声就传到了众人耳里。   “温凉,何时来的”   顾温凉轻轻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出来,面上的笑意真实许多。   “方才才到。”   秦衣竹走到了近前,眼前一亮,顾温凉天生丽质,便是随意一套衣物都能叫人盯着瞧上许久。   钟浅离站在一旁有些尴尬,甜笑淡淡沉了下去,她可没忘了家中长辈一再念叨的事。   她姐姐钟浅浅心悦宸王沈唯许久,日夜只盼着赐婚圣旨落到自己的头上,只是与忠勇侯府打着同样主意的世家贵族也不少。   而显国公府的嫡长女秦衣竹,便是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钟浅离与禹王正妃的名头失之交臂,虽然心里多少失落得很,但也想得开。   忠勇侯府断断不可能出两个王妃甚至太子妃,盛极必衰这个道理古往今来不变。   与其这样,不若叫姐姐如了愿,左右自己也不可能是禹王妃了。一个侧妃,她虽觉得有点委屈,但一想起心上的那个清冷男子,便也觉得可以忍受了。   是以忠勇侯府众人的心里,多少对秦衣竹有些敌意。   秦衣竹性子通透,只瞧一眼便看穿了钟浅离心里的想法,她笑容冷了些许,偏头对着顾温凉道:“早就等着你了,随我来,赏花自然是要赏最好的。”   顾温凉轻轻颔首,与秦衣竹并排去了南面,同时也听到了四面八方的私语声。   “瞧忠勇侯二小姐那脸色,变得可真快。”这幸灾乐祸的声音有些尖刻,顾温凉眉头一挑。   “好好的嫡小姐,若不是心悦禹王殿下,当谁家的嫡妻主母都是使得的,可惜……”   “可不是,倒是大将军府的这位,平时也少见她出来,竟这样好运登了顶。”   秦衣竹显然也听到了,她眼风淡淡一扫,旋即对着顾温凉轻声道:“知晓你不喜这样的场面,还叫你来,真是糊涂了。”   顾温凉眼波流转,道:“姐姐做事自有道理的。”   秦衣竹抿唇轻笑,倒是一时之间没有接话。   顾温凉能来,虽不在意料之外,但心里到底涌过一阵暖流。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却还是准时来了,到底是将自己当了朋友的。   “本就是一场普通的赏花宴,请的人也不算多,偏生我祖母同我念叨着可叫你过来,你快要出嫁,王府又不比将军府,以后诸多事宜都要你去处理。”   顾温凉步子轻缓一顿,而后轻轻点头,美目里流动着柔和的星辉。   “多谢老夫人的关怀,倒叫衣竹姐姐费心了。”   “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说这些?”   说话间,她们已到了一处花圃前,秦衣竹笑得明艳:“上次御花园中提心吊胆的,也没好好赏一回花,我这府上的花虽不比宫里娇贵,却也勉强可入眼,咱们将就着瞧吧。”   说罢,秦衣竹朝身后的丫鬟吩咐道:“沏一壶上好的云雾来。”   顾温凉瞧着花圃里开得灼然的牡丹花,不由得问道:“忠勇侯府的二姑娘怎么也来了?”   说起这个,秦衣竹一抚额角道:“两府关系本就不太好,赏花宴发了帖子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谁料人真的就来了。”   顾温凉哑然。   秦衣竹接着道:“忠勇侯府里的那些个破事都传遍了,如今府里大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偏两个嫡姑娘全不知体谅,只听着府里老太太的想入主王府呢。”   顾温凉抬眸,手里的帕子紧了紧。   秦衣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方才也瞧见了钟浅离那模样,摆明了就是想进禹王府做个侧妃,先把你好生哄着,也不是什么心善的东西。”   “更叫人气得慌的还是那嫡长女钟浅浅,一见着我就恨不得扑上来咬一口才好,一点脑子也没有。”   才说完,就见顾温凉神色微妙似笑非笑,不由得道:“做甚这样望着我?”   俏美的丫鬟将热茶奉上,顾温凉坐在石亭子里,茶香袅袅飘散,几缕冷风吹过,她轻轻抿了一口才道:“好茶,衣竹姐姐欢喜喝云雾了?”   秦衣竹先是一愣,而后满不在乎地摆手道:“原是不喜的,月前在沈唯那喝了几杯,味道竟还不错,便也留意了。”   顾温凉一听,倒是有些好奇了问:“衣竹姐姐觉得宸王如何?”   秦衣竹先是眨了眨眼睛,而后道:“你还不了解他?说的话都跟淬了毒似的,偏还有人要上赶着嫁到宸王府去。”   顾温凉垂下眼睛,一根根睫毛格外分明,她摇了摇头,凑近了道:“我是问姐姐,可是喜欢沈唯?”   秦衣竹一双妙目睁得十分大,声音都高了一个度:“你怎会这样问?我躲着都来不及,祖母见天儿的在我耳边唠叨他的显贵,更叫我避之不及。”   不知怎的,顾温凉竟对沈唯生出些许同情来。   午后的时辰过得飞快,顾温凉回去时却遇上了一桩奇事儿。   忠勇侯府的马车将她们的马车拦了下来!   眼看天色渐晚,小道上除了她们两家的马车别无它物,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幽森。   有婢子提了灯笼走过来,冲着顾温凉行礼:“顾小姐得罪了,我家小姐有请。”   顾温凉眸中带了火光,眉目如刀,冰冷出声:“忠勇侯府的小姐倒是威风,可是想与我将军府亲卫比一下身手”   那丫鬟身子一抖,嗫嚅着不敢答话。   顾温凉冷冷哼一声,泥人也有了三分气。忠勇侯府的小姐敢在小巷里拦她,当真是瞧她脾气好不同人计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啾咪 第52章 二更   许是因为阴天的原因, 天黑得有些快,顾温凉站在小巷里,两头分别是大将军府和忠勇侯府的马车, 微风瑟瑟, 她皱了眉头, 有些不耐烦。   “顾姐姐。”前头的马车上缓缓落下一只脚, 钟浅离被人扶着下了马车,隔着数米,她的声音随着黑暗传了过来。   顾温凉深深皱眉,一张娇美的桃花面布满了冰霜, 态度显而易见。   钟浅离先是就着丫鬟的手走到她跟前, 借着丫鬟手里提着的灯笼, 顾温凉瞧到她面色凝重, 再没有白日里的嬉笑之色, 心里大概有了些底。   “钟二姑娘,天色已晚,我赶着回府,可否将道让开”顾温凉低眸抚着自己染着花汁的水晶指甲,在夜里泛着温柔的光泽, 嘴里吐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如今就敢带人堵了她的路, 若是真叫她进了王府,岂不再无安宁之日   钟浅离低低咬唇,眼里闪着执拗的光,她面色变幻一阵, 在瞧到顾温凉越来越冰寒的眸子时,才下了决心,对着顾温凉行了个礼。   顾温凉退后几步,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嘴唇抿得死紧。   这是大津朝妾对当家主母行的礼!   钟浅离的声音透过沉沉夜色传到顾温凉的耳里,“顾姐姐,浅离心悦禹王殿下已久,如今正妃已定,浅离别无他求,只要能长伴殿下身侧,便无所憾了。”   顾温凉身子有些发冷,就连出口的声音,也带了一丝的颤意。   “你这是做什么殿下的事,岂是我能做主的”她深深吸了几口寒气,蓦地转过身去:“你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回去吧。”   钟浅离尖利的指甲深入肉里,印出一个浅色的月牙形,借着沉沉的夜色,她严重的狰狞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丫鬟扶她起来,钟浅离如星的眼中泛了红,深感耻辱。   她是何等的身份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没受过什么委屈,只独独在沈徹身上碰了壁撞了墙,正妃做不了也就罢了,如今宫里娘娘透露就是连侧妃,只怕也是悬的了。   这叫她怎么甘心!   眼看着姐姐大有几率得尝所愿,她心底焦急之余也开始慌了阵脚。   这才想起旁的法子来,王妃有权抬妾,再加上她的身世相貌摆在这,一个侧妃之位实在是尽够了。   但去求顾温凉这么一个冷冰冰整日里自视清高的人,她又低不下头,凭什么呢   大家门第相当,自己的才貌品行哪一样差了去沈徹怎么就甘愿要一个使他丢了人又说不出几句话的顾温凉,也不愿要了送上门的自己   现如今反倒自己要求了顾温凉去,她忍着心中的羞辱,没成想倒是得了这样一个结果,叫她怎么面对   怎么想也不甘心!   眼瞧着顾温凉越走越远,钟浅离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她下唇几乎咬出血丝来。   “王府不比府里的后宅,禹王殿下日后庶妃娇妾纳进来失了先机,顾姐姐真的不考虑下多个帮手吗”   顾温凉脚下的步子一顿,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那时的画面。   “顾姐姐,你与殿下少年情深,殿下对你尚有几分情意,可日后呢殿下的那些子情意能延续到几时”   “到了那时,姐姐有我帮着,到底比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好,不知顾姐姐怎样想”   顾温凉目光比十二月里的冰棱子还要刺骨,她沉默半晌,才道:“若你是我,今日会同意吗”   养虎为患这样的事在她们当真可谓是屡见不鲜,莫说是帮忙了,没有落井下石便算了好的了。   这钟浅离,倒是真将她当傻子一样糊弄了。   这样的小插曲一过,她们很快就回了大将军府,顾温凉走在府里的曲廊里,心情坏了个彻底。   天空黑得如墨,如同一张狰狞的大嘴,要吞噬世间一切,今夜没有星子,全仗着两个丫鬟在前边提着灯。   顾温凉目光里翻涌着瞧不明的情绪,青桃提着灯跟在身后低低地问:“小姐,这钟家的姑娘为何不自己去宫里央了娘娘而是找上了您”   夜里风大,顾温凉一张小脸被吹得有些红,她却觉得胸膛处憋得慌,一口气堵着怎么也不舒心。   “我也不知晓,按理说钟家姑娘就是入宫也是使得的。”她悠悠轻叹,伸手拨弄着鬓边的青丝。   这个夜里睡得是极不安稳的,顾温凉只要一闭眼,眼前出现的就是钟浅离朝自己行的那个礼。   沈徹他那样好,钟浅离这样的贵女会心悦实在是件寻常的事。,哪怕是收起浑身的傲气和贵女的尊严委身做小,也要进王府去。   长伴他身侧!   越想越不是滋味,顾温凉合衣而起,桌上的红烛摇曳不定,蜡泪染满了柱身,她推开了窗子。   门外的人许是听着了动静,急忙进门道:“小姐,可是做了噩梦”   察觉到琴心语气里的担忧,顾温凉轻轻摇头,随后抚了额心处道:“因为一些事有些烦心,无碍的,你下去吧。”   琴心迟疑着道:“小姐,奴婢陪您说会子话吧。村里老人都说奴婢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就想入睡呢!”   顾温凉莞尔,青葱般的手指指了指软凳,声音如同月色般轻柔舒缓。   “坐下说话吧,你在外边守了许久也累了。”   琴心也不推据,喜滋滋谢了恩,一脸的满足笑意倒是叫顾温凉面上也泛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小姐是因为婚期将近紧张吗”琴心性子不比青桃沉稳,一坐下来就巴巴地问。   顾温凉闻言,摇了摇头,嫁给沈徹哪里会叫她紧张呢只是一想想入了王府之后的事,心底就如同哽了一根刺,拔不出也咽不下,叫人好生恼怒。   “那小姐可是因为忠勇侯府二姑娘的事烦心了”   顾温凉迟疑着点了点头道:“其实她不需这样求我的。”   便是求了,自己也是断不会如她所愿,将禹王侧妃之位白白让了她的。   那样抱着她孩子气撒娇的沈徹,她那里舍得推到别人那里瞧着他去宠幸一个又一个花儿一样娇嫩的女子,她自认做不到。   可这事,并不是她不愿意就能如她所愿的,皇室讲究子嗣兴隆,顾温凉想得十分现实,等自己生下嫡长子后沈徹欢喜上了旁人,就守着自己的儿子过。   禹王府里的沈徹才喝了一壶清酒,就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顿时剑眉一皱,只道酒太烈,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心心念念的人儿想成了一个负心汉。   次日一早,许是因为睡得晚,顾温凉起得也有些晚,青桃听琴心说了夜里的事,也轻手轻脚的怕扰了顾温凉的好梦。   所以顾温凉起来时,天已大亮了,阳光正好打在树梢枝头,碗口大的花开得肆意,窗外鸟鸣声阵阵,顾温凉手里端着一杯茶水,精神瞧起来还算不错。   子悦趁着机会跳上了她的肩头,乐得盘成一团不肯下来,顾温凉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也就随着它去了。   青桃也是哭笑不得笑骂道:“这小家伙瞧着通人性得很,就知一天到晚卖乖。”   正在这时,院里头来了一个小厮,许是因为跑得急了,好几次也没能将话说清。   顾温凉掀了帘子亲自问道:“爹爹叫你来说何事”   她对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厮有所印象,是顾奕怀手底下一老兵的独子,因为处事机灵,顾奕怀就放了他在身边跑腿。   那小厮见是她,终于缓了过来,笑得格外灿烂,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小姐,将军叫您往正厅走一遭。”   顾温凉放下了手里头的茶盏,皱眉问:“爹爹可有说是何事”   虽说如今国泰民安,前线无战事,顾奕怀却也闲不下来,日日上朝练武的,一刻也不肯放松。再不然就是去老朋友府里坐坐,喝喝小酒,算起来,顾温凉也有几日没见着人了。   那小厮挠了挠后脑,道:“将军没说旁的,只是面色瞧起来不是很好。”   顾温凉垂下眼睑,声音依旧轻柔:“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等那小厮退了下去,顾温凉才偏头问青桃:“茉莉姨娘近日里可还老实”   青桃与琴心对视一眼恭敬回道:“一切正常,只是说话有些疯癫了。”   顾温凉轻轻颔首,一行人去了正厅。   才一进门,便听到顾奕怀重重的叹气声,脚步不由得一顿。顾奕怀少有叹气,倒是跳脚骂人的时候更多。   见她来了,顾奕怀站起了身,面色属实算不上是好看。   顾温凉对着他福了福身问道:“爹爹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顾奕怀搓了搓手,朝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低着头将手里的一份单子交到顾温凉手上。   顾温凉匆匆一瞥,长长的一串名单瞧得人眼花,与此同时,顾奕怀的冷哼之声也传了来。   “这是禹王府送来的聘礼,这禹王是想掏空我将军府啊!”   顾温凉听出了他话里拐着弯的打趣,直直涨红了脸。   “原本我将军府准备了七十抬嫁妆,如今倒是显得有些小气了,温凉等会子随爹爹再去添十抬”   顾奕怀难得见她这般情态,又是笑心底又是苦涩,这唯一的女儿一嫁出去,日后的生活他该怎么过偌大的将军府就真的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明天要加更的举爪趴~   晚安,吧唧~ 第53章 醉酒   五月十日, 京都前所未有的热闹,今日为放榜日。   全国各地的书生经过乡试、会试、殿试之后,剩下的人皆是有所名声, 现在就光等着殿试成绩一出来, 瞧瞧前三甲到底为何人所夺。   清风正好, 顾温凉坐在京都最繁盛的酒楼盛名楼的包厢之中, 屋里隔音甚好,倒是听不见外头有多喧闹,只能望见下头乌压压的攒动的人头。   “温凉今日怎的对这殿试成绩上心了”秦衣竹随手拿了一卷古书,瞧了几眼就放下了。   “怕不是为了那江南的表哥”另一侧, 宽大的软椅上斜斜卧着的人凤眸微眯, 一副慵懒的模样, 赫然便是沈唯了。   顾温凉抿了抿唇, 望向了沈唯, 格外认真地问:“殿下为何这般厌恶我”   沈唯被问得一愣,他对谁都是如此,素来毒舌惯了,且——她还有脸问   才欲开口说话,便听秦衣竹轻言轻语地道:“温凉不要在意他, 就是那么个性子, 瞧谁都不爽,就瞧他自己最是舒心。”   沈唯喉间的话一哽,深深望了秦衣竹一眼,目光暗了下来。   他堂堂王爷之尊, 不与两个女子计较。   秦衣竹斜斜瞥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不过此次,你那表哥怕是无缘状元之位了,榜眼与探花还有些可能。”   顾温凉眉眼如画,声音又软又糯问:“为何这样说”   便是上一世,沈唯对林胥也是颇为赏识的,这才叫他一路高升短短几年便已成了朝中的新贵。   “先不说京都的舒颜之,便是同出江南的张子佑,都够你那表哥喝上一壶。”   一道略显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温凉回眸,眼底泛出淡淡的笑意。   “醒了可是我们吵着你了”她走到沈徹跟前,见了他眼下的乌青道。   沈徹伸了伸懒腰,乌发玉冠,剑眉斜入鬓角,一双凌厉的凤目里柔和之意尽显。   连着几日熬夜处理事物,想着今日里好好休息一番,便听沈唯有意无意地说起今日会出殿试结果,原本不甚在意,奈何沈唯深知他的死穴。   一句顾温凉会去,便叫他怎么也待不住。   到了盛名楼,到底有些挨不住困意小憩了一会,就连梦里都是她娇软的声音。   “并未。”他唇角微动,凤眸里涌动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舒颜之也参加殿试了吗”顾温凉疑惑地问。   秦衣竹也站身来迟疑着道:“舒颜之不是身患怪病无法参加殿试吗”   沈唯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冷哼了一声:“掩人耳目的拙劣把戏,也亏得你们相信。”   秦衣竹与顾温凉对视一眼,前者毫不掩饰地朝沈唯翻了一个白眼,才道:“这等事何须掩人耳目”   顾温凉也是不解,不过也没有指望沈唯,而是巴巴地望着沈徹。   沈徹瞧她这般模样,从胸膛里发出沉沉的低笑,这样一觉醒来就能见着她的感觉好得很。   “舒家一向谨慎,此次王扬命丧他乡,算是少了一个劲敌,保不准王家会生出不平的心思来,自然是使些障眼法好些。”   顾温凉咬了咬下唇,不确定地问:“舒颜之十分出众吗我怎的没听人提过他”   秦衣竹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我只知晓一个张子佑和林胥,还道这次倒叫江南拔了头筹呢。”   当着两人的面儿,沈徹也不遮掩,直直牵了顾温凉的玉手笑得缱绻:“且瞧着吧。”   秦衣竹眼眸睁得极大,视线在两人间不断流转,到了喉间的话在唇齿间转了几圈又吞了回去,笑得有些尴尬。   顾温凉见到他们的目光,又是羞又是气,奈何沈徹就是不肯松手,反而越凑越近,顾温凉身子一僵,乖乖地不动了,随他去。   沈唯凤目一抬,索性不看,其实心底也有些讶异。难不成女子有了亲事后真的会有所变化   想到这,他就不自觉地往秦衣竹那瞥了一眼,不知这人被订婚之后是否会改改性子   就在这时,下头的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无数人涌动着朝放榜的地方走去,顾温凉樱唇轻启:“宫里有人出来了。”   沈徹抬眸一瞥,神情慵懒至极。   “是父皇身边的管事内监。”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的包厢外头就有人高声禀报,正是顾温凉早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如何”顾温凉难得有些紧张,林胥待她不错,林府众人更是没话说,她私心里希望他能够中举,任个官职后将林府迁到京都。   她也好替母亲尽份心,照拂一二。   那小厮也不敢耽搁,急急地道:“禀小姐,殿试结果出来了!状元郎是舒家的大公子,榜眼是江南林家的大公子,探花是表少爷!”   顾温凉一愣,旋即面上泛出了笑意,声音里都带了浓重的喜意:“表少爷出来了吗”   那小厮摇了摇头。   顾温凉抚了抚额心的位置道:“我都糊涂了,圣上每回都会将前三甲留下来细问。”   待那小厮乐滋滋地领了赏出去,秦衣竹上前道了声喜,顾温凉才笑着道:“今日将你们都叫了出来,等会子一起去玉安楼用午膳吧。”   秦衣竹自然是点头应下的,她美目泛出异彩,道:“便将那新晋的探花郎叫上一同去吧,我听说你那表兄长得可是玉树临风,儒雅异常呢。”   顾温凉一愣,一双清浅的美目淡淡扫向沈唯,而后轻声道:“自是可以的,我已遣人去请了。”   “你们可要一同前去”   沈徹凤眸幽深,他笑得有些狰狞,强硬地握了顾温凉的手道:“我自是要去的。”   光是一想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这般欢欣,他心里简直就像是打翻了醋缸,酸到不行,哪怕知晓那林胥是顾温凉的表哥。   这年头表哥怎么这样多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卫彬,再来一个满腹诗华的林胥,一个接一个,真叫人心底不爽。   沈唯起身的动作也是顿了顿,他将嘴里那句不去缓缓咽下,凤目微敛,嗤笑道:“那样的人便是你瞧上了,还真要下嫁不成”   秦衣竹却懒得理会他,这人毒舌得很,惯是不会好好说话的。   “下嫁如何人家年少有为生得又好,即使真嫁过去也与温凉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秦衣竹心底翻了个白眼,气势丝毫不弱。   “你!”   沈唯狭长的凤眸里涌动着灼热的火光,他被气得胸口发疼,深深吸入一口凉气,闭了闭眼。   “那便一起去吧。”沈唯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等到了玉安楼,才发现林胥早就到了。   顾温凉先是将林胥介绍给秦衣竹与沈唯瞧了,才轻笑着道了声喜。   林胥清润的瞳孔也是闪过一丝喜意,直言今日请客的钱算他的。   一行人进了天字号包厢,里头布置奢华,地面上镶着细碎的金银闪闪发光,帷幔轻飘,门帘上的扣环叮当作响。   “我还从未进过这天字号包厢呢。”秦衣竹美目环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细看里头的布置都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顾温凉也是轻轻颔首:“我来了这么些次,也只这回,才进了这天字包厢。”   说话间,众人都落了座,沈徹听了她孩子气的惊叹不由沉沉发笑,揉了揉她的发丝,言语间尽是宠溺:“咱们自家的,日后全是你的。”   顾温凉一时之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待反应过来后才道:“玉安楼是禹王府的家业”   沈徹给她拨了一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禹王府正经主子只咱们两个,玉安楼日后还要交到温凉手里头,如今多熟悉一些才好。”沈徹用帕子擦了手,凤眸里满满当当都是顾温凉的身影。   顾温凉噎了一下。   秦衣竹玉手托腮,明媚的杏瞳里满是艳羡,沈唯瞧了颇觉有些碍眼,她这是什么眼神   有什么好羡慕的玉安楼虽生意红火,但自己的盛名楼也不差啊,秦衣竹这女人眼睛怎么长的   另一头的林胥眸子渐渐暗了下来,心底的欢欣之意减少了不少,到底知晓自己的心思见不得光,也只好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能懂,情敌尤胜。   沈徹见了这一幕,唇边的笑意深了一瞬。   这个林胥识趣就好,倒不像是卫彬之流,只会行些宵小之术。   大津朝民风算是开放,女子在外也可喝些酒,今日林胥中举,顾温凉也喝了一些果子酒,娇美的脸上立马就染上了层层红晕,声音都带着果子酒的甜腻味儿。   “林胥表哥高中榜眼,祖母与舅母们知晓了,定会十分开怀。”   林胥温润地笑着道:“我已派人远下江南告知祖母了,五六日之后,他们便可得知消息了。”   “表哥可打算将林府迁到京都来”   林胥沉吟片刻才道:“如今一切都还未定下,说这些为时尚早。”   顾温凉目光有些迷离,她轻轻颔首,歪歪地趴在桌案上,脑子里昏涨得很。   秦衣竹也开始说了胡话,指着沈唯阴沉的黑脸道:“林胥公子生得芝兰玉树,倒是和温凉有些相像。”   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阴鸷,将她的手指拍下,一字一句地道:“秦衣竹,你看清楚人说话!”   秦衣竹被拍得手疼,自言自语地呢喃:“只是这语气怎么那么像那个毒舌自大王爷呢”   沈唯简直气疯,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险些甩袖就走。   但一看秦衣竹那小醉鬼的模样,又恨得牙痒痒,冷声喝道:“还不去备醒酒汤”   顾温凉喝得迷迷糊糊,胃里又泛疼,只觉得落入了一个叫人安心的怀抱,浑身又热得慌,忍不住哼哼唧唧出声。   沈徹听了她无意识的娇哼,目光瞬间就像是点了火,他的双臂箍得死紧,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当中。   触及到沈徹冰寒的目光,林胥心中苦涩,却还是一撩衣袍起身告辞,案桌前的酒才饮了一半。   顾温凉不肯喝醒酒汤,醉得如同一个孩子,乖巧地卧在沈徹的怀里,时不时软软唤他几声。   沈徹身子绷得死紧,身子被她一声声阿徹叫唤得火热,一口将杯中美酒饮尽,又是难耐又是欢喜,矛盾的交织在一起。   相比于沈唯时不时发出的暴怒声,沈徹与顾温凉倒显得安静许多。   最后没了法子,沈徹声音哑得不像话,下颚绷得十分紧,轻缓地哄了顾温凉将醒酒汤喝下去一小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也不说了,真的希望你们喜欢,如果不喜欢能不能不要说出来,默默关掉就是了。   表白所有小天使,吧唧~ 第54章 失火   喝了酒的后果就是到了晚间回府的时候头还隐隐的疼着, 再加上风一吹,顾温凉牙关都在打颤,匆匆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日天才将蒙蒙亮, 顾温凉便被一阵浓烟熏醒, 与此同时扑面而来的一股股热浪将她呛得眼泪直流, 她勉强撑起疲软的身子朝外喊青桃一声。   无人应答。   顾温凉眼睛半眯, 怎么也使不上劲来。她抚了抚额心的位置,总算清明了一些,可手脚软得不听使唤,只能坐在床榻上唤人, 声音都是软绵绵的没一丝力道。   眼前燃起重重火光, 热浪滚滚火势渐大, 顾温凉心中一凉, 知道这是中了招。   是谁   钟浅离江王还是太后抑或是旁的什么人暗中想要她性命   顾温凉咬牙, 脚下的步子却一步也踏不出,如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外头熟悉的怒吼声。   是顾奕怀。   浓烟带着黑雾,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顾温凉紧紧揪着身上的被子, 又是怕又是气, 吸了几口浓浓的烟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之间,心中满是遗憾。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 她还未来得及告诉祖母和金氏娘亲的事,也还未来得及替爹爹找一个纯善的继夫人,还有沈徹……   前世他都那样难过了,重来一次,莫不是为了再伤他一次的若是这样,她情愿没有回来过。   顾温凉清润的瞳孔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火海外声音嘈杂的很,她甚至几次瞧见了顾奕怀的身影冲到了门前,目眦欲裂,又被断落的木梁打了回去。   “吱嘎!”尖利的叫声从她左手一侧传来,旋即顾温凉左肩一沉,抬眸一看,却是一团雪白的子悦。   “你怎么还不走”顾温凉迟疑着挪动着手轻抚它的毛发,小家伙仿佛通灵了一样,粉嫩的红舌不断朝外吐着气,牙齿却扯住了她的衣袖往外拖。   顾温凉无力地苦笑,看来昨晚小丫鬟端上来的那盏茶里的量不少,整整一个晚上了药力还如此强劲。   这是生怕她命大死不了啊!   眼看着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火焰再也压不住以飞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子悦的叫唤声越来越响,它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头,而后蹿到了床头的位置伸出尚还稚嫩的爪子抓挠不止。   顾温凉不解,她伸手将床被挑开,才发现了软枕下的一个凸起处,触手冰凉与床头其他位置格格不入,不细看又看不出来。   火光冲天,灼人的热浪打到顾温凉身上带起一阵灼痛,她咬咬牙,再顾不得什么了,使劲将那块黑色的木格按了下去。   她轻轻咬住下唇,目光一动也不动地紧紧盯着。   “啪嗒!”   顾温凉整个人都从床上陷了下去,子悦抱住她的一条手臂,也是惊恐不已,她低低地惊叫一声,后脑勺一阵剧痛,再没有了知觉。   烈火熊熊,很快烧塌了整个温凉阁,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异常持久,直到午间,才被彻底扑灭,而彼时的温凉阁,早已成了一堆灰烬。   莫说是里头人的尸体了,便是一撮灰也取不到。   这一场大火,震惊了整个朝堂,崇晋帝震怒,下令彻查。   顾奕怀眼睁睁地瞧着那一场大火从早晨烧到正午,目眦欲裂又数次被人拖回,战场上的长胜将军此刻手都是抖的,他眼眶里全是血丝,手臂被倒塌的房梁砸出一片焦黑。   他身边的老兵瞧他这样,声音都有些沙哑:“将军,小姐她……人死不能复生,将军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顾奕怀突然就红了眼睛,情绪无比激动地吼道:“放屁!我儿福大命大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突然就哑了声音,掩面泣不成声。   他铁血铮铮一辈子,唯一觉得有所亏欠的就是顾温凉娘两,他已经失去了挚爱,悔之不及,如今就连唯一的独女也葬身火海,这叫他怎么能够接受!   明明……明明前日里还在满是唏嘘地替她制备嫁妆,怎么才这么久的功夫,人就没了?   明明就差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乖巧知礼的女儿就可以坐上花轿……   记忆如潮水般涌过,顾奕怀脑子疼得要炸开一样,他猛的抬头,赤红的眼瞳叫人不敢直视。   “走,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这样说,可心底到底没抱什么希望了,那样大的活,他在外边还未冲到里屋就被塌落的房梁打了出来,更何况顾温凉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   消息传来的时候,沈徹正在沈唯的府上。   他眉心紧皱,两边的眼皮直跳,内心的惶惶之感越发深重。   “先将沈慎的那些探子留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沈唯手掌一握,一柄小巧又做工精细的玉扇出现在他的掌中。   沈徹按捺着心底的烦乱,沉声问:“按兵不动是否会有危险”   沈唯按了按眉心位置,凤眸凌厉,冷漠出声:“不过是些不起眼的暗桩,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留着我反而安心些。”   听他这样一说,沈徹才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心不在焉道:“可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我大婚在即,还望皇兄手下留情。”   沈唯冷漠的面上也漾出一缕笑意,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这就先恭祝你心愿得偿了。”   外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沈唯沉了脸低喝:“何人”   外头的人正是王福,此时的面色苍白,也不知是因为听得的那个消息还是因为跑得太快。   “禀王爷,是属下。”   沈徹听出了他的声音,叫他进了来。   王福低着头,却凑在了沈唯的耳边禀报了此事。   沈徹瞧得莫名,手指轻敲着桌案,声音听不出喜怒:“王福,你的主子是谁呢”   王福身子一抖,退到了一旁默不作声。   沈唯幽深的黑瞳里酝酿着惊人的暴风雪,面对着同胞皇弟冷硬的面庞,他怎么也说不出那话来。   一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细作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他就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顾温凉之于沈徹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了解。   那是他的命!   放在心上融于骨血的人,好容易眼看着要大婚了,顾温凉却死了   沈唯瞧着沈徹逐渐冰寒的眸子,嘴里的话似一个个有千钧之重。   “阿徹,皇兄对不住你。”   沈唯转身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坚硬的桌案上瞬间多了几道裂缝。   他真没料到江王会有那个胆子,且将军府后院里的那个姨娘明明被自己牢牢控制住了,怎么还会有那个机会纵火   沈徹夹杂着冰渣子的目光在王福和沈唯之中来回移动,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脏狠狠一抽搐。   “怎么回事”   沈唯顾不上滴血的左手,一双尊贵的凤目不敢与他直视,只狠狠咬牙:“你放心,本王若不弄死沈慎替顾温凉报仇,就枉为你皇兄。”   沈徹疑心自己未听清,他偏头,心一瞬间落入了悬崖底。   “你说什么”   “顾温凉她怎么了”   沈徹突然发了狂,一把揪住沈唯的衣领,面色阴沉得不像话,眸子里暴戾与阴鸷的情绪肆虐。   一旁傻站着的王福哪里见过这样的仗势一时之间倒是愣住了。自家王爷与宸王一向交好,一母同胞,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可一想到大将军府那位去世的噩耗,他心底就有些发怵,不敢出声。   沈唯静静地盯着他琉璃色的眸子,沈徹是去战场上血战过的铁血战神,自己便是动手也打不过,更何况沈徹此时失了心智,也都全怪自己太过疏忽大意。   早知道这样,他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将军府的暗桩拔除,对面像是算准了他的心思,使出这么一招,既能叫顾奕怀一蹶不振,也能使自己与沈徹离心。   真是好狠毒的计谋!一箭双雕使得如此高超,除了刚回宫的那一位,其余不做他想。   “温凉阁晨间失火,阁里的人一个也没救出来。”   沈徹陡然红了眼,一拳打向沈唯的鼻间,暴怒出声:“你不是和我保证断然不会出事吗”   这一拳没有留半分情面,沈唯淡定地用袖口捈去鼻间的猩红色血液,拳头捏得死紧。   沈徹怒不可赦,他何尝不气   这一回算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他自认了,但愿日后慈宁宫的那位可别落在他手里了,否则,必叫她千万倍偿还。   沈徹将他狠狠一甩,拂袖而去,无人敢上前半步,王福掂量了一番自己的小身板,还是认命地跟着往大将军府去了。   而沈徹到大将军府里时,空气中还夹杂着未消散的浓烟味,他脚下一软,竟再也迈不开步子。   大将军府里已被全面封锁,好不容易平缓了心境,沈徹进去后只觉得胸口钝痛,深浓的剑眉皱成了一个川字。   “顾奕怀在哪”   “禀王爷,将军还在温凉阁。”   温凉阁是如今将军府里最狼狈的地界,满目疮痍全是焦黑,断壁残垣横亘,时不时哪里还擦出一点火星,燃起一从小火,很快就被扑灭。   顾奕怀蹲在院门口,沈徹只能看到一个萧索的后背影和已经脏得瞧不出颜色的常服,上头的几个大洞分外明显。   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顾奕怀抬头望了一眼,心底再是悲痛也还是站直了身沙哑着抱拳道:“王爷。”   沈徹瞧也未瞧他一眼,朝着前头走了三五步,想翻找出她安寝的里屋位置,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整个温凉阁,早已面目全非。   他来晚了!   沈徹从鼻间冲上一股巨大的酸意,天空越来越阴沉,眼看着就要下雨,他却无力到双目充血,拳头上青筋暴起。   “为何不救”   察觉到沈徹话中森寒的戾气,顾奕怀心里苦涩,他何尝不想救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屋里头被人抹了油,火势极大,进不得人。”   沈徹突然逼近了他,一双凤眸里燃着滔天的怒焰,久久不熄。   他道:“救不出来也得救!顾奕怀,圣旨已下,她先是本王的王妃再是你的女儿,你身为臣下,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将她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表白我女神太太,虽然我很菜,但还是想给太太章推一下。   《奈何她魅色撩人》作者:发达的泪腺   小可爱们去看看趴,超级棒棒。   我再顶着锅盖推一下我预收文《怎敌你眉目如诗》 下本就写这个,吧唧~ 第55章 一箭双雕   沈徹的声音里带着数不尽的森寒与阴鸷, 仿佛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顾奕怀眼眶泛红,险些语不成调,但还是负着手答:“王爷, 不是不救, 是救不回来了。”   “我几次冲到里屋的门口, 见到温凉一个迷糊的影子, 她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这是被下了药!”   顾奕怀怒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眸中尽是痛色。若论伤心, 谁能比他更伤心   十几年前林宿也是这样,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气息一点一点落下去, 凄艳的血迹从他的衣领处拖到袖口, 她眼里的柔光渐渐熄灭。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无能, 纵使他在外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屠刀,却护不住发妻。   何其可怜   如今命运却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时隔十多年,他亭亭玉立的嫡女再次因为他人的算计而葬身火海, 这叫他怎么接受   天空上飘起了细碎的雨丝, 随着风划出一条条弧度,落在沈徹的面上,冰冷的温度才叫他清醒一些。   这样的细雨,在江南也有。   那个时候, 他陪在心上人的身侧,忘了京都数不尽的肮脏龌龊事,饮酒作诗极尽风流。   她纯净乖巧的侧脸他一闭眼就能感受到,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   他心底涌起一股子无所适从的暴戾,凤眸呈冷漠的琉璃色,恨不能直接提了刀去宫里走一遭才好!特别是此刻在她的闺阁废墟之上,他只要一呼吸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那样的鲜活,仿若触手就能再将她揽入怀中。   沈徹吸入一口凉气,寒入肺腑,冷声下了令:“找,本王不信,找不到谁也不准离开。”   顾奕怀嘴唇蠕动几下,虎目睁得极大,想将眼前一幕死死记牢,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惊痛。   他都想好了,待结婚之日要和她好好说会子话,其实她和她的母亲特别像,性子执拗得很,一条道要走到黑。也想嘱咐她到了王府好好过,他为她千挑百选的夫婿真的很不错,可保她一世尊荣。   可惜这些,她都听不见了。   “将军府养的那个下贱侍妾呢”沈徹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饶是顾奕怀,都愣了一瞬。   “我已派人去捉了。”顾奕怀双拳紧握,最后悔的莫过就是想着将茉莉姨娘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兵家最忌的轻敌竟被他使了个彻底。   沈徹蹲下身子,墨深色的锦袍衣角蹭到了地面上,斜斜的雨丝飘落在他的肩头眉梢,他修长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而后终于缓缓落下。   焦黑的地面染了雨丝的润泽,变得湿润,他轻抚了一下,哑哑道:“温凉乖,会有人去陪你的。”   再站起身时,他整个人的气势已全然变了一个样,从前还偶尔是清润如竹,现在却是出鞘的利剑,不饮血绝不肯罢休。   “禀王爷,茉莉姨娘已押上来了。”王福沉声道。   沈徹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被几个王府亲卫压着上来的茉莉姨娘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她倒是对买通丫鬟纵火一事供认不讳,瞧着顾奕怀暴怒的神色笑得嚣张。   “将军,妾身这样在意你啊,你竟要为了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贱丫头这样对我!这样就好了,她死了大家一起难过,哈哈哈,一起吧。”   顾奕怀顾不得什么不对女人动手,一巴掌就将茉莉姨娘打得在地上翻了几圈,后者嘴角咳血,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声道:“你为了那个贱丫头,害死我的孩子,我叫她赔了这条命怎么了”   “说吧,谁指使的”沈徹眉头都没皱一下,茉莉姨娘就惨叫一声,整个左下肢与身体分离。   茉莉姨娘险些晕死过去,却仍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呛声:“谁还能指使我”   “不说”   沈徹反问,如同地狱行走人间的修罗。   茉莉姨娘不敢说话了,左腿上的剧痛叫她不堪承受,恨不能就此死去。   “那就没必要留你这条命了,你不说你主子也不会安全,所有胆敢对她出手的,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沈徹望进她恐惧的眸子里,笑得寒彻入骨。   哪怕是茉莉姨娘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真正死到临头了却又开始后怕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听了那个白衣男子的话,一步步踏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进而被他紧紧掌控在手心里,连生死都无法由自己。   若不是听了他的……   她如今还是这将军府唯一的茉莉姨娘,日子虽不尽如人意,却说不上差,断然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茉莉姨娘张嘴,却却哑了声音,她没有理会沈徹,却偏头望向了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顾奕怀。   “你知晓吗火烧起来的时候,顾温凉身上的软筋散药效还很浓烈,她只能眼看着火一点点地爬到身上而动弹不得半分!哈哈哈,她带给我的绝望我自然要叫她好好地尝尝!”   沈徹面色彻底阴沉下去,手指骨节捏得作响。   “将她拉下去,等候本王亲自问审。”这是沈唯的声音,他晚了沈徹一些,刚巧听到了茉莉姨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对眸子里尽是漠然。   沈徹眸子里落了风雪,他扫了沈唯一眼,冷淡地拂了拂广袖上的雨珠道:“拖下去,充为军妓,一月后腰斩。”   一句定生死,茉莉姨娘听了这一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充做军妓,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沈唯眸色暗了一些,他沉声低喝一声:“阿徹,你冷静一点。”   这句话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徹一脚踢翻了身侧的软凳,木屑纷飞,他死死地盯着沈唯,冷冷发笑。   “你只顾着那狗屁的东宫太子之位,想着与他们斗智斗勇证明你的足智多谋,我问你,为何明知她身边有这等隐患还要按而不发”   他走进几步,声音比三九天的冰屑还要冷:“旁人不知,你不知晓吗我等了她多久,等来的却是你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   “接下来的事,你再敢阻我分毫,别怪我不念往日兄弟情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沈唯有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找不到什么来说。   他承认一直对顾温凉存在着偏见,不管是她为了卫彬和沈徹反目的时候,还是她改了性子陪在沈徹身边的时候,他总归是看不惯她的。   那更像是一种惯性,也像是一种轻微的醋意,他和沈徹同胞而生,眼见着沈徹如此在意一女子,偏顾温凉还忒不识抬举,叫沈徹屡屡碰壁,他自然不欢喜。   可他真的没有想过沈慎敢这般兵行险招,拼着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眼皮下的风险,也要将顾温凉置于死地。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看着沈徹走远,沈唯觉得累极,他望着在瘫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茉莉姨娘,拂了拂手到底是妥协了道:“照禹王说的办。”   顾奕怀眼看着这两位三言两语定了茉莉姨娘的生死,也不出言阻拦,人却一日之间老了十岁。   将军府发生的噩耗,一日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帝都,众人惊疑不定议论纷纷,有心细的世家愕然之后便欣喜,打起了禹王正妃的主意。   其中最过欣喜莫名的莫过于忠勇侯府里的钟浅离,这样的意外之喜简直落在了她的心坎上。   ==   顾温凉脑子里炸开了一朵朵烟花,许多破碎的片段在眼前散开,一会子是青桃的哭声,一会子又是顾奕怀焦急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了沈徹硬朗的脸庞上。   她不知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只知耳边的温润之声许久不绝,轻缓得很,如同羽毛拂过心底。   终于,她费力睁开了眼,柔和的白光并不刺目,她缓了片刻,只觉得后脑勺痛得很。   “表妹可醒了。”林胥俊逸温润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如释重负的浅笑,顾温凉瞳孔一缩。   “林胥……表哥”她迟疑着唤,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明明记着自己快被滔天的火光吞噬了,最后关头摁了一个黑木格子,而后就没有了意识,只知道子悦随着她一同掉了下去。   林胥浅笑着点头,目光有些贪恋地移过她略显惨白的面庞,道:“表妹后脑的伤还未好,切莫乱动。”   顾温凉才想开口,喉咙却干得要冒烟,出口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我……这是在哪”   林胥眸光黯了一黯,旋即不动声色地道:“这是郊外的一处院子里。”   他将水端到她的唇边,顾温凉不自在,执意自己执了碗轻抿两口润了喉才问:“表哥,我怎么会在此处”   自己的床底竟藏着暗道可为何暗道会通向这里林胥他在京都无依无靠的才考中一个探花,怎么有这样的手段   疑问一个接一个接踵而至,她忍住了没问出来,只能确认林胥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林胥知她冰雪聪明,也不点破,只是将碗放在了原处,将门外的两名低眉顺目的丫鬟唤了进来。   “你们两个照顾好小姐,若有任何问题,向我禀报。”   林胥从床边的软凳上站起身子,笑得清润温和,临走之时还轻轻揉了揉顾温凉的发丝,眼底净是柔和。   顾温凉死死地皱眉,在林胥脚步落在门槛时开了口。   “林胥表哥这是何意我若不回去,爹爹定会担忧不已。”   她没忘了顾奕怀目眦欲裂的表情,更不敢想沈徹的反应,前世她已看了一次,再不忍心叫他受第二次。   林胥脚步一顿,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但仍是耐心地道:“表妹安心养伤就是,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好的。”   她是姑母唯一的女儿,更被祖母和母亲挂在口中十数年,他就是没生出私心,也定会护她安好的。   顾奕怀伤心也是一时的,日后他前程光明再给她安一个身份显在人前亦无不妥。   顾温凉自然不知他的心思,只觉得这人像是变了个样子,明明温润如玉的公子样儿,心思却缜密得叫人心惊。   林胥到底是敌是友还有待观察。   可自己这明明是被囚禁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硬是码出来了!你们看了快去睡昂!   关于下一本开什么,作者君说一下,目前定下了《诗酒侬》,预收都不高(郁闷),沈唯那本不是不开,只是两本交替着要缓缓,预收不够不好申榜,呜呜呜X﹏X   (其实我也想嫁给王爷)   晚安晚安~ 第56章 坑   顾温凉急了, 她费力撑起身子道:“表哥这样做是为何”   是林府众人的嘱咐还是他自己的决定   她明明是按下了房里的暗道,醒来怎么会在林胥这里这般场景该如何脱身   林胥终于转过身来,依旧笑得温润, 声音清雅:“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顾温凉默然。   他这话语虽依旧温和, 却隐隐带了一丝不虞在里头, 顾温凉再问下去估计也逃不了好。   眼瞧着他的渐远的背影如修竹, 顾温凉揉了揉额角,眉心紧蹙。   那两个丫鬟见状对视一眼,而后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顾温凉摇了摇头,面色清冷得可怕, 她道:“都下去吧。”   那两个丫鬟得了命令, 也不敢稍离半步, 踌躇着守在了门外。   顾温凉躺在软枕上, 也不知外界是个什么情况, 头疼得紧。   幸运的是青桃那日并未守在外头,没有跟着葬身火海,这才叫她心里有一些安慰。   袖口处有东西在蠕动,顾温凉垂眸,与一双灵动的黑葡萄眼瞳对上, 顿时来了精神。   “子悦”她轻轻惊呼, 失而复得的情绪叫她忍不住漾出一个浅笑,她抚了抚子悦柔顺的毛发,后者乖顺得很,一脸的享受样儿。   顾温凉没忘记是子悦找到了那个黑木格子, 她将白白胖胖的一团从衣袖里抱出,用鼻尖轻轻蹭了几下。   子悦欢快地跳到她的肩头,抱着雪白的爪子直啃。   顾温凉莞尔,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整件事情。   那天晚上她只喝了一碗清粥,粥里定是被人放了什么药,叫她能一觉睡迷糊过去,便是好容易惊醒过来了,也是动弹不得。   她原是疑心江王叫茉莉姨娘做的,现在却不确定了。   那样的一场大火,任谁不抱希望了,林胥是怎么知道自己房里有暗道又那么确定自己会发现那个暗道呢还是这仅仅只是一场巧合   这其中所有,是不是林胥扮演了什么角色   顾温凉后脑勺的淤块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慢慢消了下去,与此同时,外界什么情况她也是一无所知。   又隔了三日,顾温凉坐在庭院的秋千架上,玉足轻轻点动,秋千架就划出一个不大的弧度。   林胥就站在院门处瞧了半晌,眼底的笑意越见深重。   她如今倒是乖巧,也不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性子同以往没甚区别,时不时托自己寻些子古书打发时日,药也都按时喝了,心情好时也会出来走走。   他打心底里欢喜。   顾温凉察觉到动静抬眸,见是他,微微敛了笑意,从秋千架上起了身道:“表哥来了何不出声”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除了沈徹外,她都格外疏离些。   林胥察觉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脸上的温润笑意暗了一瞬,旋即走近了她身侧道:“你前些日子想要的那本书,我给你带来了。”   顾温凉愕然抬眸,而后问:“可是那本长公主籍”   她唯一同他提过的书只有这本,只是这等皇家秘辛十分难寻,只有京都最大的那个书馆里或许有卖。   林胥笑而不语,从怀中取出一本古册,封面泛着点点古旧的黄,净是时间与历史的味道。   顾温凉迟疑着接过,书页上头还残留着林胥身体的温度,她挽了挽鬓边的发,轻缓一笑:“多谢表哥挂心了。”   林胥望着她精致秀气的眉眼,心间一动,而后没忍住揉散了她随意用木簪挽起的发,他似乎格外钟爱她一头秀发。   “温凉,先留在这里,而后你我一同回江南,可好”   他到底问出了口,可话还未落就后了悔。林胥眼瞧着顾温凉唇畔温软的笑意从残血般消融,最后尽数归于冷漠。   顾温凉瞧了瞧手里的古籍,到底忍住了没有将它重新放回林胥的手里。   这些日子,林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却仍是日日里来寻她吟诗作画,蒸茶煮酒,其中所费的心力她都知晓。   江南是个好地处,可惜她所愿之人并非林胥。   左不过又是一场辜负,可就算是辜负,她也断不要沈徹之外的人。   “林胥。”顾温凉出声轻缓,这次并没有唤他表哥。   林胥垂立在双侧的手紧了又紧,而后笑着艰难出声:“表妹且说。”   “我不知温凉阁失火你在其中扮了怎样一个角色,可还是要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只是温凉尚有婚约在身,望表哥自重些。”   这话便是说得极重了。   林胥心里嘴里全是苦涩,却又不知该如何回,近乎落荒而逃。   他连着几日再没有出现,顾温凉欣喜之余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每日夜深十分,她总要悄悄地凑到红烛前翻开那本古籍,从中小心地将敏雪长公主的字眼找出来,然后挨个地卷成小小的纸条,每个字眼只有小指甲盖的一半大小。   再将这些小纸条掩在子悦纯白的毛发之下,最后没了法子,她将烧热的白蜡滴在自己的手指上头,顾不得被烫的灼痛感,将纸条粘了上去。   她生平没有做过这等拙劣荒唐的事,半夜时常咬牙坚持生怕外头守着的人发现动静。   全然不知她这样小心翼翼的一幕全数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   林胥白日里再不敢直视她清亮的眸子,只想在夜里来瞧瞧她,谁知一瞧,就瞧到了这样一幕。   她第一次开口问他讨要的东西就是那本长公主籍,他便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去寻,原以为是仰慕长公主的风姿,却不料她是打了这样的主意。   顾温凉在里头掩唇打了个哈欠,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的模样叫林胥眼角泛红,他静静垂立片刻,悄无声息地走了。   顾温凉的想法很简单,她绝不能真的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同林胥日夜相处叫她越发惶惑不安。   子悦生得机灵又有一副好模样,这些日子上蹿下跳的这庄子里的人都已习惯了,前阵子偷溜着出去都要被好一阵检查,这些日子许是了解了这小家伙的秉性,甚少关注它了。   顾温凉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好歹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至于那本长公主籍,是因为子悦到底是只雪狐,不会说人话,便是真的出去找着了顾奕怀和沈徹也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死了,而她身边的白狐活了下来。   可若是将这些字样藏在它的毛发间,旁的人顾温凉不敢说什么,可沈徹是一定知晓的。   在江南的竹林里头,沈徹曾将崇晋帝的那幅敏雪长公主画像交与自己观赏。   世上没有这样巧的是,只要沈徹知晓自己没死,那旁的事,皆可徐徐图之。   院外暴雨如注,倾盆而至,顾温凉清润的瞳孔泛出不一样的光亮,她抿唇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怀中躺着一无所知的子悦。   这样的夜里,同样无眠的除了顾温凉,还有林胥。   他身边的侍童也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愤愤出声道:“少主,这表小姐也忒不识抬举了,那日那样大的火你也要进去那破阁子里将她救了出来,为此好几个暗卫被宸王的人错认为江王的人马,皆是丢了性命。”   “表小姐不知感恩也就罢了,成日里也没个好脸色,还想着带消息给那禹王。”   林胥蓦地沉了脸,低喝道:“胡说什么”   那侍童跟了他许久,鲜少见他这般模样,虽不再说话,心底却到底存了气。   “派人将那畜生杀了吧。”   许久,林胥方才出声吩咐。   子悦,与子成悦。   真真是碍眼得很。   夜色沈浓,林胥稳稳端坐在软椅之上,闭目冥思。这些时日京都大变,禹王沈徹将京都近乎翻了个底朝天,明里暗里排查无数遍,他每日里都得提防着小心翼翼。   更别提还有一个同样不好招惹的宸王,比之沈徹更为冷静,善于从从各种细节中抽茧剥丝,手段不凡。好在这一对兄弟都将怒火撒到了江王的头上,他只要再销声匿迹一段时日即可。   可与这些事情相比,顾温凉才是他心底最在意的。   江王这次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心里无比清楚,这是唯一可以将她独占的机会,而他自己,身子里的每一处骨血都叫嚣着不想放弃。   哪怕明知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逃离。   林胥猛的闭了眼,不愿继续想下去。   ===   而另一边的江王,被太后和言贵妃的擅作主张气得直跳脚,连血都怄出来几块。   偏偏太后还信誓旦旦地用后宫的生存之道说事,气得他当场拂袖而去。   他就是再蠢也绝不会去触及沈徹的逆鳞,同样的手段被太后用了两次,两次都要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还彻底惹上了大将军府,随后沈慎又被言之凿凿的言贵妃大病了一场。   用了无数的汤水才堪堪将养回来。   却还是避无可避对上了沈徹。   江王府里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沈徹不请自来,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之上,气势如同高山之巅不可仰仗。   沈慎有些发怵,他眉心轻蹙,虚虚咳了几声,下意识瞧了瞧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看看沈徹,他抿了抿唇。   “本王没想这样。”   沈徹微微睁开了眼,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看得沈慎一愣,旋即默言。   还能说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就连崇晋帝也只能关了御书房的门叫沈徹前去谈心的事,他有什么法子补救   思及此处,沈慎一个头两个大,宫里的太后和言贵妃被关了禁闭,一见着他就只会哭,他忙得焦头烂额,天天要与沈唯斗智,还得躲着不与沈徹碰上。   如今躲也没用了——人家自己找上门来了。   沈徹手指轻敲,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终于沉沉地开了口,声音如同破铜烂铁的敲打之声:“舒涣在本王手里。”   江王阴柔的面容一变,置于衣袍之下的双手轻轻动了一动。   “你要如何”   沈徹这才扯出一个森寒的笑意,硬朗的面容有些狼狈,许是许久没有休息,胡茬子冒出了一圈,他也不在意。   “不想如何,给她陪葬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定在每晚十一点可好? 第57章 意图   沈慎胸口闷痛, 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压下胸口那一股子咳意。   “众目睽睽之下绑了工部侍郎之女,父皇会作何发落”他无奈, 只能将崇晋帝拿出来压压沈徹。   沈徹稳稳而坐, 神情睥睨又冷漠, 连话都不想说。   沈慎头痛得要命, 修长惨白的手指抚上额心道:“你今日来找我,便是说这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一个女人生死,我自是不放在心上的。”   听了这话, 沈徹突然浅浅地笑了, 他身子有些许僵硬有若冬夜里的寒石, 叫沈慎一阵惊疑不定。   “带上来。”他淡漠出声, 沈慎这才看到那一队禹王亲卫的后方, 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被束缚了双手,素来怯弱的面上满是泪痕,也不说话,就扁着嘴默默地抽泣。   沈慎陡然站起身来,眉目冷肃, 和沈徹如出一辙的凤眸微微眯起。   “不知如今, 皇弟可放在心上了”   沈徹眸中暗沉得如同打翻了墨砚,任谁也瞧不出什么情绪,他转动着手里小巧的玉杯饶有兴趣地问。   沈慎沉沉咬牙,小姑娘怯怯弱弱的, 恐怕是被沈徹这混蛋吓得不轻。   “沈徹,你眼底还有没有王法”沈慎被气得胸口痛,急急地咳了几声,问出口的话却连自己也要嗤之以鼻。   果不其然,沈徹彻底冷了面色,他手里精巧的白玉杯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王法你们往将军府放火之时,没曾想到这般结局吗”   沈慎默言。   人就是这样搞笑,自己做的事怎么也不觉得过分,唯有他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才拿律纪说事。   可这件事让他自己都气得跳脚,但凡还有一些理智的人哪里会这样做现在自保不足还惹恼了皇后和大将军府,简直得不偿失。   他狠狠咽下一口气,与沈徹漠然的眼神对上,江王府的亲卫也蜂蛹而出,将他护在中间。   最后打破局面的却是舒涣细弱的抽泣声。   沈徹几天几夜没合过眼,脾气暴戾得很,他一个眼风过去,舒涣就捂了嘴再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沈慎见了这一幕,怒声道:“皇兄莫太过分,这里好歹还是我江王府!”   “过分如何”   沈徹一步一步向前,只逼得他倒退几步,沈慎这才清楚的瞧见他的瞳孔。   漠然又狠决,像是战场上的冰冷□□,强势而肃杀。   “倒没想到你这等阴狠宵小之辈,向父皇请旨赐婚的竟是这么个小小工部侍郎之女。”   沈徹似是觉着好笑地勾了勾唇,瞧着沈慎的面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他心里才好受一些。   全京都的人都以为工部侍郎之女舒涣是被圣上看中赐给江王做正妃,却没一个人知晓,这舒涣,是沈慎自己去求来的。   甚至连言贵妃和太后那,江王都一直守口如瓶。   工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若是往常,连个侧妃也难说,更莫说是正妃之位了。   舒涣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里的水雾分明,有些想不通沈徹话中的意思。   沈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也是动了怒气冷哼出声:“彼此彼此罢了,皇兄又能好到哪里去”   当初闹出那样大的阵仗,有何资格说他   说罢,他手臂一挥,江王府的阁楼之上就出现了一队队持箭的亲卫,箭尖闪着寒光,气氛一瞬间十分紧张。   沈徹不将他的动作放在眼底,一个回身就将沈慎甩飞出老远。   沈慎胸口闷痛,咬牙不止,楼上的亲卫都在等他一声令下,可他望着有若神祇的沈徹,愣是没有出声。   自小他就被沈徹两兄弟排挤在外,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他们三个就再没有同龄的孩子了,他将他们当兄长,皇祖母与母妃却从小教他要求他夺取太子之位。   道路越行越远,直至最后水火不容,他眼里的两个兄长视他为掌中钉肉中刺,连他自己也开始不择手段谋取东宫之位。   可真看到了沈徹丧失心智的这般模样,他心里又觉得气恼,气皇太后,气言贵妃,更气自己。   沈慎咳了几口血出来,舒涣见状低低哀叫一声,手却被禹王府的侍从牢牢困住,眼泪水成串的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甜腥味,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府的墙头突然跳出来一团血色的不明动物,蠕动着朝着这边爬来,一动就是一串血迹,同时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声。   沈慎瞧了一眼,趁着沈徹愣神的功夫爬了起来,狠狠擦了自己嘴角的血迹。   可怜沈慎这段时日诸事不顺,先是被宫里的两位气得不行,又被崇晋帝怒骂了一通,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回来了还得对上沈徹的拳头。   最后还是王福一动不动瞧了那团东西半晌,尖锐出声:“王爷!是顾小姐身边的子悦!”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徹目光一凛,几步走到不成形状的子悦跟前,俯下身将血肉迷糊的子悦抱起,后者见了他,吱了一声就没了生息。   沈徹一声低吼:“太医呢!”   一炷香的时间后,常驻在江王府里为沈慎调理身子的老太医战战兢兢,额头都沁出了汗滴来,生平第一次为一只狐狸号诊。   沈慎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不过看在沈徹冷得如寒冰的面色上,他冷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这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畜生,占了他的床,用了他的太医,这叫他浑身都起了细皮疙瘩。   房里的药草味浓郁得很,舒涣从他身后冒出半个脑袋,眼角的泪还没干,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小狐狸怎么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糯糯的,沈慎眉心一挑,没好气地道:“断了一条尾巴,死不了。”   舒涣捂着嘴低低惊呼一声,又将脑袋缩了回去默不作声。   沈慎侧目,却见她突然扁了扁嘴,抽动着鼻子道:“我想回府。”   半天不到的功夫,她就从府中的软榻上被带了出来,还见了几回血,可吓得不得了。   沈慎破天荒的柔和了神色道:“等会就叫人送你回去。”   沈徹现在没心思管他们,凤眸死死地盯着那个老大夫,终于不耐烦地出声:“伤口严不严重”   那老大夫哭丧着脸,咽了咽口水答:“禀王爷,这只狐狸断了尾巴,又加上长时间跑动,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应无大碍。”   最后还是弱弱地加了一句:“臣已替它止了血,至于恢复……还是要找专门的兽医。”   只是京都养猫狗的人少,多是世家贵族,相应的兽医也少得可怜,大多数都是打着幌子捞钱的骗子。   沈徹轻轻颔首,凤眸里亮起灼热的光亮,他伸手抚了抚子悦血色的毛发,也不嫌弃它的脏乱。   总所周知顾温凉极为喜爱子悦,基本上去哪都要带着,而青桃她们也都说起火那日子悦和顾温凉是在一块的。   如今子悦带着伤来找他,是不是……他还能燃起一些希望   沈徹的喉间有些发堵,目光亮得吓人。   沈慎揪开那个老太医上前一看他这样子,不由得耸了耸肩。   “你不会认为顾温凉还活着吧”   沈徹一个冷到极致的眼风扫过去,沈慎讪讪地摸了摸鼻梁,不敢再说什么了。   “嗯那是什么东西”沈慎凤眸盯着子悦那血色毛发上的几个白点,素来爱干净的他不敢凑上去看,只是指着疑惑道。   那个老太医颤着手摸了上去,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捷足先登,一看,是面色阴沉到极致的沈徹。   沈徹手心里的三张小白条分外的显眼,因为染了血而糊成了一团,他只能模糊看出个形状,可饶是这样,他的手都有些抖了。   沈慎此刻也看出了不一般来,他抚了抚额心问:“怎么回事”   可惜这个时候,谁也回答不了他。   片刻后,丫鬟打来了几盆清水,沈徹小心翼翼地将那纸条上的血洗干净,动作不敢稍重一分,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一想到某种可能,他就觉得手软得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张纸条,最后还是沈慎看不下去了,道:“给我吧,本王亲自来。”   事到如今,沈徹也稍微回复了些理智,他没有理会沈慎,而是将那几张泡得发白的纸条拿到蜡烛底下。   “这是什么”   烛光下的纸条发着幽幽的光,三张小的纸条依次摆开,有一张上的字完全被磨灭了,剩下的两张略有些迷糊。   “雪长”舒涣轻轻念叨出声,而后问同样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沈慎:“这是何意”   旁人不明其意,沈徹的脑子里却已经炸了开来,那幅敏雪长公主的画像还挂在府中的墙上,想着大婚以后好搏她一笑。   他低低地笑出声,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紧盯着那两张小纸条,心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沈慎见他这般情态,心里大致也有了底,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想来往后上朝再不用面对顾奕怀那双苦大深仇的虎目了,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传令下去,暗中加派人手,给本王掘地三尺地找。”   他声音里都带了不稳的颤音,沈慎瞧了身后的舒涣一眼,默然片刻开了口:“你们也派人去找。”   沈徹终于抬眸望了他一眼,道:“你无需如此,该算的帐本王都一一记着,一个也不会漏过。”   沈慎苦笑着耸肩:“本王还没沦落到对一女子下手的境地,你若要记,便记着吧。”   沈徹深深望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纵然此事他真不知情,也断然因他而起。   待温凉被找回来,宫里的言贵妃和太后,都不可能再活得如无事人一般。   想起崇晋帝的处置,他就想发笑,区区禁足便能买他王妃的一条命吗简直痴心妄想!   至此,京都暗地里又掀起一阵风浪,而此时的顾温凉,却被满脸不虞的林胥叫住了。   庄子本就不大,为了迁就她分出了一大片厢房,就是林胥本人,都只能日日宿在书房里。   这是顾温凉这些时日来第一次进林胥的书房,里头空间不大,满是一股子古朴书页的气息,间或夹杂着熟悉的草药味儿。   林胥素来温文尔雅的面庞尽数笼在阴影之下,顾温凉行得不疾不徐,坐在他对面的软凳上,素色的衣裳掩饰不住她窈窕有致的身形。   外头日光有些大,书房却是背光,不仅不亮堂反而阴暗得很。   顾温凉忆起自己做的事,心底泛起一股子心虚之意,两辈子没做过这样的事。   “表哥唤我前来是所为何事”最终,还是她轻轻开了口问。   林胥虚虚放置在案桌上的左手忍不住动了动,再是波澜不惊的心境都受了影响。   他清浅地笑,朝着身后的侍从点了点头,顾温凉不明所以地望着,直到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厮端上一块蒙着黑布的东西,她的表情才有所松动。   不知为何,心底的惶惶之意越来越深重。   林胥观察到她的表情,亲自将那黑幕揭了开来。   那赫然是一条染了血的尾巴。   顾温凉身子软了下去,即使才看上一眼,她都可以确实那就是子悦的尾巴。   她日日里抚摸,子悦每每用这跟雪白的尾巴卷了她的小指,痒痒酥酥的又可爱又可气。   林胥自顾自地徐徐道来:“虽然很不想说,可还是叫表妹如愿将消息放了出去。”   明明温润如玉的声音听在顾温凉的耳里,却叫她气得身子直发抖。   “你……你!”她话都说不完整,林胥踱步道她的跟前,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审视目光道:“说来表妹应该好生向我道一声谢不是吗”   “若不是我,表妹已葬身火海了吧救命之恩,表妹便是这样报的吗”   顾温凉一双杏眸睁得极大,她似是从没有看清林胥,只道他是一个儒雅异常的正人君子,更是感念他前世的相助之恩。   “古人常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表妹这身子,给了我如何”他突然凑得极近,近乎贴到了顾温凉的脸上。   她想也未想,手已落了下去,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这书房之中,她气得狠了,连面色都涨红起来。   “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诗酒侬替换了一下,是突然想到的梗,超酥~   我超爱你们~   笔芯! 第58章 从不舍得放弃你   顾温凉左手痛得很, 这一巴掌用了极大的力下去。   林胥捂着瞬间肿起的右脸颊,面色阴沉如水,盯着顾温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离。   自他会说第一个字起, 他的生活便被顾温凉三个字牢牢围住了, 祖母日日里念叨, 金氏一提到她也要默默掉眼泪, 就是林府里的顶梁柱林大爷每每提及,也曾几度红了眼。   小时候他想着一定要好好念书考取功名,这样才可将表妹救出来与祖母共聚天伦。可他这个表妹身份高贵,压根不知还有他们的存在, 十几年来便是一封信也没有寄来过。   待懂事了又在想, 这个表妹会否如祖母所说, 长得十足像他早逝的姑母吗?   直到两月前他终于见了这困扰了多年的表妹, 那日烟雨不断, 他顾不得发丝眉间的轻风细雨,抬眸望进了她的眼底。   直道她当真是人如其名,明明莞尔一笑的模样可乱人心海,每日里却是冷漠淡然居多。   便是与自己的几次碰面,也多是冷冷清清地说两句话, 一丝温度也无。   可那日在玉安楼又分明不是这般的, 那时她在另一个男人身侧,饮酒微醺,娇音暖语,他却只能隐忍着躬身告辞。   顾温凉顾不上他在想些什么, 只觉得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前世里那般温润如玉的公子,私底下便是这般模样的?   “林胥你若当真觉得我欠你一条命,左不过我将命赔给你罢了。”   她声音清脆,眼里气得泛着泪光,林胥突然就不敢同她对视,低垂的眼眸里全是灰暗的光。   他方才都说了什么混话啊?   只怕林府的众人知晓他做了什么混账事后,都会对他失望至极。   顾温凉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书房,那模样像是对他避之不及一般。   林胥突然就红了眼,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黑暗里哑哑出声问:“他们可察觉到了?”   那个小厮抱拳恭声道:“少主,禹王和江王突然联手,京都被翻了个十之八九,不过半日的功夫,恐就要疑心到这儿了。”   “吩咐下去。”   那小厮等着他吩咐,却突然没听见声音,抬眸一看,发现林胥温润的面目有些狰狞,目光闪烁不定。   “吩咐下去,全数撤离。”   他终于下了决心,沙哑出声隐于黑暗:“将……将表小姐留于此处,其余人等尽数撤离。”   ===   顾温凉步履匆匆回了自己的厢房,一入门就朝两名丫鬟谁来了也不准放进来。   她生来没受过那等言语上的轻薄,此刻手还在隐隐作痛,她失了力气跌坐在软榻上,将衣袖里那根染着血的尾巴拿出来,一股子甜腥味吸入鼻腔。   顾温凉恨恨地咬牙,眼泪一下子就划过脸颊,又是自责又是心疼,那样小的家伙丢了一条尾巴又无人看伤,若是找不到沈徹就失血过多死了可怎么办?   可恨自己被囚在这样的地方,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如今只好寄全部希望于顾奕怀和沈徹了。   ===   而此刻禹王府的书房里却并不平静,除了沈唯皱着眉头站着,房里还出现了一男一女。   赫然便是崇晋帝和皇后。   崇晋帝负手而立,站得笔直,他望着一向叫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怒喝:“你如今是想做什么?叫外头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你要造反呢!”   沈徹心里存了气,看也不看崇晋帝一眼,只对着面露憔悴的皇后道:“母后无需担忧,儿臣自有分寸。”   崇晋帝的声音一哑,没再说下去。   只是指着一旁站得笔直的沈唯道:“你个做皇兄的还不劝劝?”   沈唯这些时日没睡好,此刻掀了掀眼皮,凉凉地道:“父皇都劝不动儿臣怎么劝?”   真是笑话,您自己这尊大佛明知缘由却按住不发,反倒叫我来劝?这是个什么道理?   崇晋帝气得跳脚,却见皇后心疼地抚了抚沈徹瘦削下去的面庞道:“我儿放心。”   崇晋帝眉心狠狠一跳,觉得自己这个孤家寡人做得真是可以,却还是不死心地道。   “此番算是父皇一时不察,朕瞧着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就很不错……”   崇晋帝本就对顾温凉不太满意,不想委屈了最像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时时都要提上这一茬。   “报!”   沈徹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他朝着门外的人低低道:“何事?”   “禀王爷,我们在京都城郊之地发现了一处庄子,顾小姐疑似就被困在里头。”   沈徹脑子里便只剩下这一句话,叫他分不清真假。他狠狠握了握有些发抖的手,怀疑自己是听左了。   便是沈唯目光都变了变,有些惊疑不定。   原以为是沈徹瞎折腾一场不愿相信顾温凉死了的事实,如今瞧来,倒也不尽然?   窗外阳光升至最高点,沈徹的眼里突然就亮起了一丛光亮,反射着一点点晶莹。   原来山穷水尽之下真有续路,真不枉他涉千山万水而至。   沈徹一把抓住桌上的佩剑,气势锐利之极,再也顾不上崇晋帝强装淡定的神色,道:“王府亲卫,随我走。”   崇晋帝抚了抚胸口,转头去问沈唯:“这顾温凉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庄子里头?”   沈唯目光深远,忆到这些时日沈徹对他淡漠至极的态度,心里对皇太后和言贵妃万般的厌恶,相对的,对偏袒那头偏袒得彻底的崇晋帝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儿臣怎么知道?”   随后他几步踏出了书房,边走边吩咐:“叫人去通知顾将军。”   崇晋帝彻底冷了脸色,拿起桌上的一块墨砚就砸。   “陛下只管砸就是,正反臣妾瞧着老七也不想用这块墨砚了。”皇后声音凉嗖嗖,崇晋帝动作一顿,那墨砚碎了个彻底。   他定睛一瞧,才发现那墨砚是自己赐给老七的进贡之物。   皇后气红了眼睛,转身就出了书房。   这会子沈徹已到了那庄子里,王福一边小心翼翼地观望四周一边禀报:“王爷,属下们适才搜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庄子已空了出来。”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道:“顾小姐在后头的厢房里,属下不敢进去……”   “带路。”   沈徹沉沉打断了王福的话,整个庄子死气沉沉连个人影也没有,一看便知里头的人已全数转移了。   待到了禁闭的厢房门口,沈徹却突然胆怯了,他剑眉深蹙,伸出的手定在半空。   心慌意乱,怕里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怕里头的人伤痕累累,怕他往后余生纵寻千百遍身旁也再无她。   沈徹瘦削不少的面上闪过一丝惶惶之色,大手触到了木质的门板。   门却从里头被打开了。   顾温凉听到外头的动静心头没底,一开门就与一张发愣的面孔直直对上。   五月的阳光很暖,照在沈徹的发梢和眉间,顾温凉觉得有些刺眼,她眼底酸涩得很,眼泪毫无征兆就落了下来。   “你来啦?”她樱唇微启,却尝到了一股子苦涩的味儿。   沈徹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常服,剑眉星目凤眸深邃,下颚收得死紧,一大片的胡茬显得他有些狼狈,顾温凉望进他血丝深重的凤眸里,哭着哭着就笑了。   “阿徹。”   她柔柔地唤,眉目精致宛若从画中走出一般。   沈徹突然哑了声音,多日来的惶恐绝望不安都抵不过她此刻眉梢含笑,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前,完好无缺。   顾温凉走到他身前,嗅到熟悉的薄荷叶子的清爽香气,伸手抱住了他。   沈徹的身子一瞬间变得极其僵硬,女子熟悉的香味一点点沉入心底,他能感觉到顾温凉娇小的身子依旧香软得不像话。   “让我抱抱。”顾温凉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听到他如惊雷的心跳声,伸手勾了他的小拇指。   沈徹终于确认下来,他双臂一揽,将顾温凉身子围得密不透风,下颚抵在她的头顶,嘶哑出声:“你吓死我了。”   他话里不加掩饰的浓浓委屈之意听得顾温凉鼻尖发酸,她眷恋地蹭了蹭他胸膛,声音同样失了清脆,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还好你不算笨。”   这等情况之下,顾温凉自问,便是自己也不会存半分侥幸的心理,再是不能接受也只会认为人死了。   沈徹失而复得,将她搂得牢牢的,听了她的话凤眸微敛,默声不语。   哪里是想到她还活着?明明就是怎么也舍不下才不敢放弃,往后的日子没了她,他的日子将会何等黯淡无光?   想也不敢想。   过了片刻,顾奕怀和沈唯沈慎都得了消息赶过来,沈徹还勾着顾温凉的手不放,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顾奕怀向来铁骨铮铮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揉了揉顾温凉的脑袋,倒是让沈慎一阵啧啧称奇。   “爹爹。”顾温凉柔和了眉目唤道。   顾奕怀这几日也憔悴了许多,此刻却笑得格外开怀。   三位王爷齐现,一行人送顾温凉回了大将军府,如此大的阵仗立马传遍了京都世家里。   流言蜚语如风一般卷遍了百家小巷,而此刻的顾温凉,却再无心顾及那许多了。   秦衣竹得了消息,早早就从显国公府出了来在大将军府等着,眼皮肿得和核桃一样大,只能用面纱挡着。   顾温凉人前还是十分羞涩,不光两位王爷瞧着,就连自家爹爹都虎视眈眈瞧着沈徹目露凶光,她偷偷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   沈徹视线不离她一步,只觉得她这样鲜活的表情十分叫他安心。   回到了大将军府,秦衣竹见着她就抱着哭了好一会儿,沈唯见了这一幕摸了摸高挺的鼻脊,从鼻间冷冷哼了一声。   顾温凉看着同来的沈慎和沈唯,有些懵懂。   这几位不是生死大仇吗?怎么如今这样和谐也没打起来?   “你说是林胥将你救了然后囚了起来?”沈唯沉声发问,目光阴恻恻地瞥向了沈慎。   沈慎面色也有些挂不住,道:“本王可丝毫不知情。”   虽然他知晓十几年前自家母妃和太后做的那等子蠢事,却完全没将林家放在眼里,不过是一小小商户之家,如今看来却是大有玄机在里头。   顾温凉坐在软凳上,轻蹙眉心,低低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不甜的?!我是亲妈,亲的!   给三儿子《诗酒侬》求波预收   其实我私心底有点喜欢沈慎,哈哈哈,笔芯!   今天早点发了出去玩儿~ 第59章 没完   “也不知道林胥是怎么知道我房中有暗道的。”顾温凉抿唇, 而后问一直皱眉思索的顾奕怀道:“爹爹知晓这事吗?”   顾奕怀迟疑着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道:“府里的修缮工事我交给了京都十分著名的工匠,独独温凉阁早先是温凉的娘亲在住, 我怕她不习惯, 便请的江南的工匠。”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 与沈徹含着薄怒的目光对上, 脑子里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那工匠说不得就是与外祖家交好。”   沈徹从顾温凉说出林胥囚了她之后脸色就十分不好看,沈慎莫名瞧了他一眼后离得远了一些,这样一来又贴近了沈唯, 惹得后者一顿嫌弃。   “只不过他也并未为难我……许是知晓你们寻来了, 便自个儿走了。”顾温凉忆起林胥说的那些昏话, 有些难堪地咬了咬下唇, 没有抖落出来。   可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沈徹的眼睛, 他的心陡然往下沉了一下,眸中落着簌簌的暴风雪。   林胥他,很好!   沈徹忍不住握了握手中的佩剑,竭力压制着心中涌起的暴戾之意,恨得咬牙。   顾温凉的侧脸柔和, 似是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浅浅露出一个笑意,唇畔的两个小梨涡娇软惑人。   沈徹瞧着这才好受些,视线黏在她精致的脸上不离分毫。   还能这样望着她,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简单地交代完情况后, 沈唯移步出了正厅,路过秦衣竹身旁时还是迟疑着顿了步子。   “你还不走留在这干什么?”他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眉心问,语气虽算不上柔和,却比平素里好上太多。   谁料秦衣竹却是理也不想理他,朝着顾温凉歇息的厢房走去。   “宸王殿下还是离臣女远些罢,我这人冲动得很,断断是做不到眼睁睁瞧着好友去死的。”   空幽的曲廊里,略显空灵的话回荡。   沈徹听了这话,剑眉不动声色一挑,从鼻间冷哼一声,径直去了大将军府的书房。   有些事他还要找顾奕怀那老狐狸确认一番。   沈唯这次做得着实过分,短时间之内他不太想和他接触。明明知晓自己那样看重顾温凉,却还是不把她身边的隐患当一回事,反而想着引蛇出洞,沈徹无比失望。   此次顾温凉福大命大,没有出现个万一,可这样的好运下次还会有吗?   越想沈徹心底就越不舒服,好在婚期眼看将至,好生将人拢到自己的羽翼下护着才是王道。   剩下一个不明真相的沈慎受了些风寒,虚虚地咳了几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目光深远嘴里忍不住嘀咕几句。   “一个个这都是怎么了吃了□□一般。”   他止不住摇了摇头,显国公府的嫡小姐性子原来这样烈,还好自己慧眼识珠,早早将舒涣那个小丫头定为了私有物。   不然每日里光是这样一声冷嘲热讽,他哪里受得住?   原本身子就不好。   “滚!”沈唯刚被两人甩了脸子,一腔的火没处发,偏沈慎还不识趣在耳边呱噪,当下就冷声道。   沈慎一愣,目光冷得有如极地的冰屑,他扯了扯嘴角,嘲弄道:“本王怎么看该滚的人是皇兄才对。”   说完,也不管沈唯面色多难看,甩袖就走。   哼,下次再不上赶着帮人家做事了,临到头什么都没捞着还被吼了一顿。   沈慎心里别扭,连带着脸色也不是很好。   ==   顾温凉却在厢房里看到了才睁开眼睛的子悦。   小家伙眼睛微眯,连爬也爬不起来,嗅到熟悉的馨香,好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是顾温凉,嘴里的呼噜声大了许多。   它下意识地摇尾巴,意识到不对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   纯白的毛色下掩着一截白色的绷带。   它已经没有尾巴了。   顾温凉看着粘人的小家伙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蔫蔫地趴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心疼得不得了。   “小姐!”同样心疼的除了顾温凉,还有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的青桃。   顾温凉喉间哽咽,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庞,问:“子悦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青桃红着眼圈道:“没什么大碍,子悦还小,尾巴断了好好养着兴许还能长出来。”   顾温凉这才放下心来,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子悦柔顺的毛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胥当真是心狠手辣动了杀心的!   顾温凉四肢百骸涌出寒冰的细流,她美目微睁,对他的感恩之意随着子悦的这条尾巴而消失殆尽了。   林胥这人,平日里怎么看也只觉得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动起手来竟也丝毫不心软。   真是看错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府众人的意思……   顾温凉咬唇,脑海里又浮现出府里老太太慈祥的面容,还有她平日里念叨着怎么也放心不下她的样子。   所以索性叫林胥囚了她将她带回江南。   若此次真叫林胥如了愿,是不是从此这世间就再没有顾温凉?   有的只是林府内宅里新进的少夫人,终日见不得光,一生郁郁而终。   她不敢再想下去,接过青桃端上来的茶水轻抿几口,复又起了身道:“叫人好好看着子悦,它伤还未稳定下来可不能乱跑。”   小家伙眷恋地用两只爪子抱了她的手指头,顾温凉莞尔,揉了揉它白嫩的肚皮。   青桃则是忧心地问:“小姐这是要去哪?您还是好好歇一会吧。”   顾温凉摆了摆手,道:“我无事,爹爹可是在书房里?”   片刻后,顾温凉前脚才进书房的外间,就听见里头冰冷的怒吼。   “将林府所有人带到京都押看,本王就不信了还逼不出一个小小的林胥?”   顾温凉一愣,放轻了步子。   沈徹这声音一听就是气狠了,在旁的事上他一贯沉着冷静,只每每在她身上失了分寸,气昏了头脑。   他堂堂王爷之尊,若是连自己心上人都被宵小之辈在眼皮子底下囚了出去,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且这次没逮着人,他就像是吞了一根尖刺,吐不出咽不下,时时忧心会不会还有下次。   房里头安静得可怕,顾温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里头的顾奕怀许久才出声,却破天荒地不赞同。   “那到底还是温凉的外祖家。”   “本王不管这些,所有威胁到她的东西,都要一一拔除干净。”   顾温凉心头一颤,睫毛根根垂了下来。   谁料房门竟然开了,顾温凉猛的抬眸,却见沈徹目光沉沉如水一把扼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书房之中。   “爹爹。”顾温凉先是叫了顾奕怀一声,而后替他们倒了一盏茶水。   屋子里袅袅升起茶香,仿佛能洗涤人的心境一般。   “这事就这么过了吧。”她挽了挽耳边的发,神态认真而温和,瞧不出一丝怒气。   “不行!”沈徹声音斩钉截铁,目光里满是惊怒。   她一句轻轻巧巧的算了,他却为此足足五天五夜没有合过眼,闭眼睁眼满脑子都是她明眸皓齿,眉目纯良的模样,心里的惊痛无人能够体会。   哪里能就这么算了?   此事没完!   “王爷,这也是臣的意思。”   顾奕怀唏嘘不已,抚着黑硬的胡茬道:“臣不知事情缘由,但……”   他看向顾温凉道:“温凉,你外祖家不会害你,爹爹虽同他们多有不和,却都是盼着你好的。”   林府的人有多偏爱林宿,没人比他更清楚,好容易见着了她的独女,是断断舍不得使阴私在顾温凉身上的,只怕都想着怎么弥补缺憾呢。   顾温凉轻轻颔首,这点她也体会到了。   到底林胥还是救了她一命,虽后头言语轻佻行事荒诞却也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自己,就是最后沈徹找了过去,他也没将自己囚了继续跑。   这些就足以看出许多东西来。   沈徹瘦削了一大圈的面庞满是不虞,下颚绷得死紧,顾温凉这样的举动等同告诉他一个事。   那就是林胥在她心里头的地位不轻。   她生性淡漠,他足足捂了这么多年才叫她动了一点心,无人的时候摸摸小手什么的都要恼个半晌,更别提其他的了。   可林胥呢,囚了她不说,也不知道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现如今她还说此事过去了?   顾温凉望着他憔悴不少的硬朗面庞,琉璃色的杏眸里溢满了心疼,也知道自己的话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她何尝不恼?   可每每恼恨之际,望着那凝聚了林府众人心血的乌木匣子,又想起前世执着伞闯了国公府的男子,又没了气性。   “着人即刻拿林府众人入京,三日之后,本王要见着人。”沈徹墨色的瞳孔深幽不见底,第一次对顾温凉的请求视而不见。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顾温凉一眼,道:“成亲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说完,他都不敢望顾温凉的神色,生怕一个忍不住什么都答应了她。   顾温凉低垂了眸子,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疏离,她心底委屈又不好受,强自撑着不在顾奕怀面前露出来。   “王爷这几日是急坏了,年轻人把事说开了就好了。”顾奕怀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慈和。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诗酒侬》预收,作者软萌可调戏~么么么哒 第60章 夜闯   婚期是由崇晋帝亲自定下的六月二十日, 钦天监瞧过日子,大吉宜婚。   因着沈徹已被封了王,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 大婚之日倒不需要如皇子一般繁琐, 也无需去跪见宫中贵人, 顾温凉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毫无厘头的大火随着顾温凉平安无损的归来而渐渐被人遗忘, 顾温凉连着几日都未踏出过房门。   整日里就是看书赏画逗逗恢复了些精神的子悦,日子倒也过得挺快。   烧毁的温凉阁被顾奕怀圈了起来,再现修一个是眼看着赶不及了,索性将后院最大的厢房好好修缮了一番, 顾温凉就暂时住在里头。   五月的最后一日, 天降大雨, 滂沱而至。   顾温凉望着窗外的雨幕, 眉心一皱, 怀里的子悦这几日被养得极好,除了那根断了的尾巴还显得有些突兀,毛色竟越发的光泽了。   “怎么突然就落雨了?”她将头上的簪子一一取下,言语间有些失落。   青桃陪坐在一旁,听了这话停下手里的绣活道:“这天儿就是这样, 下了雨倒不显得闷热了。”   “小姐等明儿天晴了, 再将帕子送给王爷也不耽搁。”   顾温凉脸渐渐地涨成了粉色,她嗔怒,将手帕收于袖口。   “你这丫头,我何时说这是给他的了?”   可话才说出口, 顾温凉就想到了那帕子上的字,默默地闭了嘴。   她清润的眸子渐渐的暗了下来,自从那日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了。   原想着今日悄悄出门去寻他将话说清楚的。   他心底的愤怒顾温凉自然知晓,可每每想起前世,那雪中送炭的一点点温暖,足够她记上许久。   两面为难。   顾温凉想,这次的事就算了吧,若是有下次,她自不用再顾忌什么了,直接叫人捉拿了便是。   可沈徹他就是生气了,许是从没料到这种情况,顾温凉有些心慌。   帕子都绣好了,也打听好了沈徹今日休沐,奈何一场大雨,计划全乱了。   晚间,顾温凉用了晚膳后早早地就歇下了。   屋里的烛火摇曳不止,顾温凉辗转难眠,又起床翻了会书看,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   沈徹翻墙找了五六间房才摸到了这里,轻手轻脚地进来才想着甩个脸色给她看看,就见到了这一幕。   美人雪肌乌发,纯黑的发丝蜿蜒在床榻上,手里的书卷磕到了床边,她吐气如兰双眸微闭,身子浅浅的起伏。   沈徹站在门帘处瞧了片刻,积蓄了许久的怒气火气一点点的凉了下来,他自己怄了几天的气,她这倒好,睡得格外香。   想是这样想,沈徹还是缓缓走到了她的跟前,细细观看半晌,哑然失笑。   记忆中她一直是个娇弱的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又倔得很,却不想一眨眼的功夫竟长开了不少。   沈徹拿去她手里的书,又是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描绘山川地理之势,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匆匆扫了一眼就放在了案桌上。   屋子里熏着的香浅淡素雅,不同于旁处。   沈徹眉目深深,伸手触上了少女轻蹙的眉心,一点一点抚平,手下的肌肤细嫩温热,他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顾温凉睡得极浅,男子带着丝丝薄荷味的气息传来,她睫毛轻颤了颤,悠悠转醒。   屋里的光线幽暗,她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沈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剑眉紧皱。   顾温凉坐起身来,外头的寒风吹进来,她只穿了一件中衣,单薄的模样惹人疼。   “先盖好身子。”沈徹的视线划过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而后不自然地别开,生硬地道。   顾温凉轻轻颔首,乖顺地用锦被裹住身形,乖顺得不可思议,“你怎么过来了?”   沈徹站在床榻边,眸色暗沉。   “本王来瞧瞧你这屋子会不会再被一把火烧了。”   顾温凉眼睑微垂,一根根的睫毛分明,他话中的恨恨之意丝毫没掩饰,她听了倒觉得心底痒痒。   “还在生气吗?”她仰面轻轻地问,精致的面容上带着娇软的两个小梨涡,沈徹偏头不看她,却被她悄悄勾了小指。   沈徹冷着一张脸,心里酸酸胀胀没个着落。   “你是不是……”他眸色深深问,问到一半看着她乖巧的侧脸,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沈徹别扭地转过身,嗤笑自己今时今日的幼稚。   顾温凉聪慧,他没说出来的话她了然于心,纤细的身子动了动,道:“你想问我是不是心悦他?”   沈徹郁闷到了极点,早先有一个卫彬就叫他恨之入骨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林胥搅局,他心里如何能释怀?   所有叫顾温凉区别对待的人,都能叫他打翻心里的醋坛子!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屋里的烛光昏暗了些,她勾着沈徹的小指不放将人带到床榻前,声音认真又轻缓:“阿徹,林胥哪儿比得上你?”   无论是身份相貌或是才干,沈徹都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林胥是怎么也比不上的,他为何那样不自信?   沈徹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卫彬也处处不如我,怎么当初就入了你的眼?”   这个问题曾一度是他的心结,耿耿于怀不能稍忘。   顾温凉哑然,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消退了下去。   “我从不曾心悦过他。”她声音有些低,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一般,“许是我太过蠢笨,总叫他口头上的那个婚约拿捏住了。”   前世太过不堪,顾温凉眼里的光亮暗了下去,沈徹看了心揪揪的疼。   “那林胥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强硬地抬了她的小巧的下颚换了个话题,面色不虞。   顾温凉含笑摇了摇头,却见他喉间上下滚动了一圈,突然深深吻了下来。   沈徹憋了好几天的火气在尝到她唇齿间的甘甜时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他捧了顾温凉红晕朵朵的脸,急切地舔舐,顾温凉酥了身子瘫在锦被上,樱唇微启目光迷离带着水雾。   沈徹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脱了靴子将她抱在怀中平复呼吸,凤眸里的情、欲之色才开始慢慢消退。   “怎么每次都胡来?”顾温凉揪着他暗色的蟒纹袍,小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强自咬牙嗔怒。   沈徹得了甜头,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他将脑袋埋在她衣领后颈处,凉凉的鼻尖让顾温凉微微瑟缩一下。   “想我了没?”他孩子气地蹭蹭,对顾温凉的嗔怒避而不答,嘟囔着道。   顾温凉哭笑不得,伸手揉乱了他的发丝,才道:“想的。”   自然是想的。   “那你还不来找我?”沈徹突然不满发问。   亏他还日日守在王府里,笃定这不识趣的女人会送上门来,结果左等右等不到,倒是他来翻了将军府的墙。   顾温凉手里缠着他几根头发,闻言笑道:“今日准备去的,天突然下雨,这才作罢了。”   沈徹冷冷一哼,声音既愤恨又委屈。   “你个小骗子,净知道敷衍本王。”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杏眸温润,她突然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妆奁盒旁。   外头的风雨渐歇,可那股子寒风吹到身上也叫人受不住。   沈徹看了一会便道:“在找什么?你穿得单薄小心染了寒气。”   顾温凉将那帕子团在手心里,浅笑着被沈徹拉到怀里。   “你瞧瞧,喜不喜欢?”   顾温凉将那帕子展开,而后平铺在沈徹的面前。   沈徹闻言一愣,而后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一脸的惊喜模样。   那帕子不大,使用的材料上好,就是上头的花样也十分别致,雪白的素锦上绣着几枝寒梅,点点的红色成了帕子上唯一的亮色。   “你绣的?”沈徹挑眉,下意识地问。   顾温凉轻轻颔首,沈徹越发稀罕了起来,将那方小小的帕子放在掌心上,“倒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我女红水平也只有这般了。”   沈徹抚着上头的纹路,突然出声:“怎么想起绣寒梅在上头?”   他低头望怀中人精致的面容,她这样娇小惹人疼,喜欢的应该多是些牡丹芍药才是,怎么独独绣了两枝寒梅在上头?   顾温凉冰凉的小手在他矜贵的衣料上游移,房里的熏香袅袅升起,她昂起头道:“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率兵打仗之时,看多了血与泪,白骨都堆成了山,而边疆唯一的花,只有这寒梅了。”   寒梅傲雪而开,战事胶着之时,他冻得嘴唇干裂连自己的血都想喝,可每每看到这迟迟绽放的寒梅,他又想起了京都的清冷女子。   除了用生命捍卫国土,保家,护她,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沈徹低低嗯了一声,学着她的样子卷了一缕长发,迟疑着道:“我曾和你说过这些?”   顾温凉偏头,有些困倦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温凉眸子却有些晦暗。   说是说过,只是不是这一世。   沈徹欣喜,蹭了蹭她的后颈,凤眸中是的欢喜之意有如实质。   只是——他望着手心里小巧的帕子犯了难。   “本王要帕子有何用?”   一看就是女子的样式,他如何拿得出手?   顾温凉嘟了嘟红唇,不乐意了,“没用便还给我,我自个儿用。”   沈徹捉住她微凉的玉手放入怀中好生捂着,这才发现这帕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字。   夜色深浓,房里又只点了一根红烛,他得拿到眼前才勉强看清了那个徹字。   他难得有些傻楞,喉间有些发堵,许是没成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为他做这等事。   “傻宝儿,我很欢喜。”他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啄,心中欢喜,又蹭了蹭。   顾温凉眼底缱绻,弯弯绕绕的都是柔情,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她此刻安心得很,困意也就一点点袭来。   困倦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沈徹这么大一个人,在外是铁血王爷,心里觉得欢喜的时候就喜欢抱着她蹭是个什么习惯?   沈徹瞧出了她的困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哑声轻哄道:“困了就睡吧,我等会子就走了。”   他这样一说,顾温凉就掩唇打了个哈欠,水雾朦胧的样儿瞧得他心头发软。   “子悦怎么样了?小白那日回了王府便叫唤个不停,烦得很。”沈徹放柔了声音和她抱怨,眉眼却极为柔和。   “养得可好,日日里吃的都比我好,只是不能跑出去,这几日心里也不快活。”   “这小东西养着还算是有些用,没叫本王白费心思。”   顾温凉有一搭没一搭的地和他说话,身子困乏得很,眼皮都已闭上了。   沈徹瞧她昏昏欲睡的样儿,恨不得就这么将她用被子包着带回王府去。   但想想距离大婚之日也只有那么二十天的功夫,他又不得不忍着心底的念想。   顾温凉眼瞧着就要睡着,突然惊醒,杏眸睁得圆溜溜的问:“我外祖家如何了?”   沈徹一愣,面色随即冷了下来,但见顾温凉这样,不由恨恨地叼了她白玉的耳垂,委屈巴巴:“还在江南。”   “若真发落了,你又得和我怄气。”   他不满的神情落在顾温凉眼里,显得有些可爱。   顾温凉手里还柔柔地牵着一缕他的长发,听了这话放心地闭了眼睛。   沈徹那会子怒气十足,却到底还是不敢真的就将林府一干人等押到京城来,想来想去,既怕她伤心得抹眼泪,又怕她冷着一张脸不理他。   现在想想,哪有王爷当得比自己还要憋屈的人?   偏偏这个小没良心的心都长偏了去,净知道偏帮着外人。   可怀中的身子娇软香糯,惊才绝艳的禹王爷也险些酥了身子,搂着她蹭了又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趴,《诗酒侬》和《怎敌你眉目如诗》预收每加三十个,就加一更,请让我体验一把一天加十更的酸爽滋味吧!   情人节快乐鸭!你们都是我的小情人~笔芯笔芯~ 第61章 论沈唯追姑娘(一更)   一夜无梦, 顾温凉第二日转醒起来的时候,天已然亮了,自己好好的躺在床榻上, 被角掖得死死的一丝风也不漏, 而那条手帕也没了踪影。   顾温凉抬手揉了揉眉心, 莞尔一笑。   青桃毫无发觉, 挑了门帘进来,替她梳洗过后伺候着用了早膳。   顾温凉尚有些困意,半撑着脑袋问:“子悦的药给上了吗?”   琴心这时抱着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的子悦走了过来,颇为的无奈。   “小姐, 子悦死活不让奴婢上药, 一挣扎尾巴又险些流血。”   顾温凉睡意顿消, 她美目微转, 接过琴心怀中的小家伙道:“给我吧。”   子悦显然更黏她一些, 四只小爪子抓在她的手臂上,露出一个圆圆的尖脸,断尾就这样露了出来。   顾温凉摸了摸它的脑袋,喃喃道:“好似又重了些?”   “将药膏拿给我吧。”   夜里风雨潇潇,晨间却全然瞧不出半分痕迹, 外头石子路上水迹都已被风吹干, 点星的阳光照了下来。   外头的仆从拿了扫帚将昨夜风雨刮下来的落叶扫到一处,更有丫鬟婆子修剪花枝,树枝头的鸟鸣声悦耳婉转。   顾温凉倚在窗口,玉手半托腮, 眸子里全是笑意。   眼看着就要进禹王府后宅,两个贴身丫鬟怕是还不够,是不是还该寻个年纪大些知事的嬷嬷?   青桃琴心到底年轻,人情世故方面不如老人来得圆滑,可旁人都是带的奶嬷嬷,而自己信得过的嬷嬷也只有一个药婆婆。   她是断断不会随自己入王府的。   叫顾温凉想不到的是,她还未找着人宫里却已派下了人。   将军府正厅,一头发灰白的老嬷嬷满面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的身后还站着四五个身壮体粗的嬷嬷,皆是垂眸屏气的模样。   “大将军、顾小姐,太后娘娘顾念着大小姐早年丧母,身边也没个知事嬷嬷,特意赐下了这些个嬷嬷,叫大小姐只管挑一个就是。”   那嬷嬷眼珠转得厉害,说得滴水不漏。   顾奕怀与顾温凉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前者严肃的面庞上带了笑,“太后娘娘有心了。”   那嬷嬷也跟着笑了一下,而后道:“太后娘娘一向心善。”   “大小姐快挑一个吧。”   顾温凉轻笑着颔首,眼睑低垂,根根的睫毛卷翘遮住了眼瞳里冰寒的凉意。   上辈子自是没有这样的事。   皇太后素来不喜皇后,连带着对沈徹两兄弟也多有不满,而这些不满随着江王日渐成长羽翼渐丰而变本加厉。   而自己温凉阁失火的事,她心底到底也有事,对皇太后自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居多。   这些嬷嬷,说白了就是皇太后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用以掌握禹王府的情况。   偏偏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好听得不得了。   随着婚期将近,他们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顾温凉慢悠悠地从那些老嬷嬷身边走过,想着先收下日后随意找个借口打发出去,绝不叫她接触内务。   谁知就在那太后宫里的老嬷嬷面露不耐想近一步催促的时候,大将军府又迎来了宫里的人。   这一回,是皇后宫里过来的。   领头的是个伶俐的宫女,穿着一身上好的宫装,气势却丝毫太后宫里的老嬷嬷。   她目不斜视,不卑不亢朝着顾奕怀和顾温凉行了个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瞧着大小姐和殿下的婚事提上日程,娘娘生怕叫小人给钻了空子,这才叫奴婢从宫里挑了管事嬷嬷过来,单看大小姐挑哪一个。”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客气了,但顾温凉一想起皇后娘娘的性子,也就释怀了。   她漾开一个清淡的笑意,轻轻点头。   太后派来的那人脸上挂不住,涨红了一张脸沉声道:“姑姑这叫什么话?太后娘娘也是一番好心才遣了奴婢过来。”   谁料那名丫鬟眉心一皱,斥道:“你这婆子好不知事,我刚才可有说过什么?你作甚把太后娘娘带进去?”   “若叫旁人听了去,有辱太后娘娘清誉,你这条命都不够罚的。”   那名嬷嬷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只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她只是太后宫里一个寻常的嬷嬷,而来的这个丫鬟却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她见了也得称上一声姑姑,哪怕这个姑姑年纪还不如孙女大。   顾温凉瞧着这样的场景,捏着帕子无声地笑了。   大火焚屋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再怎么着心里都有了怒气,却不得不装成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就连沈徹偶然和她提起要替她要回个公道她也只是瘪瘪嘴不置一词。   一是不想叫沈徹为难,他眼瞧着越发的瘦了,二来也是因为其中牵扯太大,沈徹和沈唯因为这个不止一次出过分歧,关系大不如前。   私下底心眼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现在看到太后宫中的人吃瘪,她眉目都泛着亮光。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训完了那个嬷嬷,才道:“大小姐,您选一个吧。”   那个老嬷嬷听了这话,又急了。   她前脚才得了太后的旨意领了人过来,后脚皇后身边的人也到了,若说这是一场巧合,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这要是叫皇后身边的人抢了先,太后那她该怎么交差?   “大姑娘可要想好了。”她还是忍不住出了声,其中甚至带了丝丝的威胁之意。   顾温凉险些被这个嬷嬷气笑,她美目一转,扫过皇后送来的几个嬷嬷,最后停在了一个眉目慈和的胖嬷嬷身上。   “就选她吧。”   太后那边的嬷嬷脸色瞬间就阴郁下来了,她狠狠地咬牙,声音沉到了谷底。   “姑娘可是认真选好了?”   皇后身边的宫女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刚想说话,却听顾温凉也陡然冷了声音。   “嬷嬷这是何意?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皆是一片心意,温凉感念于怀,不过是瞧着这个嬷嬷更合眼缘一些,怎么嬷嬷竟还要威胁于我?”   顾温凉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丝丝的委屈,顾奕怀听了,顿时朝着那面色阴晴不定的老嬷嬷重重地哼了一声。   “大小姐说的哪里话,老奴哪儿敢啊?”   那嬷嬷自知再讨不了好,随意敷衍几句就带着人走了,再没有来时那般趾高气昂的模样。   只剩下皇后身边的那宫女面上笑意深浓,连带着语气也和缓不少。   她望向之前顾温凉指出的那名嬷嬷,笑意更深。   “这位是宫里的陆嬷嬷,入宫几十年,伺候过几位太后,后来娘娘将她提拔到长春宫,为人做事都不错,大小姐很有眼光。”   顾温凉清浅一笑,知晓皇后特意挑给她的人定是经过了层层的选拔,是可以放心用的。   这次小小的给太后添了个堵,顾温凉连带着后几日面上的笑意都没淡下来过。   陆嬷嬷做事十分有分寸,顾温凉观察了几天,她虽然平素不苟言笑,人却老实肯吃苦,也不仗着自己是从皇后宫里出来的而倚老卖老对顾温凉指手画脚。   而秦衣竹就在午间的时候来了,面色不是很好。   顾温凉亲自给她沏了一壶茶,边倒茶水边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府里有人给你气受了?”   秦衣竹摇了摇头,道:“府里倒没人给我气受。”   顾温凉难得见她这般憋闷气的样子,忍不住问:“与我说说吧。”   秦衣竹左右看了看,将丫鬟了遣散出去。   “温凉,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与你说的事吗?”   顾温凉拧紧了眉头,不明白她所指何事。   “就是忠勇侯府世子的事啊!”   顾温凉恍然,秦衣竹自从及笄过后上门提亲的人家多不胜数,她生得美,名声又好,家世更是没话说,世家贵族早早的就看上了。   也是想赶在崇晋帝没下手赐婚之前,为自家的嫡子嫡孙留给念想。   说不定人家显国公府就同意嫁了呢?   而忠勇侯府打的也是这般主意,早早的就给侯府世子钟时贤提了亲。   顾温凉当时听着也就是一笑而过,没有放在心上。   秦衣竹与沈唯这一对欢喜冤家剪不断理还乱,注定会在一起,她也不去瞎操那个心。   “自是记得的,钟浅离的兄长?”顾温凉将一盏滚烫的热茶推到她面前问。   秦衣竹幽怨地望了她一眼,“你倒和钟浅离结上怨了?”   “醋意挺大的。”   顾温凉斜斜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即刻赤红满面,而是道:“听闻她知晓我好好的回来了气得病了一场,在府里摔东西呢?”   秦衣竹噗嗤一声笑出来,点了点她的额心,才说了正事道:“昨儿个出去,正好遇上了忠勇侯世子。”   “世子人还不错,瞧我排着队在买烤脆鸭,便使人送了我一只。”   “这原也没什么,谁料沈唯竟也在那!”秦衣竹说到这,眸子里都冒着火光。   “不着急,你慢慢说。”顾温凉忍了笑,将茶推到她手边。   “沈唯最近不知怎么了,变了个人一样,见着我就甩脸色,我恨不得躲他三条街才好。”   “才一见了我,就沉下脸呵斥,听了好一通训。而今儿个一早,他又遣人送了一百只烤鸭到府上,说是请我吃。”   说到这,秦衣竹越想越气,扶额长叹:“你说他脑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娘因为这事还逮着我说教了许久,这不才跑出来你这里倒倒苦水。”   顾温凉沉沉发笑,双目狡黠灵动,怎么也想不到沈唯追姑娘的方式竟这样奇特。   兄弟两真是出奇的相像。 第62章 夸媳妇(二更)   秦衣竹说得累了, 就端起茶盏轻抿了几口问:“温凉,你最近没有发现沈唯性子特别怪异吗?”   她眉心紧拧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逗乐了顾温凉,她学着秦衣竹方才的模样点了点她额心。   “往日里那样冰雪聪明, 这会怎么猜不出来了?”   顾温凉道:“沈唯欢喜你呀!”   秦衣竹一听就乐了, 她满不在乎地掰着手指道:“心悦我?可莫要开这等玩笑, 我现在就是夜里想起他那张黑着的脸也要睡不着。”   顾温凉轻轻一笑, 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抿。   外头被风吹落的一两片落叶悠悠在空中打转,而后轻飘飘落在了青石路上,顾温凉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   点到为止,至于秦衣竹信不信, 就不是她该烦心的事儿了。   毕竟沈唯那儿——谁叫他整日里对她摆脸色呢?   想法一出来, 顾温凉就浅笑着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明明两辈子加起来都是个老人了, 还越来越喜欢较劲。   不过这事她可真是帮不了,免得等会子反倒弄巧成拙。   闲闲聊了一会后,秦衣竹也就走了,外边的太阳正暖撒在人身上别提多舒坦。   顾温凉叫人搬了一张小罗汉床出来,也就只能睡下一个人,上头再铺些软垫褥子, 顾温凉躺在上头, 入眼就是落叶繁花, 连带着人都精神许多。   青桃原本劝着她进屋去歇着,毕竟她的身子不好。   叫一旁的陆嬷嬷阻止了。   “小姐身子骨弱, 就该多晒晒太阳,难得这样好的天气。”陆嬷嬷身子圆润,笑起来更是不见了眼睛,但让人觉得十分慈眉善目。   顾温凉挑了挑眉,轻轻颔首道:“嬷嬷说得正是,先前太医也是这般说的。”   她身子骨弱,自幼汤药都是免不了的,太医叫她多出去晒晒太阳,房里通气,可偏生她不胜风寒,稍稍不注意就要病一场,也只好作罢。   这两年身子才好上一些,可她惯是不爱出门,习惯已养成了,也就一直这般了。   如今有这个机会好生改改也不错。   倒是这陆嬷嬷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是个死板得只会守着一堆规矩的,没想到是个心思灵透的。   顾温凉十分满意。   可顾温凉这满意了,总还有人不满意。   慈宁宫的内殿,冷喝之声久久回荡不见停歇,下头站着听训的除了面色铁青的江王,还有哭得抽抽噎噎的言贵妃。   皇太后略显老态的脸上生生扑了一层□□,叫人看着心里就不舒服,想到自己派去的嬷嬷那顾温凉一个也不收,她的面色更是好不起来。   “慎儿,皇祖母听下头的人说,那顾温凉是你和老七派人找着的?”皇太后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算计和不虞,声音更显得有些阴恻恻。   “回皇祖母,此事孙儿本就有些责任。”   “荒谬!”   皇太后眸光一厉,怒喝出声,指着沈慎的手指头都在发颤,可见其内心波动。   “哀家和你母妃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没被皇后迫害了去,你如今反倒出息了?若顾温凉就此没了,老四和老七的兄弟情必然破裂,我们从中谋划好处多多。”   “我们不惜付出代价,让你有了一争之力,怎么你反倒帮着皇后那头去了?你是觉得皇后整不死哀家和你母妃吗?”   沈慎站得笔直,灰白色的嘴唇抿得死紧,瞧着是一幅恭敬的样子,实则眼里全是淡漠和不耐。   什么话听多了都嫌烦,更别说这些话被他母妃和皇太后反反复复念叨了十几年,他腻得不能再腻了。   就是再香甜的糕点,吃了这么多年也该弃了,更别提这话本就不好听。   更何况,他这样的身子,注定是登不上太子之位的,将来如何,还不都在沈唯的一念之间?   可偏偏她们不肯认命,不仅不讨好着皇后,甚至处处寻衅,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不是崇晋帝压着,她们哪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华衣美食、仆僮成群的日子给她们,偏偏不要,想着将权势通通拿捏在手里才好。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怎么不想想,顾温凉找回来了沈徹都闹成那样,若是找不回来……   他突然觉得殿里有些凉意袭上身来,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太后骂了一会儿见他面色不对,也不敢逼急了,转道骂言贵妃的时候就毫无顾忌狠多了。   “够了。”   他微掀起眼皮冷声道。   言贵妃和太后都望向他,见他虚虚咳了几声,以为是气得狠了,刚要着人去请太医,就见沈慎开了口。   “皇祖母、母妃,你们莫要折腾了。”   “父皇给我取名为慎,是为谨小慎微之意,沈徹和沈唯都是皇后中宫所出嫡子,论功绩都不比我差,就别异想天开了。”   沈慎说完,眼也不抬的就走了,只听到身后摔物件的声音和怒骂声。   真是累啊,本来就活不长,这样闹一回,只怕都要减寿一年。   而此时的长春宫里,皇后坐在凤座上掩唇发笑,身边站着一袭素服的舒妃。   而沈徹和沈唯就坐在下首的位置,手边放着上好的普洱茶。   “老七的这个王妃有些意思,倒是本宫看走眼了。”皇后瞧了瞧回来复命的大丫鬟,声音懒懒的又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徹听到自家母后难得夸顾温凉,顿时来了精神,他放下茶盏,冷硬的面上也泛出笑意。   “温凉面上瞧着冷清清的,实则可关心儿臣了。”他厚脸皮地道,就当没看到沈唯一瞬间不可思议的眼神。   皇后多少年未见他这般情态,也是哭笑不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经过这次的事情她也看开了,看到老七那样不吃不喝的模样,当娘的心里更痛,左右盼着他好,就由着他去了。   “不过太后这次没往你府上塞成人,想必心里不痛快,本宫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母后放心,儿臣会时时留意。”沈徹面上的浅淡笑意不绝,明晃晃的晃了沈唯的眼。   殿里就他坐得最端正,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他不由得想起了秦衣竹那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忠勇侯府的世子她也能瞧上眼?长得又丑又没有本事,能不能养活她还另论,一只烤鸭就被收买了!   真要想吃自己不会去买啊?退一万步说,她好歹也是一未出阁的女子,这么随意就接了陌生男子的东西,也不怕人家东西里放毒?   再一想到遣人送过去的一百只烤鸭都被那不识时务的女人分给下人自己一口也没吃,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难受。   沈唯越想越不是个滋味,面上不动声色,手里却拿过一旁滚热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   这一喝下去,舌头差点没被烫熟,偏偏皇后和舒妃都疑惑地瞧过来,沈唯只能面不改色地将口中的茶水吞下去,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这段时日真是见鬼了不成?   ===   京郊一处空宅的地下,身着全黑衣裳头戴黑巾的人站成一队,足足有四五十个人。   这些人个个身形彪悍,气息凝实目光如炬,一看就不是平常百姓。   林胥站在这些人的跟前,显得格外的瘦弱。   “少主,咱们带到京都的人都在这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书童对着林胥恭敬道。   林胥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而那些人显然对他十分信服,一瞬间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诸位,林某因为私心将大家带到京城,实在抱歉,今日之后,你们便可回江南了。”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每个人听清楚,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少主,我等本就是将死之人,得林府救助苟活于世,自当为少主尽犬马之力。”   “还请少主别说这样的话了。”   最后还是一相貌憨厚的中年人出了声道。   林胥眼眶有些发红,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那天他话才说出口就后了悔,哪怕是拼着叫她恨他一时也应该将她带出来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完完整整拥有她。   可自己却放弃了,在最紧要的关头他想起那双雾蒙蒙的眼眸,江南的杏花微雨下,她执伞而立,眸中含笑,他不该叫她伤心气恼的。   可真正让她回去了,林胥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一刻也睡不下。   若是没得到过这个机会还好,他暗中肖想也就罢了,可人一旦得了机会再失去,那等难受的滋味就要被放大无数倍。   还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才好。   可温凉那样好,从她回府到现在,京都慢慢的平静下来,就连林府也未受到一丝的牵连,这叫他怎么能舍得下?   他终于决定回江南了,哪怕这样就不能看着她穿上火红的嫁衣走到另一人的身侧。   “诸位,京城事毕,即刻返程。”他一锤定音。   林府商户之家,最不缺的便是金银钱财,多有救济平民的时候,后来林大爷将这些人聚在一处,严格培训,身手武功个个不差。   就为了防止有朝一日林府大难临头还能将新鲜的血液完好地送出去。   这个世道,商户的地位向来是任人宰割。 第63章 宝儿   随着宫中的赏赐一批一批下来, 大将军府也一改往日的模样热闹起来。   顾温凉一早坐在秋千架上看书,院子里的月季带着夜间的水雾,含苞待放, 早前顾温凉移过来的一株栀子花苗也结出了两朵雪白的花儿。   她瞧着欢喜, 晨间的空气格外寒冽一些, 她美目一转, 却见几个小厮将旁边厢房上的牌匾一一摘除。   顾温凉不解,敛目问青桃道:“那是做什么?”   青桃笑着望了一眼,如实答了:“小姐,您和殿下婚期眼看着就到了, 这府上自是要上上下下休整一番的。”   顾温凉顿时噎了一下, 唇畔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 也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子悦早就闲不住要出来跑动, 哪怕没了一条尾巴, 也是活蹦乱跳雄风不减。   贵女出嫁,一般都是当家主母安排一切,特别是顾温凉这种,嫁过去身份更加贵重,主中馈管内院大小事,这些她都没什么经验。   好在前世虽然卫彬德行摆在那, 但新鲜劲还没过的时候, 她也是管理过的, 倒也不是十分忐忑。   更何况皇后又特意派了宫中知礼得体的丫鬟来特意告诉她成亲中的礼仪环节,以免出错。   所以这段日子里, 她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   顾温凉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书放到琴心手里,而后问:“马车备好了吗?”   “早就备在外头了。”   秦衣竹最近被显国公府的繁琐事困住,连着几日喘不过气来,而顾温凉要学习的事也多,好容易两人今日都得了空,就约着一同去原音寺的后山郊游。   原是寻思着去一些好玩的地儿,奈何秦衣竹那头只有以这个借口才能出来。   显国公夫人怕是被沈唯的一百只烤鸭吓着了,生怕她再惹上宸王不愉快。   毕竟陛下那头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两位王爷都有了婚配,唯独年岁最大的宸王殿下没个动静,谁知晓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一旨赐婚圣旨落在显国公府头上,秦衣竹便是再惹得沈唯不快,也只能嫁了。   嫁过去是个什么光景,那就不好说了。   马车平稳得很,顾温凉晚上许是睡姿不妥当,一早起来脖颈就隐隐的痛,一痛就更僵,青桃站在一边替她轻缓地按捏。   顾温凉闭着眼睛,她突然动了动身子道:“沈唯也会去吗?”   青桃手下的动作一顿,有些难回答。   宸王殿下的难相处是京城出了名的,原先还好,但自从顾温凉撞墙那一出事后,说话越发的阴阳怪气。   虽说顾温凉也知晓是自己的错,一两回也还能笑着自嘲几句,可每一回见面都要被或多或少嘲笑几句,心里到底有些微妙。   可往日,只要秦家小姐出现的地方,十之八九也有宸王殿下的身影,这几乎已成了一种惯性,就如同禹王殿下总追着自家小姐跑一般。   “……应该不会吧?”   青桃都能想到的,顾温凉自然知晓,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沈徹这些日子比她还要忙,应当是不会有空来的了。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下了马车。   原音寺的后山他们不知去过多少次,顾温凉闭着眼也能摸索到,她只带了青桃上去,就连琴心都被留在了下边。   顾温凉到的时候,秦衣竹已经到了,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毯子,毯子上除了香气袅袅的热茶,还坐着一个面色铁青的沈唯。   顾温凉步子顿了一下,在离沈唯较远的地方坐下,以免被误伤。   “怎么才来?”秦衣竹凑到她身边,自然地挽了她手臂,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就飘到顾温凉的鼻腔里。   她眨了眨眼睛,“原以为你们会晚些来的。”   “姐姐熏的什么香?闻起来好生雅致。”顾温凉偏头嗅了嗅笑问道。   秦衣竹说起这个,面上带了几缕笑意,“我的一个堂兄出门游历,同一个苗寨换来的香精,我也觉着好闻,你若是喜欢,明儿个叫人给你送一些去。”   顾温凉默了默,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独自坐在对面的沈唯,已经知道他面色如此难看的理由了。   “好啊。”她不厚道地轻笑着应下。   期间她同秦衣竹吃点心,喝香茶,还抿了几口清酒,而沈唯就独独坐在一边眼也不抬如同一座僵硬的雕像。   顾温凉第三次触及到他冰寒的视线,不由得哽了哽,而后放下手里的糕点道:“衣竹姐姐,不若将殿下请过来?”   怎么看都觉得沈唯有些可怜,眼巴巴望了这么久,还没人理。   秦衣竹以手托腮,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出来时心情正好,沈唯脸上也是带着笑的。”   “哪知这人突然就变了脸色,冷言冷语的叫人听着就不舒服。”她摊了摊手道,不过还是起了身。   再怎么说沈唯的身份摆在那,他们之间虽然是熟识却也不能这样冷落。   顾温凉瞧着他两的样子,眼里漾出丝丝笑意,谁知一动,脖颈处就是一阵剧痛,她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她头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揉了两下,醇厚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顾温凉抬眸,沈徹放大的俊脸出现在面前。   “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的表情逗乐了沈徹,后者直接霸占了秦衣竹方才的位置,一撩衣袍坐下。   “这些天好忙。”沈徹嘟囔着朝她抱怨,眼底的缱绻之意不绝。   顾温凉轻轻颔首,深有体会。   她一个闺阁女子都忙得焦头烂额,更别论沈徹还要兼顾朝中政务,想想都是累的。   沈徹盯着她娇美的面庞,喉咙有些发紧,但一看坐在对面似笑非笑的沈唯和秦衣竹,也只好打消心底的念想。   顾温凉美目光华流转,她动了动身子,压低了声音道:“今早一起来,脖子疼得很。”   沈徹想起她方才嘶的一声痛呼,皱了眉头道:“你身边的丫鬟怎么伺候的?”   说归说,手却不轻不重地触上了她白腻如雪的脖颈,顾温凉不想他会这般,急忙躲开,却又被他捉了回来。   “你放手啊,他们都瞧着呢!”顾温凉咬住了下唇,瞪向一脸严肃的沈徹。   平素无人的时候喜欢胡来也就算了,这下秦衣竹和沈唯眼睁睁的看着,她以后都不用见人了?   “他们识趣,方才就走了。”沈徹不满她挣扎的厉害,沉沉喝道。   顾温凉一看,更加羞愤欲死。   沈徹一边将羞成一团的小姑娘揽到自己怀里,一边好声好气地讲给她听。   “你以为沈唯坐在那半晌就是为了来看你和秦衣竹聊天的?如今我一来他正好带了秦衣竹离开。”   顾温凉这才将头从双臂之中抬起来,轻咬下唇问:“他怎么知晓你会来?”   沈徹轻轻弹了她光洁的额心一下,“便是我不来,他也只会将你一人留在这。”   沈唯什么性子,没人比他更了解。   他明显是对秦衣竹动了心思,哪里能容忍她三番五次的逃避?   顾温凉皱眉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沈唯能做出来的事。   沈徹瞧她有些傻气的样子,从喉间泻出低沉的笑声,他宠溺地揉揉她柔软的发丝,声音如清冷的皎月:“傻宝儿。”   顾温凉垂下眼睑,卷翘纤长的睫毛合拢成一排,她不满地嘟囔:“为何叫我宝儿?”   沈徹才从礼部赶过来,金黄色的蟒袍衬得他矜贵清冷,瞧在顾温凉的眼底,却只觉得他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沈徹不想她会这样问,别扭地撇过头,耳根子悄悄红了,敷衍道:“就喜欢这样叫。”   这还用问吗?宝儿宝儿,可不就是如珠似宝的意思吗?   这边沈徹还没等顾温凉自己顿悟,就听她轻轻开了口。   顾温凉清润的瞳孔黑白分明,她认真地道:“下回别这样叫了。”   “小时爹爹就是这样唤我的,你这样唤我像唤女儿一样。”   沈徹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大股子浪漫旖旎的情绪全部消失殆尽。   他凤眸狠狠地闭了闭,而后心道:顾奕怀,算你狠。   顾温凉憋笑憋得辛苦,肩膀一耸一耸的动,哪里瞒得过敏锐异常的沈徹?   他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轻蹭了蹭,而后沙哑着道:“大婚前,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接下来会很忙,他十分重视这次婚礼,力求处处做到极致,是以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   就如同王府主院的布置,他自己画了图纸,每一处都考虑了顾温凉的习性,奴仆们有不懂的地方也只有来找他。   顾温凉心有所感,冰凉的玉手抚上他硬朗的面容,低低道:“莫要太辛苦了。”   沈徹深深望了她一眼,咧嘴一笑,抱着她蹭了又蹭,心底积蓄已久的欢欣一点点冒出来。   他哑了声音:“温凉,终于就要娶到你了。”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拥着你,看着你站在身侧浅笑,而不是日日寒凉的夜里噬心蚀骨的念想,也不是患得患失的不安。   我执着你的手,往后晨起云霞,名正言顺。 第64章 大婚前   顾温凉被他半揽在怀里, 眨了眨眼睛,垂下了眼睑。   能有多幸运能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得以长伴你身边。   沈徹带着凉意的鼻尖蹭在她的后颈上, 顾温凉嘤咛出声, 沈徹的身子一僵。   早晚等到洞房花烛收拾了她!   沈徹站起身来, 学着她惯爱的动作, 勾了她玲珑的小指。   “随我去个地方。”他眉目深深,沉声道。   顾温凉一边接过青桃递来的面纱,一边疑惑道:“去什么地方?我不能耽搁太久,得回府陪爹爹用晚膳。”   眼看着就要嫁入王府, 她能陪顾奕怀的时日并不多了, 而她每每凑在顾奕怀身边时, 后者总是一脸不甚在意, 可顾温凉好几次瞧见了他发红的眼角。   所以这些时日, 总是陪在他身边用午膳和晚膳的。   沈徹闻言一晒,那老匹夫就会装可怜博取温凉的关心,她真要嫁过来,念叨着想家,自己还能拦着不叫她逢年过节回去看看?   今天日头尚好,阳光打在人身上不算热却也不冷,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沈徹先扶着顾温凉上了马车, 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外头候着的人眼观眼心观心, 皆当做没看见,就连王福, 也只是咳了咳吩咐人将沈徹的那匹马牵回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家王爷明明骑马还要吩咐人备马车了。   而里头的顾温凉却抿唇轻轻笑了,她素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和煦的风柔柔吹在她面上,她想起了什么偏头对沈徹道:“我还记得上次咱们来这的时候,你可凶了。”   沈徹顺着她的视线,想起那天的事儿,再瞧瞧她如今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模样,气得牙痒痒。   那段时日,是他长这样大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日。   父皇母后震怒,京都流言蜚语四起,他迟迟接受不了,没一日都醉倒在书房里,梦中醒来一摸,眼角都是湿的。   他战场上被人钉在地上,被救起疗伤时都没哼过一句,更别提扭扭捏捏掉眼泪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他想着翻墙质问,想着破罐子破摔将卫彬暗中处置了,可一想起她清冷得时时都在透寒气的眸子,又不得不按捺住了。   好不容易秦衣竹将她约了出来,沈唯来问他去不去,他心底一瞬间都开了花,可随机而来的担忧和不安让他无所适从。   脸色和口气自然好不起来。   “小没良心的。”沈徹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脸蛋,触感出乎意料的好。   他嫌顾温凉脸上的面纱太过碍事,大掌一震就抖落了下来,露出一张娇美嗔怒的面孔来。   “其实我那时候喊住你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嫁给你的。”顾温凉偏头,望进他幽深无波的眼里。   沈徹突然低低勾勒出一个笑意,为她的话动容,一寸寸轻啄她的玉手,而后哑着声音道:“我现在知道了。”   顾温凉鬼使神差地支起身子揉了揉他的头,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府上最爱趴在她身上肩头的子悦,哪怕没了尾巴,也要拿爪子抱了她的小指,讨喜得很。   沈徹一愣,也任她所为。   而等马车停下来,顾温凉才知晓沈徹带她去的是哪。   府门上的牌匾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禹王府三个字威风凛凛。   顾温凉愕然。   “你带我来你府上做什么?”她疑惑不解地问。   说起来前世今生,她还没踏入禹王府看看,只是这周遭住着的都是人精,不说别的,单单就斜对面的江王府眼睛都多少双,最擅长捉风捕影的。   毕竟她和沈徹到底还没成婚,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错。   沈徹瞧出了她的担忧,抚了抚她单薄的后背,用宽大的披风罩住了她的大半身形。   “无事的,沈慎这些时日会做人不少。”沈徹阴恻恻地道。   而另一边在江王府上,沈慎面带笑意,逗弄着怯怯的小丫头,才笑到一半就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随之而来的咳嗽声不停,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发现舒涣眼角红红,满脸的委屈与……嫌弃。   顾温凉飞快走过了大门,才松了一口气,揭下了面纱露出一张明媚的桃花面,让人眼前一亮。   “没有被发现吧?”她心有余悸地问。   “小傻子,跟在我身边还担忧这些?”沈徹朗笑,旁若无人地勾了她的小手。   王福朝着那些小厮丫鬟努了努嘴,示意都退下去。   他其实也不明白,像自家主子这等天潢贵胄的人物,心头中意的王妃人选应该是忠勇侯府家嫡小姐这类的。   顺从、谦恭、有心机,可管理好后院让王爷心无旁骛地处理前朝的事,而不是如同顾家这位一般,娇柔、清冷。   可世上没有那样多的想当然,王爷也不是自己,所求自然不同。   顾温凉莞尔一笑,发现王府比大将军府又大了许多,处处精致大气,恢宏磅礴,许是因为喜事将近,许多地方都挂上了红色的彩缎,既好看又热闹。   “可还喜欢?”沈徹仗着四下无人,勾起她冰冷的下颚轻轻噬咬一番,而后瞧到她迷蒙的眸子轻轻发笑问道。   顾温凉脸慢慢的红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喜欢来。   沈徹他真是……越来越混不吝了。   沈徹凤眸现出沉沉霭霭的笑意,视线在她殷红水润的樱唇上流连一圈,而后将她引到了主院。   他主要还是将她带过来看看可否满意主院的布置。   顾温凉素手轻执,掀开了轻薄的门帘,才入门就嗅到了熟悉的香味。   屋里摆放的金炉又比自己房里的好上许多,里头燃烧的香料是顾温凉一贯爱用的,只是比她屋里的浓了一些。   “特意遣人去调香馆找的,可还习惯?”沈徹皱着眉头上前,见她呆愣着不语以为是香料出了什么问题。   随着他的靠近,顾温凉鼻间多了一股子清凉薄荷的味道,她嗅了嗅鼻尖,闷闷地摇了摇头,而后一头埋进沈徹的怀里。   他明明不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却还是顾忌着她的感受,房中虽摆的都还是他的用品,却多了许多女子喜欢的小物件,随处可见。   这般的用心,叫她从心里到鼻间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意。   她自己都不知晓自己哪里好能入了他的眼,得了他两世的爱护。   沈徹眼前一花,娇软的身子就紧紧贴了上来,他嘶嘶吸了一口凉气,还未来得及偷笑,就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对劲。   才及他胸口位置的小姑娘肩头一耸一耸的,分明就是哭了。   他眉心紧皱,慌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素来清冷,笑得少哭得时候更少,他从未见她她这般样子一声不吭的闷哭。   “温凉?”他身子僵硬,缓慢又坚定地从怀中捞出那张哭得和小花猫一般无二的面庞。   “谁惹你不开心了?”沈徹剑眉深浓,闪过一丝戾气,拿出帕子将那几条蜿蜒的泪痕一一抹去。   顾温凉哭过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将脸别过去刚想说话,眼泪就流到了嘴里。   她看着沈徹紧皱的眉,别过了眼。   “没有不开心。”   这声音低低哑哑,还带着深浓的哭腔和鼻音,沈徹见她不说,也不逼问,只轻轻将她带入怀中。   “莫哭了。”他不会哄人,来来回回也只有这么一句,顾温凉却觉得无比安心。   “阿徹。”   “嗯?”   顾温凉眼眶红红,吸了吸鼻子道:“我那会那么不好,你为何还喜欢我?”   沈徹一愣,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   为何喜欢?起初她还是一个整日里只知哭闹的小姑娘,虽然不调皮却也绝不安静。   直到那日,几个同样年纪的贵女欺负她,骂她是没妈疼的孩子,她突然就蹲在地上不声也不响。   他将她拖回将军府的时候,她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灵动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沉默。   沈徹小时又是个孩子王,总觉得这事也有他一半的责任,自然时时想着护她。   这样护着护着,就护成了习惯,可他养出了一个小白眼狼,才一情窦初开就喜欢上了别人。   沈徹轻缓地拭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宠溺地笑:“因为你生得美。”   顾温凉瘪了瘪嘴,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将他推开就自顾自地瞧起房内的摆设来。   沈徹有些摸不着头脑,面色沉了下来。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喜欢?他自己都弄不清的事要怎么说?再说女子不都是期盼着别人夸她长得美貌吗?   怎么他哄也哄了夸也夸了,顾温凉还闹起别扭来了?   房间的窗口做的十分别致,呈一个小小的方格菱形,外头就是旺盛的芭蕉叶,伸手就可以触到。   沈徹从身后将她环住,瞧她注意到窗子,不免有些得意:“这窗子是请外蕃的工匠打制的,至于芭蕉,我记着你与我说过欢喜江南的雨打芭蕉的风景。”   “京都不比江南,可下起雨来也有一番别致的风韵。”   “温凉,我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奉上。”   哪里舍得叫你委屈了一丝一毫?   顾温凉蒙着面纱回将军府的时候,顾奕怀正在府上同一位老朋友下棋。   顾温凉出去见了个礼就回了屋里,才一进门便被子悦抱住了小腿,小家伙顺着腿一路跃到肩上,用两只爪子抱着她的手腕。   她这才揭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泛红的脸来,青桃看了不由得轻轻发笑。   “不准笑。”顾温凉耳根子有些红,她用水色的袖口掩了红肿的唇,心中着恼。   都怨沈徹他,抱着抱着就要亲一下子,亲着亲着就就失了控……   后来他将她压在红色的床榻上,声音哑得不像话道:“叫你莫要招,你非要招,本王快等不下去了。” 第65章 洞房   大津三十年, 六月十八日,京都开始有些沸腾。   顾温凉起了个早,天边还泛着黑青色, 蒙蒙的光亮比月色还微弱, 全靠屋里还未燃尽的红烛照亮。   大将军府已全数换了个样子, 到处都悬着上好的红绸, 就连着顾温凉一向喜爱的山水墨样的蚕被都被换成了暗红的颜色,处处透着喜庆。   妆奁盒旁的夜明珠光亮柔和,一缕缕的如同荡漾的水纹,顾温凉从床榻上轻轻起身, 揉了揉眼睛。   青桃和琴心难得没有守在门外头, 这几日实在也是累得慌, 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就是瞧着圆润慈和的陆嬷嬷, 也清瘦了一圈。   她身边靠得住的大丫鬟也就这么两个,青桃的性子更是严谨心思也更细腻些,大婚当日的嫁衣和头饰上任何一处都细细瞧过,不敢放松丝毫。   大家都在忙,就她最清闲。   顾温凉身上就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单薄得很, 好在六月的天也热了起来, 顾奕怀的书房里都支起了冰盆避热。   “嘎吱”轻轻一声响动, 她一手推开了紧闭的窗子,风吹过她的发梢, 外头的微光衬得她放在窗框上的纤手泛出诡异的青白色。   过了明日,后日她一早便要起来,穿戴嫁衣握了他伸过来的手走向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未来。   想着想着,顾温凉轻笑出声,天缓缓的亮堂起来,柔光照在她微仰的精致侧脸上,柔和得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青桃端着漱洗盆进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姑娘这几日起得都这样早,可是心里头高兴睡不着觉了?”她难得开起玩笑,露出两个清秀的小酒窝来。   谁知顾温凉竟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道:“我寻思着你也是婚嫁的年纪了,总不好继续耽搁了你……”   她话里带着明显的笑意,青桃很快就求饶道:“好小姐,奴婢替您梳洗了,可莫要再说这等事。”   顾温凉原只是一时兴起想打趣回去,而今倒是真的动了心思。   青桃年岁正好,跟着她长大,顾温凉嫁到了王府也总不可能叫她一直伺候着,直到成了嬷嬷才放回家养老?   她是断断舍不得的。   可眼下这丫头没这方面的意思,她也不能逼急了,待日后相看着好的了再考虑。   待用了午膳,顾温凉就去了顾奕怀的院子里头,到的时候,顾奕怀在抚琴。   琴声断断续续并不流畅,却格外的抒情,顾温凉顿了步子,看着顾奕怀有些弯曲的背,心中不是滋味。   她若是离开了,顾奕怀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偌大一个将军府,空荡荡的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琴声停了下来,顾奕怀朝她招手,而后指了指石凳上的两坛子酒,酒已开了封,一阵阵酒香溢散到空气中诱人至极。   饶是不懂酒的顾温凉都知晓这等子酒是罕见的美酒。   “知晓这是什么酒吗?”顾奕怀呵呵一笑,先前指着那坛酒的手指落了下来。   顾温凉老实地摇了摇头。   “这是十七年前我和你母亲一同埋下的女儿红,一共就埋了两坛,昨儿个爹爹亲自挖了出来。”顾奕怀颇为感慨地抚了抚坛身,面上的表情不是不怀念的。   顾温凉理了理衣裙在石凳上坐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静静地听着顾奕怀说。   “十几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爹爹的掌上明珠后日便要嫁人了。”顾奕怀揉了揉她的长发,感慨万千。   “嫁过去以后,同禹王好好儿过,他对你是一片真心。”   顾温凉垂眸,乖巧地应下。   而真正到了婚礼前一夜,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的人却是沈徹。   禹王府张灯结彩,廊下和园子里都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上还嵌着小珠子,喜庆得很。   夜深露重,沈徹却在书房里喝起酒来。   王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悄悄打了个哈欠,又急又困。   这眼看明日王妃就要进府了,怎么夜里王爷不养精蓄锐明日去接亲,反倒在这喝起酒来?   沈徹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瞧起来面若冠玉,霁月清风,凤眸里酝酿着一股子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明日……明日一早起来,他就要带上接亲的倚仗前往大将军府,风风光光接回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禹王府的王妃,未来日日在他床榻上醒来的夫人。   这样一想着,沈徹倒酒的手都有些抖。   王福眼看着他几杯酒下喉,急得不行,开口道:“王爷,天已很晚了,得歇息了,明儿个您还得去接王妃呢。”   他怕沈徹不听劝,特意将顾温凉都搬了出来,殊不知自家主子就是因为这事激动成这样的。   沈徹难得笑着应了一声,抿了抿杯里的酒,辛辣的味道传到舌尖,他才哑着声音问:“王福,本王没记错日子吧,是明日?”   王福默了默,沈徹这些日子里天天念叨这句,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又一遍道:“王爷您没记错,就是明日,现在得睡下了。”   谁料沈徹袖袍一挥,摆了摆手道:“无妨,本王今夜就不睡了,免得误了大好的时辰。”   王福睁大了眼睛急道:“这怎么能行?王爷金贵之躯,明日多有劳累,必得好好歇息。”   沈徹放下酒杯冷哼一声,而后幽幽地开了口:“瞎嚷嚷什么,一大老爷们跟宫里的嬷嬷似的。”   “今日礼部又送过来一套礼服,本王去试试,后半夜再去检查一遍主院还缺些什么。”   王福没了办法,他算是看清了自家主子,现在只怕兴奋得压根睡不着,怎么劝都于事无补。   可他困啊!白日里事事奔走忙得和狗一样,夜里也不能睡个安生觉,明日府里又还得好好盯着,再这样下去他怕不是得英年早逝了。   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王福凑在沈徹耳边嘀咕了几句,沈徹面色阴晴不定,凤眸幽暗,半眯着眼道:“你这是质疑本王的能力?”   “属下哪敢啊?可您歇息够了才有精力,这,这个王妃也更满意一些。”   王福拿出了过来人的经验夸夸其谈,沈徹认真想了想,发现是这么个道理。   新婚之夜,总要好生表现一番。   这才熄灯睡了,连梦中都惦记着叫自己的王妃满意一些,再满意一些。   大津三十年六月二十日,宜嫁娶。   天还未亮,外头黑漆漆的一片,顾温凉觉着才睡下就被陆嬷嬷等人连扶带拉的闹了起来,她前几日都没有睡好,昨儿夜里也是辗转许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此刻难免有些睡眼惺忪。   陆嬷嬷往日笑呵呵的面容都变得严肃起来,一面打来温水给顾温凉洗面,一面念叨着:“大小姐,可不能再睡过去了,今儿个是您大婚之日呢。”   顾温凉这才强撑着稍稍清醒一些,她坐在铜镜前,几个人围在身旁忙活,陆嬷嬷嗓子都快说得哑了,青桃强自镇定,手却有些抖。   请来的妇人用细细的棉线替顾温凉绞面,将脸上的细小绒毛刮干净,绞完后端看她的脸赞叹道:“姑娘生得貌美,再上些□□胭脂,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呢。”   顾温凉听着身边人的笑闹,也跟着小小地扯出一个弧度来,露出两个甜柔的小梨涡,紧紧捏着帕子的手也松了开来。   上辈子她没有经历过大婚,直接一顶小轿进了后院,连鞭炮声都没一个,何止冷清二字可说尽的?   所以她格外羡慕那些得夫家娘家重视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女子,重来一遭,兜兜转转的自己竟要嫁给沈徹了。   如同做梦一样!   外头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处处都是笑声唱喜声,顾温凉由着青桃她们给自己穿戴上了那身大红色的嫁衣,同时也戴上了那顶沉甸甸的凤冠。   顾温凉身子有些僵硬,看着青桃她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仿若和她们处在不一样的世界,脑子里晕乎乎的。   直到陆嬷嬷一脸喜意地凑到她面前道:“姑娘,听到外头的声音了吗?王爷来了!”   顾温凉恍然回神,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浅浅漾开了笑意。   欢欣之余多有羞涩,她低低垂下了头,陆嬷嬷赶忙吩咐人将红盖头拿过来。   “姑娘可莫低头,来盖上盖头。”顾温凉依言坐直了身体,眼前的一切昏暗下来,她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手心里全是汗。   因看不着东西,她听的就格外认真,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沉稳坚定,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她的心仿佛就落在了云端之上,随着那脚步声而晃荡。   周遭变得极为安静,脚步声就停在了面前,顾温凉开始有些不安。   沈徹凤眸深深,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温凉,小姑娘端坐着,凤冠霞帔红衣耀眼,他几乎都能想象到盖头下的人定是红了脸,轻咬着下唇等着他。   等他。   沈徹浅浅出了一口气,伸出了修长的左手,同时声音温润道:“温凉,我来了。”   顾温凉只能瞧见他赤红绣金线的靴面,她抬起了手,手上的护甲美艳奢华,泛着粼粼的光。   沈徹一握着她的手,两人的身子都僵了僵,旋即都放松了下来。   两个人的手心都有些湿濡,显然内心都不平静。   沈徹牵着她上了红色的花轿,借着余光,顾温凉能瞧见他赤红的亲王喜服,矜贵异常,她陡然就安了心。   她嫁的人是沈徹啊,有什么可担忧的?   待到了禹王府,她被搀扶着跨了火盆,紧接着就被送入后宅主院里坐着,沈徹随后也进了来。   两个喜嬷嬷此时高声唱道:“请王爷揭盖头。”   沈徹稳稳握着那喜杆,微一凝神就将顾温凉头上的红喜盖头揭了开来,露出里面一张含羞带怯的芙蓉面。   顾温凉眼睛微微眨动,与沈徹毫不避讳的眼眸对上,险些要溺死在那样汹涌的情潮中。   沈徹瞧她肌肤雪嫩,双颊羞红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凤眸里即刻就带了难以自持的幽暗火苗。   他涉千山万水终于得尝所愿,此刻,他疼得如珠似宝的人儿正坐在他的床榻上,安静乖巧,眸中含雾,从今往后将所有都托付于自己。   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女人都要在他怀中醒来。   这样一想,连带着声音都带了沙哑的意味。   “温凉,该饮合卺酒了。”   不待喜嬷嬷开口唱,沈徹就将一小杯酒递到顾温凉的手中,自己也拿了一杯,用眼神示意她。   顾温凉还未退下去的霞红又爬上了面庞,她轻轻咬牙,主动朝着沈徹靠过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儿顺着舌尖蜿蜒到了肚里,牵出的却是丝丝的喜意。   喜嬷嬷又端上了一盘饺子,顾温凉一愣,见沈徹眸中含笑望过来,慌忙地低下了头。   她轻轻咬下去一口,喜嬷嬷连声问:“生不生?”   顾温凉脸皮薄,出口的声音娇又糯。   “生。”   喜嬷嬷乐得眉开眼笑,齐齐朝着他们行礼:“祝王爷王妃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沈徹眸中火光大盛,爽朗一笑道:“等会子都下去领赏!”   顾温凉偷偷看了他一眼,男人身姿修长挺拔,龙章凤姿,许是心里开心,连带着冷硬的面上笑意没有停过。   她低下头,怀中还藏着陆嬷嬷偷偷塞给她的秘图,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交给她的。   这事原该是当家主母做的,可顾温凉没了娘,顾奕怀又未续弦,心忧爱子的皇后娘娘只好凑了这样的热闹。   王福在外头催,沈徹与顾温凉不同,王府里来了许多的官员宾客,这样的大喜日子,他得出去亲自招待。   除了青桃琴心和陆嬷嬷这样的贴心丫鬟还守在她身边,房中的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一时之间,偌大的里屋就有些空旷。   顾温凉嘴唇翕动,她望着眉目深深的沈徹道:“你快去外头吧。”   不说别的,朝中官员基本都要来一遭,他这个正主怎么着也得在,恐怕还得喝些酒。   沈徹懒懒地应了一声,走到她跟前,欣赏着她红得越发厉害的晶莹耳垂。   青桃自觉别过脸去,就是遇过大风大浪的陆嬷嬷都有些尴尬了,她上前一步道:“王妃,老奴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顾温凉一听,头低得更加厉害了。倒是沈徹勾唇一笑,他弯腰凑到她耳边暗哑着声音道:“等会子别睡过去了,洞房花烛夜本王等了许久了。”   说完,爽朗一笑掀了门帘到前院去了。   顾温凉面色通红,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第66章 花烛   顾温凉褪去身上的喜服, 陆嬷嬷将繁琐的配饰衣物好生收了起来,才与青桃二人搀着累极的顾温凉起身去隔壁间相通的浴池。   那儿已站了两个丫鬟,从手挎的篮子里撒下嫣红的花瓣, 顾温凉才走过去, 那两个丫鬟就乖觉地见了礼。   顾温凉缓缓跨入温热的浴池里, 有水流从两侧的蟒首的小孔里涓涓流出, 她一身的冰肌玉骨才入了热水里就泛了红。   陆嬷嬷在边上替她按揉肩膀,边啧啧称赞道:“王妃这样的身子,莫说是王爷了,便是老奴也要动心了呢。”   “嬷嬷可别打趣我了。”   顾温凉的青丝垂落, 蜿蜒到了肩上, 腰腹, 沾了水紧紧的贴在身子上, 巴掌大一张小脸氤氲在水雾汽中, 显得楚楚动人。   她实在是累得慌了,太多繁琐的礼节她都紧绷着心神一丝也不敢放松,再加上一整天下来一口水也未喝,肚子饿不说,还困。   如今周身被热水一泡,香气袅袅散发出来, 她昏昏欲睡, 强撑着眼皮由着青桃替她擦拭好身子而后披上一层轻薄的纱。   顾温凉等了半晌, 也未见青桃再给她添上一件衣裳,不由得道:“就穿这件?”   言语间多见讶异。   青桃红了脸不好如何答话, 陆嬷嬷闻言急忙道:“王妃,这大婚夜里都这样穿,王爷瞧了必定欢喜。”   顾温凉咬了咬下唇,迟疑着望着自己的手臂不言语。   轻纱薄遮,曼妙的玉体一览无余,一想起要这样去见沈徹,她实在羞涩。   陆嬷嬷是过来人,知她性子内敛害羞,也不催促她,只是凑近了问:“王妃,老奴早先给您的册子,可看了?”   顾温凉轻轻颔首,有些难以启齿。   陆嬷嬷笑得和一朵花一样,连连点头道:“王妃莫害羞,快回屋里用些点心歇会吧。”   “王爷马上就要回来了呢。”   顾温凉咬了咬下唇,回房里用了些早早备好的点心就走到那张大床榻前,上头的喜被上还铺着花生桂圆等有吉利的果子,她伸手捧了一捧起来,腾出了一个位置,将自己塞到厚厚的被子底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府不比将军府,所用所选皆是上佳,她盯着烛台,眼前勾勒出沈徹含笑的凤眸,熬不过睡了过去。   ==   而此时的王府前院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诸位都是人精,瞧着沈徹脸上笑意没停过,也知他心情极好,那酒是一杯一杯地灌。   沈徹心底暗恼,一想起房中娇滴滴热乎乎的新娘,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又是一杯酒下肚,这些老家伙也忒难缠了。   “皇兄。”敬酒间,沈慎凑了上来,见是他,几个原想着敬酒的大臣掂量了一下,笑着放下了酒杯。   沈徹凤眸一亮,与他碰了碰,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皇兄,臣弟来向你打听一个事。”沈慎面色不是很好,他揉了揉鼻尖,头也开始泛疼。   “何事?”沈徹讶异问。   他们关系虽说有所改善,但依旧算不得冰释前嫌,像这样明晃晃的打听事倒是头一遭。   “皇兄手底下可有一个叫陈瑜的小将军?”   沈慎自幼体弱,六月的天穿得都比别人厚些,只是通身那一股子气势倒是一点也不弱下风。   正在这时,沈唯也走了过来,先是斜瞥了一眼病秧子一样的沈慎,而后对沈徹沉沉道:“恭喜了。”   沈徹心情好,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有这么个人,怎么?入了你的眼?”   沈慎眼底一亮,想起眼前这位的辛酸史,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环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这陈瑜和舒涣不知有何关系,她日日里提,烦。”   原以为一顿嘲笑免不了,就是沈徹不笑,沈唯必定要说上几句的,可半晌没听人出声。   抬眸一看,沈唯和沈徹如出一辙的微妙表情,他瞬间冷了声道:“做甚这样看着本王!”   沈唯难得的拍了拍他的肩,拍得他一阵生疼。   “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还是多给些教训的好。”沈唯说这话时表情有些狰狞,手下一个没控制好,险些将沈慎的肩骨捏碎。   沈慎抚着左肩神色阴冷,倒是沈徹感同身受,道:“只要你那王妃不动摇,陈瑜这倒没什么。”   “我多布置些任务下去就是了。”   沈慎这才冷哼一声,灌了几口闷酒下去。   ==   夜下十分,月亮还有些圆,一轮皎洁将郎朗清晖撒下,沈徹脸色有些红但凤眸犀利,精神尚好但仍是有些微醺。   他一面大步流星朝主院走一面问:“给王妃送了点心过去吗?”   王福脸上挂着笑意回道:“王爷放心,早早就叫人送过去了。”   沈徹在主院门口停住了脚步,月光下衬得他越发眉目深深,他回首瞧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大步走了进去。   温凉还在等他。   王福见状偷笑几声,叫丫鬟在外头侯着,虽说王爷早前就费大力建了一个浴池,应当不会叫水,可也保不准主子心里的想法。   沈徹进去时只看到大红的锦被之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目精致如同从画中走出来一般,许是累极了,就是梦中也浅浅皱着眉头。   她向来是极瘦的,骨架小身子纤细,他平日里抱着都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就捏碎了。   现在睡着了他才能瞧到她脸上的软肉,沈徹哑哑一笑,屋内红烛摇曳,他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子,捏了捏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顾温凉嘟囔了一身,背对着沈徹睡得香甜。   沈徹瞧着落了空的手,面上的笑意渐渐弱了下来,他脱了靴子上床,将人和着被子一同揽到身边。   顾温凉向来睡得极浅,今日是累了一整天,可即使这样,沈徹一动弹她就幽幽醒了。   才一睁开眼睛,就望到了沈徹缱绻的凤眸,他还握着她白嫩的手,见她一醒了,眼底蓦然蹿起了两团明晃晃的火苗。   新婚夜,一刻值千金,他念想了许久的人靠在他枕侧悠然转醒,光是一想,他就觉得口干舌燥。   顾温凉揉了揉眼,含糊着唤:“阿徹?”   沈徹一时间勾勒出极迤逦的笑意,他俯下身子,勾了她白嫩有致的下颚,声音里满是紧绷的情.欲,视线游离在她白嫩的小脸上步步紧逼。   他道:“温凉,洞房之夜你想用睡觉打发了我?”   顾温凉闻言,从头到身子都羞成了粉色,她低下头,揪着沈徹暗红色绣着蟒纹的衣袖,小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沈徹觉着好笑,他有些粗砺的手指拂过顾温凉娇嫩的面庞,逗弄道:“方才瞧到你的秘戏图了,可学会了?”   顾温凉一愣,旋即抬眸,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她压在枕头底下的那本秘戏图,一瞬间恨不能钻个地洞化成灰叫人找不到才好。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惊悚,沈徹将她娇小的身子揽到自己怀里,将头撑在她的肩窝里,大掌一下一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他决定慢慢来。   可这个决定才下没多久,他就剑眉一蹙,摸到了顾温凉白玉般的手臂上一层轻纱,他感受到暖玉的温热。   “这穿的是什么?”他才只捞出她一条莲藕般的玉臂,眼神就死死地凝在上头了。   顾温凉弱弱地嘤咛一声,酥得麻了沈徹的半边身子,她用被子遮住了那条手臂。   沈徹凤眸深得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他嘶嘶吸了一口凉气,凤眸开合间拖出丝缕的火气。   “乖,给本王瞧瞧。”他凑上去轻哄,手下却不慢,将她娇小玲珑的身子从锦被里抱了出来。   烛光摇曳,夜明珠放出粼粼的波光,窗外的清晖洒了一些进屋里,顾温凉双膝并拢,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整个身子完全暴露在沈徹眼皮子底下。   “夫……夫人,这是?”沈徹眼也不眨,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燥热从腹.下冲到头顶,他声音里带了难耐的沙哑意味,听着就叫人难以承受。   顾温凉觉得身无遮挡,又被他强硬地勾了下巴,一双杏眸盈盈带水,既柔美又娇媚,分明沈徹突然就记起了那年秋猎见到的一只麝鹿,眼神也是这般无辜。   这是如今这无辜,也断然叫他停不下来。   顾温凉还未反应过来,灼热的吻带着能将人融化的温度铺天盖地而下,她的身子被一双大掌一寸寸抚平,沈徹温热的粗喘声就在耳畔,顾温凉目光迷离连呼吸都破碎了。   男人天生在□□上就占了优势,顾温凉一点一点丢盔弃甲,城池尽失。   沈徹的吻游离到了她白得耀眼的锁骨,他每啄一下,身子下的人就颤栗一下,时不时溢出一句带着颤意和哭腔的糯音,让沈徹越发控制不住力道。   他吻得重了,瞧着一朵一朵的红梅在她欺霜赛雪的身子上绽放出来,沈徹突然停了动作,重重地闭了眼眸。   这简直要了他的命了!   顾温凉还未回过神来,乌发雪肤,玉体横陈,樱唇虚虚地半张着,沈徹忽而压了下来,他眉目幽深得不像话,声音哑得不成掉:“乖宝,来替我更衣。”   顾温凉美眸微睁,被折磨得哭腔毕显,她虚虚地抬了手臂,想将他从身上推开,奈何力量悬殊,沈徹逼得越发得近了。   “阿徹,重。”   她的嗓子有些哑了,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欲落不落的水珠。   沈徹啄了啄她娇嫩的唇,旋即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墨发玉冠,面若石雕,也不指望她能有所动作了,自己将衣裳一件件除尽。   顾温凉扭过头不敢望他,却被他强硬地掰过来与他对视,“温凉,瞧着我。”   于是顾温凉就望着他,一个眼含媚色,一个凤目若空洞般不见底。   沈徹才一抬手,顾温凉还未见他什么动作,身上的那一层薄纱就齐齐断了开来,凉意袭来,她急急用手捂住了胸前的嫣红。   可触及到沈徹那双骤然下起狂风暴雨的凤眸,她又颤颤地放下了细弱的胳膊,想起今日是他们的大婚日。   沈徹满意地勾了勾唇,精瘦的身子袒露在顾温凉眼前,一览无余。   他火热地贴上来,顾温凉嘤咛一声,修长如天鹅的玉颈虚虚昂起,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沈徹喉结上下一动,再也忍不得了。   再任她撩拨下去,只怕忍得咬牙切齿的人会是他。自家送上门的媳妇,还需等什么?   他贴在顾温凉的耳边哑哑地唤,一声又一声,用尽了毕生的柔情与缱绻。   “嗯~”顾温凉手指头拽着他垂落的一两缕墨发,用力到泛白,一声难以自控的□□溢出鼻腔,她眼前一朵一朵的烟花炸得肆意。   “温凉,温凉,我好难受。”沈徹在她的脖颈间忙活,粗喘声不间隙地落入她耳里,她眼前发白,清润的眸子不再,眼瞳里尽是迷蒙的雾气。   “不,不要了。”顾温凉艰难出声,脚趾头都因为那燥热和莫名的愉悦而蜷缩起来,这样的可爱反应引得沈徹沉沉笑出声来。   “可我等不得了,温凉,忍着些。”他极尽温柔,硕大的灼热直接贴上了她清柔的肌肤。   他忍得辛苦,顾忌着她的情绪不敢太过孟浪,总想着等她适应,额头上因为忍耐而出的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顾温凉的胸前,灼得她一下又一下颤栗。   他极尽温柔,不再给她喘息的时间,腰腹一用力,直捣黄龙。   顾温凉一声惊呼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意,战争一触即发。   沈徹喘息声渐大,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他带兵征战两年,极乐就是摘下死人的头颅,如今才觉往日里兄弟朋友间的调笑不无道理。   男,女之事,酣畅淋漓,温润紧紧裹住敏感,他抬眸深深望向身下乌发蜿蜒到床榻下的娇弱人儿,强势吻了下去。   “温凉,小傻瓜。”   “终于等到你了。”   至此,他一颗心不再惶惑,不再忽上忽下,往后一起床一回府,低眸抬眼目光所至皆是她。   这样多好。   一波波极乐耸动,顾温凉早就挨不住地求饶,到了后来,连声音都哑了,沈徹却全然听不进去了。   这样闹到天泛亮,他才将浑身虚软的顾温凉捞起来抱在怀中,去了隔壁的池子好好洗了个干净。   洗着洗着他凤眸里的火苗又亮了起来,可一看到顾温凉那胳膊都抬不起的样子,又笑着将念头压了下去。   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好好收拾她。   而最过焦心的人,却是守在面面相觑困意深重的陆嬷嬷和王福。   眼看着一早就要去宫里给贵人问安,这里头倒是折腾个没完了。   陆嬷嬷一脸尴尬,有些忧心顾温凉能否起得来,王爷那般的折腾,他们在门外都听得心惊,也不知王妃是个什么样了。   王福则是跺着脚念念碎,一边又替沈徹抱得美人归而开心,一方面又担心明天皇后娘娘那不好交代。   各有各的心思。 第67章 相配   次日一早, 天方亮,顾温凉就睁开了眼睛,才一动身子, 浑身就如同被重物碾压过了一样, 根本使不上力来。   她嘤咛一声, 旁边火热的身躯靠过来, 将她虚虚扣在怀里。   顾温凉才睁眼就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凤眸,昨夜的回忆瞬间涌上脑子里,她白净的脸慢慢地红了。   沈徹刮了刮她挺翘的鼻脊,声音还带着早起的低沉:“夫人可清醒了?”   顾温凉推开了他的手, 低低道:“你莫要闹了, 得起来了。”   沈徹墨发乱散, 修长的手指绕了顾温凉的一缕长发而后又将自己的发缠上, 他动作悠缓, 凤眸里风华旖旎,瞧得顾温凉心尖一颤。   “温凉。”他忽而握了她有些温热的手,“忽然有些疑心这是一场梦。”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无辜又清润,她玉手拧着他腰间的一块软肉,他面上表情就变得有些狰狞。   “这回王爷可觉得真实了?”   洞房花烛夜过了还说不真实, 昨个儿夜里那样孟浪的时候咋不提这话?   沈徹揉着腰上的软肉嘶嘶直笑, 欺身凑近捧了她清润的小脸道:“真, 其实昨儿晚上才真。”   他话中的意思露骨,顾温凉嗔怒, 起了身子。   “你胡说什么?”   这一起身,盖在她身子上的锦被顺势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身子,只是多了些乱杂的指印和朵朵红梅,沈徹喉结上下一动,眸光深幽亮得吓人。   外头侯着的人听了动静,还是青桃开口道:“王妃,可要唤奴婢进来更衣?”   顾温凉披了一件中衣,道:“进来吧。”   梳洗之后,沈徹穿上了亲王朝服,朝服上有一玄红的云纹,瞧着喜气又矜贵,顾温凉偏头望着,突然就浅浅一笑。   他们隔了两世,终于可以携手与共,结发白首。   马车早在府门外备好,沈徹面若冠玉,翩翩而立,毫不忌讳地执了她的手登上宽敞的马车内。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跟在他身侧,这个认知叫他冷硬的面庞都柔和了几分。   只是现下还得过宫中的那一关。   马车内。   顾温凉觉得有些闷,她青葱的指尖揉了揉额心位置,沈徹蹙眉,坐到她身边道:“怎么?可是身子不舒泛?”   她摇了摇头,将车帘掀开一个角,寒凉的空气涌动进来,才刚刚缓过一口气,就觉得眼前一花,人群中那个肖似林胥的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温凉皱眉低喃:“有些头晕眼花,我刚才好似瞧见了林胥。”   沈徹黑了脸。   若说他心底最瞧不惯的人,除了卫彬就属林胥排在前列,前者已不敢出门见人,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脾气一天比一天暴戾难测,后者却活得逍遥,晃荡在他眼皮子底下。   现在自己好容易娶回来的媳妇儿才新婚第一天就念叨着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心里的一股子气闷闷难平,笑容没了,才想给她按揉的手也收回来了。   “他还敢出现在京都?”沈徹凤眸微眯,面庞有些僵硬地道。   顾温凉知晓他心里别扭,默了默,指了案桌上那盘形状别致的点心,道:“阿徹,这点心不错,昨日我吃过一块一直念着呢。”   沈徹目光瞥过那几块点心,而后落在了她精致的面容上。   转移话题,敷衍!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等会子进宫皇祖母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全当做没听到。”沈徹双手交叠在膝前,凤眸深幽道。   顾温凉一默,旋即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低垂着眸子应下:“我知晓了。”   虽是乖巧应下,心底到底还是不怎么开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上回皇太后使人纵火这样的丑闻一夜之间传遍京都,最后不也随着她的平安归来而销声匿迹了吗?   说到底了,就是圣上偏心谁,谁就可以脱身,而这一役,显然沈徹和皇后都输了。   沈徹修长的中指轻敲席面,许是想到了这一层,面色也不是很好,心里也是动了气,极为不耐却还是得走这些流程。   “交给我。”他薄唇微抿,剑眉斜入两鬓,一时间邪气四溢。   马车平稳,顾温凉不是第一次来皇宫,此刻的心情却是最矛盾难言的。   以往只觉得壮阔至极,如今一想其中的宫斗阴私,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又觉出一些悲凉。   可转念一想,上至皇宫贵族,下至民间后院,当家主母和姨娘侍妾之间的万般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沈徹手心里的温度传到顾温凉的身子里,她偏头,沈徹正好望过来,凤眸里的缱绻深情浓到化不开,顾温凉突然就从心底生了一种将他藏起来的冲动。   他惊艳独绝凤表龙姿,又身处高位,王府后院真的可能就为她空置下来了吗?   如今新婚燕尔,缱绻情深,可若是这样的日子久了,沈徹他……会不会厌倦呢?   顾温凉猛的抬眸,她拢了拢衣袖,微顿住了步子。   前头的沈徹牵着她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只以为她是惧怕皇太后而有所停顿,问道:“可是怕了?”   阳光打落下来,照得明黄的瓦片上流光溢彩,顾温凉突然就晃了眼,沈徹浓眉浅皱的模样,有若神祇行走人间。   她低垂了眸子,浅笑道:“有些,怕言行不当触怒帝后威仪。”   沈徹不顾宫里的无数双眼睛,轻缓地弹了一下她白嫩光洁的额头,“父皇与母后你早见过,至于皇太后……”   他冷了声音,连眸子都没了温度。   “王爷,我们进去吧,别叫父皇母后等急了。”她打断了沈徹的话,清润的瞳孔里黑白分明。   顾温凉自然知晓沈徹想说些什么,只是隔墙有耳更遑论在这皇宫里,一言一行都要经得起推敲。   言多必失。   沈徹并未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女人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得装无事人般陪他演戏,对着意欲杀害自己的仇敌强颜欢笑。   简直窝囊。   长春宫里,皇后与崇晋帝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有些急的,按礼,亲王夫妇得先去慈宁宫朝太后见礼,可这许久了,沈徹他们还不见人影。   皇后坐得端庄,放下了手里头的茶盏,面上的笑意极疏离,崇晋帝自顾自说了些子话,难免尴尬。   “咳咳。”崇晋帝清咳了几声,才见到皇后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陛下身子不适吗?”   “等会子见了老七媳妇,陛下就回盘龙殿好生歇息吧,李胜,记得传太医。”   皇后语气不轻不淡,御前总管李胜却抖了抖身子,努力将自己藏成毫无存在感的木柱子。   每回帝后感情不和,受伤的都是他们这些身旁伺候的。   皇后娘娘倒是无事人一样,每回气得摔桌子暴怒的都是圣上。   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果不其然,崇晋帝一阵默然,咳也不咳了,只是那面色当真是算不上好。   顾温凉进殿门前落后了沈徹两步,眉目纯良压根不像是已嫁了人的模样,反倒是像极了未出阁恬静的少女。   皇后才端起茶盏,见了他们二人,又急急地放在黄梨木桌上,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可算是来了。”   沈徹眉心一直是皱着的,还是顾温凉笑着行了礼道:“禀母后,皇祖母心里欢喜,留了王爷多说一会子话。”   实则才摆脱了皇太后的一顿训,又听了言贵妃的冷言冷语,若是换了平时,沈徹早就翻脸了,可偏偏还带着她。   一个人特立独行惯了,总舍不得叫她也忍受一阵子的流言蜚语。   皇后经历过大风浪,单单瞧沈徹的面色就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旋即轻晒一声,倒是对顾温凉改观不少。   第一次见时她还怯弱柔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今倒是越发的落落大方起来。   “好孩子,快上前来,母后给你备了东西。”   皇后是真的高兴,眼见着沈徹成了婚,她这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放下了一块。   顾温凉见沈徹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也就几步上前去,行走间端庄出众,不卑不亢,就是上头一声不吭审视她的崇晋帝都眼前一亮。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堪堪能配上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老七。 第68章 夫君(一更)   皇后给的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 她拍了拍顾温凉的手,亲自给她戴了上去,“玉养人, 你性子温润, 戴着这玉倒是相得益彰。”   顾温凉瞧着皇后面上的笑意, 弯了眉眼, 行了个礼道:“谢母后赏赐。”   沈徹就在一旁瞧着,面色渐渐和缓下来。终于听到她与自己一般称呼父皇和母后,心底的感动一点一点凝聚,只恨不得能将她融入骨血当中才好。   崇晋帝脸色再不好也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摆出来, 他爽朗一笑, 叫李胜呈出了早早准备好的红宝石头面, 珠子硕大, 异常耀眼, 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顾温凉同样笑着接了。   崇晋帝瞧着小两口琴瑟甚笃的模样,再偏头望身边风华尤胜的皇后,一时之间豪气顿生。   “你皇兄比朕慢了些许,等会子就来了,咱们一家人今日好好在你母后这用顿午膳,你们也别急着出宫了。”   皇后依旧是笑着, 甚至柔柔地望了他一眼, 崇晋帝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 您身子有恙还是回盘龙殿召太医瞧瞧,不然臣妾心里总是不踏实。”   崇晋帝默了默, 有些尴尬地笑:“前些日子太医瞧过,朕身体无恙,皇后莫要挂心。”   旋即,他也不等皇后说话,就吩咐道:“叫御膳房做多些清淡菜,皇后不能吃重咸重辣的。”   李胜这会子终于笑开了道:“嗻,奴才这就去传话。”   顾温凉第一次见帝后互动,她眼中惊色越见深浓,沈徹不动声色凑到她身侧问:“可要留下来用午膳?”   他这样的场景从小看到大,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崇晋帝对皇太后的偏袒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根刺。   这也是皇后后闭门不想见崇晋帝的原因。   当初皇太后怂恿沈慎将沈唯推入水中,险些救不过来,崇晋帝却选择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皇后自那以后就存了不满。   如今皇太后故技重施,使出这样的卑劣手段,崇晋帝还是一个小小的禁足了事,不光是皇后,就是沈徹也寒了心。   偏崇晋帝心里明镜一样还是两头都舍不下,两头都讨不了好。   顾温凉未想帝王家还能有这样温馨的一幕,她偏头眨了眨眼睛,露出两侧娇糯的小梨涡。   “王爷做主便是了。”   沈徹才将开了荤,她一偏头,雪白的脖颈水灵灵晃了他的眼,他眸色幽暗,想起昨日晚上她鼻音浓重哭着求饶,呼吸蓦地有些粗重。   还留下来用什么午膳?   回府好好培养夫妻感情才是正经事!   可怜京都出了名的冷清王爷成了婚才体会到男.女之事的极乐妙趣,可不得心心念念着么?   他轻缓一笑,朝前一步准备拉着自家的王妃走人,可还未开口,就听得沉稳的脚步声。   沈唯才从御书房看完折子出来,心头正是恼怒。   崇晋帝有意将太子之位定下,人选毋庸置疑就是沈唯,平素里除了政事多有考校,还将一些不重要的折子扔给他处理,还净是些无关紧要的唠叨,沈唯看得是越发烦躁。   他一身寒气,见到沈徹与顾温凉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从袖中摸出一块娟黄色的帕子,里头包裹着一个娟秀的小盒子,沈唯拿在手里多少有些违和。   “诺,我也不会挑什么,这还是秦衣竹挑出来送给你两的。”沈唯话说得直白,到底还是费了心。   顾温凉一愣,旋即迟疑着接过盒子。   “瞧皇兄这样子,喜事也将近了吧?”沈徹目光瞥过她拿在手里的小方盒,压低了声音道。   沈唯扯了扯嘴角,面色有些复杂。   “八字没一撇的事。”   顾温凉知晓前世的事,心里有个底,沈徹却十分惊奇,原就是随口打趣一句,沈唯居然还颇为认真地回了。   沈唯嘴里的八字还没一撇就是事已有定数,八九不离十了。   这么一想,他这个向来毒舌的皇兄竟看上了秦衣竹?   上头的崇晋帝见了,心头大慰,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可他们兄弟和睦一如从前,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   崇晋帝心头的愧疚之感顿时淡了许多。   生为帝王,漠然无情,自然不会因为一名不经传的小小贵女而对生母严加惩戒,哪怕大将军多有不满,他也一直按中不发,心里没有觉得半分不妥。   可真正叫他心里不是滋味的却是沈徹与沈唯两兄弟的不和传言,他自然不会选择空穴来风的传言,可他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证实了这个传言。   而皇后对他的态度一天天也越见疏离,夫妻同床共枕二十年,她向来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眼底的失望寒凉一点儿也不掩饰,明明白白露出来给他看。   崇晋帝朗笑出声道:“既然都来了,便传膳吧。”   等沈徹和顾温凉回府之时,马车后头还跟着一溜儿的赏赐,多是绫罗锦缎和人参之类女子喜欢的玩意。   顾温凉坐在马车里才堪堪放松了精神,她半倚在沈徹怀中,一股子薄荷的清冽香气侵入鼻腔,她扯着沈徹的衣袖,手里把玩着沈唯送的那对玉瓷人娃娃道:“王爷,沈唯好似在追衣竹。”   沈徹原本半眯着凤眸,听了她的话,从鼻间嗯了一声。   顾温凉身子困倦得很,精神却挺好。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那王爷说我们日后该送什么的好?”   沈徹眸子微睁,瞧她苦恼的神情哭笑不得,这还没个准信的事她倒是惦记上送礼了。   听不惯她润泽的樱唇里一口一个王爷,沈徹深深吻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缱绻,力道凶猛得叫人招架不住,她强忍着不哼出声来,面色红得像是抹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温凉,我们成婚了。”他捧了顾温凉的小脸一字一句强调。   顾温凉低垂了眸子,马车经过一条闹市,她怕听不清他说话支起身子认真地望着他。   “你该唤我一声夫君。”   沈徹声音有些暗哑,黝黑的眸子里光亮陡然极盛,他等了这声夫君太久,等到心都发疼了。   顾温凉不料他竟是说这个,温润的杏眸如同含了水一般,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沈徹的眸子。   前世她嫁给卫彬后也从未唤过一声夫君,就是新婚那会,往往也只是公事公办叫国公爷。   “乖,叫了夫君等会子就带你去集市逛逛。”沈徹近乎诱哄道。   顾温凉将手中捂得有些温热的一只瓷玉娃娃放在他宽厚的手心里。   “那便去调香馆瞧瞧吧。”   “夫君。”   她声音娇且柔,沈徹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突然后悔自己的提议了。   就该早些回府的。 第69章 欺负(二更)   片刻后, 京都最大的闹市巷尾,顾温凉一身浆红色罗裙,乌发雪肤眉目温婉如画, 沈徹高了她大半截, 瞧了她半晌, 而后皱着眉头将早先备好的面纱拿出来。   “戴上。”   顾温凉挑眉不解, 道:“王爷,闹市不比府里,戴面纱恐太过惹人注目?”   大津民风尚算开放,家风极严的大户人家才会在会客时叫自家的小姐戴上面纱, 以免被外人冲撞, 可平素里都是以面示人的。   沈徹深深皱眉, 再望向才到自己胸口位置的顾温凉, 闷闷道:“戴上, 免得被那些混小子看了去。”   顾温凉一愣,旋即莞尔,她悄悄扯了沈徹一边的广袖,道:“早前还未发现你这般爱吃味呢。”   沈徹瞥过她带笑的面容,在两侧的小梨涡上顿了顿,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哪里没有吃味?自从心里有了她, 时时都在提心吊胆, 但凡接近了她的人都叫他心里响起警钟。   不过如今, 也没必要叫她知晓了。   六月的风已带了些许子热意,顾温凉体寒, 穿的衣物就较多一些,说是去闹市,实则却还是去了达官显贵惯爱去的东市。   风拂过面颊,雪白的面纱被掀起一角,再加上身边的男人太过显眼,视线聚集过来,顾温凉早便没了什么逛街的兴致,神情蔫蔫。   沈徹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锐利的目光一扫,瞧到前边的珍宝阁时才堪堪缓和下来。   “去珍宝阁看看吧?”他声音如同寒月的清晖,顾温凉不自觉就点了头。   珍宝阁里尽是做工精巧的头饰和女性喜爱的小玩意,装饰古朴又大气,才一进去,阁里的管事就迎了上来。   “二位楼上看看?”作为珍宝阁里的管事,眼力劲是必须要有的,他一瞧沈徹与顾温凉衣物华贵神情平淡无波,就知晓来人非富即贵。   沈徹自然是不会只身出来闲逛,暗中保护的暗卫隐匿在各个角落,全看他命令行事。   “前些日子你的首饰烧了不少,等会子看上了什么拿就是了。”   沈徹并未理会那殷勤的管事,而是同顾温凉道。   “不要替为夫省钱,咱们王府富有着呢。”沈徹说完,满意地瞅见了顾温凉发红的耳尖,勾唇一笑。   顾温凉嗔怒,随着他往楼上走,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你送我的那支桃花暖玉簪,此处可有?”   她颇为喜欢那根簪子,只是那场大火将她妆奁盒里的首饰烧了个精光,那桃花暖玉簪自然也不例外。   沈徹闻言皱眉道:“我送你的东西皆是上贡之物,世间不带重样的。”   顾温凉瞧他说着说着还表起功来,反问道:“子悦也是?”   “……”   说起子悦,沈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原本两只小雪狐各自养着,都不是什么安分乖巧的主,如今两只凑到了一处更是不得了,王府众人围着它俩追不说,还要防止它们打架。   子悦尾巴上的伤还没有好,成了一只没尾巴的狐狸后还不老实,整日里往顾温凉的被子里钻,不但没收敛反而还养成了习惯。   于是昨儿个洞房之夜里头除了沈徹时不时的低喘和顾温凉抑制不住的娇吟,还夹杂了一只狐狸稚声稚气的叫唤,好不热闹。   顾温凉见他难得吃了瘪,笑得清浅:“子悦是最得我心的,自然也不重样。”   沈徹听她这么一说,胸口有些发酸,但转念一想自己跟只狐狸计较些什么?而且还是自己送出去的狐狸。   珍宝阁里的珠宝琳琅满目,熠熠生辉,顾温凉瞧了一会儿,眼睛就有些疼,沈徹倒是与她相反,兴致高得很。   “这只梨花簪不错,你生得白净,更衬肤色。”他随手拿了一只梨花簪往她发髻上比划,剑眉浅蹙,顾温凉竟看得有些痴了。   他行军打仗拿剑的手,为了她也拿起了女儿家的玩意,明明对这些不感兴趣,还要强撑着一件一件看过来。   这样的沈徹,真叫人不得不心生痴迷。   “夫人,可是为夫的容颜太过叫你瞧得不能自拔了?”沈徹将手里的簪子递给管事,凑到顾温凉耳边低喃道。   顾温凉却觉得他声音中都带了一丝莫名的蛊惑,她认真地点头,清润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影子,煞有其事道:“是,你生得极好看。”   沈徹眼底的火花因为这一句话骤然盛放,他低低吸了一口凉气,按捺下身体的躁动道:“等晚上再叫你好好瞧瞧。”   顾温凉因为这句话蓦地回神,想起昨晚沈徹不断滴落在她身子上的汗珠和炙热得吓人的眸子,涨红了脸。   “你还瞧不瞧了?不瞧就回府去了。”   沈徹见她真的有些恼了,老老实实地开始替她挑木簪,每逢她悄悄看过来,便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看得顾温凉好气又好笑。   待回了府,天已有些黑了。   顾温凉连着累了两日,晚膳罕见地用了小半碗,还喝了一碗汤羹,把陆嬷嬷和青桃喜得脸上的笑意每停过。   待散了发准备去床榻上歇息,又有些不习惯了。   她独自睡惯了,这会子床榻上多了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沈徹,她突然就有些慌,生怕他同昨晚一般乱来。   沈徹才松了发,一头的墨发松松散在肩后,他斜斜靠在床榻上,面上无甚表情,顾温凉却觉得他分明是笑着的。   顾温凉磨蹭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前院,踟蹰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先是擦了会湿发,而后问:“王爷今晚睡在这?”   沈徹目光不离手里的古兵书,理所当然道:“问的什么傻话?我不睡这能睡哪?”   刚成亲就要他睡回凄凄凉凉的前院?休想,他才不干!   香香软软的媳妇才抱了一晚,才刚尝了味儿,又要过和尚庙的生活?   顾温凉默了一会,屋里的红烛燃得正好,她细声细气道:“那你睡里边去一些。”   这几日他不用上朝,但保不准要赶早去院子里练武,他睡里边一醒来自己也能听着动静伺候他更衣。   沈徹这会子听话得很,见她松口,唇角的笑意有若实质,书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顾温凉的头发还未干,长长的披在身后甚至还滴着小水珠,不施粉黛的模样和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清朗月辉,险些迷了沈徹的眼。   沈徹拿来干的棉面巾,一点点擦干了她的发,才皱眉道:“怎么不擦干?丫鬟都干什么去了?”   顾温凉有些困倦,眼皮子十分重,她低低呢喃道:“我头发向来难得干,擦成这样就好了。”   “困了就睡吧。”沈徹低头,寻了她的温软亲了亲,就将她搂在怀里双双睡去。   夜深,月亮高高地挂着,隐入云层只露出一个隐约的轮廓,王府里万籁俱寂。   顾温凉在微凉与灼热中醒来,难耐地哼了一声,黑夜里沈徹的身躯火热,带着强劲的力道往她身上胡乱地蹭。   知晓她醒了过来,沈徹动作更大,他含住顾温凉白嫩的耳垂低哑着声音道:“温凉,我耐不住了,等会子再睡,嗯?”   顾温凉睡意惺忪,两眼一闭就能再睡过去,可身上的人双手作乱,挑起一波波愉悦难耐的滋味。   她叹气的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可辨。   “那你快一些呀。”   沈徹身子僵了片刻,旋即暗暗咬牙,她都提出要快一些,自己必得满足了她。   “阿徹,嗯……你慢一些呀!”顾温凉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勾住了被褥,恨不能晕过去才好。   禹王爷战斗力不容小觑,黑暗中他黝黑的眸子晦涩难辨,伏在她耳边低哑出声,“够不够快?”   顾温凉咬着下唇低低抽泣,手指节捏着他腰间的肉,捏到骨节发白。   哪有他这样欺负人的? 第70章 寒意(一更)   第三日一早回门, 顾奕怀免不得拉着顾温凉的手东说西道几句, 又嘱咐她凡事与沈徹商量, 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顾温凉一一应了, 最后还是免不得哽咽一番。   用过午膳后天色看起来就有些变了,乌压压的一层云压在头顶,沉闷的雷声自天的那头传过来,风吹拂到面上还带着夏季的热度。   沈徹和顾温凉才从大将军府里出来就遇上了这样的天色。   顾温凉发髻高高盘起,分明不再是长发披肩的模样,沈徹面上的笑意却有些深浓,但旋即触到她杏眸微红鼻尖也泛着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无奈, 心底的一股子冷硬尽数化为柔和。   “有什么好哭的?”   上了马车,顾温凉自己抿了抿唇坐在角落,沈徹凑到她身边, 捏了她鼻尖道。   “方才爹爹眼眶都红了……将军府那样大, 他身边也没个知冷暖的人, 我不放心。”   拗不过他的强硬,顾温凉声音有些微弱地道, 她轻轻翕动着鼻翼, 沈徹瞧着,忽而想起府上那两只古灵精怪的狐狸, 不给吃食受了委屈也是这般。   他宽大的广袖上绘着精致大气的瑞兽,沈徹生来面容冷硬, 但耐着性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时候却叫顾温凉觉得比他身披铠甲坐镇三军时还要叫人痴迷。   “那咱们替他相看一个温顺踏实的便是了,日后不许因为这个掉眼泪了。”   沈徹一字一句说得和缓,话里还带着三分笑意。   顾温凉别扭地别过头,吸了吸鼻子喃喃道:“这事日后再看吧。”   顾奕怀身边没个知心人整日里形单影只的她瞧着心里难过,可若是续弦再娶,她一时之间也觉得对不住娘亲。   果然,才到了王府门口,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如同冬日里的冰雹一般,打在人身上生疼生疼的,那一股子的寒意直要钻到骨子里去才罢休。   两个小丫鬟在前头给他们撑伞,雨滴一颗颗融入地里,原本干松的地面就喝了水鼓胀起来,顾温凉瞧了身边人一眼,道:“王爷下午待在府里?”   沈徹似笑非笑回望她:“新婚燕尔本王能去哪里?”   顾温凉嗔怒,面色泛了一层淡淡的桃粉色,脚边的雨丝落成一片珠帘,砸在地面上,一个个的水花在小土坑里泛出又消失,周而复始。   沈徹下午到底还是出去了,回来时已是用晚膳的时间。   顾温凉将那别致的窗子推开,窗外深绿色的芭蕉叶彻底舒展,雨滴一层一层刷下去,芭蕉叶上仿佛淬了一层鲜绿的汁浆,越发的鲜活了。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木梨香,精巧的香炉上方香气袅袅,顾温凉将手中的香包放下,里头装的是秦衣竹叫人送来的香料。   子悦爬上她的肩头,爪子里还捧着一颗饱满多汁的葡萄。   青桃气得皱眉:“这小家伙就知晓在小姐肩头吃东西,等会子葡萄汁染上去,又要废一件衣裳。”   顾温凉眉目弯弯,她溺宠地揉揉从肩头蹿到怀中的子悦,它的尾巴并没有长出来可活蹦乱跳的劲头不减分毫,沈徹养的那只都没有它这么能折腾。   “今儿个的雨怕是不会停了。”顾温凉瞧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垂下了眸子。   “去前头问问王爷回来了没?”   沈徹前头说去去就回,她也不好问什么事,可这都两个时辰了还未回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她心底多少有些担心。   青桃才走出去,沈徹后脚就进了屋里,顾温凉眼眸一亮,旋即微愣。   沈徹满身的寒气,面色沉沉,眼底藏了拨不开的深浓云雾,他银白色绣着祥云纹的衣裳上染着滴滴的血,那些血如同一朵朵绯色的花绽放,仿佛还带着粘稠的腥味,就连屋里的香气也被一瞬间冲淡了。   “这是怎么了?”顾温凉几步走到他跟前,眉心轻蹙,离得近了,那股子血腥味就更冲鼻,但显然这些快干涸的血迹并不是沈徹自身的,这才叫她稍微安了心。   沈徹摇头,将手中的虬劲的血红色长鞭交给了身边的小厮,这才淡淡吩咐道:“都退下。”   房中伺候的丫鬟小厮都低着头退了出去,顾温凉瞧到他淋湿的肩头发丝,刚想叫他去洗了一身,就被他狠狠按在了怀里。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有些抗拒地扭动,却被沈徹大力抱住浑.圆的臀.部扔在床上,灼热的吻随之落下,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带着能将她融入腹中的力量。   顾温凉不依,她手推着沈徹的胸膛,却看不清沈徹眸子里的深幽情绪。   良久,唇齿分离,沈徹用食指摩挲着她嫣红的唇,低低笑道:“我先去洗了一身。”   顾温凉点了点头,眉心不仅没有舒缓,连着心底的不安之意也变得越加深浓。   出去一趟就弄成这样回来,情绪也十分不对劲,她又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有,心思不宁地坐在床榻一侧出神。   沈徹换了干净的衣袍出来,顾温凉见状才回过神,下意识拿了条干净柔软的帕子替他细细擦着青丝上的水珠。   四目相对,窗外的风雨声渐大,谁也没有说话就安静得有些可怕。   “你……”顾温凉心底的疑问重重,可沈徹的面色阴沉得叫她有些心惊,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几个弯又变了个意思。   “先用膳吧。”她轻轻道,沈徹哑笑着啄了她白嫩的手背一下,缓声应了。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到头来谁都没有吃上几口,全叫子悦占了便宜。   用过了晚膳,顾温凉自行去梳洗一身,青桃替她解开松散的发髻,如瀑的青丝落下,她眉目温婉如旧,只是眉宇间更添了一丝妩媚来,叫人挪不开眼。   “王妃,王爷这是怎么了?”陆嬷嬷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念叨,显然是怕沈徹将火气波及到顾温凉的身上。   顾温凉松了腰间的束带,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王爷未曾说,我也不好问。”   能叫他如此反常且闭口不提的也只有朝堂里的事儿,可顾温凉使劲回忆,也想不起前世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和他有关。   顾温凉回到里屋时,沈徹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听了动静身子微动,而后睁开了眼。   见是顾温凉,他又泛开了沉沉的笑意:“过来。”   顾温凉长发披肩,香气馥郁,闻言乖巧地坐到了床沿上,一双杏眸温润水灵,能瞧到人心底里去。   沈徹最稀罕她这幅样子,他捧了她的小脸凑近,抵到了她光洁的额上。   “小傻子。”   他低低地呢喃,顾温凉心下一颤,就连声音都带了慌张的意味,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一急,声音就有些发颤,沈徹眼底突然就黯了下去,如同一个漫无光亮的天洞。   他手臂一动,顾温凉就被他死死地扣在了怀里,这样的姿势勒得她有些不舒服,可她并没有挣扎,乖巧地任他抱着。   沈徹头从她颈后伸出来,在她耳边低喃,同时双手抚上了顾温凉的小腹位置。   “我希望我的小傻子怀上了我的孩子。”   “日后也好守护着你一辈子安好无虞。”   顾温凉纤细的身子从四肢百骸里透出一股子锥心的痛意,她心有所感,想开口说什么却像是哑了声音,她想转过去望沈徹的表情,却被他死死的禁锢住了。   “温凉,我又要上战场了。”   顾温凉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云端一般,脑子里炸开的烟花让她眼前一阵眩晕。   “你……在说什么啊?” 第71章 动容(二更)   沈徹察觉到她身子有些细微的抖, 他伏在顾温凉耳边轻声安抚道:“只是一点小暴乱, 不会去很久的。”   顾温凉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 她挣开沈徹的手臂,原本平静的神色全是慌乱, 满脑子都是沈徹那句上战场。   前世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   就是沈徹最后去了边疆坐镇一方,那也是他自请去的,如今国泰民安,哪里来的仗要打?   屋子外的雨点声不绝,顾温凉甚至能听到外头豆大的雨珠落在宽大的芭蕉叶上的滴答声,惊慌的滋味从心底漾起涟漪,越来越大,直至她平放在膝上的手都有些抖。   沈徹沉沉的眸子里蕴了浓得化不开的云丝雾霭, 他长臂一揽,就将被吓得不轻的小姑娘拉到跟前。   若不是情势使然,他何尝舍得?   “哪里来的暴乱?怎……怎么会有暴乱?”顾温凉语不成调, 反反复复握了他的手喃喃道。   “乖宝, 听我说。”沈徹眼角泛红, 他强硬地捧了她煞白的小脸,啄了啄她湿润的眼眶, 才道。   “不是与蛮夷开战, 只是右贤王部反出蛮夷,在我大津国土边陲地境作乱, 不是什么大事。”   沈徹艰难地动了动喉结,就连出口的话也是苍白无力得很。   顾温凉冷静下来, 她垂下了眸子,努力回想着前世的事,可怎么也记不得有这样一场战役。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这一次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一定要去吗?”顾温凉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叫沈徹不可抑制地深深蹙眉。   见她这样,比叫他去前方冲锋陷阵还要难过数倍。   沈徹凤眸一敛,将顾温凉禁锢在怀里,好叫她将心情平复下来。   “乖宝,你这样,叫我怎么能去安心作战?”沈徹用温热的手掌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灼热的泪痕,声音满是沙哑的柔和缱绻。   “你夫君骁勇善战你又不是不知晓,快莫哭了,都变成小哭包了。”   “我曾与右贤王部多次打交道,只有我去才镇得住些。”   “乖宝,你该替我感到骄傲的。”   沈徹抱着她,一句一句将情况简化了说给她听,神色也是越见阴沉。   他心系天下顾温凉一直都知晓,可这样的事情,她怎么骄傲得起来?她每每一想起战场上堆成了山的白骨和那些被乱箭射死连个姓名都没留下的士兵,就觉得眼底泛酸。   她怕啊!   顾温凉抬头与他漆黑的凤眸对上,抽噎着问:“那你会回来吗?”   还回的来吗?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又是最喜冲在前头的,混不怕死的模样别提多叫她忧心了。   沈徹鼻间吸入一股子凉气,缓缓沁到心底,他大掌包裹着顾温凉冰凉的小手,缓缓地握紧了。   “一定会的,我答应你。”   顾温凉默默地拭了眼泪,而后加了一句:“也不许伤着自个。”   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头了。战场凶险,有命回来就已然是天大的幸事了,大伤小伤在所难免。   “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待我平定了右贤王部,就陪你去江南,吃酒煮茶杏花雨下。”   沈徹说得郑重,目光有些闪烁瞳孔漆黑一丝光亮也没有,顾温凉自然是看不到,她白净的脸上蜿蜒着一条条未干的泪痕,紧紧揪住了沈徹薄荷味儿的衣裳,直到揪出了一道道的褶皱。   “大军什么时候出发?”她哑着声音低低问。   沈徹抚了抚她散在脑后的发,这一头柔顺的青丝是他的心头好,总叫他爱不释手。   “十日以后,这十日我日日在府里陪着你,可好?”   沈徹心底都在嗤笑自己有朝一日儿女情长至此,他从来不惧死亡,在战场上厮杀而死,那才是英雄的棺椁,他心中的埋骨之地。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竟优柔寡断心绪万千,满心满眼都是怀中柔如无骨的小女人。   明明知晓若自己再也回不来了,沈唯自会护她周全,可避在他人余荫之下,到底和在自己怀中不同。   顾温凉又是个执拗不肯情意开口的性子,真要遇上什么难事遭人欺辱了去……   沈徹蓦地闭了双眸,他敛住眼底所有情绪,将顾温凉抱上床榻,软玉娇香在怀,他沉沉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顾温凉被他轻哄着睡去,才到半夜,又惊醒着冷汗沁沁起来。   窗外的雨势减缓,风带着一股子咸腥味拍打在窗框上,叮叮咚咚作响,吹得屋里的红烛一阵飘摆不定。   顾温凉汗湿了衣裳,她睁大了眼睛,鬓角的发都湿了,黏在脸颊一旁和玉白的而后。   身子后一具火热的身躯靠过来,男人慵懒沙哑的声音清晰地落入顾温凉的耳里,如同初冬第一场雪落下的簌簌声响。   “做噩梦了吗?”   他温热的大掌探向顾温凉的额上,却被她反手握住。   “沈徹,你将衣裳脱了。”   她咬字清晰得很,还带着从睡梦中惊醒的惊悸之意,沈徹的身子僵了一瞬,险些怀疑是自己在做梦听左了。   “嗯?”   沈徹坐起了身子,从鼻间疑惑地嗯了一声。   顾温凉借着昏暗的烛光转身,与他冷硬的面容对上,幽幽的水眸望到了他的心底。   “我叫你脱衣裳。”   她不满沈徹一瞬间有些呆愣的模样,温热的小手开始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挑起丝丝旖旎的火花,沈徹被刺激得嘶嘶吸了一口冷气,眸子在黑暗中都发着深幽的光。   他若是早知道去战场的消息能让他一向清浅的小王妃变了个样子,还不得早早就拉着她培养感情了?   体恤她哭得累了,想着今夜就不做那档子事了,倒是白白浪费了时辰。   这样一想,黑暗中她解衣扣的窸窣声更为挑逗人心,他嘶嘶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才忍下将她拆吃入肚的冲动,想着今夜叫她主动一些。   顾温凉才汗湿了双鬓,这会又全身发冷,她抿着唇一脸严肃,才将沈徹的上衣褪尽,露出精瘦绝佳的身材。   黑暗中她瞧不真切,只能听到沈徹粗重的喘息声,她垂眸寻思,下了床榻端来了桌上未燃尽的红烛。   沈徹不明所以,面上的笑意被照得格外明显,顾温凉的目光却直直落在了她的胸膛乃至腹部位置。   他以为顾温凉转了性子想瞧他的身材,暗自憋了一口气使腹部上虬龙般有力的肌肉更突出些。   顾温凉手中的红烛光亮不强,却足够将他腹部上所有的伤痕瞧过一览无余。   大大小小的伤口纠结,吓人得很,甚至有一处狠的从腰腹处蜿蜒到了他的胸腔位置,伤口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   顾温凉突然就哑了声音:“这些都是你上战场两年落下的?”   沈徹不料她是想看这个,满腔的热情被一盆寒彻的冷水泼下来,可一瞧她那样子,又心疼得紧。   “梦到我受伤了?”   顾温凉良久不语,而后才点了点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他伤痕交错的背部,他被这温热的眼泪烫得一哆嗦。   “梦都是相反的。”沈徹捏了捏她的小手,哑哑笑着道。   顾温凉泪眼婆娑,“你……可你受了很多伤。”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以往没有你陪着,我叫人暗算了几回,如今有了你,我自然会处处小心着。”   他笨拙地安慰,只会圈了她轻哄,声音倒是像极了小时夜里听奶嬷嬷哼的摇篮曲。   “阿徹,我不想要沈唯护着,你知晓的,他向来看不惯我。”   顾温凉抿了抿唇,将他暗中所做的准备一语道破,沈徹搂着她的手臂僵了僵,而后轻嗯了一声。   “你说你欢喜我许久了,那定不能只陪我这么几日,往后的日日月月,你都得陪在我身侧。”   “你若是喜欢我唤你夫君,我便日日都唤给你听,直到你腻了为止,可好?”   沈徹唇边的笑意随着她的话一点点隐于黑暗,他眼睛一眨,为她的话动容。   顾温凉猜到了他所有想法,聪慧得叫他心里泛疼。 第72章 计划   无论顾温凉心底怎样抵触, 沈徹要上战场的事都成为板上钉钉, 不可更改的了。   而直到大军出发的前一天, 顾温凉才从沈徹嘴里知道,这次同去的还有一向心思深沉的沈慎。   屋子里小雨不断, 淅淅沥沥的闹得人心里越发烦躁,顾温凉散了青丝,身上只穿了一件纯白的中衣,她黛眉轻蹙,忧心忡忡开口:“父皇为何叫沈慎同去?”   沈徹凤眸一黯,将手里古旧的兵书扣在桌上,道:“莫担心,他翻不起什么浪。”   顾温凉默了默。   三位王爷两位都派去战场,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沈唯就成了唯一的太子人选。   圣上他这是怕有人威胁到沈唯的地位,而将沈徹沈慎特意派出去?   战场凶险, 届时就是他们两个都死在敌军手里头, 谁好质疑些什么?就算没落了性命, 万一落了个伤残回来,也与皇位无缘。   顾温凉的心慢慢落到了谷底, 若是这样的话, 她就是拼死也想拉着沈徹去同崇晋帝说个清楚。   沈徹一心襄助沈唯登太子之位,她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想法, 何至于被误伤揣测至此?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手抖了一下,却止不住深想下去。   古有战事, 都该是将军出战,只有情况严峻,才会由王爷或御驾亲征。   沈徹都说了是小的暴乱,为何不派朝中武将去平乱?沈徹一个人便也罢了,可沈慎那样的身子,怕是还未到边陲之地就已撑不住了,就算是撑住了,他去又有什么用呢?   顾温凉垂下眼睫,她将手中的衣物摊在床榻上,欲言又止。   她一个局外人都想得分明的东西,沈徹哪里会不知晓?   沈徹面上带着笑意,走过来从后边将顾温凉娇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一股子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间,他薄唇轻启,含了她白玉般的耳珠,顾温凉身子一个瑟缩,瘫软在他怀里。   “明天就要走了。”顾温凉揪住他胸前的衣物,低下眼睑低低地道。   沈徹环着她的手臂收紧,将她抱了个满怀。   “你乖乖在府里听话些,按时用膳些,若是无聊就去瞧瞧岳父,不到半月我就回了,嗯?”   沈徹笑着抬了她尖细的下巴,声音醇厚如同埋了二十年的老酒,顾温凉单是听着人就微醺,恨不能永远醉下去才好。   用过晚膳,沈徹眸子越见黑沉,他不耐地挥手遣退了正在替顾温凉散发的青桃和陆嬷嬷,而后大步走到她身后。   今日屋子里的香味有些浓郁,同往日的不太同,顾温凉才要开口问,丫鬟们就已退了下去。   她从铜镜里瞧见沈徹高大俊朗的身形,外头的雨丝纷纷扬扬撒在窗框上,又被带着凉意的风吹到屋里,一时之间,外头的寒凉气与屋里的温软香夹杂在一处,交缠形成了一种旖旎的氛围。   沈徹剑眉斜长入鬓,凤眸微微上挑,面上似笑非笑,中指与食指流连在她一头如瀑青丝之中,不舍稍离分毫。   “你将青桃遣退下去,谁替我散发更衣?”   顾温凉微微仰头问,面上仍是一股子恬淡素净,一如他初初对她动心那会,只不过从前她对他避之不及,如今她成了他的妻。   沈徹眸中蕴藏着的云雾渐渐消散,最后化为一口深不见底的深井,他沉沉一笑道:“我来伺候你。”   顾温凉浅浅叹了一口气,素手微抬,将头上的流苏簪子一一取下,一缕一缕的青丝落下,沈徹瞧得心底有些发痒。   顾温凉将手伸到腰间,想松了腰上的束带。   伸出的小手却被沈徹握在了手心里。   “别闹了呀。”   沈徹忽而一笑,笑里的邪气横生,他带着凉意的鼻尖蹭上顾温凉巴掌大的脸颊。   “明日就走了,今晚好好伺候本王一回?”他近乎呢喃地道,呼出的热气带着能将人灼化的温度,顾温凉向后躲了躲,却被沈徹一把捞住了娇小的身子。   她惊呼一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被沈徹扔在了绵软的床榻上。   沈徹自顾自地将身上的衣物褪尽,大掌一扬,红色的床幔一层层落下,顾温凉望着沈徹的模样,手心里沁出了些汗珠,她嗓子有些发紧。   这些天,她夜夜被压着欺负,沈徹体力好得惊人,往往到了后半夜,她就只会哼哼着哭着求饶,而他却还只是微喘。   沈徹不急不慢地躺下来,撑着身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肤,顾温凉有些含羞,眸子乱转不敢与他直视,与此同时身子也往床尾的方向悄悄移动。   “你莫要欺负人。”她退后一点,沈徹就紧逼一步,如同玩猫捉老鼠一般,她有些着恼道。   沈徹低低笑了一声,勾起她雪白细腻的下巴,轻轻印了一个吻上去。   “小傻子,本王哪是在欺负你?”   “分明是在疼你才对。”   他不再有耐心陪顾温凉耗时间,而是将她囚在怀里,衣裳一件件褪下,最后她那欺霜赛雪的身子上只剩下一件颤巍巍的肚.兜。   红烛摇曳,外头的风雨声不绝凄凄入耳,顾温凉长发蜿蜒在床榻上,她面色嫣红,轻咬下唇眸中含雾带水,嘴里不时发出破碎的嘤咛声。   一波波愉悦中带着痛楚的滋味交杂在一起,到了最后,就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愉悦多一些还是酸痛多一些,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他的臂弯里,刺激得要昏死过去。   “温凉,叫夫君。”沈徹忍耐着停下,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滴落在顾温凉的身子上,身下的人媚眼如丝,偏偏一脸的无辜模样,沈徹眸中的光亮渐渐盛极,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顾温凉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又是累又是委屈,整个人被他死死地困住,瘪了瘪嘴险些没掉眼泪下来。   这人明天就要去行军打仗了,那样危险的地界,他不好生准备着养好精神,倒还天天拉着她折腾。   “温凉前些日子说日日都唤我夫君的,可是要抵赖了?”沈徹不满她不说话,凤眸幽深能将人溺死在里头。   顾温凉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股子哭腔道:“我是说你回来之后……嗯……”   她难耐地闷哼出声,沈徹低缓一笑,“还犯倔?”   在床笫之上,顾温凉一向是毫无胜算,只能眼睁睁看着任由着他攻城略地。   不多时,顾温凉挨不住接连而至的欢愉,瘪着嘴低低出声,声音绵软没什么力道:“夫君……你轻一些呀。”   沈徹深深吸了一口气,全然听不到她的哀求了,只想着狠狠欺负她,从头到尾欺负一遍。   情潮退却之后,沈徹抱着睡过去的顾温凉,女人身子柔若无骨,虚虚地躺在他的臂弯之中,脸上还带着情.事之后的潮红,他披上一件月白的中衣,眉目深深宛若画中人。   外头灯笼的光倾泻进屋子里头,丝丝细弱的光亮和着红烛的幽光照到顾温凉巴掌大的小脸上,衬得她越发瘦弱。   沈徹瞧了心疼,他粗砺的大掌抚上她的面颊,前些日子瞧着才养出一些肉来,这十天里倒是又瘦回去了。   真不该那么早叫她知道的,暗地里担心了那么久,每日里还要强颜欢笑小心翼翼不叫他看出来,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这样拙劣的演技哪里瞒得过沈徹的眼?他只肖看一眼就知晓她心底在想些什么,正是因为这样,沈徹才越发的自责怜惜。   明明说要护她一世长安,才成婚这么些日子,就要她提心吊胆的。   沈徹起身走到窗口,芭蕉叶影子模糊不清,雨丝飘在上头,蕴成一颗颗豆大的雨珠方才低落下来,他冷哼一声,眸子里净是簌簌的风雪。   “明早出发,派人提前知会江王,原定计划不变。”   外头露深夜重,黑绰的人影一晃而过,风雨依旧。 第73章 不如你所愿   恰是七月的头一天, 天气毫无征兆热了起来,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也停了下来。   顾温凉早早的就起了, 沈徹还在身旁熟睡,抬眸一望窗外, 外头还是一片的黑蒙蒙。   她随意披了一件中衣,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才一动身子,就觉得浑身酸乏如同做了一晚的苦力活。   屋子里熏香袅袅,白色的香气升腾到半空中复又消散开来,桌上的红烛烛身上沾染着点点的烛泪,透出一股子凄艳的美感。   主院里已忙活了起来,不出片刻的功夫, 王福便会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叫沈徹起来。   今日,是大军出发平复边陲□□的日子,也是沈徹的离家之日。   顾温凉瞥到自己给他收拾好的衣物, 突然觉得从心底泛上一股子的寒意, 她坐在铜镜前, 里头的人脸色苍白,长翘的睫毛上挂着一两滴晶莹, 樱唇也失了血色。   她是真的舍不得。   这才成婚多久, 他就要上战场,一去就生死未卜, 她帮不上任何的忙,就连消息, 都要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急报。   顾温凉喉间发哽,直到铜镜前出现了沈徹高大的身躯,她才慌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还有些时间可睡呢。”她从软凳上起身,笑意着实牵强,声音也带着丝丝的鼻音。   沈徹眸子暗沉得有如空旷无人的夜,他先是沉沉扫过顾温凉泛红的眼角,再落到她了无血色的小脸上头,眼里的疼惜之色有如实质。   他哑了声音开口:“舍不得我?”   这样偷偷起来掉眼泪还不想叫他瞧见的顾温凉,他从未见过,也再不想瞧见。   顾温凉垂眸点了点头,咬着下唇低低道:“战场凶险,刀剑无眼的,你千万要小心,不可轻敌。”   才说完,她又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些你都知晓,我就不多说了。”   沈徹弯了弯嘴角,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到怀里,低低地喟叹一声。   “不过十四五日的功夫就回了,若实在是担心,就多去母后殿里问问,她会欢喜你的。”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门帘前,王福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进来。   “王爷,咱们该出发了。”   沈徹陡然肃了神色,他一手紧揽着顾温凉的纤腰,一边沉声道:“本王知道了。”   丫鬟们端着盥洗盆鱼贯而入,沈徹今日要穿的,不是亲王的朝服,而是冷冰冰森寒带着幽光的铠甲,托盘里还放着一柄重剑,屋子里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亮色,沈徹身披铠甲眉目深深,手里的佩剑衬得他越发威武勇猛,顾温凉偏头瞧着,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雪天里,他也是这般装扮。   穿戴好之后,王福就躬身斟酌着道:“王爷,大军还在等着,江王殿下也已到了,咱们是否现在出府?”   顾温凉从始至终背对着他,听了这话,眼泪早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抿了抿嘴愣是一声不吭,青葱的指尖泛出月牙形的白青之色。   沈徹轻轻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先下去,王福早有所感,将门虚虚带关了。   “温凉,本王要走了。”   沈徹步履平稳,每走一步身上的铠甲相撞就拖出叮当的声音,落在了顾温凉的心尖上。   “你都不和我说说话吗?”沈徹在她身后站定,冰冷的铠甲触到她乌黑的发丝,再冷硬的心都化成了一滩血水。   顾温凉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转身直直撞进他怀里。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她低低地恳求,声音哀婉哭音分明,分明知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却还是将话问出了口。   他胸前的铠甲森寒,顾温凉的脸才一贴上去,一股子的凉意就顺势流进了她心里,眼泪水从脸颊蜿蜒流到了唇畔,才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苦涩。   “媳妇儿,我也舍不得你。”沈徹捧了她满脸泪花的小脸啄了又啄,声音里积淀的情深何止几许?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真真到了这个时候,沈徹才觉得古人传下来的这句话不无道理,他恨不能将她融入骨髓带着她一起,这样他们生死都在一起。   顾温凉再也顾不得什么,她死死忍住的情绪被他轻轻两句话引炸开来,她眼泪止不住地流,“那……带我一起好不好?”   她哽咽,眼泪流到舌尖上,顾温凉踮起脚圈了沈徹的脖颈,她眼角的泪痣娇媚入骨,一张桃花面哭得梨花带雨,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   沈徹狠狠揽着她的腰肢,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抑下心底的冲动,他伸手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抱小孩一样将她抱到床榻上,剑眉星目呼吸沉沉。   “傻宝,我怎么能带上你?”他胸口压了一块大石一样,能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   我护这大津国土,也为护你岁月静好。   顾温凉头埋在双膝之间,哭得像只迷了路的麝鹿,“你若是……若是回不来了呢?怎么办?”   那么往后的无数个岁月里,她再也看不到沈徹含笑的眼眸,只能沉溺在往日的回忆里汲取暖光,那她的世界,将会如何的黯淡无光?   沈徹粗大的手指关节捏得有些紧,面色绷得极死,眼看着时间流逝得极快,他哑了声音道:“不会的。”   这样的瑶瑶日光里,他心尖上的人若要孤身一人存于世上,往后的风雨凄凄都要自己扛着,那他该多心疼?   “半月不到就回来了,回来以后我就卸了这兵甲,一心一意守着你过日子,可好?”他一点点拭去了顾温凉面上的泪光,那眼泪水像是流不尽一样,就连眼眶都泛了红。   顾温凉听到外头来回的走动声,也知晓他耽搁不了太多时间,心里再是不舍也勉强止住了抽泣,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捧了他硬朗的面庞,而后道:“你快些走吧,他们都等着呢。”   沈徹深深皱眉,犀利的眸光扫过外边的天色,才直直地站起身子道:“我走了。”   他不敢再看顾温凉的神情,拿起手中的佩剑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外头还等着他来主持大局,危急关头,他不能光顾着儿女情长。   顾温凉跳下床榻鞋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沈徹才出了门,后背就跳上了一个娇小的人,他心一沉,顾不上王福等人愕然至极的目光,就一个回神将背上的人抛在怀里,而后送进了里屋。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   王福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同时心底又有些焦急。   王爷王妃这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也不知道那边的江王是不是都等得跳脚了?   这边沈徹将顾温凉稳稳放在软凳上,皱了眉头道:“鞋也不穿就追出来,你身子本就不好,可是想挨罚?”   顾温凉这才觉得脚下有些凉,她挪了挪糯白的脚丫,眸子清润含水,如同刚经历过暴风雨的池田。   “阿徹,我等你回来。”   她最后揪了他的衣物狠狠地威胁:“若你敢不回来,我就独自去江南逍遥,叫你再也找不着我。”   沈徹瞳色随着她的话一点点的沉了下来,最后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黝黑。   “定不如你所愿。”他在她额心印下深深一吻,旋即再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第74章 生死未卜   沈徹一去三日, 杳无音信, 顾温凉像是改了性子一般, 恨不得整日里赖在长春宫,皇后与她在焦虑担心之余, 关系也比往昔好上不少。   沈徹离家后的第四日,禹王府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昨夜才下了蒙蒙的细雨,将天气中的燥热压了压,今日太阳一出来,还是热得人心里惶惶,顾温凉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石桌上头摆了一篮子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陆嬷嬷走过来凑到顾温凉耳边禀报道:“王妃, 舒家小姐来了。”   顾温凉愕然,旋即抬眸,坐直了身子道:“快请进来吧。”   舒涣与沈慎的婚期眼看着也要到了, 可现在战场上的事情她们就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到, 她自然也是担心的。   舒涣被府上的嬷嬷领着进来时, 一言不发神情怯怯,见着了端坐在石凳上的顾温凉, 不由得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打退堂鼓。   顾温凉站起身子, 浅笑着道:“坐下来喝喝茶吧。”   舒涣轻轻点了点头,在顾温凉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青桃端上来两盏上好的茶, 上头绘着寒山红梅点点,杯身素淡雅致, 意境非常。   舒涣见了,倒是首先开了口,声音娇娇弱弱的:“今日本无意叨扰王妃清净,只是……”   小姑娘双手绞着帕子,眼眶有些泛红接着道:“只是王爷一走四五天了,连个信也没有,他身子本就不好……”   顾温凉听到这里,已明白了个大概,她抬眸,太阳光落在她们二人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从头到脚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寒。   自己与沈徹已成亲,就是日日往皇后寝宫跑也不会落人口舌,但舒涣与沈慎到底未婚,可不就连个消息都不知道吗?   想到这,她不由得软了声音道:“前天传来了消息,王爷一行人已到了边陲镇关,无需担忧。”   那舒涣这才捧了滚烫的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澄澈的眼瞳里慢慢聚起雾气。   “王妃姐姐,您是不是也夜夜睡不着?”舒涣盯着她眼下的一大团乌青问,还不等顾温凉说话,声音就又弱了下去,“臣女也是,一做梦就要梦到战场,死了好多人。”   顾温凉默了默,将口中的劝慰之语咽了下去。   嘴上再能宽慰麻痹自己,夜晚冰冷的榻上,一闭眼就是那堆成山的白骨,四处飞溅的血液,惊醒着起来就再也没了半分睡意。   待到第五日,皇后遣人到禹王府报信时,顾温凉正在修剪花枝,她葱白的指尖与干枯的花枝交错在一起,惊起丝丝缕缕的心悸。   她思绪不宁,将手中的小银剪搁置在窗台上,而后瞧着天边沉下去的落日出神。   每一日,她从日出望到日落,数着他归府的日子,可这样没有着落地等,就如同一个人落到了枯竭的井底,望着那小小的一方亮光拼命汲取暖光。   皇后身边的小宫女面色苍白,见了顾温凉便跪。   顾温凉身子有些僵硬,她颤着声音问:“边陲那边,是个什么……什么情况?”   那小宫女头磕在地上,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禀禹王妃,右贤王部狡诈不敢正面应战,两位王爷昨儿个夜里带了十数铁骑烧光了右贤王的粮草,敌军今日受降。”   那宫女咽了咽唾沫继续道:“所失城池已全数收回,但……但两位王爷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顾温凉一下子瘫倒在了软凳上,眼睛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她手指头颤抖,就连话也说不出,脑海里全是那一句生死未卜。   她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头埋在双膝之间,怎么也没有办法消化这样的消息。   沈徹他……他怎么敢一边答应了自己,一边带着区区十几个人闯入敌营?   他怎么可以?   ==   大津边陲的一处深谷里,沈徹脸上的血流到他的嘴里,铁锈的咸腥味刺激得他手指头动了一动。   激烈的厮杀过后是悠长的梦境,梦里没有刀剑,没有权斗,甚至也没有日光,只有江南细雨绵绵之下的油纸伞和那一双澄澈的眸子。   他闷哼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   日光有些刺目,他一眼见到满地的血,尸体零零碎碎散了一地,肠子与内脏随处可见,甚至还有人的脑浆都流了出来。   沈徹闭了闭眼,凤眸里的血色显露无疑,他才一动身子,森寒的铠甲就掉了几片。   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觉得脸上有些湿濡,眼前全是血色,伸手一摸,猩红的血顺着手指缝隙流了下来。   剧痛使得他冷哼了一声,沈徹扯过身上的衣物将额上的伤口蒙住,瞳孔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黝黑。   这次算是一击即中断了右贤王的退路,但同时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二十几名精锐死伤殆尽,损毁战车战马无数,好在总算收回城池,平复□□。   沈徹凤眸一扫深谷的地面,发现了离自己不远的沈慎,后者不止脸上,就连身体各处都是血迹,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看得沈徹眉心一跳。   他摇晃着走到沈慎的身边,蹲下身子将手伸到他的鼻尖处。   沈慎身子弱得出乎他意料,就是这几日在军营里,也是每日汤药不断,每每议事稍微晚睡了一会,就要咳血不止,合该是娇养着的人,偏偏要上个战场,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倒是昨儿个晚上,他决定夜袭右贤王部粮草处的时候,沈慎站了出来说是要和他一起,神色严肃一脸决然。   沈徹当时心里不是不震惊的,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自己这个阴鸷寡言的皇弟,那病弱的身子里头藏着怎样的情绪和执着。   战场上刀剑无眼,敌人不会因为你身份尊贵体弱而放你一马,而是像马蜂一样跟在后头想着取下你人头回去邀功。   这才是真实的战场。   沈徹感受到他浅浅的鼻息,心头的大石才稍稍落下,他将身上的铠甲卸下,走到一旁的山泉旁将沈慎脸上手上的伤口清洗干净。   又过了一会,沈慎才闷哼着转醒,见到沈徹冰寒的面容时微微一愣,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也死了?”   沈徹一怔,脸色旋即黑了下来。   沈慎瞧了瞧自己一身的血,再看了看周围,终于缓过神来道:“我们这是还……还活着?”   沈徹抱着手里的剑瞧也不想瞧他一眼,天色渐渐转黑,深幽的山谷无人,旁边还躺着许多的尸体,山风一吹,就发出小孩啼哭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沈慎咬牙爬到沈徹的身边重重地坐在地上,这辈子没这样狼狈过。   “咱们这是在等死吗?”他艰难出声,直直地望着山谷上方的圆月。   沈徹斜斜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皱紧了眉:“本王才娶妻为何等死?可你要想死我自不拦着。”   “轻骑军不出明早便能找到这里,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不被山风冻死吧。”   沈慎听了这话眉心直皱,他抿了抿唇出声:“你怎么那样笃定?”   他们腹背受敌时便杀便逃,跌落到这个山谷里,谁能找得到?   沈徹不耐他问题这么多,直接道:“现在军中由张子佑负责,我曾带他来这勘察过地形。”   若不是这样,他怎么敢就这样闯进未知的山谷?   沈慎听了这话,面上才终于带了笑意道:“这样就好,本王还未成婚,可不能就死在这了。”   沈徹开始在周围环视,捡拾枯树枝,同时冷着脸道:“你昨日大可以不跟着出来的。”   沈慎握拳置于唇边咳了起来,待缓过劲后才道:“同为统帅,我总不能眼睁睁望着一点事也不做吧。”   沈徹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旋即冷声道:“既然不想死,还不赶紧过来捡树枝?”   山谷夜深极冷,特别是沈慎身子不行还受了伤,一不小心就会失了性命,当务之急就是将火升起来驱寒。   月光如瀑,清辉撒在山谷的地面上和山泉上,落下一地的皎洁。   沈徹面前烧起熊熊的火,他身子放松下来,又猎了一只灰色的兔子放在火上烤着。   肉香袅袅散开,沈徹心里头叹息一声,想到府上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心软得如同面团一样。   她若是收到了消息,怕是要伤心坏了。   可这种情况,若一直与右贤王部胶着着,对他们倒是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领人出其不意烧了粮草,才能让右贤王乱了阵脚从而受降。   生死关头,他脑子里想的都是那日他离开的时候,小姑娘虚虚搂着他眼泪鼻涕都蹭到他的衣服上,怕他再也回不去了的场景。   若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会不会一辈子孤老,在回忆里过完一天又一天,尝遍人间百味。   又或者她会随了林胥回江南,从此小桥流水人家,白云深处素手执伞,身边人再也不是自己。   沈慎将滋滋冒油的肉撕成两半,递给沈徹一半道:“别想那么多了,活着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本王回去就要大婚,一刻也不等了!”   沈慎说完又咳了一下,狠狠咬牙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徹低低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神色莫名:“还是将身子养好了再成亲吧。” 第75章 归来   传来消息的第二日一早, 顾温凉就去了一趟宫里。   她这些日子常来, 长春宫的宫女们看了她行了一礼也就放进去了, 瞧着是皇后早有吩咐。   内殿里,层层帷幔落下, 顾温凉鼻尖轻嗅,原本殿里的果香味儿已换成了安神的檀香,殿里伺候的宫女也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   殿里敞开了窗子,风一吹进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浓烈的檀香味才稍稍散了些。   顾温凉才行了个礼就被皇后赐了座,与此同时一只雪白的玉手掀了帷幔,玉镯碰撞的声音叮当悦耳, 皇后走了出来。   顾温凉抬眸一瞧,就有些愣住了。   皇后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素白的脸上只抹了淡淡的一层粉, 呈现出那种连上好的胭脂也遮盖不住的白。   “母后。”顾温凉心头一哽, 出口的话都带了颤音。   皇后心有所感, 上前几步亲自扶起了她,姣好的面容上两条泪痕醒目得很。   “娘娘, 王妃,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出事的, 快莫哭了。”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勉强笑着劝慰,浑浊的眼中闪着浓烈的心疼。   这偌大的长春宫里, 也只有她敢开口劝劝了。   皇后用素色的帕子替顾温凉擦了眼泪,轻轻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心里头千百句的话也只说不出什么来,“好孩子。”她最后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顾温凉听着皇后的话,一颗心直直地跌入谷底,她牙关轻颤,甚至整个身子都沁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气。   连皇后都这样说了,那……那沈徹是真的就回不来了吗?   她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定的答复,可这个答复却像是一把把刀割在她的肌肤上,一条条伤口如红梅绽放,疼得她连最后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   心如刀绞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真真是叫人痛不欲生啊。   顾温凉面上显露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呆呆地垂下眸子,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青桃急忙将她扶住,发现她的手抖得有些厉害。   “王妃?”皇后身边的奶嬷嬷将她瘫软的身子扶起,才发觉她瘦得如同一张纸一样。   “温凉?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啊?”   顾温凉瞧着皇后担忧的瞳孔,好歹还保留了一丝神智,她低垂下眸子,瞧着自己青葱似的指尖捏在帕子上泛着青红之色,她却全然没有什么感觉,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   “母后,我没事。”她抿了抿唇,借着青桃的力站了起来,嘴唇干裂得很,连带着声音也虚弱得不像话。   皇后以为她被刺激得狠了,半蹲下身子揉了揉她额心道:“不要胡思乱想,老七早年上战场哪次不是从阎王爷手底下逃出来的?这次也定然是虚惊一场。”   这话苍白无力得很,就是皇后自己也在心底低低叹了一声。   顾温凉湿漉漉的眼瞳浸着湿亮的黑,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目光澄澈得如同月光的清辉,她蠕动着嘴唇道:“母后,阿徹他会回来的是吗?”   “是!”   回答她的却不是皇后的声音,而是才踏入殿门的沈唯。   沈唯也是连着几日没有睡好,他先是躬身给皇后请了个安,罕见的柔和了语气对顾温凉道:“前线来了急报,右贤王受降,老七和老九已被找到,都受了些轻伤,三五日后便会归京。”   顾温凉这才如同做了噩梦般清醒过来,掩面而泣。   沈徹是在他走后的第十四天回府的,那日又下起了绵绵的雨,天上的乌云层层堆叠,风一阵阵刮,吹到人身上竟跟冬日里无甚差别。   他披着一身寒光凛冽的铠甲,如同一位边关远赴的战神,眉宇间的笑意却毫不含糊,他一面朝王福吩咐事情一面急不可待地朝主院走去。   相隔这么久,几经生死,他最想见的就是在这府里等他归来的女人。   顾温凉正在屋里插花,白嫩的手里头握着素净的小银剪,一头长发披在肩上,隔着老远都能嗅到上头的芳香,子悦跳上她的肩头,看了一会儿她手里的动作又觉得无趣,长长的雪白一条盘在她的肩背上。   “王妃,不若进去歇息会吧?您都好几日没有合过眼了。”青桃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手里头还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   顾温凉有些疲惫地按揉着眉心,她摆了摆手,手腕上的镯子几乎要掉下来,她越发的瘦了,瘦得如同一张纸,随时可以被风吹起。   沉稳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子急切快速接近,与此同时还夹杂着铠甲碰撞的脆响声,顾温凉眨了眨眼,蓦然回了头。   正对上沈徹那双风雪凄凄的眼眸。   顾温凉踉跄着走近几步,冰凉的手抚上他消瘦不少的面庞,她的手一直有些抖,抖得沈徹心惊。   “你回来了?”她轻轻开口问,话语中尚还带着一丝游移的不确定,生怕这是一场比纸薄的梦,一捅就破。   沈徹猛的将她揽入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自己从战场上的铁血战神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哑着声音蹭在她耳边道:“乖宝,我回来了。”   顾温凉眼睛一闭,眼泪水连串地掉,她无声地抽泣,死死咬着下嘴唇不哭出声来。   沈徹眉心死死地皱着,她比自己离开时瘦了一圈,原本就不丰腴的身材更显单薄,他抱着的时候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用力就将她折断了。   他撩开她鬓边的碎发,将她打横抱到床榻上,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走时怎么和你说的?才这么些功夫,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他话里的疼惜之意溢于言表丝毫不加掩饰,顾温凉听了却抿了抿唇。   “沈徹你混蛋。”她话里带着深浓的哭腔,沈徹第一次见她这般的孩子气,微微一愣之后就泛开了细微的笑意,他轻拍顾温凉的后背,一遍遍地道:“我回来了。”   晚上自然是谁也没睡好的。   沈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待和抗拒,外头的红烛摇曳,里头他却要自己抱着一床被子睡外边,一张床榻被两床被子分得泾渭分明。   身边人娇软的呼吸带着香甜的味儿,沈徹黑暗中滚动了几圈喉结,有些口干舌燥。   最后他起身走到桌边喝了杯水,再掀开床幔时就对上一双湿漉漉又困意十足的眼瞳,不由失笑。   “睡不着?”他将被子里凸起的一小团连人带被搂到自己的怀里,却被小姑娘迅速地躲开了,伸出的手也因此落了空。   顾温凉抿了抿下唇,眼眸里酝酿着一团云雾,遮盖住了所有情绪。   “你快睡下吧,我也睡了。”她一边往床里边缩得飞快,一边又拿眼睛悄悄地瞧着沈徹,明明强撑着睡意还要留神盯着他。   沈徹哑哑一笑也进了被窝,顾温凉心底想的什么他那里不知晓?小姑娘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得狠了,就连他回来了也总疑心他还会悄悄出府打战,这般举动既让他疼惜又自责。   他身子热得像一团火,隔着两床被子凑近了顾温凉,她身子敏感得很,他一凑近她就往里头一缩,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沈徹手指尖上缠绕着她的发丝,耐心十足地逼近,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一点一点地挪。   新婚燕尔小别重逢,身边躺着的是自己的发妻,雪肌乌发香气撩人,他凭什么就要忍了?   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沈徹眼里闪过黑幽的光,他终于将顾温凉逼到了床角处,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还带着一股子未睡醒的娇憨之意,在黑暗中格外撩人。   “你是想去外头睡吗?”   沈徹呼吸一滞,身子僵了片刻,悻悻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往床边挪了挪。   睡书房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顾温凉出声见他老实了不少,又闭了眼眸睫毛轻颤,手指头死死地捏着轻薄的锦被,才能叫自己克制住不去翻身搂着他。   若这次不给他一些颜色瞧瞧,他下次是不是还得冲在前头将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沈徹消停了没过一会,又开始轻轻地唤她。   “温凉?”他声音上像是撒了一层糖,又甜又酥,顾温凉突然觉得有些饿,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沈徹看着一向好脾气的顾温凉拿后背对着自己,头疼之余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可爱稚气得紧。   他声音刻意放得有些委屈,带着某种不知名的诱哄意味道:“这么些天可想我了?”   顾温凉呼吸放得极轻,没有说话。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比她两世加起来还要多,每一次呼吸都是惊痛。   沈徹见她不说话,索性将自己的被子掀开跟她挤同一床被子,探到她冰凉的手脚又皱了眉头道:“身子这样冰凉还不抱着我?嗯?”   顾温凉突然就转过身来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他月白的中衣上头,哭得像一头无所依靠的麝鹿。   沈徹僵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手轻缓地拍她的背,拍到的却全是细瘦的骨头。   顾温凉这一夜睡得极为踏实,第二日晨起时沈徹还睡得香甜,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想让他再睡一会子,青桃端着漱洗盆进来,见状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外边的雨总算是停了,顾温凉吩咐膳房将沈徹的伤药熬好呈上来时,天边已现出了太阳的暖光。   沈徹听到她的脚步声才堪堪睁开了眼睛,瞥过她亲手端来的黑色苦汁时,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乖宝,我只是额头上有些划伤,过两日就好了。”   顾温凉神色不变,目光却冷了下来。   “很丑。”她淡淡地道,而后将手里的药端到床头上放着。   沈徹听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在说自己破相了看着就丑,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将床边头的伤药一饮而尽。   自沈徹回来之后的几日,他都十分老实地待在府上养伤,期间除了沈唯和秦衣竹来看过几次,就只有沈慎常常来窜门,毕竟两府隔着特别近。   沈慎经过这次平乱整个人气势都强了不少,往日的那股子阴鸷沉闷消散不少,当然与沈徹的关系也不再是水火不容。   七月中旬,一早,顾温凉在后院的石凳上坐着,石桌上放着一个精巧的小花篮,里头盛放着顾温凉天方亮才摘下的花瓣,她一片一片地挑出来,湿亮的眼睛里落了光,俏脸微垂眉目精致。   佳人在侧回眸一笑,顾盼生姿。   沈徹就在一旁看着,手里头拿着一本顾温凉爱看的书籍,看两眼就抬起头来望一眼顾温凉,冷硬的面庞柔和得不像话,棱角分明的线条都带上了柔光。   沈慎就是在这时黑着脸走进来的,王福得了自家王爷的命令也不拦着,任由着脾气不好的江王找到这。   “皇嫂。”他也不客气,一撩衣袍坐在了空着的那张石凳上,对着顾温凉叫了一声皇嫂,但对沈徹仍没有什么好脸色。   顾温凉轻轻颔首,她这些时日越发觉得沈慎小孩子气得很,一点也不像是前世里那个郁郁寡欢而终的落魄江王,至少性子没有那样不讨喜。   沈徹黑了脸,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个七七八八。   正是他们夫妻培养感情的时候,怎么就偏偏他那么不长眼?   沈慎抿了一口茶水道:“本王真是受不住舒涣了。”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为何见天的往书院里跑。”沈慎修长的手指按揉着眉心的位置,接着道:“常去书院的人本王都一个一个查过了。”   他顿了顿,随后望向一脸不以为意的沈徹问:“那个张子佑为何也见天的往书院跑?”   沈徹摊了摊手,一个挑眉道:“我怎么知晓?”   他天天在家哄媳妇儿都哄不过来,哪里还有闲心管一个张子佑怎么想?   沈慎咬牙,又低低咳了几声,最后叹息一声,倒是将顾温凉逗笑了。   “舒涣是个好姑娘,你可莫胡思乱想误会她了去。”顾温凉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浅笑道。   “她去书院跑着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的病,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却非要去书院找古方,瞧又瞧不懂,见天儿看就是晚上睡着也抱着。”   “怎么她没与你说过?”   顾温凉佯装惊讶地望着他,澄澈的瞳孔黑白分明,沈慎浑身怒气戛然而止,半晌才站起身子低哑出声:“她不说我什么也不知晓。”   才说完这句就起身匆匆离去了。   沈徹见四下无人,抓过顾温凉的一只玉手轻轻啄了一下,硬要蹭到她身边,哪怕不懂女儿家如何做唇脂,也就想凑到她身边看着。   顾温凉颇觉好笑,她将捣碎的花汁拿到鼻间轻嗅,道:“怎么那么像成亲前的你?”   说的自然是急急赶出去献殷勤的沈慎了。   沈徹从鼻间冷哼一声:“蠢货。” 第76章 娇气   七月末, 崇晋帝一道圣旨不出意料地下了来, 封宸王沈唯为太子, 入东宫。   京都因为这个消息沸腾了许久,各大世家贵族都暗中等着沈徹和沈慎的后续动作, 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而反应原该最激动的三人,却齐齐聚在禹王府里煮茶,除了他们三个,顾温凉还将秦衣竹和舒涣请了过来,偌大的禹王府里顿时洋溢着朝气。   烈日当空,丫鬟婆子端了几个冰盆过来,青桃在顾温凉身后轻轻扇风,徐徐的凉意拂到脸上, 她惬意地拿了果盘上的黑葡萄放进嘴里,笑得正甜。   舒涣被王府里的两条雪白的狐狸吸引住了,伸手摸了又摸, 最后还是子悦不怕人, 跳到她的一只胳膊上头, 把小姑娘喜得动也不敢动。   秦衣竹穿了一身茶色的罗裙,配上这样的天, 瞧着清清爽爽的。   顾温凉这段时日吃得有些多, 通常早膳用过后还要来些糕点水果,身子虽还是瘦弱, 但脸上却长了些肉出来,整个人瞧着温柔之余还多了一股子为人妻的妩媚, 让沈徹爱得不行。   秦衣竹坐到一边和她闲聊,舒涣睁大了眼睛安静地听,也不说话,乖巧得很。   “涣儿和江王的婚期也快了吧?”秦衣竹没忍住轻笑着问。   顾温凉又捏了一颗圆润的葡萄道:“可不是?合该在府上好好备嫁衣,却偏偏见天儿的跑出来玩儿。”   舒涣偏头糯糯地道:“殿下叫我多找王妃姐姐玩儿。”   “殿下说府上的堂哥心黑,不能见他。”   顾温凉浅谈的笑容一滞,旋即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她揉了揉舒涣乌黑的发,对沈慎的小心眼程度又高看了一眼。   “江王说的是,往后你就多来姐姐这玩,好吃的都给你留着。”   她对舒涣这丫头喜欢得不得了,明明对方才比她小两岁,可总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天真烂漫,叫人忍不住往心里疼。   秦衣竹也笑,不过终归有些心不在焉。   她临走时扯了顾温凉的衣袖小心翼翼咬耳根子:“温凉,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温凉将她拉到树下荫凉的地方道:“方才就一直见你神不思蜀,发生了什么事?”   “我爹娘不知从哪里听得了什么,日□□问我,如今圣旨一下倒好了,他们巴不得我坐了那太子妃的位置好光耀门楣。”   秦衣竹跺了跺脚,面上的表情复杂得很。   顾温凉才要开口细细问过,就听得沈唯阴恻恻的声音夹杂着冰冷的怒意从后方响起:“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秦衣竹一愣,旋即不甘示弱地回道:“殿下如今听墙角的功夫真是越发有长进了,臣女卑贱,受不得太子殿下看重,告退。”   说完,她转身就走,利落干脆的模样看得顾温凉眼神有些发直。   沈唯沉沉地皱了眉,话也没说一句就几步追了上去。   顾温凉才要跟上去,就被沈徹一本正经牵了手道:“人家小两口的事,咱们看戏就好了。”   他的嗓音柔和又沙哑,轻而易举就叫人信服,顾温凉笑着瞥了他一眼。   “你就这样对你皇兄的?”   “我当初追媳妇儿的时候他还老捣鼓我放弃呢。”沈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颇为不满。   顾温凉温润的水眸黯了黯,她瞧着后院里宽大的芭蕉叶,声音娇软:“过几日再将衣竹邀到王府来玩儿。”   沈徹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他抿了抿唇道:“体己话今日还未说够?”   现在他那爱管闲事的父皇和母后又闹了别扭,整日里可不就盯着他们三个了?若是看到秦衣竹可着劲往王府跑,一个心血来潮赐为侧妃什么的,那可真就是无妄之灾。   顾温凉突然就笑了,朝他眨了眨眼睛,神情灵动竟与子悦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不,我想多和她说说忠勇侯世子的好话。”   ==   等到了八月的样子,顾温凉脾气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有些暴躁,素来温和如玉的人如今几句话不和就要气得只掉眼泪,沈徹只好好生地哄着,可就算是拿在手上捧着,也还是连着睡了几日的书房。   这日午膳,沈徹才给顾温凉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清凉豆腐,就见她煞白了小脸,捂着嘴干呕不止。   青桃手忙脚乱一边拿帕子一边轻摸她的后背,沈徹凤眸沉沉噙着几许的慌乱大声道:“将太医给本王捉过来。”   王福擦了擦额角的汗,忙不迭地领命去了。   顾温凉肚子里翻山倒海一般,干呕了半天没吐出什么东西来,才一抬眸就对上沈徹关切的眸子,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   “夫君,难受。”她突然委屈得要命,搂了沈徹的腰将鼻涕眼泪全蹭在上头,沈徹僵了身子将她半抱到凳子上坐着,一点点擦干了她流下的泪水。   “你们怎么伺候的?王妃吃坏了东西都不知道请太医的?”他沉声冷喝,眉眼蓦地冷肃下来,吓得顾温凉身边伺候的人身子都抖了一抖。   顾温凉拉了他的手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最近不知怎么了,吃什么都想吐。”   原本听训的陆嬷嬷突然眼眸瞪得极大,她凑到顾温凉面前,声音都有些不利索。   “王妃莫不是怀上了吧?”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在众人心中砸出了一个个涟漪,沈徹揽着顾温凉的那条胳膊突然就没了知觉,一双凤眸中兀自闪着难以置信的光,僵了半边的身子。   “宝儿?”他艰难出声,眼底全是不加遮挡的惊喜。   顾温凉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被折腾得眼泪汪汪,末了才轻轻摇头。   她自己也不知晓是个怎么回事,可有喜却是她没曾想过的,上一世她和卫彬在一起三年,愣是没有子嗣,这也一度成为她被妾室瞧不起的由头。   一个无宠无子无家世的女人,就算是占了正妻的名头,也太容易被欺负挤兑了。   太医来得极快,他还未行礼就被沈徹不耐地止住了,后者皱眉道:“快替王妃瞧瞧,她最近食欲不佳还犯吐。”   那太医一听,眉毛一挑,心里就大概有了个底。   一条丝帕牵动着众人的心,顾温凉瞧沈徹眉宇间展露出来的那份喜色,咬了咬下唇,若是她没有怀上,那他……是不是很失望啊?   这样一想,她委屈地瘪了瘪嘴,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那老太医将手放下,先是细细观察了一番顾温凉的面色,才起身对着呼吸微敛的沈徹恭声道喜:“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王妃这是有喜了。”   “看脉象才一月有余,再加上王妃身子向来不好,需得好好补着,臣等会子就开个方子,每日按着这个抓药便可。”   那太医自顾自地说,顾温凉冰凉的手抚上小腹位置,樱唇张得大大的,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小腹尚还平坦,莫说突出了,就这样摸上去都觉得没有一丝的肉,顾温凉自己都很难想象这里已经开始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可连日来古怪的脾气,一吃就吐的食欲都在告知着她自己身体的变化。   沈徹默了一会,将她扶到床榻上坐好,顾不上众人都眼睁睁瞧着,在她红润的小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道:“我等会子就回来,若是想吃什么就叫下头的人呈上来。”   说完,他负着双手走到太医跟前:“随本王来书房。”   而半个时辰后,那老太医浑身的汗颤巍巍地走出来,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怎么禹王爷问起话来叫他有种上断头台的感觉?   王福得了消息,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他派人急忙将这好消息告诉宫里的皇后,一边又叫人找了几个有经验的婆子随时侯着。   这可是王爷的嫡长子呢,比什么都要金贵,可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沈徹大步走到里屋时,正好听到陆嬷嬷吩咐丫鬟把房里的熏香撤下,他的小姑娘坐在床榻上,纤瘦得很,大而水润的眼瞳里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沈徹突然有些愣怔,像是这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这是他与被他捧在心上的人的子嗣啊,光是想到这一点,沈徹就觉得有些腿软。   房里伺候的人见他来了,都在陆嬷嬷的眼神下极为识趣地退了下去。   顾温凉见他来了,巴掌大的小脸上盈满了笑意,她扯了沈徹的一角衣物,脸上总算有了些肉,娇媚之余又多了些可爱。   沈徹心甘情愿任由她勾着,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娇香软玉在怀,他心里的豁口慢慢地就被填平了。   怀中人是心上人,现在还多了一个孩子,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满意的了。   顾温凉眉眼弯弯,拉着他带薄茧的温热大掌抚上小腹的位置,沈徹手有些细微地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呢喃道:“方才可吓坏我了。”   “怎么了?”顾温凉声音娇糯,偏头问他。   “那老家伙这里要注意那里要注意的,我生怕保护不好你们娘俩。”他声音格外的温和,顾温凉听了却有些想哭。   “难受的,见到什么都想吐。”   她抹着眼睛有些娇气地哼,沈徹也随着她闹,等她闹腾得累了才给她掖好被角,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夜渐渐地有些深,沈徹坐在书房的花梨木椅上,桌面上平铺的宣纸黑色的字迹,上头字迹龙飞凤舞,第一条就是忌行房事。   沈徹望着如潮水般袭来的黑夜,再想想如今房里越发爱粘人的小姑娘,猛的闭了眼睛。   怀胎十月,有够他受的。 第77章   顾温凉这胎, 如人所料, 怀得实在辛苦。   头两月吃什么吐什么, 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沈徹特意找来的御厨做的汤羹都吃不下去, 更别提味道有些难闻的药膳了。   眼看着顾温凉越来越瘦,禹王府中的人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出个什么意外来。   这可是禹王第一个孩子,且又是嫡子,再看禹王对她的宝贵样子,更是没人敢给她一点不如意瞧。   就是宫里幽居的太后,也难得给了个笑脸,只是这笑意的真假, 就有待寻思了。   八月是京都正热的时候,顾温凉难得起了个早,外头阳光被乌云遮了些, 倒不显得有多热, 倒是外头的两棵桂花树开得正好, 微黄的花朵儿米粒般大小,娇娇柔柔的, 风一刮就纷纷扬扬撒下不少。   沈徹去早朝还未归, 顾温凉涂上前些天自制的唇脂,樱唇顿时变得殷红水嫩, 脸上的气色才好看一些。   青桃给她绾发,正分出一缕鬓边的乌发, 才眨着眼道:“王妃今儿个难得起了个早,可是惦记着院子里的桂花了?”   顾温凉含笑颔首:“还是你最懂我。”   每年八月桂花初开,顾温凉都饶有兴致地拾取了一小筐子花瓣,浸泡出水,再蒸出糯糯的桂花糕来,可惜总也做不出那个味来,倒是叫青桃等伺候的丫鬟练得一手做糕点的功夫。   “簪子就戴这只紫玉簪吧,简单些。”顾温凉怀孕以来身子越发倦懒,本就是不爱出门的性子,这会子就是院门都出得少了,衣物头饰更是从简。   青桃笑着应下,瞧着铜镜里眉目精致的人,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王妃,明儿个是什么日子您不会忘了吧?”   顾温凉一愣,旋即轻笑出声,露出两侧娇糯的小梨涡。   “自是不会忘的,原你还时时记着提醒我。”   八月二十五日是沈徹的生辰日。   自是免不了请世家夫人贵女和前朝与沈徹交情好的人来府上吃一顿的,请帖小半月前就发出去了。   青桃也笑,片刻后犹疑地道:“王妃,你身子如今不同往日,明日的席……”   顾温凉知晓她担忧什么,下意识摸向尚还平坦的小腹,摆了摆手道:“左右太医也要我多走动走动,无事的。”   沈徹回来的时候,顾温凉才吩咐人备了午膳。   乌云渐渐厚了起来,形成薄薄的一层,将天上硕大的太阳遮挡住,天空就变得有些灰蒙。   顾温凉坐在主院的小阁楼上,身前放着一个别致的小竹篮,竹篮子里头是方才去采回来桂花,香气格外浓郁,还带着夜里未干的豆大露珠。   沈徹才进门,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绣云纹长袍,越发显得矜贵异常,冷硬的下颚绷得紧紧的,面上并不见笑意。   “可用过午膳了?”   他大步走上前圈住顾温凉,冰凉的薄唇蹭过她的玉颈,惹得顾温凉微微一缩。   沈徹被她这样可爱的动作逗笑,清冷的眉目渐渐柔和下来。   顾温凉推了推他,将一手的桂花瓣放下,用帕子擦干净手才道:“还未用膳,等着你回来。”   沈徹点了点她挺翘的琼鼻,凤目一敛,有些不赞同,“饿了便自吃着,等我做甚?”   “莫不是你还不回了?”   顾温凉抚着小腹笑问,自顾自地坐到了软凳旁。   好容易瞧到她面上的笑容,沈徹微一沉吟,还是随着顾温凉坐在餐桌旁,看着满桌的酸菜无从下口。   他情愿顾温凉不等他。   这两月她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进补的汤药全都一点不剩吐了出来,只有一些酸果儿酸梅吃得欢一些,就连用的菜……   也全是浸了酸汁的。   沈徹带军出征时,粗粮大饼,便是连野果也照吃不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败在小小的酸梅上头。   顾温凉先拿了筷子给他,一双水润的杏眸里落了光子,她自己夹了一个酸梅果,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满足地眯了眼睛。   沈徹瞧她腮帮鼓鼓的可爱模样,像极了她肩头的子悦,不由得失笑,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   才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就被上头的酸汁镇住了,他嘴角有些僵,吸了一口凉气放在嘴里嚼,前头还隐隐酸软的牙此刻是被酸了个彻底。   他嘶嘶吸了一口冷气,端了手头边的一盏茶水,才喝下一口,脸就黑下来了。   “茶里放酸梅汁?”他艰难出声,挑了顾温凉的下颚,触及后者似笑非笑的眼神,终于叹了口气道:“媳妇儿我真没理会忠勇侯府的姑娘,你信我。”   顾温凉微一挑眉,小手抚上他坚毅的面庞,笑得越发温婉:“我自是信你的。”   “明日你生辰,府上要来不少人,你今日便回书房睡吧。”   沈徹彻底皱眉,眸中的黑沉一闪而过。   他都连着睡了几日的书房了,再要睡下去,就沦为禹王府的笑柄了!   到了夜晚,星子洒落在苍穹的黑幕之上,星星点点星罗密布,倒像是一群扑棱着翅膀的萤火虫,顾温凉擦干了长发,穿了一件中衣就上了床榻。   烛光微弱,她闭着眼却怎么都睡不着,身边少了个火热的身躯,也少了一股子安心。   睡不着自然又想起那日秦衣竹所说的忠勇侯府二姑娘钟浅离当街缠上沈徹的事。   本就是当个笑话听了便过,沈徹的为人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几日后舒涣那丫头也不小心说漏了嘴,光说那二姑娘见了沈徹恨不得整个人都扑上去了,好在沈徹并未搭理。   顾温凉听了只是一笑,心底到底还是有些酸了,也气沈徹的不如实告知,如今外头都传钟浅离即将入王府为侧妃,她心口的气就更顺不下来。   就让他再睡几日书房好了。   顾温凉浅浅睡过去,却被鼻尖上的痒意弄醒来,她微睁开眼,就见着沈徹面色不羁,手指捏着她一缕长发,徐徐拂过她鼻尖。   “你怎么来了?”   沈徹眸光一黯,“我怎么就来不得?”他笑得有些邪气,顾温凉瞪了他一眼,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他。   沈徹长臂一伸,就将小姑娘连人带被圈到自己怀里,他在她耳边哑哑地笑,就连笑声里都带着某种愉悦。   “可是吃味了?”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顾温凉娇嫩的脸庞,游移辗转,最后停在她娇软的唇上。   顾温凉用锦被将头蒙住,被子里就鼓起小小的一个包来,沈徹哭笑不得,她越发的小孩子气,除了哄着宠着,也没别的法子。   “没有。”   顾温凉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沈徹好笑地将被子抽出来,捏了捏她红彤彤的脸颊。   “就这么不信我?”   “才没有。”   沈徹突然叹了一口气,徐徐道:“还记得成亲前我说过什么吗?”   “禹王府不会进旁的女人,一个也不会。”   他面上含笑,却说得极为认真,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他宽大的袖口,喃喃道:“我也没说不信你啊。”   她信得过沈徹,却信不过钟浅离罢了。   沈徹凤目幽深,里头酿着顾温凉看不清楚的幽深,他突然将顾温凉压在身子底下,瞧着顾温凉有些惊慌的表情低笑,而后深深吻了下来。   他辗转于她的唇齿,久久不离,身子底下的人起初还弱弱推拒,这会子倒乖顺得很,时不时溢出几声娇糯的嘤咛声,听得他眸光极盛。   良久,唇齿分离,沈徹的呼吸隐隐急促起来,目光望着顾温凉像是要吃人一般,顾温凉微微瑟缩一下,嘟着嘴道:“不行的,孩子……”   “太医说,过了头三月就可以了,乖宝,我轻些。”   顾温凉见势不对,朝着床榻外边爬去,被沈徹一把捉住了白嫩的脚踝,再回过神来时,已被沈徹压得死死的了。   她抓住沈徹月牙色的衣袖,眸中带雾,声音娇软楚楚可怜。   “阿徹,不要。”   “叫夫君。”   沈徹每到这时候就格外邪肆,他长指挑了顾温凉的中衣纽扣,露出一大片软玉温香来,身.下的小姑娘轻咬下唇,难耐地扭动,像条小蛇一样。   沈徹呼吸粗重起来,好歹还顾忌着她如今的身子不敢太过放浪,一步一步缓着来。   顾温凉却只觉得他唇落下的地方都火热,灼得她皮肤生疼,只能退了又退,缩了又缩。   怀孕后的肌肤越发敏感,沈徹的唇落在她别致的锁骨,她纤细的手指就无所适从地握了他的手,止住他下一步行动。   “夫君……别。”   沈徹此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里还听得进她低低的哀求?   “我轻一些,让肚子里那小子别闹。”   他精瘦的腰杆一动,温润涌动,顾温凉低低呜咽一声,手指揪住了床底下的锦被,连声都发不出来。   这觉自然是没睡好的,沈徹夜里格外的温柔,忍耐得额上的青筋直冒,汗水一颗颗打在顾温凉欺霜赛雪的身子上。   情.潮退却以后,顾温凉懒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被沈徹抱起擦拭了一身,又换了一件干爽的衣服才回到了床榻上。   她累的不行,又刚被欺负过,双手虚虚地搭在沈徹的腰间就睡了过去,惹得沈徹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第78章   第二日一早, 她就被青桃柔柔唤醒, 等会子一众女眷都要到府上了, 她再不起来也说不过去。   顾温凉幽幽转醒,身边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忆到昨儿个晚上的一场折腾,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王爷去哪了?”   “回王妃,王爷一大早就去了书房。”   顾温凉轻轻颔首,坐在铜镜前才发现镜中的女子面上带着一点点桃粉色,气色比前些日子瞧上去好些。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陆嬷嬷这些天就是在忙这个,王妃放心就是了。”青桃伸手理了理她头上的流苏簪子笑道。   “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话去。”顾温凉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一股子寒意却从心底传了开来,总觉着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今日阴天, 没有太大的太阳灼烧,也没有淅沥的小雨扰人,就连风也带上了初秋的温柔, 院子里浓郁的桂花香充盈在空气里, 无处不在。   子悦从屋里追出来跳到她的手臂上, 顾温凉感觉手臂一沉,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后不由莞尔, 伸手抚了抚它柔顺的毛发。   “今日客多, 将它留在屋里吧。”   “等会子多多留意钟浅离,好生看住她, 不知怎么,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   而与禹王府隔了三条街的忠勇侯府里, 却在上演着一番好戏。   钟浅离坐在梳妆镜前,身上的古蝶云形千水裙更显她灵动清幽,头上斜斜簪着一支玉叶金蝉簪,唇上的口脂一点而红,她微微一抬眸,净是风情。   “好看吗?”她将裙子下拉至肩部,露出浑圆白腻的肩膀,玉白水嫩,叫人连眼神都收不回来。   伺候她的丫鬟不跌地点头赞道:“小姐生得美,这般打扮一番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钟浅离也笑,旋即就暗了眸色,冷笑出声:“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到底是正妃之位没了,孩子也叫她如愿有了,就算王爷对我青睐有加,也只是一个侧妃的名头罢了,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钟浅离觉得颇为可惜,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   顾温凉那女人才进王府多久?嫁给沈徹那样权高位重的人,如今倒好,孩子也叫她怀上了,正妻嫡子,全落在她头上了。   不过也好,禹王府后院就她一个,如今为了孩子,说不得沈徹有多饥渴,男人嘛……   钟浅离弯唇一笑,将下滑至肩的衣服提了起来,遮住了微露的春光。   才过了没一会儿,忠勇侯夫人就走了进来,今日忙着和后宅的那些侍妾过招,她是心神俱疲,面色自然也不好看,就是抹了厚厚的一层粉也遮不住她黄瘦的肌肤。   “母亲。”   钟浅离站了起来,朝钱氏娇娇唤了一声,后者疲倦一笑,抚了抚她白嫩光滑的手背,道:“我儿,今日可准备好了?”   钟浅离抿了抿唇角,压低了声音道:“母亲,女儿安排得妥妥的,虽有些辱了身名,但王爷愿意,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况且她的家世摆在明面上头,并不比顾温凉那个没娘的差。   她心里明镜似的,左右她后半辈子是在王府内宅过的了,若是得禹王爷怜惜,外头人再是怎么流言蜚语也影响不到她去,谁的手能伸到王府里去?   若是做得好,说不得外人多说她一句,王爷就更心疼她一分,到时候,美貌宠爱子嗣样样不缺,顾温凉身体不好,随意使个手脚花点功夫让她无声无息地去了……   钟浅离越想越美,面上的笑意如初开的花骨朵儿,鲜嫩无比。   这边钱氏却捏了捏手里头的帕子,还是有些迟疑道:“我儿多好的身世相貌,做王府侧妃太过委屈了,就是太子府……”   钟浅离不耐,态度强硬道:“娘,您快别这么说了,等会子姐姐听到又要闹了,禹王殿下骁勇善战又手握重权,女儿进了王府不会委屈的。”   言语间,俨然将禹王和禹王府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钱氏谨小慎微一辈子,事事都要再三思索,可膝下两个女儿偏不是这样的性子,风风火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总觉得心里不安。   禹王府,光是一想那位的性子就能知道王府戒备森严到了何种境界,就是忠勇侯亲自出手,都未必能将人安插进去,更何况崇晋帝和皇后对顾温凉这胎极为看重,可不更得好生守着?   钟浅离一个侯府的嫡女,哪来的通天本事买通禹王府的人做内应?   钱氏越想越有些惶惶不安,这遭若是事发……不仅钟浅离没脸活了,就是自己,怕也会被那个宠妾灭妻的忠勇侯活活打死。   光是这样一想,她心就有些发抖。   钟浅离却摆弄着新置的衣裳,裙摆划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她勾了勾唇角道:“母亲你想,若是女儿进了禹王府,姐姐进了太子府,府上的妖妾还敢对母亲不敬吗?”   钱氏眼神一厉,想着这些年所受重重,又瞧着眼前亭亭玉立眼含媚色的嫡次女,内心的弦一松,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   禹王府早前就涂抹上了红色的喜庆画样,铜质大门前鞭炮声不停,从早上放到了晚间。   从天边最后一缕光亮消失起,禹王府门前的马车停了一辆接一辆,王福站在门前,脸都笑僵。   因是寿星,沈徹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的丝质锦袍,人如月下青松,屹然清隽,坚毅的面庞上虽无甚笑意,但也比往日冷冰冰的模样好了许多。   前头是男宾宴席,后院才是各府夫人贵女闲聊之地,眼瞧着人多了,有些身份的人也开始登场了。   沈徹却斜斜坐在一边的黄梨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宽大的椅背,似笑非笑地盯着顾温凉将一碗羹汤喝下去。   “阿徹,许多人都已来了。”顾温凉才喝下一口汤汁,就含了一口蜜饯道。   这汤汁实在是苦,偏生还隔三差五就熬了来,说是补身体,可她光喝一回就得吐三回,几个月下来,她见了这药汁嘴里都发苦。   “无事,让他们等着。”   沈徹见她一口蜜饯下去,左边的腮帮子就鼓起来一块,他看得好笑,凤眸里笑意深深。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相信我媳妇儿还能将汤药倒在芭蕉树下。”   顾温凉闻言,大囧,乖乖地将碗中汤药饮尽,才皱着眉道:“这药越发苦了,我再喝不下去了。”   沈徹含笑走到她跟前,瞧着她眉心紧皱的样子,视线扫过一侧的玉碗,里头还残留着一些药渣,他揉了揉顾温凉的发顶,沉声道:“很乖。”   “奖励一下。”沈徹勾了她白嫩的下巴,极强硬地吻上去,最后瞧顾温凉实在是恼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抿了抿唇,声音已然低哑下来。   “我去前院了,那些女眷若是太烦,大可不理会,别委屈着自个。”   沈徹伸手将顾温凉长发别到耳后,不忘重复道,他知晓顾温凉的性子,这等场合她心里定不怎么喜欢。   “嗯,别喝太多酒。”   晚上,府里挂着许多红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晚间没见着月亮的踪影,曲曲绕绕的走廊庭院里,丫鬟打着灯笼来回穿梭。   顾温凉才到待客的竹松阁,阁里安排了戏班子,如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那些夫人贵女成群地坐着看戏,不管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面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其乐融融,莹莹笑意。   她一到阁里,那些个夫人贵女都向她见了礼,最先迎上来的,当属秦衣竹和怯怯弱弱的舒涣了。   “王妃姐姐,你可来了,我刚才听到旁边坐上的夫人都在抱怨了。”舒涣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道。   顾温凉伸手扶额,这也不能怪别人,毕竟也是自己耽搁了些时间。   “来了就好,身子怎样了?可还是吃了就吐?”   秦衣竹不动声色拂过她小腹,面色微动。   顾温凉吩咐丫鬟给各看台上的人都上了些点心和菜,这才道:“比前阵子好些了,胃口比未怀时还好,你们没发觉我又胖了些吗?”   秦衣竹笑着摇头,倒是舒涣拿了手头边的一块糕点神情灵动,道:“还有六个月小宝宝就要出生了,衣竹姐姐,咱们就要做婶婶啦。”   顾温凉一哽,旋即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捏了捏舒涣软嫩的脸颊,连连道:“可不是?你们都要当婶婶了。”   秦衣竹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咬唇问:“沈慎教你的?”   舒涣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嘴里的糕点松糯可口,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回道:“是呀,不过他说衣竹姐姐要比我晚些,因为太子殿下还没追到衣竹姐姐呢。”   秦衣竹抿唇不语,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寒气,心里的火不好对着不谙世事的舒涣发,只好吐了一口气咬牙笑:“沈慎可真是够混啊。”   顾温凉眉眼弯弯,肩膀耸动不止,她对着秦衣竹眨了眨眼睛,后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抚上顾温凉平坦如初的小腹。   “乖,我是秦姨。”   “钟浅离今天倒是安分。”秦衣竹随口一句,顾温凉就冷了眸色。   “那可未必。”   “何出此言?”秦衣竹朝钟浅离的方向隐晦地瞧了一眼,面色稍显凝重地问。   陆嬷嬷这时不动声色凑到顾温凉身边道:“王妃,忠勇侯夫人钱氏有些不对劲,刚刚钟浅离出去了。” 第79章   顾温凉面色一动, 旋即轻轻颔首:“使人牢牢盯着, 若有什么事, 及时告知我。”   陆嬷嬷点头应下,随着时间的推移, 许多夫人小姐聊得开心,自然就有人上前和她搭话,顾温凉推脱不了,也从善如流地换上了果汁。   秦衣竹和舒涣在她不远处瞧着,视线时不时转几圈,就怕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顾温凉找了个机会走到她们身边,松了一口气,道:“应当没事了, 晚宴都过去大半了。”   秦衣竹迟疑着道:“倒不一定,我刚才瞧钟浅离进来了又匆匆出去,瞧着倒像是格外开心一般。”   顾温凉心里一咯噔, 她皱眉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王爷那瞧瞧。”   那丫鬟低声应下, 而后就出了去, 没有惊动任何人。   夜色深浓,寒气袅袅沁到人身子底去, 好在楼阁里人多暖和, 又熏了上好的淡香,帷幔翻飞, 戏鼓声不停,远看王府就像是一头潜伏在黑夜里的巨兽, 只能瞧出一个峥嵘的影子。   顾温凉瞧着窗外的夜色,揉了揉眉心。   “王妃娘娘。”   顾温凉回眸,正见着了一脸焦急的钱氏,后者当着众人的面叫她,“娘娘,我那女儿方才嫌阁里不够透气说出去走走,到现在也未回来,不会是迷路了吧?”   顾温凉直觉不对,却还是浅笑着安慰:“夫人莫急,我这就遣人去找。”   那钱氏仍是一脸的焦急,对着身边的几位贵夫人道:“我这女儿任性惯了,王府不比忠勇侯府,就怕她冲撞了贵人。”   顾温凉心底一沉,清润的瞳孔上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叫人看不出里头的情绪来。   这时候,陆嬷嬷一脸黑沉凑到了她耳边禀报道:“王妃,不好了,钟二姑娘将王爷约到了欣阁中,惊动了许多人。”   顾温凉只觉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陆嬷嬷急忙扶住她,她却沉沉盯着忠勇侯夫人瞧了一会,才道:“走。”   早先就觉得蹊跷,原来是在等着她呢。   孤男寡女,钟浅离又是个没脸没皮的,说不得就要借此赖在禹王府了。   顾温凉再怎么好的脾气,都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不怕沈徹把持不住,就怕钟浅离有备而来,会使些什么下作手段。   这时候忠勇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大声道:“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个贵妇眼里都带上了惊奇的神色,忠勇侯夫人神色慌乱,急急跟在顾温凉的身后,那些好看戏的夫人贵女自然也都跟上了。   欣阁离着不远,顾温凉每走一步就觉得如同踩在云端上一样,脚下绵软,秦衣竹沉下俏脸:“到底是防不胜防,没想到钟浅离竟自甘堕落到这样的份上了。”   顾温凉紧了紧手里的帕子,抿唇轻声道:“她若是敢,必不饶她。”   钟浅离心悦沈徹这事几乎人尽皆知,但因为沈徹正眼没瞧过她一眼,慢慢的顾温凉只以为她歇了心思,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胆子竟这样大。   自损身名,一个女儿家,她这是笃定了禹王府会接纳她?   丫鬟在前头提着灯走得飞快,远远的顾温凉一行人就瞧到了欣阁之上灯火通明,照亮了崎岖的羊肠路。   顾温凉按捺住心里的焦躁,走了上去。   见是她来了,那些个丫鬟皆是跪下行礼,没有一个敢直视她,欣阁里头烛火摇曳,帷幔轻飞,顾温凉一时之间竟不敢将那帷幔掀开来。   倒是忠勇侯夫人,眼看着这个节骨眼她没动静了,也顾不上别的什么,直接扑了上去,同时嘴里大声喊着钟浅离的小名。   事情到了这一步,同来的贵夫人哪里还不知内情?一时之间只看着她演戏,心里暗叹一声,对忠勇侯府的印象急转直下。   能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嫡女来,府里头几个人脑子是好使的?   前头估计也是听着了消息,顾温凉远远看到了小厮点着灯寻来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禹王府恐得沦为京都笑柄。   顾温凉心一横,将层层的帷幔拉了开来,才发现最先冲进去的忠勇侯夫人已经傻了眼,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说不出半个字来。   阁里散发着一股子浓烈的香味,其次就是软榻上凤眸黝黑,嘶嘶吸冷气的沈慎和他身边衣裳裸露的钟浅离了。   显而易见,两人都中了迷香,神智不清,再加上钟浅离身上的下作东西,才会叫一向不沾女色的沈慎如此狼狈。   沈慎见她来了,锐利的眼神才弱了下来,偏头软在软榻上,他身子本就不好,还被使了迷药,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说不定真要如了钟浅离的意。   “来人,将江王殿下扶起来。”   “将阁里的香收起来,他们中药了,拿盆水来。”顾温凉早先的一股子震惊都成了震怒,她沉声命令道。   外头的女眷都炸开了锅,顾温凉目光如刀,看向呆傻了的忠勇侯夫人,声音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侯夫人,你可知对王爷下药的后果?江王身子若出了什么好歹,忠勇侯府担待得起吗?”   钱氏尚还回不过神来,听了顾温凉这话,又看到周遭人异样的眼光,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大声道:“王妃可莫要血口喷人反过来倒打一耙,明明是我女儿被江王轻薄了去,怎么反要赖上侯府?”   顾温凉险些被气笑,她咬牙道:“轻薄?钱氏你睁大眼睛去里头瞧瞧,是谁不要面皮穿了那身衣裳对江王动手动脚的?江王可没有动你女儿一根汗毛!”   她心里头动了气,胸膛起伏得厉害,秦衣竹美目寒凉,环了顾温凉的手臂道:“你肚子里有胎儿,不宜动气,当下之急,先找证据处理问题。”   “搜。”   舒涣跟在她身边,原本透着灵气的眸都黯了下来,她不声响地掀开帷幔,与一脸狼狈黑着脸平复呼吸的沈慎对上,又看着另一边衣衫不整的钟浅离,许久不说话。   “涣宝你听本王说。”沈慎有些急了,想去拉她的手臂,却站都站不起来,无力得叫他心头暴怒。   舒涣走到神智还未清醒过来的钟浅离身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慎脸皮一抽,他眼皮直跳,道:“本王可没碰她,舒涣你……”   话还未说完,舒涣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跑了出去,他下意识要追,可到底是身体乏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跑,一拳打在床榻上。   顾温凉也不放心让舒涣跑,只好叫丫鬟紧紧跟着她。   “禀王妃,老奴在钟二小姐的身上搜到了小半截的助情香。”   陆嬷嬷一脸阴寒从里头走出来,手上还端着搜出来的东西,声音放得不大不小刚好所有人听见。   顾温凉冷冷地笑,向来柔和的眉眼凌厉起来,她婷婷袅袅站在那,却给人一种冰寒之感,钱氏目光躲闪,硬着头皮叫嚣:“这断断不可能,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女儿!”   如今这局面,出乎了她的意料,好好的禹王怎么就变成江王了?   大女儿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二女儿却……却和江王这般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是有心遮掩都不行。   可若是钟浅离进了江王府,姐妹两人夫家相对,该支持哪个的好?   不得不说,有的人惯是会异想天开,现下的事情还未解决,就想着往后的事了。   “此事如何钟二小姐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顾温凉朝陆嬷嬷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将一个面色苍白的小丫鬟押了上来。   “王妃恕罪,奴婢只是一时贪财,求王妃饶了奴婢,奴婢下次定不敢了。”那丫鬟生得三大五粗,声音却是清脆响亮,令钱氏一瞬间深深皱了眉。   这个不会就是自己女儿找的人吧?   这才多久就被这么轻易找出来了?钟浅离她还有没有脑了?   钱氏这下是有些后悔了,心里不迭地埋怨钟浅离不会办事,要找也要找个嘴硬些靠谱些的人啊,这还没开始审问就自招了,未免太过不靠谱了。   那丫鬟越说越大声:“王妃明鉴,奴婢全听钟二小姐的指使,先是去前院寻了王爷,当时心慌,在亭子上遇到了江王,加上天又黑,奴婢只看到了王爷的锦袍,就误以为是禹王殿下,这才……”   “这才以王妃有请的名义唤来了江王爷……王妃恕罪啊!”   顾温凉每听一句,眸色就更暗一分。   她倒是正想不明白怎么里头的人成了沈慎,原来是丫鬟认错了人,后来的事也都解释得通了。   钟浅离当真迷了心智下贱到这样的地步!脱了衣服勾引男人,她就不怕穿出去叫人耻笑一辈子吗?   顾温凉只要一想到里头躺着的人会是沈徹,心里的一股子火就遏制不住,又想到方才舒涣可怜兮兮的小脸上挂着的泪痕,着实动了真怒。   “陆嬷嬷,让钟二姑娘好好清醒清醒。”   她漠然地吩咐,陆嬷嬷自然恭敬地应下,隔了一会就听见凉水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惊恐的尖叫。   钟浅离被冷水从头浇到脚,双手环胸瑟瑟发抖,还未来得及哭诉求做主,就看到了隔了不远的沈慎,后者一双凤眸如鹰,裹挟着深浓的寒意望过来,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惊慌失措,不明白沈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禹王爷呢?”她喃喃地问,搞不清状况。   陆嬷嬷面上不好看,将她带到离阁换了身可以见人的衣服,才幽幽道:“王爷自然还在前院招待客人。”   钟浅离愣住了,她揪扯着自己的衣服,不敢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   她不傻,一看到沈慎方才坐在那时的表情,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成了一滩泥。   钟浅离像是没骨头一样被人拖着出来的时候,钱氏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母女两如同散家之犬般抱头痛哭。   顾温凉听着就烦,道:“两位还是想想如何给江王请罪才是吧?”   她可是看见了先前沈慎的模样,堂堂王爷被后宅女人耍得团团转,他们三兄弟谁都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特别是舒涣还瞧见了。   外面突然下起雨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上,顾温凉将众人请到另一座阁子里,沈徹就带着人来了。   “沈慎怎么样了?”他开口就问,深幽的凤眸里分明藏了两柄尖刀,锐利之极,跟在他身后的沈唯面色也不好看。   说到底钟浅离是冲着他来的,沈慎这样的无妄之灾与他也有些关系。   钟浅离才见了他,面色激动想要上前,可被钱氏使力扯住,面色颓然得不像话。   她们再出不起什么丑了!   顾温凉的目光顺着沈徹的落到钟浅离身上,抿了抿唇道:“江王还在欣阁里头,太医在诊治。”   沈徹轻轻颔首,目光冷冽如同寒冬的冰棱。   倒是沈唯双手背在后方,一掀嘴角道:“忠勇侯府出来的姑娘,真让孤涨了见识。”   无头无尾一句话,让钱氏瞬间面若死灰。   太子殿下这般说,是……是不是自己大女儿已经没希望了?   钱氏第一次觉得钟浅离害人不浅,若不是在众人面前还要几分面皮,她早就忍不住一巴掌上去了。   就这样的德行,嫁到哪里都是一样,反倒害了侯府!   “来人,送侯夫人和钟二小姐回府。”沈徹看也不看一眼,丢下这句话就和沈唯朝欣阁去了。   沈慎那个性子,等他彻底清醒散了药劲,还不得将钟浅离活活掐死?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顾温凉却无法忘记钟浅离被架着出去时的眼神,空洞无神,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   她遣人换了台戏,又上了新的菜品,一时之间倒是颇为热闹,只是左右讨论的都是方才的闹剧。   顾温凉去里阁坐下,揉了揉眉心:“钟浅离也真是没脑子。”   秦衣竹嗤笑一声。   “可这样一来,一个江王府侧妃的名头就有了,险些还真被她如了意。”   顾温凉远眺欣阁的位置,唇角现出一抹淡笑:“阿徹他不会的。”   秦衣竹放下手里捧的茶盏,道:“只是钟大姑娘怕是要气死了,经此一事,莫说王府,就是寻常世家贵族,谁敢招她入府做主母?”   顾温凉点了点头,旋即问陆嬷嬷:“舒涣那丫头呢?”   “去了水亭那边儿,青桃出去看着了。”   顾温凉这才放心,她轻轻道:“这下就单看沈慎如何取舍了。”   ==   欣阁,灯火通明,里头的人才能下床走路,简直暴怒。   沈慎将桌上的被子一股脑摔在地上,凤眸狭长带着显而易见的滔天火气,他阴恻恻地问:“那不要脸的下作东西呢?”   沈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送回侯府去了。你这打算如何?好歹也占了人家的便宜。”   “本王一根毫毛没碰她的。”沈慎将沈唯的手拍开,表情阴鸷,一想起钟浅离就如同生吃了一只苍蝇般。   “本王单等着明日忠勇侯如何给我一个交代。”说完,他掩唇低低地咳。   沈徹一撩衣袍坐下,剑眉深深蹙起,道:“我也不曾想他忠勇侯府有那个胆量。”   “不过……”   沈唯面上突然带了意味不明的笑,他隐晦地看了一眼沈慎,开了口。   “你可真得好生补补了,现在不行没事,日后洞房花烛,岂不难受美人恩?”   沈慎从牙间蹦出一个生冷的字眼,气得胸膛直起伏。   “滚!” 第80章   发生了这样的事, 顾温凉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了, 那些夫人贵女陆陆续续回去, 府上才恢复了夜里的静谧。   顾温凉和秦衣竹相携去了水亭,毕竟舒涣一个人在那她也不放心。   前头丫鬟打着灯, 灯笼随着走路的步伐而晃动,在黑暗中拖延出明灭不定的弧度,小雨淅淅沥沥地下,曲曲折折的回廊走了一条又一条。   “涣丫头怕是伤心得紧了。”秦衣竹执了一把伞走在顾温凉身侧如是道。   夜里寒意重,顾温凉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抿了抿唇道:“方才就哭成那样儿了,还不知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呢,莫说了, 去瞧瞧就是了。”   待到了水亭,顾温凉就看到了哭成小花猫样的舒涣和一脸束手无措轻声劝慰的青桃。   雨淅淅沥沥地下,打在伞面上, 也打在了舒涣的手背上, 她湿漉漉的杏眸望到顾温凉和秦衣竹, 哭腔深重:“温凉姐姐,衣竹姐姐。”   顾温凉快步走上去揽了她的肩头, 格外能理解她的心情。若是今日在那的人是沈徹, 她肯定也无从接受。   “外头天儿凉,咱们到亭子里说。”   舒涣的手冰凉冰凉, 透着润湿的潮意,顾温凉紧紧抿了抿唇, 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有些苍白:“无事的。”   阁子里比外头软和许多,青桃无声息地下去端了几盏热茶上来,白汽袅袅升腾,迷糊了眼前的视线。   舒涣擦干了眼泪,红红的眼眶不加掩饰,她抽抽泣泣的声音让秦衣竹皱了眉。   “涣丫头,不能哭。”秦衣竹半蹲下身子直视舒涣道。   “你是未来的江王妃,沈慎如今爱你纵容你,可你也要拿捏好正妃的分寸,像咱们三个府里,姨娘不知有多少,就是温凉的爹爹,也纳了一个姨娘。”   秦衣竹声音低缓,如同幽沉的月光流淌到了心底。   顾温凉神情微动,旋即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出声将秦衣竹打断。   舒涣与她们不同,她思想单纯无杂质,爱恨分得分明,更不懂得忍耐,如同一块纯净的水晶,看着璀璨夺目,实则一碰就碎。   她娘被关在祠堂,爹爹又全然不管,心智也不成熟,若是此时没人教她这些,沈慎又一房侍妾一个侧妃地迎,顾温凉想想都骨子生冷。   舒涣懵懵懂懂,一双眸子不知道该望着哪,秦衣竹依旧耐心,“沈慎是王爷,你欢喜他,自然也有旁的许多女人欢喜他,王府也会进许多新人。我知晓你心底不好过,可这迟早是要过来的。”   舒涣缓缓摇头,神情笃定:“若是这样,我就不欢喜他了。”   小姑娘面上怯弱,眼神却坚定下来,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欲落不落的泪珠,顾温凉拿了帕子替她擦了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妆都花了,我叫青桃陪你去换身衣裳,涣宝时刻都得漂漂亮亮的。”   等到舒涣跟在青桃后头亦步亦趋地走了,顾温凉才踱步到秦衣竹的身侧,神情微动。   “想问我为何说那么多?”秦衣竹揽了她肩头有些疲倦地出声。   顾温凉一愣,旋即摇头。   “这样的道理,与其叫她在江王府里自个儿悟出来,还不如我们提前告诉她。”   “是啊,深宫后院,向来如此。”秦衣竹将青葱般的手指甲放到她跟前,借着灯笼,水粉色的指甲晶莹剔透,盈盈如水。   她朝顾温凉眨了眨眼睛,“我新磨的花汁,可好看?”   “温凉,我若是嫁给沈唯,怕是连自个是谁都要忘了。站得越高就越孤寂,东宫会进多少女子,又有谁说得清呢?”   秦衣竹低喃之声婉转,浸入霏霏的夜色里,顾温凉清润的瞳孔直视着黑暗深处,“因为这个你才一直对沈唯视而不见?”   “也不全是,主要还是怕了他那张嘴,我两若是真在一处了,岂不是日日都没个安宁了?”   顾温凉浅笑着回:“这倒也是。”她顿了顿,话还未过脑,就已说了出来,“其实若真嫁过去,沈唯定会好好对你的。”   前世今生,至少能让沈唯一次次破例的,也只有一个秦衣竹了。   就如同沈徹对自己一般。   这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就是错过,顾温凉自己就错过了一世,自然不希望沈唯和秦衣竹尝尝这样的滋味。   秦衣竹闻言美目流转,顾盼生姿,她耸了耸肩道:“我自然知晓啊。”   “若这时不好好治治他一身的毛病,嫁过去了岂不天天被欺负?”   顾温凉默了默,有些不想说话。   感情一个两个心里明镜一样,就她还两头担心。   等夜再深点了,忠国公夫人和秦衣竹也走了,顾温又将舒涣哄着上了马车,这才轻呼了一口气出来。   才一转身,就瞧见沈徹三人远远走了过来,隔着几盏灯火,顾温凉瞧着沈徹暗红色的锦袍,眼里如同落了熠熠的光,她浅笑着走上去,被大步走来的男人捏了捏一侧的脸颊。   沈慎觉得刺眼,觉得沈徹就是故意的,索性别过眼去不看。   就连沈唯也黯了神色,语气有些不友好:“她人呢?”   明明再三叮嘱那女人留下来有事同她说的,结果还是见不着个人影。   顾温凉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上下打量几眼,才道:“自然是跟着国公夫人回去了。”   沈唯脸色更沉几分,旋即冷哼一声。   君子不与小女子计较,早晚要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相比于沈唯的漠然,沈慎的表情就多了一分忐忑,他才换了一身衣裳,又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遍,身上彻底没有那疯女人的半点味道了,才阴沉着脸作罢。   “舒涣呢?”沈慎看着顾温凉眼神一动不动,“本王话说在前头,可半分没动那女人,皇嫂你没说什么吧?”   关键是……舒涣那傻丫头不会又东想西想怀疑他吧?   这是这话他到底问不出口。   顾温凉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皱眉敛了神色,瞧得沈慎不自觉凤眸一缩。   “涣丫头哭了许久,临走时只说再不欢喜你了,就没旁的了。”   顾温凉清润的瞳孔深处藏了一抹极深的笑意,沈徹站在她身侧瞧得分明,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又不动声色别开了视线。   这样调皮灵动的她,真真叫他挪不开眼了。   只是可怜沈慎,才刚动了大怒,最受不得刺激的时候,硬生生抚着胸口艰难道:“皇嫂有时间多替我劝劝,她惯是信你。”   顾温凉轻咦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那钟二小姐呢?”   舒涣虽性子纯善,却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怕是怎么也不可能接纳钟浅离的,那沈慎又准备如何?   沈慎蓦地沉了神色,脸黑得有如锅底,冷声一字一句道:“本王绝不会白白吃这样的亏!”   险些,还未等到他的涣宝,守了近二十年的清白就这样稀里糊涂没了。   顾温凉放心了,沈慎向来阴鸷狠绝言出必行,他说没完,忠勇侯府就跑不脱。 第81章   等人都走了, 夜色就更深了些, 雨点变成了雨丝, 却还是纷纷扬扬落个没完,院子外的芭蕉叶随风而动, 满树的桂花簌簌而落,打在青石砖湿润的地缝上,又迅速消弥在黑暗里。   沈徹牵了顾温凉有些冰凉的小手,才回了正房,就见陆嬷嬷上了一壶子清酒,酒香味缓缓散开来,清冽微醺,和着屋里软软的馨香, 倒是格外的和谐。   沈徹疑惑皱眉,顾温凉素手轻扬,屋里头的丫鬟就都退了下去。   “这是?”   他的目光太过温和宠溺, 弯弯绕绕积淀的都是温柔, 顾温凉弯了眉眼道:“今日是你生辰日。”   沈徹挑了挑眉, 目光扫过桌上摆着的糯糕和玉壶盛着的酒液,声音沉沉:“你不可喝酒。”   顾温凉露出唇畔两个醉人的小梨涡, 她以手托腮, 露出一截如凝脂的玉臂,手腕上带着的镯子顺势下滑, 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脆响声。   “我喝果茶就是了。”   沈徹缓缓一笑, 捉了顾温凉的手腕将她圈到自己怀里,用脸蹭她温热的脖颈,又顺势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之上。   这个姿势叫顾温凉有些难为情,她红了脸挣扎,却被沈徹扣得死死的,后者俯身在她耳边低喃:“那,想给本王一个什么样的生辰礼?”   他的声音低哑得很,连带着身体的温度也跟着烫人。   顾温凉退出他的怀抱,莞尔一笑,“自然是有的。”   她退下去换了一身衣裳,长袖海棠色舞衣,白得发腻的手里拿着一枝桂花枝,她身形曼妙额间一点娇红,随着她缓缓移步,一股子旖旎的桂花香如约而至,袅袅婷婷忽远忽近。   沈徹陡然黯了神色,他喉间滚动一圈,眼里有如实质的火光几乎夺眶而出,他亲自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目光却不离她分毫。   烈酒入喉,佳人在侧,沈徹只觉得再冷硬的心都要坍塌在顾温凉略羞涩的浅笑下,蜿蜒成一滩水。   年前宫宴上她一舞动人,他高坐在皇子位上,台下的人莲步轻移,绚丽的舞姿花了所有人的眼。   包括他。   可那个时候,她含羞的眉目,流转的情肠,为的都是另一个人,而自己,爱而不得,入不得她的眼半分。   今时今日,她一身红衣,眉目弯弯,乌黑的瞳孔里盛着的人只有自己。   这样的认知叫他心头微暖,抬手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凉风从窗头的缝隙里吹进来,吹起顾温凉鬓边的几缕乌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心,也吹动了她脚踝上清脆的银铃。   明明没有喝酒,顾温凉却有些微醺了,对面坐着的男人眉目深深不为所动,只有黝黑的眸子里时不时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   一舞闭,顾温凉踱步到他跟前,男人呼吸渐沉,从鼻间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一丝丝蛊惑人心的意味,她突然就抚上沈徹的唇瓣。   “这样的礼物,王爷可还喜欢?”   她的声音如水,柔柔低低的又带着一点魅惑的意味,沈徹剑眉微皱,锐利的视线扫过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声线沉哑得不像话。   “殿前一舞已看过,不甚满意。”   顾温凉抿了抿唇,听他这么一说,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柔软的唇,不知怎么想的,勾了他的脖颈就轻吻上去。   唇上的触感火热柔软,顾温凉傻了眼,男人泛热的呼吸喷在她细腻的脸上,她屏住呼吸不知该如何动作,偏偏沈徹身子绷得死紧,眸子黑得如同外头的天色。   顾温凉无章法地啃噬,惹得沈徹频频吸气,一边又自觉张开了唇,任她所为。   等她红着脸从他身旁退离,手里的桂花枝上已落了大半的花瓣,顾温凉眼波流转,用那树枝勾了沈徹的下巴。   “那这样的礼物,王爷觉得如何?”   沈徹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眼神如狼似虎,恨不能将她整个吞进肚子里。   跟前站着的女人,衣袖沾香,明眸皓齿,视线从上往下,越过如今越发饱满的丰盈,停在了她纤细的腰肢上。   明明肚子里怀着他的子嗣,腰还这样细,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桂花枝上掉落簌簌的花朵,鼻间萦绕的香气久久不散,沈徹张狂一笑,伸手将花枝抽出来丢到一边,站起身来抱着顾温凉就往床榻上扔,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动作还算轻缓。   “满意,本王满意得很。”他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顾温凉,后者见他的架势,面上一滞,旋即有些慌乱,“阿徹……”   她的呢喃与猫儿无异,沈徹眼神一变,勾了她白玉小巧的下巴,道:“叫你冒来招,如今可晚了。”   红烛摇曳,正房里的动静不减,青桃在外头守着听得面红耳赤,饶是陆嬷嬷见多识广,也有些尴尬地转了视线。   “嬷嬷,王妃会不会伤了身子?”   “太医说过了三月就可,王爷不会没有分寸的。”   而正房里战事正酣,层层的床幔和着散了一地的桂花,叫人生出一些旖旎的心思来。   顾温凉被他扣着手趴着,一波波愉悦的滋味耸动炸开,她如今越发敏感的身子哪里受得住这个?被逼得哭意尽显。   “阿徹……呜,你……”她的话被撞得支离破碎,身后的男人缓了下来,轻轻咬着她的耳垂道:“乖宝不哭,我轻些。”   顾温凉咬着唇轻嗯一声,揪着被单的手用力得有些发白,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因为钟浅离,不开心了为何不与我说?”沈徹狠声质问,语气却很轻,顾温凉别过头不答,却又拗不过他,只好道:“今日你生辰。”   沈徹在她身后轻轻地笑,腰杆缓缓地动,顾温凉觉得眼前的烟花一朵朵炸开,炫目到她不堪承受。   “是不是想问若是今日躺在阁里的是我,我将如何?”沈徹也不等她回答,抚了抚她散在肩背上的黑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得缱绻。   “温凉,沈慎能为舒涣忍住的,我做不到吗?”   “我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你啊。”   顾温凉本有些晕了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却又抿了抿唇想哭得很。   沈徹从来都是这样,强势地消除她心中每一步顾虑,哪怕再细微的情绪,也能小心翼翼照顾好。   这是对她深情了两世的男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让她受委屈。   顾温凉水润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雾,她低低道:“可涣丫头和沈慎……”   沈徹皱了眉头,有些不耐地道:“虽然有些麻烦,但若他真够用心,自然是能得尝所愿的。”   怕她不信,又接着加了一句:“就像当初我排除万难也要娶了你一样。”   顾温凉被他说得发笑,却被他猝不及防的挺动惹得低.喘一声,她嗔怒:“你这人怎么……总是这般?”   沈徹抚过她背部白得刺眼的细腻皮肤,隐忍的汗水滴下来,声音哑得厉害:“在床上还敢提旁的男人?”   有时间怎么就不想想怎么满足了自己?   顾温凉一愣,旋即呜咽一声,被折磨得想哭。   而和禹王府只隔了几座宅子的江王府书房里,沈慎将手里的书砸落在地上,桌上的热茶都溅出来。   他眯着眼睛阴恻恻地望着管家送来的东西,重复地问:“她说什么?”   那管家身子抖了抖,还是努力镇定地道:“禀王爷,舒小姐说……说叫您以后莫要再去找她了。”   沈慎一口气顺不下去,气得来回踱步,片刻后望着沉沉的天色,皱眉问:“还在下雨?”   “方才还下,现在停了。”   “吩咐下去,备车。”   沈慎心头烦躁,惊悸的情绪一波波涌动,他丢开手里头的东西,推开窗子望着黑沉的外院。   既然雨停了,他翻一次墙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第82章   日子一眨眼过得飞快, 寒冬乍现, 京都的天空之上总是灰蒙蒙的如同铺了一层巨大的黑幕, 时而飘落一些细碎的小雪,时而又落起带着凉意的雨点, 和着冰屑,落到人身上就带起一身的寒意。   顾温凉的肚子已经有些大了,圆圆鼓鼓的,惹得沈徹一日比一日紧张,时时盯着,这也导致了顾温凉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多。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一股子寒意就钻进了被窝,顾温凉下意识皱了眉, 嘟囔一声摸索着缠上了男人的腰,沈徹才从梦中惊醒,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额角的发丝都被汗浸湿。   顾温凉这才睁开眼睛道:“今日要上朝?”   沈徹黑眸沉沉, 见她安然躺在自己身边, 梦中真实得可怖的画面才从脑海里慢慢消失殆尽。   “无需上朝,天色还早, 再睡一会子吧。”沈徹捏了捏她如今长了些肉的脸, 忍了忍,心里的话还是问出了口。   “媳妇, 你醒了吗?”   “嗯?”顾温凉翻了个身,湿漉漉的眼瞳直直望着他, 一脸专心的样子令沈徹眉目都柔和了下来。   “若是……若是当初我没有胡搅蛮缠,你会不会就真跟着卫彬了?”   顾温凉眨了眨眼睛,脑子才算是清明了一些,她瞧着一脸凝重的沈徹,低低笑出声来:“你也知道自己是胡搅蛮缠啊?”   她才睡醒,声音软得不像话,沈徹听她这样一说,猛的翻身坐得更直,高大的身躯印在床幔上,说不出的压抑气息就散发出来。   梦境里的事像是一块琉璃盏,被蓦地打成了碎片,只有心里的那种悸动骗不了人,他突然就有些难过,凑到顾温凉的身边蹭了蹭。   “今日是怎么了?”   顾温凉觉得他有些反常,强撑着睡意问他,又瞥了一眼外头的天,看样子还早,屋里的果香味儿不浓不淡,与她面对面的男人眼下的乌青不容忽视。   沈徹抿了抿唇,半晌后拍了拍额头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一个梦。”   他温热的手掌抚上顾温凉巴掌大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等会子我要出门走一遭。”   顾温凉听他惊如雷的心跳,皱眉问:“何时回来?”   他出去大多是为朝中之事,她纵使担忧也不会多问。   沈徹咧嘴一笑,答:“不出一个时辰便回。”   “我昨儿个晚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荒野大漠,凛凛的风雪,相伴的是狼群与尸骨。”   顾温凉支起身子,只当他是梦到了昔日战场,才要说什么,就被沈徹握了手。   “梦里你和卫彬成亲了。”   哑哑的一句话让顾温凉瞳孔一缩,她直面沈徹深不见底的黑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答话,只觉得呼吸有一刻的停止,吸进鼻腔里的都是冷气。   好在沈徹并没有直视她多久,片刻后就自行笑着将她揽在了怀里。   “别跟着他,他对你不好。”沈徹闭了眼,一想到梦里头顾温凉所遭遇的事,心里的委屈和怒气交织在一起,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同一个梦境较了真。   顾温凉身子有些僵,她十分想问问沈徹做的那个梦,是不是就是她的前世,可又不知怎么才能不显突兀地问出口,临到头也只轻轻低嗯了一声,睡意却是半分也没有了。   片刻后,她拿着青竹枝挑了挑钵里的干花细盐,漱口洁面之后,又替沈徹系好了披风,才要送他出门,却见管家前来禀话,说是舒姑娘来了。   顾温凉闻言莞尔,外头的雪色霏霏,连着一夜的小雪也落白了房梁屋脊,红白砖瓦上都是白白的一层,和着凛冽的寒风,那股子钻心的冰意似乎能沁到骨子里去。   沈徹沉沉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道:“她怎么又来寻你了?”   说是这样说着,可也解下了才系上的披风,在顾温凉偷笑的小脸上轻轻一啄,复又转头吩咐一脸木然装聋作哑的王福道:“备棋,备茶。”   顾温凉浅笑,敛目问:“你是觉着沈慎也会跟着来?”   沈徹抿了抿唇,一想起沈慎就气得慌,幽深的凤眸里满是不爽的意味:“必定会来,他哪次不是这样没脸没皮?”   顾温凉才将拿了一个水头极好的玉镯子戴在手腕上,这会子抚了抚微微凸起的小腹,倒是颇为不赞同:“他们两人都闹到现在了还不见好,涣丫头怎么劝也不听,到底还是气沈慎将钟浅离纳了妾。”   “也不知沈慎到底如何想的,不惜彻底开罪忠勇侯府也要拿一个妾的名头羞辱钟浅离,连带着自己也在涣丫头这落了不少误会。”   沈徹今日穿的一身绯红色的锦袍,整个人长身玉立,行走带风,笑起来又显得有些妖异,照舒涣的说法,若是在眉心上添上一朵花,便比女子还要美艳。   他罕见地默了默,分外不愿还是替沈慎说了句实在话:“父皇硬逼着他纳侧妃,他也算是硬气,不仅没给侧妃之位,就是庶妃也没松口,只给了个妾的名头,侯府嫡女断断受不了这种欺辱的。”   顾温凉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围了一件红色的大氅抱着一个汤婆子就走了出去。   小半年的时间眨眼过去,就连秦衣竹和沈唯关系都日渐融洽了,可沈慎和舒涣这边儿,却一点儿进展也没有,莫说是和好如初了,现如今就是一个笑脸沈慎都见不着。   屋里暖气十足,还熏着淡淡的果香,沈徹挑开门帘望着顾温凉的背影渐远,眸子里酿起惊人的暴风雪。   明明再过几月就要生产的人了,除了肚子有些大,旁的地方莫说是浮肿了,就是一丁点儿肉也没多长,此刻走在雪地里,身姿曼妙,那件红色的大氅将她衬得如同冬日里的一把烈火。   沈徹不动声色抿了抿唇,这样火热的颜色叫他心头有些不喜,他又想起梦中的那个大雪日,如出一辙的烈烈火色。   在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她。   一片的苍茫白雪之中亮起的那一场大火,他珍爱了一世的人在火中无声焚烧,红成了雪色里的一团黑血。   那样的心悸,就像梦中的那个沈徹就是他自己,而里头的顾温凉,却不是眼前的这个。   “王爷,茶备好了,您是否移驾书房?”耳边是王福熟悉的声音,沈徹轻轻颔首,深深瞧了一眼雪中的红点,薄唇轻挪:“叫膳房备好点心送去王妃那,再多备上一碗药膳,多放些蜜饯熬浓一些。”   “是。”   而这头青桃替顾温凉执了伞,伞面上很快落下了一层白色,而这些白色慢慢的化成了雨点从伞骨处顺势而下,顾温凉才伸了手出去,点点濡湿就从掌心晕开。   “温凉姐姐。”舒涣人到了面前,听了她声音顾温凉才瞧见了她,舒涣今日穿了素白的小袄,外头披着的又是一件狐狸毛的纯白大氅,和这雪色诡异的融为一体,倒是格外的和谐。   顾温凉怀中蜷缩的子悦听了舒涣的声音,兴奋地叫了几声,熟门熟路地爬到舒涣的肩头,盘成一圈乖巧地眯了眼睛不动了。   舒涣一脸兴奋冲着顾温凉道:“早前就一直念着姐姐说的红梅蒸糕,不知今日下雪可能做得出了?”   顾温凉对她这样的开门见山毫不意外,欢喜地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才道:“等会子我们去采新鲜的红梅,现在先去屋里坐会,去去你身上的寒气。”   阁子里早早备上了各式的糕点,舒涣才坐下不久,外头的人就告诉顾温凉江王爷到了,去书房找了王爷。   舒涣顿时将才拿起的糕点放下,变戏法一样没了笑脸,顾温凉同她挤在一处,捏了捏她带着豆坑的小手问:“这会这么不喜欢他了?”   舒涣低下了头,扁了扁嘴,连带着声音都委屈起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就准他纳妾,我却连瞧也不许瞧人一眼,而且他如今做事越发的不可理喻。”   舒涣越说越气,站起身来狠狠跺脚,“温凉姐姐我们去采梅花吧,没得又遇上他。”   顾温凉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我的傻姑娘,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没见着人怎么着都是不肯走的。   “那便走吧。”   王府后头有一大片的梅林,因为落了一夜的雪,大片的红梅树梢都点缀了一层霜白,风一吹又掉落不少雪屑在地面上,她们两人到的时候,早有丫鬟提着小篮等着了。   完整的红梅一朵朵摘下来,清幽的香气似有似无,舒涣一边摘一边捂手,连带着她肩头上的子悦也跟着跳来跳去,顾温凉瞧了有些发笑,道:“你站着就好,我与青桃摘些就够了,若再多采了,只怕沈徹又要黑脸了。”   这花还没有摘多少,她们就遇到了拿着玉壶抿酒的沈徹兄弟,沈徹还好,顾忌着她倒不敢多喝,只陪着喝了几口,可沈慎那样子一瞧就知道是喝高了。   舒涣理也不理痴痴望着她发笑的沈慎,只朝着沈徹行了个礼就要走,却被顾温凉轻轻拉住了衣袖。   “涣丫头,和江王好好谈会子吧。”   “温凉,过来。”沈徹不管他们的事,只皱着眉朝顾温凉伸手,待她走近了,才替她系好了已经有些垮的大氅,揽着她进屋里去了。   追媳妇就要有个追媳妇的样,靠别人帮是怎么回事?想当初自己怎么就没人好心来帮帮?   舒涣见他们这样的架势,抿唇就往外头跑,谁知才跑了没几步,就被一股子大力死死地压在了梅林里的一块青石上。   “嘶!”舒涣的手腕触到冰凉的石头上面,凉得她只吸冷气,上头居高临下的是喝了酒的沈慎,旁人常说他身子病弱,其实力气大的很,就像现在,她拼命挣扎也逃脱不了分毫。   “舒涣,你简直要把本王逼疯了!”   沈慎从牙缝间一字一句地道,狭长的凤眸里尽是看不透的暗沉色调,舒涣抿了唇不说话,委屈得不得了,抽了抽泛红的鼻头开始掉眼泪。   沈慎呼吸间带出浓重的酒味,他见了舒涣的眼泪,气极反笑,一贯阴沉的面容更是黑得没法看。   “哭什么?”他粗鲁地用衣袖擦干舒涣面上的泪痕。   明明受无妄之灾的是自己,这几个月来处处碰壁爬墙无路的也是自己,日日夜夜睡不好的更是自己,偏偏她见了自己就躲,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听了她消息一次次巴巴跟着来的还是自己。   她哭什么?   舒涣红着眼瞪他,气得拿拳头锤在他身上,“你快放开!”   沈慎瞧着好些时日都没有见到的人,许是因为喝了酒,又许是因为这张灵动的脸太过让他痴迷,一时之间神情都柔和下来。   “涣宝,咱们不闹了好不好?”他身子压下来,山一样的重,加上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耳蜗上,又酥又麻,偏偏他抱着不撒手,一遍遍呢喃重复。   舒涣听着难受,瘪着嘴不说话,鼻涕眼泪都蹭在他矜贵的衣袍上。   “你走,我不想嫁你了。”   舒涣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又气又急,一时之间口无遮拦,什么话都一股脑儿往外说。   沈慎狠狠闭了眼,呼吸进鼻腔里的寒气都带着惊痛的味道,他再睁开眸子时,看到身下的人哭红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是显而易见的委屈和愤怒。   沈慎亲了亲她被冻得发红的脸蛋,哑着声音问:“不想嫁我的话,两年前又何故招惹我?”   “涣宝,你现在说,已经晚了。”   我与沈徹不同,他可以考虑顾温凉的意愿而选择离开,可我不行,就算拖着这伤病满身的身躯,也要与你同下地府。 第83章 一更   而直到晚上躺在床榻上, 捻着桌边才做好的红梅糕往嘴里送, 才从沈徹的嘴里知晓了真相。   “这样说来沈慎当日去翻了舒家的墙?”顾温凉嘴角止不住的漾开, 又填了一句,“你当时也这样。”   她含笑的一瞥既娇且憨, 沈徹大刀阔斧地坐在床沿上,不置可否地冷哼,旋即抿了一口清茶。   “我讨好媳妇儿可没用那么长的时间停滞不前。”   他一出手,才用了多长时间,就将顾温凉叼回王府好生恩爱如今都快有子嗣了好吗?   “那你快与我说说,后来如何了?”顾温凉一颗心像被猫儿爪子挠一般痒得厉害,一双圆溜溜的杏眸不错眼地望着沈徹,眼里净是澄澈的光亮。   沈徹瞧她这样子, 稀罕得紧,忍不住揉了揉她纯黑的发顶,冷硬的嘴角勾起丝丝笑痕。   “净关心人家, 本王前阵子给孩子起名, 翻烂了古籍也不见你支个招。”   顾温凉腰下垫着几个软垫, 身子稍微往前,就显出她显怀的小腹来, 沈徹才说完, 见她这样又忍不住抚了抚她的肚子,“本王希望是个小郡主, 名字都再三推敲定好了,就叫沈琉。”   琉者, 珠也,孩子若生下来,自己一定如珠似宝得疼着她们娘俩。   顾温凉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一边笑一边问他:“那若是个男孩呢?”   沈徹有些温情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他黑了脸,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顾温凉鼓鼓的肚子,皱着眉低喃:“瞧着这么安静听话,那定是个可人的女孩儿啊。”   顾温凉一愣,旋即将他推到一边。   旁的人家巴不得是个男孩将来好承袭家业,他倒好,吩咐底下人去做的全是女孩的样式,若不是还有顾温凉叫人备着,怕是儿子出生都没有衣物傍身。   沈徹摸了摸高挺的鼻脊,瞧着天色也不早了,索性脱了长靴上床。   屋里烧了地龙,暖和得很,顾温凉在床榻上躺了不久,被子里头和她身上都有着温度,沈徹才一钻进来,就抱着顾温凉蹭在她脖颈处吸了一口气。   “我媳妇又香又软。”沈徹身躯压上来,像一堵山那么重,偏偏还欢喜在顾温凉脸上轻啄一口然后各处蹭蹭,偏生瞧着又是那样威武清肃的人,凤目一凛就可叫人心下寒凉,在顾温凉这却变得如孩子一般黏人。   借着外头挂着通红的灯笼,顾温凉起身瞧到光亮下那簌簌而落的大雪,从小小的雪粒变成飘飞的鹅毛雪,她抚上沈徹柔和的眉心,片刻展颜。   今世不同前世,前世她太过良善也瞧错了人,如今她有沈徹,还有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叫她心安的了。   外头青桃手里头抱着一捧红梅枝,在帘外低低出声:“王妃,可要奴婢进来将里头花瓶里的花枝换了。”   顾温凉半支起身子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沈徹才浅浅睡过去又被闹醒,下意识就拧了眉,顾温凉只好伸手覆上他颤动的双眸,“等会子就不吵了,乖点睡觉。”   沈徹也只好压着火气哼哼一声,到底还是醒了。   等青桃轻手轻脚地出去,顾温凉却开始惦念着旁的事来,她在沈徹怀里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侧躺着由着他将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道:“你觉得青桃如何?”   沈徹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能如何?除了你我哪还注意过别的人?”   许是怀了孕,又许是自己宠得太过,顾温凉这些时日性子反复无常,变脸比变天还快,三天两头就要躲在被子里发脾气,皱着一张小脸只掉眼泪。   明明上一刻还眨着眼睛冲着自己甜笑,娇憨的样子把他心都要软成一滩水,下一刻不知怎的眼里就噙了泪水,一言不合就要抹很久的眼泪,甚至一连几日一个眼神都不给他,疏离冷漠更比从前。   避无可避的,矜贵异常的禹王爷还是凑合着在书房过了几夜,半夜里偷偷摸摸进来抱了人睡还得在天亮之前潜回书房。   他天天禹王府正儿八经的主子,过得比个小贼还要辛苦,可这样的日子,他偏偏甘之如饴。   如今他可学得乖觉多了,凡事先表明自己心意总没错。   顾温凉翻过身与他面对面,抓过他宽大的手掌在他带着薄茧和刀伤口的掌心画圈圈。   “又在想什么?”沈徹无奈,手掌上微弱的酥麻在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他沉沉吸了一口气,按住了她作乱的手。   多日未曾近她的身,每每夜里总是辗转煎熬,前阵子太医还说他心火太旺,哪里能不旺?她向来是最好的□□,如今娇香软玉在怀,他却不得不日日夜夜里死忍着,就怕肚子里那个出什么事。   真是憋屈。   若是个同她一样的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调皮捣蛋的儿子……   沈徹面容突然扭曲了一下,有些头疼。   顾温凉哪里知晓他的心思?只一心盘算着自己心底的事,屋子里梅香味浅淡,混合着一股子药草味,竟奇迹般的交融在一起。   “青桃从小就跟着我,如今也是该许人的年纪了,你手底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不求家世如何,只要人踏实,会疼人,不会在外头胡来就成。”   沈徹凤眸一挑,他手底下得力的都是兵士,行军打仗奋勇杀敌自律得很,看她透着红晕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他倒还真想了想,而后道:“有是有,不过也要你这丫鬟自己中意才行。”   “你先说来我听听,若是合适自然也要让两人见见,青桃跟了我这么久,最是体贴,不能委屈了去。”   顾温凉小手揪着沈徹的袖口,有些凉的脚蹭到了某个硬物,身边响起沈徹的冷哼声,顾温凉一时之间有些呆了,那脚停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原本好好的讨论青桃的事,如今也变了个调,空气里有些旖旎的气氛久久不散,沈徹轻咳一声,也是有些尴尬了。   顾温凉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讪讪地道:“先睡吧,明日再和你谈这个事。”   若是再不睡,就睡不了了。   她直觉危险,沈徹却沉沉笑出声,声音在黑暗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格外的撩人,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滚烫的身子揽了过去。   “乖宝,别怕。”他细细地吻过顾温凉白得耀眼的锁.骨,顾温凉自是不依,“不能呀……”   沈徹将她的呜咽低喃尽数封于唇齿,黑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更显深幽,浅尝辄止后也只拉着顾温凉的小手重重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真是难熬啊。   片刻后,怀中的人呼吸轻得和那只被他丢出去的蠢狐狸一样,沈徹爱怜地揉了揉她鬓角的发,轻哼着凑过去:“难受的,乖宝,不若你心疼心疼我啊?”   无人回应,只是他怀里的小姑娘嘤咛一声,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这个翻身弧度有些大,沈徹与她瞬间隔了半个床塌的距离。   沈徹愣了一会儿,旋即凤眸微眯,气急反笑。   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第84章 二更   冬日的风刮到哪儿都是不好受的, 更何况江王府里才进了一个万般不得人心的妾。   钟浅离就是再不乐意也被一顶小轿从王府小门抬进了后院, 落在头顶上的是她惯来看不上的侍妾名头, 侍妾,那便是连主君身旁的贴身丫鬟都比不过。   奇耻大辱!   她钟浅离明明家世相貌样样不缺, 侯府嫡女,就是进宫也是做娘娘主子的命,何故到了他江王府,就得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是以第一次听人唤她钟姨娘的时候,钟浅离没控制住自己砸了一个上好的玉杯。   而这事,也传到了现如今天天往外跑的江王耳中。   江王府,书房。   沈慎才从舒涣那碰了一鼻子的灰,以往灵动天真的小姑娘不知怎的, 就是连正眼也不肯看他一下,逼急了就掉眼泪,也不说话, 一句的解释都听不进去。   书房里熏了上好的暖香, 细细的烟袅袅升到空中, 又悄无声息消散,沈慎眼瞳里尽是疲惫, 才脱了外袍下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顿时气得笑了。   他本生得极美,但他如玉的面上的那股子阴鸷与漠然, 生生将这份美感破坏了几分,此刻他狭长的眼瞳一眯, 里头的怒意滔天。   莫名其妙给人当了靶子,现在钟浅离进了府,本就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那段不堪的荒唐事,后又是舒家老头请奏无故将他和舒涣的婚期延缓一年,事到如今钟浅离还不知死活往他霉头上撞?   “她还说了什么?”   “王爷,钟姨娘方才大闹了一顿,此刻正在嚎哭,劝也劝不住。”   沈慎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心,才道:“走,本王倒想瞧瞧这侯府嫡女是个什么德行。”   钟浅离被安排住在王府后院一个冷僻的院落,离着主院有不短的路程,沈慎走到那时,都有些微微咳起来。   那些丫鬟见了他都低头行礼而后默默退了出去,沈慎这才真正看清这钟浅离的模样,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粉脂,眼睛睁得极大,因为连日来的绝望与焦躁,往日的一头秀发也变得有些干枯,随着泪痕流下来沾到脸上。   狼狈至极。   沈慎嫌恶地皱眉,连屋也没进,只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望着,目光里满是讥讽。   钟浅离抬头望他,触及他胜过女子的容颜时有一瞬间的愣神,旋即不情不愿地抿唇唤了一声王爷。   “钟氏。”沈慎冰冷的话语中一丝情感也无,钟浅离只觉得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摆正你的位置,否则就自去庄子里反省吧。”他说得强硬,丝毫没有考虑钟浅离的家世,沈慎向来是说得出就真做得到。   来之前沈慎曾担心自己会一个错手掐死这么一个女人,可真正看到的时候又只觉得无尽的厌烦,就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舒涣到现在都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   秋风瑟瑟,红叶遍地的时候,沈慎突然就病了,这一病毫无征兆,来得极凶猛,太医轮着守了几天才渐渐有所好转。   顾温凉跟着沈徹去探望之后就回了府,舒涣一下子就迎了上去,也不说话,就盯着她,眼中的担忧谁都瞧得出来。   “你去瞧瞧他吧,烧得有些迷糊了。”   舒涣抿着唇回了舒府,回了自己房里倒头就睡,梦里全是沈慎拿冰糖葫芦哄她,一会子又是三更半夜翻过她府上的墙来瞧她的场景。   她醒来时,天正黑,屋里点着未燃尽的蜡烛,她生得不聪慧,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可他欢喜自己,她感受得明明白白的。   这样一想着,舒涣又觉得有些委屈,耸了耸鼻头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就在几月前沈慎还说得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两个好好儿在一起,一眨眼,他都把别的女人招进府里了。   第二日一早,舒涣还是早早的就起了,而后顶着两团乌青去央了顾温凉,再由沈徹带着去了江王府。   就连子悦跳到她肩头啄她粉嫩的手指,舒涣也没能高兴起来。   沈慎果然病得重了,他们去的时候太医才走,除了贴身小厮,偌大的王府里也没有一个可以照顾他的人,沈慎身边伺候的隋玉见了舒涣,眼睛都亮了亮。   所有人都识趣地将地方留出来给他们独处,屋子里常年积郁的药味浓得化不开,舒涣有些不适应,压着嗓子轻咳一声,“沈慎?”   她低低地唤,见床榻上的人毫无动静,才走到床榻前,瞧见了隔着许久不见的那张俊脸。   沈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一张脸白得可怕,就是在病中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薄唇死死地抿着,偏偏脸颊两侧还晕染出病态的红来。   舒涣坐着看了会,将他头上的毛巾拧了水再盖上去,不小心拂过他纤长的眼睫毛,沈慎当下闷哼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一个迷茫一个惊愕。   沈慎自己烧糊涂了做起梦来,一时之间倒也没说话,还是舒涣有些紧张地开口,道:“王爷醒了?我去唤太医。”   脚下的步子还未迈开,就被一股子大力扯到了床榻上,沈慎带着浅淡药味的薄唇缓缓压下来,带着能将人烤化的温度,舒涣推拒不能,怒骂声被尽数卷到他唇上。   “涣宝。”他一声声的低喃,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才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只是那双手还是死死地环在舒涣的腰上。   “你放开。”舒涣瞧着他身子虚弱,也不敢真踢他,那股子力道和猫儿挠一般,倒是让沈慎低低笑出声来。   “不放。”沈慎眼角带笑,脑子里的阵痛都渐渐减弱下来,好不容易等到她肯来瞧自己了,哪有就这么轻易放走的道理?   舒涣抿着唇不说话,揪着床底下的被子低着头也不看他。   “涣宝,我真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也没。”沈慎见这架势,凤眸都黯了下去,“大婚前,我一定将她弄出去,从哪来就回哪,你信我。”   舒涣终于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像一只家养的兔子,声音也有些哑。   “禹王爷和我说,你去打战是因为我。”   沈慎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半晌才轻轻握了她有些肉的小手道:“在你心里,我不想不如任何人。”   哪怕我这副身子只能靠药石吊着,也不想从你嘴里听到陈瑜是英雄的话来,哪怕是气话,也不行。   舒涣嘴唇蠕动片刻,终于揪着他单薄的中衣掉了金豆豆。   沈慎无奈又溺宠地笑,将她泪珠一颗颗擦干净,才抱着抽抽泣泣的小姑娘啄了又啄,凤眸里皆是明亮的笑意。   “以后……嗝儿,咱们好好儿在一起。”她哭得气都不顺,嘴里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沈慎脑袋有些晕,抱着她就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将小姑娘牢牢扣在怀里,眉宇间终于有了舒缓的笑意。   “下次不要气我了,药很苦,心里很难受。” 第85章 大结局(一)   京都四月的天尚还带着凛凛寒意, 院子里的月季含苞待放, 带着夜里凝结的露水, 叫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顾温凉的肚子如吹皮球一样的迅速鼓起来,偏偏越接近生产, 就越想去外头走走,而她抚着小腹行走的样子,叫沈徹都有些眼皮发跳。   一早,书房里。   宽大的黄梨木雕花座椅上,沈徹凝神提笔写些什么,字迹冷肃,强硬之意从字里就能感受出来。   顾温凉则站在那一栏古籍前,一本本望过去, 全是一些兵法古训,晦涩难懂,她看了几眼就别无兴致地转身, 去了南面的一排古董面前。   沈徹落笔, 目光紧随着她, 从他这边望过去,只能瞧见一个窈窕的背影, 明明都快做娘亲的人了, 却还是像初初成亲时那般,美好得让他心头发颤。   顾温凉停在墙上的那面挂画前, 一愣,旋即转身道:“长公主画像你竟没还给父皇?”   沈徹眼底沁出清润的笑意,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地揽了她腰身,“你喜欢那定是要留着的。”   “就你嘴甜。”顾温凉小手温热,抚上他宽大的手背嗔道。   “是不是无聊得狠了?叫你好生在屋里歇着的。”沈徹眼神扫过她的肚子,心头一暖,旋即亲上她的耳蜗,眸色像是翻涌的墨汁。   顾温凉才要说什么,就感觉到腹部一阵抽痛,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抓着沈徹袖口的手也紧了紧。   “怎么了?不舒服?”沈徹有些紧张地问。   一波波的绞痛袭来,顾温凉脚有些软得站不住,她闭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道:“肚子痛,好像是要生了。”   沈徹陡然僵了身子,如同一座僵硬的石雕,还是顾温凉细小的痛呼声将他惊醒,反应过来后抱着顾温凉就往房里跑。   产婆与太医都随时候着,其他的东西也一应准备着,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沈徹在外间来回踱步,身后跟着一脸喜色的王福,“王爷,您莫急,等会子小主子就出来了。”   沈徹蓦地停了脚步,剑眉沉沉皱着,语气也不是很好:“等会子是多久?里头都痛成那样了!”   他将她送到屋里的时候,顾温凉面色煞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痛苦,鬓角上的汗一滴接着一滴地淌,原本殷红的唇被她咬得滴血。   他哪里见过这样痛苦的她?一时之间又是惊恐又是心疼,里头的痛呼声不停,紧接着就是婆子高喊使力的声音,他越听越烦躁,最后索性一把掀了外头的帘子就要闯进去。   正好碰上匆匆出来满头大汗的产婆。   “王妃怎样了?”沈徹黑幽的瞳孔里酿着惊人的暴风雪,看着还是镇定自若,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掩在袖袍底下的手都在微微抖。   “禀王爷,王妃身子虚弱使不上力,刚刚昏过去了。”   正在这时,几个丫鬟低着头端了几盆血水出来,沈徹一看,心里揪痛得很。   “你们是死了吗?”沈徹怒吼,将那产婆吓得一抖,旋即还是咬牙道:“老奴斗胆问王爷一句,若是王妃迟迟生不下来,是……保大还是保小?”   这话如同一颗巨石,将沈徹砸得晕头转向,许多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他脚下蓦地一软,坐到了凳子上。   “大小都要给本王抱住,否则你们全部陪葬。”过了一会儿,沈徹冰寒刺骨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是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抖了抖。   那产婆诚惶诚恐,转身告退准备回产房。   “等等。”   沈徹突然出声,骨节分明的手掩住面庞,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阴鸷。   “若是万不得已,王妃一定要好好的出来。”   那产婆心中大惊,禹王这话的意思是,务必将王妃保住?哪怕……牺牲小主子?   早先只听外人说禹王是个实打实宠妻的,后院只王妃一个也就算了,却是不成想,这样的时候也要护着王妃。   顾温凉是被痛醒的,她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发丝湿哒哒地黏在她脸上和衣物上,每艰难呼吸一口都是惊痛的味道。   身边陆嬷嬷和青桃急得不行,一个劲和她说话,她眼前却越来越黑,眼看着又要昏过去,内室的帘子却被掀开了,沈徹一眼瞥到她气若游丝的样子,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握了她的手。   “乖宝。”   他半跪在床沿,浓烈的血腥气散也散不开,她冰凉的手掌叫他心下慌张,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   顾温凉朝他艰难地笑笑:“好痛哦。”   她的声音十分轻,沈徹眉心紧皱,硬朗的面庞上显出点星的无措来。   “就生这一个,以后咱们再不要孩子了。”   跟孩子比起来,她无疑重要得多。   顾温凉身下的剧痛加重,她下嘴唇被咬得泛出青白色,努力蹭了蹭沈徹温热的手掌。   “阿徹……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救他。”   她来过两次这个世界,她的孩子却没有。   看产婆和陆嬷嬷的脸色,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她再没有几分力气将孩子顺利生下来。   也许是一种本能,顾温凉睫毛上还带着水雾,她见沈徹沉了脸,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徹蓦地闭了眼,再睁开时里面的情绪消弥得一干二净,顾温凉话中的意思露骨直白,却让他惊惧异常。   他对孩子的所有期待都是因为她,若是没有了她守在身边,孩子有什么意义呢?   像顾奕怀那样?日日悔恨,时时念想?   他做不到。   沈徹第一次拒绝顾温凉,他强硬地握了顾温凉的手,十指相扣,声音低缓,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喃喃情话。   “要救你救,我只要你。”   顾温凉才要说些什么,身下的一阵剧痛如同潮水把她席卷,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只觉得身下一松,而后就是无休止的黑暗。   沈徹见顾温凉晕了过去,吓得瞳孔一缩,怒吼道:“太医!”   却见产婆笑得一脸灿烂,将怀中的小襁褓抱到沈徹跟前,连声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世子!”   沈徹像是蹲得久了,站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往襁褓里瞥了一下,顿时皱了眉头。   那小子乖乖地躺着,眼睛也睁不开,皮肤又皱又红,跟个老头儿一眼,怎么也比不上他念了许久的闺女。   “怎么这么丑?”沈徹站近了几步,心中喜爱,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嫌弃。   那产婆一阵无言,嗫嚅着解释:“才出生的孩子都长这样。”   “带下去好好喂着。”沈徹粗粗看了两眼,就挥手让产婆下去了,房里还残留着一股子血腥味,沈徹垂眸,在顾温凉惨白的小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第86章 大结局(一)   顾温凉在第二日早晨才幽幽转醒, 才一醒来就感受到手指尖的异样, 扭头一看, 却是沈徹坐在床沿前,握了她的小拇指睡了。   她眼里落了光, 生产时的画面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滑过,顾温凉有些急了,孩子呢?   她才想掀开被子,就见沈徹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沈徹疼惜地抚了抚她消瘦不少的小脸,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醒了?可要吃些什么?”   许是他声音里的柔情太过露骨,顾温凉清润的瞳孔中印着他青黑的新冒出来的胡茬,轻缓一笑, 旋即摇了摇头:“孩子呢?我想瞧瞧。”   沈徹凑到床沿上好离她更近一些,听了这话顿时委屈:“你才醒来也不问问我,净想着那臭小子去了。”   顾温凉抿了抿唇, 巴掌大的桃花面上浸出淡淡的笑意:“是个男孩?”   不提还好, 一提这个沈徹心里头就存着气, 他把玩着顾温凉细柔的手指,他哼了一声道:“我瞧着在肚子里时那样乖巧, 出来后倒是个皮实的。”   事实证明, 闺女变儿子让一向英明神武的禹王有些受不住。   顾温凉想象着小孩子软软的身子,红了眼眶扯着沈徹的袖子道:“我想看看他。”   片刻后, 奶娘小心翼翼将孩子抱上来,顾温凉看着他小小的模样, 偏头就掉了眼泪。   “像你。”   沈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了看怀中的小子没长开的模样,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像我。”   顾温凉又气又笑,抱着孩子轻哄,头也不抬地道:“你这样不喜欢他?”   沈徹轻轻咳了咳,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手,突然想起什么道:“原本我给他取的名怕是用不了了,父皇下了旨,亲自给他赐了名。”   顾温凉诧异。   “沈宣。马马虎虎还算凑合。”   顾温凉才生了孩子,精神有些不足,才抱着哄了一会,沈徹就让奶娘将沈宣抱了下去。   房间了点了安神的香,窗子外头是袅袅花香,声声翠鸣,沈徹突然将顾温凉揽到怀里,冰冷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心上。   “乖宝,吓坏我了。”他连着守了这么久,此刻趴在她肩头低低呢喃的样子格外叫人心疼,顾温凉抚了抚他的墨发,轻声道:“那你出去睡会?”   沈徹勾唇浅浅笑,而后慢条斯理地脱了长靴,往床榻上一趟,顾温凉才要劝他出去睡,就被他捂了嘴。   “产房本王都闯了,谁要敢出去嚼舌根子,自饶不了他。”   顾温凉无奈,但见沈徹老老实实地睡着,眼下的乌青暴露无遗,也舍不得将他推走了。   沈宣是个不老实的,王府里就这么一个小主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顾温凉性子柔,他人小鬼大,每次闯了祸事哼唧几声眨眨水汪汪的眼,顾温凉就只能点点他的眉心,让沈徹去教训他。   久而久之,沈宣就喜欢日日粘在顾温凉身边,而见了沈徹,一张小脸就摆得明明白白,一点笑容也不给。   沈徹倒是一心顺着老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丝毫不在意他的想法,日子也过得飞快。   这日晚间,沈徹才从外头回来,匆匆洗了一身就想回榻上抱着顾温凉睡个好觉,谁料才进门就见着顾温凉冲自己温婉一笑,笑容中有些讨好的意味。   他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顾温凉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才压低声音道:“团子睡着了,今日就让他睡着吧,不若你去厢房将就一晚吧?”   沈徹一听,脸瞬间就黑了。   凭什么叫他将就?那小子都两岁了还不自己睡?   顾温凉做了母亲,性子更是软得和水一样,瞧着怀中睡得正酣的沈宣越看越爱,却不料沈徹突然走过来将孩子抱走交给陆嬷嬷。   “带到他自己房里去。”沈徹沉声,陆嬷嬷赶紧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眼看着要醒来的小主子回房去了。   顾温凉抿嘴,“他还小啊!”沈徹喝了一口桌上的热茶才道:“都两岁了还小?”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顾温凉纤细的手指揪着锦被,再看看沈徹气定神闲的模样,掀了被子就想走。   “那你自个儿睡吧,我去旁的屋子。”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医,一头的青丝如瀑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肩背处,精致的桃花面只有巴掌大小,一皱起眉来就格外的惹人疼。   沈徹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温热的手如同两把钳子,顾温凉挣扎着咬了一口,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就出现在了沈徹古铜色的手背上。   沈徹眸色深了下来,气极而笑:“你这是怎么了?”   顾温凉也觉得自己咬得有些狠,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不看他,也不肯说话。   她只是觉得沈徹对沈宣太过严厉,才两岁不到的人儿就要开始学习,整日里背一些晦涩的古文,她瞧着都头大。   又正是爱玩的年纪,偏偏他每次都严肃地板着一张脸训斥,他的冷面相对莫说是一个孩童了,就是顾温凉都有些发怵。   沈徹他这样……是不是烦了他们?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像生了根一样,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到这上头来。   “没怎么,我去外间睡,你先放开。”顾温凉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不对,她吸了一口气,语气柔了下来。   沈徹剑眉皱得死死的,锐利的视线在顾温凉身上停留了半晌,而后一把抱住她浑.圆的臀.部将她丢在床上。   “沈徹你干嘛?”她面色潮红,明眸皓齿,沈徹却低低地笑了,随后一扬手,床幔尽数散了下来。   顾温凉心里有些慌了,她望着一颗一颗解纽扣的沈徹,再触及他幽深得看不清任何情绪的眸子,咽了咽口水。   沈徹将身上衣物褪尽,随后将娇小的她困在身.下,咬牙一字一句问:“要去哪儿睡?嗯?”   他的声音和着灼热的气息,顾温凉瞬间就弱了下来:“阿徹,我去给你泡茶,嗯……”   身下的人乖巧温顺,是他的发妻,乌黑的发蜿蜒在床上,也似乎淌到了他心里。   游离的吻从修长的玉颈到精致的锁骨,一刻不停,顾温凉眼前炸开了一朵朵的烟花,还容不得她思考,就成了他身子的一滩水。   沈徹今日格外的狠些,顾温凉呼吸被撞得支离破碎,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揪了床单又松,一个个浪打过来,她都分不清是欢愉多一些还是晕眩多一些。   沈徹额角滴着汗,突然缓了动作,极尽温存,惹得顾温凉无意识地娇哼。   “还想去外头睡吗?”他在她白嫩的肩上咬了一口,顾温凉身子一抖,差点叫沈徹发了狂。   “不……不去了,阿徹,我说气话的呀。”她呜咽着出声,睫毛上的泪滴晶莹,惹人怜爱极了。   沈徹眯了眯眼,变本加厉:“还跟我闹脾气?”   顾温凉等脑子里的晕眩过去,才哼着摇了摇头。   “还护着沈宣那小子?”沈徹伏在她颈后,含着她小巧的耳珠,感受她身子每一处的颤栗,低低地笑出声来。   顾温凉悲愤,辩解道:“我没护着他……嗯……是你不欢喜他。”   话才说完,沈徹的眸色就深了几分,他低哑地笑,把顾温凉翻了个身,压了上去。   顾温凉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十个莹白的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这下是真的哭了。   等结束后,顾温凉气得抱了被子躺在里头,理也不想理他一下,沈徹吃饱喝足倒是心情大好,不要脸皮地凑上去。   “别碰我。”她冷着脸离他又远了些,谁料沈徹不耐了这样的游戏,直接将她整个人捞到身边,软玉娇香在怀,才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团子是我们的孩子,我哪有不欢喜的?”   “王府未来都要交给他,自然也要有过人之处,所以我才不能纵着他。”   顾温凉闷闷地道:“我知晓的。”   沈徹眉目间满是缱绻,他捏了捏顾温凉泛红的鼻尖,又稀罕地握了她微凉的手,话语里全是笑意。   “我家乖宝整日里就爱瞎想,还疑心我厌了你们。”   顾温凉愕然抬眸,“你从哪知道的?”   沈徹眼里印着她的倒影,眸色深深,笑而不语。   “乖宝,我爱你,深爱。”   沈徹的表情太过认真,顾温凉陡然红了眼睛,有些腼腆地推他:“都成亲这么久了,说这些干嘛?” 第87章 大结局(二)   在沈宣出生半年后, 十月的天有些阴冷, 一股子风开始带着寒意席卷京都, 院子里花开了又谢,如今只剩两株秋桂, 携着满树的花朵招摇起舞。   十月十九日,大吉。   一早,顾温凉将哭闹的沈宣哄好,与案桌前的男人目光对在了一起。   “咱们也该走了。”   顾温凉走过去,被沈徹自热而然抱个满怀。   后者才穿戴好,睡意还有些大,趁着无人,含了她的樱唇吮, 一双黝黑的眸也越见暗沉。   “可别闹了。”顾温凉将沈徹推开,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再闹我们该迟了。”   沈徹低低叹了一口气, 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 道:“就不该答应的。”   顾温凉也知道他是嘴上强硬, 自己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才道:“马车都在外头备好了, 今日还要忙许多事情呢。”   沈徹剑眉一挑, 从软凳上站了起来,他身躯高大, 气势也极为强凛,顾温凉堪堪只到他胸口以下位置, 眉目精致唇畔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谁叫我娶的王妃总这样热心呢?”他眉目柔和得不像话,低眸揉了揉她的发顶,言语间的溺宠有若实质。   顾温凉面上有些红,明明都成亲当了母亲了,还是从前娇娇俏俏的模样,甚至眉眼间更添了几丝别样的风情。   沈徹再想起她素日来爱捣鼓的事,如蒸软糕,做甜酒,再不就是将院子里开得好好的花采下来制成口脂,又觉得心头发笑,这可不就是他从小欢喜到大的姑娘吗?   说是备了马车,顾温凉先登了上去,再俯身看底下身形修长挺拔如竹的男人,疑惑地问:“王爷不上来吗?”   沈徹瞧着她灵动的表情和浅浅蹙起的眉,也狠狠地皱了眉。   “去江王府,真要用马车?”   王福和陆嬷嬷站在一旁,听了这话眼中都是明显的笑意,顾温凉先是一愣,旋即大囧。   她脸有些涨红,又下了马车,扭头望着喜气洋洋挂着红灯笼的江王府,笑容有些腼腆:“我忘了。”   沈徹见她这样,越看越爱,牵了她小手几步就到了街道另一边,“民间都传女子生了孩子后会变得有些笨,原来是真的。”   顾温凉嗔怒:“你真这样认为?”   沈徹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旋即轻咳一声:“你自然一直是冰雪聪明的。”   他可不想在沈慎的大婚之日,一个洞房花烛人生得意,自己却得睡书房。   却说两府隔得十分近,加上沈徹同沈慎的关系不同往日,顾温凉又是真心欢喜舒涣这个姑娘,所以他们今日是去帮忙的。   他们才江王府时,天色尚早,一串串喜人的红灯笼从府门口挂到了院子里高大的树枝上,处处都是红色的绸缎彩锦,每一处都费了极大的心思。   沈慎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喜服,浆红色的龙蟒图腾交缠,张牙舞爪颇具气势,他本就长得俊美无俦,再加上眉目间的喜意,倒是生生将平素里那股子阴鸷压了下去。   和沈慎相对而坐的是面无表情的沈唯,他到得比沈徹夫妇早些,见他们来了,冷漠的唇角挤出了丝丝笑意,放下了手中把玩的茶盏。   “你们可算是来了,若是再不来,我都要上禹王府上找人了。”因是大喜的日子,是以沈慎今日面上的笑容格外多些,看了谁都要笑一下。   “我和皇兄可只负责晚间替你挡酒,旁的也帮不上什么。”   沈徹在沈唯身旁坐下,丫鬟马上就端上来几杯香气四溢的热茶,茶叶在滚烫的水中舒展开来,白雾和着外头的鸟鸣声,顾温凉抿唇低低一笑。   这一对折腾来折腾去,如今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这个我自然知晓,后院的事,就拜托皇嫂替我盯着些了。”沈慎说得格外真挚,他再用心毕竟也是一个大男人,有些细节处考虑不周到,顾温凉又算是过来人,他也好放心一些。   顾温凉垂下眼睑,才端起来的茶盏又被放了回去,她轻声应下:“放心吧。”   沈慎这才松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湿濡的汗水,他压低声音问沈徹道:“皇兄当日娶皇嫂时,可紧张?”   顾温凉一听,面上仍是挂着温婉的笑意,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沈徹不动声色瞥了顾温凉一眼,眸光一瞬间变得极其柔和,他抿了一口茶水,旋即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好紧张的?”   顾温凉一听,抿了抿唇没有理会他。   沈慎手心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十月底的天,鬓角都险些出了汗。   就在王府的管家过来告诉他仪仗都已准备好,可否出府迎亲的时候,沈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天边的云白得耀眼,他似乎都能想到那个小姑娘凤冠霞帔坐在舒府里等着自己的模样,一定是极其乖巧的。   他心里突然生出万千的豪气,低低笑了几声就起了身,谁料才一起身脚下就一软,险些跌回凳上,顿时,沈慎就感受到沈唯和沈徹鄙夷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等沈慎走出了院子,沈徹终于嗤笑一声:“没出息。”   沈唯手指轻轻摩挲杯口上的花纹,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倒是听闻你娶妻的前一夜激动到整夜睡不着?”   顾温凉一愣,旋即看向脸色陡然变得有些红的沈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沈徹面上有些挂不住,像是被人揭了老底一样,偏生自家媳妇还跟着异样地瞅过来,一时之间心里更加别扭了。   谁要娶自己心上人了不激动,不紧张?他睡不着怎么了?这是人之常情!   沈唯这毒舌什么时候能改改?难怪显国公府的嫡女迟迟不肯正眼瞧他一眼,也不无道理。   沈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冷哼了一声,忍了片刻,还是止不住嘴角上翘道:“再过三月,我和秦衣竹的婚事也该下来了。”   顾温凉才喝了水,听了这话有些惊愕,随后眸中滑过一片笑意。   沈唯如今行事越发雷厉风行,朝堂上口碑甚好,隐有崇晋帝少年时的魄力,又是风头无二的储君,显国公府日日对秦衣竹施压,但秦衣竹那般聪慧,愣是拖了又拖,就为了真正定下和沈唯的感情。   不叫他吃些苦头,哪里会珍惜?   就是沈徹听了这样的笑意都挑了挑眉,“那就先恭喜皇兄了。”   沈唯的目光扫过紧挨着的沈徹和顾温凉,有些感慨,“说起来,原以为你们两个才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   触到他的目光,顾温凉心头微动,才偏过头就见沈徹光明正大握了她的手,笑得格外欢喜,就如同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早和你们说过了,我媳妇眼光定不会那么差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顾温凉却差点落了泪。   哪怕如今她天天可以抱着他,黏在他的身边,还有了孩子,她也没忘记前世那些叫她痛不欲生的日子。   她的眼光并不好,至少前世,她彻底瞎了眼。   可即使是这样,沈徹他也痴痴地喜欢了自己两世。   指尖的温度真实熨帖,沈唯的视线投过来,冷哼一声,片刻后才吐出两个字。   “幼稚。”   江王大婚,来的人不少,那些大臣见太子和禹王一同饮酒,都笑江王这是搬了两个好救兵来。   笑归笑,实则很少有人敢找江王灌酒,他那身子本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更何况今日还是洞房花烛,若是因为喝了酒而生出什么事来……   他们还是不想自找麻烦的。   所以沈慎很快就脱了身。   江王府正院,这里的灯光最亮,房里摆上了上好的夜明珠,清辉一缕一缕散发出来,给才沐了浴的舒涣身上添了一层柔光。   沈慎踏着月光进屋的时候就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嬷嬷,亲自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一进去就有些傻眼。   舒涣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老实坐在床上娇滴滴等他回来,而是抓了一把喜被上的红枣桂圆放在白嫩的手心里,一边又给自己剥了几颗花生嚼得正欢。   见是沈慎来了,她眨了眨眼睛,瞳孔里水汪汪的,瞧得沈慎身上有些发紧。   “饿了?”   他皱眉走到她身边,舒涣如往常一样挂在他脖子上,笑得欢畅,脆生生地答:“我闹着好玩,你回来了?喝了酒吗?”   柔和的夜风吹进屋里,沈慎瞧着眼前人灵动的笑脸,一边拖了她挺翘的臀一边低声道:“有沈唯和沈徹挡着,没喝多少。”   舒涣咯咯地笑,微凉的小手环住他的腰,又踮起脚亲了亲他殷红的唇。   “沈慎,你长得怎么这么美?”   沈慎对她的赞美见怪不怪,叹了一口气耐心道:“涣宝,我们今日才拜过堂,你该叫我夫君。”   舒涣又去嗅他的衣袖,从善如流:“夫君。”   这一声夫君像是点了火,沈慎原本就暗沉的眸中突然就燃起了熊熊的火,他疾步将她放在床榻上,她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揉他的脸。   沈慎无奈,捧了她巴掌大的小脸问:“今日很欢喜?”   舒涣点头,眼里星星点点的光亮被他尽收眼底。   真是个傻丫头。   他低低咳了一声,手一扬,轻飘飘的床幔尽数落下,只露出里头两人的轮廓。   舒涣挠了挠他的下巴,像极了沈徹家的那只白狐狸,沈慎目光落在她窈窕起伏的曲线上,眼底的暗越发的沉下来。   “不闹你了,你身子不好,咱们这就睡下吧。”舒涣迅速寻了个叫她舒服的位置,卷翘的睫毛合上,如同一把撩人的小扇子。   沈慎突然就沉下了脸,他身子僵在原地,片刻后才压着声音问了句:“嬷嬷方才没和你说什么?”   洞房花烛夜,他等了这么久,这女人就这么睡了?   舒涣睁开眼睛想了一会,而后实诚地点了点头。   “嬷嬷给了我一个图册。”   舒涣想到里头的内容,登时红了脸,但还是爬起来与沈慎对视,声音酥脆道:“沈慎,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你不行的。”   “…… ”   沈慎顿时黑了脸,面上的阴鸷看得人心慌,什么叫他不行?   舒涣见惯了他的黑脸,现下也不怕,掰着白嫩的手指头和他讲道理,“你身体那么虚弱,太医也说了平日里这不能那不能的,等下昏过去了怎么办?”   沈慎陡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荒无的黑,他近乎咬牙切齿地笑,将舒涣死死地压在身下,道:“很好,舒涣,咱们就来瞧瞧到底是谁晕过去。”   新婚之夜她不想想别的,净想着他会晕过去?   沈慎怒极反笑,原本就极盛的颜色此刻更是染上了一层鲜活,空气中的旖旎气氛汇聚,激起一室的欢愉。   舒涣被沈慎亲了亲眼窝,又被他舔了舔敏感的耳蜗,身子不由得一缩,却正好瞧进沈慎的眼里。   到了后来,她呜咽着想挣开他的手臂,如同一头小兽一般,沈慎的呼吸已然乱了,还得钳制住她不乱动,不由得低喝:“舒涣,你乖一些。”   舒涣在他身子底下摇头,嘴里呜呜咽咽的眼神有些迷离,身子深处传来一股子空虚叫她无所适从只想着要挣扎。   沈慎被她猝不及防挠了一爪子,气得低吼:“你再乱动等会子疼死你。”   舒涣这才哼唧着老实下来,委委屈屈地咬住了下嘴唇。   沈慎这才专心地剥了她衣物,火热的身子压了上去,舒服得喟叹一声,他捏了捏舒涣红彤彤的小脸蛋,亲了亲她闭上的眼窝,声音低哑得变了调:“涣宝,睁开眼睛看着我。”   舒涣脑子有些昏了,他说睁开她就乖乖地睁开,顺便送上了自己嫣红的粉唇。   沈慎自然不放过这等好事,亲上去的同时也不再强忍着情.欲,把她欺负得泪水涟涟才好。   许久,沈慎呼吸有些喘,声音里却满是压抑的兴奋,眼里的光看得舒涣心慌。   “还说我不行?嗯?”沈慎稍微用些力,舒涣就低低地呜咽出声,他被猫儿一样的娇哼刺激,同时亲亲她的耳垂。   舒涣死死咬着下嘴唇,胡乱地摇着头。   改明儿……一定要找那个庸医算账去!   净瞎糊弄人! 第88章 大结局三(全书完)   显国公府, 正院。   才用了午膳, 秦衣竹就被显国公夫人拉着坐到了床边上, 她瞧着自家母亲那忧心忡忡的面庞,心下微动, 明艳的面容柔和下来。   “衣竹,你自小是最叫我省心的,怎么如今在自己的婚事上就理不明白了呢?”   秦衣竹目光瞥过院外纷纷扬扬落下的红枫叶,声音清脆地回道:“母亲,早先您和爹爹可是说婚事任我选的。”   显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   “可如今太子爷那……嫁给旁人再好能有太子妃显赫?”   太子妃再近一步,那可是真正的母仪天下啊。   秦衣竹透润的瞳孔转了转,冲显国公夫人撒娇:“太子妃再好,也终是被困在深宫, 想要再见母亲一面都难了。”   “再说您先前不也挺中意那忠勇侯府的世子吗?”   话谈到这里,再劝也没有用,秦衣竹行了一礼后退下。   回到自己房里, 她托着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忠勇侯世子钟时贤约了她下午去寒林煮茶, 对这个突然凑上来的男人, 她并不反感,只觉得他这个哥哥的教养可比那两个妹妹好多了。   她到的时候, 钟时贤已到了, 一身白衣飘飘玉树临风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见是她来了, 舒缓一笑请她在对面坐下。   林子里竹叶沙沙作响,秦衣竹扯了扯嘴角, “让世子久等了。”   钟时贤不在意地笑,俊逸的面庞更是柔和三分,他亲自沏了一杯茶移到秦衣竹的跟前,声音比泉水还要清润三分。   “衣竹,前日我和你说的可考虑好了?”他自端了一杯茶水轻抿,只是眼眸中的紧张之意不容忽视。   秦衣竹面对他的目光颇为窘迫,她咬了咬牙,斟酌着道:“我生性顽劣,怕是担不起世子抬爱。”   钟时贤眼底滑过一丝黯淡,放下手里的茶盏道:“衣竹,我是认真的。”   秦衣竹低头不语,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他们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就算是嫁过去也好歹有一个娘家可以倚仗,且钟时贤为人算是言出必行之辈,这桩婚事若是成了真是极好的。   可她怎么也下不去那样的决心,说到底还是因为沈唯。   东宫内院到底凶险,她见过了沈徹和沈慎的情深模样,自然是不想再同母亲一样,整日里与下头的小妾斗智斗勇。   且太子后院,甚至是以后的后宫,那样多如花般娇嫩的新人,哪里是她可以斗完的呢?   她猛的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她才刚要说话,就被身后含怒的声音打断。   “秦衣竹,你给孤过来。”   沈唯才处理完朝堂政务,连衣物都未来得及换,眼巴巴地赶了过来,瞧见的就是两人私定终身的画面,当下心里的那团火就烧起来了。   秦衣竹眨了眨眼睛,离着不远的男人靠在一颗竹枝上,身形笔挺眸光含怒,一身的凛冽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她突然就有些心虚,朝着抱拳行礼面色有些沉的钟时贤使了个眼色,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先回吧,我再好好考虑几天。”   婚姻大事,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钟时贤也知道这个到底,他抬眸就望见秦衣竹精致莹白的侧脸,不由得紧了紧拳头,低低道:“后日是个好日子,我央母亲前去提亲。”   秦衣竹蓦地回头望他,却见钟时贤深深瞧了一眼沈唯后就离开了。   沈唯瞧着他们难舍难分的样子,气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同时也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内容,一时之间眼里的光尽数成了一种噬人的黑。   他几步就走到了秦衣竹身边,她目光有些闪躲,却被暴怒的沈唯死死捏了下巴,男人身上凌冽的淡香卷进鼻腔,秦衣竹微微瑟缩一下。   她想,这下糟糕了。   墨竹杆杆笔挺,风吹进林子里,刮起一阵阵绿波,秦衣竹垂下眼睑不去看他,抿了抿唇问:“你怎么来了?”   沈唯死死地捏着她瘦弱的肩膀,一身矜贵的太子蟒袍熠熠生辉,他深吸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秦衣竹,我们谈谈。”   是该好好谈谈了。   秦衣竹被他强行抱在腿上坐着,面色绯红,声音含怒:“不是说好好谈?”   沈唯置若罔闻,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发,轻轻嗤笑一声:“就这样谈。”   “秦衣竹你说,钟时贤若是真敢上显国公府提亲,会不会突然就暴毙了?”   他语气里带着浅淡的笑意,秦衣竹听了心里发寒,不敢置信地扭头望他,嘴唇蠕动几下:“你说什么?”   沈唯许久未瞧到她这样的表情,一想起她眼里的惊恐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就烦躁得要命。   “你就那么喜欢他?”沈唯有些嘲讽地笑望着她,只是那笑意太浅,不达眼底。   秦衣竹突然瞪大了眸子使劲挣扎,声音甚至有些变了调:“沈唯你疯了?”   沈唯漫不经心玩弄着她的长发,瞧上去依旧是那副漠然的神情,只是紧抿的唇角到底暴露了他内心的些许情绪。   “现在不唤我太子殿下了?”   “你到底想干嘛?”秦衣竹低低地开口问,琉璃色的眸子里光亮迅速黯淡下来,看得沈唯心头微痛。   她就这么厌烦他?   “别再和他见面了,衣竹,你知晓的,我脾气不好。”   秦衣竹使力挣开他,他深幽的眸子压迫感极强,她索性豁出去一字一句说得字正腔圆。   “你凭什么管我?钟时贤和我门当户对,两家又是沾亲带故的,就算日后他待我不好,至少还有旧情可念。”   沈唯猛的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逼得她一步步后退,他的神情太过阴鸷俊美无俦的面庞陡然沉了下来,那股气势让秦衣竹手心有些濡湿。   “你在顾虑什么?”他终于在她跟前停了下来,看她小小娇娇的一团,偏偏双瞳里飘着两朵灼灼的火焰,低声问。   秦衣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他明黄色的锦袍,别扭得不得了,许久之后,才斟酌着道:“沈唯,你是太子,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缺女人,可我受不住忍不了。”   “你也别叫温凉和涣丫头劝我了,我们和他们不同。”   沈徹和沈慎都是王爷,可沈唯却是太子,他身上背负着如山的责任,可秦衣竹却看上了像沈徹和顾温凉那样的爱情。   沈唯深深地皱了眉头,秦衣竹见状叹了口气,转身往山下的路去了。   秦衣竹回府后有些神不思蜀,晚膳匆匆用了几口就早早地歇下了,黑暗中她盯着头顶的床幔,再想起白天沈唯的神情,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她想。   她翻身到床的里头,谁知竟触到一具火热的身躯,一时之间血液都被吓得停住了,才想惊叫出声,就被来人一把捂了口鼻。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里,秦衣竹眨了眨眼睛后反应过来,气得直拿枕垫往他身上砸。   “沈唯你是没事做闲得慌吗?”   她也不敢大声说,生怕外头的人听了动静,一张小脸上因为怒意而更加生动,沈唯心底的怒气突然就软了下来,他有些慵懒地靠在床上,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绵软的脸颊。   “秦衣竹,父皇准备将兰家的嫡小姐许给我做太子妃。”他突然出声,旋即无谓地笑笑:“你真的想嫁给钟时贤吗?”   黑夜里他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眼,里头还掺杂着一些秦衣竹读不懂的情绪,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悄悄揪紧了衣袖。   按理说,自己应该高兴的。   秦衣竹嘴唇蠕动几下,嗓子却像是哑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想字来。   或许这个字一说出来,她和沈唯之间就真彻底结束了吧,虽然也从来没有开始过。   沈唯也不打扰她,只是自顾自说自己的,同时挑了她瘦削的下巴道:“还有,你怎么就那么认定以后太子后院定是人满为患?”   他对女人有多冷淡人尽皆知,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像是他阅女无数了一样?   “秦衣竹,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   沈唯见自己这样和她说了都无动无衷,险些被气笑。今日他在府上认真想了许久,才决定开诚布公和她谈一次,她不是舒涣,头脑比一般人聪慧许多,很多事情也更看得开些。   比如太子妃之位,京城贵女趋之如骛,到了她这里,便成了叫她避之不及的东西。   实在是叫人头疼。   秦衣竹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一杯有些凉的水,一口下去凉到了心尖,四肢百骸流淌着的都是寒意。   沈唯眉头皱得死紧,有些颓然地闭了闭眼,而后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秦衣竹放在手里的杯子,低低的叹息声在夜里清晰可辨,她走过去背对着他道:“让我顾忌的从来都是太子的身份,而不是你。”   事情在第二天突然就发生了转变,忠勇侯夫人去了兰家给世子钟时贤定下了兰家的嫡姑娘,秦衣竹听到这消息时一阵愕然。   崇晋帝既然想将兰家姑娘许给沈唯做太子妃,怎么还默认了忠勇侯府和兰府的结亲?   沈唯他这是什么意思?   细一想想,秦衣竹又难免觉得窝心。他容不得钟时贤在她眼前晃悠,使计打发之余顺带着也将崇晋帝中意的太子妃算计了进去,不想叫她胡思乱想。   又过了半月的时间,京都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流言,说是崇晋帝有意将秦衣竹许给禹王做侧妃,这流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都的街头巷尾,偏偏传得像模像样,不像是空穴来风的样子。   秦衣竹有些慌了神。   沈唯听到这则流言时正在禹王府的书房里,他和沈徹面面相觑,第一次怀疑自己听左了。   他原本还噙着笑意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阴鸷的目光瞥向沈徹,却见后者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简直一派胡言!”沈徹当即就停了笔低喝,剑眉皱得死死的。   “王妃知晓吗?”   沈徹顿了顿,到底有些不安,王福头低得不能再低,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徹想,这下完了,又背了这么一个黑锅。   沈唯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动纳侧妃的心思,他这胞弟恨不得把顾温凉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好生伺候着,哪里会看别的女人一眼?   可就算是知道,他心里也憋了一口气闷得慌,“父皇真是越来越爱多管闲事了。”   沈徹才摔了一块上好的笔砚,碎片和着乌黑的墨汁翻了一地,他走过来拍了拍沈唯的肩诚恳道:“皇兄,你去找父皇赐婚吧。”   “我和沈慎都成了亲,只剩下你一个,这个不要那个不欢喜的,父皇自然是想激一下你。”   沈唯闻言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   自然是怕再被误伤。   沈徹像是想起什么,锐利的凤眸中净是璀璨的笑意,“温凉如今有了身子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我怕她误会。”   沈唯往日听他这么说只觉得烦躁,如今倒是有些期待了,他顿了顿步子,有些震怒的声音传到沈徹耳里:“我今日才递了折子上去,谁叫他不先瞧瞧的?”   沈徹一愣,旋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则回了正院。   才一进门,就见到顾温凉坐在窗前,低头绣着一件寝衣,风一吹,就露出她精致柔和的侧脸,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上去。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顾温凉抬头望他,旋即就放下寝衣轻轻朝着他笑,露出了两侧娇软的小梨涡,连带着声音都是香甜的,“你回来了?”   沈徹大步走过去将她抱住,用微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低低道:“才走了一会就想你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