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八零好种田》 作者:鸿雁情   文案:   辛苦一辈子,死也算是解脱,却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竟回到了十三岁。   养母骂傻弟打,一家子还把她当成牛马欺!   呸,苦了一辈子,咱也要翻身做个白富美。   打我的骂我的,这回咱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那个老淫棍,再冲我伸爪子,直接就剁了你的狗爪子。   啥?   我偷了你的东西?   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喂、喂,小哥,别乱伸爪,往哪摸呢?!   那儿只有我自己个的心,啥时偷藏你的心了?!   标签:重生 穿越 种田文 第一章 醒来   “臭不要脸的死丫头,贱货,就他妈知道装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也是,就不知道下手轻点,死丫头要真死了,看你们怎么办?”   “妈,和我有啥关系呀,是我哥推的她,又不是我推的……”   叫骂声尖利刺耳,却让李留弟觉得格外的熟悉。   半眯了眼,头顶是黑乎乎、露出已经半朽大梁的棚,窗外阳光正好,投映在两边墙上糊着的旧报纸上。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让李留弟有些恍惚。   原来,她只是做了个梦啊!   真可怕,奇怪,怎么会梦到自己过了那么悲惨的一生呢?居然还会有比现在还惨的生活——还好,一觉醒来,还是躺在熟悉的这张炕上。   屋里闷热,耳边嗡嗡飞的苍蝇不时飞落粘在她脸上。   身上汗津津的,头上更是一头的汗。   抬起手,李留弟想擦擦汗,却皱起眉来。   什么东西掉了?   摸索着把从手心掉在身下破褥子上的东西拿了起来,举在眼前,李留弟不觉怔住。   那是一只小小的千纸鹤,用银色金箔纸的糖纸折成,精致得可爱。   嘴角微翘,李留弟还没笑出来,嘴角就僵住。   不是梦!如果是梦,她手里怎么会有这只千纸鹤?   甚至,她都不应该认出这只小鸟是千纸鹤,这年头,他们这儿可还没有流行这东西。   眨了眨眼,李留弟忽然就流下眼泪。   在她死的时候,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小孙女叠的这只千纸鹤,除了这没有生命的千纸鹤,丈夫、子女都不知道在哪里。   临死时,她捏着手心里的这只千纸鹤,慢慢地合上了眼,心里全是不甘:为什么她会那么窝囊地过了悲惨的一辈子?!   一睁开眼,人居然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她熟悉又憎恨的养父母家,回到了她十三岁的时候。   这个闷得让人透不气的秋天,她还记得——不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多少大事,而是因为这一年她差点也死了——被养父母家的弟弟砸破了脑袋差一点死掉,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这个时候,还是1976年,那件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紧紧揪住衣襟,李留弟的呼吸有些急促,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过了三十多年,不堪的记忆早已深深埋葬。   可现在突然回到年少时,她才发觉自己原来从来都没有忘记,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恐惧又恶心。   “呼……”听到含糊不清的咕噜声,李留弟转过脸,就对上一双混浊的双眼。   “死、死丫头——醒、醒了……”梗着脖子,头有些歪的胖男孩鼻下挂着两个鼻涕,嘴角流着口水,可是瞪着李留弟的双眼却是泛着血丝,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残忍与兴奋。   有那么一瞬间,气血上涌,李留弟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猛地翻身,才一起身,脑袋就晕了下,头痛欲裂,让她差点就倒头栽下炕。   男孩却很兴奋,大声尖叫着,伸手够扯着,巴掌就要往李留弟脸上扇。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外头进屋,喊了一声,男孩要打在李留弟脸上的手就缩了回去。   回过头,似乎带着点怯意似的叫了声:“妈……”   “又搞什么怪?大热天的,猫屋里头干啥?”扯过男孩,留刘胡兰头,穿着蓝棉布短袖的中年女人扯着少年身上的围嘴抹干净他嘴角的口水,又顺手给他擤了把鼻涕,这才扭身看李留弟。   “哟,还舍得醒过来呀!留弟,就是想偷懒,你也不能这么着啊!自己从坡上往下滚,知道的是你怕干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嫌自己命长呢!怎么着,你是想让外人都当咱们这做爸妈的都虐待你怎么着?”   看着立着眉毛瞪眼睛的女人,李留弟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眼前看到的白玉凤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可她脑子里却是浮现出那个一头花白着头发,驼着背满脸堆笑的老太太。   是啊,现在还是1976年,虽然外表看着老一些,但她的养母白玉凤其实才三十八岁。   年轻时候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却都是不到一岁多点就死了,这才抱了李留弟过来养,取了个名字叫留弟,意思是把弟弟留住。   头两年,她对李留弟也还算好,不过那时候李留弟还不记事,这个好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到底有多好,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印象。   等到李留弟两岁的时候,白玉凤生了个儿子,李家这个高兴,李留弟还记得那个时候李家两口子都围着那个大胖小子转,甚至连她吃没吃饭都没人管。   这样的日子没乐和几天,李家人就发觉新生的儿子有些不大对头,后来去县里看,说是天生的傻子,打这之后,李留弟就成了罪人,说是因为她脚头不好,这才害白玉凤生下了个傻儿子。   上辈子李留弟被这么说多了,还真以为是她天生带了霉运,要不然也不会被亲生爸妈送人,还让养母生了个傻儿子,可现在却是想: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都说是你们老李家那两口子,精大劲了,把聪明劲儿都用光了,才生下了个傻儿子。再不然,就是因为我,也是因为你们都太坏欺负我,老天爷才罚你们生个傻儿子!   因为李留弟一直没有说话,白玉凤掀起眉毛,扭着已经看不出腰肢的肥腰晃过来,直接上手一手指头狠狠戳在李留弟脑袋上。   “看什么看?还看!?你那什么眼神?还说不得碰不得了是吧?!死丫头,我告诉你,这回请大夫又花了我一块多钱,我这辈子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供你吃供你穿,末了还得因为你受人家闲话?我告诉你,你这回给我老实点,要是再出这样的妖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嘴唇动了动,李留弟差点就笑了。   什么是颠倒黑白?看看白玉凤就知道了。   这个养母没念过书,比她还不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是不妨碍她玩心眼儿,有时候比那能写会算的还精着呢!   明明,她头上的伤就是李栓柱那个大傻子砸的,可到了白玉凤嘴里,却成了她自己从坡上往下面滚才撞着的了。   这种话说出去谁会信?她李留弟是傻的不成?居然自己往坡底下滚?   可偏偏,白玉凤就是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她说的一切都是真事一样。   “妈,还吃不吃饭了?我都饿了!呀,姐,你醒了啊?你吓死我了,怎么就自己突然往下面跳了呢?”   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花短袖的小姑娘跳进屋来,趴在炕沿上笑眯眯地看着李留弟。   小姑娘笑得甜,李留弟却像是大冬天里喝了一碗冰渣水一样打心里往外都是冰的。 第二章 家人   生下傻儿子李栓柱后过了两年,白玉凤又生了个小闺女,取名叫李玉华,这回这个闺女又精得大劲了。现在才八岁的小丫头,能言善道,能拐会骗,一张小嘴哄死人不偿命,一肚子鬼主意还总是使阴的。   李留弟这回被大傻子砸破脑袋,倒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李玉华。   到底是为着什么才和李玉华起了争执,李留弟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在她的记忆里,从李玉华懂事,她就一直被这个小丫头阴。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养父母家的女儿就是个恶魔一样的恐怖丫头,比起性格暴戾,十几岁还要人擦口水、擤鼻涕,话都说不大清楚,只知道挥拳头的李栓柱,这个会耍阴招坑人,当着别人面还是一脸笑模样扮乖巧的李玉华更可怕。   “别理她,瞧她那死出儿,看着就一肚子火气……”白玉凤一拉闺女,又喊儿子:“咱们出去吃饭,她爱装死就让她躺着装死。”   听到门被甩上,李留弟喘着粗气倒在炕上。   抹了抹头上的汗,她长出了口气,终于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摸摸心口,跳得那么有力,虽然头痛欲裂,身子发虚,可是她仍能感觉到现在这具身体是健康的、这颗心是年轻的。   眼眶发热,她转过头去,眼神仍是迷蒙的,可是当她看清这屋子的摆设时,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家东北民居,和以后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装修得豪华的房子不同,这是一间根本没有任何装饰的房子。   没有吊棚,抬头直接就能看到黑乎乎的大梁,房子是半砖瓦的,一半砖一半土坯,上面的房顶,还是茅草搭的。   地上铺着的是红砖地,不是用水泥粘的,就是摆在地面上,砖缝里还能看到泥,一脚踩上,砖块还活动,可这样的地面,在农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墙是抹的白灰,年头久了,脏得看不出白了,尤其是下半截还有数不清的黑脚印,都是傻子拿脚踹的。   一进门正对的墙边,是一张旧五斗柜,连同旁边的桌子,是一套的,红木色,上面还有不少刀劈斩砍的痕迹,听说是当年分田地时李家的老爷子从老地主家拉回来的,这套家具里还有大衣柜、炕琴,是分给了李家的老大,李保柱作为二儿子,只分到了这两样。   桌上,两个掉碴儿的旧搪瓷缸,一个上面还印着“胜利农场秋收大作战顺利结束”的字样。   五斗柜上方,贴着的是一张伟人像,大红的背景,伟人挥手的姿态熟悉而又陌生,在五斗柜上,是白瓷的伟人雕像,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有,可再过些年,就很少见了。   李留弟现在躺着的这张炕,挨着的就是一排窗户。   东北人,冬天猫冬时大半就是在炕上消磨时间了,这炕挨着窗的就在大多数,也省了电费。   在炕梢是一只带着花玻璃的炕琴,炕沿挂着一只同款的炕桌,没有下面的桌子年头多,可也旧了,炕琴下面的花玻璃都只剩下两块了,上面绘的牡丹畔猫戏蝴蝶图已经有些模糊。   平常,李留弟都是睡在李家人脚底下的,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就不知是被谁的脚踹醒了。   记忆里唯一一次,被喊上来睡,是那年冬天她亲生爸妈家的大姐来看她,白玉凤铺好了被让她睡上面来,可她拗着还是睡在了脚底下。   那会儿,她想我就让我姐看看你们平时是怎么对我的,可现在想想,有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改变——哪怕是亲生父母那边知道她过得不好,也从来没有想把她接回去的意思。   眨眨眼,李留弟只觉得眼睛酸酸的,却没有流泪,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她的耳边喘气,有香喷喷的鸡肉味。   睁开眼,在炕沿边俯下身的是李玉华。   小姑娘捏着个鸡腿,笑眯眯地看着李留弟。   “姐,刚才许大夫过来看你时,说你得了什么得吃肉的病,妈说杀鸡给你吃呢!你看,鸡腿哦!”   小手晃了晃,特意把鸡腿在李留弟面前显摆,李玉华反手咬一口,笑嘻嘻地道:“真好吃!鸡腿可香了……”   这年头虽然不是闹饥荒的时候,可肉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一月半月能吃回猪肉就不错了,鸡更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   看到李留弟的眼睛盯在鸡腿上,李玉华笑得更开心了:“妈说了,就算鸡是因为你杀的,也不给你吃——没人要的小孩,就不配吃鸡……”   嘴角扯了下,李留弟有种想笑的冲动。   还真是听得多了……   三十几年前,每听一次,她就哭一次,背着人,躲在角落里偷着抹眼泪,可现在她只是想笑。   是啊,她没人要!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没人要,她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看着李留弟牵扯的嘴角,李玉华的眼睛更亮了,故意把手凑近,用手里的鸡腿馋李留弟:“馋馋大马牙,好吃不好拿……馋死你!”   睁大了眼,李留弟盯着李玉华手里的鸡腿,咽了下口水,李玉华见状,把手更放低了些:“馋……”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留弟已经猛地窜起,一口咬住了鸡腿。   李玉华吓了一跳,忙上手推李留弟,李留弟却不管不顾,狠狠地扯了一大块肉,狼吞虎咽,嚼都没有多嚼,就咽了下去。   一个鸡大腿,能有多少肉,李留弟一口几乎就吃了一半,李玉华又气又恨,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娘、娘,留弟抢我的鸡腿……”   她哭得大声,都忘了李留弟了,李留弟直接上手,连抓带挠硬抢过那根鸡腿,转过身去,李玉华扑过去又掐又打,李留弟却是猫着身子,把鸡腿护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啃。   等白玉凤进屋,上炕扯起李留弟时,那根鸡腿都吃完了。   一看鸡腿没了,李玉华哭得更大声了,鼻涕眼泪都糊在白玉凤衣服上,白玉凤也气得不行,一巴掌扇在李留弟脸上:“胆肥了你,还敢抢吃的了啦!不打你不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啊你……”   一听到打,跟进来的李栓柱“啊啊”地叫着就往炕上蹦。   李留弟连滚带爬出溜到炕下,脚步不稳,人却往外头冲了出去,一冲到院里,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大声喊起来:“打起人啦!打死人啦……” 第三章 不再吃哑巴亏   李留弟往外面窜时,白玉凤就操起了炕上的扫炕条帚,可等她追到院里,听到李留弟大叫时,这条帚就落不下去了。   李栓柱可不管这个,李留弟越是哭喊他越是兴奋,扑上去就上脚踢。   李留弟挨了一脚,也不喊疼,在李栓柱又一脚踢过来时,一把抱住李栓柱的腿,狠狠地咬了上去。   现在这时候天气还热,穿得都薄,李留弟这一口没留半点力气,一口咬下去,李栓柱的裤子上立刻就见血了。   李栓柱疼得直嚎,白玉凤也急了,上手就抽,李留弟抱着头满院子窜,嘴里只是大声叫:“打死人啦!打死人了……”   “这干啥呢,大中午的就这么嚎?”栅栏那边有人喝了一嗓子,白玉凤落下的条帚不禁一顿,讪讪地扭头:“没事没事,就孩子不大听话……”   李留弟头都没抬,直接就嚷:“王婶救命,我妈要打死我——他们要杀了我,你看我的脑袋……”   左边栅栏那边的中年女人就往近前走了走,扒着栅栏往这边看,白玉凤忙扯住李留弟:“他婶,你别听丫头瞎说,那脑袋是在外头自己疯玩磕的,不是人打的……你给我进屋去!”   下暗手捏李留弟,白玉凤只当李留弟被打怕了就自己老实了,却没想到李留弟“唉哟”一声跳开,竟是尖叫道:“你掐我干啥?敢打我还怕我往外头说啊!生产队里谁不知道我整天都被你们这一家子打啊!要你是我亲妈,能这么对我吗?”   白玉凤差点被气撅过去,再看栅栏那边女人晒笑的神情,更觉得要被气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右边栅栏那家女人笑道:“这死丫头,又在那瞎叭叭——他王婶,你还不知道,留弟这丫头说惯谎的……”   扭了头,李留弟隔着栅栏看着说话的女人,恨不得一口唾沫吐过去。   吊眼梢子没好货!   那是李家老大李金库的媳妇王桂花,和白玉凤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上辈子李留弟没少挨王桂花的打,也没少挨她的骂,再加上那件事,要说恨,说不定李留弟更恨这个长了一双吊眼梢眼,拉着马脸的大娘。   “谁说谎谁心里有数!”尖声喊着,李留弟没想过再忍气吞声。   前世她挨打挨骂时,总是倔强地忍着,不是喜欢看她哭,想让她求饶吗?她就不的,再疼她也咬着牙,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哪怕他们因为这下手更狠,她也要狠狠瞪他们,让他们知道她记着这仇恨,让他们梦里都做恶梦。   可是现在再想,那有什么用?还是一样挨了打受了疼,她那么倔强不认输,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能让自己吃那哑巴亏。他们不是打她吗?那她就要让农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打她,知道他们这些人对她有多坏,平时是怎么虐待她的,看老李家这些人还好不好意思上外头装好人去。   “我这人敢做就敢当,不像别人养的孩子,大冬天往人家门口撒尿看冻冰溜子还乐,回头就说是傻子撒的!偷摸人家的鸡蛋,砸破人家脑袋,还往一起玩的身上推,看人家赔钱了还笑他们傻……”   李留弟的嗓子尖,喊得又大声,都有些破声了,可她说的这些话,左右邻居却都听得清楚。   李家大娘王桂花当时脸色就变了,扯着嗓子骂:“小兔崽子,尽胡说八道,你他妈的等着我撕烂你的嘴。”   白玉凤眼一瞥,睨了眼王桂花,皮笑肉不笑地道:“嫂子,你家铁蛋是机灵……”   都不用问,那傻子是谁,除了她家的拴柱还能有谁?   那头王婶也怒了:“闹了半天,在我们门口撒尿的是你们家铁蛋啊!我说王桂花,你可真是教出好孩子了!才多大点子,就那么损,我就说我家虎子没那么能耐,还敢把人家脑袋砸破了,敢情是你们家铁蛋熊他背下这锅的!不中,我不能白赔那两块钱,咱们俩得说道说道……”   说着话就开门往王桂花家去了,两人连扯带骂闹成一团,倒没人看白玉凤家的热闹了。   李留弟也有点蒙,她说破那些事是要揭穿王桂花的假面具,可没想过让两人干起来,她们掐起来了,谁还能管白玉凤打她啊?   好在白玉凤被那两人喊着去评理,条帚疙瘩一时半会落不到她身上。   眼珠一转,李留弟钻进厨房,寻着味儿就看到装鸡肉的盆子了。   这年头吃只鸡不容易,一年也就能有个三五回,鸡炖熟了,也不舍得干吃鸡肉,还得往里掺蘑菇、粉条或是土豆啥的,这样掺了东西一只鸡能吃个两三顿。   现在锅里炖着的就是加了粉条的鸡肉,这白色平盖的旧搪瓷盆里,就是留着下顿吃的鸡肉。   要搁以前,李留弟别说偷吃了,还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说成馋要偷吃,可是今个儿李留弟还真就要偷吃了。   不是说她馋总是偷吃东西吗?那她就馋一个看看。   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李留弟敞开了肚皮,专挑好肉吃,不一会儿脚跟前就一地鸡骨头,一只瘦津津的黄狗溜进来趴在她脚边啃骨头,李留弟吃得乐了,还丢了块鸡皮给它吃。   “呃……”吃得直打嗝,李留弟抹着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正盯盯的看打架的李玉华头一扭,看到李留弟从厨房出来,立刻瞪大了眼睛。   都没去看,直接就嚷起来:“妈,李留弟偷吃鸡了!”   正在隔壁拉架的白玉凤“啊”了一声,也顾不得拉架了,甩开膀子就跑回来,也没进厨房,手一扬巴掌就拍了下来。   吃得饱饱的,李留弟觉得身上全是劲,哪儿还能让白玉凤打到,拔脚就跑,还大声喊:“我吃鸡咋了?大夫不让你给我炖鸡吃吗?不是说了那鸡是给我补身子的吗?咋的,你那都是撒谎?”   跑出院门,她站在大门口,也不跑远,就在那大声嚷嚷。   白玉凤拎着条帚疙瘩,有心爆打李留弟一顿,却又不好意思追出门打。   这会儿门口有不少人围着看大嫂打架,她要再追出去打李留弟,那些人可就不是看隔壁,而是看她了。 第四章 恶耗   李留弟就知道白玉凤怕丢脸,不会追出去,就那么站在门口叫,又回头看看看热闹的人,有些小得意。   她现在可不会那么傻站着被人打了,正在得意,冷不防李拴柱从门里扑了出来。   李留弟暗叫一声不妙,立刻扭身往人群里钻。   “哟,老李家的小傻子出来了……”人群里有人叫着,立刻有不少人扭头来看这头的热闹。   傻子打人没分寸,下手又狠又黑,那拳头,落在身上是真疼。   李留弟现在学精了,怎么肯站在那儿挨打,仗着身子又瘦又小,泥鳅一样滑过人群,专挑人多的地方钻。   李拴柱可不是白玉凤,不知道啥是磕碜好赖,认准了要打李留弟,就不会收手,跳着脚猛追,哪管挤着人踩着人的。   “哟,都撞我身上了!怎么走的啊?你个小傻子……”有女人尖叫,推攘着李拴柱,李拴柱也只是愣愣神,就又奔着李留弟去。   李留弟跑得气喘,脱了人群往路上窜,还没等站稳,一辆自行车“嘀铃铃”地过来了,要不是刹得急,直接就得撞上李留弟。   “这都干啥呢?闹啥闹啊!?”车上的男人一声吼。   李留弟扭头一看,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骑车回来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养父李金库,就在胜利公社二生产队当会计。因为管着生产队资源分配,算工分的事儿,在二生产队也算是个人物了,要不也不能还没下车就先吼这么一声了。   和白玉凤不一样,李金库平常不会伸手打她,可是要真伸手了,那是真往死里打。   光是看着李金库那张故意板着的脸,李留弟就觉得肉皮子又疼了,那年被李家兄弟打得人都抽过去了的记忆太惨痛了,以至于三十几年后又重生回十三岁时,她还觉得疼。   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李留弟想着,只要是李金库伸手,她就立刻跑。这回绝不能再傻站着等挨揍。   她光防着李金库了,却没防着后头李拴柱一下子扑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巴掌就扇过来了。   李留弟尖叫“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   一旁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却没人来拦,倒有人皱着眉道:“李会计,你儿子这样不大好……”   李金库拧着眉,推着车过来,一手拍在李拴柱头上:“回家去!在外头丢人现眼的……都回家去,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儿看啥热闹……”   众人哄笑,也没谁真的把李金库的话听进去,说是算个人物,可到底也只是算,又不是队长,谁会真听他的话。   李金库也不再说什么,扯着李拴柱,又拿脚踢李留弟,推着车就进了门。   李留弟一进院,白玉凤就伸手来扯她,却没想到李金库竟然拦她。   “你干啥?知道这死丫头偷吃了多少……”   “都啥时候了,还说那些……”李金库一挑眉,呵斥道:“快点的,家里头还有黑布吗?快撕几块做袖臂。”   李金库这么一说,白玉凤也愣住了,顾不得再打李留弟,急问:“怎么的了?这、这是谁死了啊?”   她家公婆都去了好几年啊!这还是要给谁戴孝呢?   按东北的风俗,亲人死了要戴黑色的袖臂,过去披麻戴孝的老封建传统早就不让弄了。   面色凝重,李金库张嘴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吱啦”的巨大电流声,生产队的大喇叭一开,传出的是骇人的哀乐。   哀乐一起,院里院外的人同时安静下来,李金库一脸的凝重,白玉凤却有些发蒙。   只听到大喇叭里端庄的女声,用沉痛的声音宣告:“《告全族人民书》……”   一连串的组织名称听得让人头晕,却个个都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公告,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们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正在广播的大喇叭,好像这样,就能提前知道它要说什么似的。   “极其悲痛……向全国各族人民宣告……伟大的……病情恶化,医治无效……”   李留弟展住呼吸,心里小小声地道:“原来是今天啊……”   伟人逝世的消息一公布出来,后面还有长串的话没有说完,白玉凤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妈呀”一声哭出来:“这可咋回事儿啊?昨个儿不才中秋,不还说他老人家祝全国人民中秋快乐吗?这咋就没了——我的天啊,这天可塌了啊……”   院外头哭声一下就响起来了,也不知都是谁在哭,哀嚎阵阵,响得把广播声都压了下去。隔壁院子里掐架的王桂花和王婶抱头痛哭,好像刚才已经打在一处的不是她们似的。   一片惨淡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怪笑声。   李金库脸色骤变,盯着叽叽怪笑的李拴柱还没有动作,外头已经有人骂道:“傻子还笑呢!”   脸色铁青,李金库一把扯过李拴柱捂住了他的嘴:“你们都骂他是傻子了,傻子知道什么啊!”   外头的人“呸”了声,没有再说话,李金库这才松了口气,把李拴柱推进了白玉凤怀里,示意白玉凤捂住他的嘴。   白玉凤满脸的泪水,都哭得说不出话来,却也知道厉害,紧紧捂住李拴柱的嘴,任他又扭又跳,却死死地搂着他。   李金库抿了抿嘴唇,这才走过去对着门外叫:“大家伙都回去准备准备吧,到时候生产队有哀悼会呢!都得参加……”   不用他说,外头的人也都散了,抹着眼泪,或是低声哭泣,或是拍着大腿嚎哭,有那哭得走不动的,还要靠人扶着。   李留弟站在门口还有些发呆,白玉凤已经站起身,伸手扯她,顺手就要一巴掌打在她头上,李金库却是一声低喝,扯开了白玉凤,又把李留弟推进院里,顺手把门带上了。   “这时候了,还有那心思?快点去做袖标……”喝走白玉凤,他又阴森森地溜了眼李留弟:“有收拾你的时候……”   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李留弟紧张地捏着指尖,又怕又慌,一时间只想冲出门去。   可是,她就是冲了出去又能往哪里逃呢?   嘴唇颤抖着,她眨了眨眼,瞬去泛上的水意,咬着牙冷眼看着屋里。   既然重回了一回,她绝不能再像上辈子那么窝囊。   想打我?来啊!看我这回还会不会再忍受…… 第五章 小人报仇   天阴沉沉的,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哭声像原野里的风一样,呼呼的,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怵得慌。   9月18号,全国追悼会,二生产队上也在开追悼会。   这是李留弟两辈子加在一起,见过最大的场面,上千人一起哭,从生产队队部院里,再到队部外面的打谷场,挤满了人,人人胳膊上都戴着黑纱袖标。   甭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个时候人人都哭得惨痛,不只是悲伤,更有种像天塌下来的绝望。   李留弟也哭,哭的却是自己的命运,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会有的悲惨命运,她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凭啥啊!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她才不要死呢!   抹了抹眼泪,李留弟摸摸头,又摸摸屁股。   到底还是挨了揍,这还是因为要急着参加追悼会,才没下狠手,要不然这会她说不定趴在哪儿哭呢!   打我!好啊,你们打我,我打不过你们,可总有地方出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是小人,报仇自然时时刻刻。   抹着眼泪,看着人们哭着缓缓散开,李留弟没有跟在白玉凤身后走,而是落后几步,等着那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走过来时,用讨好的语气叫了声:“张美丽……”   听到叫声,小姑娘抬起头,有些嫌弃地白了李留弟一眼。   李留弟也不在意,只是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跟在她身边,就算是被从后头跑过来的一个小姑娘撞开,也巴结地跟着。   张美丽的爸是二生产队的大队长,生产队里讨好张美丽的小孩多着呢,李留弟从来不是其中一个,上辈子她觉得丢人,这辈子却觉得能用得上的人讨好就讨好了,讲啥骨气,说啥自尊,其实说白了,还不是自卑惹出的毛病?   凑不上前说不上话,李留弟也不急,只是瞅着功夫赔笑道:“美丽,你梳的辫子真好看!是学校里老师教你梳的?”   跟在张美丽身边的一个小胖姑娘一下就乐了:“哪个学校教人梳头啊?李留弟你傻啊?”   李留弟眨眨眼,有点记不清这是谁了,不过不管是谁,都不重要。   她只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张美丽,小声道:“真好看!要是再插两朵花就更好看了——刚玉华还说要戴花呢!我妈打她,说那花哪儿是谁都能戴的啊?就是——也不能戴啊……”   说到花的时候,李留弟的手往小礼堂里指了指。   一群小姑娘一下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花了,李留弟说的不是别的花,而是小礼堂里用真花扎的花圈。   这年头花圈多半都是用假花扎的,少有用真花扎的,但这场追悼花不一般,特意放了一对用真的黄白菊花扎的花圈,也亏得刚是入秋,要不东北还没地儿找这菊花儿呢!   按说,花圈是挺让人怵得慌的,可那是大人发怵,在小孩眼里,花就是花,就是花圈上的花,那也是花,尤其是对爱美的小姑娘来说。   更何况,张美丽可是听出李留弟没说出来的话是啥个意思了:“你妈是啥意思啊?是不是又拿我和李玉华比了?”   张美丽比李玉华大三岁,可上学却和李玉华是一个班的,一个人缘好一个学习好,在学校里老师就一整拿两个人比,李玉华也没少在家念叨这些个事儿,还偷骂张美丽仗着自己爸是场长欺负人。   李留弟心里有数,只要扯出李玉华来将张美丽,那是一将一个准,可这时候却是缩了缩脖子,好像啥话都不敢说似的。   张美丽回头瞅了瞅仍然开着门的小礼堂,掀了掀眉毛:“谁稀罕啊……”   “就是就是,谁稀罕?”小胖姑娘叫了两声,快步跟上跑开的张美丽。   李留弟也不喊,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看到张美丽停下脚步,在和一个生得壮实的孩子说话,她嘴角的笑就更深了。   张美丽找的是李铁蛋,李家大爷(大伯)李富贵的小儿子,也就比李栓柱大一岁,脑子却好使多了。   又懒又馋,一肚子小聪明,最重要的是生得壮,倒成了二生产队的孩子王一个。   慢悠悠地走过去,李留弟没听到张美丽说啥了,却听到李铁蛋小声说:“不好吧?要是让人发现呢?要是傻子还能……”   没有停下脚步偷听,李留弟的嘴角飞翘,心里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张美丽不会自己跑去偷摘花,一准会支使李铁蛋,而李铁蛋呢!啥坏事都往傻子堂弟身上推。   天还没全黑,吃晚上饭时,白玉凤就找不着李栓柱了。   李留弟心里有数,却只装着啥都不知道,白玉凤急得拿抹布砸她:“还不快点去找找!要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吃饭……”   懒洋洋地站起身,李留弟看一眼捧着饭碗冲她乐的李玉华,只是撇了撇嘴角。   出了门,先往右拐,李老大家的李铁蛋果然也没在,他大哥李铁牛,都已经二十的大小伙子了,倒是在和王桂花梗脖子:“我说的有啥不对了?咱家一家子都没文化,可不就得有个有文化的女人才中……”   这是要说媳妇了?!   李留弟探头瞄了眼就走,王桂花眼倒尖,在屋里头大声嚷:“看着铁蛋喊他回来吃饭……”   连应都没应,李留弟又往回走,周围几家挨家都去找了一遍,没多大一会功夫,倒有不少人都知道李家的傻儿子不见了,不只是他一个,还有几家的小孩也不知跑到哪儿疯去了,这眼看着就要吃饭了,哪儿能不着急。   到了最后,不只是李留弟一个出来找,还有几家半大小子或是大婶大娘的也出来抓人回家吃饭了。   不一会功夫,村里就到处是“XXX,回家吃饭了”的喊声。   李留弟掀了掀眉,忽然小声道:“会不会跑到队部去了?我刚跑过,好像听到里头有点动静……”   她才一说,立刻就有人“呀”了一声:“那哪是玩的地儿啊?没规矩……”   嘴上骂着,却迈开了脚,李留弟垂着头跟大流慢慢走进了队部。   小礼堂的门开着,还没进去,就听到小孩嘻嘻哈哈的声音,李留弟走在后头,先就听到一声暴喝,等她好不容易挤到里头,就看舞台上几个孩子傻傻地回头看过来。   张美丽头上戴着一朵黄色的菊花,小胖姑娘手里还拿着一朵白菊花要往她头上插呢!那头李铁蛋和王虎几个手里都捏着菊花,最要命的,是李栓柱,拿着两三朵菊花正在往嘴里塞,吃得口水直流。   “你们怎么敢啊?!”来找孩子的大人里就有人骂起来。   台上的孩子们也是慌了神,还是张美丽反应得快点:“不是我摘的……”   她倒没说是谁摘的,可她话音才落,李铁蛋就立刻接上了:“都是傻子摘的……” 第六章 阴损的丫头   听到“傻子”两字,李栓柱茫然抬头。   打小喊他“傻子”的多了,一喊傻子他的反应比喊他名字还来得快。   李铁蛋瞪大了眼,用手指着李栓柱:“就是这个傻子!我们刚才都劝他不要摘了,可他根本就不听,非得摘——你个傻子,居然敢破坏主席的花圈——打他!”   大声吼着,李铁蛋一把把手里的菊花砸在了李栓柱头上,头一个扑过去挥拳就打。   李栓柱都被打蒙了,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为啥突然打自己,除了本能的护着脑袋,就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只能哇哇地怪叫。   站在台下,李留弟摸了摸头,嘴角微翘。   你们打我,那我就让你儿子挨打挨得更惨。   “啧啧……”听到身边的怪声,李留弟慢慢转头,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长椅上坐起一个少年,正用古怪的眼神看她。   “小丫头够阴损的啊!”   扬起眉,李留弟没有吭声。   周志勋,这个人她认识。   外来户,虽然也是穿着有补丁的衣服,可脚下穿的不是他们这些乡下孩子穿的布鞋,而是一双旧旧的军绿色胶鞋。   听说,他父母是下放的右派、高知,就是他自己,大概也是那种传说中的优等生。   在前世,李留弟对周志勋印象很深,却从来没有过接触。   或许该说生产队的孩子们没有几个和周志勋有过接触的,一方面他父母身份不一样,早些年还常被批斗来的,大人都怕粘上边;二来却是周家的人和他们不一样,哪怕是在生产队住着,也被下放了,从背景上说还不如八辈贫农的他们好,可他们身上就是有种和他们不一样的气息,哪怕是周志勋这个不过比李留弟大个两三岁的孩子,也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就是因为这样的不一样,村里人也不大上前,交往更说不上了。   前世,仅有的几回照面,李留弟都是忍不住在心里头说:到底是大城市来的,长得真好看!怎么这么白呢?呀,晒黑了也这么好看……   那时候没想过别的,也没什么男女之情啥的,但小姑娘天生就喜欢看长得帅气的男孩,仅此而已。   这个长着一双丹凤眼,哪怕是笑也会有几分凛厉的少年,和她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后来她都不知道他离开去社改乡的胜利乡后又去了哪儿,但总之是和她不一样的人生吧?   就这样一个在她记忆里有些高深莫测的少年,突然说了这么句话,李留弟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周志勋就笑:“我看到你笑了……”   眨眨眼,李留弟故意反问:“我笑了?笑了又咋的了?”   虽说笑得有点不是地方,但仅凭一个笑就能认定是她使的坏?   她这一问,周志勋就笑得更深沉:“张美丽说要戴着花给李玉华看呢,还说要给李玉华的姐两朵,她不说花好看嘛,就给她,气死李玉华……”   这话像是张美丽说的,可——   “菊花能戴头上?”李留弟笑着抿了抿嘴,又反问:“你不是不是农场的人吗?”   周志勋脸上的笑一僵,看看李留弟,竟没有再问下去,就那么懒洋洋地爬起身,走出了小礼堂。   李留弟拍拍胸口,吐了口气。   她不算是聪明人,虽然背后里使坏,可那招儿太浅,连计都算不上,只要有心,不是看不透的,她还真有点怕。   不过周志勋从来不和生产队的人一起玩,更是总说自己不是场里的人,应该不会多管闲事把她的事儿说出去。   到底心里忐忑,回家时李留弟拖拖拉拉地跟在后头。   人一进屋,白玉凤就尖叫起来,几乎是嚎哭着扑过来抱住了李栓柱:“柱儿啊,你这是咋了?咋成这样了?”   又要来扯李留弟:“让你去找弟弟,怎么他被人打成这样啦?是不是你?一定是你,背着我打栓柱……”   李留弟跳开,尖叫嗓子嚷:“和我有啥关系?又不是我打的,你咋不问问就要打我?栓柱,你自己说谁打的你?”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栓柱一脸迷糊样,鼻涕拉瞎的,半晌才说出个“哥”字来,他的脑子不够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个为啥被打,只知道嚷疼。   “李铁蛋?”白玉凤听明白了,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扯着李栓柱就往外走:“走,他凭啥打你,我非得问个清楚!”   “妈……”李玉华跟着吼了声,又瞪李留弟:“傻子因为啥被打的?你没看着咋的?”   李留弟扬起眉,也不理会她,径自去捞大碴粥,干的早就被捞完了,水吧朗堂的全是水了,李留弟也不管那个,满满地盛了一大碗,先灌了个水饱。   看她还要再盛,李玉华伸手就扒拉,李留弟手一晃,粥汤点点溅在手背、衣摆上。   李留弟没放下手里的碗,用左手抹了抹衣摆,忽地一扬手,直接就泼在了李玉华脸上,亏得粥早就凉了,要不然李玉华那小脸非得烫开花了不可。   就是这样,李玉华还是吓得尖叫,反手抹脸,哪儿还顾得上找李留弟的茬,李留弟却是笑眯眯的瞅着她:“下回再瞎扒拉,可指不定我手里端着是凉水还是开水呢?李玉华,你听真了,你碰我一下我就碰你两下,你打我一下我就打你两下——总之,你要是得罪我……”   李留弟话还没说完,李玉华已经扭身跑了出去:“妈,李留弟打我……”   这就告状了!   也是,人都有能告状的地儿,谁让他们都有人心疼呢?   扬扬眉,李留弟小声咕喃:“我还没把话说完呢!要是你告状,害我挨打一下,那我就打你十下……”   虽然没有人听到,可李留弟还是小声笑了起来:不亏啊!一下换十下!   又盛了碗米汤,她端着碗出屋,就站在木栅栏墙旁往右边院子里张望,都不用拢着耳朵听,就能听到白玉凤在大声吼:“再咋的,我们家也就栓柱一个独苗苗,咋的,他脑子不好使你们就不当他姓李是吧?居然还让你们铁蛋打他?!大哥、大嫂,你们这是想逼死我们娘俩咋的?”   扬了扬眉,李留弟偷笑,看到李玉华跑过栅栏,就笑着叫了句:“慢着点吧,这会儿谁有闲工夫搭理你啊!”   李玉华脚步一顿,扭头隔着栅栏看看李留弟,还是冲进了屋里:“妈、妈……”   这时候白玉凤正吵得脸红脖子粗还真没空搭理李玉华,扯着王桂花,她尖声叫着:“你今个儿不给我个交待,没完……” 第七章 一家亲   隔着栅栏,离得又有点远,李留弟看不清里头闹成什么样,可是光听吵架声,就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   王桂花绝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是白玉凤年轻着几岁,却也讨不着好,两人撕撕巴巴了半天,倒是白玉凤被甩开了。   不只是甩开白玉凤,王桂花还尖着嗓子骂:“你疯了还是脑袋让门弓子抽了?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跑这闹来?你也不想想,你家柱子那样儿,你以后还不得靠着我们铁蛋养老啊!”   “你啥意思?我有儿有女,靠你家铁蛋啥?王桂花,你别往别地方扯,今个儿柱儿不能白挨打了!你看看他这脸,肿得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连腿都有点瘸了,还不知道伤到哪儿了呢!不成,你少说也得拿五块钱出来给柱儿看病……”   眉毛一掀,王桂花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钱!你当你家傻儿子是金子打还是银子做的?还五块钱,我们家老爷们可没当有油水的那会计,就一个穷农民,可没那个钱给你那金贵儿子看病……”   “好!你不给钱是吧?那、那我就打回来……”白玉凤一跺脚,扑向一直躲在一旁不吭声的李铁蛋。   王桂花怎么肯让她打到自己儿子,一把扯住白玉凤的衣领,撕打在一处。   李栓柱懵懂,进了屋就一直窝在一旁傻看着,这会听到自己亲妈亲叫,竟也知道亲疏,扑上去抱住王桂花的大腿一口咬下。   王桂花一声尖叫,也顾不得白玉凤了,一扯李栓柱的衣领,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   她和白玉凤撕打时,还知道留手,可打李栓柱却是用了劲儿。   李栓柱虽然是个男孩,平时又吃了睡睡了吃,除了玩没半点愁事,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壮,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被王桂花一巴掌掀倒在地,“哇”的一声就哭了。   后头的李铁蛋更是扑上前来一脚踢在李栓柱身上:“我让你咬我妈……”   白玉凤一声嚎叫,母狮一样扑过来揪着李铁蛋就打,王桂花也扑了上来,两个女人你撕我我扯你,脚下不稳,也不知是哪个先摔倒的,两人滚在一处,手还是仍旧往对方脸上挠去。   李铁蛋摸着脸上的抓痕,又气又恨,抬脚就踢了李栓柱两脚,又去瞪看他的李玉华:“咋的?要告状?”   李玉华眨眨眼,忙摇头,还赔了笑脸:“铁蛋哥,我和你好……”   哼了一声,李铁蛋仰起头也不说话。   李栓柱“哇哇”大哭,哭得李玉华有些心烦,用手推了下他的脑袋,没好气地骂:“傻子,别哭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别人家的哥哥都会帮着妹妹,就只有她,摊上这么个傻子做哥哥,被人欺负没人管,还得被人笑话。   “你们这是干啥啊?”屋里正打得欢,外头有人迈进屋来,一看就蒙了。   王桂花抬头,冲着进屋的半大老头“呸”了一声:“李富贵,你弟媳妇都欺负上门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就看着我挨打是吧!?”   半猫着腰,李富贵的小眼睛磕巴磕巴的,怎么看怎么委琐。刚李留弟一看到他进院就先猫了腰躲在栅栏后头,这会正啐:“臭不要脸的老色鬼!怎么不让车压死了……”   “说啥呢?”冷不丁后头有人说话,李留弟忙回头,看进院的李金库脸上还红通通的,之前追悼会后,队长带着几个队部办公室的一起走的,李金库是会计,自然是一起走的。   看他脸上红通通的,也知道八成是队里食堂吃香的喝辣的了,早几年队里吃大锅饭,食堂里全是做的大锅饭,这两年不兴吃大锅饭了,那食堂就改成了小灶,上头来领导或是队里有个什么大事,李金库多半都能凑上一脚,有时候还会带点剩菜啥的回来,不过带回来的东西都没李留弟的份就是了。   被逮着说坏话,李留弟也有点怕,涩缩了下,小声道:“铁蛋哥打栓柱,妈去评理——好像大娘在打妈呢!”   “啥?”李金库一下就炸了:“反了他的天啦!”   低骂一声,他拨脚就往右边院去了。   两兄弟这院子原本是一个大院,就是房子有一面墙还是共有的。   爹娘在世的时候偏心老大,分给李富贵家的院和房子就大些,对这,李金库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等到他成了生产队的会计,大哥有个啥事得求着他时,他才觉得得意了些。   被大哥奉承着,迁就着也习惯了,突然听说大嫂居然还打自己媳妇了,李金库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也是喝了酒,还带着点酒劲儿,脚步跄踉地冲进李富贵家,话都没说,兜头就给了李富贵一下子:“咋的?这不是求着我给你们多记工分的时候了是吧?!”   被兄弟当头就来了一下子,李富贵也是又气又恼:“你干啥呀?!嚷嚷啥嚷嚷?我这不也该回来吗?咋的,你媳妇都打到我们家来了,还不兴你大嫂还手啊……”   “呸……”一张嘴喷一口酒气,李金库指着大哥的鼻子就开骂,那头白玉凤也挣脱王桂花,过来扯住李金库:“当家的,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娘俩儿可是要被人打死了……”   “我看谁敢?!”李金库大吼一声,护着媳妇横声道:“我看这家里头谁敢动一下的……”   气个半死,李富贵却只能拦下直跳脚的王桂花:“你这是干啥呀,金库,咱们亲哥俩,你喝多了就回家睡去,在这儿耍啥横啊……”   李金库两眼都红了:“谁?谁打的我家柱子?铁蛋,是你吧?”说着话,李金库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李铁蛋机灵一闪,却还是被扫着了,左边半张脸立刻就红了。   王桂花“嗷”的一声就往前扑,要不是李富贵扯得紧,一爪子就得把李金库挠花了脸。   “李金库,你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打我儿子……”王桂花跳着脚骂,又抽李富贵:“你是不是男人?是不是男人!?”   “这是干啥呢?”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一人闯进门来:“嚷嚷啥呀?都黑了,还嚷嚷,那么大声,是不是怕外头听不清楚啊?要不我给你们把门开开……” 第八章 长心眼儿   冷着脸的是李家大儿子李铁牛,虽说之前因为全民革命耽误上学了,文化水平不高,但身强力壮,能吃苦,脑子活,在生产队里做拖拉机手,侍候着大队上的唯一一辆拖拉机,在年轻人里头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这么一进屋就冷下脸,倒是让王桂花突然就安静下来。   李金库也扭头:“谁?谁在外头看热闹啊?!”   “还能有谁呀?我看王婶都想进院啦!再吵,她可就来‘劝架’了!”李铁牛哼哼两声,还真是拿捏对七寸了。   都怕丢人,怕让人看了热闹,直接就消停了。   李铁牛看看李铁蛋,眉毛掀了掀,看得出是有些生气,但却没和李金库翻脸,而是问铁蛋:“你为啥打栓柱?那是你弟,有啥事你不得帮着他?咋还打他了呢?总是有啥原因吧?”   他一开始问时,李铁蛋梗着个脖子,等听完了,态度却好了:“哥,我咋可能无缘无故打栓柱呢!今个儿是栓柱太不像话了,你知道他干啥了?居然摘了花圈上的花……”   李金库听着不对头:“啥花?啥花圈上的?”   “还有啥花?就是追悼会上的花圈呗!”李铁蛋瞪大了眼:“要不是我打了他,又说他就是个大傻子,屁事不懂,二叔,你当栓柱还能回来啊!”   李老大一家子都不傻,铁蛋这么一说,王桂花就跟上了,尖着嗓子嚷嚷起来:“他咋能干那事?居然敢摘追悼会上的花圈?那是要挨批斗要游街了啊!”   白玉凤一听就蒙了,也顾不得再吵,扯着李栓柱护在身后,辩道:“啥啥啥呀?我家栓柱就是一个傻子,他知道个啥?凭啥还游街?再说了,他都被打成这样了……”   心疼地摸摸李栓柱的头,她扯着人往外走:“柱儿乖啊,妈带你回家吃馒头去……”   王桂花哼了一声,在她屁股后狠狠地唾了口口水:“呸,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妈……”扯了把王桂花,李铁牛沉声道:“二叔,今晚上这事就别往外说了,要让别人知道柱子做的那事儿,谁管他傻不傻啊?那年那谁家那谁……”   李金库也让这事儿吓得酒都醒了,忙不迭地截了李铁牛的话,一口一声答应,又赔了笑:“大哥,都是我的错,回头我让留弟送点吃的过来给铁蛋吃啊!”   也不多说别的,讪讪地退了出去,看到门口抻着脖子看热闹的老乡,用手挡着脸就回了自家院。   “真是了,这就完了?”外头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   李金库又气又怨,进了屋一巴掌打在李栓柱头上。   白玉凤忙护孩子:“你干啥?发啥酒疯?”   “我发酒疯?都是你生的儿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傻子……”   脸涨得通红,白玉凤憋了半天半天还是一声嚎了出来,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她大声骂道:“啥叫我做了孽?这儿子不是你们老李家的种咋的?孩子就我一个人生出来的?咋的,儿子生下来活不长怨我,生个傻子还怨我,我就是专门给你背锅的啊?你咋不说,我生的玉华多聪明又乖巧呢?李金库,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了,凭啥有啥事都往我身上推……”   白玉凤扯着李金库吵,李金库却是忽地起身,一把攘开白玉凤,吼了声:“说个屁说,生孩子,老娘们的事不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留弟,去,看锅里还有几个馒头,给铁蛋送过去……”   李留弟答应一声,真的去了灶房拿馒头,白玉凤嚷着不让拿,被李金库一巴掌乎在炕上下不了地。   李留弟跑到灶房,老实不客气地先操了个馒头咬在嘴里,这才拿盘子捡了两个大馒头。   这时候的馒头还不是全白面的,黑面白面两掺,不过个头大,不像以后馒头店里价越来越高,馒头个头越来越小,现在的大馒头蒸得开花,一个足有二大碗碗口大。   李留弟连咬好几口,就有些撑到的感觉。可就是撑着,也不把馒头放下,喝了口凉水,硬是梗着脖子把馒头吃完了。   端着盘子出去,屋里头两口子还没打完,李玉华蹲在门口门槛上,阴着张小脸。   李留弟歪着脑袋想下,就走过去:“我都说了这会儿没人理你……”   李玉华立刻抬头,狠狠地瞪着李留弟,李留弟哪儿怕这个,反倒笑眯眯地道:“其实也不完全怪你,谁让栓柱是个傻子呢?这会你被人笑是他的错,等以后你长大了要嫁人,别人怕你带这个傻哥哥不敢娶那还是他的错!可有啥办法,你是他亲妹妹,你不管他谁管他?”   “你胡说八道!”李玉华脸都青了,瞪着李留弟咬牙:“你劲瞎咧咧!我妈说了,我聪明,以后还得上高中,进城工作,嫁到城里吃商品粮,谁管傻子啊?”   虽然才八岁,可小姑娘已经知道什么是好赖!   有个傻哥哥被人笑就是坏,嫁到城里吃商品粮,做不用下地的城里人,那就是好!   李留弟呵呵笑,眉毛一扬:“你长点心眼儿吧!要不信我说的,就听着……”   她可没撒谎,她逃出李家后,白玉凤两口子可不就是把傻子压在李玉华身上了。   就算是李玉华长得好看,人聪明,可有这么个傻哥哥,谁家都嫌是累坠,不肯要。后来白玉凤一咬牙,想用李玉华给儿子换个亲,事儿才一漏信儿,李玉华就跑了,几十年都再没个声信,没几年,李栓柱也因为自己犯混大雨天里跑到江里去摸鱼淹死了……   想到以后的那些事,李留弟忍不住叹了口气。   恶人总是有恶报,要还按着上辈子的走向,李家也没落到什么好下场,她倒真也不用那么记恨着,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   站起身,她也不理会李玉华,端着盘子进了李老大家,还没进屋,就听到李铁牛在叫:“甭说别的,说那多有啥用啊!你们就说拿不拿钱给我说媳妇得了,今个儿我都不听别的,就一句话的事,也不难犯不着扯东扯西的……” 第九章 老不死的   之前李留弟来找李栓柱时,就听到李铁牛说这个,现在还在说,看来这个铁牛是真的想娶媳妇想得不得了了。   王桂花对别人横,可是对自己儿子就和一团面似的,软得很:“铁牛啊,不是妈不想给你娶媳妇,实在是家里拿不出那个钱。你就说吧,你二叔那还是在生产队当会计呢,不也是按工分拿东西?咱们家更是,一年到头就指着工分过日子呢!还两百块钱,妈上哪儿给你整去啊?就是十年不吃不喝,那也攒不下来啊!”   李铁牛闷着头不吭声,王桂花就又柔声劝道:“铁牛啊,妈知道你喜欢那个孙燕,妈也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啊?可是你想想啊,她不是咱们生产队里的人,一个知青,还不成天想着怎么回家?现在说是活动活动想去公社话务室上班,可妈寻思着,那孙燕哪怕就是去了公社上班,那也不带留在咱公社上的……”   王桂花说没钱,李铁牛只是拉着脸,这一说到孙燕,李铁牛立刻就火了:“妈,你啥意思?你就是看不起我,觉得孙燕不带诚心和我过日子呗?”   抿了抿嘴唇,王桂花没说话,可她不说话,那意思也很明显了。   从城里来的知青个顶个的好看,还都有点文化,要说的确是比生产队里别的姑娘来得可人疼。知青点女宿舍那边,打从女知青入住,生产队里那些年轻小伙子就总在附近晃悠。   可是再可人疼,再招人稀罕,这些姑娘能有几个真心留在农村呢?这不,前年一说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那些知青就都削了脑袋尖地想挣到名额,可惜名额太少,他们二生产队总共就只捞到一个名额,孙燕那是没得到名额,要是得到名额了,还不早就走了,怎么可能搭理自己家这个傻儿子?   照王桂花想,就是现在答应李铁牛求婚也不过是个幌子,要真有那意思,光身也嫁进来了,咋还能一张嘴就要两百块钱呢?   孙燕当自己是谁呀?下乡的年头晚了,到他们生产队就和他们这些农民一样都是赚工分的,又不像头两批下乡到农场、建设兵团的算职工计工龄还开工资。   除了模样长得好,别的样样儿也没见多拿得出手,又懒又馋又爱要东要西的,王桂花还真不大喜欢。   现在这样,分明就是想让儿子拿钱找门路把她调到公社去,等到了公社,这孙燕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就不和她家铁牛好了都说不好,既然这样,干啥她还要拿钱呢?   王桂花想得好,可是李铁牛却是火气更大了。   “好、好好……你们都看扁我,觉得我留不住一个孙燕是吧?!”   一直坐在炕边上抽旱烟卷的李富贵抬起头,吧唧了下嘴:“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别和家里要钱,自己个去把那小娘们娶回来啊!那样,爸还佩服你……”   忽地一下跳起身,李铁牛呼呼喘着气,狠狠瞪了眼李富贵,扭身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这个小畜牲……”屋里头李富贵吼,顺手一只鞋丢了出来,正好擦着李留弟的脸边飞过去。   唬了一跳,李留弟缓了缓心神,到底还是捧着盘子进屋了。   “大娘,我爸让我送两个馒头来……”一进屋,李留弟就把目光定在王桂花身上,尽量不去看炕边的李富贵,可就是这样,她的心还是“砰砰”地乱跳。   “哟,送馒头来了!铁蛋,快起来吃馒头了……”王桂花拍了拍赖在炕里的李铁蛋,却没有伸手接盘子,瞄了眼撇撇嘴:“你爸真小扣,就这馒头才两个,给谁吃啊?”   这年头副食少,个个吃主食都能吃得很,要是搁在做活的男人身上,这大馒头一顿两个都未必能吃饱。   李留弟也不说话,看王桂花不接盘子,只能往炕边走了边,把盘子放在炕桌上:“大娘,你拿盘子捡了,我还得拿盘子回家呢!”   王桂花一撇嘴,起身往灶房去了。   李留弟想跟出去,冷不丁的李富贵手一伸,抓着李留弟的手了。   好像是被鬼爪子叨住,李留弟一个哆嗦,甩手挣开,厉声喝问:“你干啥?!”   李富贵翻翻眼皮,一张嘴,一口黄板牙,浓重的口臭味里还带着让人恶心的烟味:“啥干啥?死丫头瞎咋呼啥?!”   狠狠地瞪着眼前有点驼背,一张脸永远都像没有洗干净的老男人,李留弟的手都有些发颤:老不死的!你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要是这世上杀人不犯法,她第一个杀的就是这个老不死的淫棍!   也不知道这老不死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那歪心思,她当年要是更警醒点远远躲着就好啦!   咬了咬牙,鼻间嗅着那让人恶心的烟臭味,李留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神思有些恍惚,就好像又回到那个让她恐惧的时刻,那张臭乎乎的嘴一个戏在她脸上蹭啊拱啊的……   “呃……”太恶心了,李留弟捂着嘴,差点就把刚吃的馒头都吐出来。   王桂花正好从灶房转进来,尖着嗓子骂:“死丫头,还不滚出去,把我地都弄脏了看我不打死你……”   顾不得拿盘子,李留弟捂着嘴冲出屋去,等逃出李老大家的院子,才觉得又能喘气了。   老不死的王八蛋!这回你敢再碰我试试……   咬着唇,狠狠瞪着李老大家,李留弟捏紧了拳头。   早晚有一天得收拾那个老不死的……   “李留弟……”猛的一声吼,李留弟吓得一哆嗦,还没动,一只手就伸过来拧住她的耳朵。   白玉凤揪住李留弟的耳朵,恨恨地骂:“盘子呢?你把盘子也吃了?!嘴咋那么大,馋得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几辈子没吃过了……”   捂着耳朵,李留弟拧着眉却没吭声。   被拧耳朵的是她,可是这骂的可不是她。   前世年纪是真小,听不出啥叫指桑骂槐,要脸怕羞,只要一被骂整张脸都通红一片。可现在她却已经会听话了:这骂的饿死鬼,可不是她,而是王桂花他们。   果然,白玉凤都还没骂完,李老大家里就传出王桂花的破口大骂:“嘴让谁给撕烂了,说话漏风——骂谁呢?还敢——呜呜……” 第十章 坏女孩   后头就没再传出什么,显然王桂花是被什么人把嘴给捂上了。   白玉凤得意地掀了掀眉毛,啐了口:“量你也不敢……看啥看?!还不取盘子去……还桂花香千里呢,我呸,臭个十里八乡才真……”   慢吞吞地蹭进了李老大家,李留弟听到后头的骂声,嘴角不禁扯了下。   虽说是亲哥俩,可其实两个老李家的矛盾真不少。   李家两兄弟上辈子还合伙打过她,对外更是一等一的合心,可是现在李留弟细想,就想撇嘴了。   真有那么合心?!呸,要是真合心,白玉凤和王桂花还能掐架,掐起来的虽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妯娌,可要不是兄弟间本身就有矛盾,妯娌俩个又怎么能掐起来呢?   当初分家时,白玉凤就觉得公婆不公,偏向了老大家,一是她家的房子少了间,院子少了一溜,再一个那好家具不都先可着老大家了?   她倒不想那时候李家老两口没过世是住在老大家的这事儿。   除了分家的事儿,还因着白玉凤一连几个小子都没站下,等生了个李栓柱,偏偏又是个傻的。王桂花时隔多年再生,还是个小子,一家两个小子,大的都成人了很能帮家里手,就更把白玉凤家衬得快没了。   也不知到底是谁说的那样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李老二家就生了个傻儿子,等以后他们老了还不得指着老大家的两个小子替他们养老送终?   我呸!哪儿那么不要脸的!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惦记上我们家的东西了……   白玉凤不是一次两次在家这么骂了,因为这,更对老大家不满。   而在老大家看,当年李家老两口把老二送进城做学徒,却把老大留在家里务农是最大的罪。   看看,要不是老二进城做过小半年学徒,哪儿会打算盘?又怎么会现在还成了生产队的会计呢?   就因为老二做了这个会计,他家只能一昧讨好,在老二面前低声下气,这哪像是做大哥的?还不如做孙子呢!   李留弟进屋拿盘子,王桂花阴沉着脸,还拿眼剜了李留弟两眼。   李富贵却道:“和孩子撒什么气?留弟啊,别理你大娘,大爷这还有把菇莨……”   他话还没说完,李留弟已经一把抓起盘子,扭身出了屋。   她怎么肯往李富贵身边凑?就算老不死的现在没动那个心思,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害她?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她就觉得恶心。   “死丫头,你讨好老二家讨好得惯了是吧?连个死丫头你也热脸去贴冷屁股……”   把叫骂声甩在身后,李留弟几乎是一气跑回家的。   才一进家门,一个东西就迎面飞来,李留弟闪得快,倒没被打中,胳膊肘却是一下撞在门框上,手里的盘子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兔崽子,你手折了还是咋的?”   白玉凤拎着扫炕条帚就过来了,还没等碰着李留弟,李留弟就尖叫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主席你老人家睁睁眼啊,你这才没,反动派就要打死人了!”   “谁反动派呀?你瞎咧咧啥?”白玉凤厉声骂着,手里的条帚疙瘩狠狠地落下,抽在身上生疼,李留弟惊声尖叫着往外冲,一头撞倒了过来拦人的李玉华,直接冲到院子里嚎起来。   在炕上躺着醒酒的李金库忽地一下坐起来:“有完没完?大晚上的,你让她喊啥喊?让人听着好听啊?干咋玩艺呢?多大了,还傻了巴唧吃脚……”   正捧着臭脚丫子啃的李栓柱傻乎乎地抬头,还没直起身就被李金库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生了这么个东西……”   “你又打他干咋?还嫌他挨打挨得不够啊?”白玉凤也顾不得再去打李留弟,丢下扫炕条帚去哄咧嘴大哭的李栓柱,又喊:“留弟、留弟,还不进来收拾?!”   李留弟抹了把脸,歪着脑袋斜了李玉华一眼,才进屋。   蹲在地上收拾盘子碎片,她抬头,看到李金库阴着脸抽香烟。   9分一盒的经济烟,虽然便宜,却不像李老大一样抽自己卷的旱烟,因为这个,李金库一直觉得比自己哥高人一等。   白玉凤细声轻语地哄着李栓柱,和李金库一样,根本就没拿眼看她。   在这一家子人眼里,她就是个透明的,根本不值得一看。以前李留弟觉得屈,但现在觉得正好。   捡起白玉凤刚才用来砸她的鞋,李留弟放在炕边地上,好好地摆正了,却顺手拈了一小把瓷盘碎片塞进了鞋里。   转身拿着撮子出了屋,才没多大一会,就听到白玉凤一声尖叫:“死丫头,留弟,你怎么干的活儿?”   翘起嘴角,李留弟仰头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天,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李玉华从炕琴里摸了块中秋时剩的半块月饼,背了碎花布拼的小书包出门。   三个孩子,就李玉华一个上学,李栓柱是智商不行,李留弟却是白玉凤不想供。   上辈子李留弟也不是没有争取过,甚至还闹到生产队办公室过,那时候的生产队张队长还帮着李留弟说过话,可白玉凤一句话就把人堵了回去:“家里穷啊,没那多余的钱,要不,队长,给我们家老李开工资吧!只要开工资我一准把留弟送去上学。”   这年头,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这一说,要上学,那就得缴学费、书本费、各种杂费,再加上要去公社念书,从生产队过去要走一个小时的路,中午不能回家吃饭,还得带午饭,到了冬天学校里烧炉子,学生得带木绊子、捡牛糞,一年开销下来少说也得几十块。   就算是张队长有心帮李留弟,也不好说自己帮着出这份钱,更不用提生产队里就连他都是按工分分东西的,上哪儿有啥工资啊?   李金库抱怨白玉凤不该开罪张队长,可过后也一样没有让李留弟上学的意思。   这么一来,李留弟上辈子就几乎是个文盲,自己自学那点儿根本啥用都不当,顶多是能认自己的名,会算个帐,不至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罢了。   这辈子,李留弟说啥都想做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可是上学这一途径不大可能了,就只能另想别的法子。 第十一章 知青点   白玉凤舍不得钱,更舍不得劳动力,上学这条路是说什么都走不通了,可是不能上学,不代表不能学识字。   李留弟晚上睡不着时想了又想,还是自己定了路子。   李玉华一出门,李留弟就背了柳条筐出门。   白玉凤撵出来:“干啥去?”   “薅猪草……”连头都没回,李留弟径自出门,后头白玉凤骂“小兔崽子,成天拉个脸,活似谁欠你钱了是的,那死出,够十个人看半拉月的……”   隔壁正晒被的王婶听不过去了:“这一大早上的,又骂啥呀!?他白婶,要我说,你家留弟可算是不错了啊!那么点的个,天天一大筐一大筐的猪草背回来,大冬天的还不照样洗衣服?你家那猪可不就是留弟养的……除了不能赚工分,还差哪儿啊?”   “咕咕咕……”把手里的鸡食撒完了,白玉凤看着在院里叨食的三只鸡,再想想昨个儿几乎被李留弟一人吃光的鸡肉,心里这个恨啊。   “王大姐,你可是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坏着呢!这不是亲生的吧,就是养不熟,白眼狼一个……”   王婶扬起眉毛,撇了撇嘴,也不吭声,只转过身去用扫帚用力拍被:“可是等赶紧了,一会还得下地赚工分呢!”   走得远了些,听不到白玉凤的叫骂声了,李留弟才吐出口浊气,身上的大柳条筐还是沉得要命,可这会儿她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只要不在李家两口子跟前,她就觉得这世界是美好的。   好像上辈子也是这样,出来薅猪草、捡稻穗,别的孩子觉得苦累的活儿,反倒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不过这会儿走的这条道却不是她平常去薅猪草的路。隔得年头太久,记忆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记得靠河边那一大片野地上到处都是野草野菜,尤其是临近的那个小山丘上,什么婆婆丁、荠菜、小根蒜、曲麻菜的,一到春天就遍野生长。   春天的时候,这些菜人吃,等到了盛夏深秋,凡是猪能吃的野草野菜,就都薅了烀猪食,到了秋天,天天都要薅几大筐,摘好了在河里洗一下在院子里晒干了,等到冬天没有什么绿色蔬菜时这些野草野菜就会掺在猪食里喂猪。   早些年,这些东西别说猪,就是人都享受不着,李留弟恍惚还记得荒年时别说春天时,就是秋天时小山丘上也是光秃秃的,凡是能吃的都让人吃了。   这几年日子又好过了,人不用掏空心思地到处找吃食,连猪也能养肥了,不像那些年,人都吃不饱,哪儿还能喂猪啊?   生产队猪圈里养那么几头猪,也是瘦津津的,两眼无神,看着个人就眼放红光,吭哧的声儿又粗又重,吓死个人。那会儿都吓唬小孩要是不听话,饿急了的猪半夜就来啃你的脑袋瓜。   李留弟对那几头猪印象深刻,该说是被吓的,那年别人说都是因为她,李栓柱才是个傻子,白玉凤就把她丢进了猪圈。   臭气熏天的猪糞味,还有围过来直吭哧的猪,让李留弟一连做了好几晚上的恶梦,她总觉得要不是夏奶奶及时发现她把她捞了出来,她真的很可能就被猪给啃了脑袋瓜。   打那以后,李留弟就有些怕猪,可是她怕谁又在乎,李家后来养的猪还都是得她侍候着,每回扫猪圈,李留弟都觉得像是扫了场仗一样可怕。   今个儿出来得早,可李留弟却没想去薅猪草侍候猪大爷,这条道一直走,就是生产队队部,不过她要去的也不是队部。   生产队里文化人不多,就是有识字的,这些人不会有闲工夫教她一个小孩识字,谁不想多赚几个工分呢?再说白玉凤那个脾气,要是有人教她识字,耽误她干家务活,白玉凤还不得来骂大街?   可这生产队还是有人不怕白玉凤的,就像是孙燕。   虽说孙燕她们那些知青骂人不行,半天都迸不出一个脏字来,可架不住有人帮她们啊!   只要几个年轻姑娘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窝里打转,露出委屈的样子,立刻就有那年轻气盛的男人帮着出头,哪怕是亲婶子,都能张嘴就撅。   “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娘们,一张嘴就骂人,也不知道害臊,尽给咱生产队丢人……”就连张队长,都皱着眉头呵斥去找知青麻烦的女人,甚至还把事情上升到给政治问题上:“这些知青都是主席给咱们派来的好同志,不说照顾着,还这么欺负人家,要是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了,得咋个伤心啊?”   得,话说到这地步,还有谁敢去知青点闹事呢?   不过也因为这个,知青点的女知青们就都成了生产队里妇女嘴里的狐狸精,女知青点就更成了狐狸窝。   平常没事时,场里的年轻女孩是不准往那儿跑的,不过这世上就是这样,越是禁就越禁不住,生产队里十七八的姑娘们还就爱往那头跑,学着女知青们说话,学着她们走路,学着她们的发型,学着她们说话文绉绉的。   那回何大娘扯着姑娘的头发,硬是把她从县城里花了两块钱买的头绳扯下来了,气得直骂姑娘败家,何大爷却反倒骂何大娘屁事都不懂,没看人家知青点的姑娘都戴这个?我姑娘差哪儿了?   还真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何海燕越长越好看,还是因为她越来越像知青点的女知青,在生产队里,除了那些女知青,何海燕可算是一枝花了,真有不少未婚的男青年喜欢她。   可何海燕对生产队的年轻人是看不上的,她喜欢的大概是知青点的郭志国,就是前头正在大声讲话的瘦高个。   这年头年轻人里头胖的少,但也不是像后来那种健美的身材,穿着衣服看不着,要脱了衣裳大概个顶个的排骨头。   郭志国就是,人长得瘦,个子又高,穿着衣服,衣服都有些晃风,可这年头不流行衣服紧贴身,肥些更好,要长胖了也不用买新的不是?   这会儿,郭志国正在训人,但训人也是斯文的那种训法,不像场里的人一训直接就开骂了:“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样呢?咱们做人就得本本分分的,实实在在的,可不能学那些‘胆大高产’的路子,话不能说那么满……” 第十二章 和大铁牛赛跑   被郭志国训的人也是个知青,虽说郭志国算是知青队的队长,可这个张国庆却根本不把郭志国放在眼里,这会儿挥着手,满不在乎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说大话呢?咋的,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人定胜天’,你就信不过我能胜得了这台大铁牛?”   说的大铁牛,不是牛,而是一辆上海牌卡车,SH130,军绿色,外形在李留弟看来和解放啥的也都差不多,都是老款式了,但这年头这车却是崭新的,公社这回下了大本钱,从上海接过来的车,生产队可是分不着,要不是今天公社来车拉粮食,他们还看不着这台金贵的大铁牛呢!听说,就这么一辆车,就得一万块。   这年头,一万块那可是老鼻子钱了,一家人不吃不喝也得五六十年才能赚到手呢!也因为这个,这辆上海SH130在公社里就是个金疙瘩,连城里来的知青们都看稀奇。   “我跟你们说,这车我在上海总见,真没啥稀奇,也就是听说公社里有了新车,才看个热闹……”吐着瓜子皮说话的年青女人看到李留弟,声音一顿,掀了掀眼皮,却没和李留弟说话。   李留弟也没凑到她跟前去说话。   这个孙燕,就算是李铁牛喜欢,也和她没啥关系,别说他们俩后来不会成,就是成了,那也和她没半毛钱关系。   她要找的是女知青点的徐梅,徐梅和孙燕一样是上海知青,不过人就没有孙燕那么傲气,脸上总是带着笑,虽然没有孙燕好看,可人缘却很好。   第一天到二生产队时,一群知青都是风尘仆仆,个个愁容倦眉,就只徐梅一个还能和接他们的生产队队员们笑,还从挎着的军绿色书包里掏出糖给一群孩子吃。   李留弟就不是那种抢得上槽的人,眼看着一群孩子你争我抢,她只是远远地站在暗处幽幽地看。   听着孩子们争抢尖叫,挨着徐梅坐着的孙燕大笑,抓了把糖顺手撒出去,一大群孩子立刻扑了过去,有的扑得太用力,后头的又撞上来,直接就一头抢在地上,蹭了个满脸泥。   孙燕看得直乐,也没掩饰声音,就那么尖声笑:“看,好像一群小狼狗,他们连糖都没吃过吧!”   当时就有要脸的拉下脸去扯自家孩子,孙燕还没觉察出来刚一到生产队,就得罪了人。   徐梅却是皱皱眉,目光一转,看到站在暗影里没有上前争抢的小姑娘,就笑着走过去递过去一颗糖。   没有想到徐梅居然会走过来递给她糖,李留弟瞪大了眼,好半晌才伸手接过那块大白兔奶糖。   嗫嚅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地说了声“谢谢”,是这样说吧?她记忆里去县城的时候,那些人都这样说的,说是“有礼貌”。   她一说“谢谢”,徐梅就笑了,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和声道:“我叫徐梅,以后叫我徐梅姐哦……”   李留弟点头,看着徐梅脸上的笑,嘴角也不禁扬起。   她喜欢这个姐姐,就像喜欢她送她的那块大白兔奶糖。   真的好甜!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东西,就像从没有人像徐梅对她笑得那么温柔一样。   李留弟其实舍不得吃,每次只是舔一舔,再用糖纸把糖包起来,可是她藏糖的事到底还是让李玉华发现了,听着白玉凤匆匆的脚步声,她憋着气一口把糖块含进嘴里,那一瞬间奶香溢满嘴,那个香甜……   可也只是一瞬间,为了不让糖被抢走,她一口就咽了下去,还差点被呛到了。   糖吃掉了,之后好几天她都觉得空虚,只能一遍遍地摩挲那张蓝纸。   白色的底,蓝色的字,糖纸上有好多她不认识的字,还有三个咧嘴笑的蓝兔子,她认识上面的“光明”两个字,因为新社会新国家就是光明,公社的大字报上常有这两个字。   这张糖纸有点素气,和李玉华藏起来的那个有牡丹花,两边带着红点花的透明玻璃纸糖纸相比,不算好看,可李留弟还是很珍惜地藏在口袋里,只要有时间就拿出来抚弄,糖纸上的香味还没散尽呢!   那张糖纸后来跑到哪儿去了?她有些记不大清,可是那股浓香,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徐梅姐……”在人群里找到徐梅,李留弟轻声叫了声,眼睛在扫到不远处的周志勋时,眯了一下。   周志勋怎么也在这儿?也是来看大铁牛的?   心里念头一闪而过,李留弟一溜小跑跑到徐梅身边,仰起头冲着她笑,眼角不经意瞥见周志勋撇了下嘴角。   来不及去多想,李留弟只是看着徐梅。   她喜欢这个知青姐姐,虽然上辈子在徐梅离开胜利公社后就再也没见过,如今再见已经是时隔三十多年,她却仍觉得亲近。   “小留弟……”徐梅笑着摸摸李留弟的头,还没再说别的,就听到前面闹了起来:   “我怎么就不能了?!我说你还别就小瞧我,告诉你,我真就能跑得过这大铁牛!唉,我说能就能——你们都不信是吧?不信那我就跑给你们看……”   张国庆梗着脖子嚷,还伸手扯住郭志国:“你别走——”脸红脖子粗的,显然是动了真火。   郭志国都懒得理会他:“好好好,你能耐!你能跑得过卡车!”   明显是不想跟张国庆纠缠下去了,可张国庆却不放手:“我就跑给你们看!司机师傅,你别走啊!大家伙都别走!我张国庆今天就给大家伙表演个‘人车赛跑’!”   “这个张国庆,有完没完啊?”徐梅皱着眉小声说了句。   前头却有人起哄叫好:   “好!爷们!”   “咱们等着看你人车赛跑哈……”   除了知青,这会儿也有不少生产队队员跑过来看热闹,就有人笑骂:“这群家伙这是赛脸咋的?这是啥时候,还等这么胡闹……”   就有人上前劝,可张国庆的性格是人来疯,越劝他越来劲,司机师傅被他缠得没法儿,只能闷声道:“你非要赛就赛!可丑话我得说前头,出什么事可得你们负责!” 第十三章 福祸总相依   “能有什么事啊?”张国庆梗着脖子,哼哼两声:“志国,你别走啊,你可是咱们知道队里的笔杆子,好好看着,回头给我写篇文章,说不定过几天头条就是我张国庆——人定胜天!”   郭志国又气又笑:“可快别胡闹了……”   话都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起哄叫好声淹没了。郭志国摇摇头,也只能由着这群小年青胡闹。   “师傅,这么着,你那大铁牛到底是机器,马力足啊,要不这样,我先跑两分钟,你再起步——咱们就绕着这条跑一个圈,谁先跑回来谁就赢。”   司机师傅呶了下嘴,没作声。   不用跑也知道谁赢了!他这大铁牛那可是一万块钱买的呢!别说让那小子两分钟,就是五分钟也没问题啊!   要是四个轮子的被两条腿的跑赢了,那哪个公社还买车啊!?   这头说定,一群看热闹的人就往后站了站,留出个空地。   张国庆深吸气,又是蹲身又是压腿的,忙了好一会儿人都蹲下去,摆出个起跑的姿态了,突然又站起来:“哟,我这鞋有点不合脚啊,穿太旧了,怎么能跑得过大铁牛呢?那谁,志国啊,咱们两脚一样大,你脚上那双鞋不新的吗?借我穿穿吧!”   郭志国脸一沉,瞪着张国庆,想骂人,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只是冷哼道:“借你穿也没问题,省得你一会输了又找借口。”   张国庆呵呵一笑,接过郭志国丢过来的一只鞋就往脚上套:“哪儿会啊!我说,我要是赢了,这双鞋就送我得了……”   郭志国正解另一只鞋的手就僵住了,有心不借了,可那一只鞋张国庆都穿上了,还怎么能说不借?   张国庆也机灵,上手就把郭志国拿在手里还不递给他的鞋抢在手上,几下就套在脚上,乐呵呵地转了回去。   又重新做了套热身运动,张国庆一声呼哨,人就冲了出去,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大声喊“加油”。   倚在车窗的司机师傅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头孙燕抬起手腕,一只晶亮的手表在阳光下闪闪的。   这年头能戴手表那是特得意的一件事,表盘、表带天天擦,有事没事都得撸起袖子显摆显摆。   孙燕就因为这块从上海戴来的“上海表”,在知青点还有生产队里那就是个名人,按李留弟上辈子老了时候的流行说法,戴着上海表、梳着两条辫的孙燕那就是一个白富美,怎么能让男人不爱?   “5、4……”   孙燕倒数秒的时候,张国庆已经窜出五百多米,张国庆跑得很快,早先在学校时还是运动员,要不是觉得自己跑得快,也不会一时兴起非要和卡车赛跑。   可人再快,又怎么能跟汽车赛?!   张国庆卯足了劲跑,听到身后众人的叫喊声还很得意,但不过转瞬,他就听到汽车轰鸣车,似乎只不过一瞬间,那辆上海车就追了上来。   扭了头往后看,可不真是追上来了,也不过就差半个车身,就会超过他。   那些“加油”声,变成了哄笑声,似乎所有人都在笑他张国庆的自不量力。   脑子“嗡”的一声,张国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身体就那么冲了出去,在卡车追过他的一瞬间,跳起抓住了车门,堪堪踩在了脚踏板边上。   司机生气地大喊,张国庆却只是大笑:“跑得再快能怎么着?就是个铁疙瘩!还不是得让我坐?!”   他存心想要让卡车载他一段,等快到终点进再跳下去抢个第一,可他还没得意完,就觉得车身一晃,他的脚一个没站稳,人就载了下去……   “啊……”众人尖叫,然后是刺耳的急刹车声。   站在后排的李留弟个子小,看得不真切,只是看到人们呼地一下往前涌去。   徐梅叫了一声,也跟着跑过去,她怔了怔这才跟上。   等到了跟前,才听到张国庆的惨叫声。   还有人在叫:“没死、没死……可是捡了条命……”   是真的捡了条命,被车辗过,却只辗过腿,没有辗到身体,张国庆只断了条腿。   卡车司机吓得脸色发白,一叠声地叫:“我都说不比了不比了,你们非逼着我比——你、你们都看到了,刚才是那个小孩突然窜出来的,就是那小兔崽子……”   是看到了,老李家的傻小子,这会儿还在傻乎乎地抹鼻涕呢!谁还能和个傻子计较啊?   “还在那儿说什么啊?赶紧的,把人送公社啊!”郭志国吼起来。   生产队这里没有医护室,要有个什么病什么痛的就得送去公社的医务室,那里有赤脚医生,要是实在动不了,也可以去请赤脚医生过来,上次李留弟晕迷不醒就是请了赤脚医生许大夫过来的。   这时候也没人再哄笑了,一起七手八脚把张庆国搬到车上。   张庆国面无血色,却还是苦笑着说:“看来这回我是输惨了……志国啊,你的新鞋我不能要了,也好,省得那姑娘不乐意……”   郭志国沉着脸不说话,一脸的严肃。   不只是他严肃,刚才看热闹的人刚才笑得多大声,这会儿就多严肃。   大半的男知青都跑步跟着卡车往公社去了,剩下的要不去上工,要不就凑在一起说刚才那事儿。   孙燕两片嘴皮上下飞,瓜子皮吐了一地却不影响她说话:“我就说那个张庆国最爱哗众取宠,你看看,闹出这样的笑话,可不是丢了咱们知青的脸!”   “孙燕,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徐梅气得吼了声,转了头摸摸李留弟的头和声道:“留弟,你先回去吧,姐姐先回去帮着你张大哥收拾一下——公社上八成治不了……”   说着话,就喊一个男知青跟着去帮张国庆收拾行李。   徐梅的话还真是说中了,张国庆被车辗成了粉碎性骨折,这个赤脚医生根本就治不了。   不过半个小时多,郭志国就跑回来取张国庆的行李,跟着去了县城。   等到了第二天,生产队里就都在议论张国庆的事儿,听说他的腿伤一时半会治不好,以后能不能再像正常人一样走路跑步都不知道,这回就不再回生产队,而是送回原籍上海养伤了。 第十四章 知青的返城梦   知青张庆国和卡车赛跑结果被车碾断了腿这事儿,对生产队的队员来说就是个有点离奇的笑话,可对知青点来说却有些不一样了。   一开始知青们是替张国庆受伤着急、难过,可听到张国庆因为受伤而提前返城,就什么样的心思都出来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说张国庆是故意受伤好返城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李留弟到知青点时,就听到孙燕在说这事。   现在不像以后,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人多着,这年代大多数人都爱留在家乡,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才过得舒心,一是受户口所限,二也是少有那么有雄心壮志的人。   可是偏偏时代就是这样的时代,上千万知识青年就这么响应号召下了乡。环境变换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一开始可能还会觉得农村风光好啊,看着有山有水的多带劲,可是不用几天,从大田里回来,从没干过农活的知青们看着薅草薅得红通通,还带着血痕的手,哪怕是个大小伙子,都有想哭的心了,何况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   时间久了,干各种农活干习惯了,却又想家,尤其是那些来自远方,外省或是北京、上海这样大城市的知青们,渴盼回家的心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之前工农兵大学的事儿,让不少人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可是那个名额有限,就像他们二生产队,知青有个六七十号,可名额只有一个,有啥法子?竞争呗!上回送是让知青点的知青们自己投票,得票最多的那个被送去上了工农兵大学,这回呢,张队长一早就说了,既然你们都是有知识的,那就考个试吧,成绩最好的去念书,不管是谁走了,都是凭的实力,别到时候留下的又报怨这个报怨那个。   有心回城的,这会儿都憋着一股劲呢,可没想到突然之间,就有这么一个啥也不是,平时只知道打混磨嘴皮子的人先回了城,这让那些卯着一股劲的人心里头怎么想?   李留弟进院的时候,就听到孙燕在冷哼:“要我说啊,要早知道这么容易,那大家伙就都去撞车不就结了?撞伤了腿就回城,慢慢养伤呗,一月是它,一年也是它,等养好了也就顺利留城了,哪还用在这受那罪啊!?”   一旁或站或坐的女知青倒有不少应和的,只有从屋里出来的徐梅,手里还拿着本旧课本,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孙燕说什么似的。   徐梅不应,孙燕就偏偏问她:“徐梅,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抬起头,徐梅扫了眼孙燕,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撞上去就正好是撞到腿呢?万一撞到脑袋怎么办?”   只这么两问,孙燕立刻卡壳,旁边的女知青也哈哈大笑:“可不是,这要是正好撞到脑袋可就是烧成灰送回去了!再有个万一,撞是撞到腿了,可是这腿却是治不好截肢了,那可不就成了瘫美人了……”   “陈美丽,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孙燕气得直骂,扯着陈美丽就胳肢,两人闹成一团,旁边的女知青都笑着看热闹,没谁拦着。   徐梅却是看到了李留弟,忙笑着招手:“昨天你也过来了,是不是有事啊?”   李留弟接过徐梅递过来的点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蛋糕盒子看。   那上面有小小的黄色花朵,一簇簇的,还有一只老母鸡,身下一溜的胖鸡蛋,还有“桂花蛋糕”四个字。   看她盯着看,徐梅就笑了,指着上面的字告诉她:“桂花蛋糕,我妈中秋时从上海寄过来的,你吃吃看,很好吃的。”   知青点的知青们也不是那么容易收到城里寄来的东西,大概也就是逢年过节,或是信或是些吃的。   一般来说都是分给知青点的朋友吃,也有藏着掖着怕人偷拿的,徐梅就是大方的那种,哪怕是李留弟这样的小孩,她也舍得拿给她吃这么珍贵的点心。   李留弟心想上辈子她怕挨白玉凤的打不敢来找徐梅真是最大的错,明明这是个对她这么好的姐姐,怎么就是不敢亲近呢?   心里这么想,她一眨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徐梅倒吓了一跳,忙安慰她,又哄她吃点心,李留弟咬了小小的一口,那股浓香让她连眼泪都忘了抹。   真是香,和糖不一样,软软的,应该也是像奶糖一样有很多奶吧?香香的,还有股花香,大概就是桂花香吧?虽说东北没桂花,可都说桂花香,要不大娘也不会叫王桂花了。   一块蛋糕,她吃了足有五分钟,徐梅就在旁边看着,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还笑:“看你吃东西真开心,总让觉得这东西特别好吃。”   “好吃啊!真的特好吃……”李留弟噎了下,忙哽着脖子说。   徐梅就笑得更开心,还拿水给她喝,没说这孩子吃东西时总像是在吃最后一口食物似的,不管是桂花蛋糕,还是黑面馒头,都吃得格外珍惜,就因为她那种“吃完就没有了,一定得好好吃”的表情,她才会喜欢看她吃东西。   喝了口水,李留弟吸了吸鼻子,才带着点怯意地求道:“徐梅姐,你能教我认字吗?我、我会好好学的!真的……”   徐梅失笑:“怎么忽然想认字了呢?你妈还是不送你去学校?”   李留弟点头,小声嘀咕:“要钱的……徐梅姐,我真的特别想认字,想像你一样有学问。”   “认字好啊,现在是新社会,怎么能像旧社会一样,不认自己的名字被地主骗呢!”徐梅倒是很认真:“不过要说有学问,姐可真不是……”   徐梅倒不是谦虚,这年头真正上学的日子少,先是当红小兵,再就下乡,一年里上学校还得贴大字报,批斗反动派,真正静下心读书的还是少。   “不过,教你这个小鬼应该没问题,说吧!你想学什么?”   一听徐梅答应,李留弟忙道:“我想学数学,语文,啊,还有英语……”   以后英语可是很必需的,她再也不想被人笑是没知识没文化的农村老太婆。   李留弟说的认真,徐梅却是“呀”的一声:“英语啊,姐的英语可是不怎么样,学英语,啊,要不,你去求沈教授教你?” 第十五章 我不想让儿女丢脸   一听到徐梅说沈教授,李留弟就苦起了脸。   这位沈教授,就是周志勋的妈妈,之前刚被下放时,三天两头被揪出来斗,现在好些,可也仍是跟着队员们一起下田赚工分。   那可是位教授,听说从前是在大学里教大学生的,可现在却是和队里的农民一样靠两双手干活,而不是靠头脑。   要说沈教授,就和徐梅她们这些女知青一样,那就是和他们生产队里别的女人不一样。虽说沈教授也得小四十的人了,可刚下放来的那会儿,看起来也不比现在的徐梅大几岁,只是几年过去,头发上有了白头发,眼角也有了皱纹,脸上也不像刚来时那么细粉白嫩。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和乡下女人不一样,说话轻声细语的,哪怕是她被批斗时都没有高声叫喊过半声,眉眼间天然带着一种李留弟说不出的味道,如果说徐梅这些女知青那是刚刚绽放的花朵,浑身的青春活力勾人眼目,那沈教授就是已经盛开过的花朵,虽然已接近春末,却别有一番味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说话轻声细语,从没高声说过话的女人,却让李留弟觉得有些发怵。   事实上不只李留弟一个怵沈教授,乡下孩子本来就顽皮,三天两头惹祸那是平常事,哪怕是被自己妈妈揪着耳朵大声吼,淘小子们都能梗着脖子笑嘻嘻,可要是被沈教授轻描淡写地瞥上一眼,就立刻觉得浑身不得劲,犯了天大的过错似的。   大概是因为沈教授是个老师,还是个教大学生的,孩子怕老师是天性吧?李留弟从前那么觉得,可是活了一辈子早就不那么想了。   怕沈教授,大概只是因为她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吧?   现在,她是真的相信大人们说沈教授没嫁人时是资本家大小姐的事儿了,不只是大小姐,还留过洋,喝过洋墨水,一肚子的学问。   大人们说周干部可惜了,要不是娶了这么个黑五类,八成现在还在京里当大官呢!   没有人知道周志勋的爸爸周伯言是个什么官,哪怕是生产队长都不知道,可是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是个大官,哪怕他不是个有架子的人,看到人也笑呵呵的,下地还书呆子似的记个笔记,可队员们就是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大官。   李留弟也这么想的,心里对这对大官高知的夫妻不是一般的敬畏,现在徐梅让她跟着去向沈教授请教,还真的让她怕了。   到底拗不过徐梅,被她牵着手带去了周家。   周家住在生队队边上,再往前去,就是上山的小路了。   这地方没哪户队员乐意住,听说早些年没解放时住这破草屋的一家子是被山上饿坏的狼吃掉了,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   虽说现在解放了,没听说过狼跑下山的事了,但这又破又乱的草屋谁肯来住?   周伯言一家下放到了胜利二队后,就一直住在这间破草屋里,大概就相当于大队上的牛棚了。   还没走近破草屋,远远地,先就看到了一片将要开败的扫帚梅,这花又叫波斯菊,东北常见,夏天时成片成片地开,也不用太打理,白的粉的红的看着鲜艳喜人。   虽说现在快到季了,可还是有没开败的,远远地一打眼就觉得舒心——那是个什么词来着,四个字的,啊,心旷神怡——好像是这四个字吧?   李留弟在心里胡思乱想的,忽然记起在周伯言一家住进草屋之前,这里可没有这片扫帚梅花,都是半人高的杂草。   地里的草还薅不完,谁会管这山边边的杂草?   进了院,还没见着人,李留弟就先闻到香,淡淡的香,再要闻又闻不见,扭了头才发觉院里摆着两盆黄色的菊花。   原本破败得让人连避雨都嫌破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老柳树下一张木桌,还有一本摊开的书,显然书的主人刚才还在看它。   哪怕是生活在穷乡僻壤,常年被批斗被轻慢,这对夫妻都没有失去对生活、对美、对知识的感知与追求。   咬了咬唇,李留弟忽然激动起来:如果、如果我也像沈教授一样,那儿子闺女一定不会那么嫌弃我……   眼眶有些发湿,鼻子酸溜溜的,以至于在看到沈教授时,李留弟才打过招呼,就带了鼻音。   因为她这要哭的样子,沈教授倒有些惊到了:“这孩子……”   徐梅也觉得臊得慌,这孩子怎么还突然就要哭了呢?   忙推了她一把,笑道:“沈教授,是这样的,这孩子您该有点印象吧?李留弟,就那个队上会计家的养女。”   沈教授点了点头,看李留弟的目光带了几分温柔。   女人总是容易心软,尤其看不得孩子被人折磨伤害,李家养女是个什么情形,沈文还是听说过的。   只是当着李留弟的面,她绝不问,只是倒了茶,温温柔柔地劝:“请喝茶,这是去年我自己晒的菊花茶,虽然不是杭白菊,倒也有些味道。”   徐梅捧了杯子,直赞香,李留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大口菊花茶。   看李留弟低头不吭声,徐梅就道:“沈教授,是这样,留弟她是个上进的孩子,想识字,还想学英语,您是知道的,我那水平也不成,就想着带她来和您学,顺便我也跟着蹭蹭您的课……”   话说得坦然,可徐梅的眼神却有些闪烁。到底不是那么熟,她真的拿不准沈教授会不会答应。   抬眼看了看徐梅,沈文没有立刻搭话,只是笑了笑。又看李留弟,轻声问:“怎么忽然要学识字呢?”英语这个她没问,一个乡下孩子还能知道英语?在沈文心里,已经先认定了是徐梅为了能去工农工大学在做打算,才借着这孩子的名义来找她。   被突然问到,李留弟咽了下口水,突然鼓起勇气看向沈文:“我想识字,不想做文盲!我、我不想给儿女丢脸!”   这样的答案,是沈文没有想到的:“不、不想给儿女丢脸?”   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居然会想到这种事上去,真是太奇怪了。   愣在一旁的徐梅看看李留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可真逗,留弟啊,你才多点啊,就想着嫁人生孩子了?还儿女!怎么,都想好要生一儿一女了?” 第十六章 我怎么这么倒霉   是两儿一女啊!   李留弟在心里说着,神情很是复杂。   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儿女,后半辈子就是为他们活的,可是到头来他们却都嫌弃她。   识不了几个大字的半文盲,会低声下气讨好城里亲戚拿人家旧衣服给他们改着穿的乡下女人,会为了钱死气掰咧耍赖皮的泼妇,爱哭爱闹的神经病——在他们心里,她就是让他们丢人的妈妈,到最后要不是为了抢卖地的钱,都不带回家看她一眼的。   垂下眼帘,李留弟抿了抿唇,看似笑,可是却有说不出的悲凄。   原本正在笑的徐梅,莫名地就收了笑声,看着李留弟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倒是沈文很认真地看看李留弟:“你想识字是件好事,但——学习应该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别人。你懂吗?留弟——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看李留弟猛点头,沈文才温言道:“你的基础太差,我教你可能反倒让你学得更糊涂了,不如这样吧!如果你真心想学识字,我可以让我儿子周志勋教你。”   如果不是还保持清醒,李留弟差点就要冲口说“不好”了。   周志勋那个总是阴阳怪气的家伙,怎么可能教她?更何况前两天她才得罪过他。   咬着嘴唇,李留弟很是纠结。   她是真不想和周志勋打交道,可是沈教授说得也有道理。人一个大学教授,教她这个可能连小学水平都没有的小孩也太掉价了。   咬了咬牙,李留弟用力点了点头:不管啦!死就死,说什么也要学识字。   看她点头,沈文就笑了,这孩子大概不知道她刚才的表情有多有趣,明明不情愿,可最后却是猛点头,看来是真心想要学东西。   这么一想,沈文对李留弟倒多了几分喜欢:这几年,肯真心静下心学些东西的人已经太少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歌声,那是浑厚的男声,要说唱得多好听,也没有,可是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就是透着股精气神:“战士打靶把营归,说咱们……”   四十多岁的男人转过扫帚梅花田,看到院里对坐的三人,歌声一顿,就笑了。   他笑得温和,可是不知是因为他高大的身材,还是因为那双明亮的眼,或是浓墨般绘上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周伯言给人的感觉总是威风凛凛的,浑身上下都是迫人的气势。   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走近,李留弟眨了眨眼,忽然就从记忆中搜寻到男人的身影。   啊,她想起来了,在前世,很多年后,她曾在电视里看到过眼前的男人,只是那个时候男人已经老去,而她根本就不关心政治,才没有想起竟在小时候见过电视上的那个男人。   心情有些微妙,李留弟看着周伯言慢慢走近,越发显得紧张小意,哪怕周伯言笑着招呼她们,她仍是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看得出李留弟的紧张,也看出徐梅的讨好,周伯言笑着道:“你们继续聊,沈文,一会加个菜,留小徐和小姑娘在家吃饭吧!”   沈文直接答应,徐梅却忙摇手:“不用不用,周、周叔,我回知青点去吃。”   这年头生产队是每年分一次粮的,不管是队员还是下放再教育的高知领导们,都一样。所以这年头少有谁会上别人家去吃饭。   徐梅的口粮是分在知青点的,又知道周家也不容易,自然不肯在周家吃饭。   李留弟也知趣,可是又有些迟疑,说好的跟周志勋读书还没……   不知是看出她的迟疑还是怎么的,沈文笑盈盈地起身:“就留下吃饭吧!也不是多好的饭菜,哪有进了门不吃饭就走的道理?”   这样一说,就不好再推辞了,徐梅也就应了,跟着沈文去做饭,李留弟自然也不会闲着,跟到灶房生火。   这个活儿她做惯的,一把干草就好,沈文看得直笑:“亏得你帮手了,你周伯伯总笑我连个灶火都生不着,闹得一屋子烟呢!”   沈文说得自然,李留弟却不大敢应。   徐梅都不知道周伯言以后会是谁叫声周叔还得犹豫犹豫,何况她是知道周伯言以后的地位的,叫伯伯会不会太高攀了?   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外头就传来周志勋的叫声:“妈,我回来了!”   沈文笑着应了声,顺手扯下系在腰上的围裙,笑道:“留弟,你的小老师来了,来见见。”   李留弟忐忑,没立刻就起身,徐梅却是凑趣,推了她一把:“快去给老师问好,沈教授,我来切菜。”   没办法,李留弟只能自己一个人跟着沈文出了灶房。   在院里一站,四目相对,周志勋立刻就皱起了眉。   一看他那表情,李留弟心里就“咯噔”一声,就算再努力装着不在意,却仍是下意识地去扯自己的衣角。   沈文没觉察,拉着李留弟笑着喊周志勋:“志勋啊,这是留弟,从今天起,你来教她识字吧!”   沈文话才一出口,周志勋就毛了:“什么?我教她识字?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教她?她谁呀!?”   沈文皱眉,还没说话,李留弟已经挺直了胸膛沉声道:“我叫李留弟!我、我……周大哥,你教我识字吧,我会把你当老师一辈子都尊敬你的……”   听到李留弟的话,沈文回过头,看看李留弟抿唇笑了,也不说话,只是抬手压了压周志勋的肩膀。   周志勋立刻哀叫:“妈妈,你不能这样,您是教授,可我不是老师啊!凭啥让我教她?自以为聪明其实蠢得要死,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志勋!”沈文低喝一声,虽然没有再训斥周志勋,可是眼神却是严厉起来。   一看到沈文这样的表情,周志勋就知道逃不掉了,哀嚎一声,扭头就跑。   李留弟怔了怔,猛地拔脚追了出去:她就这么一个机会,要是不把握可不就又是一辈子半文盲,她才不要呢!   下意识追了两步,沈文又顿住脚步,低头想想,不禁摇了摇头,转过身,端着搪瓷脸盆的周伯言正在看着她微笑:“随他们去,小孩子嘛!志勋有个玩伴倒也好……” 第十七章 条件   周志勋手长脚长,虽说还是个半大孩子,可跑得飞快,李留弟追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也追不上人。   好在不知为什么,周志勋突然就自己停下脚步了,转过身,扬了扬下巴:“你跟着我干什么?用你们话问,就是你想咋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周志勋说东北话,李留弟有点想笑:“我、我不想咋的,就是——你就教我识字呗!我真的会好好学的……”   咬了咬嘴唇,李留弟小声道:“我知道前两天我惹你生气了,要不你骂回去打回去?我肯定不还手!”   周志勋“哈”的一声,下巴扬得更高了:“你是傻啊还是蠢啊?以为我那么好忽悠?等我打你时你就喊‘救命’,回头就和我妈告状说我打你了是吧?”   慌忙摇头,李留弟小声嘀咕:“我没那么坏……那个,我、那天我是……”咬着嘴唇,她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   前世她就不是会来事儿的人,这会儿重生一回也不可能立马就变伶俐人儿,看着周志勋,默不作声的李留弟怎么看怎么傻。   周志勋掀掀眉毛,冷哼一声:“舌头让猫咬没了?不是要辩解吗?你倒是辩解啊!”   咬了咬唇,李留弟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时冲动,冲口就是:“有啥好辩解的?我就是想打傻子!是啊,是我使坏让人打傻子的,你当我坏好啦!之前和你那样是我不对,都说让你骂回去打回去了你又不干,你想咋的呀?!”   眨眨眼,李留弟瞪着周志勋,气乎乎地嚷:“我也不想跟你学识字啊!你当我不知道你讨厌我啊!可是沈教授……”深吸了口气,李留弟沉声道:“你说吧!不管你想咋的,都成!只要你肯教我识字,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她不想拿沈教授来压周志勋,当然也可能根本就压不住,还不如就让他打她一顿呢!   “什么条件都答应?”周志勋上下打量着李留弟,忽然就笑了,手一指,人没回头,却准确无误地指到了后头河边的一棵老榆树:“我要吃鸟蛋!”   那棵老榆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又粗又壮,在李留弟的记忆里,每到春天,一大群淘小子就爬到树上去摘榆钱儿,一群女孩在树下又跳又叫,都嚷着让把榆枝儿丢给自己。那时候,她也跟着在树下嚷过,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枝榆钱儿。   “怎么?不会爬树?”周志勋歪着脑袋,看李留弟定定地看那棵老榆树就乐起来:“不敢爬树就痛快麻溜地走人!别搁这儿耽误小爷的事儿。”   “你谁爷呀?”李留弟翻了下眼皮,也不和周志勋说话,几步跑过去,身子一窜,竟是几下就爬上了老榆树。   周志勋看得发怔,直到李留弟从树上跳下来都没合上嘴。   手一伸,李留弟把带下来的两个小鸟蛋递过去,周志勋这才回过神来,脸一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要吃烤的。”   真是的——还我要吃烤的……   撇了撇嘴角,李留弟二话不说回头去扯草,扒拉干树枝,还真就生了堆火。   蛋壳被火一烘,直接就裂开了缝,蛋香混着烤东西的香味勾得人馋虫都要爬出来了。   周志勋舔了舔嘴唇,却在李留弟用衣襟把烤熟的鸟蛋兜到他面前时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不过就是两个小鸟蛋,这也想收买他?   嗯,好像有点少……   吧唧吧唧嘴,周志勋头一扭,看到李留弟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立刻火了:是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了吧?蠢丫头,还有得你受呢!   抹了抹嘴,周志勋一抬下巴:“吃是吃了,可就这么坐着,还差点什么——要不,你扮个小狗叫两声逗我开心下吧!”   “你说啥?”李留弟瞪大了眼,有几分凶相。   周志勋怎么会怕,头一歪,笑嘻嘻地道:“我说让你扮小狗逗我开心啊!不是你自己说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吗?既然这样,那你就扮小狗啊!要是不扮,就趁早走人,别耽误我开……”   他话还没说完,李留弟就往前逼近了一步,周志勋的声音一顿,那个“心”就憋了回去。   “你想干什么?还想也打我?”他冷笑着,跳起身来,心道:就你个小丫头片子,我还怕……   心里打架的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到“汪”的一声。   李留弟咬牙又叫了一声“汪”,看着少年扬起的手指,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咬断,还得再咽下去让他接不回去。   可心里恨成那样,却还是顺从地趴下身,按着少年手指划的圈绕了一圈,仰头“汪”了一声。   “哈……”周志勋捧腹大笑:“你还真的扮小狗啊?傻不傻啊你?”   抬起头,李留弟从趴改成跪坐,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笑声一顿,周志勋只觉得身上突然一阵发冷,看看李留弟的表情,他眨了眨眼,笑得越发古怪:“嗯,那个刘备和诸葛亮的故事你听过没?就那个三顾茅庐——说了你也可能不知道,反正吧,刘备为了请诸葛亮出山还得三顾茅庐呢,你想让我教你识字,怎么着也得经过三次考验吧!?”   盯着周志勋,李留弟没说话。   就算没看过三国的书,也看过电视剧了,不用你个臭小子解释,看你还有什么新花招。   原本还是挺高冷的,可一笑怎么看都觉得贼兮兮的。   也不看李留弟,周志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也没封皮,就是自己订的小本子,他手一晃,李留弟就认出皮上写的“少女”两字。   眼皮一搭拉,李留弟忽然就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在七十年代,想要认真看本书不容易,除了伟光正的书,比如鲁迅、毛选、红岩这样的红色书籍,有很多都被当成毒草禁了,连在书店都买不到。   可人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被人逼着看书还不爱看呢,越被禁还就越想看了,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手抄本。   什么《一只绣花鞋》《13号凶宅》,其中最出名的还就是《少女之心》。就连李留弟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都知道这本书,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当时生产队大队长曾带着一帮人来知青点搜过这本“黄书”。   那会儿,事情闹得可很大,以至于李留弟现在一看周志勋手里的手抄本就立刻想了起来。   拿这么本书?他又想干啥?!   抬眼瞪去,李留弟都还没细想,就听到周志勋嘿嘿笑起来:“你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要是你肯,我就答应教你识字。”   新书发布,求妹子们收藏! 第十八章 被夺走的初吻   李留弟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脸一下子就红了,不是臊得慌,而是气的。   她是连孙子都有的人,有啥可害羞的?更何况前世电视里啥没有啊?两小年轻捧着脸就能开啃了,她再看不惯那作派也早就习惯了。   她只是气重活一回居然叫个小孩牙子、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给调戏了——不、不对,等她老了,周志勋这臭小子也成臭老头了,说不定牙都掉光了,路也走不动了,看他还怎么调戏人……   心里恨恨想着,李留弟看周志勋的眼神是满满的不善,可她眼神越不善,周志勋就笑得越欢:“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你要是不答应那就赶紧走……”   周志勋话都没说完,李留弟就呼地一下扑过去了,周志勋没防着这着,竟是被李留弟一拳打在下巴上。   李留弟的劲儿不小,周志勋当时就觉得下巴要歪了,但也只是觉得……   舌尖有点腥甜的味道,那是牙磕在嘴唇上了。   气得脸都发青了,周志勋吼了声,却没还手:“你、你是不想好了是吧!?死丫头片子!”   李留弟也不害怕,把头仰得高高的,狠狠地瞪着周志勋喊:“你个臭流氓!打你是轻的……”   她算是想明白了,那样的父母摆在那,周志勋就是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说什么让她脱衣服,分明就是故意戏弄她,让她害怕好自己打退堂鼓。   呸,想得美!都说了要学识字,那就一定要学,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个小破孩了!   “谁、谁流氓?!”被气得嘴都瓢了,周志勋“哈哈”了两声,到底忍不住来揪李留弟的头发:“你个臭丫头,赶紧和我说对不起……”   虽说是动了手,可周志勋吓唬李留弟的成分居多,用的力气并不大,李留弟手一甩,就把他的手打开了,反倒还顺势一头撞在他胸口上。   被这么一撞,周志勋连退两步,气得骂道:“死丫头,不给你点厉害你是真不知道咱们两谁厉害是吧?”   气极了,他也顾不得上这是不是欺负小姑娘了,直接扑过去撕扯。   要说打架,周志勋不惧谁,在京里时好也是个小霸王,不敢说算是顽主了,可机关大院里就没服过谁的软。   可和小姑娘打架他还真是头一回,就算想着不能轻饶了这死丫头,可下手却自动自觉地轻了不只五分。   周志勋下手是轻了,李留弟可不会留手,前世今生,都不是善挈(qie,东北话说客人),不说李家那些人,就是前世岁数大了和村里的臭娘们就没少闹腾的了。   连推带攘,连拧带踹,甚至连牙都用上了,周志勋被咬得哇哇叫,还是手上真用了劲才把李留弟的脸推开。   也不知两人是怎么撕扯的,也不知是谁先绊了谁的脚,无巧不巧的,就那么栽倒在地,周志勋直接就被李留弟压在了身底下,只觉得嘴上一热,好像被什么温乎乎的肉乎乎地东西撞了下。   瞪大了眼,一张有点腊黄的脸近在咫尺,那双黑溜溜的眼像个葡萄似地转个不停……   周志勋怔怔的,双手仍保持摊开的姿势,连怎么动作都忘了。   李留弟也有些发傻,还好她还能反应得过来,慌忙把贴在周志勋嘴唇上的唇移开,“呸呸”两声,头一扭,还伸手在周志勋嘴上抹了好几下,好像这样就能抹掉非礼的证据似的。   “你、你……”周志勋颤着声,连出两声都是单音节,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声音,猛地尖叫:“把你的脏手拿开……”   “呸呸……”又爬树又烤蛋又抓草根树枝的,说不定还摸了泥,都什么怪味啊?恶心死了……   他的初吻啊!怎么就会……   委屈得想哭,周志勋气狠狠地指着李留弟:“你要是敢说出去,看我不灭了你……”   李留弟反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巴:“有啥,就是肉撞了肉,啊,好像都磕破皮了……”看手上的血渍,李留弟半点都不在意:“你放心,我不往外说!你教我识字——嗯,我还要学英语。”   “还、还识字?!”周志勋气乐了:“你觉得我会教你?”   眨眨眼,李留弟也觉得周志勋不会乐意教她,可没关系啊!   笑眯眯地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抄本,还好心地抹干净上面不知谁的脚印:“你要不教我,我就拿这本书去找沈教授!”   看黄书啊!你好意思让你妈知道?   脸色一沉,周志勋张了张嘴,果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死丫头片子,又阴又损,他就知道碰上她准没好事……   “你、你知道那是什么书?”   咽下一口气,周志勋开始满嘴跑火车:“那是红岩,你肯定没看过,要不我念给你听……”手一伸,他扑上去就抢。   早就防着他这着,李留弟闪身一避,倒差点没把周志勋闪摔了:“红岩啊!还真没看过……不过呢,我虽然识的字不多,但咋的也能认识个百十来个吧!这上面可写的不是红岩呢!嗯,少——女,看,这个女最好认了,我们妇女能顶半天边嘛!这个是——之,嗯,心——少女之心,我说对了没?”   周志勋差点就扑过去捂她的嘴,左右看看,附近没人,他才算是松了口气:“你认错了!不过没关系啊,以后我好好教你识字,你很快就能认全了——给我啊……”扯着那本手抄本,他发了狠,可李留弟张嘴就奔他的手又来了,周志勋不想再被咬一口,也只能放手。   他咬牙发狠:“你属狗的啊!能不能不咬人?!”   “汪、汪汪……”李留弟笑眯眯地叫了两声,看周志勋瞬间发青的脸色,倒不像刚才一样觉得那么屈辱了。   “书还你可以,但周志勋你得发誓,说会好好教我识字,嗯,不只识字,什么数学啊、英语啊,还有那个什么物理啥的,都得教我……”   “还物理?!”周志勋真是气乐了,现在这年头就是正经上学都没学那么全合的好吧!   “成、成!你把书给我,我什么都教你,只要我会的,一准教你……”伸了手,看着李留弟把书递过来,周志勋立刻扑上前,可没想到李留弟居然一缩手,又把书夹回胳肢窝了。   “发誓!” 第十九章 咱们以后走着瞧   “发誓?好,我发誓!我会好好教李留弟,要是我不好好教她,就叫我——等等……”眯了眯眼,周志勋沉声问:“你之前说会好好尊敬我,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是吧?”   李留弟有不好的预感,可这个时候也只能点头:“是,我会把你当老师一样尊敬,只要你不过份,我都会照做。”   周志勋一下就乐了,拍了拍手,笑道:“好!那咱们这对师徒以后走着瞧了——把书给我!”   讪讪地把手里的书递过去,李留弟忍不住小声问:“你不会乱来吧?我可警告你,要是你再像刚才一样戏弄我,我的拳头可不认人……”   “就你,还拳头不认人……”周志勋冷笑:“是狗牙不认人吧!?”   李留弟咬牙,没吭声,周志勋头一扭,突然拧着眉毛问:“你知道我故意的?说真的!你不怕?!我可是让你脱衣服啊!”   李留弟想骂他“毛还没长齐你能干个啥”,可这种话到底说不出口,只能阴着脸盯着他看。   周志勋迎着她的目光,脸色就更差了:“瞧你那脸色,跟个讨债鬼似的!笑——你懂不懂笑啊!对,给爷笑个,你不是说了尊敬我这个老师吗?总不能让我天天看你这张脸心情郁闷吧?”   恨恨地磨牙,李留弟到底咧开嘴,“哈哈”了两声。   周志勋看得直乐:“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以后见着我就这么笑啊!”   还是掐死你得了!   李留弟气得不轻,却也只能跟在周志勋屁股后头:“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识字?”   “总得明天吧!唉,我说,你好像识几个字啊!不会让我从拼音教吧,几岁小孩才学那个,你多大啦?不会还像小孩似的吧?那也太没劲儿了……”   目光忽闪,李留弟捏着指尖,真是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真的没想到,这个前世她觉得是个高冷的人居然是个话唠,而且还是个毒舌的话唠,好嘛,这都赶上那时候看的那个啥电影里的唐僧了。   想到那部看时她还抱怨瞎拍的电影,李留弟“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等她反应过来收起笑抬头看去时,就见周志勋正怔怔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   “没、没怎么……”周志勋扭过头去,有些别扭的感觉。   两个人在地上咕噜那么久,身上早就脏得不行了,一进屋沈文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意思问:“去洗手吧!吃饭了。”   沈文不问,徐梅却是一看就叫出声来:“留弟,你这是上哪儿——打架了?”小心地看了眼周志勋,徐梅还真不好意思问李留弟是不是被打了。   眼一抬,周志勋只当没听到,转身去洗手,李留弟倒是忙解释:“没有……我就是爬了下树。”   这倒是真的!   沈文看看李留弟,眼底笑意深了几分,等吃饭时特意夹了块豆腐给李留弟:“这个是你周伯伯用磨自己磨的,你尝尝。”   这年头,豆腐也不是随处都可以买到的,倒是家里有磨的,能自己做些,不过白玉凤就不是那会费心做豆腐的人,李留弟倒是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豆腐了。   虽然沈文这么客气,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李留弟也没装假,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既没有像平常孩子看到饭就忘了礼貌,也不像是故意装着假的样子。   得亏了她这是重生的,要是从前,天天吃不饱饭,怎么可能见饭不亲?白玉凤骂她“饿死鬼投胎,见饭比见爹都亲”虽然是毒舌,可也有那么点道理。   专注吃饭,李留弟也不出声,她不在饭桌上出声是因为在李家她是惹人厌的,就是说话也没人听,这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却不知道这样反倒让沈文高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这个农村孩子还这么规矩,沈文笑着和周伯言对视了一眼,目光一转,看到周志勋伸出的手就皱起眉了。   周志勋眼尖,沈文一皱眉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晃了晃手,哼道:“狗咬的!牙可利了……”   正吃饭的李留弟手一顿,眼角一挑,扫了眼周志勋,虽然对方脸上得意的笑脸是挺引人厌,但她还是垂下头去当没听到。   就算是不说,可不管是周伯言还是沈文,都是精明人,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儿子是和李留弟打架了,而且看样子还没占到什么便宜。   等徐梅带着李留弟走了,沈文就喊周志勋过来训话,一再说人家小姑娘挺可怜的可千万不能欺负人。   周志勋听得直哈哈,就差翻着眼皮问“谁可怜?”被那丫头片子阴的才可怜吧?   见周志勋一副懒怠模样,沈文有点恼,扯了周伯言过来:“你看看小勋,就算是咱们现在——他也不能这样……你跑哪儿去,该看书啦!”   挽住沈文的手,周伯言笑着安抚:“不用管了,小子自有小子的前程,咱们啊,只看着就好啦!难道咱们的儿子,还会长歪?”   沈文跺了跺脚,白了他一眼:“你看看,他还和一个小姑娘打架呢!可是出息了……”   “我看没什么不好嘛!小姑娘也不像吃了什么大亏,倒是小勋——你看他那手,快被咬成猪蹄了!小孩子,多打打架也好,嗯,被小姑娘打打更好……”   气得轻推了下周伯言,沈文转身进屋:“不和你说了!有你这么做爸的吗?”   笑着捋了下头发,周伯言呵呵直乐:“挺好、挺好,都挺好的……”   打架不好?要他说,儿子终于不是那么阴阳怪气,死气沉沉的是好才对!   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还有那股精气神,一切都会好。   李留弟不知道在周家两夫妇在她走后还讨论过她,总算是能识字了,她心里只剩下兴奋高兴,全忘了担忧周志勋过后会怎么折腾她。   回去的路上,徐梅一个劲地问她:“他答应教你了?那英语呢!?那个周志勋虽说是沈教授的儿子,可英语也不大好吧!要不,你去和沈教授说还是让她教你英语吧!”   眨了眨眼,李留弟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吧!要不我跟着周志勋再学学,我现在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背不全,咋好意思去找沈教授呢?”   徐梅目光忽闪,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什么又咽了回去。 第二十章 利用还是真心   “留弟,你在这等一下,我取了东西就出来……”   知青点外,徐梅刚说完就反悔了,一把拉住李留弟的手,进了院:“你还是进来等我吧!”   李留弟没吭声,目光却是望向另一头。   知青点虽说男女知青的宿舍是分开的,却离得很近,站在女知青宿舍这边就能清楚地看到那边的男知青宿舍。   她这么一眼扫去,就看到有人从屋里走出来,虽然只是匆匆一扫而过,却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正在拉扯着争论着。   很显然,徐梅也看到了,这才拉了她进院,看李留弟往那边张望,徐梅还小声叮嘱:“别往外头说去啊!”   李留弟眨眨眼,咬了下嘴唇,没吱声。   她倒没想过往外头说什么,可真心想和主角之一的何海燕说点话。   下乡知青在农村一呆就十年,甚至更久的都有,有很多知青年纪大了就在农村安家落户了,要说知青和农村人恋爱,也不算是什么事儿,可何海燕和郭志国两人的恋爱可真是大事儿。   李留弟还记得知青大批返城时发生的那些事儿,刚才一看到郭志国和何海燕两人在男知青点拉拉扯扯的样子,眼前立刻就闪现过何海燕被拖上岸已经泡得浮肿变形的尸体。   那个曾被说是二生产队最漂亮的姑娘,就那么跳进河里淹死了,肚里还怀着一个已经成形的胎儿。   一尸两命,让何海燕成了村里人人唾骂的不要脸的荡妇,哪管何家人哭得多伤心,照样往他们家门口吐口水,倒好像自己是多干净的人,连走过何家门前的路都嫌脏。   那时候,有人说何海燕肚里的种是郭志国的,那会儿李留弟半信半疑,郭志国不像是那种丧良心的坏人,可现在,她倒是有些相信了。   虽说两人从来没公开说过谈恋爱了,可现在这么拉拉扯扯的,明显就是两人真的有事儿,李留弟还记得上辈子无意间看到过何海燕把自己做的布鞋塞给郭志国,可见那些说何海燕喜欢郭志国的传言可能都是真的。   脚步一顿,李留弟有那么一瞬想冲去男知青点,大声告诉何海燕不要信面前的男人,可只是这么脚步一顿,徐梅就回头来叫她:“进来啊……”   迟疑了下,李留弟看看男知青点那头仍在拉扯的两人,到底还是转身进了屋。   她能去说什么?和何海燕说她会跳河自杀?还是告诉郭志国知青会返乡,让他别和何海燕恋爱?不管她说哪个,都会被当成疯子挨一通臭骂吧?   想到何海燕会死,李留弟同情她,可真的现在就冲过去说那些事,她又没有那样的勇气。   在心底叹了口气,李留弟略一回神,就听到袅袅的歌声:“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醉……”   歌声戛然而止,在炕上聚在炕桌边上的几个女知青慌乱藏着收音机,还有人急着抱怨:“徐梅,你怎么带外人进来也不吱个声啊?要是丢东西可怎么办?!”   李留弟皱眉,这是在说她会偷东西?!只是,嚷这么大声,怕不是因为什么怕丢东西,而是怕她去大队上告密吧?   现在这个年代,听歌就是样板戏、红歌,像邓丽君这样的台湾歌曲,全是靡靡之音,要是被听到了,绝对是要被批斗的。也难怪这些女知青要躲起来偷听,还要怕被人告密了。   可你们偷听就偷听呗,干啥还说啥丢东西的话?   沉下脸,李留弟虽然没有说话,却明显表示出不满。   她是徐梅带来的,徐梅自然要维护她:“说什么呢?注意点影响啊!许丽萍,你也下乡三四年了,老乡们就是咱们的亲人,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丢东西,你丢什么东西了?!”   被徐梅说的许丽萍眉毛一掀,也不让份:“怎么不丢东西了?连水都有人偷呢!”   “看你这话说的,水是大家伙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许丽萍瞪眼,眼角却是往旁边飘去,一旁的孙燕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水是大家伙的,可灌进我暖瓶的那就是我自己的。今天借着机会把话说清楚了,没我允许,别人少动我的暖瓶,我这人不爱别人用我的东西……”   孙燕这么一说,立刻屋里就有人不乐意了:“咋的,不就用你点水吗?多大点事儿啊?犯得着说是偷吗?”   “我什么时候说偷了?”   “你没说,可许丽萍说了啊!谁不知道许丽萍那就是你的嘴,要不是你在她面前说了,她会说?!你当俺们都傻呀?”怼孙燕的姑娘拨高了嗓门,一听就是东北姑娘,不过几句,就往前凑,大有伸手的意思。   “都消停点吧!有什么可吵的啊!”突然一声低喝冒出来,一直在炕上躺着的一姑娘坐起了身:“不就一个小妞儿吗?你们犯不犯得上啊?还借着人小妞儿的事儿捏起来,也不怕丢人……再说了,不就听了个歌儿吗?有什么啊?!那头屋里还听美国之音呢!披头士猫王哪首都没落,就是批那也先批他们不是?”   眼一斜,姑娘看看李留弟,哼哼两声:“我爱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小姑娘听得懂吗?没喝过咖啡吧?真想喝杯咖啡,想去老莫吃牛排……”   被她一带,刚还掐架的几个也都消了声儿,不一会儿,屋里你叹一句,我叹一句,都在怀念回不去的家。   引起纷争的李留弟倒是没人管了,大概真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怕她去告密了。   徐梅松了口气,拍了拍李留弟,又开了柜子取了东西,这才拉了李留弟往外走。   两人都没等走远,就听到里头有人冷笑:“就知道装好人!多新鲜啊,谁不知道谁?她哪儿那么好心还送人去和沈教授学习,不就是想借着由子让沈教授辅导她吗?呸,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棵葱,真以为多做几道题,明年就能去上工农工大学了?这年头,上学的可不全是爱学习的!”   徐梅脚步一顿,拉着李留弟的手都在发颤了,可咬了半天嘴唇,却到底还是没有冲回去吵。   走出知青点,她才看李留弟:“留弟啊,你、你也觉得我是在利用你吧?” 第二十一章 这年代谈恋爱的方式   没有立刻回答徐梅的问题,李留弟转头看着徐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被李留弟的目光盯着,徐梅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回避了目光。   李留弟这个时候才笑了,略偏了头,她低声道:“是不是利用有什么关系?徐梅姐你不是已经帮了我吗?”   她的声音不高,可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好像在徐梅耳边炸开一道响雷,怔怔地看着李留弟,徐梅只觉得自己从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女孩。   说句真心话,徐梅是真的可怜李留弟。她到胜利二分队也有四年多了,可以说对生产队家家户户都算是了解情况了的。   像李留弟这样的,还真是少见,农村重男轻女是挺重,可是也没见哪家的闺女是像李留弟这样被当成使唤丫头似的使唤的,刚来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等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是个养女。   李家没忌讳这个事儿,李留弟是养女人人都知道,而且还是个带不来好脚头,害李家生了傻子的煞星。   这种封建迷信的事儿,徐梅他们那些知青自然是不信的,可村里头有人信啊!因为这样的传闻,李留弟在胜利二队就是个没人待见的小可怜,养母打骂时很少有人帮着她说话,甚至有些孩子还故意欺负她。   徐梅就不只一次见过李留弟被那些小孩欺负,被推倒在地,一身的灰泥,却咬着嘴唇硬是不哭出声来。   那时候,她真是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拉起人,用手帕擦干净她的手脸,再塞块糖给她,迎着李留弟崇拜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像是圣母一样圣洁,就是别人,也说她善良得像天使。   是的,她可怜李留弟,想要对她好,但就是徐梅自己都不敢否认,今天这事儿她是真心想帮李留弟还是只想利用她。   想去读工农兵大学,想复习英语,在胜利二队,她也真是没有别人可请教了。   想想沈教授含糊的拒绝,徐梅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不管她有没有利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利用了李留弟呢!可是现在,这个她觉得可怜什么都不懂得的小姑娘,居然说没关系,说是不是利用都没关系,只要帮到她就好了。   这、这哪儿是一个小可怜说出的话?   怔怔地看着李留弟,徐梅只觉得自己该重新评估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姑娘,或许,这个她以前觉得有点笨的女孩远比她想得更聪明,也更看得高,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刚才那句话?   “留弟……”低唤了声,徐梅半蹲下身,平视着李留弟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徐梅……”   徐梅和李留弟同时扭头看去,李留弟还没有想起这人是谁,徐梅已经忙站起身,笑着招呼:“文轩,是你啊!是——来找我?”   “嗯,”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笑着推了推眼镜框,看起来很是腼腆:“我想问你借一下字典。”   徐梅忙点头答应,回头看了眼屋里,又迟疑:“我得先送留弟回家,一会我回来再拿给你好吗?”   “没关系……要不,我和你一起送吧!”年轻男人带着几分讨好地问着。   徐梅笑笑,牵了李留弟的手走出院子,却没和年轻男人并肩走,而是带着李留弟走在前面,男人也没有追上前来,只是慢了半步跟在两人身后。   李留弟就一直回头去看戴眼镜的男人,她回头回得太频繁,男人忍不住低头看身上是不是哪脏了,还下意识地去摸脸。   徐梅也有些羞恼,扯了李留弟好几下,李留弟这才回过头,眨眼着,低声叫出来:“胡文轩!”   啊,她想起来啦!这个男人不就是那个考上北大的知青嘛!   在知青返城的两个多月前,胡文轩考上了北大,赶在知青大返乡之前回了城,她隐约记得胡文轩返城的那天,很多知青送他,不知道是因为胡文轩考上的是北大,还是因为看到胡文轩离开,知青们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了,总之那天哭得很多,连跟着去的何海燕也痛哭失声,还是郭志国把她送回家的。   然后过了两个月,何海燕就跳河自杀了,那时候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李留弟之所以还能记起胡文轩这个人,也是因为何海燕的事儿。   因为后来村里人说郭志国要不是和何海燕有事儿,怎么那天会是郭志国送的何海燕回家呢?   那时候何家还要找郭志国拼命,可知青们都返了城,他们又上哪儿去找人?到最后还是就那样不了了之了,何海燕就那么白白死去了。   想到那些事,李留弟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垂下头去不吭声。   徐梅却当李留弟是被她扯生气了,不由扯了她的手一下,又低头看她。   被徐梅用探询的眼神看,李留弟忽然就笑了。   不管徐梅是不是利用她,她不在意,至少,徐梅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哪怕不全是真心,她也领情。   扭了头,李留弟忽然就问:“胡大哥,你咋不走快点?”   “啊?”胡文轩似乎有些吓到,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李留弟就扯着徐梅的手,往后拖了半步,到底是和胡文轩并排了。   徐梅目光一转,脸上就飞上两片红晕,胡文轩目光扫过,也不觉低下头去。   李留弟看在眼里,不禁偷笑。   她也是打从这年代过去的,自然知道这年代要谈恋爱的人是怎么样的,哪怕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一对小情人逛街时还是一前一后的,最多就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还得怕让别人看出眼底的情意绵绵,省得被人逮着说闲话,哪儿会像后世那些小年青,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甚至抱在一块堆开啃呢?   老了的时候进城去,李留弟就在街上见过,当时就差捂眼睛了,才知道电视上也不算瞎演,现在的人可不都是那样儿了。   李留弟不记得徐梅后来是不是和胡文轩在一起了,但要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应该是件好事吧?   徐梅长得就好看,胡文轩也是一样,那么多知青里,他是长得最白的,要是不戴眼镜,看脸庞还有点像《雷雨》里的孙道临,可以说在所有男知青里,他是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就因为这个,应该有不少女知青都喜欢胡文轩吧?只是不知道徐梅喜不喜欢? 第二十二章 打你个不着家的   不知道徐梅的心意,可李留弟愿意当把神助攻——是这么说的吧?   哪怕两个年轻人根本就是不太互相说话,她在中间掺和着也让两个人搭上了话,虽说不像后世电视剧里一样情情爱爱的,而是这道数学题,那个英语该怎么说之类的话题,听得李留弟都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可到底还是一路上没有冷场。   李留弟特意走得很慢,原来十来分钟就能走完的路,足走了半个小时,眼看着要到家门口了,她忙松开徐梅的手,挥挥手:“小梅姐,我回去了,胡大哥,你送小梅姐啊……”   不等徐梅说话,她就往李家门口跑去,徐梅有些好笑,不是不明白李留弟打的什么主意:真是没看出来,这孩子居然这么早熟……   “你小心……”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一脚迈进门的李留弟身子往后一仰,竟像是要跌倒似地从门里跄踉着后退出来。   徐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跑过去,还没跑近,就听到女人尖利的叫骂声:“死丫头,你还知道死回来啊!你说,一天都跑哪儿混去了?这都几点了?一堆衣服还没洗,你是找揍是吧?!”   随着喝骂声,一只鞋飞了出来,李留弟倒是机灵闪过了,那只鞋却正好打在冲过来的徐梅身上。   那只鞋也不知踩过什么地方,砸在身上就是一个脏脚印,还带着一股臭猪粪的味道。   徐梅多爱干净的一个上海女青年,当时就要吐了。   哪怕是下乡也有四年多了,可这个味儿……   捂住鼻子,她顾不得别的,先拿手帕一个劲地擦身上的脏鞋印,还没擦干净,白玉凤已经从院里冲了出来,一个箭步,先就拧住李留弟的耳朵了。   一看白玉凤拿着扫帚疙瘩往李留弟身上拍,徐梅也顾不得擦身上的鞋印了:“白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能打人呢?”   扭头一眼扫到徐梅身上的鞋印,白玉凤立刻咧嘴笑了,半点情面都不留地啐道:“呸,我打我闺女,关你啥事呀?要装好人,别处装去,我这里不留那庙里的观音娘娘……”   脸上被说得直发烧,徐梅也发了狠,抓住白玉凤的手,就是不让她打李留弟:“打人不对!你这样就是往哪儿说都没理啊!白大嫂,留弟是你养女,又不是你的阶级敌人,你不能这么虐待她。”   “虐待?啥虐待?”白玉凤笑得不行:“别和我一农村妇女说那高深的话,咱没学问,听不懂!我就知道,我八辈子贫农!咱贫农做事儿就没有错的时候……”   斜眼看着徐梅,白玉凤哼哼道:“俺们乡下就是这样,谁家孩子没挨过打啊?不像你们城里人,个个娇生惯养的,我们农村啊,不干活就没活吃,像死丫头这样不着家不干活还带着狗屁外人回家欺负自己妈的那就活该挨打……”   猛地甩开徐梅的手,白玉凤咬着牙狠狠地抽了两下,李留弟没躲过,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却硬是咬牙没哭。   早就想好不吃哑巴亏的,要是别人在这儿,李留弟肯定要大哭特哭,可偏偏这会儿是徐梅,李留弟不想让徐梅和白玉凤对上。   “小梅姐,你、你快走吧!”扭头叫着,李留弟根本就不觉得徐梅和白玉凤吵起来能占到便宜。   要是孙燕,还能和白玉凤对付对付,徐梅,太斯文了,根本就不成。   可徐梅这会儿怎么会走,李留弟越是喊她走,她就越觉得李留弟可怜,尤其是觉得自己刚才利用了这孩子,更想着要帮一帮她。   眼看白玉凤又要抽人,忙扑上去拉扯,可她能有多大力气,就算是这几年也是干农活,可和白玉凤比还是差得远了,白玉凤手一挥,把人甩开还不罢休,用力一攘,徐梅直接就仆倒在地,连手都蹭破皮了。   眼看徐梅受了伤,胡文轩不干了,冲过来扶起徐梅,张嘴就训:“你这个农村妇女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徐梅都说不过白玉凤,何况胡文轩,白玉凤眼一瞪,掐着腰就骂上了:“我农村妇女怎么了?你谁呀?城市里大少爷是吧?也不看看你自己站在哪儿,这可是我们农村妇女的一亩三分地儿,我呸,就你个小白脸,还好意思跑过来跟我吼,也不看看你老娘我是谁!就你那小样儿,老娘一锄头就能铲死你,也不知道哪个老娘们裤带松,把你露出来了,跑我这儿显英雄了……”   骂人的话,白玉凤那是一个顶两,不过几句就带了荤话,徐梅一个大姑娘,胡文轩一个没开过荤的小年青,两个人都是满脸通红,又气又恨,却偏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跳着脚骂人的农村妇女怎么斗。   可巧李铁牛打那院里出来,一看是徐梅,立刻就过来了。   “这不徐梅吗?怎么了?你看到孙燕了吗?我刚还去你们知青点,说她没在屋啊!”   李铁牛突然凑过来问话,徐梅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我哪儿知道啊?你没看我这儿正、正忙着嘛……”说到最后,眼圈一红,真是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一看徐梅这模样,再看自家婶子正跳脚骂人,李铁牛哪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眉毛一掀,沉声喝道:“二婶,你可消停点吧!这是干啥?你想咋的呀?还嫌你家不够丢人咋的?要打拉屋里打去,你耽这骂人徐梅他们干啥呀?你这样不团结下乡来支援的知青,可是犯错误知不知道?!”   “呸,我犯啥错误了?还支援呢?我看是你没少支援那些小姑娘家家的吧?”白玉凤冷哼着,却到底不好再在街上骂人,一把扯了李留弟的衣领,把人拎进院了。   徐梅迈前一步,似乎还想追,李留弟忙喊:“我没事、没……”   她话还没喊完,门就被白玉凤甩上了,只听得外头李铁牛陪着笑安抚人:“你们别和我二婶一般见识啊!她就一不识字的文盲,没文化可不就爱骂人咋的……徐梅,我送你回去啊,正好看看孙燕回来没……”   “呸,小色鬼,看着大姑娘就迈不动步咋的?还我没文化……”白玉凤啐了一声,顺手一巴掌打在李留弟脸上:“看啥看?!” 第二十三章 夏奶奶   目光阴沉,李留弟捂着脸,看白玉凤的眼神让白玉凤更怒,抬手还想打,李留弟却已经跑开。   “死丫头,你他妈地要是不把衣服洗完了,别想吃饭……”白玉凤尖着嗓子骂,又扯着嗓门喊:“有本事就把人领回去天天吃你的住你的啊……”   李留弟知道那是喊给徐梅听的,不过人家这会儿早就该走远了,白玉凤再喊也白费力气。   知道白玉凤不是开玩笑的,要是不把那堆脏衣服洗完,她晚上那顿饭是肯定没有着落。   李留弟也不吭声,进灶房往大水缸里一看,水就底下那一层,白玉凤白天在家根本就没打水,哪怕是后院就有口老水井,白玉凤都没动弹,这是摆平了等着她打水啊。   抿着嘴,李留弟拎了桶往后院去,站在井边,把着摇把轱辘把绳子解开了,却没把木桶往那钩子上挂,而是直接水一撒,就那么站在井边上看着水桶掉进井里。   这口老井比白玉凤还老,又深又黑,水桶掉进去,足有半分钟才听得“扑通”一声。   李留弟嘴角一翘,却立刻收敛,转了身一脸惊慌地回了前院:“水、水桶掉井里了……”   白玉凤立刻变了脸,先不去看水井,拿了扫帚疙瘩就要抽人。   李留弟这时候哪儿还会站在那让她抽,扭身就跑,满院子跑,撵得白玉凤放出来的那几只鸡又飞又跳地咯咯叫,一地鸡毛了她才往门口跑,拨了门栓跑出去就放声哭:“我真不是故意的!井那么深,桶掉下去我有啥法儿啊?”   白玉凤气得不轻,追上来手里的扫帚直挥,却愣是没打着李留弟。   倒是这时候不少下地回来的人站住了看热闹,有人还好心劝两句:“桶掉了就捞呗!你打她那桶就能上来啊?”   也有就想看热闹的:“该!成天惹事,这小孩两天不打就皮痒痒……”   李留弟怀恨在心,一头就往那人那钻,后头白玉凤打得快了,一时没收住手,扫帚疙瘩正好打在那人腿上。   那人“唉哟”一声,扯了白玉凤就不答应了。   白玉凤也恼:“胡玉兰,你想咋的?是你自己没长眼睛还怪我呀?看着我这教训孩子你不会闪着点?”   “你还有理了你啊?我和你说,白玉凤,你今天不给赔不是,我还就不答应了……”看人打孩子还能觉得乐的人怎么会是个善茬,那胡玉兰扯着白玉凤就不放手了。   李留弟喘着气才歇住脚,冷不防那头小傻子又从院里跳出来直奔她来了。   慌忙转身,一头却撞在人身上,李留弟头一抬,看到面前面色冷淡的女人,不禁眨了眨眼:“二、二奶奶……”   说是二奶奶,其实这位夏奶奶并不比白玉凤大上多少,也不过才四十三、四的样子,甚至因为没有生育过的关系,看起来比白玉凤还显得年轻一些。   可是因为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谁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二生产队的人都惧着她三分。   这个惧,却又还带着些瞧不起的意思,在胜利生产队,夏奶奶是个异类,都说没解放那会儿她被自己的亲爹娘卖到了窑子里,等解放从良了才嫁到队上。   因为这个,女的怕有点粘上脏的意思,男的呢,就算是有花花肠子的,表面上也很有点回避的意思。   说起来,夏奶奶是李家的直系亲属,她男人就是李家两兄弟的亲叔叔,可是这门亲戚,打从那位二爷爷十年前死了后,基本上就断了。   那时候李留弟年幼根本就不懂得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断不断她更是不明不白,可因为那年夏奶奶把她从猪圈里抱出来,她就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奶奶亲切,所以每次见着,都是喊夏奶奶。   现在,她倒是知道夏奶奶其实该叫二奶奶的,不过,其实叫什么都没关系的,夏奶奶也好,二奶奶也好,都是救过她的那个奶奶。   眼皮搭拉了下,夏奶奶看看李留弟,似乎是奇怪她突然叫出“二奶奶”这个称呼似的,只不过也没和李留弟说什么,只是冷着脸道:“都啥时候了,还不回家做饭,看热闹都能抵饱是吧?”   说着话,也不去多看哪个,慢慢悠悠地穿过人群往前走。   李留弟忙追上去,抢着从她肩膀上抢背篓:“夏奶奶,我背、我背……”   没抢过李留弟,夏奶奶也不说话,除了多看了李留弟一眼外,仍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李拴柱挠着头,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想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狠揍李留弟,那头白玉凤被胡玉兰缠住,气得破口大骂却无瑕再追打李留弟。   李留弟就那么背着装满猪草的背篓,慢慢地跟在夏奶奶身后。   从前她没太留意,只觉得夏奶奶走得慢,可是现在她却看出来了,夏奶奶的脚小——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吧?   走起路来身子有些晃悠,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再加上夏奶奶本身就个子娇小,大概都不到一米五的样儿,怎么看都像是个柔弱的女人。   可就是这么个柔弱的女人,守了十年寡,也这么一个人熬了过来。   夏奶奶家和李家正好是一个头一个尾,东北的村落和南方不一样,南方村子可能还是隔好远一间房,东北的村落却是一片一片的,哪怕是村子里,也是形成了街道似的成排房子,一栋接一栋的。   也因为都这么房挨着房,互相都很是了解,平常里也会互相关照,倒真的有点远亲不如近邻的意思。   可夏奶奶家就不这样,小小一个院,左右邻居听到院里的动静,就是张望,也都是默默的,根本就没人开口和夏奶奶说话。   李留弟一进院就感觉出来了,左右院子里有人在看她,大概这座院子也有个好几年没有客人来了吧?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发酸,只是当着夏奶奶的面,李留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把背篓放下,李留弟才要告辞,夏奶奶就招了招手:“进来——给你喝点水……” 第二十四章 有个狗窝也好   李留弟愣了愣,才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却忽然想起沈文就收了声。   身份是不一样,可夏奶奶待客的方式和沈文如出一辙,大概她们那时候过来的人都觉得“来者是客”吧,不吃点东西不喝点茶就走,怎么都是怠慢,不像现在的人,哪家都不会轻易留人吃饭,不是太小扣,实在是家里就那么些口粮,今个大方留人吃饭了,一顿是没啥,可总要那样,这一年可就不好过了。   跟在夏奶奶身后进了屋,李留弟要过了好一会儿才习惯这屋的昏暗光线。   不过是一间半的土坯房,有点矮,也暗得很,外头是半间灶房,也没窗,正房里光线也不足,屋里更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   李留弟也没好意思多看,被让到炕上她就老实地挨着炕桌坐了。   夏奶奶转身出去,她才抬头四下张望。   一个人过日子,年纪也大,又是小脚,赚工分都少,夏奶奶过得拮据也是想当然的事。   这不过十来平的小屋,除了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张用半块砖头垫起腿的破椅子之外,就再没其他的家具,就是炕上,也连个炕琴都没有,褪了色的被子叠得板正地放在炕里,衣服也不过是用包袱皮裹了的。   倒是炕里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让李留弟不禁起身去看。   这年头,少有去照相的,就不说乡下,哪怕是城里,家里摆上一个大相框,里面贴着一排小黑白照片,也是种潮流,这还是几年之后也流行呢,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   等看清了,才知道相框里都是夏奶奶年轻的照片,虽说过了也该有二十年了吧,但面容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   就是现在,夏奶奶也是眉眼好看,那会儿,更是个美人,不像现在穿的灰蓝色的大褂,而是穿的旗袍,黑白照,可是李留弟想那该是红色的,而且还是那种特艳的红,连同她的嘴唇,也是描得艳红,眉目如画,头发烫着卷,不像现在不是辫子就是胡兰头,那会的卷发和后世不大一样,却很有一番味道——嗯,就像是电影里的女特务,艳丽动人。   李留弟细细认了会儿,才看出这张大概也就两寸左右的小照片下方的小字是“飞仙”两个字,大概是夏奶奶的名字。   夏飞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李留弟只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忍不住就念了出来,等有所察觉回了头,才知道夏奶奶端着碗进来了。   分明是听到李留弟念了她的名字,夏飞仙定定地看了李留弟两眼,才把碗放在桌上:“过来吃吧!”   李留弟忙转过去坐,端了碗才知道竟不是水,而是一碗糖水荷包蛋。   用勺子切了半个鸡蛋,她直接就举到夏飞仙面前:“夏奶奶,你也吃。”   这年头虽说家里都能养个一两只鸡,但鸡蛋还是个好东西,平常在李家李留弟吃都不吃不到。   看看李留弟,夏飞仙摆摆手,嘴角露了点笑容,等李留弟开始吃荷包蛋了,她才小声道:“别和别人说我的名字……”   “哦……”李留弟眨巴眨巴眼,先还不明白,等想到了关于夏飞仙的那些传言,倒有些明白了。   飞仙、飞仙,可不是有点像是那种名字……   咽下嘴里的荷包蛋,李留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闷着头吃。   吃完了,她还不想走,夏飞仙瞅瞅她,也不撵人,抹身去拿了一只小针线筐,开始纳鞋底。   没人说话,小屋里静得很,可是偏偏李留弟就是很欢喜。   舔了舔嘴辰,她小声道:“我不想回去,她肯定要打我的……”   夏飞仙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做活,可分明她就是在听李留弟说话的。   李留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来了谈兴:“我想有个家呢!哪怕是有个狗窝,也是自己的——我有时候想,我亲娘对我好,我回去那是不是就是我的家了?可是我又有点怕……”   上辈子,她也回去过自己的家,她知道的,她的亲娘对她很好,可是到最后,她却还是没有留在那个家里。   如果有机会还能再回去,她一定不会嫌娘让她每天洗脸洗脚,不会觉得娘嫌弃她为难她,她会乖乖的……   抹了抹眼角,李留弟站起身,小声道:“夏奶奶,我回去了啊!你点上蜡吧,太费眼睛了……”   夏飞仙盯着李留弟,没应声,却是一直把她送出了门,快到门口时,她喊了一声,在李留弟回身时,从一旁的石桌上抓了一把菇茛塞进她手里。   “给我?”明明夏飞仙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李留弟就是开心,把菇茛揣进兜里,她咬了咬嘴唇,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夏飞仙。   她这一抱,夏飞仙的身体都僵住了,等到李留弟撒手,她都没缓过来,可是李留弟跑开之后,她却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李留弟跑远,才小声地呢喃了句:“这孩子……”   天都快黑了,李留弟一溜小跑,却仍是忍不住发笑。   眼看着快到李家门口了,她才慢起脚步,咬了咬嘴唇,想着一会儿该怎么逃了那顿打,说不定只能受着了……   站在门口,李留弟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就听到远处传来笑声。   是李铁牛,笑得那么开心,是见着孙燕了?   李留弟头一歪,闪身进了院,却仍是站在门边往外偷看。   因为是顺便把放学后在外头疯玩的李铁蛋一起拉了回来,李铁牛牵着比他小了十岁的弟弟,像牵个儿子似的,心情好了还会把他抱起来骑在他脖子上。   “哥,你咋这高兴?就因为孙燕姐?我不喜欢她,她都不给我糖吃。”   李铁牛笑起来:“臭小子,谁要你喜欢她啊?那是你嫂子,我喜欢就行了呗!”   心情显然是不错,李铁牛呵呵道:“你没看着我送徐梅进屋时孙燕那脸色啊!肯定她是喜欢我啊!要不然能拉拉脸吗?”   “哦……”李铁蛋哪懂这个,只是眨巴眼:“那、那孙燕姐要嫁你当我嫂子了?不要钱了?”   他一提钱,李铁牛的笑声就没了,好一会儿,才拍了下他的脑袋:“小屁孩懂个屁啊!”   “我咋不懂?”李铁蛋立刻嚷起来:“妈说了,咱家没钱,二叔家才有钱呢!”   李铁牛的声音一顿,才问:“二叔家有钱?!” 第二十五章 煽风点火   门外,光听李铁牛的声音就知道他在兴奋,门里,李留弟也跟着兴奋起来。   刚才还在犯愁逃不过一顿打呢,可现在她是半点都不愁了。也不蹲在门后听壁角了,李留弟直接就往屋里跑。   一进屋,白玉凤一眼扫到,就去抓扫炕条帚,还没开打,先就骂上:“死丫头,你还敢回来哈!”   挤过坐在炕桌边上吃饭的李金库就冲着李留弟过来了,眼看着她都举起条帚了,李留弟大声喊道:“我回来通风报信的——铁牛哥马上就来借钱了!”   一听这话,白玉凤手里的条帚愣是没落下来:“你说啥?啥钱?借钱?!瞎说啥呢?我哪儿有钱借他啊?”   想都不用想,借钱这种事没得商量。   李留弟就知道白玉凤最在乎的还是钱,打她什么的都得排在后头。   白玉凤还只是骂,李金库却是想得更深入。   刚才白玉凤要打人时他跟没看到似的,这会儿却是把筷子一放下,招手喊李留弟过去了:“你咋知道你铁牛哥要来借钱?过来说……”   李留弟过去是过去了,却是一个劲地喘粗气,还小声嘀咕:“刚才就光想着回来报信了,跑得太快了……”   眉毛一掀,李金库不快地瞥了眼李留弟,喊李玉华:“给你姐盛碗大碴粥。”   “凭啥让我侍候她啊?”李玉华脸一拉,张嘴就驳。   李金库就更不高兴了:“你和谁嚷嚷呢?”   咬着嘴唇,李玉华没敢吱声。因为哥是个傻子,她在家里备受宠爱,可白玉凤再惯着她,李金库却不是那样的人,这年头男人在家里头最大,女人说话的声儿都小,更不用说孩子们了。   “这孩子了,吃完了快去写作业吧!”白玉凤生怕李金库发火,忙过来冲着李玉华使了个眼色,李玉华“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筷子放在桌上,扭身就下了炕。   李金库一拍桌子,就要下炕,白玉凤忙推了李留弟一下:“还不赶快说!”   被吸引了注意力,李金库又坐回桌边,那头李玉华也赶忙拿书包,一副“我要写作业了”“我很忙”的样子。   李留弟撇了撇嘴,伸手去接白玉凤盛的大碴粥。   白玉凤给她盛粥自然是盛的稀溜溜,倒正好当水喝解渴了。   看着李留弟喝得香,白玉凤直咬牙:“喝完没?你饿死鬼投胎啊?就只顾着吃。”   李留弟只当没听到,端着碗灌水饱,恰好赶在李金库眯起眼要发怒之前放下了碗:“就刚才,我看到铁牛哥和铁蛋,两人说什么孙燕要嫁给铁牛哥当媳妇,做铁蛋大嫂,还说我大娘说了要朝咱家借钱,铁牛哥说了,二叔家有钱,二叔都当了这么多年的会计呢!”   “屁!他说有钱就有钱啊?!”白玉凤直接开骂,李金库却是抿着嘴唇不吭声。   李留弟暗暗偷笑。   李铁牛说没说这话不重要,只要她说他说了,那他就是说了,李金库绝不会真个去追侄子到底说没说过那话。   这年头,公社生产队是没多大油水,可是不代表真的什么都捞不着。   李金库做那些事儿瞒着自己媳妇,可重生回来的李留弟却是清楚得很。   他那小金库是怎么来的?那九分钱一盒的经济烟是怎么来的?白玉凤可是不爱把钱从兜里往外掏的,李金库想抽烟,那就得自己想办法。   “你咋不出声呢?”看李金库闷着头抽烟,白玉凤更恼了,恨不得上去扯男人一把,可想想他那臭脾气,白玉凤还是拉着脸怨道:“我可和你说,咱家是一分余分钱都没有,你侄子想借钱,连门都没有……”   “你少八扯几句吧!”李金库没好气地哼了句:蠢女人,当他爱借钱?!   要说抠,李金库绝不比自己老婆白玉凤大方,可是他是个爱多心的人,一听李留弟说完那几句话,心里就开寻思上了。   怎么铁牛就说他当了好几年的会计这话呢?难道他知道点什么事?要不,就是他顺嘴胡说的?   不成,这钱真是不能借。别说他家是真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也不能借,要借了,可不就是给了别人把柄,真当他这个会计是好当的,有油水呢!   吐了口浓烟,李金库只闷着头抽烟,白玉凤一看他这出,气得直咬牙,却不能说啥。   死鬼!当她真不知道他有小金库啊!平常不说不代表啥都不知道。男人攒的小金库那不也是她的?现在家里没事,要有事儿还不得把他的小金库都掏空了。   今个儿,他要是敢把攒的那些钱拿给他侄儿,那就没完!   两口子各想各的心事儿,倒是让李留弟借机抓了个两掺面的馒头吃。   李拴柱气得“啊啊”叫,想从李留弟手里抢下馒头,李留弟几步就退开了,人也悄无声息地往外头去。   只是人还没走出屋,外头就传来李铁牛的声儿:“二叔,二婶儿,都在屋里呢吧!”   白玉凤咬牙起身:“要债鬼上门了……”   “说啥呢?那难听……”李金库啐了句,张嘴应:“在屋呢,铁牛啊,快进屋来吧!”   不用他喊,李铁牛也迈进屋了,迎面看到咬着馒头往嘴里噎的李留弟,张嘴就说:“呀,留弟啊!你说说你,不是我这当哥的说你,好模样的往人知青点跑啥?到时候丢了点啥东西,就不是你拿的也往你身上赖了不是……”   李留弟喉咙一哽,真的差点让馒头噎住。   那头白玉凤已经发火了:“咋的了?知青点丢啥了?留弟,你是不是偷人家吃的了?还是偷人家雪花膏了?”   梗着脖子把馒头咽下去,李留弟哼道:“妈,你没听清铁牛哥说的话吧!他是说到时候呢!咋的,铁牛哥,谁和你说啥了?你也还知道是要往我身上赖是吧?别人都说胳膊肘得往里拐,你咋还往外拐呢?再怎么着,我也姓李,被人说你堂妹偷东西,你也跟着光彩咋的?”   李铁牛就是借题发挥,好有过开场白,哪儿想得到李留弟居然敢这么噎他啊!   被这么噎了句,心里头也有点火:“留弟,你是属狗的咋的?分不清好赖话啊!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还把我当吕洞宾咬啊!” 第二十六章 童养媳   这是里外里,都把她当狗啊!   李留弟气得脸上发烧,却强行压下怒火。   上辈子遇事就是大吵大闹,事儿没解决,还人人都把她当疯子看,这辈子可不能再重复那样的错。   嘴角抽了半天,李留弟到底笑得难看:“都怪我没上过学,脑子笨,竟连铁牛哥你说的是好话都没听出来。可真是蠢,还以为是孙燕姐和你说啥了呢!刚才我去时孙燕姐就和同宿舍的人吵呢,说啥开水被人用了,我还说这水被人用了再烧不就得了,就这也算偷?”   白玉凤在旁边听,也是乐:“我就说城里头姑娘矫情儿……”   李留弟也笑,就算是笑得难看,盯着李铁牛,她也还是个笑。   李铁牛却笑不出来:“你说孙燕刚才就在知青点?不是才回去的?”   “可不是嘛,她们都在屋听收音机呢!”李留弟笑眯眯的,看着李铁牛脸色难看,心里却是高兴极了。   孙燕就在屋,可人就不想见你,让人告诉你不在你能有啥法儿?生气了?那找她吵去啊!有那闲功夫吵个架玩多好啊!挤着来给她上眼药干啥?   脸色变幻,李铁牛到底还是咬牙把火气咽了下去,凑到炕桌边上笑道:“二叔,这不,我今个儿来有点事儿。”   这开场白刚一说完,李金库就截住了:“铁牛啊,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有事儿想找你和你爹商量呢!要不,咱们去你家……”   李铁牛眨巴眨巴眼,笑道:“二叔,你有啥话就这儿说呗!”   他过来借钱那是瞒着家里的,就他妈看不上孙燕那心思,他就是借了钱,也不一定给他娶媳妇,所以这事儿还得瞒着他妈。   李铁牛想得好,李金库却是皱眉:“二叔啊,想和你家借点钱,这事儿你爸不点头你能作主啊?”   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住了,李铁牛腮帮子上都鼓了块肉,咬牙咬得谁都看得出:“二叔,你啥还要朝我家借钱呢?就不说咱屯子里的人了,就咱两家,紧挨着,哪儿还能不知道你家过得比我家好太多了呢!”   “瞧你这话说的,铁牛,我家就我这么一个劳动力,你家除了你妈,那全是劳动力,我家还能比你家过得好?”   叹了口气,李金库又抱怨:“你别看你柱子弟是个傻子,可能吃啊!成天除了睡就是吃,家里这点口粮他就得吃一半去,要不是还指着他给我传宗接代,就他这能吃样,养头猪也不养他啊!?”   “咳咳……”白玉凤一阵猛咳,就算是知道这是在搪塞侄子呢,可也没有把自己儿子比成猪的,要不是李铁牛还在这儿,白玉凤真要过去掐一顿了。   咳嗽了咳嗽了,可到底心不甘,白玉凤就“嗷唠”一嗓子吼李留弟:“还不去洗衣服,等着谁洗啊?”   李留弟呶了下嘴,没动:“桶不是掉井里了吗?啊,铁牛哥,帮我把桶捞上来呗!都说你人老好了,要不是老帮着知青姐姐们干活,孙燕姐哪儿知道你人那么好呢!”   李铁牛的眼角直抽,盯了李留弟一眼,他还真不好说不想帮忙,只能讪讪道:“留弟是长大了,这说话都会拐着弯说了哈……”   李留弟笑眯眼,不吭声。   白玉凤也直接:“正好啊,铁牛,帮着二婶把缸里挑满水呗!你看你二叔见天的不着家,把生产队当成家似的,你弟又是那样……”   暗暗咬牙,李铁牛也只能呵呵笑:“成,二婶,我先挑水。二叔啊,一会儿咱们再说。”   李留弟领着李铁牛出屋了,白玉凤立刻就尖着嗓子低叫:“李金库,我可跟你说了,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生的,你要嫌,有本事就把他领到河边淹死了去啊!看看到底没了后是谁哭……”   李金库气得脸色发青:“你嚷嚷个啥?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就这么着,咋的?你想借铁牛钱啊?”   “我没那闲钱,有那钱还留着给我儿子娶媳妇呢!”白玉凤气哼哼的,白了李金库一眼。   李金库头一扭,表示懒得理她,那头低头写作业的李玉华却忽然抬起头看过来:“妈……”   “干啥?”白玉凤没个好声气,等反应过来是李玉华喊她,忙又放柔了声音:“咋了?有啥事啊?是不是没吃饱?”   李玉华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露了个怯怯的笑:“我就是想说,那个啥……我哥娶媳妇,那不现成的吗?我姐就能当他媳妇啊!”   “瞎说啥呢?”李金库先出声呵斥:“小孩家家的,知道啥媳妇不媳妇的?”   李玉华像是被吓到似的,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听老师说的,说以前还有童养媳呢!那我姐可不就是在咱家白养的?”   “尽瞎说,那是啥时候的事儿了?没解放时的事儿,这会儿哪儿还有啥童养媳啊?那都是剥削阶级做的坏事……”   李金库说得挺气愤,白玉凤却是动了心思:“童养媳啊?你狠叨小华干啥呀?我看她说的就挺有理,那咱们就白养留弟这么多年啊?吃咱们的喝咱们的,可不就得让她还咱们点好处?”   皱起眉,李金库训道:“你快小点声吧,让人听着成啥了?你……”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尖叫:“这是干啥呢?”   顾不得再说了,李金库忙喊:“还不快点出去看看,大嫂过来了,不知道又得闹成啥样儿呢!”   “闹?有啥闹的?不就是让他儿子挑挑水嘛,有啥大不了的?咋的,你个当叔的还支使不了侄儿啊?有那工夫给那群小妖精干活,帮我挑个水还有啥了……”白玉凤站起身,还打扫了下衣摆腿上的灰,才走出屋去。   李金库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也不往外头去。   老娘们的事儿,他一大男人不跟着掺和。   李玉华瞅着李金库不动地方,撇了撇嘴角,抬了抬屁股,却到底还是又坐正了身子低头写作业,只当听不到外头王桂花的叫骂声。   “真是不是你儿子不知道心疼是吧?我自己个都心疼儿子下地累,从来都不让他干啥活,你倒好,我儿子才来你家多大会儿啊你就让他挑水!白玉凤,你这心都长歪了啊!” 第二十七章 还礼   要说兄弟俩就紧挨着住,那是亲近,可妯娌两个,那就不好说了,至少白玉凤和王桂花这个嫂子那是两天不掐架,三天早早地就得吵上几句。   对付外人时还算是个帮手,可互相对付时那也是从没嘴笨手软了过。   王桂花嚷嚷的声儿大,白玉凤也不含糊,眼角一挑,笑道:“大嫂啊,你说说铁牛那么壮的体格,就帮我挑个水能咋的了?怎么着,你看不惯他帮我这个婶子,还想看他去帮着那群小妖精干活儿啊?”   别看没谁当着女知青的面叫,可在背后里小妖精小妖精的,一群农村妇女可没少叫,一听白玉凤说这话,王桂花就知道说的是谁。   要说她是不愿意儿子帮着白玉凤干活,可要帮着那群小妖精干活,她更不愿意了,可这时候不能认熊啊,眉毛一掀,王桂花哼道:“瞧你那满脸绉子,你倒想让人帮你干活呢,也得有人啊!真有那本事,你也去外头招两汉子来帮你干活呀!使唤别人儿子算什么能耐啊?”   白玉凤一下就乐了:“嫂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让别人听着,还当咱妯娌两个多不正经呢!我说嫂子,你这么大气性,等铁牛媳妇进了门,你可咋受啊?怕是你儿媳妇就是让铁牛给盛个饭倒个水,你都得气个半死吧?!这日子——啧啧……”   吵架那得也有技术,今天白玉凤的技能满点,句句刺中王桂花的心窝子,狠狠瞪了眼白玉凤,王桂花扯着嗓子骂:“你倒是想生儿媳妇的气了,也得你儿子能给你娶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白玉凤脸上的笑立刻就消了。   要说她刚才是戳王桂花心窝,那这会王桂花就是直接戳中她的死穴了,再不能轻松自如地掐着玩,白玉凤一跳三丈高,高着嗓子直接开骂王桂花八辈祖宗。   这样的骂架,王桂花不怕,一叉腰,骂得比白玉凤还大声。   原本还想着快点挑完水好和李金库说借钱事的李铁牛是彻底绝望了,放下扁担,过去拉了自己妈,他好说歹说总算是把王桂花拉回了家,却也再不好意思转回来商量借钱的事。   且不说李铁牛在家抱怨自己妈,只说这头白玉凤阴着脸,一眼扫去,阴沉沉地盯着抱了大木盆出来的李留弟,脑门上青筋仍是一跳跳的。   倒了八辈子血霉,和王桂花那泼妇做妯娌,老天爷咋不打道雷把那泼妇劈死——还说我拴柱……   目光微凝,白玉凤盯着李留弟,忽然就想起了刚才自己个闺女说的那话。   小孩说者无意,可她这个大人却是禁不住要多想。   拴柱那样儿,以后找媳妇是难,哪家好好的大姑娘乐意嫁给拴柱那样的啊?可要是留弟,打小就一块堆长大的……   “留弟啊……”   李留弟打了个冷战,抬头看着脸上带笑的白玉凤,心里头发颤。   白玉凤这人,要真想讨好谁那也能拉下脸,可是对她,那就从没有过好声气,别说她这声叫得明显有问题,就是真叫得亲切十足,李留弟也只当那是夜猫子嚎丧。   “啥事?”李留弟粗声问,身体很明显地绷紧了,自然露出防御的姿态。   一看她这样,原本还想装得和蔼可亲的白玉凤一下就火了:“啥啥事?好好洗衣服,看要是洗不干净的……”   嘴角一撇,白玉凤甩手走了。李留弟眨眨眼,低了头狠狠地在搓衣板上洗衣裳,却总觉得背后毛扎扎的,分明白玉凤就是在一直看她。   到底是为啥?难道是因为李铁牛说的那些话?归根到底,还是孙燕的事,刚才在知青点,她就说啥丢东西……   咬着唇,狠狠把手里的衣服砸进盆里,溅起的水花扑在脸上,凉冰冰的。   已经九月底,天越来越冷了,可天再冷总都比不过心寒。   今天这顿打是逃过去了,可谁知道哪天又因为啥事身上又挨条帚疙瘩呢?   想起来就觉得肉疼,李留弟心里暴戾之气更盛,突然就发了狠:“不送你点礼,怎么能对得起你和人说我呢?”   心里头发了狠,李留弟第二天就下了手,等到周志勋发现那本手抄本不见时说啥都晚了。   自然不怀疑是被父母拿去的,他一寻思就想到了李留弟,直接就拍桌子吼人:“是不是你拿的?李留弟,你可别和我说不是——除了你再没别人……”   李留弟也没否认:“是我拿的,那书你不是看完了吗?”   “看完怎么了?看完你就能——还我!”   明明一个“偷”字就在嘴边,可周志勋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字,李留弟看着他,抿抿嘴,忽然就笑了。   多有意思,她没想偷别人还说啥丢东西的话,可现在她偷了,这人反倒不说她偷呢!   “书我借借,等以后我还你……”   “借?我说借了吗?你快拿来……”周志勋气得不轻,扑过来就扯李留弟:“快拿来,要不别怪我搜身啦!快点的,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带坏小丫头片子……”   “没有,没有,真没在我身上……”李留弟躲躲闪闪,周志勋却真的开始上手,只是一个躲一个摸,一个错身间,手就摸上了不该摸的地方。   手一顿,周志勋立刻缩手,看着飞快护住胸的李留弟,他讪讪地道:“也就荷包蛋似的,有什么好护着的,我还嫌硌手呢!”   “周——志勋!”怒吼一声,李留弟扑上去就打。   周志勋慌忙闪躲,急着叫:“又不怨我,你要是好好拿出来不就没这事儿了,喂喂,我可是你老师……”   追得气喘,李留弟脚步一顿,咬牙道:“都说了不在我这儿,我早就已经藏……”   “藏哪儿了?”周志勋扭头瞪她:“我说……你不是自己看吧?”   “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摸摸手,亲亲……”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李留弟勉强笑道:“我、我没看。”   周志勋半眯了眼,看着李留弟,忽然就问:“你老实说,你又干啥坏事了?还是借我的书干坏事是吧?”   下意识地反手摸脸,李留弟怔怔地问:“你咋知道?” 第二十八章 萝卜公章   才问完,李留弟心里就叫“糟了”,刚才周志勋可能还只是猜,可她这么一回,可不就坐实了?   咬了咬牙,她蚊子叫似的:“我、我也就——谁叫她先坑我的……”   “啊啊……就是这样!”看着李留弟突然喊了嗓子,周志勋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指着李留弟:“这才像个样子!敢打我就收拾你,敢害我就宰了你,做人就得有气势,你就该当着面去收拾人家啊?比背后使阴招爽多了……”   李留弟的脸一下就红了。   这人,是不是还记恨她上回在小礼堂说的那些话?   紧抿着唇,她暗磨牙,却到底说不出别的话,周志勋的话不中听,可是实情啊!背后阴人的确不像是好人做的事——那……   “我当坏人成不成?”   没想到李留弟会突然问这么句,周志勋一愣神,突然就拍着桌子笑起来。   等笑够了才睨着李留弟上上下下地打量:“嗯,坏人也挺好,其实告诉你个秘密,我也挺喜欢阴人的——所以,你到底是做什么了?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一听到周志勋说帮她,李留弟的眼睛就亮了,完全没有被套路了的觉悟:“我就是把那本书藏李燕箱子底下了……”   “然后呢?”等了半天周志勋没等到后半截,终于忍不住自己问了。   眨眨眼,李留弟都想咬手指头了:“就会被发现,批斗她——吧!”   她总不能说她知道大队上会来人搜禁书吧?说起来具体是哪天她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没等来搜,她放在孙燕箱子底下的手抄本已经被人拿走了?真是的,该放在她箱子里的,可也得她能打开她箱子才行啊!   看李留弟一会皱眉,一会撇嘴,脸都快皱成苦瓜样了,周志勋不禁大乐。   你不是成吗?不是还敢和我支巴动手嘛!还当你多能耐,说穿了也不过是个糊涂蛋!   “就放本书,然后就等着人发现了是吧?”   虚点了下李留弟,周志勋笑道:“我看你可得等个一年半载了。”   “不用那么久……”及时收声,李留弟有点心虚地呵呵两声。   周志勋歪着脑袋看她,忽然问:“你想不想让那个孙燕快点遭殃?”   当然想了!   李留弟连连点头,看着周志勋,又有点警惕:“你想让我干啥?”   “你说呢?”周志勋笑起来:“看你也不笨,该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啊!”   咬了咬牙,李留弟瞪着周志勋:“你说吧!到底是啥事?”   周志勋笑眯眯的,就好像被瞪的那人不是他似的:“既然拿了我的书,总得还我才对吧!我这人也不贪,拿了我一本,还我十本……”   “好,以后还……”   李留弟的话还没说完,周志勋就晃手指了:“我这人不喜欢被人欠债,要还就现在还。”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李留弟又是生气又觉得好笑:“我上哪儿给你弄书去啊?想让我抄,你觉得我那字你能看得下眼去不?”   “没让你抄,你去图书馆给我借啊!”   “啥?图书馆?”李留弟瞪大眼:“你不是想让我去县里吧?图、图书馆——开门吗?”   “开啊!只不过借书就不容易了。”周志勋笑着晃了晃手指:“你想也该想到,我不会让你去借什么毛选吧?”   当然不会了,可那什么《少女之心》图书馆肯定也没有啊!   李留弟差点就要笑了,你倒想让我去借那些禁书来着,可你觉得我能借出来?   好像听到了李留弟的心声,周志勋笑睨着她,轻声道:“那得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能给我拿回来十本书,我就帮你,要是不行,我就去喊你偷我的书了!”   这回,李留弟想笑的心思是一丁点都没了:“那个……”舔了下嘴唇,她眨了眨眼:“出去办事不都得有介绍信吗?我也没介绍信啊!咋去啊!?”   “介绍信,简单啊!你等着啊!”周志勋甩下李留弟转身进屋。   周志勋人一走,李留弟跳下凳子就往外头跑,可是跑到院门口又转了回来:她这会是能跑了,可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辈子,周志勋想喊还是能去喊啊!   她才坐回去,周志勋就从灶房里转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夸了句:“真乖……”   李留弟的脸就青了:敢情这家伙一直盯着呢吧!要是她真跑了,他后头可能还有得似手段玩她呢!   看看周志勋手上的胡萝卜,李留弟眨巴眨巴眼:“我不吃……”   周志勋笑倒:“谁说要给你吃的……瞅着吧!”   李留弟还真只能瞅着,一开始看到周志勋拿着小刀在胡萝卜上划来刻去的,李留弟都没反应过来他是在玩啥,等到周志勋终于放下刀把那一面朝向她时,李留弟才明白过来周志勋竟是用胡萝卜刻了个公章。   这年代的公章不像后来管理得那么严格,可就是这样,也没见过谁竟敢用胡萝卜刻公章的。   李留弟虽说也后来也是个常和人掐架的,可私刻公章这事那是从没做过,她自己常觉得是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民,这会儿一看到周志勋竟做了这样的事,立刻脸色大变,十分警惕:“你要干啥?”   “不是我要干啥,是你要干啥。”周志勋虚点了下李留弟:“不是说介绍信嘛,一会我就给你开,嗯,你看这个公章上我刻的是泰来农场,以后你不去还书都没人找得到你。”   嘴半张关上,李留弟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她是半文盲,不是全文盲,还认得公章上的字,可就算公章写的是假的,她人却不是假的啊,到时候找还不是找到——唉,等等哈,现在好像还不是到哪儿办事都得用身份证呢!   七几年的时候,出门办事,不管你是住店、买车票、看病,用的都是介绍信,还真没人说你把户口本拿出来我看看,为啥不要身份证呢?这会儿还没有身份证这个东西嘛!   咬了咬牙,李留弟开始觉得跑去图书馆借书这个事也不是不可行的,要是真成了,周志勋总不会再因为手抄本的事为难她了吧?   这会儿她只记得周志勋说要去喊她偷书的事儿了,全忘了还有孙燕那回事。   “成,我去!不过,那个我咋去县里?走着去?” 第二十九章 新名字   七六年的时候,农村的交通工具基本还是靠马车,可就是马车,那也是队上的,不是你说用就能用的。   要是走到公社上,在马路边上也有公交车坐,可那得花两毛钱的票钱,李留弟浑身上下都摸不出一分钱。   要不,还有现在最拉风的出行方式,骑自行车,李留弟倒是真想骑自行车,这个身体还没骑过,她记忆里可是骑过好几十年了,那叫一个又快又稳。   可她想骑,也得找得到啊!李金库倒是骑着辆自行车,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李家的,可知情的就知道了,那是二生产队的。   二生产队买这辆自行车,是为了去大队上方便,基本上是谁去大队上谁就骑,可到底不是天天都去大队上办事,李金库就长了心眼儿,天天都比别人出来的早走几分钟,抢占那辆自行车,还爱有意无意地把车子锁上,钥匙就他自己揣着,时间一长,那辆自行车倒像成了李金库自己一人似的了。   除了这辆自行车,满生产队,就没谁家还有自行车的。这年头农村都是指着那点口粮过日子,谁家还能攒下闲钱买自行车啊?   没有钱、没有车,李留弟觉得她能倚靠的也就只能11路,她这两条腿了。   好在记忆里县城她还是经常去的,应该不会迷路。   周志勋倒是有些惊讶似的,似乎没想到李留弟居然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只是盯了她两眼,就笑了:“我请你坐车,要是你真的把书借出来了,我说不定一高兴还请你吃饭呢!”   李留弟眨巴了下眼:“你有粮票?”   这个年代,在外头吃饭可不是你有钱就能吃到的,不管你是买个馒头还是吃碗面条,那都得要粮票。   不是李留弟瞧不起周志勋,而是在农村就没啥地方去弄粮票去,再说周志勋也就比她大两岁,家里就是有粮票也不该落到他手。   可她这一问,却像是点着了炮仗,周志勋立刻就炸了,脸一搭连理都不理李留弟。   没办法,李留弟只能趴桌上把周志勋让她写的那半页字贴描完了,就默不作声地走了。   说是做了她的老师,可周志勋这老师其实也不讲什么课,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出来的字贴,又丢给李留弟一只钢笔,每天半页字贴,写完自己走人,要是多问几句,说不定周志勋就要急。   这样的学习方式和李留弟想的还是有点出入,但几天下来,她倒平和下来,每天那半页字贴都是认认真真的,几乎是十分爱惜地写完。   上辈子她这个半文盲写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哪怕是闺女在十岁上都开始笑话她一手狗扒字。现在有机会重新把这笔字好好练练倒是好事。   想着明天要去做大事,李留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知青点,和徐梅借了书包。   这年头自然没有什么LV、古驰,知青们背的军绿色书包那就是最时髦的包包。   李玉华一直都想要一个这样的书包,可惜说了一年多,还是只能背她那个用花碎布拼的小书包。   军绿色的挎包,用的不过是绿色粗帆布,掀盖、带扣是刷了绿漆的铁皮扣,款式嘛,就只有基础款,几乎十几年也没见过改进。   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军挎包,不仅仅是时髦,那还是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好像背上它就能高人一等,背着包的人,要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大概就是从心理上觉得自己走在时尚最前列的感觉,不亚于背着限量版LV炫耀。   徐梅倒没有多问,很爽快就出借了书包,还拉着她问这几天都学了什么,李留弟答得有点心不在焉,眼角一直就在偷瞄孙燕的箱子。   女知青点几间屋,一间屋里大概住了八个女知青,一溜大炕好睡,可衣服日用品就不大好放了。   又没有衣柜什么的,基本上就都是用箱子装着,条件好的用的是木箱子,条件不好的就用纸箱子装,还有那打从来了就是一个三角兜子的,总之都是放在一处的。   这屋里的女知青,孙燕和徐梅都是从上海来的,两人的家庭环境应该都是不错。   徐梅到了之后求着男知青帮着打了个木箱子装东西,而孙燕却一直是用的从上海带来的皮箱。   这年头的皮箱不用问就知道是真皮而不是革,花纹倒没什么稀奇,可用的皮子是真材实料,厚厚的皮料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箱子上的金属佩件大概孙燕也是经常用油擦的,亮晶晶的晃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孙燕的皮箱。   那本手抄本就被李留弟压在了皮箱下面,李留弟这么看也看不到个究竟,只是觉得那皮箱看着好像没动过地方,那就是说手抄本仍然压在下面呢,只是还能放几天就不知道了。   咬了咬唇,李留弟更觉得明天的事儿一定得办成了,不知道周志勋会怎么做,可不管怎么着他要出手总比她强。   说到底,她就算是重活一回,也只是一个没经过大世面的农妇,上辈子也就和邻居吵个架的能耐,要说真的做什么大事,她还真没那经验。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手脚麻利地把饭烧上,自己先偷揣了两个烀土豆,也不好往借的书包里揣,直接塞进衣服口袋,烫得直哈气。   没等白玉凤起来拦她,李留弟就拎了篓子抛下一句去割猪草跑了出去,等白玉凤骂骂咧咧地追出来,人早就已经跑得老远了。   也不知道周志勋从哪儿找来的印泥,李留弟细看他写的那封介绍信,还真像那回事。   开头就是:尔河县图书馆,兹有……   这格式,李留弟倒是见过,一副公事公办,打着官腔的感觉,而且还给李留弟编了个名叫李明慧。   “明慧?”李留弟在嘴里低念了几句,越听越觉得喜欢。   周志勋却是逗她:“不喜欢?要不就直接写你真名,或者写上张三李四……”   “不用不用,我喜欢——真的喜欢……”李留弟第一次对周志勋笑得这么真诚:“你和我说说,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呗!我听着真好听——比我两个名字都好听……” 第三十章 老县城   “两名字?”周志勋扬起眉,虽然没问,可那神情却分明是在问。   李留弟抿了抿唇,才小声道:“你不是知道我是收养的吗?除了李留弟,我还有个名字,叫温二娣……”   不管是哪个名字,都显得那个随意,她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反倒是周志勋帮她取的这个假名字,倒是显得很有深意。   盯了李留弟一眼,周志勋看似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是谁啊?那就是出口成章的才子,哪怕是取个假名字,也得美——明,明亮、明朗、聪明、光明;慧,那自然就是智慧,所以明慧就是聪明又有智慧,还有明媚像像阳光一样……”   没等周志勋说完,李留弟已经笑起来,果然灿烂明媚如阳光,周志勋一时看花了眼,竟是把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李留弟却是低低地把“明慧”念了一遍又一遍:“我现在就叫明慧,我以后都叫明慧……”   撇了撇嘴角,周志勋似乎想说什么,可看了眼李留弟脸上的笑,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目光一转,他手一指:“车来了……”   李留弟转过头,就看到一辆车慢悠悠地晃过来。   真的是晃过来的,那辆红白相间的客车,在李留弟眼里真是太老太旧了,车身上掉漆生锈就不说了,那车速慢得像拖拉机,下面的行李箱没关,大大小小的袋子篮子塞了个满,车窗里吊下一个篮子,里头两只肥鸭还在“嘎嘎”叫个不停。   想起记忆里大大小小的车,再看这辆古董似的老客车,李留弟觉得有点魔幻,可这就是现实。   现在像尔河这样的小县城,根本就不可能自己买新的公交车,一般来说,这些公交车都是大城市淘汰下来的,自然又老又旧,开一路,没坏半道上就是运气好了。   就这样的车,那还是得走城乡线,像县城里,别看是城里,连这样的公交车都没有,交通不是自行车,那就是11路。   虽说现在还不是市场经济,私自卖东西那都是走资本主义路线,是要割尾巴的,可不妨碍去城里走亲戚带东西,只是这个“亲戚”是个什么亲戚,那又得另说了,客车售票员可不带问你的。   客车不大,却早就挤满了人,李留弟和周志勋上了车,别说坐了,连站的地儿都快没了。好在胜利公社离县城不算多远,站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就进了城。   都九月了,还挤得满头是汗,下了车,周志勋还在四下打量找方向,李留弟已经直奔客运站出口了。   现在客运站还没改建,看起来又旧又破,可大致位置上还是没有变,大喇叭广播里还在放着“北京的金山上太阳光芒照四方……”   往外走,又有拿着手提喇叭,穿着蓝工作服的人在大声喊:“出站的旅客请往左拐,往左拐——大门正在施工,请从左面角门出站——喂,说你呢!我说大姐,你咋还不听指挥……”   从善如流,李留弟紧了紧肩上的军挎包,跟着人流出了客运站,站在门前看着眼前的街景,有那么一瞬间,神情有些恍惚。   这样的尔河,她曾见过的,虽然早就尘封于记忆中,记不大清楚,可是这会儿却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拂去了蒙在她记忆深处的那层灰尘,让那段过去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仿佛到处都是灰蒙蒙,如同黑白老照片一样的街景,李留弟的鼻子有些发酸。   客运站是在靠西门的位置,再往西走,城壕边上,就是她的家——她出生的那个家。   尔河县老县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城,东西南北也不过都是两公里,城墙拆了,可老护城河却留下来,四条大城壕,把城里城外划分开来。   街道纵横,如同棋盘一样,把尔河县分出东南西北,在这里,从来道都是直来直去的,哪怕是那些小胡同也都是直的一条又一条,不像别的地方,有些街道胡同七拐八歪,看着都要迷路的样儿。在尔河,只要你知道大概方向,直着找过去,不管是哪儿,一找一个准。   站在街上,李留弟的眼睛一直盯着西边,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就这么跑去,跑去那个曾给过她短暂温暖的家。   抬了脚,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不自觉地抿得紧紧的,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李——明慧!”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李留弟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她回过头看着周志勋,有些迷茫。   “你知道路啊?往哪儿走啊?这边……”周志勋没好气地拉了把李留弟,走了几步又喘气:“都饿了……”   李留弟也不吭声,默不作声地从兜里掏出已经凉了的土豆塞了一个给周志勋。   “烀土豆?”周志勋扒了皮咬了口就喊:“都回生了!”   土豆这东西,对东北人来说怎么吃都好吃,可要是回生了那就真是不怎么好吃,得热热才行。   听到周志勋报怨,李留弟也不应声,只是把嘴里的那口土豆咽下去,伸出了手。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周志勋又气又笑:“你想干什么?不是给我的吗?还想要回去?小家气劲儿……”说着话连咬了两口,还特意在李留弟面前晃晃:“我就吃了吃了吃了没有了,有本事你上我嘴里抢啊!”   眨巴了下上发,李留弟默默地转过头去: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周志勋却是得意地哼了声,把头仰得高高的,好似打了胜仗似地转身:“这边,跟我走……”   老县城就是和后来不太一样,房子矮,多半都是砖瓦房,也有好些个土坯房,就是街面上也不像后来都是高楼,最高的也就是个三层楼,那是商场,不过现在不叫商场,而是叫一商店。   啊,那边的以后是被个人租下来开的大超市,现在却叫百货大楼;还有那边的供销社,以后都是个人摆的摊床;那边的二副食现在可是红火,可后来却是扒了盖的小电梯;老电影院还在啊!是哪年着火烧完了,后来重盖了好像也好几年没见电影院开张了;那边的三商店也是,着了场好大的火,那会儿好多人在熄灭后的火场上捡那些没全烧毁的东西,她来得完了,就抢着个变形的搪瓷盆子……   哟,这中心街这还立了个人民英雄纪念碑呢!她都不记得这块儿还有这么个碑了,后来这里是修了个转盘道,中间是个大花坛,可能后来生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尔河的中心街原来还有这个碑了吧? 第三十一章 禁书   从中心街往北拐,走两条街就是图书馆,就修在街边上,后来这里也成了商场门市房,图书馆则是往后挪了一半的位置,得从小巷子穿过去才能找到。   不过那个时候,破旧的图书馆也基本形同虚设,根本就没人到这里来借阅图书,倒是李留弟,每次走过时都忍不住往小巷子里瞅两眼。   上辈子就是个半文盲,对于读书这种事,她总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连带着,对有学问的人也是充满了尊敬。可现在,她却要在这样的地方骗人。   咽了下口水,李留弟昂头看了看老图书馆的门脸。   石头砌起来的门脸,就和很多东北建筑一样,带着明显的俄式风格,李留弟是不懂这个叫巴洛克风的,可是她在电视里看过,冰城那边好多都是这样的房子,看着就觉得洋气。   现在的图书馆,也是怪冷清的,和后来挺象,只是后来是人不爱上图书馆了,要不就是不爱读书了,要不就成天捧个手机低头族了,这图书馆就渐渐成了个摆设。   现在图书馆冷清,却不是人们不爱读书了,而是能出借的书太少。刚开始闹起来时,烧了好大一批书,像从前说的世界名著,都成了大毒草,封资修一律要禁掉。   不只是国外的那些名著,就连国内的四大名著也基本被禁,图书馆里有好些书都是封存不外借给个人,除非是对公,借回去进行批评教育式的学习。   周志勋现在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李留弟总觉得他其实并不对能借到书抱多大的希望,要是真想借到书,他就该自己出马的,而不是让她进去。瞧这会儿抱着肩膀冲着她乐的这样儿,分明就是想看热闹。   看出来周志勋是看热闹,李留弟反倒不慌不怕了,心里头憋着股劲儿:你想看热闹偏不让你看成!我就借成书喽,你不是说请吃饭嘛,就宰你一把。   “一会吃啥呀?可别小扣似的就给吃碗面条。”   李留弟一说这话,周志勋就乐了:“不是说了得借到书才请的吗?你就那么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借到?”   李留弟哼了一声,也不说话,眼角一转,看到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立刻甩开周志勋跟了上去。   周志勋眨巴眨巴眼,也跟了过去,只见李留弟几步追上那个男人,笑着和他说话,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那个男人笑眯眯地点头,走时还和李留弟挥了挥手。   有心过去问,可李留弟一转身就往借阅室去了。   现在的图书馆门还是开着,但和没开门也没什么两样,冷冷清清的,借阅室的门就敞着,两个中年女人端了椅子就坐在门口说话唠磕,李留弟走过去,两人连屁股都没抬下。   其中一个只是专心磕瓜子,就好像没看到李留弟一样。另一个倒还算负责,虽说态度也不是多好,可这年月所有的服务行业都这样,真是不能挑理。   “干啥的?”把瓜子皮吐在地上,中年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李留弟,沉声道:“现在不外借儿童读物了啊……”   李留弟头昂得高高的,因为她是站着的,倒有点像是居高临下看人的意思:“谁说我要借儿童读物了?同志,你是瞧不起我们咋的?别看我们年纪小,可我们也是小将出身,出了名的老革命,不带像你这样瞧不起人的哈!”   她态度这么一硬,中年女人反倒软了。   这年头还真不好说,别看这小姑娘年纪小,前几年闹得最欢的可都岁数不大。   虽说看衣服实在有点不像,可这不还背着军挎包吗?再说现在谁家也不比谁家富裕,穿满是补丁的衣服太正常不过了。   “就是不借儿童读物,我们这里现在也不太对个人了——你是想办借阅证?现在只能借《毛选》、《红岩》《林海雪原》什么的,你还要办?”   李留弟郑重点头,带着一股生硬的感觉,却又显得格外庄重,倒真是有点像是年纪不大的少年被委以重任的感觉。   “你们也看到了,我是和我们农场办公室主任一起来的,他现在上楼去办事了,所以借书的事就交给我了!这是我的介绍信。”   把介绍信往前一递,李留弟板着脸,就没露半点笑。   不过这会儿不笑反倒更像是那回事儿,女人看看介绍信,再看看李留弟,呶了下嘴,似乎是在掂量:“要借什么书?”   “《毛选》是要借的,还有一些书,我自己进去看……”李留弟声音一顿,又道:“我们农场要开展反对封资修的宣传活动,这些书是要借给工作组看的,批评教育嘛!就得自己先读懂了才能去批评教育别人,你说对不对?同志。”   被李留弟的一本正经扰得有点糊涂,女人欠了欠身往楼上看了看:“刚才是看到你和人说话……”   “你们信不过我,要我去喊我们主任?听说他是去见你们馆长的……”李留弟特意顿了下,才道:“那我上楼喊他。”   “唉,不用了!小同志,你自己进去看看吧,想借什么书自己捧出来,我给你登记。”   李留弟心里“耶”了声,脸上却仍是半点笑容都没有,抬脚就往里边走,她还没走进去,就听到后头周志勋喊:“李明慧!你也走太快了,不是说了让我帮你的嘛……”   脚步一顿,李留弟回头瞄一眼,沉声道:“是你走太慢了!就你这样的工作态度还能做好工作?主任怎么说的?”   周志勋讪讪一笑,冲着门口的女人一点头,贴着边就跟着李留弟进了借阅室,等走到书架背后就一个脑瓜崩弹在李留弟头上:“说谁呢?说谁呢?还有点尊师重道的意思没了?”   李留弟翻了翻眼皮:“你要借什么书?还不快点!”   周志勋哼哼两声,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借阅室大概得有个百来平,成排的大书架,摆了不少书,却都是落了灰,空旷旷的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声音一高,竟有点回声儿似的。   虽说屋里就两人,可门口还坐着呢,到底都不敢高声,周志勋手指一比划,两人专往最后面的书架钻,根据经验,越是后面的书,就越是不能外借的。 第三十二章 偷书不是偷   李留弟还不知道该拿什么书,周志勋却是眼一扫就知道是不是他要看的。   拿了本书,李留弟翻来覆去半天,也不知道要不要:“这本……”声音一顿,她看着正把书往裤带里塞的周志勋,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不是说“借”嘛?虽说没打算还,但你往裤子里塞是啥意思啊?   扭头看看李留弟,周志勋笑得欢畅:“你不知道?偷书不是偷书,就是偷那也是雅贼。”   说着话,走过来顺手把手里的书要往李留弟怀里塞,李留弟急得抓住衣襟,不让周志勋撩她的衣服。   “你、你干啥?”太着急,她说话都结巴了。   周志勋瞪人,突然就笑起来:“你想什么呢?不是吧!就一荷包蛋,我还能做什么?”   李留弟大恼,恨不得一爪子挠花周志勋的脸。   荷包蛋荷包蛋,我又不会一直是荷包蛋?虽说事实证明她不是那种很、很大的女人,但她也不是平胸好吧!   小兔崽子,这是不把我当女孩看啊!这么随便。   咬了咬牙,李留弟接过那本黄色的薄册子,眼一瞄,是一片金色的麦田,一个稻草人,上面的书名,她倒是认识的:《麦田守望者》。   没听过,不知道是什么书,不会是农书吧?是因为她是农村姑娘,所以给她这本书?   一想到这儿,李留弟就拧起眉,狠狠瞪了眼周志勋。   周志勋却没理会她,又转过去在书架上乱搜。   李留弟撇了撇嘴,背了身把那本书塞进衣服里面,顺手在书架上一摸,一手的灰。   随手拿起一本书,还没看封面,先翻开里面,一行一行的短句子: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花,不凋不败,妖治如火……   这,就是诗吧?好美——这样的打动人心。   她是不是也可以做一朵夏花?   笑了笑,李留弟抚了抚封面,把那本小诗集藏进衣服里。   等两个人从高大的书架后面走出去,手里都捧着一叠书,这还只是表面上的,衣服底下一人藏了三、四本书。   正磕瓜子的女人一抬头,看到两人过来了,忙起身,嘴里报怨:“怎么挑这么多啊?”   坐在书桌后头,示意两人把书放下让她登记:“咦,这个不是数学书吗?这个也借?”   看周志勋点头,她撇了撇嘴,继续登记:“《飘》啊,这个太封资修了,还是别拿了……”   “大姐,既然要批判,那就得批到点子上,你说我们要不是看懂了这棵大毒草毒在哪儿,怎么去教育宣传呢?”   周志勋笑嘻嘻的,压着手下那本厚厚的书,不让女人拿走。   女人看了眼周志勋,到底还是放了手,目光一转,就道:“这个《红楼梦》可别让小年轻看啊!呀,你们俩个可不就是小年轻,我可和你们说,听说有个小年轻看这书看傻了,整天就想耍流氓……”   李留弟眨了眨眼,看看厚重的线装书,很想说“我看过电视剧的好不好?好看着呢,什么耍流氓啊?”   只是这话可是不能说,那头周志勋却笑:“我懂我懂,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少壮啊不读水浒……您看,我都知道。”   被周志勋逗乐了,女人白他一眼:“还真知道点……不过我们馆原则上借书一人只能借两本的……”   “大姐,我们又不是个人,你看我们这不是代表我们农场……唉……”   周志勋突然抬头喊了一嗓子,李留弟一抬头,就看是她刚才故意跟上说话的那位,不禁咬了咬唇。   周志勋却是笑着招手:“主任,咱们一会外头车上会合啊!”   那男人有点莫名其妙,但被喊“主任”还是笑着挥了挥手。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点头:“那好吧!我给你们登记,你们给我留个条子,半个月内一定要把书还回来,还有啊,这书是借去内部研究交流的,可不能往外头传啊!现在有好些个小年轻,正经上学就没见他们那么爱读书,尽在背后传书看——啊,我可不是说你们啊!看你们都能工作了——有十五了?”   这话是和李留弟说的,李留弟的个子现在不高,人瘦,脸也腊黄的,可现在这年头,家家都吃得差不多,个个都缺营养,什么钙片是根本没见到,更不用提什么喝牛奶啥的,个子矮那是普遍现象,也不好就因为这个判定小姑娘岁数,看神情还是有点小大人样儿的。   李留弟头一抬,倒一本正经地道:“比那个还大呢。”可不是,她都老太婆一个了,哪儿能才十五啊?   周志勋瞄了一眼李留弟,笑笑,却是热情地伸手去握女人的手:“大姐,还得感谢你对我们农场反封资修宣传小组的支持,回头我让我们主任亲自来送表扬信。”   一说表扬信,原本还有些怠慢的女人立刻眼睛亮了,也站起身,和周志勋热情的握手,甚至还帮忙找了个大布袋子:“没事没事,这三角兜子都旧的,你们就拿去用吧!不用客气……”   等出了门,两人回头看一眼,确定没人追出来,同时大大叹了口气。   叹完气,两人一对眼,几乎是同时叫:   “说谎精!”   “虚了毛子——”   “你说谁呢?!”   异口同声,两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同时扭头,但很快,周志勋就拉了李留弟一把:“傻啊?还不快跑?!”   可不是得快跑。   李留弟撒开脚丫子跟在周志勋身后,跑出十几米远,肚子那就“哗啦”掉出本书,她忙回身捡起来,再跑,又掉一本,只能停下来,把藏在衣服里的另两本也掏出来装在军挎包里。   那头周志勋也是,手忙脚乱地掏书,装好了,还抬头问李留弟:“能背动不?”   胡乱点头,李留弟背着包就冲了出去,后头周志勋又气又笑,笑骂了声“不够义气”才追上去。   两人一直跑出一条街才停下脚步。   喘着粗气,叉着腰,李留弟呼哧带喘地道:“请、请吃饭……”   周志勋“哈”的一声笑了,才要埋汰埋汰李留弟只知道吃小猪上身,就见李留弟忽地一下直起身,眼神发直地看过去,也不说话,拔脚就冲向街对面。   亲爱的,你们在看吗?如果有在看,来个评论呗?感觉在单机版,心里莫名地发虚。 第三十三章 好像是我爹   “唉……”   周志勋看得都愣了,等想起来追时李留弟已经冲到街对面,一路往西追去。   “喂、喂……”周志勋大声喊着,一路猛追,恨不得把扛在肩上的大三角兜子丢在路上。   书这东西沉,他背着这么个大兜子,怎么可能追得上李留弟?还好李留弟不知怎么的,就自己慢了下来,慢慢停下来就那么站在道边上傻乎乎地看着前头,路上有一辆暂新的绿吉普驰过,尘土飞扬,扑了她一脸她都没反应。   现在不像后世,到处都是水泥铺的道路,就是大城市,一般也不过是沥青泊油路,尔河这样的小地方,现在还多是土道,可不是车一过就一脸灰。   旁边推着自行车,边走边和人说话的男人“呸呸”地直吐:“显白显白,就知道显白,就咱这疙瘩地儿,还用得着买车?这革委会的刘大书记也不知道咋想的……”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女人已经一把扯住他,小声呵斥:“你才咋想的啊?啥话都敢往出冒,也不怕……”   声音一顿,她扭头看看呆呆站着的李留弟,皱眉:“大妹子,你让一让啊!”   李留弟转头,眼神仍带着迷茫。   男人就乐了:“八成是个傻子,放心,没事啊!”   李留弟目光忽闪,看看男人,往旁边让了让,仍然没有说话。   后头的周志勋这个时候赶上来了,扯着李留弟训人:“你干什么?突然就跑了,我还以为你……李明慧?李明慧!”   眼珠终于定住了,李留弟看着周志勋,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却到底没有笑出来,眼睛一眨,竟是泛上水意:“我、我好像看到我爹了……”   “李会计?”周志勋掀眉:“不能啊!你要看到他还带……”把个“追”字咽了下去,周志勋小意地看着李留弟:“你亲爸是吧?”   点点头,李留弟吸了下鼻子。   周志勋立刻就拉起她的手:“往西边去了?我带你去追他……”   看着周志勋认真的侧脸,李留弟眼睛眨啊眨,忽然就笑了。   这个总是横横的,好像霸道又无赖的少年其实有颗再温柔不过的心。   “我不去了……”抽出手,李留弟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就是追上他,他也不会带我回家的。”   “咋的?”学着李留弟的口音,周志勋皱眉道:“他是你亲爸,怎么可能不带你回家?”   “他不要我的!”李留弟小声说着,垂下头,想了想又道:“他只要儿子的。真的,我娘生我时,是生的龙凤胎,奶水不够,就把我给了老李家——他们只留了我弟,不要我……”一句话说完,她就想哭。   以为过了一辈子不会再为这样的事儿生气,可是原来悲伤从来都没消失过。   “我只是不明白,为啥后来又生了闺女,就不送人了,为啥六个孩子,就把我一人送人呢?”低声呢喃着,她只觉得心里头像烧了一把火,把她的心烧成灰黑灰黑的,可那灰烬里,却居然还藏着一丝希望:这辈子我不再像上辈子一样那么死倔,爹娘会不会重新要她?   她不再问为啥就把她送人了,也不去抱怨痛恨,她会乖乖地去洗脸洗脸,也不再往弟弟书包里塞赖蛤蟆,是不是她就能够回去?   其实她一直在试图理解。   娘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只活了六个。在她之前,大哥银河刚刚夭折,听说那是个又聪明又乖巧的孩子,得了痢疾,大夏天的病得都爬不起炕,娘打着扇子赶苍蝇,他却说“娘,别赶了,就找块布盖我脸上就行,你太累了……”   娘说她那时候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心里想着这话太不吉利。果然过了不到一星期,银河就走了。   都说是孩子的名起得太大了,老天爷才要收回去。等到生下一对龙凤胎,就取了乡土的名,儿子小名叫二狗,女孩叫二娣。   后来这个成了大哥的二狗叫了温佑安,可女孩却始终都只是二娣——不过才两周大,温二娣就因为亲娘的奶水不足,被抱到乡下送了人。   一直长到十四,才头一回见到亲娘。而那时候,她已经又有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五个孩子,她是唯一一个送人的,为啥呢?就是家里再困难,可到底不是还养活了五个孩子吗?为啥就不能把她也接回来呢?   就因为这个,李留弟怨了一辈子,娘死时她问“为啥把我送人”;爹死时,她在灵堂上冲着尸体狠狠啐了一大口唾沫;再后来年纪大了见了弟弟妹妹,她也总是说“可不是把你们给人啦,要是我像你们似的留在城里,谁说我就不能出息呢?”   上辈子,她恨啊怨啊就那么过了一辈子,可是现在却禁不住想:要是她不再像上辈子一样,是不是她也可以过不一样的生活?   “我会回家的,很快就能回家……”低语着,李留弟抹了抹眼睛,转头看周志勋:“不是得请我吃饭?”   周志勋直掀眉毛,看李留弟嘴角微微翘着,好像并不因为刚才没追上亲爹而难过了,才算是放了心,可嘴上却是冷哼:“就知道吃,你猪啊!?”   李留弟啐了声,跟在周志勋后头慢慢挪步子。   这年头要吃饭,不是随便哪个道边就有饭店的,那路边摊,后来说的大排档什么的更是没有。   现在的饭店那都是国营的,像是现在她们站的人民饭店,那就是国营饭店。   门上挂着两个红幌,在后世已经很少挂幌的了,但在现在这个年代,饭店挂幌那是必备。   红幌,就代表它是汉民饭店,卖猪肉。要是挂了蓝色的幌,那就是清真饭店,只卖牛羊肉,你要是进去点猪肉的菜,那就是在骂人,要挨骂的。   这个幌也是有讲究的,上面的白塑料花,那是说馒头,中间的红圈像盘子的是说包子,下面的红穗就是面条,这三样基本就是东北的主食。   人民饭店挂两个红幌,那就是说它是基本小饭店,要是挂一个,那就是小吃铺,挂到四个那就算大饭店了,要是敢挂八个幌那就和后世的星级饭店一个样了。不过,在尔河,还真没哪家挂八个幌的。   就是最大的国营饭店第一饭店也只是挂四个幌,那已经算是尔河数一数二的大饭店了,李留弟上辈子就没进去过。 第三十四章 七十年代的餐饮业   一进门,也没人迎过来带位啥的,正抹桌子的一个穿白褂子的女服务员抬起头,麻搭了他们一眼,爱搭不稀理的,扭身走开了。   还是另一个男的服务员,看两人都坐下了,看着是要吃饭的样子,才过来问:“要吃点啥?墙上都写着呢!吃啥点啥啊,别浪费。”   看两人没立刻答,他摸摸夹在耳朵后边的烟就要走:“看完了喊我……”   这时候,果然没什么“顾客就是上帝”的观念。   李留弟摸摸鼻子,扭头去看墙上贴的白纸。   这时候的国营饭店都是这样,没有什么菜谱,就是用一张大白纸贴在墙上的价格表,纯手写,看字还是写得不错,应该还是毛笔字。   眼一扫去,最前面的一块是早餐:大果子(油条)7分,麻花3分,豆浆3分,豆腐脑5分,包子5分,烧饼3分……再下面才是炒菜,便宜的有炒素菜,炒土豆丝两毛,炒白菜一毛八,带肉的像是肉炒黄瓜8毛,肉炒蒜台8毛,还有烧豆腐8毛,挂浆地瓜8毛,拌大拉皮1块,再贵的就是红烧肉1块6,红烧鲤鱼两块,干烧海杂鱼2块6,小鸡炖蘑菇三块八……   这年头的物货看着是真低,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的工资也低。像他们农村是吃口粮的,不分钱。城里开工资,普通员工一个月的工资大概也就是28块左右,这样算,这个物价就也不低了,再回上现在多得是大家庭,一家里有个四五个孩子的都不算多,这样的普通人家一年大概都上不了一顿饭店吃大餐。   这时候的炒菜是不要粮票的,只要拿钱就可以,但要是买主食,就得要出粮票了,比如说烧饼一个二两,那除了3分钱之外,你还得出二两粮票,以此类推,像后面的肉丝面那就得出粮票,还有包子、饺子都得收粮票。   刚才是催着周志勋请吃饭,可进了饭店,李留弟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那些贵的炒菜扫一眼就过,看了半天,想了又想还是想点碗炸酱面,这个便宜,一碗一两的才一毛钱。   “那个,我就吃炸酱面,一两吧!你可以吃肉丝面,要二两的。”她说得小声,有点怕服务员听到嫌他们点的东西少,这年头的服务员可不像后世,要是嫌你了可是直接就给你甩脸色的。   周志勋怪怪地看了李留弟一眼:“你给我省钱?”   是这个意思,可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李留弟笑笑:“这儿不面条都是纯白面做的吗?我还没吃过精白面做的面条呢!”   白她一眼,周志勋沉声道:“饺子也是精白面——同志,我们要饺子……”   李留弟都想伸手捂他的嘴了,趁着服务员没过来,忙小声道:“吃饺子干啥呀?你看一两二毛五,才7个,都吃不饱。”   “谁让你就吃一两了?”瞥了李留弟一眼,周志勋冷哼道:“怎么着,瞧不起小爷?”   嗄,小爷都出来了!这京痞那味儿啊。   撇了撇嘴角,李留弟不吭声了,周志勋直接喊服务员:“来半斤饺子,再来个红烧肉,一个拌大拉皮,啊,挂浆地瓜你吃过没?”   李留弟眨巴着眼,看着周志勋只是扁着嘴不说话,周志勋也不等她回话,直接就要了挂浆地瓜:“不是有格瓦斯吗?来两瓶!”   拿钱记完了周志勋点的东西,服务员算帐贼快:“五块零五分,半斤粮票,拿着这个那边交钱拿票……”   给完票了还用眼盯着周志勋,好像是怕他一听价就跑了似的。   周志勋却是半点磕巴都没打,拿了票就往一边的窗口去了。   两个收钱卖票的窗口就只开了一个,一个胖女人收了钱,还直拿眼盯周志勋:“这年头咋啥败家的都有……”   眉毛一扬,周志勋直接就怼回去:“我败你家家了啊?”   “说啥呢?”胖女人气得满脸通红:“小孩家家的还不是拿家里钱出来败!我是你家长,早就大耳光子扇你了……”   “呀,真稀奇了,我爸妈都没说要打我呢!胖大婶,你倒是出来啊你……”   胖女人忽地一下起身,气得指着周志勋却说不出话来,还是后头有人打圆场:“干啥呢,小王,就算小同志说话难听,你也不能这样呀!小同志,四块八毛五啊!这找您的一毛五分钱……”   周志勋收了零钱,还要甩个“卫生球”过去。   回到桌边,把票交给服务员,这才算是点完餐了。   从周志勋开始点餐,李留弟就一声都不吭了,看周志勋和收款员怼,她直磨牙,却是半声都没出,她不吭声,周志勋反倒更乐:“这才乖,以后跟我出来,你就得这么乖知道吧!”   李留弟咬牙,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个词:“沙文猪!”   没想到上辈子电视上学会的词重生了回倒有了用处。   “你说我什么?”周志勋眉毛一掀,瞪着李留弟,却不是生气的样儿:“哈,你果然是胆大包天啊!不是说尊敬老师吗?你就这么尊敬的?”   被这么一问,李留弟脸涨得通红,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正在为难,两瓶玻璃瓶的汽水空降而至。   盯了两小一眼,服务员把塑料吸管丢在桌上,转身走开。   可气氛到底是缓和了,李留弟抿了抿唇,小声道:“你不能这样,就算是你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要是沈教授知道你这么乱花钱……反正,我觉得太浪费了。”   周志勋眼皮一翻,睨着她只问:“你觉得你会剩菜不?”   眨眨眼,李留弟想了想,摇头。   东北菜出了名的大菜码,从来上菜都是十六寸的大盘,啊,就像现在上的这个红烧肉,实打实的搪瓷小盆,满满当当的一盆。   可就算是菜码大,重生后的李留弟胃口也比重生前大得多,那么大的两掺面馒头两个都不觉得饱,这会吃好吃的怎么可能会剩?   “那不就行了!”白了李留弟一眼,周志勋把筷子塞到她手里:“不管多少钱的东西,只要吃进肚子里那就都不叫浪费!李留弟,你要跟我学的还多着呢!要真想认真做我徒弟,就得跟得上——”他反手指了指脑袋:“我这里!我怎么思考,你就得怎么思考!懂了?”   求留言,对手指盯着你们,这么卖萌你们难道不动心? 第三十五章 沙文猪没叫错   “沙文猪、沙文猪……”胡乱拍打着周志勋的脑袋,李留弟尖声叫着,完全没有半点顾忌。   脚步一顿,周志勋晃了晃脑袋,扭头,虽然看不清背在身后的李留弟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是光这撒酒疯的样儿就知道肯定不好看了。   “显白你还坐个新词是吧?哼,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这么一句……猪猪猪,你才真是猪啊!”低声碎碎念,周志勋认命地摇了摇头:“就没见谁喝个汽水也能醉的!就是个格瓦斯你也醉成这样——喂,你不是借酒装疯吧?”   “装、装疯……”李留弟跟着重复,又一巴掌打在周志勋头上:“你个坏蛋!不许命令我这个那个的——不许你打我……”   被打得哭笑不得,周志勋真想立刻把背上那人丢在地上,可是到最后还是苦笑着把人好好背着:“算我倒霉!下回别想我再和你喝酒——不是说东北女人个个能喝吗?你这可给东北女人丢脸哈……”   嘴上再报怨,却到底还是把人背到了客运站,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又陪尽了笑脸求着人给让了个座,他自己是捞不着座位了,远了又怕李留弟迷迷糊糊地掉地上了,只能把大布兜子往地上一放,自己就坐在布兜子上,紧挨着李留弟坐在过道上。   “臭丫头,看你醒了的……”还没骂完,李留弟头一歪,靠在了他的肩上。   周志勋的声音一顿,侧了脸看着李留弟:“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嗯……”李留弟哼唧了两声,居然还有点轻微的鼻酣,还抬手抓了抓脸,小嘴严肃地紧抿着,不像是睡觉,倒像是时刻要准备着冲上去和谁打一架。   不知怎么的,周志勋就低笑出声:“臭丫头,闭上眼睛了倒还显得有那么点可爱……”   老公交一路晃晃悠悠,李留弟居然睡了一个很久都没有的好觉,等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车已经快到胜利公社了。   揉了揉眼睛,她有那么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等转过头对上周志勋的眼睛时,她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枕在周志勋的肩膀上。   猛地坐起来,起得太快,她差点就倒在身边的大娘身上:“哟,姑娘,可小心着点……”   “对不起、对不起……”一叠声地道歉,李留弟的眼睛却是始终都在盯着周志勋。   太惊悚了好不好?她怎么会倒在周志勋的身上呢?   “你觉得呢?”好像听到了李留弟的心声,周志勋笑眯眯地问了句,还倾近了身逼视着李留弟。   李留弟下意识往后仰,吞了下口水,手已经抬起来了,只是还没打出,就听到售票员在喊:“胜利大队到了啊,要下车的都收拾收拾下车啦……”   周志勋立刻缩身,李留弟打出的手就僵在半空,化成爪子尴尬地挠了两下。   那并没有周志勋已经起身,一踢脚下的布兜:“你拎着啊!”   李留弟看着他转身就走,想说的话只能咽回肚里,弯腰拎布兜子,差点就没直起腰来。   这么沉也让她拎,果然沙文猪这称呼没叫错!   咬着牙,李留弟挪着小步挤下了车,看周志勋连头都没回,也只能咬牙跟上。   还好这种三角兜子她上辈子常用,把袋子重新系过整个都斜挎在肩上,虽说沉,可也比那么拎着要强得多。   “你怎么那么慢啊?”周志勋脚步顿住,回头吼了一嗓子。   李留弟咬牙,小声回:“你拎这么沉的东西试试啊!”   “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刚才我还真试过了,不只是拎那么个袋子,还背了个活死人呢!”   “背、背……”李留弟眨巴着眼,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记得了?”周志勋俯身逼视她:“你是怎么坐上车的不记得了?连怎么撒酒疯,乱打人,还让我背你都不记得了——这个可真是忘得好是吧?”   “我、我是你背上车的?”李留弟真想揪揪自己的头发,看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的。   怎么能让周志勋背她?还:“我、我撒酒疯?打你了?我也没喝酒啊!”   “是没喝酒,一瓶格瓦斯嘛!李留弟,连小孩都不会喝醉……啊,也不对,你自己就是小屁孩哈!”   “谁是小……”把半后截话咽了回去,李留弟真心觉得自己还是装熊的好:“对不起啊,我从来没喝过格瓦斯,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喝多……对不起啊!对不起……”   把这事揭过去吧!实在是人生中的黑历史啊!老大一把年纪——不,她是小孩、小孩……   在心里碎碎念着,李留弟再不敢提东西拎着沉的话,好似化身大力士,咬着牙一路小跑,生怕周志勋再来找后帐。   周志勋也不说接东西,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时不时地探头:“很沉是吧?辛苦是吧?”   咬着牙,李留弟哪敢再报怨,只是闷头不吭声。   她是不吭声了,可偏偏周志勋居然还就是一直来撩:“你说句很累啊,然后求求我,求我我就帮你拎了!”   屁!我求你你就帮我拎?我咋不信那个劲儿呢?   咬着牙,李留弟发了狠,硬是一声不吭:她是想明白了,这人吧,活在世上谁都不能靠,就只能靠自己。   就这么一路走了十来里地,进了周家,李留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沈教授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李留弟那样儿吓了一跳,忙去倒水:“留弟,你是怎么了?先喝点水,别起那么猛,周志勋,你干什么呢?还不先把包给摘下来!你怎么能让留弟自己一人背那么沉的包?”   被自己妈呵斥,周志勋沉着脸,阴阳怪气的:“她不是女中豪杰嘛!不是不爱求人嘛!既然那么本事,当然得她自己背了……”   “又说什么呢?”沈文气得直掀眉毛,李留弟却是笑着道:“沈教授,是我要背的,不关周志勋的事……对、对了,我叫明慧了!”   沈文一愣,那头周志勋听到“明慧”两个字,眉毛一掀,神情忽然就放松下来,虽然还是没和李留弟说话,却是过来帮忙把大布兜子摘了下来。   沈文的注意力这才被转开,扶起李留弟让她慢慢走几步,眼睛却是看着周志勋:“那是——哪儿来的书啊?!” 第三十六章 打架   书是怎么来的,自然不会真个告诉沈文,也不知道周志勋是怎么和沈文说的,反正到最后她没再追究这些书的来路。   两母子进屋说话,李留弟就捧着那本诗集看。   泰戈尔是谁,她不知道,诗集里的诗她也不是全都能看懂,但那种词句之美,还有字里行间的情感激荡却让她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周志勋走进来,顺手拿过她手中的诗集,翻了两页就笑了:“泰戈尔的诗,好书!没想到你还有点眼光,自己还找了本好书——一首好诗,读后只觉齿颊余香……”   李留弟眨了眨眼,其实没多懂周志勋说的话,又不是吃饭,怎么会齿颊余香?   周志勋也不理她,捧着诗集念:“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一首诗念完,看李留弟双眸闪动,好似藏了万千星辰在眼底,周志勋抿着嘴就笑了,转过去从一堆书里翻出一本,放在李留弟面前:“从明天起,你就看这本书,有字不会就写下来,我再教你,什么词不明白也是一样的,都记下来——你那个本子还有几页?如果没有了和我说,我送你。”   抿了抿唇,李留弟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她用的本子还有铅笔都是徐梅给的,再向周志勋要,她真的是不好意思。   没听到李留弟回应,周志勋也不在意,转了身过去整理书,等过了一会儿回来时,就看到李留弟已经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头一个就是那本书的名字——飘……   “这个字念飘——飘流、飘浮,你看这个字里有个风字,就是说随风飞扬——树叶在风里飘动,就是这个飘……”   周志勋答应教李留弟读书时不情愿,可真教起来倒还是满认真的,虽说和正统的教学完全不一样,却好在还是挺新颖的,只是绝不是耐心的老师。   “这本书为什么叫飘,我想是因为女主角一生都在飘泊,嗯,不只是在说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感情——唉,你自己看吧,反正看完这本书,你就明白了。”   半懂半不懂,李留弟捧着书在老柳树下看书,中间沈文过来,见两人都在看书,也不打扰,只是放了一壶菊花茶,又去找了本书也坐在桌前读书。   周伯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一大两小对坐无言,都是沉溺在书的世界里。   从前可不是这样,他那个儿子不是不爱书,可更爱的是在外头胡闹发疯,哪怕不屑和生产队那些孩子玩小孩的游戏,却也不喜欢在家里呆着。   看来给他找了个学生还是没错,都能定下性在家看书了。   这么想着,周伯言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李留弟惊觉,一看天,太阳都要落山了。顾不得别的,匆匆和周家人告别,拎了放在门口的柳条篓就往回跑。   还是先去把书包还了,也顾不上去看手抄本被拿走没,话都没说两句,就跑了回去。   这一顿打大概是难逃,李留弟已经心里有数,进门迎面飞来一只鞋,她直接就闪身避开。   白玉凤近攻擅条帚疙瘩,远攻擅鞋子飞射,有时候连手都不用,直接一甩,就能把人砸出包来。   瞪着眼,跳着脚过来也不找鞋,先就大耳刮子扇过来,李留弟哪会让她打,手里篓子一拦,白玉凤一巴掌打在篓子上疼得直咧嘴。   这下更气,光着脚站在地上破口大骂,拎了扫当院的大扫帚打李留弟出门:“死丫头,不是割猪草吗?一疯出去疯一天,连半根猪草都没割回来,当老娘眼瞎是吧?你今天要是不割满一篓子,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李留弟被推打着出了门,刚巧是下晌,正是放学的时候,一大群孩子把李留弟的狼狈样看个正着,又是笑又是闹,拍着手笑哈哈。   李玉华拿眼扫了下李留弟,仰着头,跟个高傲的公主似的从李留弟身前穿过,拍拍手脆声喊:“妈,我回来啦!”   等进了门,“啪”的一声把门甩得震山响:“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往我们家钻啥?”   当她愿意进这家门似的。   李留弟撇了撇嘴,拿起被甩在地上的柳条篓子。   她要是现在有地方去,又怎么可能会赖在这儿?   “喂……”   听到喊声,李留弟抬起头,就看到李铁蛋正对她笑。   心头一紧,李留弟敏感地觉得李铁蛋这么笑准没好事,果然,下一秒,那小子就开始解裤腰带,小JJ一掏,竟是朝向她。   李留弟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直接跳开,可就是这样,还是迟了些,几点滚热的液体溅在她衣摆上。   臭小子!居然对着她撒尿!   嘴唇都在哆嗦了,李留弟想都不想,直接就把手里的柳条篓子甩了出去,那头李铁蛋才一脚踢开柳条篓,李留弟人已经冲了过来,想都不想直接就一爪子挠过去。   女人打架多半都是这样,要不就是撕撕扯扯,要不就是手指甲狠命地挠。   李留弟是拼了,可是她那力气到底不能和男孩比,没多大一会就被李铁蛋压在地上了。   李铁蛋揪着她的头发,也累得有点气喘,可就这样,嘴里还不消停:“还敢还手啦?!你个女傻子……”   “你才傻子!”   “谁傻啊?你都要嫁小傻子了,还不得跟他一块变女傻子?!”   李留弟一愣,哑着声问:“谁嫁小傻子?!”   现在白玉凤就已经打这样的主意了吗?   “就你、就你……傻子就得像个傻子……”   李铁蛋扭头,笑得又坏又残忍:“喂,你们也往她身上尿,傻子就是身上天天都有屎尿味……”   一群男生嘻嘻哈哈,旁边还有几个没走的女生又羞又骂,却没人过来扯开李铁蛋,甚至那几个男生还你推我我推你,比着谁先尿了。   李留弟咬着牙往上挣,却几次都没挣开李铁蛋,一发狠就往李铁蛋手上咬去,只是还没咬着,就听到一道风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李铁蛋“唉哟”一声,捂住了脑袋。   也顾不得多想,李留弟趁机推开李铁蛋跳起身来,定睛一看,才知道来救他的竟是周志勋。 第三十七章 英雄救救美   没有看李留弟,周志勋慢慢走过来,弯腰从地上捡起已经摔得烂乎乎的鸡蛋,撇了撇嘴角:“都烂成这样了!喂,你要不要吃啊!要不都白煮了……”   目光忽闪,李留弟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会周志勋居然只心疼个煮鸡蛋。   “你不吃啊?那我扔了……”周志勋作势要扔出去,李留弟忙伸手:“别扔,我吃。”   开玩笑,就算是皮上沾了泥,蛋壳砸进蛋白里了,也是鸡蛋好吧!现在这年头,鸡蛋也不是谁都能天天吃的。   “呸呸……”把吃进嘴里蛋壳往里吐了两下,李留弟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回路似乎也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了。   这时候是吃鸡蛋的时候吗?抬起头,果然对面的李铁蛋满脸通红,瞪着周志勋,脖子都似乎粗了一圈:“周志勋!”   周志勋这个人,要说年纪并没有比李铁蛋他们这群孩子大多少,像李铁蛋,是比周志勋小了三岁,可那些把李铁蛋当老大的孩子里头还比李铁蛋大的呢!最大的那个和周志勋一样的年纪,都已经十五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是在读小学五年级而已,都说他也就比李拴柱奸那么一丁点。   年纪是差不多,可周志勋打从到了二生产队,就没和这群孩子一起玩过,李铁蛋这一帮孩子就像是群狼,周志勋则是孤狼,两不干扰,互不相干,可是偏偏今天这头孤狼竟是和这群小狼崽子对上了。   听到李铁蛋大声喊他的名字,周志勋没有回应,反倒是反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似乎觉得无趣似的。   他越是这样,李铁蛋就越是气,恨得牙痒痒的,扑过去手一伸似乎是想揪住周志勋的衣领,可偏在这个时候,周志勋手一伸,唬得李铁蛋忙往后闪了下身,伸出的手没敢碰周志勋,就这么垂下,立刻就成了个笑话。   李铁蛋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显了怂,脸上更红,脖子一梗,刚想开口骂上两声,周志勋已经懒洋洋地问:“谁上?!”   “啊?”李铁蛋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志勋眼一斜:“不是打架吗?你们谁来啊?要是想打群架,我也无所谓。”   他是无所谓,李铁蛋他们却觉得太丢人了。   东北爷们不是没打群架的时候,可那得是一群对一群,一群殴一个太不讲究。   一群小爷们虽然年纪小,可这道理知道啊!这个年纪就更是得英雄点:“我和你打!”   李铁蛋往前一站,脖子一梗:“周志勋,你要是输了就跪地上给老子认错!要不然老子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谁老子啊?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周志勋冷笑,目光一转,忽然笑起来:“你要是输了,我也不用你跪我,直接就跪李明慧吧!”   “李——明慧?”这谁呀?没听过……   等看到周志勋指向李留弟时,李铁蛋不禁笑出声来:“还啥明慧!留弟,你还改名了啊?”   李留弟被笑得发恼,可看看周志勋却往前站了出来:“你甭管我改不改名,一会跪你的就得了。”   李铁蛋哼了一声,一声吆喝,身后的小跟班们忽忽地散开,李铁蛋运了运气,“啊”地一声扑了过去。   周志勋眼半眯着,甚至还抬手打了个哈欠,似乎全没把李铁蛋放在心上,却在李铁蛋扑到之际,一跃而起,半空中,一脚踢出,竟是直接一个侧踢,生生把李铁蛋踢倒在地。   还没等李铁蛋爬起来,周志勋已经抢上几步竟是直接骑在了李铁蛋的身上,揪着他的衣领,耳光一个又一个地落下:“让你恃强凌弱,让你欺负女人,让你羞辱人——现在还开不开心了开不开心了?”   一个个耳光,一声声喝问,李铁蛋连半句话都没办法回,只能胡乱挥着手想要护住脸,“啊啊”地乱叫,还是后头有人喊:“快认错啊”,他才反应过来大嚷:“我错了、我错了……”   周志勋终于住了手,用手指点在李铁蛋的眉心上,沉声道:“再让我看到,就不只是几耳光的事儿了。”   抬起头,也不先站起身,反倒是看着一群战战兢兢盯着他的小孩,大喝一声:“还有谁上?!”   他这么一喝,一群孩子没谁上前,反倒是齐齐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李铁蛋爬起身,扯着嗓子喊:“白胖,你还傻站着干啥?还不打他!”   那个白胖,就是和周志勋一般大的,个子倒是壮,可是傻头傻脑的无主见,刚才还怕得往后退,这会儿被李铁蛋一喊,“啊啊”了两声,竟是真往前冲了。   一群乡下孩子,打架哪儿有什么套路,谁劲儿大谁下手狠就是老大,根本就没见过周志勋这样儿的,哪怕白胖壮,可是周志勋不过几拳就把人撂倒在那儿了。   白胖捂着脸直哭:“别打我脸……”   李铁蛋急得直跳脚,扭身去拍门:“傻子、傻子,快点出来!打架了……”   一群孩子在门口打起来,里头哪儿会不知道,李拴柱听到外头喊打喊杀声,一个劲地往外窜,白玉凤死命抓着,抓不住急起来也往他屁股上拍了两下,这才拦住他,可这会儿李铁蛋里拉喊他的名,他哪儿还再坐得住,呼呼地往外疯跑。   李玉华咬了咬唇,眼瞅着白玉凤还在灶房里没留意到李拴柱又往外跑,就忽地一下起身,竟是几步跑到门口,打开了门栓,放出了一直拍门怪叫的李拴柱。   这头李拴柱跑出来,李铁蛋大乐,指着周志勋就嚷:“打他——”   那头王桂花打着哈欠出来,还在抱怨:“都疯啥呀?要打架别处打去……唉呀,铁蛋啊,谁把你打成这样啊?”   脸上接连被打了七八个大耳光,不肿才怪。   其实刚才王桂花就听到打架声了,可没往心里去。   小孩子打架那是平常事,她儿子就没吃过亏,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没想到出来一看,挨打的可不正是自己儿子,这下可是心疼坏了。“   跳着脚骂:“哪儿来的地痞流氓,还敢跑这儿撒野了……玉凤啊、玉凤,你家拴柱要被人打死了,还不快来杀了那王八蛋!”   院里头白玉凤听到喊,慌忙跑出来:“呀,拴柱啊,不是不让你往外跑吗?玉华,你咋不知道看着你哥,快别写作业了……” 第三十八章 帅气大侠   冲出门来,白玉凤就看到儿子在被人打。   李拴柱打起架来那是不要命的,可能人脑子不好使,那就不知道害怕,虽然被打时会喊疼会哭,可是却不知道该后退,尤其是当李铁蛋喊他往上冲时,那他就绝不会后退,下手更是没个轻重,李铁蛋能录成二生产队的孩子王,多多少少和这个傻子堂弟有那么点关系。   一个几颗糖就能哄过来听话的傻堂弟,那绝对比精明的堂弟好啊!多好使唤,这不,又帮他打人呢!   只是,今个儿好像这杆枪有点不大好使,没多大会,竟被周志勋打得“哇哇”叫了。   “你们干啥呢?”白玉凤冲出来“嗷”的一声,就往周志勋身上扑了过去,也不问情况,伸了爪子就往周志勋脸上挠。   周志勋怎么可能会让她碰着自己,连身子都没转,反脚一踢,就把白玉凤踹了个腚蹲儿。   白玉凤摔了个结实,唉唉哟哟半天才爬起来:“你们就这么看着?真他妈地不是东西!铁蛋,你可是拴柱的哥——啊,是不是又是你让他去帮你打架的?”嘴上骂着,白玉凤就去撕扯李铁蛋。   王桂花一挺身,一手扒拉开白玉凤:“你脑子进水咋的?这时候来找铁蛋的麻烦,是他打你家傻子啦?!”   “呸,你们家才傻子,一家子傻子……”白玉凤大骂了声,这才冲回院子里,操起扫帚又冲了出来。   李留弟看得焦心:“周志勋,你快点跑啊!跑啊……”   她怕周志勋被打,可周志勋竟是半点想逃的意思都没有,竟是闪身跳到李拴柱的身后,扳着他的肩膀躲在了身后,白玉凤扫帚扫到哪,他就把李拴柱推到哪儿,几下过后,白玉凤非但没打到周志勋,反倒扫帚尖还刮了李拴柱几下,闹得他号啕大哭。   这一哭,可是把白玉凤的心都哭碎了,索性把扫帚一丢,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我不活啦!天杀的!你连傻子都欺负,还是人不是?臭小脸的小畜牲,你家大人咋教你的?还京里来的呢!就这么欺负我们娘俩啊,是存心把我们娘俩逼死……”   周志勋冷哼一声,用力一推,李拴柱直接仆了出去正好跌倒在白玉凤的怀里,一下就把白玉凤砸得倒栽在地。   “呸,到底是谁不要脸?!傻子打人就不疼?我就得站那儿任傻子打是吧?有那个理儿吗?”   “我们拴柱怎么可能主动打你?他就一傻的,哪儿懂得打人——你、你就是个臭地痞、臭流氓,抓你去派出所!”   白玉凤还要辩,周志勋已经乐了:“我流氓?!啊,对了,刚才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是扒裤子了!啊,那边还有好几个小女学生呢!”   嘻嘻笑着,周志勋问:“这扒裤子露JJ的是耍流氓不?你赶快喊公安同志,来把那个臭流氓抓走啊!”   白玉凤愣了愣,下意识去看自己儿子:“他、他就傻子……”自己儿子可不管那些,尿来了随便哪儿都尿。   周志勋也不理她,只是问:“李铁蛋,你原来也是个傻子啊?”   “你才傻呢!”李铁蛋呸了声:“我就是往李留弟身上撒尿了咋的?”   “咋的?你说咋的……”周志勋揉着手腕,脸上仍是带着笑:“我觉得你那脸不太匀称,还能再修理修理……”   “你敢……”仗着自己妈在这儿呢,李铁蛋梗着脖子大喊。   王桂花也骂:“臭小子,你还想咋的?再敢过来我可拿门栓打你了……”   “大婶,我不想咋的,我现在就去派出所,告诉公安同志咱二生产队有人耍流氓呢!咋的也得带进去做个口供关个两天吧?你不别信,等出来了再挂个牌子坐个‘飞机’……”周志勋哈哈笑着,没再往下说。   可王桂花的脸色却已经变了。   周志勋说的那个坐“飞机”可不是真的坐“飞机”,而是批斗会上常有的惩戒,两胳膊一挂挂一天,基本就要废了。再说就算是现在不太搞批斗那一套了,可进派出所那也不是啥好事啊!   王桂花一咬牙,反手一巴掌打在李铁蛋脸上。   李铁蛋被他妈打得一愣,接着就跳脚:“妈,你咋打我?!”   “臭小子,谁让你露小JJ的,这么不讲卫生,咋能哪儿都尿呢?我让你尿,让你尿……”说着话,推推攘攘地就把李铁蛋推进院了。   听得“咣当”一声,里头落了门栓,李留弟眨了眨眼,扭头去看周志勋。   还真是有办法,居然几句话吓得王桂花自己打儿子,老师,我服。   那头白玉凤看着王桂花进了院,想了想,也拉了李铁蛋往院里走,倒是李玉华站在门口扶着门看了周志勋好几眼,才被她妈喊进去。   一旁白胖爬起身,有点畏缩地看了眼周志勋,绕着道儿跑了,一群半大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困扰:“那个啥,是不是以后周志勋就是老大了?”   谁也没敢答,也不知是哪儿传来“吃饭了”,一群孩子立刻忽地一下散了,不大一会功夫就跑了个光。   周志勋笑嘻嘻地看着一群人跑光,还特意在原地干跺脚:“追上了追上了……”   吓得一群孩子跑得更快,哪敢回头看是不是真在追他。   鲜少看到周志勋这么孩子气的样子,李留弟倒是忍不住直乐。   周志勋转头看她,在她走近时挥了挥手:“快离远点,都有尿臊味。”   李留弟还真地闻了闻:“没有啊……都没溅上几滴……”   她一说,周志勋更是直接捂鼻子了。   “都把你关门口了,要不然去我家睡吧!”   周志勋问得自然,李留弟却是皱起眉。   今天能去周志勋家睡了,可之后呢?总是逃不过的。   摇了摇头,她蹲坐在门坎上:“我就在这儿坐着吧!等一会我、我爸回来,总得开门……”   周志勋嘴角一撇,也不说话,却是慢慢坐在了李留弟的身边。   李留弟抿起唇,看着少年线条分明的侧脸,只觉得这个半大少年前所未有的帅气。   “你刚才真厉害,好像大侠似的……”   “啊,那当然了,我可是令狐冲——你听过没?真大侠来着,你看没看过武侠书啊?南边传来的——嗯,看你也没看过的样子,都禁着呢……”   少年嫌弃地撇嘴,却是越说越兴奋,还跳起身来,比手划脚的。   李留弟眨了眨眼,目光自少年的身影滑落,下午的秋阳里,地上碎了一地树影。 第三十九章 派出所来人   穿着上下一色的蓝色制服,戴大盖帽的公安骑着自行车进村的时候,整个二生产队都乱起来。   正赶上礼拜天,一群没上学的毛孩子追着自行车跑,都瞅着那身蓝色制服觉得新鲜。   这会儿秋收已经结束,正是生产队组织大家伙拢柴禾的时候。   农村地方,都不烧煤,家家户户都是烧的干草木头绊子,一到秋天草甸子枯黄的时候这就是个大活计,哪家哪户这一冬不得用个一两车柴禾啊!   生产队收完秋粮,就开始组织队员拢柴禾,这个活计其实不比下地轻巧,但胜在没有技术含量,哪怕是八九岁的孩子也能做,只是一般人家自然舍不得让孩子跟着去吃苦,但放在李家,就没人舍不得李留弟。   一大早,就跟着去上工了,虽说她这样的一般只算半个工分,但李金库是会计,到最后结算时还是会多算点,到时分到的柴禾也能多些。   公安进村,正好经过挨着河边的一大片草甸子,尔河这片,因为有讷莫尔河贯穿全境,倒是有不少湿地。   夏天草木丰盛,水洼子里头还生个菱角、野荷花啥的,野鸭子在草里钻,早些年还有不少人跑这儿捡野鸭蛋,只不过现在是人民公社了,所有东西都是属于生产队的,偷偷摸摸来捡鸭蛋,打野鸭,那是要挨斗的,所以这些年来的人就少了,倒是野鸭把这当成了天堂,成群成群的,哪怕是夜里,有时候也能听到几声嘎嘎的惊叫,那是黄鼠狼在偷鸡鸭蛋。   虽说这会水都干得差不多了,野鸭也早就飞走了,可这会儿拢柴禾,还是常有惊喜。不定哪个草坷子里,就能摸着个野鸡蛋,李留弟还听见有人尖叫:“野鸡啊……”   转头看去,只看到一只生了长羽的野鸡飞过草丛,五彩的尾巴在阳光下绚丽而耀眼。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两抹蓝。   两个装着蓝制服,戴大盖帽的公安骑着自行车慢慢驶过,一大群正在割草的村民都直起腰看过去。   “呀,那不是公社派出所的卢公安吗?我说铁蛋他妈,不是来抓你儿子的吧?不是说他昨个儿耍流氓了吗?”   王桂花的目光追随着那个两个公安,阴晴不定,嘴上却是大声骂道:“少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儿子才没耍流氓呢!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咋个会耍流氓?”   嘴上骂着,眼睛却是转向李留弟。   李留弟目光忽闪,却是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脸。   和她有什么关系,想骂去找白玉凤骂去,两妯娌对骂起来那才叫精彩,敢得上一出大戏了。   弯身割草,她低低地念:“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上辈子没机会感受这样美的诗句,看到别人朗诵还要装作不屑:“装啥文化人啊?”。   可说白了,骨子里全是羡慕加嫉妒,这回有机会了,她才知道诗句之美真的能震撼心灵,也终于明白周志勋那句“口颊余香”是个什么意思。与其用这张嘴去骂人,还不如留着来念诗呢!   看过就算,李留弟没把派出所来人的事儿放在心上,可没想到过了十来分钟,队上文书竟然骑着那辆二八的自行车过来喊:“李留弟、李留弟,老李家的丫头,队长让你去队上办公室呢!”   还没等李留弟直起身,那头王桂花已经把镰刀一甩,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   难道还真是因为李铁蛋来的?不能啊!   李留弟慢吞吞地走出草甸子,又打扫打扫身上的灰,摘干净裤子上粘的草棍,才坐上文书李茂成的自行车。   这事儿还真可能跟他们家有关系,要不然这辆车平常都是李金库骑的,就是有事来喊人,李金库也会自己过来。不是爱跑腿,而是舍不得这辆二八车,这年头,骑自行车满街跑那就是时髦。   等她进了生产队办公室,王桂花已经到了,正在屋里大声喊:“我儿子才十二,毛都没长齐呢,咋可能是啥流氓?!公安同志,你们可得查清楚了,不能随便冤枉人啊!”   难道真是?   李留弟还在心里纳闷,就听到里头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解释:“这位女同志,你先别急,我们不是来调查你儿子的事,我们是来调查李家虐待养女的事……”   猛地打了个机灵,李留弟瞪大了眼,刚在心里想怎么会是调查这个的呢?后头就有人伸手推了她一把。   回头一看,正是脸色铁青的李金库,后头还跟着一脸忿忿之色的白玉凤。   狠狠瞪了李留弟一眼,白玉凤先冲进屋里了,一进屋就大声喊冤:“公安同志,你们这可是要冤枉死我啊!我们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怎么可能会犯法呢!还啥虐待,啥是虐待呀?哪家孩子淘气没挨过打呀?咋的,就打两下,那就成虐待了?”   那个男中音平声安抚:“别着急,我们也是接到群众反应,这才来调查一下,如果不是事实,那你更不用慌了。”   在后头又推了把李留弟,李金库陪着笑进屋:“同志、同志,我不知道是谁举报的,那就是污告!你看,我把孩子都喊过来了,你问问她,我们啥时虐待过她?”   李留弟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她上辈子咋就没想过找公安呢?闹得最大的就是跑到生产队办公室哭,啥用都没有不说,还挨了顿打。   咬着嘴唇,她看着两个公安。   两个公安,一个坐在办公桌后喝茶,另一个却是站着,安抚完王桂花又安抚白玉凤,脸上一直带着笑,和坐着的那个冷着脸的公安比,倒像是电视上的居委会大妈。   平常打得欢,可是真有事了,王桂花分得清里外拐,白玉凤一喊冤,她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公安同志,你这是没成亲,没养过孩子吧?养了孩子你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小孩不打,那还不淘翻天去啊!我和你说,这死丫头也不是个善茬,昨个儿还把我儿子打得满脸青呢!这不,都嫌丢人不敢出来玩呢!”   说完,就狠狠瞪了一眼李留弟,白玉凤更是直接过来拉扯她:“你过来好好说,我供你吃供你穿,哪儿虐待过你了,你得实话实说,不兴又编瞎话骗人……”呵斥的同时,悄无声息地拧了把李留弟。 第四十章 眼见为实   李留弟涩缩了下,低下头去。   白玉凤已经抬头陪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啊,这丫头就爱撒谎扒瞎骗人,这都出了名的,你看我嫂子就在旁边住着,可清楚了……”   说着话,就扯了把王桂花,陪着笑脸道:“是吧?嫂子。”   王桂花撇了撇嘴角,白了白玉凤一眼,却还是笑着点头:“可不是,同志,我们两家紧挨着,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小孩啊,你说不好好教就是不行……”   “得了,都说完没?”没等她们拉着的那个公安说话,坐着的冷面公安突然低喝了一声。   “小徐,看你……”爱笑的公安笑了笑,温言道:“你们都别急,挨个说,小徐会记录下来的……”   小徐没有说话,而是放下手里的搪瓷罐子,站起身来,他坐着不显,一站起来立刻显出大高个来,少说也得一米八几,身材挺拨,目光犀利,光是背着手踱步上前,就够让人有压迫感了,一间小办公室都显得有点逼仄。   背着手,他一脸严肃:“话都让你们说了,别人还说什么?还当着我们的面做小动作呢!怎么能让人相信你说的话呢!?现在是新社会新国家,虐待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白玉凤磕巴着眼,知道刚才拧李留弟那一下让人家看去了,抿了抿唇,不吭声,倒是李金库,陪着笑道:“同志,你有怀疑,尽管问孩子——留弟,好好答啊!”   把人推近,却仍然用手抓着李留弟的手腕不放。   这哪儿是让她好好答,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记忆中皮肉绽裂,疼得要死要活的感觉仿佛电流窜过全身,让李留弟不禁缩了缩身子。   咬着唇,她猛地推开李金库。   用力太猛,李金库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了:“瞧瞧你这孩子,瞧瞧……同志,你们看到了,她这脾气多臭!”   顾不得李金库如何给她抹黑,李留弟连话都没有,直接就去撸裤腿,裤腿一撸起来,青一条、紫一条的棱子就暴露在眼前,那伤,多半是条帚疙瘩打的,有旧的也有新的,常常是旧的没褪,新的又叠上,看起来狰狞而可怖。   “我说不说谎,你们看不就知道了!要是还不够,我身上还有呢!”   李留弟大声喊着,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老打我,干活少打、吃饭多打、说了不顺耳的话打、不让他家傻儿子欺负也打——同志,公安同志,你们救救我吧!”   猛地一下跪在地上,李留弟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地磕头:“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刚才还好说话的笑脸公安脸也沉了下来,瞪着李金库沉声喝道:“李金库,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不还保证的吗?”   李金库也是叫苦:“卢公安,你信我!我真的没虐待过孩子……留弟他妈,你咋能这样?孩子再做错事,批评两句就得了呗,你咋还动手呢?”   都没想到李留弟竟然直接就把身上的伤露出来了,白玉凤也是脸上烧得慌。   平常教训孩子,那也是防着让人说嘴,绝不往脸上打的,可哪想到打在身上也叫人看个正着了?   “这、这算啥啊?哪家孩子没挨过打呢?”讪讪地反驳,白玉凤眼珠一转,突然叫:“我儿子惹祸,那我也照打不误啊!金库,你快去把拴柱领来,让公安同志看看,我就那么一个儿子,还不照打?小孩不打怎么行?”   一听到让李金库领李拴柱来,李留弟就觉得不妙了。   李拴柱挨打不?也挨打!可那和她这打法一样吗?但是李拴柱身上还真就有伤,哪儿来的伤,就前些日子菊花事件里被一群小子揍的呗,现在脸上还有青的地儿呢!   只觉得舌尖都是又干又涩的,李留弟低下头小声道:“不一样……”可她解释,他们信吗?   正想着,就觉身前一片暗影投下,抬了头,正对上徐公安的目光。   双眉浓密,如剑锋一般凌厉,徐公安的目光很是逼人,此刻脸上却是刻意带了笑,透出几分温和:“小妹妹,你别害怕,尽管说。”   突然就觉得鼻酸,李留弟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冬天睡在炕稍,用凉水洗衣服,年年都生冻疮——他们不让我上学!”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想上学,我想、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她诉苦时,白玉凤就一直拧着眉头,等到她哭着喊要回家时,白玉凤尖着嗓子叫起来:“回家、回家,回啥家?你当你爸妈要你啊?要是要你就不把你给人啦!这些年,他们是给你吃给你穿了?还不都是我管你的?没良心的东西,他们就是不要你了你知不知道!”   李留弟咬着唇,没吭声,眼泪却是大滴大滴地落下。   徐公安皱起眉,扭头狠狠瞪了白玉凤一眼。   卢公安就劝:“少说几句,都少说几句,也知道你们养孩子不容易,可也不能这么打啊……小徐,我在公社呆的时间长,对李会计家还是有点了解的,不是什么坏人,可能真是有点啥误会吧!”   “误会?”李留弟一下就激动起来,反手扯衣服:“你看、你看啊……”   一看她是真要脱衣服,一屋人都吓到了,白玉凤尖叫:“死丫头,你疯了你,里头啥都没穿,你要让人看光了,看谁还要你……”   还是徐公安离得近,一下就抱住了李留弟:“别激动别激动,我们信你、你信……”眼角一瞥,女孩的衣领已经敞开,半截发黄的胸脯微微鼓起。   他忙避开眼神,松开了手,心里却不免想这也都入秋了,天气也冷了,却只穿这么件外衣,里头连个衬衣、线衣啥的都没穿,真是家穷?还是区分对待?   喘着粗气,李留弟也不急着扣纽扣,就那么狠狠瞪着白玉凤。   “我要是疯了,也是你们逼疯的……”上辈子,她可不是被那么多人说神经病?有时候她想,怎么没人把她送精神病院呢?或许那样活得更容易些。   “小姑娘,你别着急啊!要真有什么事,人民会给你做主的!”   人民作主?!   听了卢公安的话,李留弟差点就乐出来,谁是人民啊?李金库?白玉凤?你当我没看出来你和他们熟啊?   “你……”一张嘴,她就要说他们是一伙的,可才说了一个字,外头李金库已经扯着李拴柱跑进来了:“来了来了,你们看这孩子……”   “哗”的一下,直接扯开了李拴柱的衣服。 第四十一章 没用的废物   李留弟心里直发冷,她都不用去看,也知道李拴柱身上必定是青青紫紫的,那天被打,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再加上他人傻乎乎的,跑闹玩耍时总是会磕到碰到,身上有伤那是太正常了。   果然,卢公安“啊啊”了两声,指着李拴柱叫道:“你看看、看看,这小子身上不也到处都是青紫,小孩子嘛,一皮起来那叫一个惹人烦,挨个打还不是常事。”   挨打是常事,哪个小孩没挨过打?可你家孩子身上也是整天不是青就是紫的?哪个当爸妈的真会下那狠手?   李留弟想大喊大叫,想说李留弟那根本就不是白玉凤打的,他们是在做假,根本就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可是喉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徐公安皱起眉,忽然就道:“好像不大一样吧?他身上的伤和小姑娘身上的伤……”   “有啥不一样的,都是被打的,你管它是被什么打的呢?好了好了……”拍着徐公安的肩膀,卢公安把人拉到一旁小声道:“知道你刚参加工作,认真着呢!是,做工作就得认真。可这小孩挨打的事儿那就是小事,连个案子都算不上——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了,别人家的事儿咱别管……”   徐公安拧着眉头,还没说话,卢公安已经用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压,转身走开:“好了好了,现在我们调查也调查过了,没什么大事儿——李会计,你们也别多心哈,就是接到举报,我们怎么都得来调查一下……”   “不会不会,多啥心?应该的……”李金库哈哈笑着,过去拉着卢公安的手:“老卢啊,今个儿就留在队里吃饭吧!我请你,小食堂里吃去。”   老卢笑笑,还没说话,那头徐公安已经沉声道:“我们出差有饭补,不用别人请。再说又不是多远,我们可以回公社派出所食堂吃。”   被他这么一插嘴,卢公安也只能“是是是”了,又一拉李金库的手走在前头,小声道:“他是新来的,新人嘛,爱较个真儿,人倒是没恶意、没恶意啊……”   他在前头解释,徐公安跟在后面,眉头就没有松过:这事儿,总觉得有点不对的地方。   正在想,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吵闹声。   扭头一看,后被带来的男孩正在扯那个小姑娘的头发。   原本低着头的小姑娘猛地一把推开他,男孩闪了下身,虽然没摔倒,他妈却是立刻冲到前头,抬手就打小姑娘,小姑娘“啊”的一声,竟是一头撞在妈的胸口……   白玉凤“妈呀”一声,直接就跌倒在地,愣眉愣眼地瞪着李留弟,怎么也没想到李留弟居然敢反抗。   李留弟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反抗了,之前白玉凤打她,她只想得到逃,可是现在她居然反倒一头撞倒了白玉凤。   在短暂的惊怔之后,她只觉得兴奋,浑身都像是通了电似的,有股说不清的劲儿冒出来。   她尖着嗓子大声叫:“你们别想再打我!谁都别想再打我……”   “死丫头,你是找死吧你……”白玉凤气得大骂,只觉得自己居然被这么个死丫头撞倒实在太丢脸了,跳起身,四下“傻摸”(看、找东西的意思),顺手操起办公桌上丢着的一根鸡毛掸子,就往李留弟身上抽。   李留弟这回却没像从前一样转身就跑,而是一把抓住了鸡毛掸子,脚一抬直接就往白玉凤身上踹去。   白玉凤哪料得到她还有这一招,直接就被踹翻在地:“你个死……”原本是想跳起身好好收拾这个死丫头的,可是眼一扫,看到那个公安又转过头来,白玉凤立刻倒地装死,嘴里“唉哟唉哟”地直哼哼,就是不起来。   王桂花也奸,一看到白玉凤那样儿,就知道是啥意思了,站在一旁也不伸手,只是大声骂:“留弟,看看你把你妈打啥样了?现在这些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妈都打,你还是人不是?!”   李金库那头拉着卢公安,眼泪都像是要掉下来了:“卢公安,你说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养了这个缺德玩意儿,奸懒馋滑屁占了个全合,又爱扒瞎,现在连她妈都敢动手了……”   连连点头,卢公安挺同情他似的:“是是是,这样的孩子是得教训,再不教训可不得翻了天?”   徐公安点皱眉,没应和卢公安的话,反倒要往回走。   正巧卢公安一回头瞥见,忙甩开李金库过来拉人:“走啦走啦,你看小丫头厉害成啥样儿了?还用得着咱们管?还虐待她,这谁要碰她一下她不得还十下?”   被卢公安一拉,徐公安就没法再往回来了,只能拧着眉头不说话。   屋里的李留弟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一丢,也不理会王桂花骂啥,冲出屋大声喊:“一群废物!你们就是废物!穿着公安那身皮当个屁用!?废物——”   卢公安脸都气青了,徐公安的眉毛皱得更紧,想转身,却被卢公安生生扯住:“走走走,跟这种屁事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有啥可说的?咱们俩啊,就不该来这一趟……”   可不是没啥说的?说再多你们也不会帮我。   李留弟咬着牙,只是狠狠瞪着两个公安的背影。   那头李金库陪着笑脸送两个公安上了自行车,扭身就冲着李留弟过来了,大巴掌直接就扇过来,李留弟想躲却没躲过,被指梢扫过面颊,脸上立刻就红了起来。   李金库转身冲屋里抱怨:“也不知哪个闲得没事干的王八羔子还搞啥匿名举报的屁事,让我逮到……”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唉呀”一声,身子往前栽倒,直接摔了个狗抢屎。   在他身后,李留弟放下脚,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跑。   “死丫头,有本事你就一辈子都别回来!看我逮到你,不抽死你……”   李金库爬起身破口大骂,后头王桂花幽幽笑道:“我早就说了,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白玉凤气哼哼的,又骂:“那死丫头,现在胆肥了,我看一准是和老周家那小子学坏了——不行,得去他家找他爸……” 第四十二章 故人   李留弟踹人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逃跑的时候却是忽哧带喘,逃得狼狈不堪。   跑得远了,李留弟还听到里头王桂花尖着声儿笑:“你要有那本事就去找啊……”   出了生产队大院,就听不见办公室里头都在说什么了,可李留弟心里清楚,今天这事儿没完。   只要她一回家,那顿打是肯定逃不掉的。   胆肥了,推倒白玉凤之后还敢踹翻李金库,这叫啥?叫挑战大家长权威,李金库不抽她怎么可能?   不敢回家,李留弟直接就沿着大道往公社的方向跑:不管去哪,她都不想再留在李家了。   远远的,她就看到草甸子边上停着辆自行车,不远处的草甸子里,一抹蓝影晃过。   是那个徐公安,还没有走?   李留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眼睛一瞥看到那辆车没锁,竟是一咬牙推了车就跑。   等徐公安听到人嚷嚷,一扭头就看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推着车狂跑两步,一踩脚蹬子飞身上了二八的大车,身手居然很是利落,绝不像是生手。   只是大概个子太矮,坐不上坐,就那么横在大梁上,可就是这样,骑得倒是飞快。   “喂……”喊了一声,徐公安倒没急着追。只是心里觉得好笑。   这还真是和笑话一样,偷车居然偷到公安头上了。这要不是个半个小姑娘,他都要动家伙什了。   反正知道是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徐公安转头仍然问事:“老乡,你刚才是说老李家总打孩子吧?”   刚才还很热情的妇女嘴一张,刚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有咳嗽声,一个男人拧着眉头直起腰喊道:“还不干活,瞎咧咧啥?看回头扣你工分你就乐了……”   女人脸一拉,回头剜了那男的一眼,却到底不往下说了,只是冲着徐公安笑笑,又低头干活去了。   徐公安直起身,也没追问:按说这事儿卢公安都说就算了结了,可他总觉得这事儿还是有些不对。   家事是不归他们公安管,可看着一个小姑娘被打,心里总是觉得别扭。就因为心里那分不自在,他才特意落后一步,想再多调查一下,却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着丢了车。   那个小姑娘也是有意思,居然还敢偷他的车,这要是被追究可是犯法的事儿,也就是她年纪还小,没人会真的当她是个贼。   一路慢悠悠走回生产队办公室,两个女人已经走了,那个李会计正在拨拉算盘珠算帐,一听到徐公安说了来意,脸都绿了:“那死丫头,就是骂了她几句就跑了!我哪儿能想得到她还敢偷车啊!徐公安,这事可和我们家没关系,你把那丫头抓着,该咋判咋判,我们做父母的没教训好孩子,就是她坐大牢,我们也没二话的。”   徐公安眉毛一掀,更觉得不舒服了:这是当爸妈说的话?那孩子才多大?就什么蹲大牢的话都出来了。   “李会计,我过来也不是抓人。小孩子还是得以批评教训为主——她是没回来是吧?你看,她能骑着车上哪儿去?”   李金库一愣,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倒是徐公安帮着想:“会不会回她亲生父母那边了?”   “不能!”这个李金库倒是答得快:“她就没见过亲生爸妈,怎么可能回他们那儿?”   皱起眉,徐公安沉吟道:“那她还会去哪儿?你们不知道?”   李金库扁扁嘴,挠着头皮半声不吭。   徐公安只能作罢,转为借车,这会儿李金库就算是不愿意借,也不好说不借了,送徐公安出门还一直在后头说:“徐公安,那丫头就得给点教训,你们依法处理就行,不用给我留面子……”   脚步一顿,徐公安回并没有看着李金库,脸上在笑,可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李会计面子很大嘛!?”   半是嘲弄半是问,刚才李金库在卢公安面前倒是有面子了,可他真以为自己面子大到会让所有人甚至法律也给他面子?   被徐公安刺了句,李金库也笑不出来了,脸色难看,可徐公安哪儿会瞧他的脸色,上了车直接就走,连个眼稍都没扫过去。   不是虐待不是案子,可哪家小姑娘会这样不顾一切地逃家,甚至还偷了辆公安的车?   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徐公安脚下如风,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眼看就要转上大道,却冷不丁前头一个少年冲了过来,徐公安吓了一跳,车头一扭,自己倒是一个不稳连人带车摔在路边。   爬起身,看着跑近的少年,他一肚子怨气也只能咽回肚里:“周志勋,你是想死?”   “哪儿呀?我就是想死,庆华哥还能撞死我?”周志勋笑嘻嘻的,还用手肘来撞徐庆华,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别和我来这套,你自己说,又想干什么?周叔叔就不管你?”徐庆华把脸一板,直接瞪周志勋。   周志勋却没半点害怕的样子:“没,我就是想看看庆华哥你案子办得如何?这不你才调到乡派出所嘛,我也是关心你。”   从周志勋说第一个字起,徐庆华就一直盯着周志勋看,他话才说完,徐庆华就冷笑着问:“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吧!”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意思。   虽说字迹不是熟悉的字迹,还有点歪歪扭扭的,可:“左手写的,还特意跑到县里投递的,以为那样别人就查不到你了是吧?这反侦察的功夫和谁学的啊?我说周志勋,你想干什么?这种时候,你就不能消停点?”   被揭穿了,周志勋却没半点惊慌的意思:“庆华哥,我能什么意思啊?你看看,我就是心地善良,想着做点好人好事,一是看不过去眼,觉得人小姑娘太可怜,二是也帮着庆华哥你立个功嘛!”   “立功?打小孩这样的事儿能立案?还让我立功,你是给我找事呢吧!”   “不是啊,就算不是大案子,可庆国哥你这个退伍军人能像那些老油条一样轻易就撒手,不管不问吗?”   嘴唇一抿,徐庆华虚点了周志勋两下,到底还是把话都咽进肚里了。   这小子说得没错,这种事那些老公安都不当回事,可他这个新人却还真是当件事来办了。到底是曾经一个大院里住过。他就该知道,周叔叔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消停的主儿?上个月来探周叔叔时就不该被骗过。   “得了,我也不和你争辩那些事儿,现在那个小姑娘偷了我的车跑了,你说怎么办?” 第四十三章 大喜事   “啥?”一急,东北味儿都出来了,周志勋瞪着徐庆华,确定他说的是真的,不禁大笑:“哗,臭丫头厉害啊!要说我这徒弟还真不错!居然还敢偷庆华哥你的车,尖刀连的兵王都能把车丢了,我说庆华哥,你这下脸可丢大发了……”   “闭嘴吧!臭小子,说吧!既然都帮着小姑娘出头了,那你肯定是知道她往哪边去了,现在就说出来,好过我审你。”   “不用审,我自己交待——”开玩笑地举起手作投降状,周志勋笑眯眯地俯近身:“不过,你得带我一起去……”   到了公社大队上,徐庆华没有回派出所,直接就越过往尔河县城去了。   自行车丢了的确是丢脸,但徐庆华倒不全是为了这个,卢公安的态度很明确,李家的事儿不是案子,公社派出所,除了他和卢公安,就只有一个所长,三个人一个屋,他和卢公安,一个老人、一个新人,所长会相信谁想都不用想。   到了县里,没按周志勋说的往小姑娘说的城西方向找人,而是直接到了管城西这一片的一派出所。   也是巧,他在部队上的一个战友就在尔河的一派出所当所长,虽说两人不太熟,他进部队时白建国正好离队,可总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办起事来方便很多。   一听徐庆华说完来意,白建国直接就喊了户警帮忙查档案,又招呼徐庆华和周志勋喝茶,有意无意地问徐庆华是不是和老团长联系过,没套出什么话,也就笑着把话题岔过了,又问徐庆华:“腿还疼吗?到底是受过伤,还得多注意,尤其是我们这疙瘩,一到冬天寒风透骨,怕你那腿受不了,要我说,你也该找人活动下调个好地方,在这小地方有什么好呆的……”   徐庆华一笑,也不接他的话,只淡淡道:“服从组织安排。”   白建国半眯了眼,看着徐庆华,笑得颇有深意,却不再追问,目光一转倒是看着周志勋笑眯眯地问:“这是你哪个弟弟,听他叫你哥,还不知道你有个弟弟呢!”   周志勋也是知机,立刻张嘴就笑道:“我姓周,周志勋。白所长,我庆华哥是个闷油瓶,咱俩唠啊!要说我来东北也有四五年了,早知道你和我庆华哥是战友,可不就早来麻烦您了……”   “瞧这小兄弟会说话劲儿……姓周啊?”白建国的目光闪烁,虽然没多问,可是对周志勋却又热情了几分。   周志勋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别看平常在胜利二队爱板个脸装酷,可是一开聊,京片子夹杂着东北话,怎么听都像是京里的侃爷味儿。   等到户警拿了资料过来,周志勋都和白建国称兄道弟,亲得像是早就认识了十几二十年的好兄弟,倒是徐庆华一直是淡淡的。   拿了资料,谢绝了白建国让户警陪着他们的好意,徐庆华带着周志勋出了一所,头一句就是:“你少和白建国打交通,那就是个爱钻营的小人,你真当他是觉得你好?”   “怎么可能?”周志勋虽年轻,可这事儿却是通透。   “不过我寻思着,他现在讨好咱们也白费,不说徐伯伯,就是我爸,那还在生产队里窝着呢!想借咱们的光,那得几百年啊?!”   徐庆华垂下眼帘,静了半晌才问:“周叔叔没和你说什么?”   “说啥?”周志勋反问,盯着徐庆华只是笑,那态度倒让徐庆华有点摸不准,也只能拍了下周志勋的脑袋,就把这话题岔过去了。   “滑头小子!走吧!去找找那小姑娘……”   既然知道小姑娘可能是到亲生爸妈家,徐庆华就只管往城西奔。   反修大道,勤俭胡同,就在西城壕边上。   尔河现在是没老城墙了,可是当年的护城河却还留着,也就是说的城壕,东西南北各是四里地,就用城壕分出了城里城外。   勤俭胡同这一片,要撂在百十来年前,这儿就是城墙,现在却是一片低矮的平房。   说勤俭胡同,那是往大了说,进了胡同两边都是小胡同,这个就没名了,最多是一胡同二胡同三胡同这样的顺下去。一眼看去,这一片大多是土坯房,少有的几家砖瓦房看着很是惹眼。   说来也巧,自行车一拐进胡同,徐庆华一眼就看到偷车的小姑娘。   人就蹲在胡同边的小水沟边上,盯着眼前的一条小胡同,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连他们近了身都不知道。   “喂——”周志勋跳下车,几步窜过去就是一声大喝。   小姑娘吓了一跳,跳起身转身就来推车,可惜一回身就看到有人把着车把,再一抬头,对上他的笑脸,立刻就变了脸色。   李留弟觉得自己真是点儿背,她也知道偷了人公安的自行车,肯定是逃不掉的,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着了,明明她到县里都没多久。   一看清人,她想都不想,直接就要跑,可一动就被后头的人抓住了手腕:“看你还往哪儿跑!你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直觉地反驳,李留弟才觉出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一回头看到是周志勋,李留弟怔了怔,却莫名地觉得安心,竟是扁了扁嘴,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这么一哭,反倒把周志勋吓着了,立刻撒手,他有些无措地问:“扭疼你啦?”   摇着头,李留弟咬着唇,吸了吸鼻子,只说了一个“我”字,就突然听到鞭炮声炸响。   鞭炮声来得太急,三人倒同时怔住,等那一阵急切的鞭炮声响完,才听到大喇叭在响:“中央广播电台、中央广播电台,热烈庆祝……”   喇叭声响,人声也响,不知是胡同里还是大道上,欢呼声骤起,好像有无数的人在欢呼在大笑在大喊大叫,以至于听不清喇叭的声音,也听不清身边人在喊什么。   李留弟只能看到周志勋在跳,在叫,竖起耳朵,也只能隐约听到他在喊:“倒台了!倒台了!终于倒台了……”   有人从他们身边跑过,看到周志勋在跳,就过来抱住他一起跳,一起喊,然后又像支箭样冲出去,如小溪一般汇入大道上欢笑的人群。   揉着耳朵,李留弟想想,记起好像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吧?她忘了上辈子这时候她是什么感觉了,便现在,经历过一辈的事儿,她实在没法子像周志勋一样这么大喊大叫。   要这么说,她倒和徐公安一样冷静了……   转过头,徐庆华虽然没有大喊大叫,可是脸上的笑,发亮的眼睛,还有紧握的拳头无一不在昭显他有多么激动。   也是——这的确是件大喜事!她记得,再过不久,周家就会离开生产队,周志勋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她也该为他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看着周志勋欢笑的脸,总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第四十四章 我的家   历史的洪流,时代的战车,她裹入其中,却始终不过是一滴小小的水珠。前世如此,这一生也是如此。   李留弟想,她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小人物,多大的政事发生,她却只记挂着自己的那一点小事儿,说出去都要让人笑。   “那个,徐公安……”挠着头,李留弟的声音小小:“真是对不起,徐公安,我不该偷骑你的车……”垂下头,李留弟搭拉着脑袋,脸上木木的,心里怕怕的。   现在这年头,自行车那可是贵重财物,一辆自行车最少也要一百五十多块,一家得攒上小半年才能攒够辆自行车的钱。而且你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得到,这东西要买那得用自行车票,用后来的话说,那是紧俏商品,难买的很。   所以说,偷自行车可不是小事,撂八十年代初严打时,肯定是要判刑的,李留弟只要一想,心里头就发虚。   嘴上道歉,眼睛却是偷偷瞄向周志勋——既然两人一起来的,那应该是认识吧?   不知是不是正在兴奋头上,周志勋一直都是乐呵呵的,瞥见李留弟瞄过来的眼神,更是哈哈直乐:“瞅你那小眼神……”   李留弟大窘,恨不得堵住周志勋的嘴,你就不能在心里说?这么露出来让人徐公安怎么想?   “庆华哥,李明慧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大人大量,放过她一次呗!”求情也求得吊儿郎当,周志勋也算是头一份了。   徐庆华没有立刻应声,而是用严厉的眼神盯住李留弟:“李留弟,偷东西是犯罪!你以后还会不会做了?”   “不会不会……”这个时候说会的是傻子。   李留弟连连摇头,只差立誓打保证。   看她一脸惊惶,徐庆华才总算是放松了表情:“那好,走吧!”   他这么一说,李留弟倒有些不敢动地方了:“去、去哪儿啊?”   旁边的周志勋一下就乐了:“不是回你家吗?你偷骑自行车跑到县里,不就是想回家吗?”   “我——回家?徐公安,你真的送我回家?”   李留弟咬着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庆华没应她,推了自行车转身就走,周志勋扯了李留弟一下,示意她跟上。   三个人两辆车,慢慢拐进小胡同,正好有人兴奋地从里头出来:“不知道能买到螃蟹不?要真能买着,咱们也吃个三公一母,就算是庆祝了——真是的,咱们这边这东西还是少……”   擦肩而过,李留弟目光禁不住扫了下那个高大的年轻男人。   她有印象,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就是老温家隔壁的,好像,还追她姐来着。是姓许还是姓啥来着?   只是一眼,周志勋却是敏感地回头,小声问:“认识的?”   按道理,她不应该认识的,不只不该认识那个隔壁的大哥,也不该认识她的家,她的家人,可是真的站在门口,哪怕用了全力,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隔了一世,她终于又站在这扇门前。   徐庆华的眉轻轻皱了起来,李留弟没有留意到,周志勋却是立刻就发现了,不动声色,凑在徐庆华耳边,他小声道:“就算是以前她偷着来过也是正常……”   如果不是偷着来过,又要怎么解释丫头片子脸上那种既期盼又畏怯,紧张里还夹杂着兴奋的表情呢?   挠了下头,周志勋虽说是帮着解释了,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扯了李留弟一眼。   他这一伸手,徐庆华就直接盯着他看了,还掀了掀眉毛,嘴角似笑非笑地翘了起来。   “明慧,你去敲门啊!”   被周志勋一扯,李留弟才像是如梦初醒,上前两步,抬起手,却没立刻拍门——这,是不是就是近乡情怯的感觉?   抿着嘴唇,她咽下涌到喉间的酸涩,用力拍了两下门。   只拍了两下,她就停了手,不过几秒,门里就有人应声:“来了来了,谁呀——这是……”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打扮利索干净的中年女人当门而立,头一眼先看到的就是戴着大盖帽的徐庆华,立刻面色沉了两分:“公安同志,您有事?”   徐庆华笑笑,还没应声,就听到旁边的李留弟低声道:“门轴该上油了……”   都没想到李留弟第一句说出的话竟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时间几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女人目光微闪,笑道:“是啊,该上油了……你、你……”   似乎是怀疑似乎是犹豫似乎是拿不准,她一连几个“你”字,到底还是冲口问出:“是不是二娣啊?”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李留弟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娘……”哑着嗓子喊出一声,李留弟再无半分迟疑,一下就扑进了中年女人的怀里。   似乎是被李留弟的一扑吓到了,女人僵直着身体,半天才回过味来,手慢慢地抱住了李留弟,只是低低唤了“二娣”两个字,眼泪就掉了下来。   和前世一样,哪怕是从女儿两周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可再见的第一眼,做娘的总是一下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母女俩抱在一起,什么话都没有,就是抱头痛哭,直到徐庆华一声低咳,女人才回过神来。   推开李留弟一些,姜婉如转脸看向徐庆华,但她另一只手仍然搭在李留弟肩头,没移开半分,就那样把女儿半揽在怀里。   “真是对不住啊,公安同志,我、我太激动了……快、进家里坐吧!我爱人也马上就下班了。”   徐庆华点点头,带着周志勋跟着进了院。   拉着李留弟的手,姜婉如忍不住多看了周志勋两眼。   这明显是个少年,年纪不大,也不是公安,不知道是跟着公安来的还是……   周志勋多精个人,姜婉如目光一扫过来,他立刻就笑了,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我是李明慧,啊,不,李留弟的朋友。”   “哦……”姜婉如点点头,也不好多问,只是伸手让客人进屋。   小小的一个院子,很是逼仄。   进门是窄窄的过道,旁边的是一间土坯的仓房,过了过道是大概十来平的小院,一大间土坯墙瓦片顶的旧房。   开了门,一进去就是一间“外地”,也就是一般来说的灶房,大概五六平,一口大灶坑,灶上铁锅蒸气氤氲。一旁的小炉子上有一口铝的双耳锅,也不知在炖着什么,也是腾腾冒气…… 第四十五章 别送我走   这时候天气还没冷到上里屋门,一道白色的门帘垂下,虽然旧了,几尾绣的小金鱼已经失了鲜色,却是洗得很干净,没沾半点油烟。   进了屋,屋里是东西炕,除了靠着窗户这边的大炕,里边还有一盘小一点的炕。   屋里头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就是正对门的那一溜木箱,一只五斗柜,连桌子都没一张。   大炕上摆着炕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看到人进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打转,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打招呼。   “打招呼啊!你二姐回来了……”   姜婉如一说,小姑娘的眼睛就瞪得更圆了,不知道是不是听说过自己有个二姐,竟是半点都不认生,直接就脆生生地叫了声“二姐”,又跳起身来拉李留弟:“你咋回来的?二姐。”   抿抿嘴角,李留弟摸着小姑娘细黄的头发,柔声道:“二姐骑自行车来的……”淑贞啊,又见面了呢!   她的小妹妹,现在只是个黄毛小丫头,长大了可是个漂亮女人呢!   “快坐,公安同志——三丫,叫叔叔,还有哥哥……快去倒水呀!”   “哦……”温淑贞应了一声,乖巧地打了招呼,这才去倒水。   暖瓶就摆在木箱上,两只木箱叠在一起,温淑贞走过去,自然是够不到的,只能搬了个小凳子踩上去去够暖瓶。   李留弟想都不想,直接就跑过去,踮着脚扶住了暖瓶,又摸摸温淑贞的头:“下次别自己够暖瓶,多悬啊!要烫到怎么办?”   眨眨眼,温淑贞看着李留弟,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李留弟的个子也不是太高,但掂着脚还能够到暖瓶。   一眼扫过木箱上,除了红色描着大牡丹的旧暖瓶外,箱子上还有几个搪瓷缸子,又有家家必有的伟人像,墙上挂着几个相框,有小的一寸两寸的黑白照片,也有大红的奖状,什么先进工作者,什么书法比赛全县第一的都有,箱上还有一只蓝色掉漆的小闹钟,一只木头匣子的收音机,珍视地摆在最中间,还用一方绣了花的手帕盖了一半挡灰。   这年头,哪家有这么一只收音机,都算是富户了。不过看摆设,温家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台收音机算是奢侈品了。   提了暖瓶,李留弟又顺手拿了两只小的搪瓷缸,递到温淑贞手里:“去把缸子洗洗。”   温淑贞“嗯”一声,拿着杯子就跑到外屋地。   李留弟则提着暖瓶走到炕边上准备倒水,倒没留意屋里的另三人都在盯着她看,神情各异。   “娘?”抬眼对上姜婉如的目光,李留弟瞬了下眼。   “嗯……”姜婉如忙移开目光,反手抹去眼角的泪,转过头去道:“公安同志,谢谢你把我们家二娣带回来……那个,她、她养父母家怎么了?”   徐庆华清清嗓子,正要开口,旁边的李留弟已经尖着嗓子嚷:“我不回老李家了!他们不是打我就是骂我的……娘,你还要不要我?!”   一句话问出来,李留弟自己眼泪汪汪的,姜婉如也是眼泪一下就留出来了。   嘴唇颤抖着,她伸手拉住李留弟的手,虽然没说话,可是那深切的眼神已经像说了几百几千句话。   母女俩无声对望,徐庆华就有些尴尬了,静默半晌,只能咳嗽一声道:“这样吧,姜同志,李留弟的事情,她一会自己和你说。今天是这样,她算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他一说到这儿,周志勋就一个劲地咳嗽使动静,那意思是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啊?   徐庆华只当没听到周志勋咳嗽,仍然坦然道:“现在我知道人在哪儿,也就放心了,回去呢,我就告诉她养父母人在你们这里,至于之后——那就是你们两家协商的事情了!嗯,先就这样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看徐庆华起身,姜婉如也忙跟着起身,又是不好意思地留人:“这咋好意思,你们把二娣送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咋能就这么走呢?不中,还是留下来吃饭吧!等吃过了晚饭再走,也好让二娣她爹感谢感谢你们。”   徐庆华摆摆手:“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志勋!”   周志勋撇了撇嘴角,也不答应,只是看着李留弟使了个眼色,又用口型说了个字,还怕李留弟没看明白,还反手抹了下眼睛。   怎么会看不明白?那是让她哭是吧?   这个世界,不管到什么时候,总是会同情弱者,有时候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但,也要那个人心存温柔,在乎你的眼泪。   无疑,姜婉如就是那个在乎的人。   送走徐庆华二人,李留弟话都没说,直接就流了眼泪。   也没号啕大哭,她静静地望着姜婉如,眼泪却一直在流,倒像是整条天河的水都倾在她眼里,流也流不完。   她越是哭,姜婉如就越是心痛。   声儿也是颤的,手也是颤的,抚着李留弟的面颊,半晌,才低声唤道:“让娘好好看看你……”   姜婉如看李留弟,李留弟也在看她。   其实,自己亲娘到底长什么样儿,李留弟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的娘是个温柔的女人,有着一双世上最慈和的眼。   这会儿重见,才知道自己娘其实也是个美人。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和白玉凤也差不多年纪,但她的皮肤白皙,五官也生得明媚,流泪的时候有种楚楚可怜的风情。   不知怎么的,李留弟竟忽然记起来,自己的娘并不是尔河人,而是鹤城人,听说解放前自己的姥爷也是个小老板,家里开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南北行,只是还没到解放,就因病死了,姥姥一人拉把着两个女儿,后来又把大女儿,也就是她娘嫁到了尔河。   要说起来,她娘姜婉如也算是个小家碧玉,年少时也曾上过洋学堂,哪怕到了现在,眼角也有皱纹了,可是言谈举止却和寻常女人不同。不像沈文那么端庄大气,却自有一种温婉的女人味。   想着这些,李留弟有些走神,直到姜婉如抚着她的面颊说“你长大了”时,她才回过神来。   吸了吸鼻子,李留弟扯着姜婉如的衣袖:“娘,我回来了就别再送我走了——行吗?” 第四十六章 双胞胎的弟弟   李留弟还记得前世她是怎么回来的这个家,应该就是这一年的冬天,大姐温淑芳跟着县里中医院的医疗队下乡,跑去李家看她,她头一次见到大姐,可居然知道这是给她撑腰的,当着大姐的面,李家的人不敢打她,给她吃饱饭,还喊她睡到炕头去。   小小少女的心里,隐约知道这个大姐是不同的,在她离开时,拼命挽留,挽留不住就追在马车后面。   那天雪大得很,风又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糊在脸上,一片一滴水,她的脸都要冻僵了,脚步也渐渐慢下来,可是却仍然不肯听大姐的话回去。   事实上,她记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了,只记得当她摔倒在雪坷里,前面的马车终于停下,大姐跳下马车,用自己的大棉袄把她紧紧地裹住,就那么把她抱在怀里。   等她再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炕上,只听到大姐在和人小声说:“那我回头打个电话到公社,请人捎个话去二生产队吧!”   虽然神智还不是很清醒,可是李留弟隐约知道这是要把她送回李家,呼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大声尖叫……   前世,她头一次回家,就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有很多事,她不大记得了,可是却记得在她质问娘时,娘含着眼泪的双眼。   那回,她是真的让娘伤心了吧?!她的激愤,她的怨恨,她那些质问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刺箭一样刺进娘的心房。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那样伤娘的心。   时隔一世几十年,她终于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亲娘,不再那么愤世嫉俗,或许,也是因为她自己也曾被儿女伤透了心吧?   哪怕是娘没有立刻就答应把她留下来,可是李留弟还是乖乖地听话,去了外屋地洗脸、洗手。   “一会吃完饭,用大锅烧一大锅水,你再擦身子洗头、洗脚啊!”姜婉如掀开锅盖,往锅边贴饼子,头也不回地吩咐着。   前世也是这样,那会儿李留弟只觉得自己被嫌弃,什么洗头擦身子,不就是看不起她嘛,又是跳脚又是扯着嗓子尖叫大喊,等被大姐和娘往澡盆里按时,更是直接踹翻了盆,水洒了一地,爹跳着脚吼人,小弟拿着馒头看得都噎住直打咳,小妹也吓得眼泪汪汪,一家子从那天起就没消停过,可是这会儿她却是乖乖地“嗯”了声,听说得让蹲在一边看她的小妹温淑贞瞪大了眼。   “我就不爱洗头,刮虱子可疼了……”   李留弟眨眨眼,忍不住抬手去挠头,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就觉得痒了。   也是奇怪了,现在这年头,就没听过谁不长虱子的,不像以后,几乎就没听过谁身上还长虱子,都说是后世吃的东西农药太多,人的血都是农药了,就是有虱子都被农药毒死了,这说法倒还真说不定是真的呢!   “我回来了……”脸还没洗完,门就被拉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还没站稳就瞪住了李留弟:“你谁呀?”   李留弟还没回答,后头就又跟进来一个十三四的男孩,笑着叫:“我回来了,妈。”   李留弟脸上的笑一下就收敛了,几乎是本能的,脸一下就板了起来。   这就是温佑安了,她的那个异卵双胞胎,长得不大一样的双胞胎弟弟。   要说对这个弟弟,李留弟的感情很是复杂。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恨这个双胞胎兄弟,要不是他们一起生下来,娘奶水不足没办法养活两个孩子,她也不会被送给别人。   可有时候,又忍不住想,这个世上与她最亲近的大概就是这个兄弟了,他们曾经一起在母体相依相偎了十个月,她曾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眠,也曾踢过他、抱过他,就那样一起从小小的受精卵一起长成小小婴儿,按道理,他与她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为什么到最后却闹成那个样子呢?   或许,佑安也是和她一样,对她这个同胎姐姐有着这世上最复杂的情感吧?也想亲近她,也曾痛恨她、抱怨她,不知道她去世后,佑安是什么样?他有没有来送她最后一程?   垂下眼帘,李留弟没办法控制激动的情绪,眼泪就那么一下涌了出来。   看到李留弟一言不发,直接就哭,刚进屋的温佑安立刻傻住,小少年,个子虽然不高,却长得英俊,清秀的眉眼,带着温善的感觉,此刻看看李留弟,又有些无措地去看姜婉如,似乎是在问“这是谁啊?怎么看到他就哭了?”   姜婉如还没有开口,小豆丁温佑国直接就抱住了大哥的腿,尖着嗓子嚷:“疯子!疯子!女疯子,咱家来了个女疯子……”   一句疯子直接刺激到李留弟的神经,想都不想,她直接就冲口吼道:“你才疯子!我不疯、不疯……”   温佑国嚷的时候还在乐,被李留弟一吼,直接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温佑安就抱起他,小声哄着,又皱眉粗声问:“这是谁啊?妈。”   温佑国一哭,姜婉如就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先是拍了两下温佑安:“别哭、别哭……是姐姐啊,姐姐……”   又转向李留弟:“二娣啊,你别生气,五福小,他不懂事才乱喊的,你别往心里去……”   咬了咬唇,李留弟抬头看了看姜婉如,却没吭声。   娘是疼她的,可是更疼这个在身边长大的小弟弟呢!   倒是温佑国,惊叫:“我二姐?妈,是我二姐啊?”说着话,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李留弟:“你就是和我双胞胎的二姐?”   明明想着这辈子要好好和家里人相处,可是李留弟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拿眼瞪了眼温佑安:“是我!我是你二姐,咋的,嫌乎我是农村人?”   “说啥呢?他咋会嫌乎你……”姜婉如嗔了句,又赶温佑安:“快去做作业,一会你爸回来就吃饭了。二娣啊,进屋里坐啊,让三丫把收音机打开……”   收音机也就那几个台,调来调去也都是在说刚才的大喜讯,光是听播音员的声音就能听出有多激动了,真的就像他说的,全民大庆。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从大悲到大喜,老百姓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的呢!   “姐……”温淑贞扯了扯她的衣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忽然听到外头的车铃声,就立刻跳了起来,直接冲了出去。 第四十七章 一家之主   李留弟有些恍惚,转过头去,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外头一个男人正在停自行车。   那是二八的大车,崭新的永久,不,不是新车,而是总是擦拭得干净,还经常给车轴上机油,连车前的那个铁片制的自行车牌照都擦得油光锃亮。   不知为什么,李留弟对这辆自行车印象深刻,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家里擦自行车这个活是温佑国专属的吧?擦完车,能得一分钱,可以买块糖吃。   她记得那时候她也想吃糖,就抢着去擦车,可是没得到钱,还因为不小心把水盆掀翻淋在车上水了而挨了个耳光。   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她连亲爹的脸都记不大清楚了,可是却清楚地记得那辆车。   温淑贞跑出去的快,可是等李留弟他们出去时,她还是站得远远的,只是陪着笑用讨好地眼神看着爸爸温文清。   倒是温佑国,一跑出去就窜过去抱住了温文清的腿,奶声奶气地撒娇:“爸,给我带糖了吗?”   温文清也没有生气,反倒摸了摸温佑国的头,看起来很喜欢温佑国,可是就是这样,还是没有弯腰抱起这个最受宠的小儿子。   温佑安手一伸,接过温文清手里的方形黑色公文包:“爸,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笑,眉眼间带着几分局促的样子,不像是对着父亲,而像是对着学校的校长老师。   温文清更是连“嗯”都没嗯一声,只是点了点头。   抬脚想进屋,却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李留弟时脚步一顿。   四目一对,李留弟没吭声,温文清皱起了眉,显然觉出李留弟眼底的阴沉。   也不问,就那么抬起头往屋里看去。   姜婉如正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往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   还没等姜婉如走出来解释,温佑安已经平声道:“是我姐回来了——我二姐。”   温文清瞳孔一缩,扭头又去看李留弟,冲口就是:“二娣咋回来了?李家的人呢?他们怎么让她回来了?”   “是这样的……”姜婉如想解释,李留弟却已经抢在她前头沉声道:“我不回李家了!我自己回来的!咋的?我自己家咋不能回来?!”   温文清的眉锁得更紧,连带着那张和温佑安有些相似的斯文面庞都罩上一股阴沉之气。   可是看了李留弟半晌,他还是转开目光,也不说话,径自进屋:“吃饭吧!”   “唉,马上就吃了。”忙着答应一声,姜婉如招呼着温淑贞拿碗筷,转身就去掀锅盖。   温佑国吸着手指头,盯着李留弟看:“爸没打你耶!”   温文清这个人,个子不是太高,也就一米七的样子,在东北就算是个矮的,可是性子却是和那些东北汉子一模一样,大男子主义,在家里奉行大家长制度,谁不听话就揍谁,揍到听话为止。   不说男孩儿,就是女孩儿也照样挨打,也就是因为这个,温淑贞才不敢往前站,生怕惹恼了爸要挨打。   大锅盖一掀,一股扑鼻的酱香,土豆炖秋茄子,放了酱,闻着那叫一个香,锅边上贴的大饼子,玉米面的,个个金黄,带着糊嘎巴,本来就有点饿的李留弟直接就要留口水了。   姜婉如盛了一小碗菜,又捡了三个玉米饼子,亲自端到桌上。   那头温文清也洗了手,坐上了桌。   一群孩子却没哪个往炕桌前凑,就是温淑贞的书本也早就收拾干净。   姜婉如拉了李留弟,小声道:“咱们等你姐回来再吃啊!”   眼珠转了下,李留弟看看旁边几个,没哪个表示出一丁点的异议。   是了,温文清那是一家之主,每回在家吃饭,那得是他自己一人先吃。   不管是姜婉如还是孩子,都得排在后头。   摆好碗筷,姜婉如又在碗架柜里找出一瓶小角楼,用小瓷杯子,也就二钱的酒杯,倒了一小杯,捧着进了屋放在温文清的面前。   温文清连头都没点一下,只是伸手去拿玉米饼子,却不是直接送进嘴里,而是把那糊嘎巴揭了下来,这才吃玉米饼。   瞪大了眼,李留弟直想乐了。   这年头,还有人这么糟蹋粮食。   不是,也不是糟蹋粮食。这些掀下来的糊嘎巴,不会剩下,一群孩子,一人一口都不够分的。   只是这男人真是太可恶,既然不喜欢吃糊嘎巴,那就挑没有的吃呗!不的,他就得挑糊嘎巴的,这样的饼子,把糊嘎巴掀下去,也比没糊嘎巴的火候好,更香甜。   不只是玉米饼子,别的东西,他也是这样,凡是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第一时间那就得送到他温文清的手上,等他享用完了,剩下的才会让一家大小分享。   真是,李留弟活得太久,都忘了这年代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渣男了。   偏了头,李留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笑,甩开温淑贞抓着她的手,直接就那么大模大样地走过去,坐在了温文清的对面,就那么伸手直接拿了张饼子,直接往嘴里送去。   不说温文清,温家大大小小都看得呆住。   温文清更是端着那小酒杯,都忘了往嘴边送。   还是姜婉如反应得快,在李留弟伸手拿起温文清面前的筷子直接夹菜时,一溜小跑跑过去,又把一双新筷子放在温文清面前,人却是站在李留弟面前,半掩着她的身体,小声道:“孩子刚回来,路上辛苦了,也是饿坏了——她才回来,啥都不知道……”   这是帮着李留弟解释呢,在这个家里,哪个孩子敢这么挑战温文清的权威?对他来说,独自吃饭喝小酒的这段时光,那就是最能体现他是一家之主权威的时候,所有的孩子,还有老婆,都只能站在一边等着他吃完才能上桌,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男人满足?   可是偏偏这会儿,突然跳出来这么个小丫头,居然敢抢他的筷子,吃他的饼……   要是平常,不管是哪个孩子,温文清都会一耳光扇过去,可是今天,看看李留弟,温文清却把火气压了下去。   也不说话,只是又拿起了面前的新筷子,夹了块土豆,放进嘴里。 第四十八章 规矩   李留弟能清楚地听到姜婉如松了口气的声音,转过头,她嗔怪地看了眼李留弟,又笑着伸手:“二娣,和妈过去和弟妹们玩啊!”   知道姜婉如是为她好,怕她在这惹怒了温文清挨揍。   李留弟也知道在这个家,温文清那是说一不二,哪个惹到他,别管是谁,一耳光就能扇过去。   前世仅有几次回家,李留弟都很害怕这个爹,他就和李家两兄弟一样,都是动不动就翻脸打人的——不过,这个年代,男人打老婆孩子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也没人觉得这是家暴。   可现在,重经一世,李留弟早对这个爹失去了那种原本的畏惧,心底的怨还在,却没了畏惧,这让李留弟面对温文清时更显放肆。   没有顺从姜婉如的好意,李留弟稳坐钩鱼台一般,不仅没有下炕,反倒还又伸手抢在温文清之前抓起了柳条小筐里剩的那只玉米饼子。   温文清摸了个空,面色一凝,却还是缩回了手,似乎是压着火气:“饼不够了……”   “啊……”姜婉如忙又转去外屋地,还不放心地一直往屋里看,打发了温淑贞送饼,自己又盛了一碗菜,却是专门放在李留弟面前:“吃这个……”别再夹你爹碗里菜了。   李留弟没吭声,筷子却是转了方向,目光一转,顺手拿了张玉米饼塞到温淑贞手里。   温淑贞眨了眨眼,扭头去看姜婉如,见她没有说话,这才拿了饼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姜婉如抿抿唇,扯了下温淑贞,温淑贞会意,立刻“鸟悄”(没声息,悄无声息)地去外屋地了。   李留弟却是大大方方地吃了个肚溜圆,好像没有看到一直站在炕桌边上姜婉如紧张的表情,也没有看到炕桌对面温文清的冷脸。   吃饱了,她把筷子一放,居然端起菜碗,还把里头剩的菜汁喝了个溜干净,也不怕咸。   放下碗,对着姜婉如一笑:“娘,我吃饱了,真好吃。”   “嗯……”随口敷衍着,姜婉如接了碗,顺手拉了李留弟的手,要把她带出去。   就在这时候,温文清撂下手里的筷子,沉声道:“二娣刚回来……”   就这么半句,就没了后话,姜婉如却立刻回头:“我会教她规矩的,她不会再这样了。”   这才拉了李留弟出屋,把碗一放下,就按住李留弟的肩膀:“以后不兴再这样了,知道不?”   李留弟撇撇嘴,不吭声。   就是在李家,也没这么大的规矩,她倒是常常上不去桌,可是那两个亲生的却都能上得了桌。   看李留弟不吭声,姜婉如就知道这个闺女是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才刚回来的闺女,可才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已经知道这闺女倔得像头驴了。   低叹一声,姜婉如柔声道:“今个儿你才回来,你爹不计较,可以后他就不惯着你了——小孩家家的,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可那规矩要是本来就不该有呢?”李留弟想都没想,直接就反问。   姜婉如心头一跳,转头看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意味。   对于像姜婉如这样从旧社会过来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新时代女性的意识。   旧社会是怎么侍候男人,照料孩子的,现在还是一样,哪怕也出去参加工作了,年年还拿先进工作者,可思想却仍然是老派的思想,把男人看成天一样敬畏。   就是这会儿,她也只知道告诫女儿:“以后可别这么……”   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妈,我回来了!”   李留弟立刻转过头去,现出惊喜之色。   是大姐回来了!   和她的记忆一样,一张瓜子脸,两条大辫子,眉眼清秀,和娘长得很像,虽然个子比娘还小,却别有一种温婉的风情,不像是东北姑娘,倒像是江南女子。   此时正值青春年华,才刚满二十一的温淑芳,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朝气,就连说话都是脆生生的,又快又清脆。   一眼看到李留弟,温淑芳不禁有些怔忡:“这是……”   不等姜婉如说话,温淑贞已经凑到温淑芳跟前,小声道:“是二姐,二姐回来了——二姐刚才和爸一起吃饭了……”   好个小告状精,重活一世,你还是和上辈子一样。   李留弟看着温淑贞,又是气又是笑。   到底还是有很多事,都和上辈子是一样的。   就像把她按在澡盆子里洗澡。   吃完饭,温文清背着手出去散步了,两个男孩,也手挽着手出去玩。   姜婉如和温淑芳两母女把李留弟按在澡盆里用猪毛刷子刷,一层的黑垢,一地的泥球球。   李留弟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她重生回来天已经冷了,不能去大河洗澡,想在李家烧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也就一直没洗澡。   这都一个多月了,之前的她,那也是不知多长时间都没洗澡了,都积了一层皴。   上辈子不肯洗澡是不是也有怕丢人的心思?李留弟记不清了,可这会儿,她却是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   姜婉如和温淑芳却没半点嫌她脏的意思,倒是温淑贞在旁边捂着小鼻子:“该让姐上澡堂子里洗去,让爸领着她去……”   “得两毛钱呢!”温淑芳轻啐:“再说了,哪儿有自己家好,还有人帮着搓……”   温淑贞小小声:“让爸领着去啊,爸肯的,刚才都让二姐和他坐一块堆吃饭了……”   “瞎说啥呢?”姜婉如立刻呵斥:“你爸啥时候占公家一丁点便宜了?三丫,你可不兴去外头胡说八道,你爸虽说是服务楼书记,可从来没占过公家一点便宜,就是他自己去洗澡,也得交钱买票。”   垂下头,温淑贞小声认错:“我又不会去外头说……”   白了她一眼,姜婉如没再训人:“去,把篦子拿过来。”   篦子这东西,到李留弟孙辈上的那就从来没见过了,可现在70年代时却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和木梳一样重要。   密密的齿,比梳子更尖细,常常还要在梳齿间再缠上一道线,梳下虱子、虮子全靠它了。   就像温淑贞说的,这个疼啊,哪怕头发已经先用梳子通开了,可篦子一上头皮,还是疼得想哭。   白花花的一层,全是虮子,没几下,温淑芳就皱眉了:“我看不行啊,得把头发全剪了……” 第四十九章 时间该停止   “剪头发啊?”李留弟都没叫,小丫头就已经叫起来,捂着头发,温淑贞退得老远,似乎是心有余悸。   李留弟抿着嘴唇偷笑,却是半点都没迟疑地点头。   前世她的头发也是被剪掉了,那会儿她哭得那个惨。   虽说年纪小,可是隐约知道长头发好看,她也想像大姐一样,梳着两条长辫子。   这年头,剪刀、推子,只要有条件的家庭都会备,尤其是像温家这样孩子多的大家庭。   剪一次头两毛五,可买剪子、手动推子,总共才不到五块钱,一人剪个五次,那钱还不就回来了?   虽说是姐,可是温淑芳对这些弟妹们那就是小妈儿,都不用姜婉如说什么,自己就去拿了剪子过来,拢把拢把,咔嚓咔嚓几下子就把李留弟的头发剪到齐耳根了。   姜婉如还担心李留弟炸毛,一个劲地说:“是不是太短了?”   李留弟自己倒是摇头:“没事没事,凉快……”   温淑贞哧哧直笑:“都眼看要入冬了,还凉快?”   横了她一眼,温淑芳柔声安慰:“来年就长起来了,你好好洗头,讲点卫生,就不生虮子了——二娣听话啊!”   点点头,李留弟只觉得连心都似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前世回家,她又蹦又跳,还没等感受到家庭温暖就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都得罪了个遍,哪儿像现在这样,娘和大姐哄着她,小妹在旁边瞅着她的。   恍惚间,她呆盼着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她真的想一辈子和娘、大姐、小妹在一起。   天黑透时,外头散步的温文清回来了,两个男孩也淘得一身泥回来,看到李留弟穿着大姐的旧衣裳,连头发都剪成了个小子样,温佑国一个劲地指着笑“假小子”,倒是温佑安扯着他不让叫,还体贴地夸“好看”。   眨巴眨巴眼,李留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那个双胞胎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吗?记忆里,他总对她拧着眉,一副苦瓜样。   温家两夫妇带着男孩睡在东炕,西炕的小炕睡着小姐俩,就一床被子。   姜婉如临时拿了一张毯子过来:“明个儿娘就新絮一床被啊!今个儿先和大姐挤一挤……”   这是怕温淑贞踢被子,两个丫头都睡不好,才让温淑芳带着李留弟。   李留弟点头,一派乖巧,让搂她睡的温淑芳更添怜惜。   这个打小就被送出去的二妹,她时常想起,只是一直没有那个机会,再加上毕竟是被送给人家了,抱走时就说了不准去找的,以至于十三年了都没见过这个妹妹。   “我们医院还说要下乡支援卫生站呢!我都报名了,就是你们公社,想着一定要去看看你的……”温淑芳小声说话,还伸手摸了摸李留弟的头。   李留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蹭完后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被角把脸挡上,只用眼睛看着温淑芳:“姐,我可想你们了……”一句话说完,她的眼角就有点湿润。   温淑芳的眼睛也湿了,听着对面炕上收音机的声音还没停,仍在唱:“不低头不后退不许泪水腮边挂……”   就小声问:“你养父母——总是打你?”   李留弟没说话,只是把头往温淑芳怀里埋去,温淑芳就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   刚才洗澡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条条青紫,让妈背过脸去捂着嘴哭,她这个当姐的也是心酸,却只能扯住温淑贞不让她叫出来。   好不好,都不用问了,只看那一身伤就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虽然妈没有说,可是温淑芳知道,这回二妹回来,妈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二娣回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说明天就新絮一床被子。   这年头哪家哪户的被子都是将巴用,像他们家,就三床被子,爸妈一床,两个男孩一床,她们姐妹俩一床。   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已经打定主意,等自己开工资一定要买棉花回来,多絮两床被子。   虽然他们家也算是双职工,比别人家就只是单职工甚至没工作的都强得多,可是架不住孩子多啊,要吃饭的嘴多,处处都有开销。   偏爸又是个爱面子的,就算是家里开销再大,外头也一定要风光,那些人情往来,随份子时随得最多也就不说了,光是他骑的车,戴的表,那真皮的文件包,就都花光了一两年的工资,还有收音机,不买怎么行,大小都是个官,怎么也得学习上层指示。   如此种种,他们这个大家庭过得并不富裕。   现在好不容易她也参加工作了,虽说工资不高,只有三十二块,可怎么着,都能帮着家里了。   心里这样想定,过了两天,温淑芳一开工资就去买了两包棉花,又有半匹粗花布,想了又想,又特意买了一斤江米条。   特意和医院同事借的自行车,她个子小,带的东西又多,拐进胡同一下车,就只见人不见车了。   “淑贞、淑贞……佑安啊……”   温淑芳没喊两声,温淑贞就跑出来了,一看大姐带了一车的东西,也不说帮忙,先就往回跑:“我大姐回来了,带了好多东西呢!”   倒是跟在后头的李留弟忙着来扶车子:“姐,我推车,你先进……”   温淑芳一笑,顺手摘下车把上的油纸包,也不解开,直接撕开一道口,拈出一块江米条塞进李留弟嘴里。   又油又甜,脆得发硬,可是那一瞬间充溢舌尖的甜味,却让李留弟露出笑容——多想时间停下……   进了屋话都没说上两句,外头就有人拍门,李留弟忙跑出去开门,门一开,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了。   “哟,留弟,这是穿的新衣裳啊?还怪好看的呢!真瞧不出,这才几天没见啊,怎么好像就胖了呢?”   张嘴就夸人的,可不是她大娘王桂花,只是她那个夸人劲,怎么听都是让人觉得假。   李留弟手发抖,尖着嗓子就喊起来:“你滚——你们都滚!快滚……”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之前,那有多好?! 第五十章 打碎的幸福   幸福是捧在手心里的水晶球,只要一不小心,就可以轻易地打碎。   李留弟觉得自己的手在颤,她的幸福似乎就要从这双手滚落,跌在尘埃里,摔个粉碎。   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能凭本能尖叫着用力地推攘着,大声地骂:“你们滚、滚——”   她不想看到王桂花,也不想看到白玉凤,这两张带着笑的脸,在她眼里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黑白无常。   “呀呀,死丫头,你赛脸是吧?开荤了似的,还跟谁都敢运手了……”被李留弟连推了两把,王桂花也急了,抬手就想打,冷不丁后头一个有些粗嘎的声音厉声喝道:“你干啥?!谁呀你?还跑我们家门口打人来了?!”   一个正处变声期的小少年从后头窜出来,挺身挡在李留弟身前。   李留弟推人的手就僵在半空,看着面前略显瘦弱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   温佑安从来都不是长得壮实的类型,前世也是,一直都是瘦排骨一样,可是现在,这个长得瘦津津,肩膀并不宽厚的少年却这样挡在她身前把她护在身后。   第一次,她有这是她兄弟,是能保护她的兄弟的感觉。   “让她们走!让她们走——”李留弟尖声叫着,伸手扯住了温佑安的衣摆。   温佑安扭了下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李留弟扯着他衣摆的手,又立刻回过头去:“不管你们是谁,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现在就走。”   “这儿哪冒出来的孩子啊?”白玉凤气得直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是她妈,是李留弟她妈!咋的,我还领自己家闺女回家还不中?你们家是强盗窝还是咋的?我养了十好几年的闺女,你们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扣下?我呸,这是哪儿的理啊?我就不信了,今个儿就是说破天去,也没那个理儿——李留弟,你给我出来、出来……”   说着话,伸手来扯李留弟。   李留弟怎么肯跟着她走,又是叫又是踢,白玉凤的手胡乱扯着伸到她面前,她一张嘴就咬了过去。   白玉凤“呀”的一声尖叫,缩回手去,中指尖上一圈牙印,血肉模糊的,都不知道断没断。   只瞅了一眼,白玉凤就嚷起来:“我的妈呀,我手被咬断了——我的手指头、手指头……”低了头,可地寻摸。   还是温佑安说:“没断,你那手指头还好好长着呢!”   她才算是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紧张感一过,就只觉得疼了,又气又恨,扯着嗓子尖声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温佑安听得直皱眉,却又无可奈何。   要是个来找茬的小子,他还能一拳头打过去,可对这种老油条似的泼妇,他还真有点没辙。   “这是干啥呢?”屋里头的姜婉如也听到骂声了,急忙忙赶出来。   王桂花一眼就认出了姜婉如:“呀,姜大姐啊,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就抱走你闺女的那个……”   姜婉如脸色一下就白了,走到门口细看两眼,还没说话,已经满耳都是白玉凤告状的声音:“你看看死丫头多狠,这是要把我的手指头咬掉了啊!”   皱起眉,眼看左邻右舍都开始探头探脑了,姜婉如忙让开门:“进来说吧!”   “不让她进!不让她进……”李留弟站在门口,两手把着门框,说啥都不放人进来,一双眼都已经红了。   温佑安过来抱她,她也不放手,只是狠狠地瞪人,目光转到温佑安脸上,红通通的眼好像要吃人,吓得温佑安撒开手不敢硬扯她。   还是姜婉如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在她耳边道:“娘在这儿呢,娘在这儿啊!不怕,娘不会让别人再欺负你……”   如此几句,李留弟的目光落在姜婉如脸上,眼中的血丝渐渐褪去,到底还是松开了手。   姜婉如拉着李留弟的手,把王桂花和白玉凤妯娌俩让进了屋。   正在炕上摆弄花布的温淑芳看出不对头,忙跳起身,下了炕。   “二娣……”一把把李留弟拉到怀里,温淑芳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两个陌生女人。   王桂花讪讪地笑:“哟,这是大姑娘吧?长这么高了,我记得那会还是个满地跑的小丫头……”说着话还用手比划了下。   姜婉如是个脸皮薄的人,虽然心里对李留弟的养父养母诸多抱怨,可却不是那种伸手打笑脸人的脾气,这会王桂花腆着脸说笑,她也就点头笑:“是,是大闺女,今年刚到中医院上班,也算是能帮家里了。”   “哟,都上班了,工资高吧?还是大夫啊?瞧瞧,这长得多俊,这辫子可够长的……”   王桂花瞪大了眼,紧盯着温淑芳看,就好像看到啥宝贝似的。   温淑芳被看得不自在,却只能勉强带笑招呼人。李留弟却是尖着嗓子嚷:“你别打我姐的主意!我姐才不会嫁你儿子呢!就他那样儿的,也配我姐……”   “呀,这丫头,咋说话呢?你铁牛哥有啥不好?全屯子就他一个念了年高中的,还是拖拉机手,工分最高了!”   说得急了,王桂花眼睛一眨,又缓下来:“再说我说啥了?我说姜大姐,你可别误会,我是真没啥别的意思,就是看大姑娘好看,才多看两眼——唉,我也知道我们乡下人你们城里人看不起的……不过我那大儿子真是个又能干又聪明的小伙子,人也长得精神,我就说,但凡我们这做父母的有点本事,城里招工时让孩子进城里做个工人,那绝不比哪家小伙子差——真的,啊,我说这话可不是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人以为我家铁牛不好……”   “那是、那是……小孩子不懂事乱嚷嚷,您别见怪。”姜婉如陪了笑脸,又示意温淑芳哄住了李留弟。   那头白玉凤却是自顾自坐在炕沿上了,还伸手去摸匆匆卷起来的大花布:“这是新买的被面吧?这花色可真好,新鲜……这棉花又松又软,是新打的吧?到底你们城里人用的东西好啊!”   温淑芳脸色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到白玉凤摸完花布就去挠身上时,脸色更难看了。 第五十一章 说脚头   温淑芳是学中医的,人最爱干净,家里弟妹挨着个的被盯着洗澡清虱子,时不时地还从医院带回来点除跳蚤的药洒一洒,最见不得人邋遢。白玉凤两妯娌虽说为了窜门换了干净衣裳,可是指甲缝里的泥都没扣干净,身上又明显有跳蚤在咬,温淑芳怎么可能看得惯。   这会强忍着恶心,过去把棉布棉花收起来:“家里孩子多,被子都不够用,这才要新打被子,倒叫婶子笑话了。”   白玉凤眼睛一亮:“啊,是给留弟打被子是吧?正好啊,她在家盖的被子也都旧了,这么着,你们打好了我就给她带回去盖嘛!也省得白费心了……”   还带回去盖?这带回去盖在谁身上就不一定了。   温淑芳脸上的笑越发冷淡,连答话都懒得答了,只是收了棉布,喊李留弟把东西抱到西炕上去,自己也抹身过去就让李留弟在西炕上呆着。   李留弟自己却不干,非得挣着身去瞪住白玉凤两人。   这两个女人来肯定是来说她的事儿,她怎么能不听?   被温淑芳干脆利落地扫了面子,白玉凤脸色也不大好看,拉着脸,手指头一伸:“姜大姐,你看着了,我这都被咬成什么样儿了?”   姜婉如也觉得歉然,忙从柜子上拿了盒紫罗兰的胭粉,又拿了卷纱布:“拿水冲冲,我给你包上——要不,上点二百二?”   这年头家用医疗品少得可怜,一般小伤都是拿胭粉止血的,小孩跌破皮了,直接上点二百二,也就是红药水,学名汞溴红溶液,90后基本就没见过了。   白玉凤哼哼两声,洗了手之后,拿红药水上了一层又一层,整个手指头都是红通通的,这才拿纱布包了,包完之后顺手就把剩的半卷纱布就塞兜里了。   温淑贞尖着嗓子叫了声:“那是我姐买回来的……”   话没说完,让温佑安拿江米条塞了嘴,又抓了两根给一旁瞪大眼睛一脸懵懂的温佑国。   白玉凤眼一扫过去,看看活泼可爱的温淑贞,又看小豆芽一个似的温佑国。   虽说孩子头发黄细,肚子鼓鼓,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儿,可是架不住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溜溜转逗人啊,一看就知道是个小精明,还有那个大的,更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学生的样儿。   老温家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济,这一窝孩子个个都生得好,又聪明又伶俐的……   心里泛酸,白玉凤酸溜溜地道:“可是我好心,把你家的大晦气带走了,这才让你家得了这么几个小宝贝儿……”   姜婉如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当着她的面,也把二娣说是晦气,想也知道平常是怎么对二娣的了。   “啥晦气?她婶,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有啥话你往明了说,这阴阳怪气的是要给谁听啊?我家二娣,在我们家那也是个宝贝,可不是别人嫌的啥晦气——也是巧,我还想去找你们呢,既然你们来了,那咱就说说吧!我的意思是吧,二娣都回来了,那就……”   “呀,大姐啊,你可别生气。”那头正偷着把江米条往嘴里塞的王桂花往插了一嘴,囫囵吞枣似地把嘴里的江米条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咳、咳,这上门都是客,还不给我们点水喝啊?”   话说到这份上,姜婉如只能示意温淑芳去倒水。   王桂花连灌了两大口水,这才缓过来:“姜大姐,当初我抱孩子走时,就说了的,我这妯娌养的孩子站不住,盼着你闺女去了能带个好脚头,可你看,居然带来个傻儿子……”   叹了口气,王桂花装没看到白玉凤瞪她,仍是道:“我这妯娌心里苦啊,说话冲你别见怪。”   姜婉如皱眉,还没说话,温淑芳已经接了话茬:“婶子,别怪我说话直接。我是学医的,虽说不是西医,可医术都是相通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那么封建迷信的话?孩子傻,那是父母基因或者是脑缺氧的问题,和什么脚头不脚头的有什么关系?”   “啥?啥基因?你说那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尽瞎说,要是我们两口子的事,那我闺女啥不的呢?”   一看白玉凤炸了,温淑芳不慌不心的,仍是笑道:“您这么说可不更说明和脚头没关系了?要是脚头不好,那您闺女不就也是个傻的了?”   “你会不会说话?说我闺女……”白玉凤气得不轻,却被王桂花在旁边一扯,后半截话就哽在喉间憋得她脸色发青。   “大姑娘是学医的,果然懂得多……”王桂花笑眯眯的:“大姐,你看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是真有诚意的,你总不能就让我们这么回去吧?”   要说留饭,姜婉如是不想的,可人客人自己都这么说了,哪儿还好意思说不留。   “可不是,大老远来的,说啥都得吃完饭再走,这大中午的,一会还得上班,那就……”   便饭还没说完,王桂花已经道:“吃饺子吧!下车饺子上车面嘛!”   别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姜婉如只能招呼温淑芳,开了柜子取了粮本:“去秤两斤白面。”   虽说城里供细粮,可像温家这样的大家庭一般是不买细粮的,都是换了粗粮吃,要不是逢年过节,也不会吃饺子。   温淑芳答应一声,没看瞪着眼一脸巴望小眼神看她的温淑贞,反倒拉了不情不愿的李留弟出去。   “你别怕,妈不会把你再给他们带回去的。”轻轻安抚李留弟,温淑芳特意带着李留弟绕到小卖部,买了糖给她吃。   虽然只是一分钱一块的糖球,连个糖纸都没有包,可是李留弟还是觉得甜到心里。   离一粮店不大远,这会正是月中旬,买粮的人也不大多,一般月初月底买粮油的人多得能从店里排到街对面去。   两斤白面三毛六外加两斤粮票,这会没有方便袋塑料口袋,都是自己家带来的布袋子,倒是环保了。   在一副食店花了一毛钱,买了一棵足有四斤多的大头菜(卷心菜),温淑芳也没带着李留弟转去卖肉的柜台。   这时候,肉也分级,五花三层的带着肥肉的反倒要贵些,一般的连肥带肉,是七毛八一斤,平常人家是不大常吃的。 第五十二章 大果子   没有买肉,温淑芳直接带着李留弟去了饭店,不是那回去过的人民饭店,而是一个叫胜利饭店的,门上只挂了一个幌。   店虽小,却一样是国营,在这上班的那都是国家职工。   进了店门,迎上来的服务员却是热情:“淑芳啊,来找我的?”   李留弟眼一斜,认出这是那天她刚回来时看到的邻居小青年,左边老许家,右边老陈家,这个就是老陈家的老二陈国栋。   李留弟回来之后,陈家的大娘还来看过她一次,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他们只当她是半大丫头听不懂,可她懂着呢!   不就是说她回来了,户口却没落回来呢,没口粮,吃谁的啊?一大家子本来就都不够吃,还得均给她,日子不是更不好过了。这是劝姜婉如不要把她留下,省得增加负担。   可能在那娘们心里,她是好意,可是在李留弟这这就是个不长人心的臭老娘们,当着姜婉如的面,李留弟也没怎么的,可那娘们走时,正在院子里扫地掸水的李留弟一不小心,半盆水都酎(读一声相当于‘倒’‘掀翻’的意思)在她身上,半截裤管津湿,说闲话的老娘们连告别的话都顾不得说,直接就跑了,倒是姜婉如跟在后头一个劲地替李留弟道歉。   有了前面那一遭,李留弟看这个陈国栋也是半点都不顺眼。   可人一张脸满是笑,张嘴闭嘴地透着亲近,又是在和她大姐说话,李留弟还真是没法怼他。   倒是温淑芳,没有回应陈国栋的问话,只是落落大方地问:“还有大果子吗?”   “要吃大果子啊?咋不早上来呢?这会都是早上卖剩的了,都皮条了……”陈国栋凑近,小声道:“买包子,今天包子的肉馅好着呢,早上才进的新肉,不像平常,有时还是隔夜的肉。”   他说得再好,温淑芳也没打算买包子,只是笑道:“给我来五根大果子就行。”   陈国栋只能答应一声,去打包油条。李留弟借着机会往旁边看,才知道这个小吃铺似的胜利饭店比人民饭店东西要便宜些。   没那么多炒菜,基本上就是主食为主,包子馒头面条是大项,除了这些主食也就卖些小凉菜做搭配,那些热菜几乎没有。   但胜在价钱便宜,像是大油子,也就是油条,就才六分一根,要比人民饭店便宜些。   一根大果子,足有二两面,五根就是一斤粮票,这年头的油条要比后世的粗大,也不用担心放含铝粉的泡大粉,个顶个地出数,绝不会缺斤少两。   五根大果子三毛钱一斤粮票,那头陈国栋把油纸包好的油条拿过来,也不说话,接过钱冲着温淑芳眨了眨眼睛。   这么一个动作,温淑芳就意识到有点什么了。   低头看,才发现油纸里包着的不是五根大果子,而是六根,当时她的脸就红了。   “这咋行啊?”小声说着,温淑芳就要推拒,却又不好大声说话,只怕让人听到连累陈国栋挨批。   这年头占国家便宜可不是小事。   陈国栋手一推,看似拒绝温淑芳把油纸送过来,实则趁机会捏了把温淑芳的手:“没事儿,就这点儿了,早上卖剩的,也没人买了……”   “不中不中,哪儿能这么办事啊……”温淑芳还要再说,陈国栋已经推着她往外走。   没办法,温淑芳只得拿了油纸,却在门口匆匆掏了一毛钱,连带二两粮票,匆匆往里塞,陈国栋不接,她就扔在地上,小声道:“快捡起来啊!”   说完,也不等陈国栋有啥动作,直接拉了李留弟就走。   走了足有二三十米,她才放缓了脚步,回头看看人没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头一扭,看到李留弟正瞪大眼看她,温淑芳就乐了:“看啥啊?”   “他还没找钱呢!”李留弟扁扁嘴,多给根大果子,她们还多花了四分钱呢!   一听她这么说,温淑芳就乐了:“算了,多花就多花吧!我和你说啊,二娣,咱们不能占人的便宜。”   李留弟点头:“嗯,是不能占国家的便宜。”   她一本正经地样子让温淑芳笑得更灿烂:“国家便宜不能占,个人便宜咱也不能占,尤其是……”   “尤其是姐没看上眼的。”李留弟直接接口,倒让温淑芳闹了个大红脸。   陈国栋为啥搞这样的小动作,无非就是在追温淑芳。   虽说这年头谈恋爱不像后世那么开放,甚至压马路时连手都不敢牵,但这些示好的小暧昧还是多得是。   不过这年头大多数的姑娘都是像温淑芳一样处世,看不上眼的,你的情我不领,你送的好处我不拿。不像后世,不管想不想和对方谈对象,礼物是照收不误,看似占便宜,却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反被对方占了便宜。   不过什么谈恋爱这些话,温淑芳不好多和李留弟讲,只是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鬼精灵!”   两姐妹手牵着手回了家,白玉凤还在和姜婉如倔:“大姐,你这话就说得没道理了!凭啥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闺女,你们一张嘴要我就得送回来啊?可是,她现在不是小猫似地‘鸟鸟’叫要喝奶的时候了,再过了几年,就能嫁人收彩礼了——你们可是打的好主意啊!”   姜婉如被一句话噎得脸通红,又气又怒,只能一叠声地道:“不是那个事儿,不是……”   温淑芳咬了咬唇,到底还是碍着礼数,也没进屋,就在外屋地嚷了一嗓子:“妈,那我就包饺子了啊!”   屋里姜婉如答应一声,仍是接着道:“要是你们对二娣好,我不太有二话的,可是你们这些年是怎么对二娣的?你看看她身上那伤……”   “唉哟,大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家孩子身上没有个青啊紫啊的?这年头,哪家孩子没挨过打啊?”   “那、那也不是一回事啊……”姜婉如气极。   是,现在这年头,打孩子根本就不算个事儿,温家的孩子,就没有没挨过打的,就是她,气极了也会扯过孩子打两下屁股。   可……   “说白了,不就是因为我不是留弟的亲妈吗?咋的,亲生的打那叫教训,不是亲生的打那就叫虐待?!要都这样,还让不让人教孩子啊?!” 第五十三章 饺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教也得……”   姜婉如一个人对付两个,到底不像她们那么叨,有点落在下风了。   李留弟咬着牙,直想冲进去,还没等她进去,温佑安从里面走出来,看了她一眼,直接擦身而过。   看他洗手和面,动作又麻利又快,李留弟还有点傻眼了。   这小子这么点的时候就已经会做这些活了吗?   呶了下嘴,李留弟到底还是也上手帮忙。   这头和了面,那头温淑芳泡发了粉条,把大头菜剁碎,又把大果子切碎,油汪汪的和大头菜粉条碎一拌,连豆油都不用放了,直接放酱油、盐、五香粉一调味,就和成了饺子馅。   这样的油条饺子,八十年代后生的孩子估计就没吃过了,也只有现在这一代人才有幸吃过。   家里穷,舍不得买肉,也舍不得费油,外头买的油条连肉带油都替代了,还更方便些。   出乎李留弟的意料,温佑安不只会和面,还会擀皮,看李留弟盯着他看,小少年一抬头,淡淡道:“爸教的……”   眨了眨眼,李留弟有点想起来了。   她记得有一回她赶在过年时回来,那会娘还在,一家子吃年夜饺子,就是温文清擀的皮,擀得又快又匀,只可惜,这种活温文清是很少干的,只有年三十高兴的才会伸一把手,要不平常家务活什么的就是女人的活计,哪怕女人也在外头上班也是一样。   家务活女人干,孩子女人管,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也还是女人跑,男人去做那样的小事多丢面子?   是,男人一家之主,只管大事,可是他们管的大事这一辈子都未必能碰上几件。   姐三个都不是那种磨蹭的人,不一会功夫,饺子就下锅了。   也不知怎么的,李留弟格外勤快,盯着饺子锅:“我煮就行,啊,好了也我端,你们先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那多不好意思,刚才最后那几个也都是你抢着抢着包的……我家二妹真是能干。”拍拍李留弟的头,温淑芳笑着推了下温佑安:“快点的,跑二小子和三丫出来,你们三吃两个赶紧上学了。”   眼看着就快迟到了,要是平常,温家可不会大中午的就包饺子,费事不说,孩子们上学也一准要迟到了。   扭头看看正对门的那个小闹钟,温佑安也不谦让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得送小弟去幼儿园,跑慢一步,结果都可能是他迟到。   就算是三小急着上学,第一波也不可能是端给他们,李留弟盛好饺子,把罩淋(漏勺)塞到温淑芳手里,喜滋滋地端着饺子碗就往屋里去了。   温淑芳还在奇怪:之前不还像是要吃了她养母大娘似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又笑开了?果然是个孩子。   无暇多想,温淑芳转了头添水又去捡饺子。   那头李留弟端了两碗饺子进屋,脸上的笑收了几分,先把一碗放到了姜婉如面前。   这年头不像以后,饺子敞开了随便吃,现在吃饺子那是分碗的,基本上就是一人一二大碗,十几二十个有数的,吃就吃自己面前那一碗。   李留弟碗才放上,王桂花就猛咳上了,白玉凤更是酸溜溜地道:“可真是,有了亲娘就忘了我这个妈啊!”   她这么一说,姜婉如忙把自己面前那碗饺子推到了白玉凤面前。   李留弟撇了撇嘴角,顺势把手里那碗放在了王桂花面前。   饺子还没端上来,王桂花和白玉凤早就已经把酱油醋调好了,还张罗着:“没蒜泥啊?吃饺子那得配蒜才好吃!没蒜泥来头生蒜凑合吧!”   李留弟被姜婉如一推,只能跑去外屋地拿蒜,速度那叫一个快,拿完都是用跑进的屋。   “这丫头……”温淑芳才一扭身的工夫,就觉得身后带风。   “呀,不是猪肉大葱馅啊?大姐,你也真是小抠,就用点大果子打发我们?”王桂花撇着嘴,可是筷子却下得一点都不慢。   那头白玉凤也是一样,嘴被吃的堵上了,哪儿还顾得上抱怨。   李留弟就坐在对面姜婉如身边,身子稍稍直起了些,盯着对面两人夹饺子。   姜婉如觉得这不大好,就伸手扯李留弟,见李留弟不动,她心里一叹,心想丫头苦惯了,大概很久没吃饺子了。回头得给丫头包饺子,就包纯猪肉大葱馅的。   她正想着呢,就突听“嗷”的一声,倒把她吓了一跳。   “咋了?”姜婉如微微坐起身,去看捂着嘴的王桂花。   王桂花“嘘嘘”半天,才把手放开,还没等众人看清她是怎么回事,那头白玉凤也是“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咋了这是……”姜婉如有些发蔫,这吃饺子好好的叫啥叫啊?   定睛看去,才发现王桂花伸出的舌尖上一溜的小水泡,分明就是烫坏了。   “你们……也吃得太快了吧!”   又不是小孩,得多长时间没吃饺子了?居然吃得这么快,连舌头都烫坏了。   白玉凤不仅是舌头烫坏了,嘴里一圈都是燎出的水泡。   “嘘嘘”着,她眼一抬,想都不想,直接就抬手打向李留弟。   姜婉如忙伸手挡:“你干啥呀?自己嘴馋,烫坏了舌头还好意思打孩子?”   白玉凤眼都红了:“糖、糖——糖饺子啊!”   那头王桂花急着喊“水、水”,把之前剩的半杯水喝完了,还觉得不足。   听到说糖饺子,姜婉如也是吃了一惊,忙探头去看,可不是。   没吃完的半个饺子里头哪有馅?根本就是一汪子糖水,这会慢慢凉下来,倒成了糖霜。   可糖水热时,粘到舌头上那就是一个泡,王桂花和白玉凤吃得急,王桂花还好些,是咬半个,白玉凤那是直接一个饺子丢进嘴里的,整个口腔都烫秃了皮。   这——是二娣干的?!   姜婉如惊疑不定地转过头去,李留弟正在哈哈大笑,半个身子都趴在炕沿上,两条腿还一蹬一蹬地直踢地。   “活该!活该!让你们嘴馋——还吃饺子……”   “二娣?真是你?!你咋能这样,烫坏人可咋办……”不,这不都已经烫坏人了吗?   姜婉如瞪着李留弟,一时间分不清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第五十四章 你们以多欺少是吧   李留弟完全没有觉察到姜婉如的失望,笑得哈哈的,完全没有那种做了坏事就该瞒着的感觉,就那么指着王桂花和白玉凤尖声嚷:“活该、活该!让你们俩馋啊!看你们还敢不敢要饺子吃……”   白玉凤哪儿受得了这个?   也不管这是在哪儿了,直接跳下炕,抓了自己的鞋就奔着李留弟去了。   “你要干啥?”姜婉如一声厉喝,挺身挡在李留弟身前,手一指,厉喝:“你把鞋扔了!咋的,在我眼皮底下还敢打人!?”   白玉凤也是委屈:“姜大姐,这孩子不打能成材吗?你看看这死丫头都坏成什么样儿了?现在就敢用这样的阴招坑我和她大娘,那以后还不杀人放火啥坏事都干了?”   “啥杀人放火?你啥把孩子说那么坏呢?这不就是小孩皮嘛!哪儿就说得到那去了?”姜婉如还是护住了李留弟。   要说李留弟干的这事儿,姜婉如是不高兴的。再怎么着,都没有在家里这么戏弄客人的理儿,打心底里姜婉如不想相信自己闺女居在会这么坏,可事实摆在眼前了,干出这事儿的就是她自己个的闺女。   没法子,再不高兴,再生气,那也还是得护着,自己的闺女,怎么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打?哪怕那是她养母也不行。   一个要护,一个要打,两个女人先还没有身体接触,只是一个扬手,一个伸手来挡,可渐渐的就凑在一处撕把起来。   白玉凤长年干农活,有着一把子力气,姜婉如却是身体一直不大好,身弱力小,更何况她这辈子就没和人打过架,没几下就落了下风。   后头李留弟看得发急,窜出来就踢,白玉凤膝盖上中正一脚,“唉呀”一声,气得直骂:“小兔崽子,你等着……”   被烫了舌头,王桂花早就恨毒了李留弟,这会儿还哪儿坐得住?跳下炕来伸手就扯李留弟。   只是她还没抓着李留弟,手就被人抓住了,扭头一看,一个杏眼柳眉的姑娘正瞪她,可不是老温家的大姑娘?   不只是温淑芳跑进屋来,连着三个小的也跟进屋。   “放开我妈、放开我妈——你个坏女人……”温淑贞尖着嗓子叫。   小的温佑国更是二话不说,一头撞了过去。   白玉凤本来腿就被踢疼了,这会被温佑国一撞,一个没站稳,直接就跌坐在地。   被温淑芳抓住手的王桂花一看情况不妙,也不动手了,扯着嗓子就嚷起来:“好啊!你们是仗着人多欺负人手是吧?!我就不信了,这还没个地方说理了……老二媳妇,起来、起来,咱们打地儿说理儿去!我就不信那事儿了,死丫头可是在咱们户口本上呢!说到哪还不是咱的孩子,这就去告他们拐卖人口,是拍花子……”   “谁拍花子啊?你才拍花子,你们全家都是拍花子……”李留弟这会觉得自己有仗义了,哪儿还怕王桂花和白玉凤,梗着脖子骂,还追着追着地叫:“快滚快滚,看你们还敢再来……”   姜婉如赶紧扯住李留弟:“你这孩子,还嚷嚷啥呀?不是娘说你,你刚那事儿也办得不对,咋还能那么坏呢?”   眨巴眨巴眼,李留弟也觉得委屈:“她们要不坏,我能坏她们?”   被李留弟一句话噎住,姜婉如看了她半天,也只能低叹一声,把人搂在怀里,又去看大姑娘:“这可咋办?她们会不会真去派出所告咱们?”   温淑芳倒有主意:“怕啥?妈,二娣是我亲妹妹,再告能告出个啥?佑安……”   她只是喊了一声,温佑安就会意了:“我去看看……”   “唉……”姜婉如叫了一声没叫住,只能皱眉道:“饺子煮好没?三丫、老小,先吃饭,佑安回来也快吃两口赶紧上学去!别因为这个误了学习……淑芳,你单位那边也是……”   温淑芳答应一声,招呼弟妹吃饺子,又去拧李留弟的脸:“小东西,怪不得刚才那么勤快,原来是打那么个鬼主意,还别说,心眼儿还真多,居然还想出这么个法子……”   一旁的温淑贞瞪大眼睛,也是一脸崇拜似地看李留弟:“姐,我们学校有人欺负我,你也去给他们吃糖饺子。”   李留弟大汗,只能揪了揪小姑娘的辫子,看温佑国却夹饺子,忙上前推开白玉凤没吃完的那碗:“这里头这样捏了麦穗的不能吃,是糖饺子,要吃等凉了吃。”   姜婉如凑过去看看,还真是,碗里饺子不是一样形儿的,其中有几只是捏了麦穗形的,一看就能看得出来,只是王桂花和白玉凤两个嘴急,根本就没有细看。   想想,姜婉如看向李留弟:“你刚才故意把碗放我跟前的吧?”   李留弟点头,笑得腼腆:“她肯定不带让着你的,一准是要自己先吃。”   低声叹了声,姜婉如摸着李留弟的头,柔声道:“这脑子,该用在正经地方,好好学习……”   话说到一半,她就想起来李留弟没上学,眼眶一酸,忙别过脸去,这么一闹,反倒不像刚才一样生气了。   饺子还没吃完,温佑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进屋连气都没喘匀,就喊:“她、她们没去派出所,好像在街上打听服务楼怎么走了……”   姜婉如忽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了:“糟了,她们去找你爸了,这可咋办?淑芳啊,快、快点,咱们也去……”   温淑芳一听白玉凤她们去了服务楼,也变了脸色,可还没乱了方寸:“佑安吃完饭带弟妹却上学,二娣和我们去服务楼。”   温佑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上炕坐在炕桌前,一个饺子还没吃到嘴,就又突然转过身,小声对李留弟道:“小心点……”   李留弟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是让她小心什么。   不过这时候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姜婉如也吃不下饺子了,打扫打扫衣服上的灰,又叮嘱温佑安几句,匆匆带了两闺女出门,直接就往服务楼奔。 第五十五章 小狼崽子   服务楼就在中心街,是一栋三层高的小白楼,顾名思义,这个服务楼肯定就是服务行业——为人民服务嘛!   尔河唯一的照像馆,服务楼照像馆,就在服务楼的二楼。一楼,则是尔河唯一的澡堂子,还有上面三楼原本是旅社,但现在有一小半改成了服务楼革委会的办公室。   温文清工作的地方就在服务楼二楼的办公区,要说温文清这个服务楼书记,现在只能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要说官大,没什么太大的权力,现在不管是到哪个单位,革委会的领导那才真是叫主管全面,可要说小,服务楼的正常工作还是他在抓,在尔河多少也是个有脸面的人物。   姜婉如带着两闺女赶到服务楼时,白玉凤两个已经闹了起来,不只是服务楼本单位的人围着看热闹,连着楼上革委会的几个都跑下来端着茶水看热闹了。   被两个女人围着又哭又叫,温文清那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本来中午温文清是可以回家吃饭的,可他不,天天花着两三毛钱的饭钱也要在服务楼的食堂里吃饭,就为了一句话——以单位为家。   有他这个领导带头,底下的同志自然也要有样学样,但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那个钱在食堂里吃饭,不是自己带着铝制的饭盒,就是馒头夹咸菜夹腐乳对付一口。   要不然大中午的,也冒不出来这么多看热闹的。这会就在二楼走廊里,空气里飘着饭菜香还混杂着咸菜腐乳味,外带浓重的烟味,空气混浊而凝重,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温文清扯了扯衣领,直想大吼一声: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谁让你们在办公地方吃饭的?看看一股什么味儿?   要是平常,他一定一嗓子把这群看热闹的职工都撵走,可惜现在却不行,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还半蹲半坐着几个端着茶杯看热闹的呢!   革委会,是这个特殊年代独有的组织机构,党政一体化,主抓全面,引导革命。从大城市到小县城,乃至到服务楼这样的小单位,领导班子都是改名叫革委会了。   李留弟住的胜利公社,又叫胜利生产大队,它的领导办公室全称其实应该是叫胜利人民公社(胜利人民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   像温文清,也是革委会的一员,只不过他是属于没被打倒的“革命干部”,像他这样的就是负责日常业务工作,在服务楼的大佬还是革委会的工农兵代表们,三合一的群众,则是代表维护本单位职工的利益。   换句话来说,就是温文清这个书记还是有名无实,在他的上头还压着革委会的主任。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温文清才只能压抑怒火忍住了,这年头,革命群众那是你随便能吼的吗?   咽了下口水,只要一想到革委会的主任也在那儿端着茶水看热闹,温文清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只是额上冒汗,浑身都和蚂蚁爬似的。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先起来……”   尽量压低了声音,温文清上前一步,却又不好却扶赖在地上,号啕大哭,只差满地打滚撒泼的白玉凤。   像这样的泼妇,要是被赖上反咬一口不是糟了?   白玉凤负责撒泼,王桂花就负责在边上解说,还张嘴让众人看她的舌头:“你们说那死丫头都坏成啥样了?我可是她大娘,地上的更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养母,咋能这么狠啊?你们那一家子,个个都赶上狼崽子了……”   姜婉如带着闺女,还没等拐弯,就在楼梯上听到了王桂花的尖叫声。   再上两步,就看到乌泱泱的人,姜婉如心里就觉得这事儿坏了。   温淑芳脸上也沉了下来,拉着李留弟的手也紧了几分。   两人快了几步,姜婉如一上楼就赶忙道:“大妹子,咱们有啥话回家说去,你跑到这办公的地方闹算咋回事啊?”   “唉呀妈呀,追来了……”白玉凤一副吓到的样子,跳起身来躲闪姜婉如伸过来扶她的手。   姜婉如只能缩手:“不就是小孩胡闹吗?这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你……”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原本站在一旁的温文清突然一个箭步,竟是抬手一个耳光扇在了姜婉如脸上。   姜婉如的声音一窒,怔怔地捂着脸看向温文清,温文清伸手指着她:“你做的好事——啊……”   后头那声“啊”却不是太怒发出的感叹音,而是李留弟一下扑过来,竟是一张嘴就咬上了他指着姜婉如的手。   温文清这一叫,姜婉如才醒过神来,忙拉扯李留弟:“二娣、松嘴、松嘴啊……”   李留弟咬得死紧,哪管姜婉如怎么叫,就是不松嘴,一双眼还死死地瞪着温文清,就好像在看仇人一样。   目光一对,温文清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哪儿还是个小丫头的眼神?那么多的怨、那么多的恨,就好像……   摇了摇头,温文清另一只手上手来推李留弟的脸,还不忘呵斥姜婉如:“都是你教出来的……”   “啥我妈教的?二娣这才回家几天啊?”温淑芳气得还了一嘴,过来搂住李留弟却没有上手去拉她的脑袋,只是一个劲地摸毛:“二娣,姐在这儿呢姐在这儿呢!没人打你啊……”   眼一抬,盯着白玉凤,故意大声喊:“你们看看,把我妹妹都吓成什么样儿了?要不是你们平常就总是虐待她,她会这样?”   “啥、啥是我们吓的啊?”白玉凤也是委屈:“她以前也不这样……”   才这么一句,就让温淑芳叨住了理:“以前不这样,那你们刚才还说我妹妹多坏?我看,你们就是无理取闹来了!我可都听说了,你们不让我妹妹吃饱穿暖,成天打她骂她把她当丫环似的,还不让她上学——这都什么年代了?新社会新国家,你们还敢这么欺负人?当自己是地主老财啊?!”   “你可别胡说!”王桂花知道厉害,忙一口否认:“我们可是八辈子都是贫农!哪儿可能欺负人?”   她急着否认,这头终于松开嘴的李留弟猛地抬头,大声喊道:“你们就是欺负我、虐待我啦!就是、就是就是……”她一叠声地喊着,嗓子又尖又利,都喊破声儿了,一张小嘴,白森森的牙,还粘着血,真的像是狼崽子一样,看得让人心尖发颤。 第五十六章 胳膊扭不过大腿   温文清捂着手,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气得脸都发青了。   一肘子攘开扶他的姜婉如,他扬手就要打下,冷不丁李留弟一个扭头,恨恨地瞪着他,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打啊你打啊!”   被这样恶狠狠的目光盯住,温文清这一巴掌竟是说什么都落不下去了。   只是手一顿的工夫,温淑芳已经一把抱住温文清的手臂:“爸,有话好好说。”   目光落在温淑芳脸上,温文清口齿微动,慢慢放下了手。   一来温文清对这个已经成年的大女儿还是看重,二来却是他心里莫名地有一丝震动。   家里孩子个个听话,就没人敢摸他的老虎屁股,哪有像李留弟这样还敢和他瞪眼睛的?   “死丫头!”温文清心里骂着,却不敢真的打下去,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好像他这一巴掌打下去,这死丫头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温文清软了,那头的白玉凤可是不干了:“你们都瞅清楚了啊!这丫头可不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自己亲爸咬呢!”   又转头扒拉开几个看热闹的,仰着头喊:“领导同志,你们可快帮我们评评理!这老温家,当年养不起孩子把孩子送给我们了,就现在,这死丫头的户口还是我们家的呢!可现在倒好,是看我把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了,不用他们费心了,这就想把孩子要回去!哪儿有那么美的好事啊?敢情我白花钱白费心费力了是吧?现在养大了,让你们去赚彩礼?!”   白玉凤连哭带嚷,声儿大得全场就只听得见她一个人的声音了,还真有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了的。   温文清脸色铁青,张嘴就道:“我们家没有谁要要赚什么彩礼钱——孔主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是清楚的……”   蹲在三楼楼梯上的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捧着搪瓷缸子正在吹茶叶沫,听到点名,就抬头笑了:“温书记,这事儿不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你们自己家知道,可不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不过,不管是什么事,这么闹到单位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可没说温文清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那是在笑他丢人。   一咬牙,温文清沉声道:“你们放心!我们家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一会你们就把二娣带回去……”   “老温!”姜婉如惊唤一声,温文清却没有回头看她,仍是沉声道:“既然把孩子送你家了,又说过不会认回来,那我温文清就绝对说话算数,不会反悔。”   “这可是你说的!”白玉凤大乐,立刻过来拉扯李留弟:“死丫头,你们都听到了,你亲爸都不要你……”   李留弟哪肯让她拉住,一把甩开,瞪向温文清。   那头姜婉如眼泪都掉下来了,温淑芳也一个劲地叫“爸,不能这样啊……”,可温文清脸色铁青,一张脸板成了块石板,哪儿有半点松动的意思。   “你——不要我!还是要把我赶回李家?”李留弟涩声问着,声音里带着轻颤,有掩不去的胆怯与惊慌。   温文清目光忽闪,似乎是有一瞬间的松动,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立刻就沉着脸道:“不是赶,你本来就姓李!”   “好、好,我姓李……”看着温文清,李留弟既绝望又心寒。   重来一回,还是一样,他不要她!   “你不要我我也不会赖着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玉皇大帝?我就非得赖着你做你闺女?呸,就是你是玉皇大帝,我还不乐意做七仙女呢!”   李留弟骂得又急又快,字字句句含恨,却不想人群里有人“嗤”的一声笑出。等人看过去,那人忙咳了两声:“七仙女……”   温文清听得清楚,脸上更觉得发烫,火烧火燎的,他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哪听到过谁跟他说这样的话啊?这回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当下脸板得正紧,一挥手就道:“你们现在就带人走吧,别在这儿闹了……”   白玉凤立刻上前来拉扯李留弟,王桂花也过来帮手。   一直被温文清视而不见的姜婉如却是突然扑过来,一手拉着李留弟,一手去推白玉凤。   王桂花大骂:“咋的?你们想反悔是吧?你家男人都说了……”   姜婉如脸色更白,却不放手,只是求道:“再让二娣留几天吧!就再多留两几天——我、我也好给她做身衣裳……就当我求你们……”   不像白玉凤一样连哭带嚎的,姜婉如的眼泪都是默然无声,可这无言的悲痛却是人人都能感知到,就有也是当妈的职工嚷起来:“多留孩子几天怎么了?谁心不是肉长的啊?你们也不能这么狠心啊?!”   “凭啥凭啥啊?都说了是姓李的,我一把屎一把尿,一口水一口饭……”   白玉凤还要喊,姜婉如已经凄声喊道:“给了钱的啊!当初你们抱走二娣时,我拿了一百块钱的啊!”   人群里一下就炸了锅似的:“呀,闹了半天还给了钱呢!一百块啊,可是不少……”   就算是双职工,一年工资也是有数的,哪哪都得用钱,一个人工资低的十几二十块,高的像温文清也不过五十左右,这一百块钱,少说也得攒个一年。   看热闹的直吐槽,白玉凤也是毛了,扭头狠狠瞪着王桂花就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不是就五十块钱吗?还好意思和我要路费、跑腿钱、辛苦费,让我给你十块钱——你那良心都让狗吃了啊?!”   火气一上来,哪儿顾得上是在哪儿,白玉凤直接就得妯娌掐上了。   王桂花脸上挂不住,也不甘示弱地大声骂:“我呸,你好意思说我!不过就是一天几口米汤喂下肚,死活全靠老天爷了,又没在死丫头身上花钱,你怎么有脸要一百块钱啊?”   这样的话一嚷出来,立刻全场哄声四起。   眼看犯了众怒,王桂花和白玉凤也有些怂,两人目光一对,到底还是王桂花小声道:“那——就这样吧!两天!两天以后我们上你家接人……”   也不敢再多说别的,话一说完,扭身就走,白玉凤紧着追上去,还撕扯着王桂花的衣裳,嚷着让她把钱还回来,两妯娌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跑下楼去,谁都没敢回头。   姜婉如一把抱住闺女,眼泪收也收不住,却是小声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二娣啊,是娘对不住你……” 第五十七章 慈母心   胳膊扭不过大腿,地翻不过天去,认命吧!认命吧?凭啥?!   凭啥她就得是胳膊、是地?!又不是早八百年的老古董了!连毛主席都在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凭啥娘还要自认低气爹一等。   “死老头……”无声咒骂,躺在小炕上的李留弟抹去眼角的泪,喉间哽咽,却也生出一股压不下的愤怒。   她才不要认命!哪怕爹不要她,她也不会再做那个随人摆布的李留弟!   “妈,多絮点棉花,乡下地方肯定比咱们县城里雪要大。”   听到大姐的声音,李留弟爬起身偷眼看去。   在东边的大炕上,姜婉如正在做被,温淑芳新买的被面,正好用上,大针带着白线行了一行又一行,针脚密密,锁住的似乎不只是软软的棉絮,还有慈母的一片心。   看姜婉如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温淑芳也不再多说别的:“我去剁肉,晚上还吃饺子。”   明明听到大闺女的话,姜婉如却没有回应,等人出屋了,才抬起头,反手抹去眼角的泪。   李留弟心里发酸,忽然就想起前世。   前世她回家时正好是寒冬腊月,身上一件旧夹袄,棉裤里的棉花都只薄薄一层,有的地方连棉花都没了。   娘连夜赶做了一件棉裤,她还嫌是用旧裤子毁的,直接就说“凭啥我就得穿人剩的?”   现在想,哪儿是娘偏心?明明都是这样的,大的穿了小的穿,就是姜婉如自己还不是新衣穿成旧衣,旧衣穿成破衣,缝缝补补又是一两年?   抹去眼泪,李留弟爬起身悄声息地上了东炕。姜婉如一抬头,看到她,还没说话,李留弟已经扑进她的怀里。   “小心针扎着……”姜婉如只说了半句,就再也说不下去,就那么抱着闺女,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回去了可不兴再那样,要挨打的……”   要撂在前世,李留弟一定会闹,会觉得姜婉如嫌她,向着老李家的人,可这会儿却是真真切切地觉出娘是在关心她。   没有吭声,她只是紧紧搂着娘,直到温淑芳端着肉馅进屋。   轻轻拍了拍李留弟,姜婉如吸着鼻子,却没有再哭:“娘给你做床新被子,还有棉裤、棉袄,到冬天穿上也暖和点……”   李留弟眉毛一掀,直接就道:“不要新的,新的也是被他们抢走……”   “不会……”只说了两个字,姜婉如就别过脸去捂住了嘴。   温淑芳也是心里发酸,却是拉了李留弟的手:“来,和姐和馅,一会给你吃全肉馅的饺子。”   点点头,李留弟跟着过去干活,回了头,姜婉如已经低头又缝被子,只是一双眼却是红通通的。   下晌,三个孩子放学,一听说李留弟要走了,温淑贞一下就哭了,就连这几天都用异样眼光看李留弟的小豆丁都眨巴着眼睛问:“二姐不是我姐吗?怎么不留在咱家?”才问出一句,就被温佑安捂住了嘴。   捂完温佑国的嘴,温佑安抬头看李留弟,嘴唇嗡动,却到最后也没有说话,只是挽了袖子去洗手擀皮。   温文清进门的时候,饺子已经下了锅。   吃饺子,这是头一回温文清还没回来,就已经开煮了。   几个孩子怯生生地打了招呼,就都撤开炕桌那儿。   温文清也不吭声,自动坐在了老位置上。   可饺子端上来,姜婉如却没像往常一样放在温文清面前,而是把满满的一碗饺子放在了李留弟面前,又招呼李留弟:“吃饺子了。”   温文清一皱眉,把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撂在桌上,姜婉如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看着李留弟:“多吃点——好吃不?爱吃明天娘还给你包。”   李留弟“嗯嗯”直点头,眼圈却是有些红了。   一旁的温佑国看得眼热:“吃、吃饺子……”   “都吃、都吃!马上就吃了哦……”姜婉如笑应,等饺子端上来,真的就让孩子们一起坐在桌上吃了。   温文清脸色铁青,分明就是已经要发火了,可不知怎么的,到最后却没有发火,只是把碗一推,下了炕推门就走,大概这就是在表示不满了。   一炕孩子夹饺子的动作一顿,立刻就在姜婉如的招呼下又动了筷子,谁也没去追温文清。   已经走到院里的温文清回了头,看着屋里的其乐融融,抿紧了唇,转过身去背了手往外走,就只孑然一身。   一连两天,李留弟的胃都是撑得满满的,炸肉丸子、炸油炸糕、烙大馅饼,连老陈家的都过来扇着鼻子往锅里看:“闻着味就香,我说大妹子啊,你家这是要把一个月的口粮都这会儿吃完了啊?”   姜婉如笑笑,也不说话,只是翻着花样儿做吃的,肉啥的少,可是只要有肉肯定是先可着李留弟吃,温佑国还有点委屈,眼巴眼望地看着,可其他的却连半声都没有,温佑安还小声警告小豆丁不许他那么盯着。   李留弟装着不知道,可其实什么都知道,也不吭声,只是把碗里的肉片拈过去一人一片,小豆丁乐得脸上都出酒窝了,却又怯怯地看哥哥,等到哥哥点头,才敢吃肉。   一连熬了两宿,姜婉如借着一点煤油灯的亮光,到底把一身棉袄、棉裤做得了,连着一床新被子,用的是一样的花布。   这,就已经到了李留弟离开的那一天。   一早上,温文清看了李留弟半晌,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只是走的时候,掉在炕沿上一块手帕。   姜婉如拿了手帕一翻,里头包着零零散散的钱,大概有十来块。   抹抹眼角,姜婉如吸了吸鼻子,拉了李留弟的手把手帕塞进她的口袋。   “别恨你爹,他也是有难处……”   抿着唇,李留弟不吭声,却没有把手帕丢掉。   想用这点钱做补偿?她不稀罕,可是这一回她不会傻到给到手的钱还要丢掉。   特意请了假,姜婉如和温淑芳都没有去上班,姜婉如还嗔怪温淑芳:“又请啥假?你一个才参加工作的小青年——我倒没啥,就童鞋厂的一工人……”   “妈,别说这些了!不是说烙饼吗?”   姜婉如“啊”了一声,忙去烙饼,温淑芳就拉住李留弟的手,塞给她五块钱:“这钱,你自己拿着,别让他们发现了。”   李留弟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敲门声,脸就一下子白了。   温淑芳抹了抹眼角,出去开门,在外屋地正和面的姜婉如也慢慢直起腰,转过头看向屋里。   母女俩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久久地相望。 第五十八章 供上学   李留弟没想到今天来接自己的,除了白玉凤竟还有李富贵。   “这不她大爷骑自车驼我来的,也能省个车费嘛……”   李富贵缩缩着脖子,还是一副胆怯的乡下老农模样,只是眼角扫到李留弟,就闪了下眼睛:“哟,这才几天不见,留弟就长高了,变白了,也漂亮了……”   眼角一抽,李留弟没有搭话。   这才几天,怎么可能就突然长高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天吃得有油水,她脸倒真是白了,也有肉了,头发剪得短,自己摸着也觉得滑溜多了。   要是别人这么说她漂亮了,她说不定还觉得开心,可是李富贵说这话,只让她怕。   抿着嘴唇,李留弟也不说话,只是缩在姜婉如身后。   姜婉如也没扯李留弟出来,只是招呼客人坐,又看着白玉凤,正色道:“大妹子,之前就说好了你们今天来接二娣,这个我不说别的。可今个儿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我听说你们没让二娣上学啊?”   白玉凤嘴一撇:“大姐,我们家穷得叮铛响,哪儿有余富钱让孩子上学啊?再说了,我们乡下人,只用下地种田干活就中,认不认字的有啥要紧?”   没等姜婉如说话,温淑芳已经皱眉道:“这哪儿行?婶子,知识改变命运!一个人只有有知识有文化了,才能活得更充实更有价值——二娣必须得上学!”   不管是姜婉如还是温淑芳,都坚持叫李留弟二娣,似乎这是唯一能证明她是她们的女儿(妹妹)的凭证。   温淑芳说得硬气,白玉凤却是眼一剜,直截了当地道:“没钱啊!”   “你……”温淑芳气得脸都白了。   姜婉如却是扯了下大女儿的衣角,示意她站后边去,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十块钱,白边黑字的,上面印着“人民代表走出大会堂”的图案,这个年代,这种背面印着天安门广场的十块钱就是最大面值的钱币,俗称“大白边”。   一看到姜婉如拿出一张大白边,白玉凤嘴也不撇了,眼也不剜人了,甚至脸上还带了几分笑。   姜婉如把钱往前一推,温言道:“一个学期的学费是五块,再加上学杂费啥的十块钱肯定够了。二娣的学费我出,我供她念书,绝不让你们家再多出钱——这样,你看可以吗?”   姜婉如是用商量的口气,白玉凤自然不会一口答应,呶着嘴皱起眉,她似乎很为难地道:“也不是我不想让留弟上学,可家里那么多活,还有她弟弟得照顾……”   她还没说完,温淑芳就伸了手:“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也省得我妈出钱……”   温淑芳的手还没挨上那张大白边,白玉凤已经一只手飞快压在钱了:“不过也没关系,我这个当妈的辛苦点呗!留弟想上学那就去上呗!”   把一张大白边收进口袋,温淑芳已经打好算盘,这会儿先答应了,等回去谁知道留弟上没上学啊?   似乎是看出白玉凤的打算,温淑芳沉声道:“婶子,我再过阵子就下乡去扶援医疗站,到时候一定去胜利大队看你们啊!”   脸上的笑一僵,温淑芳磕巴着眼,话都有点结巴了:“那、那是——一定来家哈……”   温淑芳答应一声,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白玉凤,又转过头去看李留弟。   打从养母一进门,李留弟就没再说过话,只是躲在亲娘身后,紧贴着她。   这会儿姜婉如转过身,把李留弟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好好上学……冬天衣服要装暖了,那个书包里放了文具盒,佑安、淑贞都把自己的笔给你分了两支,你别省着,用完了来信儿,让你大姐再给你送……”   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别开脸去不说话。   温淑芳心里发酸,也想拉着妹妹好好说几句话,那头白玉凤已经尖着嗓子道:“天不早了,也得回去了……”   这回却没提要留下吃饭的事儿,可能被那“糖饺子”吓坏了,怕再吃着一回。   姜婉如无奈,只得把怀里的李留弟推出去,转过脸去生怕看到李留弟的脸。   温淑芳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李留弟,看李留弟仍然只把眼睛落在妈身上,不由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头,手拉着手把人送了出去。   到了门口,李留弟仍然一声不吭,只是扭头往院里看。   温淑芳蹲下身,搂着李留弟:“妈害怕——她舍不得你,不想看到你走……”   不想看,却还是要把她送走了呢!   李留弟眨了下眼,眼珠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滚下来。   “我……”嘴唇颤抖着,李留弟垂下眼帘,顿了片刻,还是道:“以后,这儿就不再是我家了……”   心好像是被刀扎了下,温淑芳扯着李留弟的手,尖声嚷:“不许你这么说!不许——二娣,这是你家,永远都是你家!只要你回来,这家门就对你敞开……”   紧抿着唇,李留弟只是不吭声。   急得狠狠扯了下李留弟,温淑芳还想训她,就听到院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姜婉如碎步追出来,急得直喊:“二娣啊、二娣啊……”   李留弟立刻就挣开温淑芳的手,转身就跑,却被温淑芳一把抱住推进了姜婉如的怀抱。   紧紧地抱住李留弟,姜婉如痛哭失声,却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亲了又亲,似乎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离别的伤痛。   到最后,还是李留弟狠心推开了亲娘,转身往胡同口走去:再亲,再哭,还是要把她送走!既然这样,那哭啊亲啊的,有什么用啊?   白玉凤提着大包,费力地往上拎了拎,笑呵呵地道:“大姐,你可别生气,我们家留弟就是那臭脾气,怪着呢!”   姜婉如捂着嘴,没吭声,倒是温淑芳狠狠地瞪了白玉凤一眼。   白玉凤也不恼,反正人都领回去了,赢的是她,和一个姑娘质什么气?   挽着大包,她笑呵呵地往前挪,还是富贵推着车撵上几步:“放车后座呗!你这么拎怎么中啊?”   白玉凤眨眨眼,警惕地看着李富贵:“大哥,这可是留娣她娘给我们家的!” 第五十九章 老淫棍   “知道是给你们家的……”李富贵呵呵一笑,看似憨厚,还带着点讨好的意思,白玉凤却仍是不放心:“进了屯就上我家,不能拿到你家,你家我那大嫂那双眼睛可见不得好东西。”   “知道、知道,你放心……”李富贵一叠声地说,好像白玉凤这会儿哪怕撅了他家祖坟他都不带生气似的。   “也是怪留弟那丫头,好模样的跑县里来干啥?你看看,害你们跑了好几回,一会你不还得多给她搭个车钱?”   李富贵不说还好,一说白玉凤一肚子气,狠狠瞪着前头的李留弟,把装着棉被、棉衣、棉裤的大包往自行车后座一放,紧跑几步追上李留弟,扯着她胳膊就开骂:“死丫头!还没和你算帐呢!还敢拿糖饺子坑你妈,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你不是我妈、不是我妈、不是我妈……”李留弟尖叫着甩开白玉凤的手,一声又一声的,惹得走过路过的人都停下脚步看过来。   眼看着有人要往这边来了,白玉凤也有点怵:“你嚷嚷啥嚷嚷,你还好意思叫了你……”   又抬头笑道:“闺女不懂事,让大家伙见笑了……”   这个年代虽然有着种种混乱,但有一点好,人心都是热的,不像后世,大街上发生点什么事儿,看热闹的、拍视频的多,可真正上前去过问的却少之又少。   这会儿李留弟在街上大声尖叫,就有不少围过来的,虽说白玉凤解释,可还是有人没走,而是问李留弟:“小姑娘,她是你妈吗?”   “不是!”李留弟立刻大叫。   白玉凤的脸一下就红了,气的,也顾不得别人看,立刻上前扬手要打李留弟:“死丫头,我供你吃供你喝的,你现在连妈都不认了……”   那个问话的男人立刻拦住白玉凤:“你干啥?小姑娘,她真不是你妈?”   没等李留弟说话,小胡同里的李富贵赶了过来:“唉呀,留弟,又惹你妈生气……同志,我作证啊,她真是她妈……你看,这不我和她妈来接她回家的。”   男人瞪眼看着李富贵,似乎是在审视他,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李留弟还要说话,却不巧人群里钻出一个中年妇女:“唉哟,这不是老温家的二丫头?呀,同志啊,我认识,这是她养母来接她了吧!这孩子,不懂事,非闹着跑回来,你爸不都说了让你养母接你回去嘛……”   是老陈家那个多嘴多舌的女人!   李留弟阴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多说话,推开白玉凤就走,和陈家的擦肩而过时,一口唾沫吐在她脚尖上。   “呀,这孩子……真是——恶心死了……”女人尖叫着弯腰去擦鞋,等想起来要骂人时,李留弟已经跑远了。   白玉凤又气又恨,尖声骂:“死丫头,老娘还不给你花车费了呢!有那钱还不如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声儿呢!”   李富贵从后头推车跟上:“生啥气呀,我带她回去……”   不等白玉凤说话,他就骑自行车撵李留弟了。   李留弟很是机警,李富贵一跟上来,她就立刻一溜小跑想避开。   可她哪儿跑得过自行车,李富贵追上人,把车子在李留弟身前一横,直接就道:“快点上车,大爷带你回家!”   李留弟哪肯,李富贵皱起眉,停了自行车,直接过来扯人,竟是把人环在身前要抱上二八车的横梁:“你乖乖听话,大爷给你买糖吃……”   被李富贵拖进怀里,李留弟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会李富贵竟想这么驼她,她更是恶心得想吐。   挣扎着,她一低头狠狠咬在李富贵手腕上,李富贵吃痛,只能撒手,李留弟挣出去,想都没想,直接回身一脚就踹在自行车前轱辘上。   “唉呀,死丫头……”李富贵尖声骂着,又是要扶自行车,又想追打李留弟,两难之下倒有些两边都顾不上。   李留弟怎么还会让她追上,撒开脚丫子就跑,转眼就跑远了,等李富贵扶起自行车站起来时,已经看不到李留弟踪影。   一路狂奔,李留弟都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了,等回过神,看看身后没人追上来,站在路边弯着腰一阵干呕。   王八蛋!老淫棍!她要真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姑娘可不就要被骗了。   一想到刚才被那老淫棍拖过、抱过,李留弟忍不住隔着衣服去搓手臂。   好恶心,真他妈太脏了……   上辈子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前几次李富贵趁机拉拉她的手,碰下她的腰,她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等那老淫棍兽性大发,想要欺负她时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猥亵这种事,常常是从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的,年幼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那就是性骚扰,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助长了那些野兽的兽心。   这一回,李留弟绝不会再像上辈子那么傻了。   扶着腰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等气喘匀了,李留弟四下看看,突然就拨脚往西边走。   再往西走个七八条街,就是火车站了,只要她买了票就可以离开尔河,不管到哪儿都好,她都不要再回李家。   心里有了盼头,走路都带风,哪怕是走得气喘,腿都酸了,李留弟也不停下歇会儿,竟是一气走了十来里地,尔河的火车站离县城远些,有点偏,可光是火车站这一溜却很是热闹。   尔河这一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站,往来的客车多半会停个五分钟左右。南来的北往的乘客也多,有那提前来等车的,也有下车的,候车大厅里倒很是热闹。   虽说现在还没改革开放,也有好些个寻寻摸摸提着个篮子凑近旅客身边小声问买不买吃的的,不只是这些偷偷摸摸做小贩的,还有那些一看眼神就觉得奸滑鬼祟的,抱着膀子乱晃,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留弟在售票窗口排了半天队,才算是轮到了她买票。   小心翼翼把包在手帕里的钱递上去,她低声道:“买最远的票——往南边……” 第六十章 无处可去   李留弟想得好,上辈子她虽然只是一个村妇,可也知道改革开放后南边好生活,先不求发家致富,但至少应该能养活自己吧?   她想得是好,可是往售票窗口一站,才说了那么一句话,售票员就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啥去最远的地儿?要上哪就说买哪儿的票,到底到哪儿——介绍信!”   一句话问蒙了李留弟。   介绍信啊?!是了,现在这个时候要出远门那就得开介绍信,要不然买火车票,住旅店都不行的。   李留弟一愣,售票员一下就火了:“没介绍信你买什么票啊?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跑这儿撩骚啊?!”   这话可就骂得难听了,李留弟一掀眉毛,刚想骂回去,后头的人已经扯她:“小姑娘,你不买票就快点让开……”   不只是一个人催她,后头排队的都开始起哄:“谁家小姑娘啊?快点领走……”   没办法,李留弟也只能退开从栏杆另一边绕出去。   买不了火车票,李留弟又不甘就这么离开,蹲在候车大厅就打起了主意。   也不知是哪趟列车正在检票,检票口正排着队,李留弟寻寻摸摸地挤进队伍,就站在一个妇女身后。   那个女人感觉到身后有人挤蹭,还回头看了一眼,李留弟立刻乖巧地笑:“太沉了,我帮你拎吧!”   这年头的人心眼儿都实,倒不怀疑李留弟有什么坏心眼儿,只是仍旧摇头:“不用不用,你一小孩家家的,帮啥帮?”   这么一对话,后头还想扒扯李留弟怨她插队的也就闭了嘴,真当两个是一起的。   到了检票口,前头的妇女递了票,直接就往里走,李留弟快步跟上,眼看着就要越过检票口了,检票员却是手一伸拦下了她,也不冲着李留弟说话,只扭头喊前头那女的:“我说大姐,你家孩子这都超高了,你咋不买票啊?”   李留弟暗叫一声“坏了”,见那妇女转身,忙先抢着说:“我补票钱、补票钱……”   可就是这样,也还是晚了,那个妇女愣愣地嚷:“俺又不认识她,买啥票啊!”   这话一出,检票员怎么还肯放李留弟过去,直接就撵她走。   李留弟没法,只能退开另想法子,可是她闹了那么一出,检票员都认识她了,李留弟站在远处还看着她和身边的同事指她,大概是让小心她逃票溜进去吧?   没办法,李留弟只能出了候车大厅,想了又想,才往东边转去。   虽说偏僻,可火车站附近照样有人家,绕过东边一大片的土坯房,往北走隔着一条火车道,就是粮种场。   宽阔的大院,成片的家属房,再往北又是一片大地,这会秋收完了倒显得有点空旷,倒像个规模不小的屯子了。   不过李留弟这会儿却没心思去看那些,顺着火车道又往西走,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就看到火车站的站台了。   这不,没票她也一样进站台了!只是一般人大概不会像她这样,为了逃个票走个四十来分钟。   眼看着站台近在眼前,李留弟乐得小跑起来,还没进站台,就听到鸣笛声。   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站台上举着小红旗的蓝制服已经急得冲她这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吹哨。   李留弟也反应过来,忙跳到铁轨外边,她才跑开十几步,就有一辆列车轰隆隆地驶了过去。   喘了口气,李留弟拍拍胸口,还想着得追过去,已经有人跑过来一把揪住她。   也是个蓝制服,不过要年轻些,脸都涨红了,气急败坏地冲着她嚷:“你傻啊还是疯啊?不是想扒火车吧!你个小姑娘,无法无天了是吧?逃票也不是这么逃的——你家长呢!走走走,找你家长去……”   李留弟被他吼得有点蒙,情急下一脚踢在他膝盖上,趁着人撒手,转身就跑,等跑远了才想起来扒火车离开尔河的大计又告失败。   转回火车站前边时,正好听到钟楼上的大钟报时,铛铛铛的三声,都已经三点了,打从家出来,耗了四五个小时却还是没登上火车。   摸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李留弟看着一个提篮子的,立刻凑过去。   火车站里卖的东西比饭店里卖的要贵,一个烧饼要一毛钱,李留弟咬着牙买了一个,缩在角落里狠狠地咬,倒像是在吃仇人的肉。   半个糖烧饭下肚,倒有了精神,李留弟才留意到不远处正有人打量着她。   心里立刻警惕起来,李留弟站起身,还没等走开,那个盯着她看了半天的男人就喊:“小姑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吧?”   呸!谁认识你啊?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胜利,怎么可能见过这小青年?分明就是想套个近乎的坏人。   停都不敢停,李留弟撒开脚丫子就跑,跑得气喘吁吁地也不敢回头去看。   一气跑出得有个两三里地,李留弟才停下脚步,抬头看看越来越沉的天色,她不禁低叹了一声。   没有介绍信,这个年代真的是寸步难行,她要离开尔河,那还得再过个几年才行。   那现在——无处可去,也只能回胜利了!温家她是想回的,可是温文清都已经说不要她了,她也说那不是她的家了!要怎么回去?   咬着牙,李留弟抹了抹脸,一步一沉重地往县城里走。   进了客运站,正好是最后一班往胜利那边去的公交车,花了两毛钱买了车票,李留弟坐在窗户边上,怔怔地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市,咬着牙小声道:“老王八蛋!这回不能放过你……”   下定了决心,这回要收拾了那个老淫棍,可李留弟没想到她刚到李家门口,就看到了李富贵那个老淫棍。   八成就是特意等她的,老淫棍一见着人,就扑上来,大耳刮子扇过来:“你个小兔崽子!发疯把车都踹坏了!卖了你你也赔不了啊!”   绝口不提他想抱着李留弟的事儿,只说李留弟发疯把车踹坏了。   李留弟心里恨得要死,刚才不让老淫棍得逞,这会儿更不会让他抓着自己打。   身形灵活地跳开,直接从院门口堆着的柴堆里抽出两根茅杆子,狠狠地往李富贵身上抽去。 第六十一章 赔钱   茅杆子上面都是毛细刺,哪怕隔着衣衫也觉得扎人,李富贵挨了两下直叫唤,院里头听到他叫,忽忽跳出来好几个。   “李留弟,你干啥呢?胆肥了,还敢打我爸?”李铁牛一声吼,冲过来一把就扯住了李留弟,直接就把人提溜起来,甚至还晃了两下:“小兔崽子,几天没人收拾你就成精了是吧?自己跑了不说,还把车都给踹坏了……二叔,你家留弟回来了!车是她踹坏的,你让她赔啊!”   李金库阴着脸瞪着李留弟,过来上手拧着李留弟的耳朵往院里拽。   和别人李留弟还能支把两下,可李铁牛年轻力壮又高又膀的,她是再没那个本事撕把过他,被人拎在手上,抬脚踢都踢不着,等李金库一把拧住她的耳朵,李铁牛撒开手,李留弟才算是双脚着了地。   双手拉着李金库的手,李留弟只觉得耳朵都要被扯掉了。   她想喊叫,想挣扎,想拳打脚踢,想咬死这群王八蛋!可她才扭动了一下,后面的李铁牛就一巴掌拍在她的脑后脑勺上。“死丫头,找死是吧,还想反了天,你那啥眼神……”   李留弟咬着牙扭头瞪去,心里却知道如果她再反抗,可能会像前世一样被这不要脸的一家子男人群殴。   眼神阴冷地扫过不远处正狠盯她的李富贵,李留弟的牙都咬咯嘣响,却只是护着耳朵沒反抗。   李金库把人提溜进院,顺手一推,李留弟跌倒在地,头一扭就看到倒在一旁的那辆黑色二八车。前轱辘也歪了,车链子也掉了,车胎也瘪了,还真坏得挺严重,眼看着都不能骑了。   “疯玩意样儿,你他妈自己看看做的好事我咋就这么倒霉收养你这么败家精连车都敢砸,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要不是你大爷兜里还有两钱儿可不就回不来了?修这车得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李金库话还没说完,白玉凤就尖着嗓子嚷:“不只修车,大哥雇马车不是钱”   那头李富贵忙道:“算了算了,也就搭了个顺风车……”   “啥算了順风车你没给人家买烟平常自己都抽旱烟呢这一出手倒给人家买迎春,我说李富贵,你咋那有钱呢那有钱给我点花呗”   迎春烟两毛八一盒,对农村人来说是很奢侈了,也怪不得王桂花要骂,李富贵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声儿都不吭。   光看那模样只觉得老实到家了,谁知道他当着弱小无力保护自己的小姑娘面前又是另一副嘴脸。   骂够了李富贵,王桂花又冲着白玉凤嚷:“我说玉凤,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贪你大哥那块八毛钱的啊!”   白玉凤眉毛一挑,冷笑出声:“昧良心?这世上昧良心的人多了是了,这院里就站着好几个呢!可那不是我白玉凤!还块八毛钱,不就是两毛多钱的事儿吗?我说大嫂,你们家连这两毛多钱都担不起,那咋还就能担得起五十块钱了呢?”   被白玉凤逮着机会又说收养李留弟时候贪钱的事儿,王桂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咋又说这个呢?你还没完了是吧?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帮你抱回留弟那丫头,你那五十都得不着啊,更别说我这五十了!要没那钱,你能撑过去?更不用说这还给你带了一儿一女呢!你也不想想,在留弟来之前你屋里有能站住的吗?”   这倒是夸上李留弟了,可不光是白玉凤脸色铁青,李留弟也不觉得高兴。   打从懂事,她就一直听着“没人要”这话,就是上辈子,到死都不知道原来她被抱到李家时她的亲娘还给拿钱了。   不是亲生的,吃着人家住着人家的,再如何都觉得气虚,可谁知却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被人家白白养大的,反倒是李家的人,在最困难的那两年,是靠着收养她拿到的那五十块钱捱过了难关。   可是人就是这么可恶,明明是他们得了她的好处,却从来没有感恩,反倒对她这么坏……   咬了咬嘴唇,李留弟看着正吵得欢的王桂花和白玉凤,眼神很是阴沉。   只是下一刻,一只手就从后头狠狠地打了她的后脑勺。   “你看啥呢?死丫头!那是啥眼神?二叔,我看这丫头眼神不善啊……”   李金库眼皮一翻,一脚踹倒正要爬起来的李留弟:“看啥看?你当你那眼睛能当刀使咋?”   要是能当刀使,她早就一刀一刀把他们凌迟了。   那头白玉凤也扭头看过来,忽然尖着嗓子叫:“赔钱是吧?好啊!那不就是祸头子,你找李留弟赔你那块八毛钱——啊,还有,李留弟,你把车踹成那样,也是要赔的,你那钱啊……哼哼……上不了学,可怪不了我!”   这是要把她娘给的上学钱拿来修车?   修车能用十块钱?!分明就是白玉凤想贪下那钱,不想送她上学。   李留弟抹了抹沾着泥的脸颊,尖声道:“不就是辆破车嘛!我给你们修好就是了——妈,那钱是怎么来的,你可是心知肚明的。我大姐过些日子就下乡来扶援乡下卫生所,我上没上学可是一看就知道了!这上学可不是一学期一学期的嘛……”   后面的话李留弟没有说出来,可是白玉凤自己也会想:可不是,这十块钱是一学期的学费,她要是送李留弟去上学,那下学期就还有得拿,要是不送,下学期可就没有这十块钱了!   心里打了个转,白玉凤这点帐还是会算的。可帐虽然算明白了,这心里还是不自在:“臭丫头,就当你会算帐咋的?成,你要上学也成,可得让你大姐把修车的钱掏出来!还啥你修好了?就你……”   “我怎么了?”爬起身,李留弟拍拍身上的灰:“我爹就有车,这几天那车是怎么回事,该怎么修我都学会了!”   这话说得太大,听得李家大大小小的男人都乐了,一旁的傻子李拴柱不知道什么事,可看大家伙都乐,他也呵呵地乐,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李留弟这回却是稳得住了:打得过时自然要打!打不过时就跑,可现在打不过又没地方逃时,那就先忍着!她就不信了!这一世,她还能让自己把日子过成一锅稀糊粥…… 第六十二章 瓜分   “唉唉唉,你是不是用劲儿太大了!小心掰断了……”后头递扳手的李铁牛皱着眉喊了一嗓子,正在用力掰自行车前轴条的李留弟目光一瞬,手上的动作顿了下,然后低下头去掩饰起怨愤的表情。   人要学精,打不过就得先认怂。   羊低头亮角,人还要提防点被羊角顶伤呢,可没人去提防软胖胖肉乎乎毫无威胁力的兔子。   李留弟觉得自己这些天跟着周志勋学坏了,不过这种坏的感觉真的很好。   心里抱着希望,被牛鬼蛇神折磨也觉得没有那么痛苦。   后头李铁牛一直眼盯眼地瞅着李留弟修自行车,现在用的工具也是他从大队部里拿来的。   要说李铁牛,那也是个有心人,胜利公社里总共也就两台拖拉机,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能当上拖拉机手,那是相当风光的事。   不过,会开,不会修,到底美中不足,前些日子公社上说要送另一个拖拉机手去县城里学怎么修拖拉机。   李铁牛很是羡慕,却知道这个机会说什么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像他这样没门路的,能当拖拉机是因为他是公社上为数不多初中毕业生,又怎么能和公社革委会的书记小舅子抢进城学修车的名额呢?   秋收之后,拖拉机也就闲下来了,借着这个机会学些技术,还算整工分谁不乐意啊?   李铁牛自己个心里有数,等那个姜力学完修车回来,拖拉机班稳稳的要以他为首了,自己这个唯二的拖拉机手,就得成对方的手下。   这个,他是不愿意的,可不愿意又有啥法儿?   刚一听李留弟说会修车,他真是气乐了。死丫头撤谎都不带打磕巴的,修车、修车就那么好学?去城里几天就会修自行车了?   听了二叔的话去拿工具箱,李铁牛是想看死丫头出丑的,可没想到,死丫头一上手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还真就学会了……”死丫头几天就学会修自行车了,那他一个初中生要去学修拖拉机那肯定也很快就能学会吧?   要是让李留弟知道李铁牛在想什么,李留弟一准笑话他。   这是几天就学会的吗?是,修自行车并不难,至少在自行车遍地走的九十年代,谁家没个自行车?拿来练手也很快就会上手了啊!   那时候,为了省下外头修车的钱,李留弟都是自己修车的,补个胎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这头李留弟修车,那头李玉华已经把李富贵带回来的大包翻了个底朝天。   一床厚棉被,虽也是新的,李玉华却不大在意,反倒是扯着那条新棉裤一个劲地往身上比划。   “唉哟,怎么和棉被一个花?这样的大花也太花梢了,一点都不好看……”   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却没停,也不把身上穿的单裤脱下来,直接就把棉裤往身上套。   一边的王桂花酸溜溜地撇嘴:“现在是啥天?这才刚下霜,你就往身上套棉裤,想热出热腓子?”   可不真是忽忽往外冒汗,李玉华提着棉裤,把两条背带往身上扯,又嚷:“妈,好像有点挤啊!你得给我毁毁……”   外头修车的李留弟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窗看到李玉华站在炕上捣鼓那件新棉裤,眼眯了眯却又转过头去。   白玉凤拉着李玉华转着圈看:“不挤不挤,你把里头穿的裤子脱了不就能松快了——这老温家也真是的,咋就那么省布料呢?”   王桂花晒笑:“我看人老温家可没省,看看这里头的棉花絮得多厚……”也不看看那是给谁做的?人李留弟那丫头可不比你们玉华瘦着点?   嘴角快撇上天,王桂花顺手摸上一旁的花书包,没等白玉凤拦,她已经打开了书包:“哟,这文具盒不错啊!拿回去给铁蛋用了……”   白玉凤立刻变了脸色来抢,王桂花闪身,把手举得高高的:“又不是新的!一个破文具盒也稀罕了?咋的,不舍得?用这个赔我那块八毛钱,你还赚了呢!”   嘴上嚷着,王桂花甩开白玉凤冲出屋去。   白玉凤气得不轻,却也追不上了,只能狠狠跺脚:“臭不要脸的!谁家的东西都贪……”   又拍打李玉华:“咋不知道先把书包收起来呢?就知道臭美……”   李玉华一下就掉了脸子,一下就把身上的花棉裤脱了下来:“当我稀罕啊?我还不穿了呢!”   白玉凤忙扯住:“臭丫头,说你两句就给你妈看脸色?我老了还咋指着你?穿!你干啥不穿?就算是花色不好看,穿里头谁看得着啊?这棉裤新做的棉花絮得厚暖和着呢!你不穿还便宜那个死丫头啊?”   眼皮一翻,李玉华满足了,可脸上却还是带着不高兴的意思:“那棉被呢?”   “也可你睡!小心眼儿劲儿,我还能不先可着你?”   李玉华抬了抬下巴,露出个小小的笑:“那你不怕那个什么温家的大姐来?”   “怕啥?她还能常住咱家咋的?来那天让死丫头盖一下就得了呗!”   李玉华立刻不高兴了:“我不干!她要给我睡脏了呢?”   “不能不能,要脏了让她给你洗呗!”白玉凤笑嘻嘻地安抚姑娘,又问:“我听说你们学校能开啥困难补助,免学费啊?”   李玉华脸立刻抽抽了:“开啥开?你想让人知道咱家穷,让别人都笑话我啊?”   “谁笑话谁呀?”白玉凤眼一翻,哄着闺女道:“你放心,不给你开,这不,老温家让死丫头去上学嘛!还给了我十块钱,我想着开个困难补助,让她上学去,那十块钱可不省下了?”   李玉华呶呶着嘴:“还真让她上学去啊?就她那笨样,都十三了,还上小学?丢不丢人啊?要是她和我一样贪二年级,我可不干啊!”   “念啥二年级,她那样的还不上一年级?”白玉凤嘻嘻笑:“你放心,她不能跟你一年级……反正就是让她去上个学,那钱,妈留起来等过年了给你买件新衣裳。”   李玉华嘴角弯了下,还是不放心地问:“真不能和我一班?妈,你可说好了真给我买新衣裳。”   白玉凤点头,又哄着闺女把棉裤提上去再试下。 第六十三章 捡抄   第二天一大早,李玉华背着新书包上学去了,李留弟阴沉地盯了眼,却一声没吭。   要搁之前,她会冲过去扯着李玉华的头发又吼又叫,哪怕白玉凤会立刻冲过去揍她也要死磕。   可是现在,她却忍了,现在你们拿我的东西,以后都让你们吐出来。   说了去胜利小学,可白玉凤却磨了又磨,等李留弟把猪也喂了,当院也扫了,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李留弟催一句,她就眼一翻横声横气的:“急着投胎去啊?等着——催啥催?!”   李留弟心里气得发狂,仍是强压了火气忍着,在当院里转了一圈想回去看看白玉凤磨完没,可都不用进院,走近了正房,隔着窗户就看到白玉凤正摸摸索索地翻她昨天穿的衣服。   那是温家大姐的旧衣裳改的,李玉华瞧不上眼,李留弟却是叠得板正的放好了。   这会被白玉凤抖了开,摸完外兜摸里兜,半天才摸着一包东西,等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手帕,也不知道包着啥东西。   白玉凤脸上也笑开了花,眼里也发了光,只当是什么好东西,等打开一看,却是一包纸,脸一下就拉拉了下来:“死丫头,穷嗖嗖的啥好东西都没见过,人家开屁股的纸也稀罕八叉地揣起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叫:“妈,你干啥呢?”   当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白玉凤手一抖,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手帕掖在衣服底下,等反应过来,却是立刻抬起头横眉竖目地骂道:“让你看的活干完了吗?属耗子的咋的?专门躲在门缝后边看人——真是谁家生的就随谁,瞧那德性吧!东西都不知道好好放,啥纸啊还揣兜里边也不掏,到时一洗衣服可不都成浆子了……”   倚门而立的李留弟笑笑:“原来妈你那么好心是要帮我洗衣服啊!我还当又来抄家的了呢!”   “抄抄抄,抄个屁抄,你有啥好让人抄的?当自己去了趟城里就成了地主婆了咋的?还磨啥磨?不出门啦!”   白玉凤横横地瞪着李留弟,迈门而过时顺手推了李留弟一把。   李留弟勾起嘴角无声地冷笑了声,要不是她昨天进屯子时就起了心眼儿,先把钱藏到周家去了,这会儿可不真是让白玉凤抄家破产了?   外头白玉凤骂骂咧咧的,边出门边打扫裤子,还抬手抹了抹发鬓:“该买点桂花头油了——死丫头,你还有完没完?”   扭头看着出门的李留弟,白玉凤冷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   李留弟也不吭声,默默地跟上,两人走了不过十来分钟,就听到前头闹哄哄的一片。   “这是咋了?”白玉凤哪儿会错过这种热闹,快走几步到了跟前一捅看热闹的,小声问了句。   “你不会自己看啊?这不抄家呢嘛!”   白玉凤吓了一跳:“抄?抄知青?”   之前刚开始的时候,是真有抄家的事,可乡下地方这事儿少啊,只有那早先是地主的人家才被抄了,倒是听说城里闹得欢,多少人家都被抄过——可这都啥时候了?咋又抄?还抄的是知青……   “准是他们这群城里来的不老实,又闹出啥事儿了……”   白玉凤才撇嘴说了一句,就有人回头:“啥都不知道就甭乱说……”   “你知道你知道……”白玉凤肚子一抻,踮着脚往里看:“就你知道行了吧?”   “我可不是知道咋的!”说话的胡玉兰不屑地瞥了白玉凤一眼:“知道今个儿来的都有谁不?大队上的主任都来了!还有派出所的徐同志他们——我还告诉你,这抄知青是因为他们藏着那种书……”   “啥书?”   胡玉兰眉毛一掀,既得意又神秘地凑近:“还啥书?你没听过手抄本?就那种带色儿的……”   “啥带色儿?哇,不是那个吧?我的妈呀!这群城里人还真能整……”   一群农村妇女嚷嚷巴火的,小声说大声笑,离白玉凤稍远的李留弟却是捏紧了拳头。   目光越过前面一群长舌妇,正好看到人群里的周志勋。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周志勋回过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笑,还比了下手势。   只一瞬间,李留弟就突然一颗石头落了地,心里也不慌了,人往前挤了挤,倒真是放松心情放热闹了。   知青点外并没有站满了人,在院子门口,队长郭志国正陪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说话,那个男人人到中年,秃顶大肚,一身蓝色的中山装,背着手挺着肚,在一群瘦津津的人里显得很是明显,李留弟倒是认识,那是胜利公社现在的革委会主任,不过等胜利公社改乡后,这个王主任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这真是抄捡了,李留弟转开目光,一眼就看到了徐庆华徐公安了。   不只是他,还有卢公安,院子里还另有两个穿蓝色制服的,大概这是整个公社的派出所都出动了,除了这四个公安,还另有几个社员,不过说是公社社员,手里却是拿着布枪,比起穿制服的公安更有威慑力。   这是民兵,这年头不管哪个公社都有民兵,挂在武装部名下,年年农闲时都会拉出去演练,甚至还能真刀实弹地打枪。   现在这几个,不用说就是王主任特意带来的民兵,还特意从武装问领了枪出来。   郭志国也不知道是在和王主任说话,但看神情分明就是在陪小心说好话,王主任就是爱搭不稀理的,眼睛一直往女知青院里扫,虽然还刻意掩饰,却分明就是在盯着女知青看。   这头女知青也都正在发火,尤其是北京大妞,那叫一个脾气火暴:“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啊?四人帮都倒台了!你们还拿着枪对准我们,怎么着?我们是反革命还是阶级敌人啊?”   说着话,手一抬就握住了一个民兵手里的枪,竟是直接抵在自己胸口:“要开枪?开枪你往这打啊!怎么着?我们藏台敌了啊?要不要开膛破肚地搜啊?!”   东北女人彪悍的也多,要是东北老爷们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啥了,可是那个民兵明显是个未婚的小伙子,还真有点被那北京妞震住了,往外挣着,只是一叠声地喝:“你放手、放手……万一真走火了咋办?” 第六十四章 到底是谁   王主任一声咳嗽,背着手踱过来,抓着北京妞儿的手:“小同志,你撒手!不管怎么样,你这样就是不对,要是真走火了,到时负责任的也是你!”   北京大妞狠狠瞪王主任,没撤手,还是后面的徐梅过来拉她:“算了,柯灵,让他们搜好了,反正我们什么都没做……”   王主任笑眯眯地看了眼徐梅:“做没做不是用嘴说的……”说着话,把手抬起揉了揉鼻子。   北京大妞柯灵的脸一下就青了,咬着牙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徐梅和另外两个女生拉到后头。   “你们没看到吗?他还在闻呢!恶心死了……”   李留弟隐约听到柯灵在喊,一群看热闹的人都应该听到了,可是谁都没敢吭声,尤其是王主任冷着脸扫过来,更是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了。   搜查的工作进行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有人抱着收音机出来了,有知青的脸色难看起来,柯灵却是大声喊:“那是我的收音机!你们小心点,两百来块呢!”   捧着收音机的徐庆华目光扫过去,神情淡淡的,顺手把收音机放在一旁,徐梅有意无意地走过去,用身体挡着,手却是胡乱旋转了几下调频的按钮,手一缩回,她就看到徐庆华看她,脸色立刻白了,只是徐庆华只是瞄了她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徐梅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徐庆华,刚要退开,就听到有人嚷:“找到了找到了……”   吃了一惊,徐梅猛地扭过头去看。   要说知青点里违禁的东西肯定是有,不管到什么年代,越禁人的好奇心就越重。   听敌台,背后里唱靡靡之音,看禁书,写些激进的诗词,编只忧伤思家的小曲儿,甚至是饿了在菜园子里偷个瓜扯把菜什么的,这些事不管是哪个知青点都是有的,只是这样的事儿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轻轻放过的,没有人会真的盯着追查到底。   像今天这样突然的搜查那是前所未有的事,以至于他们想把那些禁书、收音机藏起来都没有时间。   只是不知道,这回这么倒霉被查到的是……   看着卢公安拎出来的箱子,徐梅目光忽闪,下意识地就看向一边。   “这箱子是谁的?”卢公安一问,刚才还喳喳的女知青们都不吭声了。倒是有志一同地扭头看去。   孙燕就从人群里走出来,从刚才她就缩在人群里,一声不吭,现在一站出来,又羞又怒:“你们怎么能乱开别人箱子呢?”   卢公安根本就没应她那茬,把皮箱一掀,里头的东西都滚了出来,有不少亮色的衣裳,还有白色的小背心……   看热闹的农村妇女就有人啧啧:“你看那个,是不是就是城里人戴的那个什么罩啊?可真是丢死人,戴上那个胸前一陀陀的直颤哦……”   听到那些话,孙燕脸上更红了,扑过去抓住皮箱,就要收拾东西,卢公安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手一翻,从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里拿出一本书:“这是什么?在你箱子里找到的,除了你的还能是谁的?刚才你也说了,箱子是锁的……”   孙燕脸色一下就白了:“不是我的!箱子被你们打开,那、那就可能是你们放的……”   “你想说我栽赃你?”卢公安一下就乐了:“刚才开箱子时亏得不只我一个人在,那两个民兵同志也在的……王主任,你看看,是不是这本——《少女之心》?”   把书递过去,卢公安还特意冷笑了声。   听着他的冷笑声,孙燕的脸色更白了。   王主任翻开那本手抄本,瞄了两眼,看孙燕的眼神怪怪的:“你抬头我看看……”   孙燕抬起头,四目相对,孙燕似乎是有些心慌,立刻就又别开脸去。   站得远的可能没看出什么端倪,站得稍近的徐庆华却是不觉皱眉,瞥了王主任一眼,却到底没有说话。   现在手抄本泛滥,带坏了不少青少年,该查还是要查的,这点他不反对坚决上头命令。   可是有些人骨子里就是贱,要是真想借这个做点什么恶心人的事儿,他可不会袖手旁观。   看到孙燕转过脸去,王主任目光忽闪,笑了笑,却又立刻板起脸训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怎么能这么没有素质呢?这是什么书?黄书啊!怎么着?你也想道德败坏,像书里的曼娜一样乱搞破鞋,最后被抓进牢里?!”   “王主任……”徐庆华低喝了一声,皱着眉看着王主任。   抬头看了眼徐庆华,王主任转头看看那些流露愤怒表情的女知青,淡淡道:“我没说错话啊!可不就是这样嘛,嗯,我一个大老粗,早些年当兵出身,说话是粗了些,可意思总就是这个意思嘛!你说吧,这书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孙燕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眼睫毛上都粘了泪珠点点,却是抿着唇没说话。   王主任皱起眉,大手一挥:“我看她也不想说,先带回去!”   孙燕猛地抬头,眼都瞪大了。   人群里挤过一个青年,大汗淋漓的,气还没喘匀就喊:“王主任、王主任,一定是误会!孙燕不是那种人,真的,她是好人……”   回过头,王主任偏了偏头,似乎是忽然想起来这是谁了:“李铁牛啊!你不在工作岗位上,跑到这儿干什么?她叫孙燕?她是不是好人,你怎么知道啊?难道——你们两个有一——不,我是说你们两个是在处对象……”   李铁牛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孙燕却立刻说:“没有!王主任,这本书真不是我的,不信你可以对笔迹——我的字根本就不是这样——你们到底是谁把这把书放在我那儿的,立刻站出来认啦!要不识,就全知青点都对一对笔迹,看看到底是谁……”   孙燕这么一吵,不远的北京妞儿就乐了:“看都没看,就说不是你的笔迹。孙燕,那书你到底还是看了吧?要不然,怎么知道不是你的笔迹呢?”   被这么质问,孙燕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是看了!可真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谁塞在我箱子底下的——真的、真的……” 第六十五章 会不会被批斗   北京妞柯灵一声冷笑:“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是谁的呀?!孙燕,你这是不拉一个垫背的你就不甘心是吧?你说吧?是想说是我的?还是徐梅的?再不就是陈丽萍她们的——你是不是想说就是咱们同屋这另外七个女的陷害你孙燕的?我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叫什么?在我们北京,那就叫搅屎棍!自己不好了,还想攀扯上别人拖别人下水,孙燕,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   柯灵说话毒,孙燕气得眼圈一红,一双眼里包着一汪泪,活似书上的林黛玉活着跳了出来。   一群女知青外带那些看热闹的妇女们看不得这个,不说那些妇女呸呸,就连她同屋住的女知青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都是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这年代的人人人警惕性高,也很怕被别人连累,在柯灵一说孙燕要攀扯人时,就都对孙燕有了敌视之心。   就连之前和孙燕最好,最听她话的陈丽萍都讪讪地小声道:“该谁的事儿就谁的事儿……”   孙燕急得大叫:“真的不是我……”   她一喊,一旁看孙燕看得两眼发直的李铁牛立刻叫道:“我肯定不是孙燕……”   王主任头一扭,盯牢了李铁牛,皮笑肉不笑地问:“你这么肯定不是她,那——是你?”   李铁牛声音一窒,到底不能说是他自己。   为孙燕证明是一回事,把自己拱出去又是另一回事,他只静了那么几秒钟,王主任已经转过头去,大手一挥:“先把人带回去!还有别的什么违禁品没?一起带回去!小卢,收音机都检查过没?我听说还有些知青不好好工作,偷听什么……”   “已经查过了……”卢公安还没有说话,那头徐庆华就先开了口。   他这一开口,徐梅才算是松了口气,不好说话,却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徐庆华一眼。   王主任点头,又去问男知青点那边,那头也搜出点东西,不过不是手抄本,而是自己做的土枪,虽说不能和真枪比,可是这土枪有点像后世的汽枪,打个鸟儿啥的还是能打中的。   被搜出来,那个一脸土色的男知青一个劲地喊:“我就是打个鸟,打个鸟的……”   “谁知道你都打啥了?还敢私造这东西——带回去好好审查……”王主任冷哼,又从丢在当院地上的书堆上捡起一本,翻了两下,也不知道他看懂没,随手丢下,沉声道:“要看就都看些有意义的书……”   说着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宝书:“看到没?这才是能指引我们奔上共产主义大道,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宝书,我们就得按照红宝书的指引,大干……十二干……”   王主任刚开始说时,一群男知青还站得板正的,一派肃穆,可等他开始结巴时,就有人站不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知青探头瞅了一眼,差点没乐出声来。   等到王主任咳嗽两声,挥了挥手带人走了,他才哈哈大笑:“你们不知道,那个王红书是照着夹在红宝书里的纸条念的,我一瞄,啥十二干啊,根本就是巧干——大干巧干——也不知道是谁帮他写的,潦草点他就认不出来了……”   王红书这个名字并不是王主任的本名,但大革命开始后,他自己就把名字改成这个了,成天揣着红宝书,不管做什么都是红宝书的指示,早几年不管是什么人走到哪儿都是一样揣着红宝书,出去办事,不管公事私事都得对主席语录,哪怕是去买个东西也是一样要对语录,那个时候王红书的行为算不上突兀,全民如此,谁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可是到了大革命后期,红宝书就不是人们随身必备的用品了,家家都有,却多半是放在书桌上,说事买货都不用再必对语录,这样一来,仍是揣着红宝书,处处主席宝语的王红书就显得有点荒诞了。   虽然在胜利公社,王红书算是最大,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可是背后偷笑的倒不少。   像知青们这样背后笑话王红书这个原本只是个大红粗的家伙还总要装文化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谁让他干出大干十二干的这事儿不是一回了?   就连白玉凤都能笑话:“你们忘了,那回他不是说让我们团结得像烧饼一样——那个谁来着,还贴大字报问——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成铜墙铁壁,你让我们团结得像烧饭一样,难道是要让敌人把我们一口一口吃掉吗?笑死了……”   扯着人笑得肚疼,白玉凤好像完全忘了还要带着李留弟去胜利小学的事儿。   不过李留弟也不急,白玉凤在那儿和人闲磕牙,她就转到周志勋跟前,也不说话,只是冲他眨眼。   周志勋就笑了,小声道:“总得让你亲眼看到,才觉得痛快。”   李留弟嘴角一牵,小声道:“你掐着时间?”   “还用掐吗?你们家那人恨不得全大队嚷嚷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牲,你啥时回来又不是我一个人知道?”   头歪了下,他睨着李留弟,伸手拧上她的脸:“又挨打了?看这都青着呢!”   呲了下牙,李留弟拨开周志勋的手,狠狠瞪他:“乱捏啥?昨晚上我让你帮我收着的东西收好了?”   “收好了,放心,谁都找不着……”周志勋嘻嘻一笑:“你这丫头挺奸啊,还知道不能带回去——不过,明慧,你就不怕我把你那点钱贪喽?”   李留弟一掀眉毛:“你要贪就贪呗!贪了,以后十倍、不,一百倍还我——啊,再叫声……”   “明慧!”周志勋还真又叫了一声,却用眼斜愣她:“还一百倍还?你可真够不贪心的了。”   李留弟哼哼两声,算是接受表扬:“我要去上学啦!有啥事等回来再说——啊,我就算上学了,你也别想偷懒……”   “知道了!”没好气地白了李留弟一眼,周志勋直接嫌弃地挥手。   李留弟转身,走开两步却又回头:“那个,孙燕他们被带回大队上,是不是要批斗啊?” 第六十六章 试卷   早个六七年,大字报、批斗会都是常态,就连生产队也是,一半生产一半批斗,李留弟对那些童年记忆还是很深刻的,哪怕是近两三年批斗会已经很少见了,可是她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参加过的那些批斗会。   周志勋显然也印象深刻,一听到李留弟问,脸色就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低笑:“都什么时候了,四人帮都倒台了,还批斗什么?你觉得大革命还能能一直持续啊?”   是不能!事实上四人帮倒台就代表了大革命已经结束了。   只是……   吁了口气,李留弟笑了笑,只是淡淡道:“那就好,我是故意坑孙燕,但不想看她被批斗。”   人一被批斗,就什么尊严都没有了,能像沈教授他们那样哪怕在批斗会上人被折磨得不像他们了,可目光仍然清明的很少。   “不用你操的心就少操。”挥了下拳头,周志勋目光一转,淡淡道:“那女人喊你了。”   果然是白玉凤扯完闲篇找她了,李留弟回头看一眼,再看周志勋,忽然就笑了:“我喜欢你这么说话。”   那女人——是,白玉凤才不是她妈妈,哪怕养母两个字,她也不想听。   快步走到白玉凤跟前,李留弟话都没说一句,白玉凤已经直接上手拧她耳朵:“会不会听话?不是让你老实跟着吗?死丫头,胆越来越肥了……”   咧了咧嘴,李留弟嘴上低呼喊疼,目光看远了,却是对正皱着眉的周志勋眨了眨眼。   这是昨天晚上白玉凤仇还没报够啊!亏得王桂花拿了个文具盒就不敢过来这院了,要不然她这张脸还不得被打肿了?   不过——也值了!   想到白玉凤和王桂花被烫坏舌头时那表情,李留弟不禁笑起来。   “傻子似的!我和你说,人学校的老师问你时,你可别这么傻,丢人!”   白玉凤冷眼看人:“也真是的,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想念啥书,白浪费那钱……”   可其实哪里就用得着白玉凤给钱了,不说温家拿了钱,就是到了胜利小学,白玉凤也是扯着教导主任一口一个大姐“我家真是穷啊”,还把李栓柱也扯出来说了,直把那个女教导主任说得眼睛都有点湿了,最后到是真答应了白玉凤只要她让二生产队办公室写个困难证明,就免了学费。   白玉凤这头千恩万谢,趁人一扭头狠狠拧了李留弟一把,又赔着笑说孩子不聪明,还求着主任能给个机会,从一年级开上就行。   教导主任也是为难:“你家孩子吧,真是年龄太大了,真的,我们小学,上五年级的孩子都大部分比她年龄小——这样吧,我出题目考考她,要是这孩子真的脑子不行,那刚才说的话……”   “别呀!再咋地那一一得二,她还知道嘛!”白玉凤也怕李留弟上不了学就只能捞一回钱,倒是真心希望李留弟能上上学,咋的也对付个一两年,她能多得点钱不是。   教导主任笑笑,果真去另外的书桌上去找卷子,一旁一个瘦高个戴黑边眼镜的男老师过来:“郭主任,你找啥?啊,试卷啊?要让这个学生做是吧!?我这儿就有,来,做这个……”   一张卷子推到李留弟面前,李留弟舔了舔唇,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紧张。   白玉凤扫了两眼,根本就看不懂,却仍是捅了李留弟一下。   李留弟这才小声问:“老师,能借我只笔吗?”   那个男老师一笑,真的拿了只笔给她,却不是普通学生用的铅笔,而是他自己用的钢笔。   英雄钢笔,银灰色的笔身,看起来已经旧了,但擦得却泛着光泽。   李留弟握住英雄钢笔,忍不住就露出一丝笑意,整个人都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她还记得,孩子们上学时,她每次买给他们的钢笔都是英雄的,大宝用得最旧的一只从初一一直用到高一。   再后来钢笔品牌就越来越多了,她也不用给谁买钢笔了,甚至好多人都不用钢笔,改用什么中性签字笔了。   可要她说,那些东西怎么有钢笔好用呢?   轻轻拔下笔帽,听着那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声,李留弟连最后一丝紧张感都消失了。   面前这张卷子,她不是全都明白,但有很多,她很熟悉。   这大概算是综合试卷吧?有语文,有数学。   这些字她几乎是都认识的,标拼音、写汉字,她都没问题,但让默写唐诗《鹿柴》?   抹了把汗,李留弟只能略过,后面又是造句,这个她知道,就是用词造句,孩子们小时候她还跟着玩呢!   嘴角噙着笑,李留弟一字一句写得认真。   后面又是数学题,不是加减题,而是乘除法,后面还有应用题,李留弟答了差不多一大半的题,有些问题就真的不太会做了。   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方程啊?有个X?!   擦擦汗,李留弟觉得自己答得真差,但还是认真地检查了遍才举手交券。   那头教导主任郭主任一看到她举手,立刻就过来了:“答得速度还行,我看看对……”   后面个“错”字梗在喉间,郭主任没看卷子,回头笑骂:“张老师,这是要念一年级的同学,你拿四年级的卷子给她做,这不是为难小孩子吗?”   “一年级?”张老师站起身,推了推眼镜,看看李留弟,才苦笑道:“这孩子看着不小了啊,怎么还要念一年级?我还当是转学生呢!来来来,我看看啊,一会再找张……”   “先等等……”郭主任把目光转回卷面上,只扫了两眼就先喊停。   对错先不说,这卷面可真是整洁干净,字写得工整,虽然笔力不行,但看来很用心,而且空白的地方并不多。   不管答得对错,能把卷子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顺手拿起桌上的红笔,郭主任细细端详,称勾了个对号,然后笔尖顺势滑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卷子能得多少分,可是李留弟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一旁的白玉凤探头看看,忍不住问:“郭主任,她是不是全答错了啊?”   “不是啊!答得还行啊……”终于放下笔,郭主任抬起头看着李留弟,带了几分惊讶:“你说她没上过学?真的没上过?张老师,你看看,奇不奇怪,没上过学还能把四年级期中的卷子答个五十分呢!” 第六十七章 不识好人心   “啥?不能啊?五十分?!”张老师一听,忙站起身走过来,拿着卷子看了又看,才倒抽一口气,抬头看李留弟:“不错啊!小姑娘厉害啊!”   又看白玉凤,连声夸:“你们家长辅导孩子辅导得好,没上过学还能答五十分,真是不简单……”   白玉凤眨巴眨巴眼,忽然问:“是、是六十分及格吧?”   “对,六十分及格。”张老师点头,看着白玉凤立刻就笑了,他忙又加了句:“不过这可是四年级的卷子,答五十分真的很不简单!还是你们家长教育得好啊。”   脸上的笑立刻就淡了下去,白玉凤撇撇嘴,不吭声了。   倒是郭主任了解些情况,忙来解围:“可能这孩子平时有自学……”就白玉凤这样的农村妇女,自己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会教育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收养的,听说在养父母家很不受重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了还没有上过学。   低头再看看试卷,郭主任咬了下嘴唇:“要不这样吧!李留弟就直接上四年级吧!”   “啥?那哪成啊?她就得上一年级!”白玉凤赶紧插话,还上四年级?那不比玉华还高了?   郭主任倒没明白白玉凤的意思,反倒认真地解释:“虽说这张卷子她只答了五十分,但上四年级还是应该能跟得上的……”   “郭主任……”打断郭主任说话的却是李留弟,上前一步,她诚恳地道:“郭主任,能不能让我上三年级啊?我还有好多东西都不会,想认真地学习。”   虽说卷子她答了,可要说基础知识她真的还是很差,上四年级倒不如上三年级,学得更扎实。   而且,除了在学校学的,她还有周志勋做老师呢!   郭主任看着李留弟,还没有回答,那头张老师已经点头:“我看这孩子真不错,还知道什么是‘稳’,不错、不错!郭主任,我看就让她上三年级吧!这数学可得抓起来,我看你这两道题都没做,对方程都不通是吧?过来,我给你讲讲……”   这年头的老师个个认真负责,只要学生肯学,就一定会把全部本事拿出来,不像后世心散了放在外头的精力更多。   可惜,才讲了一道题,那头白玉凤就黑着脸喊李留弟走了,李留弟只能站起身告辞。   才走出几步,张老师突然又喊她,等李留弟回过身,竟是把她刚才用过的英雄钢笔递给了她:“这个送你。”   “送我?”李留弟有些惊讶。   她还从没有收过礼物,真的——能收?   “说了送你的!”张老师一笑,拉起李留弟的手,把钢笔放进她的掌心,再收拢:“拿好了,以后就用这只笔好好写字,学习——嗯,你那字还得再练练。”   咬着唇,李留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猛地一低头,竟是直接鞠了一躬。   “这孩子……”张老师失笑,看着李留弟的目光更温善了几分。   白玉凤脸上的笑却是再也挂不住了,才出了办公室,都不用出校门,她就伸手狠狠拧了李留弟一把。   李留弟呲了下牙,却没喊疼,而是转过头去打量学校。   胜利小学并不大,刚才来时她已经看过,感觉上比她记忆里还小。   上辈子时,她曾羡慕地趴在墙头上往里看,觉得这里简直是个天堂,但现在看,就不过是个不大的院子。   中间是一大片操场,左边是沙地,有单双杠,右边则是一个蓝球架,只是那个蓝球架破破烂烂的也不知还能用不了。   正对着大门的一溜五间砖瓦房,是教室办公室;靠两边是十间的砖瓦房,左边是一二年级,右边是三四五年级,大概一个年级也就两、三个班的样子。   房子都很旧了,窗户玻璃上还有明显的防震条,就是那条特意用旧报纸剪成大字贴在玻璃窗上,早个十年连个人家都有好些贴这个,只是那会据说是为了防止敌机轰炸,现在则是为了防地震。   又旧又破又小,可是她以后就能在这里上学了……   李留弟忍不住偷笑,白玉凤一眼扫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上手拍打了她两下,又呵斥她快点。   出了胜利小学,就是胜利公社的大街。   他们胜利二队,基本上就那么一条街两排房,百来户人家。   胜利公社就大得多了,虽说规模比不上镇,但什么供销社、派出所、邮电所、供电所这些基本上都有。   小学就座落在这条胜利公社最繁华的街上,斜对面就是公社大院。   打眼一看,对面正有个年轻男人被人推攘着出来,还没看清脸,就先听到那人打赖:“真的,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   嘴上求饶,人也直接赖在地上,竟是伸手抱住后头穿蓝制服的大腿,说什么都不起来了。   “哟,这不是刚被抓的?”   白玉凤看热闹不怕事大,也不骂李留弟了,直接就凑过去了。   李留弟跟上,细看,果然是那个男知青,被抱住在腿的是卢公安,这会又气又笑:“你抱我有啥用?谁让你玩枪的?显白你会做是吧?那就去派出所好好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说着话提溜起人扯着衣领子就往前推。   白玉凤还紧跟几步:“卢大哥,那个孙燕呢?是不是也带你们派出所了?都流氓了!”   卢公安笑着招呼一声,却是摇头:“啥流氓啊!嫂子,到底是小姑娘,咱们可得注意点影响……”   “咋不流氓了?王主任不是说了?看黄书还不流氓?”白玉凤撇嘴,眼一扫,突然“咦”了声,越过卢公安迎上前:“铁牛啊!你咋也在这儿呢?啊,是不是来帮着那个孙燕说话啊?要我说啊!这样的女人有啥好啊?要是你娶回家可不得给你戴绿帽……”   “二婶!”李铁牛一声大喝,眼都快绿了:“你瞎说啥呀?孙燕哪儿不好了?人漂亮,又有文化,咋的,你大侄儿就只配娶那些又丑又大字不识的农村人?”   白玉凤眼皮一掀:“农村人咋了?不识字咋了?你妈不是农村人?你妈识字?”   低啐一声,她冷哼道:“你喜欢那长得像朵花的,就娶去呗!谁拦你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看你以后想哭都找不着地方……” 第六十八章 一刀砍死你   白玉凤骂完人痛快了,直接扭身就走,哪管李铁牛脸发青眼睛红的。   男人最怕两件事,一是不行,二是戴绿帽。白玉凤这么当着李铁牛的面说什么戴绿帽的话,李铁牛怎么能不恨?   李留弟眨眨眼,没有问李铁牛孙燕的事儿。   像这种收藏手抄本的事,并不是大罪过。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也就放出来了,周志勋都说了连批斗都不会。倒是刚才那个男知青,算是被拖累了。   下晌时,李玉华放学回来,一听说李留弟上学,还上了三年级,立刻就跳到炕上,尖着嗓子叫起来。   听着刺耳,李留弟捂着耳朵就转出屋去,里头白玉凤好言好语地哄了李玉华半天,最后也不耐烦了,一声大吼:“你嚎啥嚎啊?这还怪我啊?谁知道你们学校老师都什么毛病,都没考及格呢,还非得让她上三年级……好闺女,你别叫了,嗓子一会叫坏了,妈给你去沏碗糖水……”   李留弟翻了翻眼皮,继续坐在门口砍白菜头。   十月中了,秋菜也都下来了,李家分了七八十颗大白菜,又有几十斤土豆子。   土豆下在院里的地窖里,大白菜却是要腌成酸菜,现在这年头,交通不便,东北冬天没什么新鲜蔬菜,基本上家家户户到了冬天就是土豆酸菜,再不就是白菜萝卜加土豆,这一冬就都全指着这个了。   有那勤快的夏天还能种个小园子,收个茄子、豆角啥的,赶着热天,晒出茄子干、豆角干、土豆干什么的,可李家不管是李金库还是白玉凤,都不是那勤快人,若论过日子,还赶不上隔壁的王桂花。   李留弟更不可能没事儿找事儿自己主动去开菜园子了,所以李家冬天就是这么两样,翻来覆去的没个花样儿。   自然,这腌酸菜的活儿,打从李留弟踮着脚能够上缸的时候,就归了她,这么几年的功夫,她倒是成了熟工,腌出来的酸菜白净净的,缸里水也清亮的,不长那些个白噗儿,看着就干净。   手里的菜刀利落地斩下,砍下白菜头,李留弟抬头看了眼正在不远处看蚂蚁咬手指的李拴柱,不禁撇了撇嘴。   才捞了颗白菜在手,就听到脚步声。   李玉华气冲冲地冲出来,先是站在李留弟面前狠狠地瞪她,然后转身跑到李拴柱面前。   就在自己家院,她说话都没避着李留弟,就那声呵斥:“傻子!想吃糖不?”   李拴柱抬起头,看着李玉华,口水都流出来了:“妹、妹……”点着头,他呵呵地傻笑。   李玉华却是嫌弃地拧眉毛:“你去,打那个臭不要脸的!我就给你糖吃。”   给糖吃!这是经常用的手段啊!   李留弟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就看李大傻子乐呵呵地冲了过去,抬手就打。   就算是要装小白兔,也有限度的……   李留弟忽地一下站起身,顺手把手里的白菜拍在了李拴柱头上。   李拴柱没有防备,白菜在脑袋上开了花,他自己就蒙了,李留弟趁机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眼看着人跌在白菜堆里,不禁一声冷笑。   “你起来啊!”李玉华尖叫,想伸手扯李拴柱一把。   就在她伸手的同时,李留弟也动了手,抓在手上的刀狠狠落下,“哚”的一声,李玉华一下就跳起来,嗓子都快喊破了。   李留弟却只是冷冷地看她:“你喊啊!再喊啊!下回刀是不是还砍在白菜上,我可就不知道了——一刀砍死你,漂亮的脑袋满地打滚,多可怕啊……”   说着话,拨刀——砍得太狠,连着那颗大白菜都一起带了起来。   李留弟一手拿刀,一手托着白菜,目光没移开,却是略低了头,咬了口白菜。   只是一口,她就眨了眨眼,虽说没把嘴里的白菜吐出来,表情却有些微妙。   怎么这么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坏人呢?不过,不管怎么样,看李玉华吓傻的模样,大概她这个变态还装得挺像。   “你、你——妈、妈,李留弟要杀人啦!”李玉华扯着嗓子叫:“我哥要让她砍死了……”   这死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毛病是改不好了。   李留弟半眯了眼,扫了眼还赖在白菜堆上的李拴柱,抬脚踢了他下:“还不起来!白菜都让你坐烂了……”   李拴柱茫然地卡巴眼睛,看着李留弟手里的菜刀,突然就大笑起来,不只笑还拍手叫好,伸了手还够扯够扯地想摸刀来。   眼角直抽,李留弟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了。   傻子根本就不知道刀是凶器,你冲他挥刀他还当你是要和他玩呢!   要说,她和一个傻子质气真是没什么意思。   可,傻子傻,他打在你身上的拳头不会因为他傻而轻几分,你身上的痛也不会因为他傻就减轻了。   抿紧了唇,李留弟绷着一张脸,又坐下去削白菜头,一颗白菜还没削完,白玉凤已经冲出来了。   李玉华立刻拉住她妈的手,指着李留弟叫:“妈,她拿刀砍我哥!”这丫头精着呢!知道白玉凤虽然疼她,可是更在乎傻儿子,所以一说就说的是李拴柱。   白玉凤果然大怒,直奔李留弟,人都没到就大骂:“死丫头,你不想活了……”   李留弟抬起头,一脸茫然,还十足的白兔表情,那眼神又惊慌又委屈还带着点不解:“妈,咋了……”   白玉凤的骂声一窒,怀疑地看了眼小女儿。   自己闺女啥样自己清楚,别看平时李玉华一告状白玉凤就打骂李留弟,可大多时候,她心里是清楚谁才是那个惹事儿的。   被白玉凤一看,李玉华就火了:“妈,我都说了她拿刀砍我哥!她、她还要砍死我呢!说我脑袋滚在地上……”   “她敢?!”白玉凤立刻吼起来,可吼完自己倒皱眉了。   可不是,李留弟哪儿敢啊?还砍人?砍掉脑袋?就那死丫头……   “她啃白菜时说的……”李玉华尖叫,目光一转,看到李拴柱正捧着棵大白菜啃得欢,后头的话不禁憋了回去。   白玉凤也看到李拴柱啃白菜了,忙过去拉他:“怎么这么馋啊?都没洗呢!进屋,妈晚上给你做——死丫头,你再起刺儿,看我不收拾你……”   用手狠狠指了李留弟两下,白玉凤拉着儿子进屋。   李玉华气得不轻,一扭头,就看到李留弟拿起一棵白菜往嘴里塞,不由得尖叫一声,扭身就跑…… 第六十九章 痴情男   晚上的时候,孙燕没有回到女知青点。   李铁牛大概是下午天快擦黑时回来的,在公社上他一直没见到孙燕,吃完晚饭,又跑到女知青点等,可是等到女知青点关了灯,孙燕都没有回来。   还是徐梅出来劝李铁牛走的,算是被赶走的,李铁牛心里自然不痛快,瞪大眼珠直嚷:“孙燕和你都是上海来的!她平时和你最好了,你怎么能半点都不担心?还有你们这些人,都一起住了四五年了吧?居然这么漠不关心的!你们还有点良心吗?”   徐梅掀了下眉,张嘴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倒是屋里已经关了的灯“砰”的一声亮了,北京大妞柯灵披着外套冲出来,指着李铁牛的鼻子喝问:“你大晚上的嚷嚷什么?是打算借着还有电让咱们大家伙看看你那丑脸还是怎么着?”   柯灵脾气一向大,有什么说什么,嘴利得很,这会更是不给李铁牛留半点脸面,直接就冷笑道:“还我们关心孙燕?怎么着,她上午没能把我们大家伙都拖下水,我们还得感恩图报怎么着?我呸,就孙燕那人,你也好意思说什么她和徐梅最好?我们一个屋住着?我怎么就没发现她和徐梅最好呢?”   “我说李铁牛,你爱孙燕,想救她出来,那就守着公社办公大院去啊!守在我们这知青点算什么事呀?大晚上的,你还让不让我们这群姑娘睡觉?痛快的!赶紧滚——要是你不滚我们可喊人啦!”   “你们……”李铁牛还要吼,柯灵已经大声喊起来:“郭志国!郭志国!你怎么不来看看?快点看看,这有个臭不要脸的就猫在女知青院里,我们这门都锁不上了……”   李铁牛脸上臊得通红,听到旁边男知青点的院里果然有人出来问“咋了”,也只讪讪地转身往外走:“我就是想等孙燕回来……”   “想孙燕,你去接啊!徐梅,锁门!一会就没电了……”   这年头电不是那充裕,别说农村三天两头就停电,哪怕是县城里也是一样。   倒像是应景似的,柯灵才说完,灯一下就灭了,果然是停电了。   李铁牛只能摸着黑往家走,农村里,道上果然就不是那么干净,摸着黑走夜路,一脚踩在一堆狗屎上,虽然看不清,可闻着那味儿,都要让吐出来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回家了,可李铁牛仍是睡不着,大半夜的满院子乱转,还把他爹的旱烟捡出来抽了,也不怕被说一股臭旱烟味了。   他在院子里转转,不说李富贵和王桂花都睡不着了,就是隔壁李金库家也是一样睡不好。   听着儿子呼呼的呼噜声,白玉凤半抬起头,侧着耳朵听了半天,忍不住小声骂:“这是魔障了!连魂都让那狐狸精勾去了……”   又碰了下李金库:“我说他爹,你大侄儿这样可不中啊!要是真娶了那个惹事精,这日子还能过好?”   “年轻人嘛……”先是感叹了一声,李金库动了动唇,又小声道:“你管那事儿干啥?娶也不是娶你家来?再说人孙燕也没说要嫁给铁牛啊!人一个城里的小姑娘……”   “城里小姑娘咋了?”白玉凤先是不乐意听,但立刻就又笑了:“可不是,大嫂把儿子当宝,别人姑娘家可把她儿子当根草!等我明个儿看到大嫂,看她怎么说这事儿?我看你说得对,那孙燕可真不定肯嫁进他们李家呢!”   这两口子,还真是幸灾乐祸。   李留弟目光忽闪了下,转过身去,虽然仍能听到外头李铁牛转圈、咳嗽的声儿,却也渐渐睡着了。   就好像脑子里安了个闹钟似的,天还没亮,李留弟就醒了。   这个时候,李家的人都还在炕上睡得呼呼的,李留弟却是下了炕,她没有特意放轻手脚,炕上的白玉凤低骂了一声,转了个身又睡了。   这是白玉凤一早就说好的,虽说李留弟要上学,可是在上学之前却得先做好早饭,烀好猪食,家里养的那头猪得喂上食她才能去上学。   现在养头猪不容易,白玉凤还指着年尾的时候能出点钱,自然,对外绝不会说是拿出去卖的,只能是送亲戚了。   就这样的理由,早几年都根本行不通,那会儿管你是送还是卖,都是资本主义的尾巴,一律割掉了事。   李留弟把饭做得了,猪喂了,白玉凤这才起床,却是眼皮一翻瞪着李留弟:“不上学去吗?还不快走!”   李留弟眨了眨眼,听到李玉华在催:“妈,快点给我拿饭啊!吃完还得上学呢!还有中午的,我不想又啃馒头……”   白玉凤答应一声,转身去掀锅,看都不看李留弟。   李留弟也没再说话,果真拿起了昨晚就收拾好的李玉华的旧书包,出了门。   等出了门,她才从怀里取出半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就知道白玉凤有可能又耍花样儿,这也是李留弟乖乖起来做早饭的原因。   借着做早饭,她自己就先偷拿了一个大馒头,掰了半个,夹上咸菜条就是早饭,另外半个,就要中午吃,说啥她也不能把自己真给饿死了,更不会中了白玉凤的计去求饶。   十月中下旬了,早起已经冷嗖嗖的,下霜起雾的,路上根本就看不到人,要不是听到咳嗽声,李留弟还真当没人了。   被那一声咳嗽吓了一跳,等近了些,她才发觉不是早起捡糞的大爷,而是李铁牛。   抱紧了膀子,两脚还轮换着点地,李铁牛也不知是在这站多久了,冻得呵嘶呵嘶的,又是流鼻涕又是咳嗽的。   “铁牛哥!”李留弟特意叫得大声,还在那个“哥”前顿了下:“你在这儿干啥呢?”   李铁牛抹了下鼻涕,颠着脚:“我等孙燕……哈欠……你干啥去啊?”   “上学啊!”李留弟笑眯眯的:“铁牛哥,你要找孙燕姐,咋不去公社上?孙燕姐不还是在公社上着吗?你要去接她她肯定高兴……”   高兴就有鬼了!孙燕那人,这么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只会把那个恨到骨子里,怎么可能会高兴?   李留弟就是故意黑李铁牛一把,可是李铁牛却是眼睛一亮:“你说得对!我昨晚上就该去公社陪着她的——就算是不让看人,我也该在外头陪着她,让她知道了安心的……”   “是啊是啊,孙燕姐肯定因为你在就安心了……”李留弟笑眯眯地说,心里却在问:大哥,你是不傻啊?! 第七十章 为的你自己   男人总是会说“我多爱你,爱你的全部,爱你的一切”,可是事实证明,哪怕他再深爱一个女人,也不会了解她。   李铁牛就是,对孙燕好像爱得发狂了,不顾霜寒露重的,天还没亮就等在半道上,看起来多情深意重,可是偏偏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孙燕,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她的本质。   当然,李留弟也并不觉得李铁牛真有他所表现的那样那么深爱孙燕——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要是真有一天孙燕嫁给了他,大概没过几年也不过是嘴角粘的一粒白米饭,恨不得立刻抹了去省得丢人了吧?   雾气渐散,温度却仍然低,东北这地方暖和的时候也就那么长时间,只要一立秋,温度立马就降了下来。   今年还算是好的了,往年还有刚过国庆就下雪的时候,那才真叫一个冷得快。   天冷,李留弟身上去仍只是穿着单衣单裤,索性小跑起来,身子一活动开,倒没觉得那么冷了。   李铁牛却是喷嚏连天,也不知是不是冻寒冒了,从二生产队一路打到了公社。   可殷切之意倒是没减半分,才到公社就往供销社跑。   供销社门才打开,胖乎乎的大婶一看到李铁牛就先皱眉:“急啥急?我这柜台还没擦呢!想买啥一会来……”   李铁牛也不恼:“吕大姐,先给我秤半斤点心呗!我是真有急事儿。”   吕大姐白他一眼:“啥急事,你着急去县里买,我儿就得按我的规矩办……”   还是旁边一个瘦高的男人,笑着过来:“我来秤,吕姐,您先歇歇,这才刚开门,活儿一会干就赶趟……”   吕大姐哼了一声,转到一边还真就大大方方地歇上了。   她自然可以这么大方,谁让她男人就是公社主任王红书呢?   在门口探头看着李铁牛买完点心了,李留弟抿了抿唇,转身快走了两步,只是才走开,她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慢了下来。   她是不想让人误会她馋才先走,可是她凭啥要在乎这些?别说她没馋,就是馋了李铁牛也不带给她一块点心吃的。   随着风刮过鼻尖的,是带着蛋香的点心甜香味,李留弟连眼角都没扫,只听到李铁牛的脚步响在身后。   明明李铁牛人高马大,脚也长得大,只要一迈脚就能越过李留弟去,可是偏偏这会却是走得慢下来,就是离着李留弟一步之遥。   这是故意的!怕她张嘴要点心吃。   李留弟眼一眨,起了坏心,不仅不走快,反倒更慢了半分,后头的脚步声一顿,直等到李留弟又走出几步远才再响起。   李铁牛越是这样慢,李留弟就越故意拖慢脚步,磨磨蹭蹭的,还故意低头去系鞋带,天知道她那双破旧的花布鞋就是脚面一根横带扣上就行。   被她磨得受不了了,李铁牛紧走两步,一下就越过李留弟,话都没敢和李留弟说一声,直接就冲到前头去了。   “呸……”啐了一声,李留弟也不磨蹭了:“谁稀罕?!”   等到李留弟跟在后头到了公社大院门口时,正瞧见李铁牛快走两步迎上了刚从里头走出来的孙燕。   被关了一个晚上,孙燕看起来不是很精神,走出来时头是低着的。   李铁牛一看立刻就觉得心疼了,立刻迎上去:“孙燕,你没事吧?”   听到李铁牛的声音,孙燕才抬起头来,看着李铁牛,态度很是冷淡:“你来干啥?”   李铁牛张张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把用油纸包包着的点心举到孙燕面前:“你不是喜欢吃点心吗?虽然我们这疙瘩儿的点心没上海点心好吃,但你还是对付一口吧!关了一晚上,早上肯定也没吃东西……”   看着被举到面前的油纸包,孙燕的目光一沉,突然抬手一扫,直接就把李铁牛手里的点心包扫到地上了。   “你干啥?”李铁牛有点急了:“这可五毛多钱呢!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故意对你吼的……”   弯腰捡起油纸包,李铁牛刻意放柔了声音:“我也是心疼你没吃早饭……”   “我吃不吃早饭关你什么事儿啊?李铁牛,你怎么那么大脸呢?”孙燕的声音有些尖利:“怎么的?看我现在没事儿了,又来讨好我?昨天你干什么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可是认清你的真面目了!平常说那么多好话,可到关键时候,屁都不当!”   李铁牛脸涨得通红,却到底还是低声哀求:“孙燕,你别生气了。我那不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吗?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昨天就该认了那是我藏在你箱子里的……”   冷哼一声,孙燕连看都不看李铁牛,直接绕过他就往前走。   李铁牛忙追上去:“孙燕,你别生气了!真的,我大错特错,你是想打我还是骂我,都随你——只要你不生气?”   猛地停下脚步,孙燕回过头看着李铁牛:“你能现在就帮我调回上海?”   李铁牛眨巴眨巴眼,话都不能说了,只是尴尬地呵呵笑。   孙燕就再问:“再不然,你能把我调到县里或者公社上?”   “孙燕,你别这样儿……”   “别哪儿样?李铁牛,我算是看透透的了,你啊,就是个王八蛋!”孙燕脆生生地骂人,连“王八蛋”三字都骂得韵味十足:“像你这种男人,嘴上说什么喜欢,可其实全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啊,围前围后地献殷勤,说什么真心都是狗屁,还不就是想占有我?还是什么都不付出就想白白占便宜的那种!我今天就告诉你,李铁牛,你休想!我孙燕是什么人?会喜欢你这种没担当的男人?!我呸……”   狠狠啐了声,孙燕哼道:“不只是你,那些看我笑话的贱人也都别想得逞!明年上大学的名额,我孙燕是要定啦!”   说着话,孙燕抬起头,有意无意地往公社大院那头看去。   蹲在道边看热闹的李留弟也跟着抬头看去。   公社大院是胜利公社唯一的一栋两层小楼,外墙还特意刷了一层白灰,虽然现在灰扑扑的看着更难看,可是却还是那么打眼。   李留弟这么一抬头,就立刻眨起眼来:那个站在窗口往下看的,是王红书吧?!   咋一大早上的,还光个膀子……   猛地捂上嘴,李留弟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孙燕。 第七十一章 下马威   被孙燕的事儿有点惊到了,李留弟进校门时还有点神情恍惚的。   她不是真的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小姑娘,上辈子年岁大了也和很多农村妇女一样爱八卦个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以她的经验,像孙燕和王红书这样的,要是没啥事儿,她都能把自己眼睛挖出来吃掉。   还真是大事儿!李铁牛看来是注定要失望了……   呸呸,他失不失望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敲了敲头,李留弟有点困惑:到底这个事儿,孙燕是被逼的?还是自己愿意的?和她栽赃了本手抄本有关系吗?   要说李留弟,是真讨厌孙燕,可放那本《少女之心》,她只是想教训下孙燕,但要是因为这件事而让孙燕被人给那个那个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孙燕是什么人啊!怎么看得上她们这农村?这几年在这呆得早就受够了,怎么可能真心喜欢王红书那个又愚又阴的大胖子?这不还说明年要去上工农兵大学——等等……   李留弟一拍脑袋,突然就想通了。   上工农兵大学这事儿,不是谁信口开河谁就能上的。孙燕她凭啥开那么大口啊?那肯定得是有人给她承诺了,她才敢那么说啊?   整个胜利公社敢这么说的,也就只有王红书了!   这么前后一联想,李留弟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就真是枉费了多活一辈子。   这男人啊!想勾搭女人也无非就是那些手段了,甜言蜜语外加礼物攻势,古今中外都一样,再不然,那就是有权有势,用手里头的权势去换得女人的青眼。   王红书和孙燕显然就是这样的关系,一个许诺明年送人去上工农兵大学,一个付出青春与身体——倒是公平交易,谁也说不上吃亏!   大家你情我愿的事儿嘛!就算是日后被人知道,被人吐唾沫骂下贱那也怨不得谁。   把前后事儿一想通,李留弟倒算是安了心。   孙燕自愿付出,就算没有手抄本事件,那也早晚会出这种事,手抄本事件顶多也只能说是给了她认识王红书的机会罢了。   心一放在肚里,李留弟才算是有心思观察周围的人了。   她这个年纪上三年级的真的算是少数了,按说,一般七八岁上学,十三的,都有上初一的了。   李留弟前些日子在温家吃得好住得好,个子也有些抽条,这会儿一看自己坐在一群小豆丁中间,还真是太显眼。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杜老师也是个有趣的,直接把李留弟安置在最后一排,还美名其曰:“可以帮着同学们看着后门嘛!多有安全感……同学们,李留弟虽然年纪比你们都大,但是咱们班的新生,可不行欺负人哦!李铁蛋,我说的就是你……”   坐在李留弟前面的李铁蛋梗了梗脖子,呵呵笑两声,阴阳怪气地道:“老师,李留弟是我堂姐耶,我怎么会欺负她呢?”   是不欺负,不管是打她还是欺压她,在李铁蛋眼里那都是弟弟在和姐姐玩呢!   李留弟眨眨眼,迎着李铁蛋的目光,忽然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   这群熊孩子,我这辈子可不会被你们再那么欺负了。   整整一上午,李留弟都在等着李铁蛋发招,可是出了奇的,那臭小子居然真的老实了,啥事都没干——只除了总是看着李留弟阴笑。   不用多想,这小子准是攒着大招呢!   中午下课铃一响,一群半大孩子忽忽地都跑了出去,是得跑得快,住在公社的是急着回家吃饭,住在下面生产队的,就急着跑去水房里取自己的午餐。   像李玉华和李铁蛋他们这样的就是,用那种铝饭盒带了午饭,上第四节 课时就把铝饭盒摆在水房里的大锅炉上,等到下课,饭也是温温的了正好开吃。   不过这么热饭方便是方便,却要防着被人偷吃的,以前李玉华就有过中午饭被人偷吃了,哭哭涕涕回家的时候。   那回白玉凤气得够呛,难得地打了李玉华两下,倒是李金库还安慰了两句:“没把盒饭丢了就好,一个饭盒可两块钱呢!要是饭盒也丢了,你也别上学了……”   一点都不安慰人好吧!那天晚上李玉华足哭了半夜,还是白玉凤哄着她吃了饭。   李留弟自然是没有那两块钱一个的铝饭盒,从书包里摸出半个馒头她悄悄出了教室,四下瞅瞅,就去了操场边上。   一排大杨树,正好遮阳又挡风,虽说馒头又冷又硬,可是这样的阳光里,李留弟却觉得异样的宁静而又满足。   一株瘦津津的白花从石头缝里探出头,在渐冷的秋风里颤缩,却仍顽强地挺立。   低下头看着那株白花,李留弟忽然就笑了:花儿是泥土的微笑。   花儿微笑,她也在微笑——这样的时光才是最美。   目光转开,看着脚边探头探脑的蚂蚁,李留弟翘起嘴角,扯了一小块馒头丢了过去,看着蚂蚁在只有小指甲大小的馒头皮上爬来爬去,就好像发现了全世界一样满足,李留弟的笑容更加灿烂。   只可惜,欢乐时光总是短暂,就在李留弟笑得最欢的时候,就觉得后脑勺一疼。   混蛋!居然拿石头砸她的脑袋。   捂着脑袋,李留弟回过头去,都不看明显的罪魁祸首的白胖,只看哈哈大笑的李铁蛋。   都不用问,也知道白胖就是李铁蛋支使的狗了,狗咬人,不怨狗,只怪狗主人。   “李铁蛋,你想干啥?”   李铁蛋眉毛一掀,看着李留弟也不说话,只是冲着白胖一晃脑袋。   白胖就好像是得了命令的士兵,“啊”的一声大叫竟是狂冲向李留弟。   李留弟想躲却没躲开这大块头,直接就被撞倒在地,手里的馒头也掉在地上。   两掺面的馒头,这回成了三掺面,只是这沙土可是不让人爱吃。   “只会耍嘴皮子让人动手是吧?就这么点本事?”爬起身,李留弟拍拍身上的灰,弯腰去捡馒头,手还没碰到,一只脚就踩了上去。   李铁蛋抱着膀子斜眼看她:“李留弟,你这回再喊周志勋来帮你啊?婊子养的,我看你还敢……”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嗷”的一声捂着鼻子跳了起来。 第七十二章 让你蛋疼   李留弟一头撞在李铁蛋的鼻子上,趁着他惨叫捂鼻子,膝盖一抬,狠狠撞上他的下身。   这一架,从早上起她就一直等着的,早有准备。   她可不是那些小姑娘,有太多顾忌,又害臊又怕丑,脑子里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收拾了李铁蛋,哪管是用什么法子?   李铁蛋下体受撞,惨叫的声儿怪得像猪被抬上案板的嚎叫,也不捂鼻子了,他捂着下体,双腿夹紧,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李留弟哪管这些,他站不稳更好,不是有句话说“趁人病要人命”吗?现在可不就是最好的机会?   狠狠地撞倒李铁蛋,李留弟一下跳在他的身上,把人压在身下,先狠狠扇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这事儿,她早就想做了,不只是想扇李铁蛋,他们家的人她都想扇。   用的力气太大,李留弟的手都觉得被震得麻了,可是效果也是好得惊人,两个大嘴巴子扇下去,李铁蛋的嘴角都出血了,连同刚才鼻子出的血一起糊了满脸。   “还欺不欺负人?!”李留弟大声喝问,顺手抓起地上被李铁蛋踩烂的馒头,连着上面粘的沙子一起往李铁蛋嘴里塞:“浪费粮食最可耻!我让你浪费、浪费……”   “呸呸呸……”李铁蛋挣扎着来回晃着脑袋,要摆脱李留弟,可却早就失了先机,下面又疼,手又被压住,竟是说什么都起不来了。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把沙子往他嘴里塞的李留弟实在是太可怕了,眼睛都红了,面容扭曲有着一种狰狞的——杀气!   对,就像是电影里的鬼子!吓死人啦!   要是李留弟知道李铁蛋居然把她比成鬼子,一定揍得更狠。   “还敢不敢了?”大声喝问,李留弟看着李铁蛋眼角滴下眼泪,仍然没有放手,反倒最后抓了把沙子全糊在他嘴里:“李铁蛋!你要是再敢招惹我,下回就不只是吃沙子啦!我把你的手指头剁下来,看你一根一根啃完……”   感觉到被她压住的身体瞬间僵住,李留弟总算是满意了。   这群熊孩子,再凶再横,可本质里还是孩子,胆子其实还是很小的。   慢慢站起身,李留弟又狠狠一脚踢在想爬起身的李铁蛋肚子上,看着他手撑着地又一次疼得弓起身,这才笑着转身。   一眼扫到站在不远处看得直发呆的李玉华,李留弟也不喊,只是勾了勾手指。   李玉华先还没懂,只是直勾勾地看,等到李留弟再勾手指,她的脸一下就白了,咽了下口水,她左右看看,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女生们竟是齐齐后退,纷纷往在一边看得直乐的张美丽身后躲。   没办法,李玉华只能咬着牙走向李留弟,才刚靠近,李留弟就劈手夺了她手里捧着的饭盒。   看都不看李玉华,李留弟打开饭盒,也不用筷子,就那么稀里哗啦地扒饭,她扒饭就扒饭吧,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李玉华。   李玉华嘴唇哆嗦,到底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李留弟眉毛一颤,嘴角牵了下,隐约听到远处有老师在叫:“你们干什么呢?”   罚站是必不可免的了,三年二班的王主任气得脸通红:“怎么调皮捣蛋的都跑到我们班来了?”   罚了李留弟和李铁蛋还有白胖在操场上罚站。   白胖也不是头回罚站了,一听到上课铃响就找了个教室看不大清的地方,盘腿一坐,嘴里还不停地嚼着地瓜干,那叫一个香甜,不像是被罚站倒像是在郊游。   抬头看李铁蛋站得笔直,他小声喊了声,还抻长了胳膊要给他地瓜干。   李铁蛋头一歪,摇了摇头,大概他一直就没缓过神那个劲儿,也可能实在是“蛋”太疼,不只坐不下去,还时不时地直抽气。   李留弟上辈子就没被罚站过,连学都没上,谁罚她站啊?   这会儿倒觉得新鲜了,远处过道上走过人,她还能礼貌地问好,那人一抬头,才看到这边还有三个罚站呢!   推推眼镜,看着李留弟,倒笑了:“哟,才头天上学就罚站,可是厉害!”   李留弟抓抓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张老师,我……”   她想解释点什么,不想让这个送她钢笔作礼物的老师对她印象不好,可没想到张老师居然笑嘻嘻地绕过来,一巴掌拍在李铁蛋头上:“没人告诉你不能欺负女生吗?没出息!有本事找比你大的打去啊!”   李铁蛋呲牙喊疼,张嘴想说他才是被打的那个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被一个丫头片子打,还踢到那儿,有啥好说的?都不够丢脸的了。   大概是真的觉得太丢脸了,李铁蛋这一下午都是避着李留弟。   李留弟乐得自在,等下晌放了学,照旧自己一个人回了二生产队。   却是直接就跑去了周家,还没到地方就看到了周志勋:“周志勋,你等我啊!?”   正低头踢树的周志勋抬头,立刻皱眉:“你笑啥笑?谁说我等你了?可千万别自做多情,小心乐极生悲……”   切,这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就没从他嘴里听到过好话。   撇了撇嘴角,李留弟扬眉:“去你家学习?”   周志勋呶呶嘴,看似不以为意:“那个,你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肯定被欺负得很惨吧?”   “怎么会?”李留弟头一昂,不知怎么的,特别不想在周志勋面前丢了面子,说起打李铁蛋是说得眉飞色舞,那个得意劲。   “我跟你说,那群家伙就是欺软怕硬的人,我就吓吓他们他们就蒙了……”   “吓他们?”周志勋摸着下巴,忽然笑嘻嘻地问:“要不要再吓吓他们?让他们一见到你就发抖,这辈子都不敢再欺负你?”   “你——又搞啥名堂?”不是她小心,而是周志勋这家伙真的鬼主意太多,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坑里。   “你管什么名堂呢?反正,你想不想吧?要不想我就走了。”周志勋笑笑,还真转身就走,典型的吊起来卖,不怕李留弟不上当。   “那个——喂,我干啊!”眼看人真走了,李留弟也急了,但,真的有种掉坑里的感觉啊! 第七十三章 妖精老大   离得还远,李铁蛋就看到李留弟和周志勋了,两人坐在河边上,也不知道在干啥,又是神神秘秘的。   本来李铁蛋是想装着没看到就这么绕过去的,可是偏偏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伙伴却是瞪大了眼,尤其是白胖还吮着手指:“他们是不是在做啥好吃的啊?好像在烧火吧?”   “你个死肥猪,就想着吃!”骂了句,李铁蛋脸都青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能做啥好事?就是吃东西,也说不定是偷了公社的粮,再不就是偷了谁家的鸡!李留弟那个死丫头片子,以为跟着周志勋就厉害了!我呸,要不是没防备,老子会被她打?”   “可不是咋的?我看你堂姐就是被周志勋教坏的。”挤开白胖,王虎子凑到李铁蛋跟前,大声道:“铁蛋,我信得过你,你咋能被李留弟那个死丫头片子欺负呢?上,哥们儿们在后头挺你……”   说着话,还推了李铁蛋一把。   被王虎子一推,李铁蛋身不由己地往前迈了一步。   虽说他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的,可是这时候他再往后退那就显得太怂了。   妈的,就是打也得等李留弟落单时才打她好吧!现在打她,那个周志勋还能光看着?妈蛋的,别又整得和上回似的,就他一个人挨揍。   心里直画魂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上了。   “李留弟!”李铁蛋大吼一声,雄汹汹、气昂昂地就奔着李留弟去了,身后还跟上一群小弟助威,只差摇旗呐喊,就赶上三国里群英战吕布了。   不是,就是胜,他李铁蛋也才是吕布好吧!   心里还在含糊地想着,李铁蛋就看到李留弟转过身来,只是一眼,李铁蛋就顿住了脚步。   “你、你在干啥?”   后头的王虎子一个没收住脚,直接撞在李铁蛋身上,头一探,“唉呀妈呀”一声,白胖更是直接一跤跌坐在地,颤着声儿叫:“妈呀,你吃鸡啊!”   是在吃鸡,李留弟手里抓着一只看起来刚死的鸡。   可是,却是没褪毛的,李留弟这分明就是像个活妖怪一样在吃生鸡啊!你看看,她那张嘴还血抹乎吃的,一张嘴,那牙都是血红血红的,嘴角还粘着鸡毛呢!   头歪了下,李留弟就好像没听到李铁蛋的问话一样,竟是低了头,又在鸡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抬起手,似乎要把手里的鸡递给李铁蛋一样。   李铁蛋怎么敢接,小肚子转筋,他这会儿是真的怕了。   “好吃!你们也吃啊!”李留弟还真是好客,咧开嘴,冲着几个男孩直乐。   也不知是谁先尖叫了一声,转身拨脚就跑,李铁蛋不想喊人呢,一扭头,身后一个人也没了,一咬牙,他也顾不得面子了,拨脚跑得飞快,不过两三步就把白胖落在后头。   迎头正好看到晃悠悠走过来的李玉华,他尖叫一声:“你姐吃死鸡呢!”   李玉华一愣,还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嘴上脸上都沾满了血的李留弟。   “吃、吃死鸡……”目光顺着李留弟的动作,看到她手里的鸡,李玉华转身就跑,两条小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好似要飞上天。   尖叫声终于去得远了,李留弟手里的鸡“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呸呸呸……”抹着嘴,李留弟连吐了好几声,才哑着嗓子问:“完了呢?你还想我咋的?”   周志勋连头都没有抬,仍是在用棍子拔拉面前的那堆柴火:“拨鸡毛啊!还是,你真喜欢吃生的?”   李留弟的脸都快青了,狠狠瞪着周志勋,暗暗发誓再也不能呼这人说话,他这个人不管是说什么,到最后被埋到炕里的都只会是别人。   瞧瞧现在,好好的,让她扮什么生吃鸡肉的变态,还说什么有本书上的人就是这样,被人撞到吃人肉,从此以后别人就都怕他了。   她真怀疑,要不是她赶紧答应吃生鸡,会不会周志勋还要从哪儿找个死孩子来给她吃了。   磨着牙,李留弟拨了几根鸡毛,到底还是忍不住丢下鸡跑到河边,趴下去掬水把脸洗了一遍又一遍。   在李留弟身后,周志勋终于抬起头,嘴角弯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留弟总觉得李玉华看她的眼神很不对,躲躲闪闪的,明明是在偷看她,却又小心回避,好像只要目光一接触,她就被她生吞下腹一样。   原本李留弟还觉得李玉华一定要和白玉凤告状的,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没告状。   只是半夜里她迷迷糊糊地听到李玉华哭,白玉凤被吵醒哄着闺女,李玉华小声地问:“妈、妈,是不是黄鼠狼附身,就爱吃鸡?我、我不想被妖怪吃掉……”   “瞎说啥呢?黄大仙不吃人——乖啊,别乱想了……”白玉凤打着哈欠,根本就不明白为啥小闺女好好的突然说什么黄大仙。   李留弟翻了个身,若有所觉地欠身,正好对上李玉华偷看的眼神,四目相对,明明应该看不太清的,可李玉华却猛地一拉被子把头蒙上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李留弟听到李玉华站在栅栏前隔着栅栏和李铁蛋小声说:“她、她眼睛晚上放绿光呢……”   差点就被水呛到,李留弟还真是奇怪了。   到底小丫头想啥呢?还放绿光,真把她当妖怪了?要不要上哪儿找个茅山道士来收她?啊,现在这时候都被破四旧灭了,还真找不着道士了。   摇了摇头,李留弟背了书包上学,却没想到中午时,她都没等想到要抢李玉华的饭盒,她自己就凑过来了,怯生生地把饭盒递过来:“姐,咱俩一起吃吧!我特意让妈多带的饭。”   瞪大眼,李留弟看着李玉华,还真不敢相信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丫头了。   咦?看来还真是被吓坏了是吧?   偏了偏头,李留弟突然觉得周志勋这个坑挖得好,就算是把她也埋里头了,那也埋得好。   瞧瞧现在,不只是李玉华怕她,就连李铁蛋都是用怀疑的眼神看她,王虎子他们更是绕着她走,下午那会,白胖还小心翼翼地把一块地瓜干放在她桌上。   本来李留弟不想吃的,可看到白胖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她不吃都觉得太伤这孩子的心了,咬口地瓜干,她笑着伸手想拍拍白胖的头,就听到那熊孩子一声惨叫,撒丫子就跑——该、不会以为她伸手是要吃他吧?! 第七十四章 那个骚货   “孙燕,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留弟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孙燕从女知青点款款走出,手里还拖着她那只皮箱,抬头看到等在门口的马车就笑了:“麻烦帮我把箱子拿上去啊!谢谢……”   这头赶车的老王头刚来帮忙提箱子,院里柯灵就追了出来,直接一把扯住孙燕的胳膊,不依不饶地吼:“孙燕,你把事儿说明白了?凭啥是你?”   孙燕不耐烦地甩手,睨着柯灵,毫不掩饰眼里的不屑:“有什么可说明白的?这次调到公社卫生所的,就是我,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呢!你要还不明白,就去公社上问清楚啊!扯着我喊有什么用?”   “要不是你搞鬼,被调到公社上的会是你?”柯灵“呸”了一声,冷笑道:“孙燕,你要说你没搞鬼,谁信啊?要说咱们知青点最适合调到卫生所的,是徐梅,她学习成绩好,人也温柔,最适合做医务工作了。再不然,大梅、陈丽萍,别的屋不说,就咱屋这几个哪个不比你强啊?可凭啥最后调到公社上的是你——还才犯过错误的……”   “我犯啥错误了?”孙燕的脸也涨红了:“都说了那是有人污陷我!好啊,柯灵,上回的事儿我还没和你们好好算算呢!除了咱们屋里头的人,那就再没别人能做出那种事来——我心里头想着都是一个屋住的,回来也没和你们计较,可你们呢?这些天还不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怎么的?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比你们好?!”   “要是别人比我好,那我认了,可你孙燕,凭啥啊?”柯灵还真不否认,哪怕是徐梅过来拉扯她,她仍是不让份:“孙燕,你自己拍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够格吗?”   “够不够格不是你说了算的!”孙燕尖叫着,一把推开挡在两人中间的徐梅:“徐梅,你别在这装好人!谁不知道谁啊?有本事你自己来和我吵啊,在后头怂恿柯灵,你也是够阴的啊!”   徐梅又气又恼:“我什么时候怂恿柯灵了?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怂恿了?孙燕,真不是大家伙说,你知不知道最近几天你那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这么自信,可孙燕,大家伙一起住了小五年了,真没人希望你过得不好,只是有些事你得……”   “呸,徐梅,用不着你假好心,装着安心我!我不需要!”   孙燕一声冷笑,头昂得高高的:“我还就告诉你们了,我不只是今天调到公社上去工作,明年还会去上工农兵大学。你们啊,羡慕也好,嫉妒也好,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柯灵,你生气?好啊!气胀了肺才好……”   说完这句话,孙燕就立刻扭身,早就想到柯灵一定会动手。   可是她想得好,却比不上柯灵手快,被柯灵一把扯住头发,“唉呀”一声,险些就倒在地上。   柯灵狠狠扯着孙燕的头发,直接就上脚踹在孙燕的腿弯上,孙燕一声惨叫,跌跪在地。   “你说谁气胀了肺?我今个儿让你你先学学肺胀的滋味……”   柯灵说动手就真动手,徐梅一看不妙,忙上前拉架,又喊别人上手帮忙。   可是这些人里大多数和柯灵一样,早就对孙燕看不顺眼,难免就有拉偏架的,等到孙燕摇摇晃晃站起身时,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往那一样,两眼睛红通通的,怎么看都有些凄厉的感觉。   手一指,瞪着柯灵和徐梅,孙燕尖声骂:“你们等着!徐梅,柯灵,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罢,一跺脚,先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辘辘而去,柯灵狠狠吐了口唾沫:“怕你啊!徐梅,你看那骚货,和你有啥关系啊?还把你也带上!我就不信了,她投怀送抱,倚着男人讨好卖乖就能去得上大学!”   忙拉了下柯灵,徐梅小声嗔道:“瞎说啥呀?”   “我是瞎说吗?大家伙都有眼睛的,我今个儿把话撂在,孙燕要不是勾搭上公社里哪个男人,我就把这双眼珠子挖出来——你没见她这几天都浪成什么样儿了?也不下地,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得往公社跑?你当是为谁?还能是那个李铁牛?”   徐梅抿了抿唇,没说话,倒是旁边一姑娘小声道:“其实李铁牛也挺好的……”   柯灵立刻转头:“许丽萍,你可别犯傻啊!要是找了农村的,你这一辈子可就甭想回家了……”   一说到回家这事儿,一群女知青都没了声儿,柯灵自己想想,也觉得索然无味,一声长叹,扭身就进了院。   远远地看到孙燕上了马车,李留弟也不再看热闹,转身走人。   这些女知青还只是推测,可她却是心知肚明的,孙燕这是真的搭上了王红书,要不然不可能才这么几天就突然春风得意了。   只可惜,李铁牛还没有明白过来,突然看到孙燕到公社上班,乐得和什么似的,从早上知道孙燕在卫生所了,就一直守在卫生所里,哪怕孙燕仍是不理他,连个眼风都不扫过去,他还是傻乐呵。   李铁牛是真没往那些事上想,可是别人会想啊,有那眼尖的心精的,可不就看出蛛丝马迹了?   一时间,公社上有些小话就传开了。   等过了两天,连李留弟他们在放学时都听到门口接孩子的胖大婶八卦这事儿。   李留弟是一听就过,李玉华半知不解,李铁蛋却是听得脸都青了,回了家就问他哥:“都说我嫂子是个骚货,和人瞎扯呢,你头上都绿了……”   话没说完,就挨了李铁牛一个耳光:“小兔崽子,你从哪听到的?瞎咧咧个啥?”   李铁蛋挨了个耳光,哭得那叫一个大声,王桂花忙冲出来推开大儿子,护住小儿子,又呵斥他:“好好的,你打铁蛋干啥?”   李铁蛋就更委屈了,抱着妈叫:“妈,我哥戴绿帽子还不让我说……”   王桂花一惊,忙捂住李铁蛋的嘴:“瞎说啥呀?这事儿——谁说的啊?”   被突然拨高声儿的王桂花吓了一跳,李铁蛋抽了抽鼻涕:“就放学时有两胖婶说的,我听到了,玉华和李留弟也听到了……”   李铁牛的脸色更难看了,也不说话,忽地一下站起身冲了出去。 第七十五章 戴绿帽子的男人   “铁牛、铁牛……”连喊了两声没喊住儿子,王桂花也有点急了,拉了李铁蛋就去了隔壁。   白玉凤正在做饭呢,李留弟坐在灶坑前生火,李玉华在书桌前写作业,一看到王桂花来了,白玉凤有些不乐意:这眼看都快吃饭的时候了,上家来干啥呀?是想蹭吃的?   要是平常,王桂花光看白玉凤那张脸,就能一套一套的磕儿损她,可这会儿心里发急,王桂花也不嚷嚷,直接就问:“玉华呢?我问她和留弟点事儿——玉华,快过来,和大娘说说——铁蛋说你也听见了……”   “听见啥?”李玉华眨巴着眼,倚着门并不往灶坑这边来。   王桂花只能隔着白玉凤问:“就那个孙燕的事儿。”   “啊……”李玉华挠挠头:“就是好像有人说她上卫生所了……还骂她来着……”   “骂啥了?”王桂花恨不得过去扯过李玉华。   “骚货!贱人!狐狸精……”   李玉华学舌学得清楚,王桂花听得直眨眼,白玉凤却是忍不住哈哈笑,也不觉得自己闺女学这些有啥不好,反倒对着王桂花笑道:“我说大嫂,你家铁牛要是娶了这个孙燕,那可是够热闹的了,这可等于娶了好几个啊!”   “说啥呢?谁说我家铁牛要娶孙燕了?”王桂花脸色也不好看,寻思了下,觉得李玉华年纪小,可能听岔,又问李留弟。   李留弟把手里的书放在膝上,看看王桂花,才淡淡道:“我听到有人提王主任的名儿……”   只一句话,王桂花就反应过来,一下跳起身来:“糟了,这下可坏菜了!”   也顾不得和白玉凤解释啥了,直接就把李铁蛋一丢:“我去公社上啊!”   “唉唉……这咋还把铁蛋丢这儿了……”白玉凤急得直叫,皱着眉,心道王桂花这不做饭就跑了,那这小的还有那老的还不得到自家混饭吃啊?   眉毛一掀,白玉凤当机立断:“留弟,你把铁蛋送回他们家去,看你大伯回来没?就说你大娘跑去公社上了,好像有啥事儿,快让他带着铁蛋去看看。”   李留弟目光忽闪,倒是立刻就明白过来白玉凤的心思,也不多问,真的就领着李铁蛋往隔壁去了。   李铁蛋有点蔫,可能是被大哥那一巴掌打蒙圈了,抽溚两声,还小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的,我没说谎……”   回头白一眼这熊孩子,李留弟心说是没说谎,可坏就坏在没说谎啊!   这男人嘛,哪个一听戴绿帽子都急!不用说,李铁牛肯定是跑到公社上去找孙燕了。   可话说回来,虽说李铁牛一直在追孙燕,可人孙燕真没说和你处对象是吧?你这生的哪门子气呢?这不是自己往回抢绿帽子戴吗?   进了院,可巧李富贵回来了,李留弟也不往跟前凑,直接就嚷:“我妈说了大娘去公社了,好像你家铁牛哥去公社找人打架去了,让你赶紧带着李铁蛋去看呢!”   打架这话是她自己后加的,李富贵吓了一跳,就连李铁蛋都张开嘴不知所措了——要打架吗?谁打架啊?   话一说完,李留弟就要回隔壁。却不想李富贵一下窜出去,把她倒挤到一边去了。   隔着栅栏,就听到李富贵在那边大声喊:“老二、老二,快点的,操家伙什——铁牛出事啦!”   刚下班回来的李金库连里屋都没进呢,站在院子里愣愣地看着他大哥:“咋了,出啥事了?”   “我还问那么多干啥?快点,快和我去公社上!老二,你可别犯傻啊!你家拴柱是啥样?往后你们老口子可不都得指望着我们铁牛和铁蛋啊!”   一听李富贵说这个,李金库就皱眉了:“又说这些干啥?好好好,去公社上——到底咋回事?”   “我也不大知道,不是你家弟妹说的——啊,让留弟和你说,留弟,快点和你爹说咋回事!铁蛋,我广锹呢!那个啥,要不再喊两人,就是不动手,壮壮胆也好……”   李富贵哼了声:“大哥,这都啥年月了?你还当是旧社会咋的?还动手,去公社也都是自己同志,有啥话好好说呗,动啥手动手——留弟,边走边说……”   等白玉凤赶出来,院里都没人了,连李留弟都被扯上去了公社。   白玉凤又气又恼,站在院里骂了好几声这才回了屋。   一路上,李留弟把自己知道的说了,自然不会说她看到王红书和孙燕的情形,只是说李铁蛋在学校门口听到人说怪话告诉了铁牛哥,铁牛哥跑去公社上了,大娘说坏菜了也跟着往公社上跑了。   李金库一听到王主任的名头,就先有了退意:“大哥,这个事儿不好办啊?是不是有啥误会?你家铁牛那性子,可别做出啥让人后悔的事儿来,要不咱先回去,等问问再说?”   李富贵也想退,可是在原地磨蹭了半天,到底一咬牙:“说啥也得去看看啊,铁牛他……唉呀,不管了,咱先去,到时候不管咋地,咱都拦着铁牛就是——就、就是豁出来让王主任打他几下子,也不能让他打着王主任啊!”   听到这哥俩的对话,李留弟暗暗撇了撇嘴角:这可真是亲爸和亲叔啊!   虽说不知道李铁牛含怒跑出来是上哪找人算帐了,可一路上李金库都有目标了。   不是说孙燕调到卫生所了吗?估计这晚上也就在卫生所的小隔间住的,那就上卫生所找人,一准在。   还别说,李金库想得真对。   离卫生所还有着点距离呢,就看到卫生所大亮的灯,再近些,就听到女人的哭嚎声,仔细听,可不是王桂花的声儿。   李富贵也急了,跑得忽哧带喘的,先就喊:“铁牛?铁牛他妈……”   李留弟慢了几步,等到门口时,就看到被反手绑住跪在地上的李铁牛,还有抱着他哭的王桂花,李富贵在旁边捂着头似乎是已经没了啥辙儿似的。   再看,哇,那在门口站着手里还拎着步枪的可不是上回去过胜利二队的一民兵?   这是咋的?连民兵都动用了?李铁牛到底干啥了? 第七十六章 你个破鞋   李家的人显然都被那杆步枪震住了,李金库要是能转身就走,这会早就走了,可人都已经到跟前了,那个民兵都抬眼看向他了,他再走,就显得心虚了。   干笑了两声,李金库陪着笑脸问:“大兄弟,我这侄儿是怎么的了?你看看,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我大侄儿在公社上当拖拉机手,那和你们平时不都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吗?这咋就把人绑了呢?”   说着话,凑到跟前,掏了烟就往人手上送。   那个民兵翻了翻眼皮,倒没拒绝烟,李金库立刻讨好地给人点烟。   吐了一串烟圈,民兵昂了昂头,半眯了眼,这才淡淡道:“这大晚上的,当我爱出勤咋的?好不容易农闲了,谁不想在家里窝着啊?我和你说,你家李铁牛那真是叫胆大包天啊!连革命领导都敢……哈,这不是现行反革命嘛!”   虽然话说得含糊,可是李金库一听就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混帐玩意,不会是真的把人王主任打了吧?   心念一动,他脚一动,上手就重重拍在李铁牛头上:“你个王八犊子……”   才骂了一句,还没开始正式教训呢,后头王桂花已经一下扑过来,一头撞在李金库腰上。   李金库一个趔趄,差点就仆在地上,扶着腰回过头,他瞪着王桂花,直接就破口大骂:“你是疯了还是傻呀?”   没文化多可怕!连他是在帮她儿子都看不出来……   “得得得,你们爱咋的咋的,我还不管了呢!”一甩手,李金库转身就要走。   才走出两步,卫生所的门就开了,一道倩影款款而出,正是李铁牛要算帐的孙燕。   刚才还低着头一脸木然的李铁牛立刻挣扎着要站起身扑向孙燕。   孙燕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民兵把李铁牛又压住了才走过来。   “你发什么横啊?仗着胳膊上多二两肉,就厉害了是吧?看看你,连王主任的头都打破了!这是什么行为?是犯法行为……”   “犯法?!”李铁牛哼哼两声:“那赶紧着把我送派出所啊!”   话音才落,就吃了一巴掌,这回却是李富贵。   一旁的王桂花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瞪着李富贵,好似要把他活吃了。   李富贵却陪着笑脸:“孙燕同志,这事儿是我们家铁牛做得不对,再怎么着也不能打人啊!可是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求求你,就看在当初铁牛对多多照顾的份上,帮忙和王主任求求情吧!”   孙燕目光忽闪,似乎是在考虑,偏在这个时候,李铁牛脖子一梗,突然骂出:“你个破鞋!”   孙燕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连声儿都发颤了:“你说啥?你骂我啥?!”   “破鞋、破鞋!你个破鞋!”李铁牛赛脸似地嚷,瞪着孙燕的双眼红得像涂了一层血:“孙燕,我眼睛瞎了才看上你这么个破鞋……”   身体气得直发抖,孙燕指着李铁牛,哑着嗓子一声冷笑:“好、好,你骂得好!李铁牛,我算是看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啦!骂我?你凭什么骂我?你算是什么东西?我是和你搞对象了?还是嫁你了?两不相干的人,你他妈的凭啥骂我?!”   平常孙燕总是斯斯文文淑女一个,现在直接飙了脏话,可见气恨成什么样子。   李富贵也有些发急,扒了鞋上手狠打李铁牛的背:“你个小犊子,瞎说啥瞎说?还不快点道歉……孙燕、孙燕……”   眼看着孙燕进了屋,李富贵气得不行:“你个小混蛋,就是再——就不能忍着?”   王桂花却是尖着嗓子骂:“她敢做咱有啥不敢说的啊?”   “呸,说说说,到时候你儿子进大牢吃枪子你就不说了……”   被李富贵一骂,王桂花也有些蒙了,颤着声儿:“那咋办啊?他二叔!”   这时候王桂花不觉得土里刨食的丈夫能指靠,反倒是二叔还……   “我这腰啊——是要下雨了?”李金库扶着腰只装着没听到王桂花喊他。   王桂花一咬牙,抬手重重扇了自己两耳光:“他二叔,刚才是我不对,你可别生气……”   “哟,嫂子,你这是干啥?都这时候了,也不该有蚊子啊……唉唉,咋还又打上了?看来这蚊子真毒!”   “是是,这蚊子太毒……”王桂花咬着牙,恨得不行脸上却得陪着笑脸。   李金库这才笑笑,迈了四方步上前和那民兵商量:“大兄弟,要不你让我进去和王主任求个情呗!再怎么着,我们俩也曾在一个酒桌上喝过酒……”   那民兵一下就乐了:“咋的?一起喝了回酒就是有交情了?那要那样,我还得是王主任的亲哥们了呢!”   李金库也不说话,只陪着笑脸,把剩了大半盒的经济烟全塞进了民兵的兜里。   民兵眼皮一翻,晒笑道:“你可是够节俭的,就抽个经济呀!”   李金库脸立刻红了,却只能哼哈地答应着。   “你等等,我进去看看王主任包好伤没……”损了李金库一会儿,那民兵还是进屋去问了,过不长时间又转出来,“王主任让你进去呢!就你一人啊!”   李金库点头,往卫生所里走,人还没进屋呢,腰就已经先哈了下来。   看到小叔子进屋了,王桂花先松了口气,想想又揽着儿子的肩:“铁牛啊,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犯混了!女人嘛,可不多得是,你就不喜欢咱本屯的,还有公社上的呢?喜欢知青,那女知青也不是只有孙燕一个,咱不要她,还可以再找别人不是?”   李铁牛咬着嘴唇,脸色发木,就是不吭声。   李铁蛋有些胆怯地凑近,看自己大哥鼻青脸肿的样子,张张嘴想说话,却只是“哇”的一声哭了。   李铁牛立刻瞪眼:“嚎啥丧,我又没死……”   李铁蛋一吓,哭声立刻息了,抽抽涕涕地抹着鼻子避到一边去。   李留弟翻了个白眼,看没人留意她,自己溜到门口坐在台阶上。   晚风料峭,正好从支开一条缝的门里传出声音:“那我这打是白挨了呗?误会?误会就能打革命领导?他要哪天误会了,是不是要跑到首都去杀领袖啊?” 第七十七章 一网兜着鱼   “那哪儿能哪儿能啊……”李金库大笑,但不过半分钟笑声就戛然而止,低咳两声,李金库看着阴沉着脸的王红书,陪着小心道:“王主任,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我也知道这事儿是我侄儿做的不对。可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屁都不懂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毛头小子?我还年轻那会就已经出来闹革命了!毛头小子怎么了,咱们这回红色大革命掀起大风浪的可都是年轻一代——李会计,不是我说你,你这个老思想真要改改了!现在可不是从前了!别因为你侄子一个就瞧不起所有年轻人啊!你看看,现在下乡来支持我们农村建设的,还有三线大建设的同志那不都是年轻人嘛!”   “是是,王主任说得是……”李金库低声下气的:“还是我这大侄儿自己冲动,他就该和那些好青年好好学学——王主任,您是领导,那还能不知道我侄儿的毛病?这个李铁牛啊!好吃懒作,好高骛远,明明自己没有本事吧,还老想往高爬!我吧,就看不惯他这样人……”   一套套的,李金库这个当叔的竟是把自己侄子当着王红书的面扁得一无是处。   王红书虽然没表示,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起,倒是孙燕,忍不住多看了李金库两眼,大概都怀疑李金库到底是不是李铁牛的亲叔了。   扁斥够了,李金库才说:“他今天这事儿,是大错!还敢打您,那不是孙猴子挑战如来佛——反了天吗?王主任,您是得给他点教训!要不,我亲自打电话喊派出所的人过来,我看这小子,不在大牢里蹲两年,是不会老实的……”   “也不用那样嘛!”王红书笑笑,打了官腔:“虽说李铁牛同志有很多缺点,还打了我,但归根到底,我和他之间,总是误会,是人民内部矛盾——我也不想看到一个小青年就这么毁了前途……这样吧,我看他是真的有点不成熟,还需要磨砺,公社拖拉机班的工作,他还是暂时先不要做了。”   这就不让干拖拉机手了?这么好的俏活儿,就这么没了……   李金库眨巴眨巴眼,可惜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虽说以后养老可能要靠侄儿,可是说到底不是自己儿子,就算大哥说得再好听,李金库还是心存怀疑的。   “王主任说得对,他是该磨砺磨砺。”   王红书点头,手指轻敲桌面:“这样子,你看看李铁牛今天跑到卫生所大闹,差点连药柜都被他撞翻了,连小孙,人家一个小姑娘都被李铁牛吓到了——我个人倒好说,虽说被打破了头,但上点药包扎包扎也就是了,但人小孙——还有这药……”   话不必说完,这意思就已经透出来了。   李金库眼珠子转转,立刻就先应了:“赔!我让铁牛拿钱出来赔打破的药……”   倒没提孙燕,可其实这种事谁不是心知肚明,什么打破的药?这钱说白了,就是给孙燕的,也不是,可能最后钱是孙燕拿了,但却是王红书要的,钱到不到王红书的手,那都是王红书的钱——要是孙燕自己要,这钱可真是没人会赔。   点头哈腰的退出卫生所,一转过脸,李金库的脸就板了起来,当着李富贵等的人,一脸严肃:“铁牛,你可是闯大祸了!王主任马上就要打电话喊派出所的过来了!你这犯罪情节严重啊!铁定是要蹲大牢的!”   吃他一吓,王桂花立刻失了分寸,一把拉住小叔子,好像他就是根救命稻草似的:“他叔,这可咋办?铁牛可不能坐牢啊!他坐牢可不就是毁了……”   “知道知道,要不我咋会在里面好说歹说硬是把王主任可拦了呢!”李金库板起脸:“铁牛今天这事儿,真没法善了,就算是不进大牢,那也是要遭罪了……”   声音稍顿,李金库小声道:“那拖拉机手的活儿,丢了!”   “啥?凭啥?”李铁牛一下跳起来,只是他才跳起来,后头的那个民兵就一枪托打在他的后背上。   李富贵忙狠拍两下儿子的背,把人硬按跪下:“真没了?不能再宽容宽容?”   “哥呀,他打的可是咱公社革委会的主任唉!你觉得能通容?你也不想想,这都是能坐牢的事……咳,还有啊,王主任说了,让你们准备两百块钱,他那伤可得治吧!”   “啥?”这回瞪大眼的是王桂花了,扯着李金库,她就要急:“两百块钱?他咋能这么狮子大开口!他就是主任也不能……”   “得得得,嫂子,你可别和我吵。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得劲,我心里也不得劲。和着我帮忙都帮出错来了,这事儿啊,也就这么着吧,我把人家说的话告诉你们了,乐意不乐意的,你们自己想去啊!这事啊,我就不管了,省得以后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也就是当叔的,要不我多这嘴干啥?”   甩开王桂花的手,李金库作势要走,却被李富贵一把扯住。   “金库,你和哥说实话,王主任真要两百?”   李金库眼皮一掀:“我都说不管了,你还问我干啥?王主任人就在里面呢,你自己个问去呀!”   他这么一说,李富贵反倒不敢再怀疑了,李金库更是把脸拉得贼长:“我这就走,你们也别拦我!有啥事自己进屋说去……”   “别啊!”拉住人不放,李富贵讪讪道:“哥大字都不识几个,你知道的……”   李金库一叹,好像是真心同情他哥似的:“我也知道哥你是个大老粗,要不我也不会出这头,可是我出头也作难啊,你们这不都不信嘛,何苦还拉我呢?”   看他那表情,李留弟差点就乐出声来。   她坐在台阶上,都听得真真的,哪儿是要两百啊,人王红书就要了一百块。不用说,那多的一百块是李金库自己要的,也是找着好机会了,王桂花从他两口子手里拿的那五十块可是要找回来了。   李留弟还在低头抿唇,李金库已经叹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中!兄弟,你去和王主任说,那两百块我们出!叫他放了铁牛吧!” 第七十八章 鱼死网破   李金库又进了卫生所,门口一片死寂。   李家的谁都没有说话,王桂花抹着眼泪,李富贵掏了旱烟沫袋子,用口袋里装的毛边纸舔了舔边卷成旱烟,颤抖着手塞进嘴里,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李铁牛梗着脖子,眼睛都是红的。   一片死寂里,还是抽完烟的民兵“呸”的一声吐了口痰:“你说你,瞎折腾个啥?不就是个女人嘛!值当子吗?两百块钱呢!娶两媳妇都够了……”   他一说话,李铁牛猛地扭头瞪人。   那个民兵立刻竖了眉毛,抬手就是一枪托打在李铁牛背上。   王桂花尖叫一声,似乎是想往上冲,却被李富贵扯住:“他大哥,都是我们铁牛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见怪……”   那个民兵冷哼一声:“我也是看你们做爸妈的不容易,要不然就冲着他小子害我大晚上的还得跑这么一趟,不捶把死他……”   正说话呢,李金库推门出来。   一脸喜色,出来就招手道:“快着点!先进去给王主任赔个礼,就能回家了。那钱明后天送来卫生所就行……”   李富贵大喜,忙去扯李铁牛胳膊上的绳子。   跪得太远,李铁牛一个趔趄差点就跌在地上,还是王桂花也伸出手来,和李富贵一人一边扶了他进去。   不知是李金库无意的还是怎么的,卫生所的门没关,李留弟就站在门口盯着里头看。   只听得李金库在说:“快点跪下啊!赔罪你不得有点诚意?快快快,赶紧的……”   李铁牛一甩胳膊,挣开李金库的手,扭头瞪人,一双眼都是通红的,分明就是气极了。   坐着的王红书一下就冷下脸了:“李会计,不是你说大侄知道错了吗?看在你面子上我才给他一个机会,既然他不知道珍惜,那就还是打电话……”   “别别,铁牛知道错了……”王桂花忙应声,一捅儿子。   那头李富贵早就掐灭了烟,大步上前,踮着脚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脚尖一点,直接就踹在儿子的腿窝上,竟是硬生生把儿子按低了头。   看不到李铁牛是什么表情,但从李留弟这边能看到他的背一直是颤抖着的。   可能,当着孙燕的面,对王红书磕头认错,这种屈辱比蹲大牢还惨吧?   可就是这样,王红书还是大满意,嘴里仍在抱怨:“不情愿你们何苦逼他呢?这样强迫有什么意思?”   “不强迫不强迫,做错了就该认嘛……”王桂花赔着笑,手底下狠狠拧了儿子一把。   李铁牛仍是低着头,半晌才咬牙道:“是我错了,王主任。”   王红书这才露了个笑脸,嘴上却只是哼哼两声。   李留弟估计李铁牛连自己是怎么出的卫生所的门都不知道了,一直就那么搭拉着脑袋,走路都像是走在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要不是爸妈在旁边扯着,估计早就倒在地上了。   回二生产队的路上,王桂花一个劲地骂孙燕,李富贵倒是一直和李金库道谢,只说这回全亏了兄弟。   王桂花却是直翻眼皮,又嘀咕没钱的话,李富贵却是咬牙:“砸锅卖铁都得赚上这个钱,你想看你儿子蹲大牢去?”   王桂花撇撇嘴,却是凑近李金库:“他二叔,你回去和玉凤说说,先借我们……”   “唉呀,大嫂,你这话说的,我家啥情况你不知道?这还帮着别人养闺女呢,哪儿有余富钱啊?”   王桂花脸一拉:“有没有钱,我会不知道?”   “是是是,大嫂你可真是长了透视眼,连我家有没有钱都知道?”李金库只是乐,根本就不脱口。   王桂花还要再说话,却突然猛地回过头:“铁牛,你干啥?”   这时李家兄弟才发觉李铁牛不知怎么的竟停下不走了。   听了王桂花的叫声,李铁牛抬了头,咽了下口水:“妈,你别担心,不用给钱的……”   话没说完,他猛地转身,竟是拨脚就跑。   王桂花吓了一跳,跳着脚喊人,李富贵追了几步,忽地一跺脚:“好好好,死小子,你要死就死去,别拖累全家人!蹲大牢了别指望我去看你……”   “啪”的一巴掌打在李富贵后背上,王桂花哭着骂:“你要把孩子真逼出了事,我和你拼了……铁牛啊,铁牛,你快回来啊!”   李铁牛到底没回头,深更半夜的李富贵又跑回卫生所,看到里头黑乎乎的也没敢敲门,就在外头守着。   等到天亮看到门开了,王红书悄悄溜出来他才敢回家,王桂花一听自然又是一通骂,直接就把“破鞋”“狐狸精”的话挂在嘴边了。   谁都不知道李铁牛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李家人很怕李铁牛再做出什么事儿来。   李留弟倒是不担心,上辈子孙燕有没有和王红书有这种事她不知道,可是上辈子李铁牛可是活得好好的。   早上上学的时候经过供销社,无意中瞥见一道像李铁牛的背影,李留弟心念一动,跟在后头转到供销社后头了,就那么巧,一眼就看到王红书家胖乎乎的主任夫人吕大姐。   只是一眼,李留弟就没敢再偷听,转身跑开。   这李铁牛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啊!   是,别的人怕王主任,可吕大姐不怕啊!   把事情告诉吕大姐,吕大姐还能轻易饶得了孙燕?!   还得说李铁牛的心也是真狠,之前爱有多深,这会恨就有多深吧?这是摆明了想要收拾孙燕,让她生不如死啊!   看到的事儿李留弟谁都没告诉,下午李铁牛回家李家人怎么问他也不说话。   也不用他说啥,第二天一大早上,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公社主任王红书被他老婆率领娘子军在卫生所捉奸在床。   敢勾引主任的那个狐狸精正是刚调到卫生所当护士的女知青孙燕,听说当场吕大姐就把那个孙燕打得头破血流,要不是旁边人拦着,孙燕怕是得被打得破了相。   都已经是捉奸在床了,可是王红书居然还敢睁眼说瞎话,说是他受伤了,是到卫生所去治伤的——你说说,这事儿多好笑?他这么说,谁信啊?! 第七十九章 接盘侠的诞生   “我信——”   听到那一声“我信”时,吕大姐正在公社办公室里,当着一群跟着捉奸的亲戚朋友,吐王红书一脸唾沫:“我呸,你当老娘是傻子?还没事儿?你问问大家伙谁信?”   就在这句之后,突然就有人说了个“我信”,吕大姐听得一愣,回过头才发现一个年轻小伙子,浓眉大眼的,长得黑点,但还算精神。   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回避了下,吕大姐不大想让别人知道就是这个人告诉的她王红书偷情的事儿。   可没想到李铁牛一句话后,不仅没走,反倒直接奔着他们两口子走过来:“吕大姐,您真是误会了。我可以保证,王主任和孙燕那真的是没什么,就是王主任受了伤,才去找孙燕治疗的……”   王红书眨巴眼,也不知道李铁牛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但就算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知道该什么时候机灵点,立刻一跃而起,揽住李铁牛的肩膀:“铁牛说的对!我可不就是去治疗的——你看你看,连外人都信我,你怎么反倒不信我呢!”   吕大姐要信那就真是傻子,只是她一直也搞不懂李铁牛是想怎么着,明明就是他告诉自己男人那档子丑事的,怎么这会儿却出来说好话了呢?   目光转开,她身后的那些姐妹个个脸上的神情古怪,自然也是和她一样不信的。   眉毛一竖,吕大姐刚要开骂,身后一个妇女却凑近,一把扯住吕大姐的胳膊,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吕大姐目光忽闪,虽然心有不甘,可脸色到底放缓了:“你怎么知道呢?”   她是真想当着大家伙的面再好好揍死男人一顿,可是揍完了呢?   这么多年夫妻了,她男人是个什么鬼德性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孙燕也不是头一个和死鬼搞到一起的了,她也不至于因为个孙燕就和死鬼散伙了。   她这些年求爷爷告奶奶的,借着娘哥堂哥的面子,才让死鬼在这胜利公社立住脚,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散了,把大好的胜利果实让给别的贱女人的。   现在这个李铁牛突然冒出来也好,倒是给了她个台阶下。   被吕大姐一问一瞪,李铁牛反倒笑了,转过脸,他看着鼻青脸肿的王红书,笑容更盛。   王红书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小声:“你是知道的——啊?”   现在希望可就寄托在这小子身上了。   李铁牛感觉到肩膀加重的压力,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松半分:“那钱……”   敢情这小子在这儿等着呢!   王红书一咬牙,仍是小声道:“算了……”   “那我那拖拉机手的位置?”   “还照样是你的!”和蚊子叫一样的小声,王红书真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趁火打劫的臭小子。   李铁牛就好像没看到王红书要吃人的目光一样,转过头去,坦然地认真地道:“吕大姐,我为什么知道这个事呢?因为孙燕她根本就不可能和王主任,她啊,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前些日子都说到结婚了,要不是家里钱不凑手,现在都已经请大家伙喝喜酒了!”   吕大姐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小子行啊!可真是人才,瞧这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要不是她亲眼看到自己男人光着膀子的那死德性,她还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   眯眯眼,吕大姐哼了声:“你说是就是了?”   “不信你可以问孙燕啊!”李铁牛倒是说得坦然,就好像他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似的。   吕大姐狠盯了李铁牛一眼,喊人把孙燕带过来,又拿眼剜王红书:这个死鬼,要是会做人就知道该怎么办。   被自己老婆一盯,王红书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孙燕被带上来的时候,人蔫蔫的,看着没什么精神,原本花骨朵一样的漂亮姑娘,这会脸上红印子还没消,嘴角也破了,头发也乱了,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撕了好几块口子,露出好几块白花花的肉。   一抬头,看到李铁牛,孙燕先是愣住,还没等她开口,李铁牛就笑着问:“孙燕,你之前是不是和我说结婚的事了?还说两百块钱就嫁我!”   孙燕一怔,立刻扭头去看王红书,可王红书却没看她,甚至在她一看过去时就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孙燕也只能讪讪地答:“我是说过两百块钱的事,但……”   她还没“但”出来呢,李铁牛已经截住她的话,沉声道:“吕大姐,你听到了,孙燕也说是了——我没骗你吧?”   到现在,吕大姐算真是明白了。   这小子,可以啊!这心思也是够毒的!敢情今天这事儿她是被这小子利用了是吧?   先是告密,让她去捉奸,再来当好人,帮着王红书把事情掩过去,顺便再把这贱货定成女朋友——这臭小子,真当他们老王家人都傻,就这么让他玩是吧?   斜眼看着李铁牛,吕大姐心里不是不生气,可是再生气,这会儿却也只能顺水推舟:“哟,看来真是我这个老大姐误会了!小孙啊,你之前不说你有对象这事儿呢?你看你,疼了吧?”   被吕大姐一摸,孙燕都起鸡毛疙瘩了,忙往后避了下。   吕大姐顺势收手:“既然都这样了,那不如我就做个好人吧!李铁牛,你不是说你们要结婚了吗?那我就来做个主婚人!你和孙燕就结婚吧!”个破鞋,真当她想摸她啊?   孙燕一听吕大姐说结婚的话,都傻了,才要说话,一旁的王红书已经一把推在她的肩上,竟是直接把她推进了李铁牛的怀里。   “对对对,你们都是新时代的新知识青年,也别学那些陋习,还说什么彩礼不彩礼的?由我和你们吕大姐帮你们完婚——马上!”   “谁说我要……”孙燕急得大叫,却被李铁牛一把捂住嘴:“真的?那王主任,吕大姐,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王红书欣慰地点头,也凑近小声道:“孙燕,你别吵,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一准办到,要是你乱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可还有比胜利公社还苦的地方需要建设呢!” 第八十章 热闹的婚礼   下晌时,李家人听到李铁牛说结婚的话,全都蒙了。   这是什么情况?李留弟眨巴着眼,差点就想去扳手指头了。   她记得真真的,上辈子李铁牛可是没娶到孙燕啊!怎么这会儿就全变了呢?   难道真是因为她这只小蝴蝶?对,不是说啥蝴蝶扇下翅膀,隔着啥大洋都能变了——嗯嗯,反正好像是这么说的吧?   咽了下口水,再看李铁牛,李留弟就觉得这个便宜堂哥还真是了不得——是叫接盘侠吧?   明明那么痛恨戴绿帽这种事,可偏偏现在却挺身而出完美接盘,为的是啥?   她可不觉得这为的是真爱,以李留弟对李铁牛这人的了解,他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不,不是趁火,这把火根本就是李铁牛自己放的。   先挖了个坑成功地把孙燕埋了,再一把把孙燕拉出坑来,是想让孙燕感激他也好,还是想借此机会把孙燕弄到手也好,反正李铁牛肯定是没抱着什么好心的。   看着李铁牛脸上灿烂的笑,李留弟只觉得心里头发冷:现在李铁牛可是趁心如意了,可孙燕呢?   这件事,李家人不像李留弟一样知道得那么清楚,一听李铁牛说要娶孙燕,王桂花就尖声嚷起来:“凭啥你娶那个破鞋啊?不中!铁牛啊,不是妈说你,这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儿不能做啊!好女人多得是,你咋非得看上那么个破鞋呢?”   李铁牛脸一沉:“妈,你别说那些了。晚上就办婚礼,你现在先把屋子收拾收拾,等晚上我就和孙燕在我爷我奶以前住的那半间房里结婚。”   “我都没答应你结什么结啊?”王桂花气得直跳脚。   李铁牛却是横声道:“我不结婚,那你拿那两百块钱给王主任啊?我不结婚,你上哪儿再给我找个好活儿干啊!?”   被他这么一横,王桂花就蔫了,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小声嘀咕:“一个破鞋……”   李富贵把手里的旱烟丢在地上,用脚死死的一碾:“去收拾屋子吧!铁牛啊,总之,是爸妈没用……”   李铁牛抿着唇,没吭声,只是别过脸去。   在旁边看的李金库眨巴着眼,有些不甘心地问:“那就这样了?王主任那儿就这么了了?”   那两百块钱里可还有他一百呢!   抱着脑袋,李金库都想哭了。   一旁看热闹的白玉凤撇撇嘴,眼珠一转,突然一拍手:“呀,咱们铁牛娶孙燕,那可是大事儿,快着点,嫂子,我帮你收拾屋子——嫂子啊,你看看,还是铁牛有本事,到底把孙燕那样的城里姑娘给你弄回家了!有本事、有本事啊!”   王桂花一抬头,恨不得一把撕了白玉凤的嘴。   当她听不出来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啊?   “是啊,我儿子是本事,再怎么着也还是娶了媳妇,不像你家拴柱,这媳妇啊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里转筋呢!”   白玉凤脸一下就拉了下去,手一甩,尖着嗓子嚷:“我好心帮你呢,嫂子你咋这么说话?我家拴柱啊,那肯定比你们铁牛娶得好……”   也不再说帮忙干活了,扯了李玉华就走。   “呸,见过抢钱抢粮抢功劳的,还没见过上赶子抢着做活王八的!”白玉凤骂得又阴又损,可到了晚上却是早早就拉着两儿子往隔壁去凑热闹了。   “不是说一会去小食堂吃吗?这新娘子怎么还没来啊?”   到底是离得近,又有李金库,消息知道得快。   白玉凤一听说今晚上公社主任请客,招待宾客去吃小食堂,就抻长了脖子等着呢!   李拴柱早就嚷嚷饿了,要往常白玉凤就是不做饭也弄点吃的给孩子垫巴下了,可这回却是生生把李拴柱饿着,就等着呆会儿好多吃点。   王桂花眼皮一翻:“还想吃喜宴,你这当嫂的倒是拿啥当礼啊?”   白玉凤嘴角一撇,把小包袱丢在炕上,王桂花也不说二话,直接就拆开了,只是一看,她就撇嘴笑了:“哟,这是哪年买的枕巾啊?就用这个给你大侄当礼?也太扣了吧?”   “这可是上好的枕巾,上海出的晴纶线,你要是不要我就拿走了!”白玉凤作势伸手,王桂花忙一把扯过去,连着包袱皮都掖进炕琴里了。   白玉凤撇撇嘴,一扭头看到李留弟正看她,上手就拍了下:“看啥?和你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那一对枕巾是她姐给她的,大红的牡丹花,是她姐新买的。   李留弟抿了抿嘴唇没吭声,听到外头传来人声,立刻扭头看过去。   还真是热闹,二生产队的知青大概是都来了吧?   在屋里都能听到外头柯灵大着嗓门问:“这咋就突然结婚了呢?前几天还没听说他俩真处上了呢?这不是突然就有了,奉子成婚吧?就算是,也不用突然就通知说结婚啊……”   徐梅就去捂她的嘴,又把人往旁边扯,可是院里的那些知青还是都听见,个个抿着嘴笑,又有那早过来的村民更是笑得大声。   王桂花脸上发烧,却是一咬牙钻出屋去:“呀,都过来了啊!都先磕点瓜子,这才炒的,还热乎着呢!”   凳子不够,一群人或蹲或站,抓着瓜子侃大山,不大一会,就听到外头拖拉机声,众人立刻哄地一声涌到外头去。   李留弟也不太往跟前凑,隔着人群看到穿着一身红衣裳的孙燕。   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件红衣裳,临时找的不大合身,显得孙燕有点胖,脸上抹的粉厚厚的一层,倒是白,可看着却有点吓人。   虽说是新嫁娘,可是孙燕脸上并没有什么开心的表情,也是,这种情形下,婚礼再热闹她也不会开心。   这年头人都还含蓄,就是闹洞房也没那么过份,让众人关心的大头还是去食堂那头的喜宴。   一把新人送进洞房,众人就都一窜蜂地往食堂跑了。   新人却没动,连着主持婚礼的吕大姐和证婚人王红书也没走。   “孙燕,祝你新婚快乐啊!铁牛是个好小伙子,又这么爱你,你们两个一定会白头偕老的——老王,你说对不对?!” 第八十一章 洞房   被老婆瞪大了眼睛盯到,王红书只能呵呵笑,又把孙燕的手放在李铁牛手里:“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孙燕没吭声,只是目光阴冷地看着王红书,李铁牛却笑得畅快,一把揽住孙燕的肩膀:“王主任放心啊!我们一定会恩爱白头的……”   孙燕转过脸,看着李铁牛搂着她肩膀的手,目光又上移看着李铁牛的笑脸,目光沉沉,没有半点喜气,倒有点暮气沉沉,放弃了一切希望的感觉。   这会儿屋里没有客人,在场的哪个不是心里有数?   这场热闹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个个心里都有一杆秤。   李金库虽说对事情这样解决有点不甘,可却不想放过攀上公社主任的机会,这会儿头一个开口,笑着拉了王红书:“王主任,咱们先去食堂吧!可是得多敬您几杯,还要感觉您和吕同志的帮助……”   “是得喝两杯,喝两杯……”王红书笑着,可是看李金库的眼神却不带什么热情。   李金库还不知道这马屁拍到以腿上了,仍是一派热情。   吕大姐笑眯眯地看着李铁牛,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良宵苦短哈!我们大家伙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洞房花烛了……走吧、走吧!大家伙都去吃饭……”   李留弟瞄了眼孙燕,也跟着往外走,出了院往后一扫,就看到两道黑影溜进李家。   掀了掀眉,她转身回去,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唉呀,有什么啊?不就是听听墙角吗?有什么啊?这洞房可不就是得闹吗?”   是柯灵,另外那个拉着她想扯人走的是徐梅。   李留弟一凑近,倒把两人吓了一跳,柯灵坚起食指“嘘”了下,还是往墙根贴。   还没等凑近,就听到里头“啪”的一声,也不知是谁把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   接着就是脆生生的一声响,分明就是耳光打在脸上的声音。   听墙根的三人瞪大了眼,面面相觑,谁都没敢发出声音。   只听到里头孙燕颤着声咬着牙骂:“李铁牛,算你狠!你以为这样就得到我了?休想!我孙燕再怎么也不会嫁给你的……”   李铁牛一下就乐了:“不嫁给我?你现在可是在我屋里头呢!孙燕,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装啊?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我肯要你,不让吕大姐拉你个破鞋去游街,就算很对得起你了!”   “你、你才破鞋……”孙燕的声儿更颤了几分,似乎是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李铁牛,我就算是破鞋,也是我自己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当我不知道,你娶我那根本就是没安好心,想要趁火打劫!”   吸了口气,孙燕沉声道:“这么逼着我嫁人,是犯法的!不管是你还是王红书他们两口子,都是犯法!你别得意,就算是硬押着我办了这个婚礼,我也不认这门亲!天一亮,我就去县里,我要告你们包办婚姻,强迫妇女!”   “包办婚姻?强迫妇女?”李铁牛失笑:“好啊!有那本事你就去告,别怪我没告诉你,吕大姐她表哥就是县里革委命的领导!孙燕,你要真有本事把他们告倒了,我更乐和——不过……”   声音一顿,李铁牛又笑了,笑得怪怪的,怎么听都有那么点委琐的味道:“今晚上是咱们洞房花烛夜,新郎官的名儿我可不会白担!”   “你要干什么?放手——放开!你放开我……”孙燕挣扎着,大叫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柯灵一下就站了起来,李留弟也跟着起身,只见得窗帘后人影幢幢,两具身体纠缠撕打在一处。   “这、这不是强、强奸吗?”柯灵涨得脸通红,想要冲进去。   徐梅却一把扯住她:“快走吧!让人逮着咱们就不好了……”   “就这么不管了?!”柯灵气得跳脚,两人拉拉扯扯,还没争出个高低来,屋里头李铁牛突然一声大喝:“谁?”   徐梅吓得不轻,扯了柯灵就跑,柯灵等被扯出院才反应过来:“怎么能不管呢?你没听见孙燕不愿意吗?大家都是女人,怎么能不管?”   徐梅眼泪都下来了:“你是哪打过啊还是能骂过啊?他们都结婚了……”   说完这句,徐梅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孙燕要是真不愿意,刚才就该当着大家伙的面喊出来啊!你、你也听到了,她、她可能和那个谁谁有点那啥,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上工农兵大学的事儿?都是她自己惹出来的,还能怪谁?”   柯灵一下甩开徐梅的手:“我算是听明白了!孙燕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就没人和你抢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了是吧?徐梅,算我看错你了!”   狠狠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柯灵甩下徐梅转身就走。   徐梅追了两步,咬着嘴唇默默抹泪,头一扭看到身边的李留弟,她抽泣着小声问:“留弟,你是不是也觉得徐梅姐做得不对?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帮孙燕,她、他们是真结婚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李留弟看看徐梅,觉得她对徐梅的了解还不够深。   但——   抿了抿唇,李留弟只是笑道:“徐梅姐,去食堂吃饭吧!”   徐梅做得不对,可是她不是那种善恶分明的好人,她只知道徐梅对她还不错,而孙燕,则是欺负她……   可到底心里头觉得发堵得慌。   李留弟不怪徐梅,却总觉得这事儿真的不对,等看徐梅走了,她在街上站了半晌,想了又想,又转回了李家。   从兜里掏出火柴盒,她擦着一根火柴,轻飘飘地丢进了李家门口新堆起的柴禾垛上。   干草这东西,还不一见火就着,不过两三秒大火就烧了起来,李留弟躲在自家院里,看着李铁牛急匆匆地从新房里冲出来,连裤子都没提上,总算心里舒坦了点。   “妈的!哪个王八蛋这么不小心?!”两桶水浇熄了火,李铁牛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头一扭,看到掩着衣襟想偷溜的孙燕,一下把手里的水桶甩掉,直接就冲了过去,扯住衣领,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 苦日子的开始   “你还想往哪跑儿?都是我的人啦!孙燕,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乖乖听话,我还把你当老婆,要是不守妇道还整天勾三搭四的,别怪我一天打你八遍!”   “谁是你老婆啊?!”孙燕尖叫着,挥手推挡。   李铁牛一下就掐住孙燕的脖子,怒骂着往屋里拖,孙燕挣扎抓住门框,嘶声尖叫。   “你叫叫叫个屁叫,两口子的事儿你当谁还嫌得没事来救你啊?”李铁牛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上手来掰孙燕的手。   眼看着孙燕要被拖进屋里,就听外头有人尖叫起来:“妈呀,这是咋的啦?铁牛哥、铁牛哥,你家外头这是咋了?”   手一顿,李铁牛皱眉看向外头,孙燕趁机挣脱想往外逃,却让李铁牛一把扯住头发拽住。   闷不吭声,他直接把人往屋里推,却偏偏这个时候外头人走进来:“铁牛哥,要不要……呀!嫂子这是咋的了?”   听着这夸张的声调,再看李留弟那瞪大的眼,李铁牛越发烦闷:“啥咋了,和你没关系!快点滚……”   李留弟眨巴眨巴眼,似乎没听到李铁牛骂她,只是小声道:“徐梅姐她们还说一会儿来闹洞房呢……”   一听这话,李铁牛就更烦了,看看孙燕,他只能撒手,却顺手推了把:“还不快进屋洗把脸?”   “她们真说来了?”   李留弟“嗯嗯”点头,也不敢说更多。   徐梅她们是肯定不会来闹洞房了,生产队的队员吃饱了也未必有那心思过来闹洞房,但李铁牛听到有人要来闹洞房,总会收敛点。   这天,也快亮了吧?   天,还好久才亮……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留弟还能听到隔壁院里尖叫哭喊声,也不知道这一晚上孙燕又受了多少折磨。   白玉凤被吵得睡不着,跑出去站在当院里吼了一嗓子,李金库倒是面上挂不住了,直接光着脚跳出去把白玉凤扯进屋。   “疯婆娘,你怕人听不着怎么着?”狠狠抽了下白玉凤,李金库咬牙骂道:“小兔崽子,我就说他这婚事有鬼!这倒好,哪儿像是结亲家啊?敢上结仇了……”   可不就是结仇。   大早上的李留弟打着哈欠出门,一眼就看着李铁牛慌慌张张地出门,连脚上的鞋都没提好。   一眼看到李留弟,直接就问:“看着孙燕没?”   李留弟摇摇头,心道孙燕是真跑到县里去告状了?要真是那样,倒也好了。   心里头是这么想,可等到了学校门口就看到对面公社大院里王红书和孙燕脚前脚后出来。   大概是要避着人的,两人没并肩走在一起,但孙燕走得太慢,王红书耐不住性子回头看了两回,到底还是又折回去。   凑近孙燕,头略低下,小声和孙燕说了什么,孙燕就抬起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厉声问:“你说真的?不是骗我?”   “骗啥骗啊?”王红书话一说完,就立刻扭头看,目光倒是扫过对面的李留弟,不过小孩家家的看到就和没看到一样。   贴近了身,王红书低声下气的,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但孙燕的脸色却渐渐好转了。   两人一路往西,李留弟眼看着两人好像又是往卫生所那头去了,不禁撇撇嘴:李铁牛这绿帽子,看来是真戴结实了!   等到下晌回家时,孙燕也回李家了,不过不是自己回来的,倒有点像是被李铁牛押回来的,可不管是怎么样,这李家的新嫁娘到底是回了李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算是认了这门婚事。   李铁牛晚上喝了个满脸通红,借着酒劲回了屋,在隔壁院里,都能听到那屋里的尖叫撕打声。   不知怎么想的,白玉凤还特意跑到两家栅栏那踮着脚看过去,又啐:“臭不要脸的,还好意思听墙根……”   李留弟扭头瞥一眼,隔着栅栏隐约能看到一道灰影,应该是李富贵那老不死的淫虫——呸,李铁牛咋不现在出来打死这个爹?   打这之后,孙燕就像是认命了一样,成了李家的新媳妇,虽说这个新媳妇是真受气,不只是李铁牛欺负,老婆婆王桂花也见天地破“破鞋”“骚狐狸精”,可孙燕却再也没有提去县里告状的话,只是身体一天比一天地见瘦,悄无声息的,原本丰润的面颊不过半个多月就凹了下去。   要不是还有王红书的许诺还让她对未来有一丝希望,怕是孙燕早就撑不下去了,可就是这样,那朵娇花,到底在短短时日里迅速开败了。   十一月中旬时,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家家户户这时候都烧大炕了。   生产队基本上就没什么活计了,只有养殖组还需要人手,大部分的队员就都回家猫了冬。   在东北就是这样,一年大概也就活乎半年的活儿,天一冷就都各自猫家里了,抹牌打扑克逗孩子闲得东家长西家短,有那不爱着家的老娘们就见天地上这家窜门那家闲唠磕,不过倒有个营生,越是农闲越是红活。不是别的营生,正是那做媒的媒婆儿。   东北农村一般说亲定亲结婚都会选在冬天,一是为的这个时候大家都闲有时间,二却是秋天的口粮分下来了,要定亲也有钱不是?   这要是在后世,就得被新娘子唾一脸口水,大冬天的怎么穿婚纱怎么拍婚纱照?可现在不啊,都穿大棉袄结婚,上哪儿有婚纱穿啊?   王桂花还特意喊了过来二生产队说媒的刘媒婆过家喝茶,也不客气,直接就喊今个没上工的孙燕去煮糖荷包蛋。   刘媒婆也是明白王桂花的心思:“我说大妹子啊,不知道你家铁牛这么快就结婚了,你说说你家铁牛那人品,我手上那些姑娘一听他结婚了可不得气死几个吗?”   这话说得王桂花爱听,脖一昂:“可不是!我们家铁牛那是要人才有人才要本事有本事,可偏偏还有人不知道那是宝,也不知道别人都稀罕得快发疯了……对了,刘姐,你今个儿是来给哪家说媒的?” 第八十三章 访客   “还能哪家?不就是老杨家那大姑娘?”刘媒婆撇了撇嘴:“都二十五了,你说还赖在家里不嫁人!之前老杨家就和我说过,让有相当的赶紧帮着他家闺女找一个,我倒是用心了,帮着找着好人家,可一上门,他家大姑娘居然把我撵出来——呸,看我还帮不帮着她找姑爷……”   一听到这样的事儿,王桂花立刻就来了精神:“咋的?你给他家姑娘找人家了,她还把你撵出来?这也太不像话了!她家那大姑娘都成老姑娘了,还好意思挑三捡四的!我说刘姐,你给她找的啥样人家啊?”   刘媒婆目光忽闪,到底还是说了:“我和你说,那可是个好人家,虽说男的是死了老婆的,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可人家是城里的工人,他家大姑娘一进门就能当家作主啊!这还不好?”   王桂花跟着点头:“是好是好……”可眼神却不是那个意思了:呸,也就你还说是好亲事,人家再咋的,都是黄花大闺女,你一下就让人去当后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后娘,谁愿意呀?也难怪人家大姑娘把你撵出来。   可就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绝不这么说,拉着刘媒婆又说了好一会话,王桂花才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出门。   要说这乡下地方没啥新闻,除了大广播有时候还有个动静之外,外头的事两眼一摸黑啥都不知道,也就这刘媒婆上门来还有些新鲜事儿听。   这不,送走刘媒婆王桂花就打算去隔壁说说新听来的新鲜事儿,都要进门了,一眼扫到慢吞吞走过来的一姑娘,立刻收住脚步:“哟,这不老杨家的大姑娘吗?咋的?这死冷寒天的要上哪儿去呀?”   低头走路的姑娘抬起头,看了王桂花一眼,却没有吱声,甚至到跟前了还绕着道走开的。   王桂花脸涨得通红,只差跳脚骂了:“呸,瞧瞧那损出儿,跟个耗子过街似的,怪不得都成老姑娘了也没人娶……”   杨家大姑娘脚步一顿,却终究是没有回头,仍是慢慢向前走去。   李留弟刚从院里出来就听到王桂花在骂人,不过她也只是瞄了眼,根本就没和王桂花打招呼,巧得很,她和杨家大姑娘走的是一条路,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过没有其他人的空旷街道,前头的杨家大姑娘似乎觉察出来身后有人,就停下脚步。   李留弟脚步没停,走过去,在擦身而过时笑着叫了声“娟姐”就越过她去,很明显的听到身后的姑娘似乎松了口气似的,李留弟只是扬了扬眉毛,却没有回头。   都说二生产队里本地最漂亮的姑娘是何海燕,可李留弟觉得该是老杨家的杨娟。   这个杨娟姐,她记得皮肤极白,不像一般东北姑娘脸上带着两酡红,白净得像是江南姑娘,水嫩水嫩的,一白遮百丑,更何况这个生着瓜子脸的姑娘眉清目秀,一派婉约,虽说只上了初中,却自有一种书卷气。   只是杨娟太过低调,平常走路都是低着头的,哪怕谁出声喊她一声,她都和受惊了一样,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久而久之,都说老杨家的大姑娘是个怪人。   可偏偏是这个怪人,当年却做了件大事,李留弟自己都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了,反正等她知道时大概都是过年时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不大清楚,只知道说老杨家的姑娘和人私奔了,再后来,她就不知道这个杨娟沦落到何处了。   想起记忆里的那些事,李留弟忍不住一声低叹,回头去看杨娟。   奇怪的,杨娟居然还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这条路,是去周家的,难道杨娟是去周家?   眼看快到门口了,李留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杨娟:“娟姐,你去沈教授家?”   杨娟像是受惊了似的,停下脚步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李留弟。   李留弟没法,只能转身自己进了周家。   等进了周家,才知道周家有客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中山装很旧了,可是却还合身,大概这男人十来年都把身材保持得很好。   男人头剪得很短,也该有近五十的样子了,面带沧桑,却目光有神,和周伯言坐在一起,丝毫都不显逊色。   礼貌地问好,李留弟并没有问男人是谁,周伯言也没有介绍,倒是周志勋背后说:“那可是个人物,你没见过他穿国民党军装时的照片,可帅气了!”   “啊……”李留弟怔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他是老改农场的人?二劳改?!”   “说什么呢?二老改?难听死了!”   李留弟吐了下舌头,没吭声。   什么是二劳改?这得和劳改犯联在一起说。   和胜利公社相连的,就是劳改农场。   不用多解释,劳改农场之所以叫劳改农场自然是因为它是属于劳改监狱的农场了,就像几十里地的空军农场是属空军的,装司农场就是属装甲司的——在尔河,可是有不少属于部队上的农场。   说回劳改农场,在监狱里服刑的犯人就叫劳改犯,刑满释放却又不允许回原籍留在劳改农场生活工作的就叫二劳改。   这二劳改说是犯人也不是,很多后来就都成了农场职工,但却又不是完全自由身,要说起是二劳改,又有好多人都瞧不起,觉得这是坏人。   早先李留弟就听说过劳改农场里有批二劳改,原来是国民党军官,新中国成立后被判刑入狱,等到刑满之后就留在劳改农场工作了。   这样的阶级敌人,李留弟很自然地就觉得是大坏人了,但现在看,这阶级敌人是真长得气派……   “啊,对了,沈教授,我看到老杨家的杨娟姐在外头,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家的……”   “谁?”沈文惊讶,根本就不认识谁是杨娟。   倒是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个客人突然问:“杨娟在外面?”   李留弟一下就扬起眉来:他认识杨娟?!   何止是认识?   等杨娟被带进屋来,和李乐文坐在一起时,李留弟就知道这个男人一定就是传说中那个和杨娟私奔的男人了。   上辈子,李留弟是没经历过爱情,虽说嫁了人,可是她从来都没爱过。   或许就因为这个,她后半辈子最爱看的就是爱情电视剧,就喜欢看那些漂亮男女在电视上谈情说爱,而现在,杨娟看李乐文的眼神,比哪部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都更深情。 第八十四章 人情   明明没有说话,可是光只是眼神就已经足以让人知道杨娟对李乐文的感情。   似乎,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李乐文身上,静静地安坐,头是半垂的,似乎并没有看谁,可是只要李乐文杯子里的水要干了,杨娟立刻就会伸出手斟茶,那分细心、体贴,倒让身为主人的沈文抿唇微笑。   李留弟都看出来的事儿,他们自然也看得出。   周伯言看着李乐文,微微一笑:“我好像知道李兄的来意了。”   李乐文也不见外,坦然道:“就麻烦周兄了——算我欠了周兄一个人情……”   李留弟有听但没有太懂,等到第二天周伯言穿着暂新的灰色卡其中山装去了杨家替李乐文求婚,李留弟才知道这个人情是什么意思。   听周志勋说,李乐文那个人从来不求人的,可是为了杨娟,却求了当年曾是对手的周伯言。   可就是有周伯言出面,这门亲事到底还是没成。   李留弟没亲眼看到,可是听周志勋实时播报,也是一样的。   听说杨大爷一听周伯言是给李乐文求亲,脸当时就青了,瞪大了眼似乎是想骂周伯言,最后却又咽了回去。   但杨家张大娘不惯着周伯言,哪怕都说周伯言是从上头下来的,就算这会儿落魄了以后也还是大官,从炕上跳起来,手指头都快点到周伯言脑门上了。   “咋的?这欺负人还欺负上门了?!是,我闺女儿是岁数大了还没嫁,可就是她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嫁个二劳改啊!周伯言,你别以为你是城里下来的官儿,就能跑到我们家来欺负我闺女,我告诉你,没门——”   张大娘扯着嗓门喊,躲在灶房里听动静的杨娟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当时就掀了棉帘子进屋,张嘴就说:“妈,我愿意!我愿意!我、我想嫁乐文……”   姑娘突然冒了这话,张大娘整个人直接就傻了。   杨大爷更是气得一巴掌扇在杨娟脸上:“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你愿意?愿意个屁!那个二劳改都赶上我这岁数了!当你爹都成,还想着讨你当老婆?也不看看他是谁?一个二劳改,那是犯过错的人!我杨大光的闺女怎么能嫁他那种人……”   又瞪老婆子:“我就说不让娟子上她舅那儿忙,你偏不听,看看,让个二劳改编了吧?要耽早些年,那就是兵痞恶霸,咱闺女哪儿能嫁那人?”   周伯言没想到当着他的面,杨大爷就打闺女了,这会儿也是尴尬,可再尴尬,受托而来,总不能就这么走。   “杨大哥,我理解您的讲法,但李乐文真不是你说的那样,虽说他从前是国民党军官,但也是……”   周伯言话都没说完,直接就让杨大光撅了:“啥不是我想的?你都说是是国民党军官,那还有好?他要是个好人,早投诚咱了,那还用蹲大牢?现在还是个二劳改?”   一句话把周伯言噎了回去,他想解释这些是政治问题,和人品没关,当年李乐文也是抗过日的。   可是张大娘眼皮一翻,阴阳怪气地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一个大官咋就被下放到俺们农村了,原来你和国民党的坏人还有交情,称兄道弟的一看就是一伙的……走走走,我家可不接待像你们这样的白狗子……”   嘴上骂着,端起周伯言面前倒的那碗糖水,几步出了门,一扬手就泼在院子里。   连倒的水都泼了,周伯言想赖下去再多说几句都不好说话了,只能打着哈哈告辞。   等李乐文来了,周伯言苦笑着致歉,李乐文却反倒笑了:“我也知道这件事大概不能成,倒让周兄受累了。”   “也不算是受累,只是挨了几句骂。”周伯言苦笑:“其实还是委屈你们这一批人了……”   话只说了半句,后来两个人就都沉默了。   就这么默然相对坐了半下午,李乐文告辞离开,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求过周伯言替他上杨家说亲一样。   等到过了三天,杨家人闹到周家,二生产队的人才知道杨娟竟和李乐文私奔了。   白玉凤晚上和李金库说这事儿时眉飞色舞的,看起来比过节还开心:“你说说,就老杨家那姑娘,蔫不咚的,见谁都不爱吱个声儿,咋就有那能耐闹出这么大个动静呢?”   李金库放下筷子,眼一抬,盯了白玉凤一眼,根本就没有搭腔的意思。   被他一瞪,白玉凤的兴奋劲儿也消了几分。   李金库这才又拿起筷子:“再怎么着,我也是队上的会计,你别和那些老娘们一样,整天就知道说长道短的……”   白玉凤撇了撇嘴,当着李金库的面倒是没反驳,等李金库吃完饭下了桌,她立刻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筷子一丢也不收拾:“留弟,洗碗啊!”扭身出去到隔壁老王家去说闲话了。   李留弟看人走了,也把筷子放下了,却没有立刻去收拾碗筷,而是抬头看着李玉华:“玉华……”   她一出声,李玉华吓得浑身一哆嗦。   自打看到李留弟生吃鸡满嘴的血之后,李玉华就一直都怕李留弟怕得要死。   这会李留弟只是叫她名,她都打心里发颤,只是不应声,瞪大了眼睛看李留弟——不是都说妖精会叫魂吗?妖精叫你你要是应了就被妖精勾了魂的。   李留弟可不知道李玉华都在想什么,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李玉华:“你洗碗啊,我还有作业没做完呢!”   “妈、妈说……”李玉华的话只说了一半,被李留弟一盯,她立刻就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我洗……”   李留弟一笑,起了身,想想又回身:“算我欠你的人情啊!”   啥人情?!   李玉华都想哭了,不甘不愿地洗完碗,又不敢进屋和李留弟在一块写作业,就一个人窝在灶房,等白玉凤回来她才迷迷糊糊地抬头,张嘴就问:“娘,黄鼠狼要欠人人情会咋的?”   “啥咋的?”白玉凤根本就没听明白,直接就道:“报恩呗!你没见黄大仙都能化成人形嘛!”   李玉华打了个冷颤:“那、那要是有仇呢?就寻仇来了?”听到白玉凤“嗯”了一声,李玉华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第八十五章 冬月   “姐,吃、吃饭了……”   抬起头,李留弟接过李玉华颤着手递过来的半个馒头,掀了掀眉,却没有说话,转身又往教室里走。   李玉华怕她是个好事!至少现在她天天中午都吃得饱。   现在已经进了腊月,学校操场上也积着厚厚的雪,教室里都是生的炉子。   这年头少有锅炉,在教室中心是铁炉子,长长的铁皮烟筒子就斜穿过教室从被割开一个圆洞的玻璃窗插出去。   玻璃窗用旧报纸溜了窗户缝,可就是这样,风大时还是会刮进教室,挨着窗户坐的只觉得肩膀缝都被吹疼了。   到了冬天烧炉子时就是这样,挨着炉子坐的同学热得脸上红通通的,挨着窗户坐的同学冻得鼻涕往下流,虽说一周换一次座位,但真心的没人想要离开中间那两排。   烧炉子的煤是学校出的,但引火的木绊子柴禾却是要同学们自己带,就在挨着窗户的墙根下,每个班级都垛着一排排的木绊子。   也有家里困难出不起木绊子的,就趁早捡些牛糞啥的堆在墙根底下,这玩意夏天闻着臭,可是冬天烧炉子时却是一股子香,大概是因为牛吃的都是草的缘故吧?并不觉得熏得慌。   李玉华交到班里的就是木绊子,李留弟却是得自己去捡牛糞,一开始还有人笑话李留弟,可期末考试结果一出来,那些嘲笑李留弟大糞女的声音就全都消失了。   现在在班里,李留弟倒成了很特殊的存在。   她刚来时,那是个大龄没上过学的傻子,可现在成绩摆在那了,连老师都要偏心她几分。   偏偏班里的小霸王李铁蛋最近不知怎么的,消停的很,看到李留弟时表情又都怪怪的,隐约的竟有几分回避的意思,以至于搞不清李留弟来路的人倒也都对李留弟敬而远之了。   可别人避着她,还是有人不怕她的,同一个班里的张美丽就是一个。   “你到底是怎么抄的?”问的话大大咧咧的,张美丽就没觉得这成绩是李留弟自己考出来的。   看李留弟不回话,她就又凑近几分:“是不是那天你旁边的是一班的学生?不会是赵福宝吧?”   李留弟眨眨眼,想了想才记起那个赵福宝是谁。好像是公社上的吧?个子不高,但学习却是全校第一。   啊,也不对,这回排年级第一的是她了。   嘴角微翘,李留弟忽然觉得得好好感谢下周志勋,要不是他一直给她开小灶,她也不能拿个年级组第一。   不过这可不是她的目的——她从一开始也没打算一把年纪一直窝在三年级上。   “我没抄你信不信?”   看张美丽瞪大眼,李留弟笑眯眯地小声道:“我真的是自己考的,你要是不信,放寒假时你看我做题啊!”   张美丽眉毛一掀:“放寒假了肯定得疯玩啊!谁还做啥题呀?我管你是不是自己……呀!”   一下站起身,张美丽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留弟:“你寒假也要做题是吧?那我的寒假作业你给我写了!”   不是商量,不是求,直接就是命令式了。   在二生产队活似小公举似的张美丽这会倒挺有威慑力。   似乎是被张美丽震住了,李留弟怯生生地看着她,嚅嗫着道:“我、我还得帮家里干活呢!”   “干啥活呀?大冬天的,再说你家不还有李玉华吗?让她也干!”张美丽拧着眉头,又放缓了声音:“你放心,你帮我忙,我不会亏待你的——我舅家里住山上,拿了好多楱子给我吃……”   咬着嘴唇,李留弟像是被诱惑到了,终于点头。张美丽立刻把头昂得高高的,带着得意的劲儿。   李留弟却是低下头去,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把张美丽拉到她的战线里就是胜利,虽说她也没想过想要利用张美丽做什么,但将来真有什么事,张美丽或许还能给她做个见证。   今天到学校也就是听个成绩,半上午也就结束了,把寒假作业抄好了,东西都收拾干净,一群孩子“哄”地一声一窝蜂似地涌出教室。   李留弟没有挤着往外去,而是留在了后头,一直半低着头走,等走到校门口听到人喊她,她才抬起头来。   目光落在学校门口笑着冲她挥手的年轻女人身上,李留弟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强忍着没哭,她走过去低了头小声叫:“姐……”   温淑芳却是一把就把李留弟搂进怀里:“姐来了姐来了……”   摩挲了半天,温淑芳才放开李留弟,柔声道:“姐今天才到胜利的,一会还要回卫生所,中午先领你去吃好吃的——是不是放假了?领成绩单了?”   李留弟点点头,从旧书包里掏出巴掌大的学生证。   温淑芳先看成绩,眼睛亮亮的,直接就弯了腰在李留弟脸上亲了一下响的:“我妹妹真能耐!”   李留弟有点害臊,却也是高兴的,只是温淑芳问“咦,这不是妈给你准备的书包”时,她脸上的笑就淡了。   看李留弟的表情,温淑芳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咬了咬唇,却仍是哄着李留弟:“走!姐请你下馆子吃肉去!嗯,晚上姐去你家住一晚上,没事吧?”   李留弟眼睛一亮,立刻猛点头,自动自觉地拉住了温淑芳的手。   她自然知道温淑芳为什么要去二生产队李家住。   这年头下乡来支援的工作组,要不就是公社上安排住宿要不就是住到老乡家去,温淑芳自然有地方去,不用去二生产队的,现在去二生产队住,不过是为了给李留弟撑个腰。   两姐妹手拉着手,去的是公社最大的饭店,就是最大的饭店也不过是挂着两个幌。   也是巧,就在饭店门口撞上了周志勋和徐庆华。   远远的看到李留弟,周志勋就喊起来,等人到了跟前直接就问:“这是你姐吧?可是来了!”   李留弟立刻脸红。她是在周志勋跟前念叨过她姐要来的话,可也就说过几次,要不要这时候拿来说?   温淑芳倒是落落大方,笑着答应了,又猜周志勋是哪个,又多谢他关照李留弟,眼角珠台,看着徐庆华,她的目光忽闪了下,温言问:“这位,是不是就是上回送我妹回去的徐公安?” 第八十六章 为爱什么都肯做   上回温淑芳回家时徐庆华已经走了,但温淑芳对这个把妹妹送回家的公安还是很有好感,这次见了面,立刻就大大方方地说讲吃饭,算是感谢。   徐庆华自然拒绝,周志勋却是直接就点头:“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吃,我才不要回派出所的食堂去吃饭呢!”   徐庆华就苦笑起来,说是派出所的食堂,其实就是公社大院的食堂,派出所就那个几个人自然是挂在公社大院名下了。   公社食堂的伙食其实也不错了,但周志勋直接就来了句“有人太讨厌,看着胸口发闷吃不下”,就这么着,徐庆华只好请周志勋出来吃饭。   温淑芳话说得朴实又诚恳,虽然热情却不过份,不会让人觉得假。   徐庆华也就没有再拒绝,笑着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公社饭店,但心里却已经想好了,一会一定要他结帐,不能让一个年轻女同志请他下馆子。   在公社里,徐庆华显然是很有人缘,四人才进公社饭店,就有服务员迎了上来。   一脸的笑,虽说这个年轻的服务员有点胖,可圆圆的脸蛋却很是可爱,一看到徐庆华人就先迎过来了:“徐公安,来吃饭啊!你来得正好,我们饭店今天新买的排骨肉……”   目光一扫,看到一旁的温淑芳,胖姑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这谁啊?咋还和你一起来的呢?”   徐庆华微微皱眉,似乎有些难堪。   周志勋歪着脑袋去看徐庆华,笑着吹了声口哨,那意思自然是在笑徐庆华了。   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个胖姑娘对徐庆华很有意思了。   温淑芳自己就立刻解释:“我是温淑芳,是县中医院的,来咱们公社支援卫生建设的。这不,我请徐公安吃饭,是特意感谢他救了我妹妹……”   说着话,把李留弟往前推了推。   看看李留弟,胖姑娘脸色稍微缓和,也不搭理温淑芳,又围着徐庆华转。   温淑芳看着徐庆华板着脸,有些不快又有些不耐的表情,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捏了捏李留弟的肩膀,带着两小先找了张桌子坐。   也不知徐庆华和那胖姑娘说了什么,人终于是放过他了,徐庆华这才转过来坐下,有些歉然地道:“对不住了……”   温淑芳笑着摇头,周志勋却老实不客气地笑话他:“怪不得不愿意来公社饭店吃饭呢!原来这里有个杨贵妃等着……”   徐庆华立刻伸手一巴掌拍上周志勋的后脑勺,打得他往前一跌,“唉哟”一声,气得扭头狠狠瞪着徐庆华:“我要和你单挑。”   一听这话,徐庆华反倒笑了:“好啊,你挑时间。”   他这么一应战,周志勋反倒缩回去了,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肯再说话。   温淑芳笑笑,没因为徐周两个的动作而受惊,倒像是觉得有趣一样,又柔声问:“徐公安,志勋,你们想吃什么,千万别客气——不是说今天有新上的排骨吗?要不然就炖个排骨?”   徐庆华点头:“好……”   温淑芳就先记着了:“再吃点啥?”   大冬天的也没啥青菜,白菜土豆萝卜就是常菜,就是饭店也基本都这个,这年头,北方也就大城市大饭店才会供应新鲜的蔬菜。   温淑芳在看墙上的菜谱,李留弟却是小心眼儿地盘算:“就炖三白不就得了——连汤带水的多好。”   炖三白就是白菜、粉条、豆腐,有时也会把豆腐换成冻豆腐,好一点的饭店会放五花肉,要是差点的就直接是素炖了。   李留弟想得好:“排骨都是骨头,不如川血肠实惠……”   自己妹子一开口,温淑芳差点就笑了。   捏了捏李留弟的手指,温淑芳小声道:“姐下乡有津贴的。”   李留弟只觉得脸上发烧,有些不好意思,头一扭,正好看到周志勋冲着她直乐,李留弟就觉得更不好意思,狠狠地瞪了周志勋一眼。   徐庆华只是笑笑,就好像没看出来李留弟的小心眼儿似的,仍是笑道:“那就来个炖三白再来个杀猪菜——有没有黄瓜?”   胖姑娘扭着屁股走过来,一脸不高兴:“这时候哪儿有黄瓜呀?我们这又不是县城里。”   徐庆华也不反驳,只当耳边风,温言道:“那就再炒个醋溜白菜——酸甜口的,你们应该爱吃。”   一下就要了四个菜,除了白菜便宜六毛一盘外,其他的都不便宜,排骨更是要两块八了。   李留弟很是替姐心疼钱包,却不能再说啥。   自己个小气自己知道就好,露出来让周志勋都笑话了她就觉得脸上发烫了。   好在周志勋也就只是笑笑李留弟,并没有再说啥,反倒是扯着徐庆华追问:“刚才还没告诉我呢!到底找到李叔他们没?”   徐庆华皱起眉,有些为难。   周志勋就嚷:“怕啥?又不是什么机密案件!明慧也知道的……”   李留弟眨眨眼,倒也想知道杨娟他们到底是跑到哪儿去了,也就没留意到温淑芳看她的奇怪眼神。   被周志勋磨得没法,徐庆华也只好说了:“李乐文的事情,不归我们所管,他们劳改农场负责找人。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咳,有人说杨娟被李乐文欺负感情,已经……”   后头的话徐庆华不大好意思说,却被拿碗筷过来的胖姑娘抢了先:“那个杨娟啊,大肚子啦!要不能就这么跑了?呀呀呀,看我干啥,卢公安都说了……”   徐庆华脸色有点不好看,胖姑娘却是不会看眼色:“要我说啊,杨娟一定是真爱那个李乐文!虽然我没看过那人长啥样,可听说原来还是国民党军官呢!就和电影里那样的——我要是爱上谁,也一定能像杨娟一样,为了他什么事都能做、肯做!”   说着这话,胖姑娘看徐庆华的眼神火辣辣的,分明就是在说给徐庆华听。   徐庆华把脸转到一边去,温淑芳却是皱眉:“还是不要背后说人闲话了——不过我觉得同志你也得端正态度,要喜欢一个人,就光明正大的,像这样偷偷摸摸跑掉算什么事呢?总还要考虑父母吧?” 第八十七章 相中了   温淑芳这话要说也没毛病,她自己本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也是好心提醒对方,可是在胖姑娘听来,温淑芳这就是在和她找茬,立刻脸一拉拉:“说啥呢?你谁呀?我用得着你教训啊?”   说完还狠狠瞪了眼温淑芳,转身走开。   温淑芳有些尴尬,脸上泛了红。徐庆华却是多看了温淑芳两眼,点头道:“温同志说得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想得太太少,只考虑到自己,完全不考虑到身边的人,也不考虑社会和国家。像这样只考虑自己,做事不管不顾不计后果,怎么能行……”   因为徐庆华这一句,温淑芳的脸色好看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徐庆华,低声道:“徐公安说得对,还是你想得周全,像我,也不过是想到父母亲人,没有想到社会国家。国家培养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们可不是要想着加报国家吗?”   李留弟眨巴眨巴眼,目光一转,正看到周志勋掀眉毛撇嘴,差点就没忍住笑出声来,赶忙低下头掩饰了嘴角的笑。   温淑芳和徐庆华这一番话搁在四十年后,那帮小年青谁听谁都得冲着他们抛白眼。   也只有现在这个年代的年青人才会口口声声把回报国家这种话挂在嘴边,后世这样的话就成了“作秀”,“唱高调”,可在这个人人要求思想进步的年代,却是再平常不过。   只不过,她这个不那么进步的小人物思想再怎么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罢了。   至于周志勋,骨子里总有那么几分叛逆的味道,对这样一本正经的对话一向是看不惯的。   赶在空档,周志勋插嘴:“庆华哥,你真觉得李乐文他们会往哪儿跑了?”   “如果他想过海,就一定会往南边去,但如果他没有那么想过,大概不会……”徐庆华丢了个两可的话,又看周志勋:“你是真那么关心?还是有别的想法?”   “我能有啥想法啊?我看李乐文真有可能过海,毕竟留下来也是罪……”周志勋哈哈笑两声,把话题避开,转开目光,和李留弟的目光一对,他呲了下牙,做了个威吓的表情。   李留弟不以为意,心里却是盘算周志勋肯定是有别的想法,该不会是故意来打探消息,或者是来传假消息?   晃了下脑袋,李留弟暗道这事和她关系不大,她跟着掺和什么啊,有那闲工夫,还不如……   眼珠子转来转去,李留弟看完徐庆华又看温淑芳,虽然对两人一本正经的对话觉得有点出戏,可不知怎么着,这么看着两人,她却是越看越高兴。   大姐刚才的话说的完全是她心里话。   上辈子就是这样,虽然结婚了,可是娘家的事却是一辈子都没有放下。   从父母到弟妹,她这个长姐一直照顾有加,哪怕是她,上辈子也受过大姐的好处。   也就是因为这,上辈子的大姐过得并不幸福,他们这些弟妹拖累了她,她却心甘情愿。   今个儿这家里孩子病了,大姐要管;明个那家打架了,大姐要管;后个儿哪个生病住院了,还是大姐去医院照顾,更不用说爹是在大姐家去的了。   上辈子的大姐夫是个老实男人,可是再老实这种事也还是难免怨言,因为这儿,大姐没少和大姐夫吵,可就是吵得再凶,却照样养着爹,以至于后来两口子有点离心离德,到了九十年代更是闹了离婚风波,可就是那样,大姐还是那个大姐,一样照顾着一群弟妹,没变过半分。   就连李留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来那样的念头?   是因为徐庆华和大姐坐在一起,看起来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温婉动人,配了一脸?   还是因为两人温言浅笑,看起来真的很有共同语言?   要是像徐庆华这样能真正明白大姐,和她有共同想法的人陪在她身边,或许这辈子姐姐会过得更幸福?   不、不是,最好徐庆华以后高升,能把大姐带得远远的,离开她们这个又多弟妹又多事的原生家庭才好,或许只有那样,姐才会过得幸福。   脑子里一直转着这个事儿,李留弟吃饭时也是漫不经心的,温淑芳虽然奇怪,倒没说什么,只是多给妹子夹了好几块排骨。   等到结帐时,徐庆华主动就把钱付了,温淑芳抢着抢着上前,却被徐庆华伸长胳膊挡在后面。   温淑芳很不好意思,抢不上付款只能说之后再请回徐庆华,徐庆华不以为意点头应声,周志勋一个劲地嚷“还是咱们原班人马”,倒是惹得那个胖姑娘狠狠瞪了温淑芳两眼。   李留弟偷眼看着徐庆华,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小心眼了,很小人地对主动付帐的徐庆华更满意三分。   旁的人倒没察觉,周志勋却是凑到她跟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嘿嘿贼笑了两声:“相中了?”   李留弟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镇定地点头,又小声问:“徐公安有没有对象啊?”   周志勋掀起眉毛:“你不是吧?”   “你觉得他和我姐配不配?”   李留弟的后半句话一出,周志勋立刻把要暴出来的脏话咽了回去。   咳了声,他撇撇嘴角:“那要看你姐会不会炼钢了……”   炼钢?!   李留弟眨巴眨巴眼,后知知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说徐庆华不解温柔,就是个铁疙瘩。   不怕啊!徐庆华就是百炼钢,她大姐也能把他化成绕指柔。   肚里偷笑,李留弟还想再打听,就听到有人喊周志勋的名字。   转头看去,却是王红书陪着几个人站在路边。   李留弟一眼还没看出什么,周志勋却是皱眉:“县里来的。”   听周志勋这么一说,李留弟才看出来路边留着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   这年头,北京吉普已经是好车了,只有县里一二把手才能坐得上,看来果然是县里来的人。   “那就是周伯言同志的儿子,正好,就捎他一道……”王红书转头陪着笑,又招呼周志勋:“小周快点!县里来的同志要去看望你父亲呢!” 第八十八章 老不正经   李留弟不记得前世周伯言是什么时候离开胜利公社的了,但想想,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周志勋上车的时候,面色微沉,眼底还带着几分警惕的意味。显然是心里还防备着上面派人下来又有什么批斗活动,但李留弟却知道,这是周伯言复出官场的开始。   心里有些遗憾,可能以后都见不到周志勋了,他们从图书馆弄来的那些书怎么办?带回李家是不可能的,不知道周家的房子会不会留下不被收回,要是不收回那她还能把书继续藏在那儿。   心里胡思乱想,却还没忘了试探温淑芳对徐庆华的感观。   周志勋走了,徐庆华自然也和温家姐俩散了。   李留弟是跟着温淑芳跑到卫生所呆了半下午。   温淑芳跟着中医院的医疗队一起下乡的,说是队,其实只有三个,其中带队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中医,也就是温淑芳的师傅。   这年头中医还讲究拜师,不像后来都是上医学院的,要没上过学连医师执照都考不到。   现在,只要是跟着正经老中医学,医院还是认可的,哪怕没学历,只能做大夫。   温淑芳就是这样,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一毕业就跟着县医院有名的刘老师学中医,一学就是五年,现在也算是中医院的正式职工了。   另一个跟着的学徒,比温淑芳资历还浅,刘老师下午把脉,温淑芳在旁边做医案记录,那个小年青就只能招呼大家排除,维持秩序。   像这样免费的医疗服务,自然最受欢迎,被征用的卫生所从里到外都是人。   要不是温淑芳,像李留弟这样的还不知被挤到哪儿去呢!   卫生所被征用,照说要是有心的,就该和卫生所的赤脚医生一样,紧盯着刘老师,哪怕是学的不一样,可医道总有相通之处,偷学点是点儿。   可孙燕虽说是在卫生所上班,可她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在卫生所呆得时间长了,来了小半个月,也就包个药片,连打针都还不敢上手呢,这会看医疗队忙,她更是直接就回了家,懒得在这儿受累。   李留弟也听不懂刘老师那一套套的中医名词,可是她爱看大姐受教时认真的那个小模样,总觉得这时候的大姐最好看。   哪怕重活一回了,她也不觉得上辈子觉得“我大姐是世界上第一好看的女人”这句话有错。   可不是,大姐的辫子多长,这么梳成两条披在肩上多好看。   眯眯着眼,李留弟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大姐配得起徐庆华,不、该说只有徐庆华那样的才能配得起她大姐。   她大姐这么漂亮又好心肠又温柔的女人就得配徐庆华那样的男人。   虽说不知道徐庆华到底人品如何,可是听说是战斗英雄的,而且上回她偷车都没把她怎么着,又看得出是个端方正经的人,那和大姐在一起后也一定会对大姐好。   把这样的主意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李留弟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眼光不错,等到温淑芳拉着她的手,两人往胜利二队去时,她就和温淑芳小意地提了徐庆华。   “徐公安?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人啦!还欠着他顿饭呢!到时候得回请他……”温淑芳一开始倒没会意。   李留弟就有点急了:“姐,你就一句好人就完了?你没看到那个服务员,可中意徐公安了——他长得挺像电影明星的。”   温淑芳一下就乐了:“是长得好,人也高,不怪招人喜欢……”声音一顿,温淑芳调笑道:“我们二娣也喜欢这样的大哥哥啊!”   急忙把温淑芳捏她脸蛋的手推开,温淑芳怨道:“姐,你就不喜欢徐公安?我看徐公安可喜欢你呢!”   温淑芳的脸一下就红了:“瞎胡说啥呢?我就才和人见一面,人咋能就喜欢我啊!快别瞎说,让人听着成啥事了?”   李留弟呶呶嘴:“我姐长这么好看,人一见着就喜欢有啥了?”   原本还想训人的温淑芳看着李留弟认真的小模样,倒忍不住乐了,又拧了李留弟的脸一把,温淑芳笑道:“就你啊才觉得自己姐好看呢!”   李留弟嘻嘻一笑,抱了温淑芳的手臂轻轻晃着:“我觉得徐公安这样的才配得上姐,姐,你考虑下呗!”   “又瞎说,看你还瞎说!”轻轻敲了李留弟的脑袋,温淑芳脸上的笑敛了敛:“二娣,姐和你说正经的,可不兴在外头浑说,让人听着了姐怎么做人啊?”   眼珠一转,李留弟点头:“我不乱说。”   只要姐把这话听进去了就行。   有很多时候,原本没什么意思的两人,被别人把话一点破,反倒就互相有了意思呢!说不定现在姐心里就在寻思这个事儿呢!   抿着嘴偷笑,李留弟嘴上不说,可是眼睛却是弯了起来。   温淑芳看得又是气又是笑,却有些拿李留弟无可奈何,只能把牵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东北冬天天黑得早,五点过天就开始黑了,还好她们走得快,到李家时天还没全黑。   可就是天没全黑,各家的棉帘子也都上上了。冬天地冻天寒的,现在就是农村也是上的玻璃,有那用心的就是双层玻璃,中间的空儿里填上锯花木屑啥的,还有花心思剪两朵纸花摆上应个景的。   可大多数人家还是一层玻璃,怕天冷把玻璃冻坏了,到了下晌天快黑时,就把窗户外头的棉帘子挂上,屋里要不打灯,两眼一摸黑都能不蒙眼睛玩“捉瞎”了。   “姐,前面那门就是了……”指了指前面,李留弟抓着温淑芳的手更紧了几分。   感觉出来李留弟的紧张,温淑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   才说了两个字,就听到一边的院里,一个年青女人尖声骂:“老不正经的!”   李留弟的脚步一顿,立刻扭过头去,温淑芳也惊讶地扭头。   李留弟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大爷家……”   像是孙燕的声儿,这骂的——除了李富贵还有谁?   不知道那个老淫棍又做了啥? 第八十九章 想扒灰的   突然碰到这种事儿,温淑芳也有些发蒙,伸手去拉李留弟,李留弟却是梗着脖子往院里看。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院里窜出来,似乎是想逃犯逃窜,可是一抬头,看到李留弟和温淑芳,却是面色一变。   温淑芳认识这是之前去接李留弟的那个李大伯,虽然这是尴尬时候,却到底还是客气地点头。   只是她这一点头,李富贵却不好逃了。   只能讪讪地咧了下嘴,又瞥了眼李留弟,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古怪。   三人在院门口这么一站,也不过是一点头的功夫,里头就有人追出来。   孙燕头发还是湿的冒出白气,身上裹着一件大棉袄,张嘴就骂:“臭不要脸!你个老不死的!居然敢偷看我洗澡,你是人不是?!”   嘴上骂着,她手上拎着的扫帚直接就往李富贵身上打。   李富贵跳着脚,个子不算高,人也生得瘦,一身灰棉袄,和耗子似地上窜下跳。   “你、你别胡说八道!谁、谁看你洗澡了?我我我就是去抱木绊子,谁知道你大白天地好好地洗什么澡啊?!”   话说得结巴,虽说不承认偷看儿媳妇洗澡,可是辩解的话里却透出分明是看到点儿什么。   温淑芳惊得瞪大眼,伸手就去捂李留弟的耳朵,李留弟却是一挡,眼瞪得滴溜圆看热闹。   孙燕“呸”了一声:“我刚才烧水你不知道?缺德带冒烟的老不死,你当我不知道你平时盯我那眼神都快长钉子了?”   “莫要胡说、胡说……”李富贵跳着脚骂,想夺下孙燕手里的扫帚,却没得逞。   还是院里突然冲出一人,一把把孙燕手里的扫帚抢了过去,顺手推了孙燕一把。   孙燕差点倒在地上,恨恨地瞪着冲出来的王桂花,尖声骂道:“你家死男人不是东西,还不行人说是吧?”   “死男人死男人?你说谁呢?”王桂花大声骂,扫帚直接挥上:“那是你公公!没个长幼尊卑的!”   “呸,我可没这么不要脸的公公,偷看儿媳妇洗澡,想扒灰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啊!”   “瞎咧咧,我让你瞎咧咧……”王桂花气得脸色铁青,扑上前就去撕孙燕的嘴:“你个破鞋,谁不知道你那点破事儿!一天不勾搭男人你就不够快是吧?现在还在家里给我做上妖了!看铁牛回来我让他收拾你……”   “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过来帮我把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扯进去?!还放着她在外头丢人现眼咋的?”   被王桂花一骂,李富贵才算回过味来,忙上前和王桂花一起把孙燕拉扯进院里。   院门“砰”的一声关上,还能听到院里头王桂花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孙燕挣扎尖叫的声音。   温淑芳吐了口气,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李留弟扯着温淑芳的手,低声道:“姐,我好害怕,你带我回家呗……”   李留弟不是撒谎,她是真的怕。   李富贵到底偷没偷看孙燕洗澡,可能别人还觉得是误会,可李留弟却知道李富贵老实人的外面下到底掩藏着怎样恶心的邪恶。   儿媳妇又怎么样?像王桂花说的,孙燕的名声都臭了,在李富贵眼里,孙燕那就是等着他摘的桃子,不摘白不摘,只不过,孙燕根本就瞧不上这么个委琐老头,怎么可能让他得手?   像李富贵这样的人,只要是有机会,就会变成一头野兽,而她,在野兽眼里就是可以捕杀的猎物。   抿着唇,李留弟拉着温淑芳的手,满眼期盼,只盼着大姐能够带她回家。   迎着李留弟的目光,温淑芳叹了口气,把妹妹拉进怀里,柔声道:“等姐姐两年,等大姐成家了,一定来接你。”   目光忽闪,李留弟嘴角微翘,笑了出来,点着头,她低声“嗯”着,把头抵进温淑芳的怀里,似乎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温淑芳却看不到她的眼,全是绝望。   两年的时候,不算太长,李留弟也相信,等姐姐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一定会像承诺的一样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   可是她能熬过两年吗?   温淑芳心里很是可怜妹妹,尤其是进了李家之后,更是觉得二娣的日子过得艰难。   哪怕白玉凤笑得再和善,表现得再对李留弟疼爱,可眼底眉梢那点爱蹭是抹不掉的。   晚上在李家,拿出来给温淑芳盖的正是之前娘赶着做的新被,白玉凤又招呼李留弟过来和温淑芳睡一被窝,可温淑芳一眼就瞥见被子上的短发碴。   被头都有些污了,透着一股子烟味,很显然,这床特意给李留弟做的被,早就落到李家男主人手里了。   “婶,你不用折腾了,我就和二娣睡一个被,她平常睡哪个我就跟着盖哪个好了。”   正拉扯被子的白玉凤手上动作一僵,笑容也僵住了,倒是李留弟不动声色地抱被子抱过来,笑着喊“大姐你搂我……”   不说破,还真当她大姐是傻子呢!她大姐有点洁癖,怎么可能睡李金库睡过的被子?   因为白玉凤那张好像被人扇了巴掌的脸,李留弟晚上都睡得特别香,等到送温淑芳出门,李留弟脸上的笑才收了起来。   白玉凤正和旁边的张婶闲磕牙:“你没听说?那个周啥来着,人又要回京里当大官啦!我可听说了,县里特意有人来看他,还说过两天就有上面的来送通知呢!”   “哟,这世道又要变个样了……对了,夏天铲地时你是不是还差点把人沈教授推摔了?”   “啥呀!那咋是我啊!是我嫂子……”白玉凤赶忙撇清。   周伯言要起复,对胜利二队的队员来说可是有点心慌慌的事。   早些年批斗,哪个村民没看过?尤其是批斗的主力,更是心都凉半截了。   李留弟也觉得不大自在,尤其是从周志勋嘴里听说下个礼拜四就会下通知时,更是觉得胸口发闷:“那,以后就都见不着了是吧?”   周志勋眉毛一掀:“那要看你腿够不够硬实,肯不肯走上个几十里去看我了……”   “我哪能走到——啥?几十里?你、你们不是回京吗?” 第九十章 计划   李留弟越惊,周志勋越是开心,身子一歪,还故意做了个风流痞样:“我这不是舍不得你这个知情识趣的小徒弟吗?”   “啪”的一声打开周志勋的手,李留弟翻了翻白眼:“你现在看什么书呢?啊,不是那回我看到的什么金啥的吧?”   “金瓶梅,你要不要看?”周志勋大大方方地把脸凑近,看李留弟气红了脸,大笑出声:“小丫头片子,再装也装不成样儿。”   真想狠捏打一架,李留弟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来:“真不是回京?”   “不回!”周志勋终于正经了,眉毛一扬:“周同志说了,他这些年在这片黑土地上不是混吃等死,做了很多调研,他对这片黑土地有感情,愿意留在这里为本地的发展建设尽一份心力——哈,有感情!我就不明白了,他是狗抢屎样摔在地上呛进嘴里的泥多了?还呛出感情了!?”   少年眉锋如剑,眼底含着怨怒,带着愤世疾俗的悲怆,看起来不像是个少年,可也正是因为他只是个少年,才这样的锋芒毕露,不知道什么叫韬光养晦。   李留弟怔怔地看着周志勋,心里模糊地想这少年是恨这片土地的,这片土地连同这里的人带给他的只有悲痛与愤怒吧?   没有哪个孩子,会在自己的父母被搓磨之后仍然能够心平气和的,也难怪他之前从不和生产队里的人打交道。   但周伯言,那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却从没有把自己的遭遇怪到别人身上,哪怕正是这些人给了他羞辱难堪。   目光忽闪,李留弟回避了周志勋的愤怒,只是低声问:“那你们是去市里还是县里?要是在县里,以后我去看你啊!啊,那些书我可以去借吧?”   白了李留弟一眼,周志勋哼道:“刚说你知情识趣,怎么连安慰个人都不会?”   “你要人安慰吗?还是要人哄你?”少年的愤怒不是言语就可以抚慰的,而且她也不觉得她有那个本事。   因为李留弟的话,少年掀起眉,似笑非笑地睨了她眼,突然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   李留弟吃痛,想要还手,少年已经跳起身,大笑着跑开。   气个半死,李留弟只能追问问:“是周四来人吗?”   周四呢!如果她真的要那么做,那天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上面来人,不管是大队长还是公社主任有多想息事宁人,不敢把事情闹大了,可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也不敢太徇私,那样子,她提什么要求反倒容易得到满足。   手指蜷起,李留弟咬了咬唇,抄了袖一路小跑,追上了少年,却没有把心事露出半分。   “我说你们说奇不奇,这世上小偷多了是了,可这偷内裤的贼你们见过没?”   才上晌,就有人在街上大声嚷嚷了,李留弟抄着袖,嘴里直吐白气,跟着一起看热闹。   “你们大家伙评评理,我昨个洗好的衣服晾外头,可这裤叉子活生生地丢了两条,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穷成啥样了,连裤叉子都偷……”   丢东西的吴淑苹在二生产队也算是个名人,不为别的,只为她是个寡妇,年岁不大,连三十都不到,年纪青青守了寡,家里只一个小丫头,平常家里有什么重活,难免会拜托到周围的邻居,一来二去,就有些风言风语,说这吴淑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前些年还被拖到公社上挂着破鞋游过街。   这么一来,吴寡妇的名声也臭了,人也就放开了,又泼又辣,什么话什么事儿都敢做,像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什么裤叉子丢了那都是小事一桩。   其实要照后世的话来说,吴寡妇是不是真的作风有问题,根本就没有实锤,可这年头,有没有实锤又怎么样?批斗大会上没个破鞋挨批,那得多没味儿啊!   这会吴寡妇一站在街上嚷嚷,那些女人就撇了嘴,有一个还直接嘻嘻笑道:“还真没听过有贼偷裤叉子的,我看啊,八成是你那裤叉子上有味儿,才招来贼偷吧!”   啥味儿?   “骚味呗!狐狸精能不骚吗?”   埋汰人的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两个小姑娘颤着手:“那个,吴婶,你除了内裤没嗢的丢?”   却是两个女知青,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显是说这话都觉得臊得慌。   吴淑苹却是得着了:“你们是不是也丢了裤叉子?”   被问,那两个女知青脸红透了,却还是点了头。   这下子,二生产队可就热闹了。   眼看到年关,贼多那是正常,那贼不也得偷点东西过个肥年?可这偷女人裤叉子的又是啥贼啊?难道是那传说中的采花贼。   “肯定是臭不要脸的男人啊!啥玩艺啊!说不定是村里的哪个光棍,咋能做出这么恶心人的事儿呢?要是抓着了,肯定打个半死……”   “直接打废了他那第三条腿!”说话的胖妇女捂着嘴乐:“你们说他偷了内裤往怀里一揽,可不冻个好歹的,说不定那玩意儿直接就冻掉了呢!”   躲在一旁的李留弟听得眼都快绿了,果然东北老娘们是啥话都敢说。   不过也有道理,东北冬天,那是地冻天寒,外头可说是滴水成冰,在东北冬天洗衣服是什么样的?洗完衣服,晾在外头,不用一天,就几小时就冻得硬绑绑的,就这么在外头冻个一天一夜,再拿起屋摊在炕头上,自然回软也就算干了。   自然,过个十几二十年,家家户户都烧暖气了,就是直接搭上暖气上,再看不到大冬天衣服在外头绳子冻着的奇观了。   这样在外头晾着的内裤可不是冻成冰,那个老娘们倒也不是胡说的。   摇摇头,李留弟小心地往后撤,趁着没人留意到她,她一步一个坑地往前走。   这年头没有什么门前三包,家家都只扫门前那一块地,就是街上也常常会积着厚厚的雪。   等到李留弟到了夏飞仙家时,半截小腿都粘着雪,夏飞仙听到动静迎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立刻抓了扫炕扫帚过来打扫了雪沫子,这才让李留弟进屋。   虽说不知道李留弟是来干啥,却是直接就道:“脱鞋上炕!” 第九十一章 收留我不   李留弟还没说话,就已经被推到炕上坐。眨巴眨巴眼,看着盯牢她的夏飞仙,李留弟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底还是脱了鞋。   都不用去看,她都知道那双底儿都磨薄的棉鞋里已经湿了,一脱完鞋,她就不好意思地把右脚往左脚藏。   夏飞仙眼一扫,就看到李留弟右脚露出袜子还在不安地转动的大脚趾,嘴角一勾,她也不笑,只是淡淡道:“针线筐桌上呢!”   李留弟差点就当驼鸟把自己埋起来了。   她刚才走道时就感觉到大脚趾穿破那双已经补了又补的袜子,只是没想到夏奶奶会让她脱鞋,闹了个大红脸。   脸红了又红,她也只能当那是假发烧,蹭到炕拿了针线,又扯下已经湿了的袜子,一抬头,正好看到夏飞仙正拿着她的鞋往外掏鞋垫。   “都湿透了,这孩子这天往外头跑啥呀?”夏飞仙嗔怪着,把鞋垫放到炕头烤着,又把那双棉鞋拿去外屋地灶前摆着:“这鞋啥时候的了?还穿……”   话只问了一半,夏飞仙就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别人不知道情况,她还能不知道吗?   这孩子啥时候穿过新裳新鞋?   摇摇头,夏飞仙也不说话,自己拿了根柴禾量了鞋的大小,搁在窗台上又用半块砖坯压上了这才抹身进屋。   李留弟的手快,袜子上的窟窿也补上了,一看到夏飞仙进屋,忙凑到炕边扶了把,又拿了枕头给夏飞仙靠着。   “夏奶奶,是不是你要睡了?我吵着你了?”   夏飞仙一笑:“你夏奶奶又不是蛇还得冬眠,没事儿才眯缝呢,你来了我高兴着呢,咋会嫌吵——啊,对了,我去化个冻梨,前几天我才在公社上买的……”   说着话,夏飞仙就要下炕,却没想到李留弟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腰,竟是整个人都赖在她怀里。   夏飞仙一怔,人都僵住了。   这一两个月,留弟这丫头总来她这屋,不是陪她说说话,就是帮着她干干活儿,都多少年了,她这屋里也终于有了个人气儿,可是像这样抱住她……   口齿微动,夏飞仙眨了眨眼,眼眶不觉有些湿了,却不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李留弟的背。   扑进夏飞仙的怀里,李留弟只觉得眼睛酸酸的,就这么搂着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夏奶奶,要是我能和你一起过——你要不要我?!”   夏飞仙失笑,可看到李留弟抬起头来,一脸认真,不禁收了笑容,轻轻撩开李留弟额前的碎发,她看着这一脸倔强的小姑娘,柔声道:“夏奶奶怎么会不要你呢?我们留弟这么乖……”   得了夏飞仙的话,李留弟的眼睛越发明亮:“夏奶奶,你要是要我,我就是你的女儿!我会对你好,会照顾你,会养你老——真的、真的,我会做最好最好的女儿……”   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突然这样,可听到这几句话,夏飞仙就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傻孩子,那不差着辈份了?”   “不是……我是说真的,我想当你闺女!”抓着夏飞仙的手,李留弟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我不想再在李家呆着……前个儿,铁牛哥媳妇说大爷偷看她洗澡呢!”   夏飞仙面容一正,皱起眉,过了一会儿才冷哼道:“你大爷那就不是个东西!亏得他是个啥也不是的玩意儿,要真是个有本事的,这胜利公社都不够他蹦达的!跟那贪腥的猫似的,谁都想舔一口……”   话说到这儿,她才反应过来不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不怕,那就是个孬种,不怕他!”   李留弟却是盯着夏飞仙,神思有些恍惚:原来李富贵从前也想对夏奶奶下手来着,这还是他婶呢!   咬着唇,李留弟小声道:“我怕——那回大爷抱、抱我……”   夏飞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忽地一下站起身,铁青着脸色,就要往外冲:“那个畜生!我饶不了他……”   李留弟一把抱住夏飞仙的腰,哭道:“我就想离开那儿,让我和你过吧!我求求你了——娘……”   一个“娘”字,让夏飞仙好似受了电击,动都动不了,半晌才回头看着李留弟:“你、你喊我啥?”   “娘——”李留弟毫不犹豫地又叫了声,虽说心里还有点愧,觉得自己有点利用夏飞仙,但除了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做?   温家她回不去,没有介绍信,就是想远走都走不掉,李家那鳄鱼潭她是再不想呆下去了,也只能这样寻求庇护。   李留弟想得妥妥的,唯一一个会可怜她,又会收容她的只有夏飞仙。   和她一样,夏飞仙都是边缘人,没人在意没人疼惜,别人都看她是孤僻的老太太,可只有李留弟知道她有多慈祥。   像夏飞仙这样的人,只要她真心相待,那夏飞仙也一定会对她好。   果然,被李留弟这一声娘打动了心肠,夏飞仙抚着李留弟的面颊,嘴唇颤抖着,一声“乖”脱口而出,眼泪已经先滑了下来。   李留弟也哭起来,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哭了好一会,还是夏飞仙先止住了哭声,抹干了眼泪上了炕去翻炕琴。   “娘,你干啥?”李留弟的声儿还带着鼻音。   夏飞仙回头看她一眼,就乐了:“傻丫头,你以为你叫声娘,娘就能带你回家了?你爸妈那眼睛要不看到大白边,哪儿会放你走?”   看着夏飞仙打开已经有了锈痕的麦乳精盒子,里头是圈好的钱,大小面额都有,却都是理好了用皮套套好了。   这大概是夏飞仙的全部积蓄,不知攒了多久,可这会儿却是毫不犹豫地就拿了出来。   李留弟扑过去按住她的手,瞪大了眼,带着几分火气喊道:“我不让你买我!”   四目相对,夏飞仙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傻丫头,这咋是买呢?这……就是给你爸妈养你这么多年的生活费,只要这样,他们才会肯……”   “不要!”李留弟咬着牙,终于道:“娘,我有法子从李家出来!只要你说你要我和你过就中!” 第九十二章 愿者上钩   小少女撞进怀里,立刻仓惶后退,好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得老远。   李富贵捂着胸口被撞的地方,目光却是不自觉地追着少女的身影。   刚才撞到他的那种柔软,分明就是……   想起前天看到少女穿着她大姐给买的线衣,胸口隆起,已经是个包子形了,李富贵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脸上却仍是那副老实样儿:“弟妹啊,留弟跑那么快干啥?跟个兔子似的……”   正骂骂咧咧的白玉凤抬起头,也没留意李富贵的脸色,直接就抱怨:“还不是大队长家的那个丫头,说让留弟去看小库房——呸,一冬天才给五个工分,连活儿都干不了了,我说不让去吧!你家金库还非得让去,说是队长看得起咱们……他也不想想,那五个工分算啥呀?我让留弟多干点活不就有了……”   “看小仓库?”李富贵眼珠子一转:“就队部后头那个装工具的小仓库?”   “可不是咋的,留弟说了,她给张美丽做寒假作业——死丫头片子,就知道讨好外人,就那五个整工分值得?”   白玉凤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转身往屋里走。   李富贵却是抹了把脸,想了想转身走了。   这大冬天的,队部那边可都是没有人。   只要一想到这儿,李富贵整颗心都热切起来,就好像眼瞅着兔子就在眼前,恨不得一下子就扑过去把那兔子逮着下锅一样。   往年这仓库都不用特意看的,也就是让人隔三差五过来瞅一眼也就是了,毕竟没有烧炉子,谁不怕冷啊!   现在李留弟说守在仓库里看仓库,分明就是为了躲懒。   李富贵肚里暗笑白玉凤没想明白事了,眼睛却是贼亮贼亮的。   蹑手蹑脚穿过队部,他贴着墙根到了小仓库,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话:“你这样也不行啊?就这么个炭盆,不用两天就冻出毛病了。”   脚步一顿,李富贵下意识地紧贴着墙,只听到里头李留弟吸着鼻子小声道:“在这冻着也比回家干活强,这不我还能看看书嘛。”   “手都要冻僵了还能写字?”周志勋呸了声,又道:“明天我可就不过来看你了,明天我家里来客人。”   “知道……”李留弟开始还笑,后头就低拉脑袋了:“你就要搬走了,我就更没朋友了——这小仓库冷清得像鬼屋!”   “大冬天的又不用工具,谁往这来呀?”周志勋让她都说得笑了:“要是害怕就别看了。”   “我不,今年冬天我就在这呆着了……”李留弟倔强得谁都劝不动。   外头的李富贵把两小的对话都听到耳中,呶了下嘴,转身往回走。   他不知道,脚底下无意中扯到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绳子,连在绳子另一端竖起来的一个瓶子“哐铛”一声就倒在地上。   周志勋转过头去,静默片刻才看回李留弟:“你真的要那么做?要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李留弟仰起起,抿紧了唇:“也不会有万一!不能有万一!周志勋,你明天一定得按我说的做——算我求你!”   说到最后一句,少女看似强硬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眼神也显得楚楚可怜。   周志勋沉默了会,终于点头。   色欲熏心,李富贵完全不知道已经落入别人的陷井,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已经支愣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东北冬天没有什么活儿要做,猫冬不干活,一般人家都是吃两顿饭,早上也就起得晚。   这会儿天黑乎乎的,也没什么人起,倒是隔壁屋里传来悉索的声音。   男人的闷哼声,夹杂着女人的低骂抱怨声,又有“啪啪”的脆响,想是李铁牛不耐烦地又给了孙燕两巴掌。   李富贵听得全身兴奋,手不自觉地往下滑,憋着气小心愣愣的,舒坦了一回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天已经亮了,王桂花在灶下做饭,李富贵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溜到门口,听着隔壁院里的动静,倒是对隔壁屋里李铁牛的骂声还有孙燕的哭声视而不见。   打从孙燕嫁进李家,这样的儿事儿常有,开始李富贵还借着安抚儿媳妇的名头,又是哄着孙燕,又是陪着笑脸,还买了两回点心,黏黏忽忽的,可孙燕是什么人,哪是李富贵那么点小恩小惠就能哄住的?   尤其是发生李富贵偷看孙燕洗澡那事儿后,李富贵就更不好近身了。   “臭婊子!”王桂花听着那屋的动静,吐了口浓痰,骂道:“就欠收拾!得让铁牛多打她几回就老实了……”   李富贵“嗯嗯”两声,端了大碴粥吃得“吭吭”直出声儿,等那头院里门一响,立刻就支愣起耳朵。   果然,白玉凤一叠声的骂声里,李留弟快步跑出院去。   王桂花扬声叫:“我说玉凤,你有啥好生气的,那不还五个工分呢嘛!我倒想让我们家铁蛋赚那工分,可臭小子笨不知道讨好人啊!”   “谁稀罕那五个工分啊!”白玉凤一撇嘴,扭身回屋。   李富贵却是立刻放下碗,抹了抹嘴:“那个,我先出去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捡点牛糞……”   “还轮得到你?这队上总共几头牛啊,牛倌都收回去了,你是要上公社那边啊?”   看着李富贵提了柳条筐出门,王桂花追着问了句,却没得到回应,只能讪讪地转回屋。   李富贵哪儿还听得到王桂花说什么,一颗心都激荡着。   一路上根本就没看道上有牛糞没,神经绷得紧紧的,连手都快哆嗦了。   快到队部时,停下脚步掏出卷的旱烟,美美地抽了两口才往后头钻。   小兔子今个儿终于落到她手了。   不像孙燕,那个死丫头就是她毡板上的鱼肉。   前些日子,听老婆子说老二家还有意思让小丫头片子以后嫁拴柱。嫁给那傻子,那傻子知道个啥?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他,也只要他,才能让小丫头尝尝女人的滋味。   舔着嘴唇,李富贵满脸地笑,看到小仓库的门是虚掩着的,更是打从心里乐开了花。   “吱嘎”一声,门开时,李富贵心里还吓了一跳。   小仓库有些暗,只能隐约看到背对着门的桌子前坐了一个少女,身影绰绰…… 第九十三章 流氓罪   徐庆华的车子在派出所还没停稳,坐在后车座的温淑芳已经急着跳下车,跳得太猛一个趔趄差点跌在地上,徐庆华忙伸手想扶一把,温淑芳却已经一瘸一拐地往办公室里冲。   “是不是崴到脚了?”徐庆华皱了皱眉,把车子停稳,跟了上去。   他刚才特意去卫生所接了温淑芳,虽然二生产队的事儿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听说李留弟也涉及其中,徐庆华直接就想到了温淑芳,这才骑了车去接了人才回来。   温淑芳刚下车就崴了脚,可是脚步却没慢半分,几乎是一瘸一拐地冲进了派出所,还没站定,就先喊:“二娣啊?”   李留弟抬起头,看到自家大姐,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直接就跳起身扑进她怀里。   温淑芳身子一歪,还是后头跟进来的徐庆华帮着稳住的。   “你姐刚崴脚了。”温淑芳自己没说,徐庆华却是直接就把事说了。   李留弟这才留意到温淑芳走路的样子不大对,忙扶住她:“姐,你没事吧?”   温淑芳现在哪儿还顾得上自己的脚,一把拉住李留弟,上上下下地一阵打量:“你没事吧?他们又打你了?”   李留弟摇摇头,扭头去看里屋,带着几分胆怯的意思,想往温淑芳怀里钻。   温淑芳皱起眉,这才留意到里面的办公室正有人在说话。   “这绝不是误会!他真的抱我,还说什么馋得慌——恶心死人了……”   一个年轻女孩尖声叫着,另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立刻辩白:“真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有意的,你不是想祸害我,是想祸害李留弟嘛!刚才在仓库里那么多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是不是要喊他们都来说说你说的那恶心人的话?”   温淑芳的脸色一下就白了,抓着李留弟的手紧得让李留弟不觉皱眉。   “他干啥了?干啥了?”温淑芳颤着声问,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得想吐了。   李留弟咬着嘴唇,小声道:“大爷以前也抱过我——我、我好怕……”说着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种打从心底涌上的恐惧和恶心不是假的,徐庆华一看就皱起眉。   轻轻拍了下了温淑芳的手,示意她先放开李留弟,徐庆华小声道:“你们先坐坐,我进去一下。”   进了里屋,看到窝在椅子上的李富贵,徐庆华直接就皱了眉。   像李富贵这种人,一眼看去,是卑微的无害的,可徐庆华很清楚,越是这样看着窝囊的人,在某些时候就越是疯狂。   正在和卢公安录口供的年轻女孩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就和外头的李留弟一样,都鲜嫩得像朵花儿,这个委琐男人怎么就敢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虽说公安办案不太主观用事,可徐庆华几乎是立刻就确定李富贵有罪了。   坐在一旁的是二生产队的张队长,这会儿脸色铁青,一叠声地道:“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畜牲!今天县里来的同志都看到了,真是给咱们公社上抹黑啊!这种畜牲,就不配活着……”   卢公安还安慰人:“张队长,你别急,既然有人证物证,那这事就一定会处理——只是到底没有……”   他轻咳一声,没有说下去,但徐庆华却已经知道了:“这是猥亵妇女,就算是没得手,也得拘留。”   案情太轻,算不上强奸未遂,但如果连拘留都不能,就太便宜李富贵这种人了。   卢公安也点头:“是流氓罪!王主任也说得从严处置。”   李富贵听了脚都软了,外头乱哄哄的闹起来,他一下就听到王桂花的声儿,立刻大叫起来。   徐庆华才站起身,还没迎出去,王桂花已经闯了进来:“这是咋的了?凭啥把我老头子抓起来?这还扣了手拷子?凭啥啊?!”   跟在她身后,是白玉凤、李金库还有李铁牛等人,七嘴八舌的,让派出所办公室乱成了菜市场。   徐庆华皱起眉,探头往外屋看了看,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的妇人正揽着李留弟的肩膀说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妇人转头看过来,虽然大概也有四十来岁了,却能看出年轻时候长得清秀。   目光在旁边正抹眼泪的温淑芳身上打了转,徐庆华眼睛一瞪,大喝一声:“都闭嘴!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这喊啥?”   徐庆华这么一喊,哄闹声倒是突然就静了下去,王桂花看看这年轻的公安,不敢和他正面对上,转向卢公安:“卢公安,我家男人可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再不会做错啥事,你抓他干啥啊?”   卢公安咳嗽一声,还没说话,张队长已经忽地一下跳起来:“王桂花,你家李富贵还老实巴交?他啥时老实过?王主任都说听说他偷看儿媳妇洗澡了!这样的人还能老实?”   王桂花脸色一变,扭头狠狠瞪了眼李铁牛:“看你娶回的那狐狸精!啥话都敢说……”   李铁牛脸色也不好看,王红书为什么那么说?那肯定是得有人和他反应了啊!看来那贱人还和他纠缠在一起呢!   “这都是那小贱人撒谎……”   王桂花话还没说完,张队长已经冷笑:“你儿媳妇撒谎,那我也撒谎呗?大家伙亲眼看到从他身上搜到那些女人被偷的裤叉子啊!老不正经的,今天还想对我闺女下手!要不是我们正好赶到了……”   说到这,张队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原本以为是打架或是怎么着了的李家人这时真是被惊到了。   “咋儿能啊?”王桂花说了这么一句,扭头去看自家男人,等看到他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她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李金库也是急了:“我大哥咋做出这样事儿?队长,美丽没事儿吧?这真是的……我咋摊上这么个禽兽不如的哥,李富贵,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从今天起我和你恩断义绝!”   竟是不问真伪,先就把自己摘出去,生怕因为李富贵而坏了他在张队长心目中的地位。   李富贵缩成一团,只是嘀咕:“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第九十四章 让我走   “你们没听到吗?我爸都说不是有意的了!他就不是那样的人——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李铁牛闷声说着,瞪着张队长,好像他是逼迫穷苦老百姓的恶霸。   张队长真是被气笑了,一旁的张美丽这会儿也尖叫起来:“他可不是有意的了!他想祸害人李留弟来着,留弟、留弟,你过来说,这个畜牲怎么对你的……”   听到这里头还有李留弟的事儿,连李金库都傻住了,白玉凤也是瞪大了眼:“说、说啥呢?啥想祸害留弟?到底咋回事?”   李富贵磕巴着眼睛,除了把自己团得更小,真的没别的想法了。   这要不是在派出所,他立刻就能过去扇李留弟一耳光,敢说他啥坏话,还收拾不死那死丫头啦!   可是这里是派出所,被张美丽质问,被两个公安鄙视,手上还扣着手拷子,李富贵连个屁都不敢放。   被温淑芳和夏飞仙两人扶着,李留弟颤颤微微地进了屋,看了眼李富贵,她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地往温淑芳身后藏。   张美丽大步过去一把拉过人:“李留弟,你别害怕!大胆点,把事情真相说给公安同志听!我爸也在这儿呢!肯定给你作主……”   似乎是感动的,也可能是吓的,李留弟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也不说别的,“扑通”一声就给卢公安他们跪下了。   “救救我吧!求求你们救救我……那个家我真不想再回了!我、我大爷他之前就抱过我,还、还摸、摸……”   后边的话结结巴巴地没说出来,可是她没说出来,别人也都听明白了。   白玉凤气得脸发白,一把扯住李留弟:“死丫头,你之前咋不说呢?”   李留弟一个劲地往外挣手,尖叫道:“别打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别打我啊!铁牛哥,别打我……”   李铁牛被气个半死:“我、我啥时……”   啊,他还真打她了,上回这死丫头刚从县里回来——难道是那个时候……   “爸,难道那时候死丫头跑是你对她干啥了?!”话冲口而出,李铁牛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李留弟号啕大哭:“我被人欺负说了也没人信,没人帮着我,只会打我——我大爷说,现在是他,以后是拴柱……我成了拴柱媳妇以后,还不是他菜板上的肉……”   温淑芳一把把妹子抱进怀里,狠狠瞪着李家一家人:“畜牲!畜牲……”   李富贵半张着嘴,想喊冤却又无从喊起。   他没说过那话呀?可李留弟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的那些——要不然,他曾经当着李留弟的面说过那些话,自己却记不大清楚了?   一时间有些糊涂,李富贵茫然发傻,没有及时反驳,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他认了罪。   李金库脸色铁青,白玉凤却是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扇在李富贵脸上:“你个老不正经的玩意,连侄媳妇都惦记想祸害,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东西啦?”   白玉凤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好,李留弟都没想到白玉凤会打这一巴掌。   也是,白玉凤只知道生气了,全忘了她之前还当着别人的面说过不会把李留弟当成童养媳呢!   白玉凤这一巴掌落下,李留弟直接就扑上前去抱住了卢公安的大腿:“大叔,求求你,救救我吧!别让我再回李家了,你听到了,我就是不让我大爷给祸害了,以后也得让个傻子祸害了……真那样,我还不如现在就死在这儿呢!”   李留弟精得很,徐庆华的大腿不用抱,卢公安和李家认识,上回就偏帮了李家,这会她这么抱着他大腿哭惨,要是卢公安还敢徇私,那才叫精彩了呢!   被李留弟抱着腿哭,卢公安脸都青了:“这是干啥?快起来啊!我们会依法办理的——你起来,啥祸害不祸害的,那都不存在,也没发生……”   “等发生就晚了!”张美丽冷笑,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懵懵懂懂中已经知道一些男女之间的事儿,也会笑嘻嘻地拿嫁人开玩笑,这会儿听到李留弟会被嫁给傻子,自然而然就站出来了:“谁家好好闺女乐意嫁傻子啊?这都啥年代了,还童养媳呀?!”   她这么一嚷嚷,白玉凤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忙去拉扯李留弟:“你起来!谁说啥童养媳的话了?这都乱成啥样儿了,别跟着尽添乱!”   她只顾着拉李留弟了,没留意旁边的温淑芳过来一把扯开她,白玉凤眉毛都坚起来了,回头一看是温淑芳,就干笑了两个同声。   温淑芳狠狠瞪着白玉凤:“白玉凤,你是我妹妹的养母不假,可你想这么毁了我妹妹的一辈子,休想!”   “说啥呢说啥呢?我干啥了就毁了他一辈子了?”   “你干啥了,或是想干啥,这一屋人都听见了!你当大家伙耳聋?”温淑芳气得满脸通红:“我妹说啥也不能回你那家!”   白玉凤眉毛一掀,“哈”的一声:“你说啥,李留弟的户口都是落在我家呢!咋的,你想把她要回去,你一个大姑娘自己能做得了主吗?”   被白玉凤一噎,温淑芳还真不好回答。   咬着唇,她嘴唇哆嗦半天,才道:“我一会就打电话,我娘今个晚上就会来接我妹子回去……”   李留弟目光忽闪,看着态度强硬的温淑芳,鼻子忍不住发酸。   娘会接她回温家,她信!可是回了温家,在那个爹眼皮底下过日子,也不比李家好过多少。   吸着鼻子,李留弟只是哭:“我不回去不回去,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嫁傻子!好啊,你们派出所也不帮我,我去找领导!那些领导呢?不是就在公社上吗?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要是他们也不给我作主,我一头撞死在他们面前。”   李留弟忽地一下跳起身就要往外冲,卢公安让她吓得一把就把人抱住了:“作主作主!派出所就给你作主!小徐啊,快去喊所长,喊王主任!”   刚才所长就吩咐了,县上的领导和上面的领导都在公社呢,要是事情闹大了,公社就啥脸面都没有了,可不能让这小丫头真闹到领导面前去…… 第九十五章 做我闺女吧   把态度一端,卢公安郑重地道:“人民公安为人民,不管是有什么委屈,咱们派出所都能给你作主!小李,坐、坐下!咱们好好说。”   对李留弟这会如同对待成人,连“小李”都叫出来了。   李留弟却是坦然,虽然没坐,却没有因为卢公安的态度而有所胆怯,直接就道:“卢公安,今天这事你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一个畜牲一样惦记着我的大爷,一个已经在心里定下把我嫁给她傻儿子的养母,李家我是绝不会回去的!现在,你要不给我作主,让我离开李家,要不我就去找那些大领导作主……”   说着话,她的身子一扭,就有往外走的意思。   卢公安一拍桌子,直接就道:“好!你不想回李家就不回!咱这就是派出所,调户口啥的是本职工作……”   白玉凤刚还看热闹似的,这会儿听到连调户口的话都出来了,立刻就毛了:“卢公安,你说啥呢?啥调户口,我千辛万苦养大的孩子,就是我家人,能往哪儿去?”   又瞪李留弟:“你当自己是香饽饽啊?我告诉你,你亲爹亲娘不要你,除了我要你之外还哪儿有人要你啊?你啊,就是个没人要的拖累!”   白玉凤说这话出来,卢公安也皱眉,跟着劝:“小李,你看你养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是想走也得有人愿意要你啊!这户口迁移也得有接收的户口不是?这也不是说调就能调的……”   李留弟没吭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卢公安。   卢公安抿了抿唇,目光转开,还想再说话,却突然有人出声道:“我要留弟!小卢啊,我愿意让留弟迁到我的户口上——留弟,你做我闺女吧!”   这人一站出来,一屋子的人都转头看她了。   白玉凤愣了半秒,一下就火了:“二婶,你干啥呀?之前说是跟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这才没拦着,咋的,你这是帮忙?还是来拆台的?”   被白玉凤直接怼上,夏飞仙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老二媳妇,话要看怎么说。你刚才说的留弟没人要,二婶可是不能同意——咋没人要呢?我们留弟又乖又懂事还能干,这样的好闺女,我盼都盼不来,你们啊,咋就忍心糟贱呢?”   白玉凤脸涨得通红,想要辩解,夏飞仙却没给她机会,直接又道:“你打留弟啥的那些就都不说了,就是干活,咱农村头也没哪个是一点活都不干的。可你不能不把留弟当人看啊!就是个小猫小狗,养个十几年那也得有感情了,你咋能这么狠心呢?别的不说,留弟小的时候,要不是我正好赶上,留弟早就让猪给啃没了,就现在,她脑壳上都说不定还有疤呢!”   “二婶,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那都啥年月的事儿了?又不是故意的……”   “啊,不是故意的,那杀人的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也没见不故意就能让死人活过来——”夏飞仙眼一歪,冷笑:“就算是那事儿过去了,我不提,可眼磨前这事儿呢?留弟好好一个姑娘家凭啥就要嫁你家拴柱啊?”   说着话,夏飞仙嘴角一撇,十足的不屑。   白玉凤一下就毛了:“我家拴柱咋了,不就脑袋瓜笨点嘛,好手好脚的,长得也壮实,咋了的?”   “咋的了?你不知道咋的了?”夏飞仙冷笑一声:“按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该这么说话,可你家拴柱那只是脑袋笨点的事儿吗?啊,也不说这个,单只说你想把养女变童养媳这事儿,这都是啥年月了?别说人老温家不会答应,就是咱老李家也没这么不讲究的人啊!这要是你二叔还活着,听到这事儿,金库,你觉得你二叔会不会饶了你们?”   李金库脸色阴沉沉的,低着头,硬是没开口。   白玉凤却是尖声嚷:“二叔可早就不在了!二婶,你也就当着我们面还打着二叔的招牌吧!话说难听点,二叔死了,你又没给李家生个一男半女的,又是那么个出身,也好意思还在我们面前充大……”   “你说啥?”夏飞仙的脸冷下来,定定地看着白玉凤,沉声道:“你再说一次!我寻思着,李二在地底下肯定想听清你说的是啥……”   白玉凤一张嘴,就又要开口说话,却不想李金库在后头一把扯住她,闷声道:“二婶,你别和玉凤一般见识,她就是急了……”   说完,又恨恨瞪了眼白玉凤:“老娘们家家的,尽知道胡咧咧……”   白玉凤掀眉毛不服,那头张队长却是笑道:“婶子,李二叔是啥样人我们队上都知道,要说他在土地改革那会儿可真是没少做工作,要不是他老人家去得早,别说咱二生产队的队长,就是公社主任也做得了,我们这些小辈的可都记着他老人家的事儿呢!就是金库,当年也没少受李二叔的好,要不他这做帐的本事哪学得着啊!”   李金库呵呵笑两声,虽然有些干巴巴的,却还是道:“我二叔的恩情我自然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别看夏飞仙这些年过得不是太好,可要说当年李二叔活着时在胜利公社那也是个风云人物,要是夏飞仙真厚了脸皮去求当年那些受过恩惠的人,也不是求不着的。   白玉凤气哼哼的,夏飞仙却不再去看她,而是沉声道:“小卢,别的都不用说了,你也说迁户口是派出所的本职工作,今个就把事儿办了。”   “凭啥呀?”白玉凤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二婶,你也太精了,我把闺女养大了,眼看就能嫁人了,你这突然插一脚,想着借机会捞彩礼钱,是把谁都当傻子啊!”   夏飞仙眼一扫,冷笑道:“你想得可是够早的,留弟才多大?还彩礼钱?我今个把话耽这儿,留弟做我的闺女,以后出嫁,男方家出的彩礼钱我夏飞仙一分不留,全给留弟带过门去!咋的,我这么说你还怀疑我想贪彩礼钱不?” 第九十六章 过户   眨巴眨巴眼,白玉凤说不下去了,却是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干嚎:“我的天啊!我不活了!这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都有人抢,还有没有王法了……凭啥呀?这世道咋就这样了呢?”   卢公安揉了揉太阳穴,也是苦恼,偏生李留弟却又逼上了:“卢公安,你不是办手续吗?现在就办呗!你看,我娘愿意让我迁进她户口,我也有地方落脚,还有啥难办的呢?”   咳了声,卢公安的目光却是越过李留弟往外看,不想着立刻就顺了李留弟的意思,反倒是想拖延时间。   李留弟顺着他的目光看看,忽然就笑了。   笑容还没收,外屋就响起脚步声,却是徐庆华陪着所长回来了,跟着的还是有个周志勋。   旁人都没开口呢,周志勋直接就先说话了:“哟,事儿还没办完啊?我那几个叔叔还说过来派出所看看呢?我说卢哥,你这办事效律也不行啊,我看今天派出所这地他们是不能来视察了。”   李留弟头一歪,叫道:“领导们都在哪儿呢?”   与此同时,是派出所的胖所长的尖声:“老卢,咋这么点小事还没办没?”   眼一转,手一指,胖所长直接就喊:“那个谁,直接就先关到拘留室去,回头送到县里,猥亵妇女,不关个十天半月吃点苦头哪儿能行?”   “你们这又是咋回事?”一看胖所长转到李留弟他们这泼人了,卢公安忙上前小声解释,尤其是重点说明李留弟要去领导们面前告状。   胖所长皱起眉,看着李留弟显然是有些不满,可是却没把不满说出来,反倒沉声问:“户口都带了吗?”   这就是要帮着办手续了!   白玉凤“哇”的一声,拍着大腿嚎:“没王法了,派出所欺负人,强抢我养大的闺女啊!”   “闭嘴!”胖所长一声吼,霸气十足。   也是,在公社当了小十年的所长,在县里领导面前不算啥,可在公社里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你这个养女,当初收养的时候办过什么手续啊?”   被这么一问,白玉凤眨巴眨巴眼,只能摇头。   收养李留弟时正是自然灾害当过的时候,那会儿家家户户都有没活下来的孩子,城壕沟里野甸子里经常就有死小孩,收养这种事那时候更是没有什么规章制度,要是从孤儿院里抱回来的可能还有个啥手续,像李留弟这样的哪儿有啥手续啊?   一看白玉凤摇头,胖所长的脸色更严肃了,板着脸沉声道:“没手续就不算你的养女!还有,我听说你想让养女做你家童养媳?这是什么年代了?还搞这样的事,你这是妨碍婚姻自由知道不?”   白玉凤听得脸都要青了,却道:“那、那我就白养了?为了她我这些年花了多少年?不中,想带走给我钱!”   她话音才落,胖所长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敢要钱?你这是买卖人口,是大罪,要坐牢的!”   “我、我咋就买卖人口了?”白玉凤又气又吓,只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那头胖所长却根本不理他:“没带户口就明天补,直接就先把迁户手续出了,该咋的就咋的,都在派出所呆着干啥?要是不想走,都关拘留室里去!手拷子呢?”   他这么一喊,李金库立刻就过来扯白玉凤了:“走走,我们这就走……”   王桂花和李铁牛是不想走,眼看着徐庆华一把拉起李富贵往里带,李铁牛忙跟上几步:“所长,我爸他……”   王桂花这会也反应过来了,扯着胖所长求:“所长啊,我男人那他也没咋地啊!”   胖所长一把甩开王桂花,眼皮一掀,冷笑道:“还没咋地?他还想咋地?他要是真咋地了,就不是进拘留室了,直接就送县里立刻判大刑蹲大牢——啊,正好改劳农场离得就近,方便你们去探监了。”   胖所长这话是半点脸面都没留,王桂花和李铁牛都是脸色铁青,可谁都不敢说啥,耽外头耍泼发蛮都行,可是在派出所里,谁惯着你那事儿啊?   李铁牛就低了头,小声说好话,胖所长眼一翻:“我说你爸一大把年纪了,还整这个花花肠子,也是还真会选时候,这可是被县里领导亲眼看到的罪行,要是不关起来怎么能和上面交待?得得得,你也别说什么乡亲同志的话了,做错了就得认罚!你爸呀,也正好在里并没有好好想想,这人是得咋做。”   快刀斩快麻似的,胖所长一回来就把李富贵拘进拘留室了,又把李留弟迁户口的事儿敲定了,又瞪着眼看他们:“还不走!想咋的?是觉得外头冷想进拘留室暖和暖和?”   白玉凤再不甘心,这会儿也不敢出声了。   李留弟却是眨着眼看胖所长:“所长大叔,谢谢你。”先躹了一躬,李留弟才又道:“俗话都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就再帮我一次呗!我想回去取点东西,可是……”   她没接着说下去,可是别人都明白她那意思了。   想回李家取东西,白玉凤那性子怎么肯答应?说不定还把人强扣在李家呢!   大手一挥,胖所长沉声道:“小徐,你跟着跑一趟——盯牢了,可不能让这丫头往领导跟前凑……”   说到底还是怕李留弟又是告状惹出事来。   那头夏飞仙一再确认户口已经放好了,只要明个儿拿她的户口来补登一下就成,总算松了口气,回过头揽了李留弟:“娘跟你一起去,看谁敢拦着!”   李留弟就笑眯了眼,脆生生地答应,又叫“娘。”   温淑芳看着妹子脸上的笑,又看夏飞仙,脑子有些不够转的感觉。   怎么这么会功夫,就又冒出来个娘?   这事,好像有点奇怪啊!张了张嘴,她想说让李留弟跟着她回县里,看着李留弟脸上的笑,又觉得她一旦张了这个嘴,妹子可能就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一时间有些迟疑。   徐庆华抬手整了整大盖帽,跟上,小声道:“要不要一起去李家?”   温淑芳恍然,忙点头,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妹子能离开李家是件好事,这时候她自然得去给二娣撑个腰。 第九十七章 我的东西爱咋的咋的   一路上白玉凤都是气哼哼的,凡是憋过来的眼神不是怨就是恨,只是碍着徐庆华还跟在身边呢,只能生生把那股子怨气咽了回去。   王桂花一直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几次都差点跌在雪坷里,要不是李铁牛扶着,早就走不动了。   “妈,你也别太着急,那个啥,回去我让孙燕打听打听,说不定能让爹早几天回来……”   “那个老不正经的……”王桂花的声音显得尖利,但只是骂了一声,她就收了声。   要只是她自己,她撕了李富贵的心都有了,可是再怎么着,那个老东西也是孩子的亲爸,她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认了这事儿,不能让孩子们觉得丢人……   咬着牙,王桂花突然甩开李铁牛的牛,跌跌撞撞地扑上前去,伸手去扯李留弟:“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都是你坑你大爷的!是你这死丫头……”   李留弟听到身后脚步声时就有了防备,王桂花一扑过来,她立刻闪身躲开,根本就没让王桂花得手。   在李留弟身边的夏飞仙更是顺手一推,把王桂花推倒在地:“你发啥疯啊?自己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像他那样的畜牲早就该蹲大牢了!”   倒在雪地里,王桂花顺手抓了团雪狠狠砸出去,只是没捏实了,没砸到夏飞仙就无力地落在地上。   “你个不要脸的!现在装得像个人似的,谁不知道你是从那脏地方出来的!啊……姓夏的,怪不得你要这死丫头当你闺女呢!敢情你是看她和你一样,就是长了张勾人的脸,狐狸精似的会勾搭男人是吧?这回可好了,你把那脏地方的手段教了她,娘俩一起勾搭男人……”   夏飞仙面色铁青,还没有反驳,温淑芳已经一下窜了过来:“你说啥呢?啥勾搭男人?啥狐狸精!王桂花,好歹我们二娣也叫你一声大娘,你咋能这么毒!我们温家把孩子交到你们手上,可不是让你们作贱的!二娣才多大,实岁才十三,啥都不知道呢,咋就成了你嘴里的狐狸精了?这些话要是让别人听了,会怎么看我家二娣?白长这么大岁数了啊你……”   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温淑芳满脸通红,一双眼和要冒火似的。   王桂花又气又恨,可对上温淑芳的怒眼,竟是只能讪讪道:“你家妹子多精多坏你不是不知道啊?还包糖饺子害我呢!咋就不能害她大爷?我、我家男人就不是那样人……”   温淑芳冷笑:“那天我去李家可是都听得真楚的,你家儿媳妇说啥了不是我一人听到的!哼,要是我,臊得臊死了,可不敢把这丢人现眼的事儿往这大街上来嚷嚷……”   “你说啥呢你?”李铁牛这会儿插进来,伸手就去推温淑芳,只是他手一伸,推上的却不是温淑芳。   徐庆华身子一斜,站在温淑芳身前,李铁牛这一下就推在了他胸口上。   眼微微眯了下,徐庆华也不骂人,只是淡淡道:“你是要打架?要不要我先送你回所里?”   言下之意,打架斗殴,直接先拘留了再说。   李铁牛咽了下口水,脖子一拧,连话都没敢应。   要说李铁牛身高力壮,在二生产队那是出了名的壮小伙,可是和徐庆华比,个头却是矮了一点,而且不只是个头上,从气势上来说,就被徐庆华压得死死的。   徐庆华那是什么人?从前的兵王,战斗英雄,现在就是做了公安,也是气势逼人,李铁牛在徐庆华面前那是连半点动手的心思都兴不起。   不敢动手,也就只能忍了气扶着王桂花大步往前走,可能是心里有气,大步流星的,连王桂花被他拖得脚步趔趄都顾不上了。   等到到了李家门口时,李铁牛和王桂花早就进了屋,隐约的听到李铁牛正在打骂孙燕的声音。   徐庆华皱了皱眉,似乎是想管,但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下了。   这年头,两口子打架的事儿不好管,有时候你管了反倒还落了一身埋怨,就是徐庆华这样正义感十足的人,都在这个事儿上觉得不好插手了。   李留弟心里有些别扭。这就是家暴!可偏偏她这小身板还有这身份,根本就管不了,更何况今天她要敢插手,李铁牛十有八九就得冲着她来,想想李铁牛那大巴掌扇在身上多疼,李留弟缩了缩脑袋。   “姐,以后你可不能嫁这样爱动手的男人。”拉了把温淑芳,李留弟小声说。   温淑芳一下就乐了,轻轻抚了抚李留弟的头:“姐又不是根木头,就让人随便打?”   闻言,李留弟满意地点点头,大步往里屋走。   白玉凤比她们快了几步进屋,这会儿正在呵斥孩子:“都瞎祸害啥呢?玉华,快着点,把你那书包倒出来,那都是人李留弟的,快还人家……”   听到人进屋的声儿,白玉凤回过头,拿眼剜了下李留弟:“你那衣服包都在那儿呢,自己快点收拾!我们家大方,你穿过的我们也不让你留下。”   李留弟笑笑,先去书桌底下拖出了书包,早就收拾妥的,也不用再收拾。   先把书包让温淑芳拿着了,她才上炕,从炕琴里拖出一床被子,一看她拿那新被子,李金库就立刻皱眉头。   这床新被子,打入冬了就是他在盖,要说新絮的新棉花那就是暖和。李留弟要拿,他真有点舍不得,可是这会李留弟带着公安来家的,他咋好意思开口留?   也不在乎被子弄脏了,李留弟把被子叠板正的,又抬头看李玉华:“脱——”   李玉华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怔怔地看着李留弟,小心翼翼地问:“脱啥呀?姐。”   “棉裤棉袄……”李留弟笑笑:“我不在乎你穿过,但那是我娘给我做的,我得带走。”   眨眨眼,李玉华没动,只是看向白玉凤:“妈……”   白玉凤冷笑一声:“留弟,这些年我给你做的衣服也不少啊,一套衣服你也好意思抢?”   眉毛一掀,李留弟连声都没出,手一伸,从炕桌下扯出针线筐,直接就操起剪刀扯住了李玉华。   李玉华吓得尖声叫,白玉凤也往炕上扑,却是没拦住李留弟一把扯开李玉华身上的花棉袄,一剪子下去就把棉裤的背带剪断了。 第九十八章 我的家   李留弟凶神恶煞似的模样直接把李玉华吓哭了,白玉凤伸手想抢剪子又有点不敢:“你、你要干啥?”   眯眼笑笑,李留弟脆生生地道:“别乱动,仔细碰着了……”   李玉华果然不敢乱扭身子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眼泪珠子坠在脸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李留弟。   李留弟却不看她,直接把棉裤上的背带剪掉,把剪子一甩,伸手就拽。   李玉华有心反抗,却又不敢,就那么着被脱得只剩了里头的线衣线裤,又羞又臊地直往炕里钻。   白玉凤脸气得泛青,咬着牙恨恨地瞪着李留弟。   李留弟却像是看不着似淡淡道:“我娘做给我的,我自然要带走!”   “带走带走……”顺手抓了一旁的花书包甩到李留弟身上,白玉凤尖声骂道:“你身上穿的那都是我家的,你咋不说脱下来呢?”   李留弟一笑,站起身,还真就开始解扣子。   白玉凤看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夏飞仙已经恼了:“哪儿有这么事儿的?白玉凤,你是真狠啊,大冷天的就这么让孩子光着出门?”   “我、我……”白玉凤张口结舌,看着李留弟脱了棉袄棉裤一方面觉得痛快一方面又觉得难堪。   就连李金库都觉得脸上挂不住了:“留弟,你这是干啥?你妈就和你开个玩笑。”   李留弟却没住手,一直把那身棉袄棉裤脱完了,才停手,挺着身昂着头:“这线衣线裤是我姐新给我买的!你不要吧!白姨——啊,不对,二嫂。”   这是直接就按着夏飞仙的辈分来叫了,白玉凤脸涨得通红,恨得忍不住去摸扫炕条帚:“死丫头,你还真敢叫,你……”   条帚都举起来了,李留弟也没有躲的意思,可白玉凤却到底下不了手了。   咬了咬唇,看着李留弟冷冰冰的眼神,再看炕下瞪她的几人,白玉凤突然一条帚打在自己腿上,大声嚎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竟养出这么个小畜牲……”   李留弟哼哼两声,根本就不理会白玉凤,跳下炕,汲拉了鞋,抱着棉袄棉裤就往外走,竟是半分钟都不想留。   夏飞仙忙追出去,从李留弟手里扯了棉袄往她身上搭,温淑芳也抱着被子追上,又是想把被子裹她身上又是想围在她腰上的。   三个人拖拖拉拉的,反倒走不快了,还是李留弟低笑了声,说没事,就那么套了棉袄,欢叫着往前跑去。   “这孩子……”夏飞仙又笑又嗔,快步跟上。   温淑芳迟疑了下,也还是小跑追上去,身后徐庆华想了想,没有转身走,也跟了上去。   心里不放心李留弟,温淑芳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夏飞仙,想起王桂花骂的那些话,更是忐忑。   夏飞仙也察觉出温淑芳的眼色了,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只是进了屋却没时间先说那些,夏飞仙一进屋就呵斥李留弟让她上炕,又捅开了灶坑,多添了两条木绊子,这才招呼温淑芳和徐庆华坐。   李留弟笑眯眯的,熟门熟路地去倒了温水过来:“姐,喝水!徐公安,今天还要多谢你,要不然我也没那么痛快就把我娘给我的东西拿回来……”   嘟了嘟嘴,她小声嘀咕:“就是脏了,得拆了重洗……”   夏飞仙进屋:“快炕上猫着去!”爬炕上从炕琴里扯了被子把李留弟围上,又从炕桌底下扯出针线筐,先把棉裤扯过来把断了的背带又缝上。   “你这丫头也是的,咋那么大气性,动啥剪子?这还得再缝……”   被训了,李留弟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靠在夏飞仙身上,夏飞仙推了她把:“小心扎着你……”见推不开也就那样了,只是下针的时候就更仔细两分。   温淑芳坐在旁边看着,目光忽闪,心里把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到夏飞仙把背带缝上了也没好意思开那口。   夏飞仙却是知道温淑芳想说什么,棉裤背带一缝好,就让李留弟穿上,又去炕琴翻了一个包袱皮出来,竟是直接把刚拿回来的被子包上了。   等包好了,这才摸摸扭头看她的李留弟,笑道:“现在户口也迁出来了,你妈也不好再闹腾,正好你姐在这儿,一会儿你就跟着回县里吧!”   又转过头笑看着温淑芳:“看看能不能请个假吧!”   温淑芳下乡支援得留半个月,这还没到日子呢,想回县里就得请假。   要说温淑芳之前真是打的这个主意,虽说看着这个夏姨对二娣好,可她并不想让二娣留在这家。   一是觉得自己妹子还是回家好,二来却是顾及到夏飞仙出身不好,到时候可能会因为夏飞仙坏了李留弟的名声。   只是她刚才看着两人相处,倒不好意思直接开这个口,没想到夏飞仙自己倒提出来了,一听这话温淑芳真是松了口气。   “夏姨,您对二娣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了,要不是您,怕是今天这事也不能成,我谢谢您,我们全家人都谢谢您……”   “谢啥?”抢着答话的是李留弟,声有点尖,还怪怪的:“我娘为我做的事她心甘情愿,不用姐你谢。”   说完这话,她又转头瞪夏飞仙:“娘,你是不想要我了还是咋的?”   夏飞仙被她质问得反倒笑了,摸了摸李留弟的头发,她柔声道:“娘咋会不想要你?傻丫头啊!县里不比咱屯子强多了?”   “谁说的?我就觉得你这屋里好,别的地方我呆着还不自在呢!”   李留弟眉毛一掀,硬是搂住夏飞仙不撒手:“我都叫娘了,这就是我家,你说啥我也不会走。”   夏飞仙口齿微动,眼泪都快下来了,只能说得更直白点:“跟着娘,怕你要挨骂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心地善良,为人宽容,像王桂花那样瞧不起她的出身,还要把那脏水往孩子身上泼的肯定还会有。夏飞仙是真不想让自己拖累到了留弟这孩子。   “挨骂?”李留弟却是冷哼一声:“这些年我挨的骂还少吗?再说了,他们骂人的那是心肠坏,也不怕自己烂了舌头!我凭啥要因为他们那些黑心肠的人生气上火?娘,我不怕被人骂,谁骂我就让谁从舌头烂到肠子里!” 第九十九章 你是我娘   被李留弟放的狠话逗乐了,夏飞仙摸摸她的头,想说什么,李留弟已经强硬地道:“你是我娘——我那声娘可不是白叫的!不要我——休想!”   心里再愁苦,夏飞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夏飞仙也不再劝李留弟,只是抬头看向温淑芳,顺着她的目光,李留弟也看过去了。   被两母女一盯,温淑芳也有点难堪,却是放柔了声音:“二娣,咱娘也想你呢!”   李留弟板着脸,却不像平常那么软和,只是沉声道:“娘想我可咋没来胜利抢我回家呢?”   她不是不知道亲娘姜婉如心里是疼她的,可是姜婉如的性子太软,在温家是当不起家,倔不过温文清的。   现在她要是心软跟着温淑芳回了县里,她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一开始娘和大姐自然是怜惜她,对她千好万好,可日子长了总会有磨擦,或是她和那个爹,或是和那几个兄弟姐妹,这么怜惜早晚会被磨没。   再一个,李留弟也打算得清楚,她留在夏飞仙身边,就娘俩,人口简单,她想怎么生活都可以,可是回了温家,一大家子,她要是有点出格的地方都会被盯牢,倒像是进了鸟笼子,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会李留弟打定了主意,甭管温淑芳说什么,她都不会跟着回县里的。   被李留弟一怼,温淑芳脸上就有些发烫:“你、你还是怨咱爹娘?”抿了抿唇,温淑芳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二娣,姐知道你的意思了,那——你先歇着吧……”   声音已经有些沙哑,温淑芳勉强和夏飞仙打了声招呼,就告辞了,等出了门,就捂住了脸。   徐庆华刚在夏家一句话都没说,他们姐妹之间的事儿他一个外人不好掺和。   可是这会跟着温淑芳出来看着她捂住脸,痛哭失声却又想要憋住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异样。   这些天他也算和温淑芳打了几次照面,虽然交往不深,但他知道这是个外面温表内心坚韧的女同志,这样失声痛哭到不能自己的地步,肯定心底已经难过到极点了。   往前又近了两步,徐庆华想安言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说徐庆华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是看到女人哭却总是有点发怵,要是那些装模作样的假哭他还能冷下脸来,但像温淑芳这样,他真的有些无措。   站在旁边半晌,徐庆华都没憋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从口袋里掏了手帕,默默地递了过去。   被徐庆华碰了下,温淑芳抬起头,神情有些恍惚,脸上的泪珠还没干,脸都已经让风埽红了。   徐庆华低咏一声,没说话,只是把手又往前递了递。   温淑芳这才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帕子,擦了擦脸,强忍着泪意,小声道:“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说着话,声儿还是颤的。   徐庆华就柔声安慰:“李留弟现在还小,体会不到你的苦心,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感激地看了眼徐庆华,温淑芳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不怪二娣,她就是怨也是应该的——只是……”   低垂下头,温淑芳又擦了擦泪,小声道:“我娘也是个命苦的,要是她自己,绝不想把二娣送人养的,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声音低低的,温淑芳想起从前的事儿,也是心酸。   前些年,比现在的卫生条件还差,生孩子成活率更低。姜婉如在温淑芳之后,一连生了两个孩子都没有站下,后来生了个儿子取名银河,又乖巧又聪明,可谁想到三岁上竟得了痢疾就那么去了。   又过了一年多,姜婉如才得了龙凤胎,可那时候正好是饥荒后,家家吃得都不大好,姜婉如的奶水不足,只能养一个,那会奶粉又是个稀罕物,根本就买不到。   温文清眼看着儿子吃不足奶,瘦得跟只猫儿似的,就立刻决定要送一个孩子出去给人养,送人的不用想那肯定是女孩了,二娣就这么着被送人了。   “我娘也拦来着,可是拦不住啊!二娣被送走时我娘哭了好几场,眼睛都快坏了,现在看东西都总是模糊……后来家境好了,我娘也想把二娣找回来的,可是我爸说他已经答应人家一辈子都不往回认了,谁要去找,就是打他的脸。”   声音一顿,温淑芳转头看看徐庆华,有些不好意思:“也真是的,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太丢人了……”   手抬了下,想还手帕,但却又临时收了手,温淑芳低声道:“手帕我拿回去洗了再还你——谢谢你啊,徐公安。”   徐庆华没有应声,却在温淑芳把手缩回时沉声道:“叫我徐庆华就行。”   “那多不礼貌……”温淑芳还在笑,徐庆华却是直接说道:“觉得不礼貌就叫庆华好了。”   温淑芳一怔,抬眼看着徐庆华,眼底有几分惊讶,徐庆华并没有回避温淑芳的目光,而是那样坦然地回望着她。   四目相对,温淑芳的脸上就慢慢红了,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忙避开目光,捂着脸干笑道:“天太冷了,脸都冻红了……”却是急急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徐庆华低了头,微微一笑,却是大步跟上,始终都在温淑芳身后半步之遥。   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李留弟高兴得要疯,晚上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等到第二天听到外屋地里有响动,才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眨巴眨巴眼,她才回过味来,忙起身下炕,才到外屋地就让夏飞仙拦了:“不用你帮手,再躺会儿,一会就能吃了……下着雪呢,起来又没啥事。”   可不真是下着雪嘛,掀开棉帘子,门玻璃上冻着厚厚的一层冰,李留弟趴在窗户上哈了半天的汽儿,只见得一片白茫茫。   再没有比现在更享福的了,一早起来啥也不看,就等着吃现成的。   掀了窗户上的棉帘子,借着外头的雪光吃饭,嘴里的小米粥稀溜溜的滑,煮鸡蛋更是香得要咬着舌头。   “娘,大扫帚在仓房吧?一会雪停了我扫雪。”   “不用你……”夏飞仙才说了一句,李留弟就扬起眉道:“娘,咱家我可是壮劳动,啥不用我的?我又不是客?”   “还壮劳力?”夏飞仙看着李留弟一下就乐了,才要说话,却忽然支起了身看向窗户:“这是——来客了?” 第一百章 两个娘   像这样的雪天,生产队一般人家都不会出门上哪家窜门,不说猫冬时节这会都不一定能起呢,就是起了谁也不愿意淌那大雪坷子去窜门啊。   可李留弟转头看出去,夏家门前可不真是来了人,隔着稀疏的木栅栏,能看到那是两个个子不高的人,大雪纷飞,又带着帽子,连脸都看得不大清楚,而且也不知背着什么,大包小包的,看着笨重,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门口。   没有出声,李留弟却是慢慢直起身来,然后猛地跳下地,连棉袄都没穿就推门跑了出去。   夏飞仙也赶忙下地,追出门,正好看到李留弟打开门,声音在风雪中显出几分尖利:“娘——”   风雪里,走在头里的雪人抬起头,连眼睫毛上都蒙着一层冰霜,可看到李留弟却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咋没穿大衣就跑出来了?快回去、快回去……”   李留弟吸了下鼻子,也不吭声上前接过姜婉如背在背上的大包袱,包袱一入手身子就是一沉,差点都没拎住。   “姐……”扭头看温淑芳,李留弟有点埋怨。   温淑芳笑笑,没吭声。   这时候夏飞仙也迎过来了,什么话都没问,直接就先让客:“快屋里头坐,这大冷天的……”   四目相对,两个母亲在风雪里似乎都在彼此审视对方,但其实也不过就是目光一对的功夫,等到真的在屋里坐定了才真的仔细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这大冷天的,都炕里坐——炕头暖和——我再添把火……”夏飞仙笑着抹身到外屋地,一看李留弟跟出来,忙推她:“你先进屋,我添把火就进……”   话是这么说,却是抹身去找鸡蛋筐。   李留弟一看就知道夏飞仙这是还要煮糖水鸡蛋,就拉了下夏飞仙的衣摆:“娘,你进屋——你是长辈!我来做……”   “你这孩子……”夏飞仙低叹,只是一句话却是明白了李留弟的心思,只能先进了屋。   看姜婉如和温淑芳还是坐在炕沿,就热情地招呼:“大妹子,快炕里坐——都到家了还客气啥?把鞋脱了也暖和暖和脚……”   夏飞仙再热情,姜婉如也不是那不知深沉的人,只是笑却仍是坐在炕沿上,夏飞仙也不好再多让,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姜婉如,忽然道:“我就说这两姑娘都长得这么好看是像谁呢?原来是像大妹子你……”   一句话又夸又捧,倒让姜婉如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昨个儿晚上淑芳回家,我就寻思着过来,只是这心里头到底忐忑,可现在见着大姐,又觉得心里豁亮了。”   姜婉如低了低头,静默片刻才又抬起头来:“大姐,你放心,我今个儿来不是做那恶客的——我也没那脸……”   “这是咋说的呢?”夏飞仙就劝:“大妹子,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说啥恶不恶的……”   姜婉如抿着嘴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到端着碗进屋的李留弟,眼神更柔和了几分。   “娘……”李留弟抬头,出声,才叫了一声,就听到“唉”的两声,她一怔,眉毛掀了掀。   同时答应出声的两人四目相对,倒都笑了,夏飞仙招呼:“大妹子,快喝点热乎的。”   一句话把刚才的尴尬先掩了过去。   姜婉如捧着碗,抿了一口,就没有再喝了,抬起头来,眼底有些水意:“大姐,要说吧,我都没脸来。可想来想去,还是来了……”转身把背来的大包袱拖过来,姜婉如打开包袱,一样一样往出捡:“这都是我给二娣准备的,她以后在大姐你这儿肯定得不少麻烦你……”   李留弟也没上炕,站在炕边上看着姜婉如掏东西,那包袱里装的不少东西,有衣裳、书包、文具、鞋、新饭盒啥的,要是再添上锅,可就居家过日子都够了。   夏飞仙就伸手拦:“大妹子,你这是干啥呀?留弟在这儿,我也把她当闺女,真不用你拿这些东西……”   反手抓住夏飞仙的手,姜婉如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大姐,你就让我尽点心吧!我知道这些都不算啥,可除了这儿我不知道还能做点啥……”   抹着眼泪,姜婉如也不掩饰:“二娣碰上这样的事儿,那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做好,要说,我就该腆着脸来把孩子带回去,可是我寻思了半夜,实在是没有那脸……”   看了眼李留弟,姜婉如咬着唇:“孩子最苦的时候,我都没在她身边,没帮她啥忙,现在她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碰上大姐这样的娘,我哪儿能那么大脸,说带走就带走呢?”   就因为没那脸,她只能一大早就打包了东西赶到胜利公社来:“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一点心意。”   夏飞仙就点了点头,那意思她明白。   说真的,看到姜婉如时,她是真的怕这是来和她抢孩子的,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放心了。   握着姜婉如的手,夏飞仙温言道:“大妹子,咱们都是女人。我没那福气,没个一子半女的,你只当是可怜了我,把孩子均给我一个……”   “大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啥可怜不可怜均不均的,要不是你帮着二娣……”顿了顿,姜婉如低声道:“你是二娣自己选的娘啊!”   只是一句话,姜婉如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虽然生了二娣,可是却只尽了几天做母亲的职责,怎么还能有脸去怪女儿不想回家呢?打接到大闺女的电话,知道二娣不想回家时,这些话就一直在心里盘旋着,烧灼着她的心。   夏飞仙也是历过事的人,如何看不出姜婉如难过,反手握住她的手,夏飞仙温言道:“别这么说,要不是你生了她,这世上哪儿有她啊?这就是最大的恩——大妹子,是留弟占便宜,一下就有两个娘呢!”   目光忽闪,姜婉如看看夏飞仙,嘴唇颤动,却到底只是笑笑没说出话来。   夏飞仙也笑:“咱们啊,以后就当亲戚似的常来常往,你来看留弟或是留弟看你,在你那住啥的,我是半点意见都没有——真的,有你这个亲娘疼她,我开心还还不及呢?”   看得出夏飞仙是认真的,姜婉如的目光就更温和了几分,张了张嘴刚要说两句,李留弟已经突然扑上前来,就跪在炕沿上,张开双臂一手搂一个,大声地叫:“都是我娘——我有两个娘!”   一句话,姜婉如是真说不出别的话了,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眼光里,看到对面的夏飞仙也在温柔的笑。 第一百零一章 说理   夏飞仙不是那小气的人,都说了就和亲戚一样处,就算是家里口粮少,也硬要留姜婉如吃饭。   姜婉如一开始还推拒,后来也就应了,只是却没坐炕上当客,而是和夏飞仙一起在灶下摘菜做饭。   大冬天的,也没有多少好东西,灶上焖了高粱米饭,这头剁了大白菜,又从外头的大缸里捡了冻豆腐出来。   大白菜炖豆腐、粉条,快要出锅时放上一勺子荤油(猪油),那个香味就飘了一屋子。   在这年代,东北的大冬天,吃这样的伙食就已经不错了。   两个娘在外屋地做饭,温淑芳也没闲着,在屋里把带来的东西整理分类,又叮嘱李留弟哪些东西啥时用:“笔啥的要是没了就捎话进城里,姐给你买。还有,书你好好读着,娘说了,你读书还是我们供着。”   李留弟点点头,抬了头看着温淑芳就乐了:“姐,一会儿我们去派出所你也跟着去呗!”   温淑芳没多想,直接就点了头,李留弟脸上的笑就更灿烂几分,凑过去小声问:“昨天徐公安把姐送回县里的?”   温淑芳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脸上就有些红了。   李留弟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温淑芳脸上就更红了几分,又嗔怪李留弟“笑啥呀?”   李留弟只是呵呵笑却不吱声,哪怕温淑芳伸手过来哈她痒她也只是疯笑扭着身子却不说为啥笑。   外屋地里,夏飞仙听着李留弟的笑声,嘴角就翘了起来。切咸菜的刀頓了顿,她看看扒白菜帮的姜婉如,忽闪了下目光,才小声问:“大妹子,你家大闺女和你学了吧?我、我从前……”   “大姐,”姜婉如抬起头,笑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它干啥?咱们现在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事!咱姐俩处的时间不长,可我一看就知道大姐是个好人,二娣能认你当娘是她的福气。”   夏飞仙一下就笑了:“是我的福气,能有留弟这样的闺女,是修了几世的福气……”   话音还没落,李留弟已经从屋里探头出来:“咱娘俩都有福气,咱以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夏飞仙就更乐了:“哟,菜炖好了……快着点,准备吃饭了。”   一大盆白菜冻豆腐炖粉条,高粱米饭,再配上咸香的芥菜疙瘩咸菜,虽说只点了一滴香油,可吃着就是香。   围坐在炕桌上,姜婉如也放得开了些,脱了鞋上炕,和夏飞仙有说有笑的。   正说得热乎,却听到外头“哐当”一声,倒像是有人重重地甩上门。   四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外屋地就冲进来一个人,带进来冷风阵阵。   “哟,都开吃了啊!”摘了头上的围巾,白玉凤直接就在打扫起裤子上的雪,也不管雪沫子飞溅的。   夏飞仙就皱起眉:“老二媳妇,你这是干啥?”   “干啥?我能干啥?我这不就是来看人怎么舔屁股的吗?”眼一扫,白玉凤就看到炕上堆的那些东西了。   咬着牙,她冷眼看着姜婉如:“我说姜大姐,你这可真是有心啊!咋的?以前留弟在我家又吃又住十来年,你看都不来看,更是连半根草都没送过来!是嫌我们老李家没人家会来事儿会溜须咋的?你可别专听好听的,我告诉你,这人会来事儿会溜须那都是有地儿学的!咱正经庄户人家谁会那个呀?还是我们这老实本份的才实在。”   夏飞仙脸色就阴了下去,   人一辈子是不能做半丁点错事,只要是做了,那一辈子就都会被人说嘴。哪怕,那个错并不是她自己要犯的。   姜婉如看看夏飞仙,把手里的筷子搁下了,直接看向白玉凤:“白大妹子,我这人性子软,轻易不爱说人坏话,也不爱和人吵,今个儿吧,我就是来看看留弟,你还是回吧!”   “回啥回呀?咋的,你们做得出还怕我说啊!姓夏的,我算是想清楚了,昨个那事儿你别说不是你挑唆出来的,我就说留弟一向胆小,咋这几个月就敢和我对着干了!敢情都是你在后头戳的坏,咋的?早就惦记着人城里的东西了吧!姜大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就白给你养孩子是不?这些东西,那就都该给我们!你咋就能那么没良心呢?啊,不只没良心,还缺心眼儿,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扯着脖子嚷嚷,白玉凤骂了一个又一个,可最后重点还是落到东西上。   李留弟听着就明白了,也不等白玉凤骂完,直接冷笑道:“二嫂,你是看着我娘进的屯子?还是听人说的啊?这是直接就冲过来了吧?可惜,你跑得再快,该不是你的东西它还就不是你的。”   白玉凤气得脸色铁青:“姜大姐,你听听,她说的这叫人话吗?好歹我也养过她,她还叫我二嫂……”   姜婉如也皱眉,嗔怪地看了眼李留弟,才道:“二娣是叫错了,白大妹子你也别气,我这给你陪个礼——就这样吧!”   “啥这样?这事不能这么就算了——姜大姐,搁谁身上谁乐意白给人养闺女啊?!”说着话,白玉凤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想拿东西:“再怎么着,也得赔偿……呀!”   话没说完,李留弟已经一巴掌打在她手上。   吃痛之下,白玉凤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又冲姜婉如嚷:“你看看……”   姜婉如深吸了口气,终于沉下脸:“大妹子,二娣是不该打你,可你也不该伸那手啊!今天咱们就说道说道——你说白养闺女,那我问你,当初你们抱走留弟那一百块钱都花哪儿去了?是,一百块钱是不能当一辈子用,可是再怎么着,养一个孩子也能用几年了吧?再一个,当初我不是没有来找过二娣,不是你们逼着我们说一辈子都不兴认回二娣不让我们上门的吗?!还有,这些年,二娣在你家活也没少干啊!她身上那些伤,只要是长心的人看了都觉得心疼,你说我这个亲娘的看了是啥心情?!” 第一百零二章 夏明慧   捶着胸口,姜婉如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当初你们把我闺女抱走时,是怎么说的?你们说会好好对她,就像亲闺女一样,哪怕以后再生了,也一样对她好——白玉凤,这话就算不是你说的,可也是你们的承诺吧?可你是怎么做的?!”   瞪着白玉凤,姜婉如几乎是在吼。温柔了半辈子,可在有些事上,姜婉如也一样忍不了:“都是当妈的,你要是对你亲生孩子偏向点,那我啥话都不说,合情合理的事,太正常了。可你这是只偏向一点的事吗?你把自己的儿女当宝,把别人的闺女当成草,又是打又骂的,就是地主老财也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   伸手指着白玉凤,姜婉如恨声道:“最可气的,你既然不待见我闺女,那我留下我闺女也省得你觉得碍眼了不是?可你偏不,我闺女自己跑回家你都得跑去县里又作又闹的,硬是逼着我们把闺女让你带回来……”   咬着牙,姜婉如深吸了口气:“白玉凤,我今个儿就明白告诉你了,别说二娣现在已经把户口迁出来不在你户口上了,哪怕是现在没,我今个儿也不能再看着你这么欺负我闺女。我闺女十全一个人儿,凭啥要给你那傻儿子做童养媳啊?还有你那恶心人的大伯哥,他以后别想再近我闺女身儿,他要再敢做那丧尽天良的事儿,我、我就一刀剁了他!”   最后一句话,姜婉如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那股凶相,倒真是把白玉凤给吓着了。   “你、你嚷嚷啥呀嚷嚷……那、那又不是我让他的……你当老夏家好啊,我告诉你,这个夏飞仙……”   “你不用再说啥,夏大姐我看比你们强百套!”姜婉如截断白玉凤的话,手一指:“现在你就痛快滚——别等着我真上手了!”   “你敢?!”白玉凤尖叫,可眼看姜婉如直起身,另外三个人也都狠狠瞪着她,到底还是有些怂了。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她“呸”了声扭身就跑。   等白玉凤一出屋,姜婉如却是一屁股坐在炕上,还是夏飞仙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缓过神来。   “没、没事,我也就是有点气着了……”笑了笑,姜婉如反手抹了把眼睛:“我后悔啊,要是我能当起家,就没这样事儿了……”   夏飞仙默然,过了半晌才招呼:“吃饭吃饭,别想那些了……”   吃了午饭,雪也停了。   夏飞仙带着李留弟一起送温家母女。   姜婉如几次说“留步吧”,夏飞仙只是笑:“要送要送,再说了,今个儿去公社派出所,就正式把户口改了。”   一听这么说,姜婉如到了公社也就一起跟着进了派出所。   一看到他们,卢公安还有点觉得好笑:“这雪刚停就来了啊?也太急了点吧!成,户口带来了?我来写。”   这时候户口都是手写的,程序也简单得多。   看着卢公安落笔,李留弟有些紧张:“卢公安,我、我要改名,我不叫李留弟了。”   “呀,改名啊?中,你改成啥名?”   “温二娣。”站在一旁的温淑芳提了句。   “不是!”李留弟扭头看了眼温淑芳,沉声道:“我叫明慧——夏明慧!”   一直笑着的夏飞仙笑容一窒:“留弟,你、你改姓夏?”   李留弟毫不犹豫:“对,我姓夏,叫夏明慧。”   “不、你不用这样的……”   一把抓住夏飞仙的手,李留弟笑得灿烂:“娘,我愿意姓夏,还有,明慧,多好听,聪明智慧,我也有个好听的名儿了!”   迎着李留弟的笑脸,夏飞仙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夏明慧是盯着卢公安把名字写上的,捧着户口本,她低声念了一遍又一遍,笑容越发灿烂。   姜婉如默默看着女儿,有些心酸,却又不自禁地想跟着她笑:“明慧啊!”   “唉……”夏明慧直觉地应声,等反应过来是谁在叫她,笑容更盛,一双眼都笑眯了。   还没出派出所,迎面就撞上周志勋。   一看夏明慧手里的户口本,周志勋就乐了:“是来办户口的?”   猛点头,夏明慧把手里的户口本翻到自己那一页,亮给周志勋看。   周志勋目光忽闪,故意拖着长声:“夏——明——慧!马马虎虎吧……”   翻了眼周志勋,夏明慧连假生气都装不出:“你来干啥?”   周志勋嘻嘻一笑,还没回答,里头卢公安已经热情地迎了出来:“小周啊,来办手续的是吧?快进来,我这儿一直等着你呢!”   周志勋笑着应了一声,对夏明慧眨眨眼:“我就要去县里了!嗯,这回我得上学了——夏明慧,看来你是不可能和我一个班、啊,不可能和我一个年级组了,我上学就去念初二,明年初三,后年高一……”笑嘻嘻地伸出手,他摸了摸夏明慧的头:“小萝卜头……”   “周志勋——”夏明慧这回是真生气了,狠狠瞪了眼周志勋,横声道:“你等着!我明年就跳级——我认真的!你小心别蹲级了……”   一手拨开周志勋的手,夏明慧大步越过他。   周志勋也不生气,反倒转过头去,笑嘻嘻地叫:“夏明慧,我等着你哦!等着你来和我念一个学校!”   夏明慧连头都没回,直接大步向前,等跑出一小段了,才记起两个娘都还在后头呢,这才停下脚步。   看到夏明慧停下脚步了,夏飞仙就乐了:“看啊,还是个孩子呢,这么着就被气着了……”   姜婉如也笑,又回头看周志勋:“那孩子……好像他迁户口到城里挺容易啊!”   这年头,农村户口迁城市是件大难事,谁让只有城市户口的才能吃上商品粮呢?   夏飞仙也顺着姜婉如的目光看了眼,倒不太了解,但:“好像他爸要到县里工作了吧?早先从京里下放到咱公社的。”   “哦……”姜婉如点点头,也没再问,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倒是看到前头夏明慧不知怎么瞪着旁边的两个女人,她忙快步跟上。   “二、明慧啊!”   夏明慧回头看了眼姜婉如,仍是紧盯着那两个女人,然后就那么突然地拿出户口:“看清楚了,我现在不叫李留弟了!我叫夏明慧——” 第一百零三章 春暖花开   活了两辈子,夏明慧觉得再没有比这段日子更舒心的了。   虽然过的是穷年,过年时,也就包了一顿白面饺子,什么鸡鸭鱼肉都没有,可是夏明慧就是觉得开心。   一整个冬天,除了日常家务,她大半时间都是在看书。周志勋临走时把那些书都留给她了,趴在炕上,借着窗外的雪光看书,一抬头对上娘温柔的目光,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欢喜的。   夏家穷,比李家还要穷些,可是再穷,娘也没有亏待过她。   在李家,就是吃碴子粥,别人捞干的,她也只能喝碗稀的,可是在夏家,娘都是可着她来,每次吃饭盛得最满的那碗肯定是放在她面前的。   挨穷受苦干活累,夏明慧都不怕,只要有人对她好,她比什么都快活。   过年的时候,县里温家捎了信来,让娘俩去玩两天。原本夏明慧是不想去的,可夏飞仙寻思了半晌,还是硬带着不情不愿的夏明慧进了城。   温家还是那个样,温文清的脸常年是板着的,不见个笑模样,倒是姜婉如很是热情,又是猪肉大葱的饺子,又是白面烙大油饼的,几顿好吃的倒让原本还别别棱棱的夏明慧脸色好看了些。   夏飞仙还想把孩子留下多住几天,可她才和姜婉如留了个话头,夏明慧立刻就从炕上爬起来了,说啥都要一起回胜利。   面上无奈,夏飞仙还怪了夏明慧好几回,可是晚上到了家,搂着闺女睡觉时,夏飞仙还在梦里笑醒。   一个冬天转眼就过去了,这对新认的母女却是好得跟亲母女似的,要是外人看了还真当她们就是亲的。   其实这个冬天也不是那么消停的,就那么巴掌大点的地方,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李富贵被关起来的消息又怎么瞒得过人?   更何况李家的受气包养女突然就改认了夏飞仙做娘,这两件事要是没啥关连就出奇了。   一开始还都是在背后猜,没过两天,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就有人说李富贵把受气包那个那个了,就在仓库里,血都流了一地,说得跟亲眼看到似的,直把那间放工具的小仓库说成了凶案现场似的,甚至还有人拉着伙去看那间仓库。   穿街而过,那些三姑六婆的眼神就跟被线牵住似的,直往夏明慧身后飘。夏飞仙气得不轻,停住脚步就要和人说道,还是被夏明慧拉住。   那群人,随他们说啥去,别看现在说得欢,也说不过几天了。   可不就是,先是叹息,说是李富贵太不是人,后来话锋就变了,说是受气包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为了几个钱买糖撒子就勾搭李富贵那样的老实人。   再后来,也不知是谁说了那天一起去派出所的还有张队长和他家的闺女张美丽,可能被那个那个的是张美丽……   张美丽的妈站在大街上破口大骂,从李家到嚼舌根的那些女人,骂了个遍,那脏话,撅了祖坟似地直往外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都被骂成这样了,还有谁敢再说这事儿?   又过了十来天,李富贵才被放过来,一张脸腊黄的,在街上走过都是搭拉着脑袋,连眼都不敢抬。   李铁牛把孙燕打得再惨,孙燕都没去求王红书,李富贵就这么生生被关了半个月,回了队上,真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不说人人看他那眼色,就是他自己也觉得矮了一截,就好像是被脱了皮,全身上下赤果果的让人看了一样,火烧火燎的。   王桂花本来就是个不让人的,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怎么会放过李富贵,李富贵第二天一露脸,那脸上跟被猫挠了似的满脸花。   孙燕蹲在院里刷牙,一抬头看去,一口牙膏沫吐在地上,只迸了一个字:“该——”   趁着年前,李富贵包了大包小包的的四样礼,和王桂花一起往张队长家去,走上街上就先被寡妇吴淑苹堵在街上狠骂了一通,扯着嗓子让还她裤叉子钱。   李富贵臊得不行,只小声说真不是他偷的,吴淑苹哪管那个,就在大街上骂,王桂花脸涨得通红,和吴淑苹两人吵成一团,最后还是李铁牛赶过来,塞给吴淑苹一块钱才算把这事儿了了。   虽说是塞了钱解了围,可李铁牛那脸色别说多难看了,眼一转,看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说自己队上的人,那些个还没回城过年的知青的眼色就让他受不了了,其中两个年轻的女知青可不就是之前说丢了内裤的,现在不只是看李富贵是那眼神,连看他也一样眼神了。   李铁牛又羞又臊,板着一张脸,只差用手挡脸了,气哼哼地挤出人群,连和他爸妈都没打招呼。   李富贵追上两步,喊了一声,却没让儿子回头,脑袋就垂得更低了。   等到了张队长家,两口子连头都没进去,王桂花还腆着脸想把礼送上,直接就让张美丽的妈丢了出来。   风冷嗖嗖的,连心都冷嗖嗖的。都不用寻思,明年开春下大地时他家那工分……   王桂花还嚷嚷过几回都是李留弟坑了他家,可是李富贵那脸皮再厚也不敢跑到夏家来开腔,倒是白玉凤又来过几回,都是想让夏飞仙拿钱给她,说是不能白把养这么大的闺女就这么给了她。   夏飞仙冷着一张脸懒得理会,夏明慧倒是笑嘻嘻的,却是问白玉凤是不是也想蹲大牢?还敢来要钱,那是想买卖人口怎么着?   连着碰了几回钉子,白玉凤也只能这么作罢,倒让夏明慧过了个舒心年。   过了年日子就过得更快,转眼就刮了大风,河面的冰就渐渐融了,浮冰顺水而去,听说会一直流到大江里,在山上积了一冬的木头这会儿也要放排运下山了。   东北年年都是这样,不刮大风厚厚的冰就不会化,等水上的冰化了,地也就解冻了,一转眼就到了清明,队上就开始组织翻地,种春小麦了。   五月初的时候,坡地上已经一片绿油油的,家家户户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那些娃娃就都趁着放假的时候,坐在坡地上挖野菜。 第一百零四章 迟来的消息   夏明慧也在坡地上挖婆婆丁,这个季节的婆婆丁刚长出,嫩绿的一小簇,仆在地面上看不大清楚,拿了小铲子顺着边挖下去,长长的白儿,手一旋就是一棵。   这种棵深叶浅的婆婆丁最好吃,蘸了酱吃苦中还有甜,要是再过了一月,都长成开花了,那就是纯苦了。   不只是婆婆丁,还有车轱辘菜,也就是车前草,这种一样能入药的野菜趁着嫩气的时候挖出来炖土豆吃最好吃。   和婆婆丁配着蘸酱吃的还得是小根蒜,野葱,这几样挖了去枯叶摘根洗净,都不用再准备别的菜,配上一碗新酱就很下饭了。   今年新酱还没下,吃的还是去年的旧酱,大半人家就都是少放点油炸一下,只有那过得富裕的人家才会炸肉丝酱或是鸡蛋酱,那倒是比干炸酱更香。   和婆婆丁差不多的还有新生的荠菜,这时候的荠菜也是正当时,只可惜一般人家舍不得肉,也舍不得白面,也就炝着煮着吃罢了。   一早就来坡地上了,夏明慧挑的地方不错,这会都挖了小半篓子婆婆丁,带了灌在罐头瓶里的凉白开,渴了就喝一口,累了就直接倒在地上眯会眼,只是挖婆婆丁时间长了,哪怕是合上眼了,眼前还是一簇簇的婆婆丁在那儿转。   这么躺了会儿,索性坐起身,从篓子里拿出书来看,才翻几页就听到不远处有女孩们的低笑声,夏明慧隐约听到有人在笑“假积极”。   没有回头去看,夏明慧也知道那一小泼人是谁。   打头的是张美丽,还有李玉华,又有几个队上差不大一班大的小姑娘。   打从那件事后,张美丽就没再找过夏明慧让她帮着做作业,每次见着,都是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她。   夏明慧倒不觉得冤枉,再怎么着她也是算计了张美丽,张美丽恨她也是应该的。   倒是李玉华,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比从前更巴结着张美丽,不管什么时候都黏在张美丽身边。   有一回倒是撞见李铁蛋骂李玉华是摇尾巴跟屁虫,小姑娘气得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还不是你爸……”只说了半句话就捂着脸跑开了。   夏明慧就觉得大概是李金库觉得大哥得罪了张家,连他的会计地位都可能不保,这才特意让闺女好好哄着张美丽。   可张美丽就不是那种好哄的小姑娘,早先觉得李玉华讨厌,是屯子里和她抢风头的臭丫头,现在李玉华服了软成了她的跟班,张美丽可着劲地使唤人,倒有点欺负人的意思,可谁叫李玉华要受着呢!夏明慧是没半点同情的意思。   倒是她自己,一个寒假过去,上了学,学校里的孩子们被张美丽拢络着,竟是再次把她孤立起来了。   不过夏明慧自己倒不在意,不过是一群小屁孩,他们的友谊她也不稀罕。   再说,她之前和周志勋说的话可不是哄人的,她是真的要跳级的,如果这回期中试能拿到全年级第一,她就有那个胆量去和郭主任说跳级的事儿了。   想跳级,自然得学得更多,她啊,现在可不是假积极,而是真积极。   抬起头,夏明慧抻了个懒腰,目光转开,突然一下就跳了起来。   一道蓝色的身影风一样刮过,虽然离得稍远,可是夏明慧还是认出那是徐庆华。   这个时候来生产队,不知道是干什么?   看起来不像是往队部去的,咦,那个方向——杨家?   眨巴眨巴眼,匆匆收拾好东西,夏明慧背着小柳条篓一溜小跑就下了坡,才下坡迎面就撞上白玉凤,大概是刚下了地,头上还裹着有点黑了的白毛巾,一看到夏明慧立刻就拉下脸。   夏明慧倒是笑嘻嘻地叫了声“二嫂”,只一声招呼,就把白玉凤气个半死,等夏明慧跑远了还能听到她在后头骂:“看那死丫头,叫我二嫂,居然叫我二嫂……”   头都没回,夏明慧一溜小跑,等到了杨家门外,就听到里头一片哭声。   瞪大眼,夏明慧有点吓到,怎么就哭了呢?不是杨娟怎么着了吧?   踮了脚,等着徐庆华从屋里出来,她忙小声喊了声“徐大哥”。   她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徐公安就变成了徐大哥,也不知道是从周志勋那头论的还是跟着她姐叫的了。   虽说还没揭牌底,可夏明慧总觉得她姐温淑芳和徐庆华有点什么似的。   扭头看到夏明慧,徐庆华就扬了下眉,回头看一眼屋里,这才走到栅栏门前:“你跟着我过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一准是让这小丫头看着了。   夏明慧笑笑,也跟着探着脑袋往屋里看:“咋的了?不是杨娟姐怎么着了吧?”   也有跑了有半年了,再怎么着也该有信儿了。   徐庆华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听说在新疆那边有人发现李乐文的行踪了,后天劳改农场的干事就要出发去新疆,我来是看杨家是不是跟个人去。”   “新疆啊?”夏明慧眨着眼:“不是往南边跑了吗?”   不知怎么着,徐庆华就乐了:“可不是,都以为往南边跑了,就谁也没往北边去,结果还是在北边找到的——志勋那小子……”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夏明慧倒听出点自嘲的意思,不过她没细想,只是小声问:“杨娟姐没事儿吧?咋让她家出个人呢?是不是有啥事?”   徐庆华低咳一声,脸别开,看样子并不想说,还是夏明慧催他:“我什么事没听过呀?啊,不是杨娟姐快生了吧?”   她这么一说,徐庆华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只能道:“据说是快生的样子,所以得让杨家去个人接回来。”   夏明慧点点关,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跑了半年,那就是走的时候应该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子吧?怪不得私奔了,再不走肚子都大了。   说来说去,当初杨家要是一口就答应了婚事也没这事儿了。   摇摇头,夏明慧也没心思再问了,打了声招呼就跑开了。   回了家,就开始泡婆婆丁,刚挖出来的婆婆丁有的缺水分,干巴巴的感觉,可在水里一泡,立刻就挺直的,只是不能泡长了,泡长了就伤了。   这头婆婆丁先泡上,她直接就出了屋筛毛磕,也是去年的毛磕了,簸箕迎风一抖,空的瘪的就先筛出来了。   还没筛完,下地的夏飞仙就回来了:“呀,丫头,你下午还要去县里啊?” 第一百零五章 电影院   一看到夏飞仙,夏明慧立刻放下簸箕迎上前去,先是把她手里的锄头接下:“娘,累了吧?”   放下锄头,先转身进屋把大搪瓷缸子拿出来,看着夏飞仙大口大口地连着喝了好几口这才笑起来:“甜不?我往里放糖了。”   抹了把嘴,夏飞仙笑睨着闺女:“甜,都甜到心里去了。慧儿呀,娘说句你不爱听的,这钱不好赚,尤其是……”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见邻居院里都没人,夏飞仙才道:“还是省着点吧哦!”   “我知道了,娘,也没花多少钱。”转身去端了水盆,夏明慧透了毛巾递给夏飞仙,接过搪瓷缸子,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夏飞仙抹脸。   “娘,今天还是铲草了?不知这回能开出多少荒来——其实,咱家该我下地的。”   从毛巾后头探出脸来,夏飞仙嗔怪道:“小孩丫丫的,哪儿用得你下地啊?你下地了人家给多少工分?你别看娘长得瘦,可上了工能干着呢!给我记八个工分,要你——五个工分人家都不给。”   这说的工分,不是整工分,现在的工分,一天最高是十个工分,也就是一个整工分,按胜利公社的财务,大概一个整工分是五毛多。   但这个整工分不是谁都能拿的,只有最壮干活最好最苦的壮劳力才能拿到一个整工分,也就是十分。一般的妇女会算六、七个工分,像夏飞仙这样给算了八个工分的,那是因为夏飞仙家里只她一个女人,每次下地都是抢着去干和男人一样的活儿,就是这样,也没算成整工分,只给记了八个工分。   但不让夏明慧下地,可不是因为她下地工分拿得少,而是心疼她不想让她吃苦受累。   知道夏飞仙是心疼她,夏明慧嘻嘻笑笑也不说话,等着夏飞仙擦完脸,就接过毛巾,透干净了,这才端了水盆往外走两步,也没倒出门,就倒在门口靠左边的空地上了。   清明时,她把这片地整了一遍,再过些日子就种上一片毛磕杆,说不定到时候都不用再买毛磕了。   “娘,你歇歇咱就吃饭吧!我捞的苞米碴子粥,新挖的婆婆丁,可鲜着呢,还有小根蒜,吃完了你赶紧眯会儿,下晌还得上工呢!”   转身推着夏飞仙先进屋,夏明慧手脚麻利地捞出泡着的婆婆丁,又从锅里捞出苞米碴子粥。   天越来越热,就想吃点凉快的,所以今天的苞米碴子粥是用水捞过的,所谓水捞,就是过了一遍凉水,虽说不像冬天熬的原汤那么粘稠,可吃起来更清爽。   把捞过的苞米碴子粥送进里屋,夏明慧又转出来用刷锅扫帚刷干净锅,又添了把柴,这才炸了酱。   虽说没用鸡蛋,可是有了油,这旧年的酱也是油汪的闻着那叫一个香。   一顿饭很简单,娘俩却都吃得饱饱的。   夏明慧先吃完饭,一抹嘴巴,先就从炕琴里掏了褥子和枕头:“娘,你好好歇着啊!”   不等夏飞仙说啥,她利落地捡了碗筷,直接就出屋刷碗去了。   夏飞仙看得直乐,也不先躺着,而是跟在夏明慧身后到了外屋地:“看我这多有福!这尽享闺女福了,一天回家饭也不用做,连个碗筷都不用洗了……毛磕挑好了吗?娘炒吧!”   “唉,不用不用,我这就洗好碗了,你快歇着,我自己炒。”夏明慧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又特意把矮矮的碗架柜关得严实儿的。炒毛磕再怎么着也有点灰。   大铁锅一烧,正好能炒一簸箕的的毛磕,这个活儿很烤眼力价,得时时刻刻都盯着锅,大铲子随时翻炒,差一点火侯都不行,差一丁点不是还生着,就是已经糊了。一开始夏明慧得两手抓着铲子才能翻动,现在一只手就中了。   毛磕炒完,夏明慧拿出旧报纸来裁,为了这些旧报纸夏明慧可是没找讨好郭主任,这才能把学校不要的过期报纸摸回家来。   一页书大小的旧报纸两边对折一卷,正好装下一把毛磕。一簸箕的毛磕炒熟,正好能装三十包还零点。   剩下的那点要是再装也能装个一包多,但夏明慧每次都是把这剩下的一点毛磕装在盘子里,留给夏飞仙吃。   就是她晚上回来,和娘两个坐在桌边磕点毛磕,唠唠闲嗑,也觉得是种享受。   听着屋里头夏飞仙的呼吸均匀,显然是已经睡着了,夏明慧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等出了大门,这才撒了丫子一阵欢跑。   这年头,要有个自行车好点,没有就只能赶到公社跑边上搭公交车。   两毛钱一次,来回就是四毛钱,夏明慧有点心疼,但心疼也还是得坐,而且从来都是当天去当天回。   到县里时,正是下午两点多,夏明慧熟门熟路地拐到一道街靠东门那边的电影院。   尔河这有两个剧院,一个是这东边的电影院,一个是靠西边一道街的评剧院。   只是现在评剧院几乎是半闲置的,倒是之前县里批斗大会多半都是在那儿举办的,至于表演,这十来年还真是少见。   下午场要三点才开场,但电影院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有急着去买票的小青年,也有像夏明慧这样背着小挎包或是提着小柳条筐,就在电影院的大台阶下一坐,也不着急,就等着天黑。   夏明慧一过来,就有相熟的一个大婶笑着喊了她一声,只是一声招呼,也不说啥别的,却是扬了扬下巴,让夏明慧往那边看。   夏明慧会意,转身往一边的台阶上看,就看到那个板着脸,穿着蓝褂子的大爷。   呀,又碰上了。要说冤家路窄,也算不上,可上回为着卖毛磕和这大爷辩了两句嘴,这会儿一见,倒有些不自在。   虽说心里有点不自在,但夏明慧也没去跟前找吱,倒是凑到大婶跟前,笑嘻嘻地说话。   抬头看,电影院墙上挂着的大招牌上还是那几张宣传画,老电影是《刘三姐》、《野火春风斗古城》,旁边那个新点的就是《江姐》,还有部《渔岛怒潮》。   说新,其实也上映好一阵子了,可是现在这年头电影产量不高,看来看去就是那几部,而且类型也多是红剧。   但就算是这样,在这个时代,看电影仍是件特时髦的事儿,小年青搞对象,你要不带着女方去看场电影,那简直就是太不讲究了。   所以就算是尔河这样的小县城,一到晚上电影院也是人山人海的。没办法,县里晚上的娱乐项目也就这个了,除这了还有哪儿能凑个热闹呢? 第一百零六章 黑市   不管是哪个年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做生意。   哪怕现在这个年代,做生意就是投机倒板,就是在走资本主义路线,也还是禁不了老百姓做生意的。   不敢明面上开铺子,可是走街窜巷做点小营生还是有的,虽说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抓到,但只要是做上了就舍不下赚钱的道儿。   也是现在物资紧张,不管是啥,只要有卖的那就绝不缺买的。   之前夏明慧坐车时就看到过不少老乡大包小包地带东西进城,说是看亲戚,可其实都是在黑市把东西卖了。   在尔河,最出名的黑市就是西二道街,这里离着客运站近,又不是在正街上,不那么招眼,其实像这种小黑市,人人都知道,就是派出所的,只要不是太大张旗鼓的,就是知道有人在这儿做黑市,也不会真的来抓人,有点民不举官不究的意思。   夏明慧头回来时带了半袋子高梁米,想在黑市上卖掉,可在那蹲了大半天,愣是没人买,城里人还是吃细粮吃惯了,高梁米就算是便宜,也没人想买。   没办法,夏明慧只能背着半袋子高梁米一路晃悠过来,正好就停在电影院前面了。   也是礼拜天,虽然还是下晌,可是电影院门口却热闹得跟乡下过年似的。夏明慧眼尖,很快就从人群里发现拎着小筐卖零食的。   好些的有江米条、爆米花,奶糖,再就是花生、瓜子、炒黄豆,现在天热了,还有背着小箱来卖冰棍的,不过才五月初买冰棍的到底还是少些。   几乎是一下子就发现了商机,虽说在电影院卖毛磕,也就是瓜子,赚的钱有限,但总比啥都赚不着强吧?   回去一琢磨,夏明慧觉得这个小营生可以做做。   夏飞仙原本是不同意的,家里虽穷,可是孩子就该只负责上学读书就是,更何况去城里卖东西这个事,夏飞仙总是心里头发慌。   这要是让人抓着了,可是要挨批的。还是夏明慧搂着夏飞仙安抚:“娘,现在都啥时候了,哪儿还会批斗人啊?你没看咱公社那革委会都撤消了吗?”   过完年时,革委会就撤消了,现在还是王红书在当书记,可是门前那个革委会的牌子却是没了。   想来县里各单位还有县委甚至市委什么的这些地方也都撤了革委会的名号——终于,这场革命过去了,打从那伙子人倒台后,夏明慧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再说了,这都77年了,虽说东北这疙瘩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得晚,但做这点小生意,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犯错误呢!   说服了夏飞仙,夏明慧把家里存的点毛磕都炒上了,趁着礼拜天时跑到县里来卖毛磕,还别说,一小包一毛钱,对于带着姑娘来看电影的小伙子来说那是真不贵。   一书包毛磕,不到一个多小时都卖空了,把夏明慧乐的不行,她是觉得这生意不错了,可是她初来乍到,难免就会惹了别人不开心。   没几回,原本卖毛磕的大爷就冲着她吹胡子瞪眼睛了,先还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到了上个礼拜天,直接就揪着夏明慧说她这个小姑娘太不讲究,居然这么不要脸抢他的生意。   被骂得头都大了,夏明慧只觉得委屈,她怎么抢生意了?不过是嘴甜点,走道快点,这也叫抢生意?   难道他被客人挑剔瓜子发苦,是她的错?人家转过来买她的丢磕她还不卖了?那头喊“卖瓜子的”,她就得退避三舍让他老人家慢腾腾地过去?这电影院门口卖毛磕的可不只是他们两个,等他过去,人家早买了别家的了。   要说抢生意,那个小平头比她跑得更快呢,这大爷怎么不敢去质问人家?这摆明了是看她是个小闺女,年轻好欺负是吧?   把手一甩,夏明慧眉毛都竖起来了。   她要真是个小姑娘,就得脸红害怕直接被这老头儿骂走了,可重生一回的人,还能被这老头儿几句话而怼跑了?   “我说大爷,你这也太欺软怕硬了吧?这疙瘩就咱两人卖毛磕吗?那头还不有个大哥呢嘛!他那一天比我卖得还多呢,你啥不去说他?再说了,我就礼拜天过来卖一下午,你们天天都在这儿,晚上还能卖,赚得肯定比我多呀!咋就连我这个赚小钱的都容不下呢?夸得你年纪一大把,咋光长心眼儿不长良心呢?”   几句话把大爷怼得差点撅过去,夏明慧才不管老头是不进真的气得要犯心脏呢!   好不容易整着个赚钱道儿,想挤兑她不让她赚钱——没门?!   哪怕上礼拜才吵完,她这个礼拜还是照常来卖毛磕,根本就没半点怕的意思。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了,夏明慧站起身,迎上一对小青年,小声道:“大哥大姐,吃毛磕不?”   她的声儿,刻意压低了,和后世做生意得大声吆喝完全就是两码事,可现在卖个东西的,就是这样,个个都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在台阶上上下下,卖了五六包毛磕,夏明慧的眼睛越发亮了,看来今天还能把毛磕全卖完了。一回卖个三块钱,来回车费就四毛钱,再扣了一块五的成本(这里头她还把没花钱的旧报纸算了一毛钱,柴禾就没算钱了),一礼拜也能赚个一块钱了。   这样算法,也顶两个整工分了,只可惜她不能天天来,要是天天来赚得能更多。   正在心里盘算着下回是不是多炒点,就听到有人叫:“二——明慧……”   夏明慧忙回头,看清正走上台阶的温淑芳,立刻就乐了:“姐……”小跑几步,夏明慧突然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看她旁边的男青年。   那是个二十四五的男人,戴了眼镜,看着倒有点斯文样,看到夏明慧打量她,还有点腼腆似地推了推眼镜,总体给人的印象就是个老实又拘谨的男人。   可夏明慧一看清他那张脸就一下拉下了脸。   虽说这张脸和记忆里的有了点差入,可夏明慧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和温淑芳一起来看电影的年青男人,可不就是她前世的大姐夫许志亮——这是,转不开的命运?这两人咋又扯在一起了呢? 第一百零七章 大姐夫   要说对这个大姐夫,夏明慧说不上多讨厌,可也绝对不喜欢这个人。   当年温淑芳嫁给许志亮后,两人一开始感情还是不错的,许志亮这个人至少从表面上看还是个挺好的人,可是架不住后来越处就越是事儿。   有句俗话说得好——“一个小气男人还不如一个好老娘们”。   这句话就好像是许志亮的特写。两人第一次闹矛盾,就是因为温淑芳贴补娘家弟妹。   要说温家虽然孩子多,过得不太富裕,但不管是温文清还是姜婉如都不是那种刮扯孩子的人,温淑芳嫁的时候,温家没要过半分彩礼,反倒陪送了整套的新被褥,姜婉如还特意背着温文清买了块上海手表给温淑芳。   许家就许志亮一个独生子,但他早年就没了爸妈,是姐姐拉把大的,等到结婚时,也出不了什么钱,正流行的“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是什么都没有,就是结婚都是结在姐姐、姐夫家的东炕上,这么住了小半年,两口子才攒够钱花了两百块钱买了半间房的小屋。   温淑芳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也不求别的,自己省吃俭用,却是想帮补下娘家,姜婉如也不让闺女做什么,但温淑芳给弟妹买个书包、文具或是扯布做件新衣裳这种事,姜婉如却是拦不住,拦不住姜婉如就想着法儿补回大闺女家。   平时吃什么好吃的总是记挂着,让大闺女两口子回来吃饭,平常他们两口子穿的布鞋啥的都是姜婉如直接就给做了,到了冬天又赶紧给抢着做棉袄棉裤。   可姜婉如做的这些,许志亮都没看在眼里,就只看到媳妇给娘家弟妹买东西了,那回看到温淑贞背着新书包,他眼都快绿了,虽说没当着温家人的面发作,但那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等回了家就和温淑芳大吵了一架。   没想到那个时候温淑芳怀了身子,这一架吵得温淑芳差点没了孩子,因为这个孩子,许志亮消停了很久,等到孩子下生,他又开始犯了毛病。   两天不计硌,三天早早的,总是怀疑温淑芳把所有的钱都贴补了娘家,好几回都扯着温淑芳要自己的工资。   温淑芳虽然性子温婉,但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那回真的被气坏了,索性就撒了手,这两口子倒成了前世夏明慧知道的第一对AA制夫妻,领先时代二十年。   按说工资也要回手了,许志亮也该消停了,可是不的,把自己的钱拿到手,还想扣温淑芳的钱。   在姜婉如病得严重,温淑芳想拿钱给自己妈看病时,许志亮却是蹦出来,当着温家人,甚至是姜婉如的面大批温淑芳拿钱贴娘家,还说自己是瞎了眼,娶了这样的媳妇,倒霉碰着这样的丈人丈母娘。   姜婉如当时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连声儿都是颤的,坚持不让温淑芳拿钱出来带她去鹤城看病。   这一耽搁,病就更严重了,没过几个月,姜婉如就过世了。   也是因为这个,温淑芳和丈夫就分了心,等到后来九十年代初期,这个原本在机关上班的许志亮下海经营,发了一笔小财,就觉得自己成了大老板,竟和帮着他卖货的一个年青女人勾搭在一起,还和温淑芳闹上离婚,到最后温淑芳不得不答应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就这么过了半辈子。   前世的那些事,夏明慧的印象很深刻,但要说情绪却没那么激动了。   上辈子她心里怨多恨多,哪怕大姐痛苦,亲娘重病,她都像是旁观者一样,隔了一层。   倒是现在突然看到这个大姐夫,一瞬间涌上深深怨气。   明明她觉得大姐和徐庆华有点什么了,怎么到头来她又和这个许志亮扯上关系了呢?   打从心里,夏明慧还是希望大姐能和徐庆华两个好的,就是她自己,现在都有点把徐庆华当成未来大姐夫了,突然冒出这个原装货,真的很受打击。   小嘴一抿,在温淑芳笑着介绍这是“许大哥”时,夏明慧就笑嘻嘻地斜眼看人:“许大哥,你领我大姐看电影啊?咋——就这么空着手啊?不给我姐买点好吃的?”   “啊?”许志亮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忙挠着头道:“买、买,当然得买——那个给我来两包瓜子吧!”   夏明慧眉毛一掀,笑盈盈的:“我姐更爱吃松子呢!”   转了身,她直接就招呼胖大婶:“婶子,过来这边,我许大哥要买松子呢!”   许志亮摸着头都还没反应过来,夏明慧已经把两包松子递到她手上:“我帮你讲价,就给五毛就得了,平常我婶子卖三毛一包呢!”   “明慧……”温淑芳皱了眉,伸手掏兜。   夏明慧一看她手动,就知道她要付钱了,嘴角一歪,就笑:“哟,许大哥没带钱包啊?”   “带了带了……”许志亮这才赶忙掏钱,又拦温淑芳:“哪儿好意思让你花钱呢?该我来的!”   “都一样……”温淑芳笑笑,又嗔怪地看了眼夏明慧。   夏明慧只当没看到,从包里掏出两包瓜子递到温淑芳手上:“姐,拿家去吃。”   “还拿给我吃干啥?你不是要卖钱吗?”温淑芳就小声训人:“都说了你别卖这个了,你是学生,就好好念书就行,要想买啥和姐说……”   夏明慧也不接那茬,只是突然“啊”的一声:“姐,我今个儿还看到徐大哥了呢!他还问你来着……”   徐、许两个姓发音差不多,许志亮没听出来,可温淑芳一下就听出来了。   也不怎么的,声音就是一窒,过了好一会儿才“哦”了声:“知道了……”   呀,这个态度!是怕许志亮误会才没问?还是姐和徐庆华两个生所有了矛盾?   夏明慧抿了唇,阴沉沉地盯了眼许志亮,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让到一边:“那姐你们去看电影吧!我过一会儿也得走了……刚才在客运站有个人老盯着我看,怪吓人的,我今天就早点回去……”   没影儿的事儿,夏明慧也说得和真的是的。   她这么一说,温淑芳立刻就有点毛了,也不看电影了,直接就拉夏明慧:“啥人啊?姐送你……不好意思啊,许同志,你也听到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妹妹……” 第一百零八章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志亮举起手里的松子包:“那个啥,松子……啊,不是,我电影票都买了……”   温淑芳也是为难,但看看夏明慧,还是低声道:“真是对不住了,这样吧,下回我再回请您,我实在是……对不起啊!”   拉了夏明慧,温淑芳一再道歉,却还是和夏明慧转身走下台阶。   夏明慧抿着嘴笑,走下台阶后扭头看看,许志亮还站在那抓耳挠腮的,虽然听不清许志亮在嘀咕什么,但夏明慧想也想得出:   “唉哟哟,这可啥办好啊?我这电影票两毛五一张呢!突然说不看了,我这不可亏大发了,唉哟,还有这松子呢!可啥办,死拉贵的……”   温淑芳没好气地扯了下夏明慧:“还学?!”   夏明慧嘻嘻一笑,刚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喊她。   还没等回过头去,后头就有一个人扑上来猛地一拍她的肩膀。   “周志勋!”气得瞪大眼,夏明慧冲着周志勋发脾气,周志勋却像是没感觉似的,理都没理她转身客气的和温淑芳打招呼:“淑芳姐。”   温淑芳对周志勋最是亲善,不只是面对外人的客气,还因为周志勋算是自己妹妹的恩人,所以客气里带着亲切,倒有点像是对亲近的邻家弟弟。   眼看着自己姐姐对周志勋笑得温柔,夏明慧都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看来周志勋最近过得不错,瞧瞧这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件白色的确良的衬衫,袖子半挽了,下身穿着卡其裤,连头发都不是之前的短寸,而是留长到快到耳根,配着带笑的眼,俊朗的面容倒真像电影里的唐国强。   “算你命好……”打量完周志勋,夏明慧嘴角也露出笑来。   别看她和周志勋碰到一起不出五句话准拌嘴,可她其实真的挺喜欢这小子的,就光是这个不羁劲儿就够让人看了。   随手掏出两包瓜子,夏明慧扬扬眉:“给你看电影时吃……”   周志勋笑嘻嘻地接过瓜子,却没动:“淑芳姐不是来看电影的?夏明慧,我请你。”   “不用你请,我不爱看。”夏明慧直接就拒了。好不容易把姐拉出来,才不回去凑热闹呢!   “周志勋,你看你的电影,我和我姐要……”眉毛一颤,夏明慧收了声,扭身去看喊着周志勋名跑过来的人。   那是一个长得挺洋气的小姑娘,大概和周志勋差不多年纪,梳着两条短辫子,穿一件白色的洋裙。   现在这个年代,穿裙子的不算多,像这样裙摆层层叠叠、洋派的公主裙就更少见了,尤其是面料,不知是绸还是什么丝的面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倒有点银的感觉,乍一看还真是晃眼睛。   这裙子,尔河这小县城可没得卖,说不定还是上海那边的货——七八十年代,上海货可是最时髦的,只是上海这两个字就已经代表着摩登时尚了。   夏明慧只顾着看穿白洋裙的小姑娘的,倒没留意小姑娘身后还有个年轻的女人。   直到那个女人笑着和温淑芳打招呼,她才注意到这个人。   “戴同志……”温淑芳脸上仍是带着笑,可是夏明慧一眼扫过去,却觉得她姐的笑有些牵强。   眉毛一掀,夏明慧不禁定睛看那个年轻女人。   不像那个穿洋裙的小姑娘穿得那么惹眼,眼前的年轻女人也是梳了两条辫子,却是长到胸前。   身上穿的是一条蓝色的长裙,外罩一件深蓝色的薄针织衫,看起来低调,但却又显得淑女味十足,是那种一看就让人知道是出身良好,家庭富裕的感觉,而且她脚下还穿着一双黑色、擦得亮亮的半高跟皮鞋。   看完那双黑高跟鞋,夏明慧的眼睛不觉转到温淑芳脚下。   温淑芳的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虽说不是那种土到掉渣的花布鞋,而是一双军绿的胶底布鞋,但和那双黑高跟鞋一比,这双在七十年代很流行的军绿布鞋那就是一个字——土!   同样的两条辫子,人家用的是珠花扎起,温淑芳用的是红头绳——土!   的确良的花衬衫,转头看,电影院门口穿成这样的太多,可和对方那长裙针织衫比就是一个——土!   就算是夏明慧觉得自己姐长得好看,一点都不比这个女人差,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姐穿的和人家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两人一对比,就活脱脱的灰姑娘和公主,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脸长得好又怎么样?谁叫温家孩子多穷呢?而且温淑芳也不是那种会开了工资就打扮自己的,每个月的工资大半都填补家用了。   心里头有点酸酸的,偏偏那个女人还笑着招呼:“又见面了呢!上次就说过有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大家都是年轻人,应该话题很多的。”   落落大方,姿态也做得很好看,偏偏温淑芳却是笑得越发勉强:“有机会,我正要带着妹妹回家,就不多说了。”   年轻女人点头,还没说话,那个洋裙女孩已经凑过脑袋:“你们也是姐妹俩个啊?多巧,周志勋,你说是不是?”   又笑着介绍:“我叫戴安芬,这是我姐戴安娜!”   不只人穿得洋气,名字也洋气,还王妃呢?   夏明慧眨眨眼,故意道:“你们的名字好像外国人啊!”   洋裙女孩撇嘴:“我爸姓戴,我妈姓安,所以我姐才叫戴安娜,我叫戴安芬,正经的中国名字好吧!”   说着话,还娇气地对着周志勋呶了呶嘴,夏明慧瞬间就有种这丫头在和周志勋告状撒娇的感觉。   这是个什么鬼?这丫头和周志勋——不会是早恋吧?   夏明慧一下瞪大了眼:电影院!早恋!   完全有可能啊!周志勋那是什么人?看黄书的小子,拉个小姑娘进电影院,黑乎乎的……   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夏明慧自己倒先否定了。   周志勋再怎么着也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哪儿有想占人小姑娘便宜还带着人家姐一起的?   瞥一眼周志勋,正好对上周志勋看过来的眼神,夏明慧立刻有点心虚地就把目光转开。   倒是周志勋,不知看出什么,还是想到什么,忽然就那么冷笑了两声,更让夏明慧心里发毛。   刚想说点什么岔过去,就听到一个热情的声音:“呀,戴干事,怎么这么巧啊?”   一抬头,却是刚才还在台阶上头挠头的许志亮。 第一百零九章 小女孩心思   刚才还抓耳挠腮一脸郁闷这会却是一脸兴奋,许志亮看戴安娜的小眼神那叫一个亮:“真是太巧了,戴干事,你这是带弟、妹来看电影?正好,我也一个人,来来,吃瓜子,我再买两张票……”   意态殷切,一双眼完全放在戴安娜身上,哪儿还看得到温淑芳?   温淑芳倒没恼,夏明慧却是眉毛一掀。   大概有点我可以嫌你,但你不能这么对我姐的心理。   她嘴唇一动,就想埋汰下这个吃碗里扒锅里的混蛋,却不想戴安芬突然问:“你和志勋怎么认识的?”   一句话就这么憋在肚里夏明慧看看笑嘻嘻从许志亮手里接瓜子的周志勋闷声道“算临居吧……”   她话还没说完,戴安芬就做恍然大悟壮:“啊你是周叔叔他们以前住的屯子里的老乡啊!周叔叔人最随和了看什么人都乐呵呵的……”   夏明慧有些郁闷了她就是那个“什么人”是吧?   感觉到戴安芬在打量她夏明慧更有点不痛快。   是她穿得是不好花夹衣黑裤子脚上一双手工花布鞋,虽然千层又结实又舒服,可在城里人眼里要怎么土就怎么土。   这年头可不流行手工制品必须明显的工业痕迹才是时髦的象征。   夏明慧倒不在乎戴安芬用什么眼神看她,却觉得自己给姐丢脸了。   心里憋着口气,还没想到要怎么还嘴,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尝尝这个,挺香……”   一粒松子直接丢进她嘴里,还没等她反应周志勋已经又塞了一把松子过来“大哥谢谢你的松子啊!”   许志亮呵呵笑多少有点不情愿:“戴干事,你弟真机灵……”   戴安娜淡淡一句“他不是我弟……”   许志亮的脸立刻阴了等戴安娜说“他是周书记的儿子”时他却又立刻露了笑“是咱县委的周书记?我就说小兄弟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   嘴上说好听的,手里另一包松子也递了过来:“周兄弟,我是劳动局的……”   周志勋却没听他,只问夏明慧“怎么样?”   夏明慧忍不住要翻眼皮但眼角一瞥看到戴安芬有些古怪的表情立刻改了主意嘴角一翘笑了起来。   那笑实在太刺眼,戴安芬撇了下嘴角“志勋也随周叔叔对什么人都好。”   夏明慧跟着笑咪咪的:“是,周志勋和周伯伯都好,他们在屯子时,全靠周志勋帮我补习,沈姨做饭最好吃,菊花茶也好喝……”   看戴安芬因为她的话脸都红了,夏明慧直想大笑,还好绷住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不管什么人又怎么样?有能耐你别妒忌啊!   对,现在夏明慧可是找到制戴安芬的好法子,不管是小姑娘情窦初开,还是就只是单纯看她这乡下姑娘不顺眼,反正她只要表现得和周志勋亲,就够让小姑娘生气了。   不知道周志勋觉察到没?他都成小姑娘斗气的工具了。   夏明慧扭头,对上周志勋的笑脸,有点心虚地扭头。   瞥见夏明慧心虚的样儿,周志勋只是牵了牵嘴角,一旁的许志亮正湊过来陪小心“周兄弟,就看这场……”   戴安芬正一肚子气,许志亮一湊过来,她就没好气地瞪眼“用你请我们没钱还是怎么的”   许志亮脸上的笑就僵了,讪讪的。   夏明慧大觉痛快该让你溜须,马屁拍到了腿上了吧   周志勋笑嘻嘻的,不知是想看热闹还是无所谓,倒是一旁戴安娜很是圆滑,解围道“谢谢许同志,不过早就说好我请他们两个的,哪儿好意思让你破费……志勋……”   她半侧了头看周志勋,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然后才转向温家姐妹“温同志,一起……”   最后却是顿了顿,正好给温淑芳拒绝的机会“不了,戴同志,我还要送我妹妹妹……”   戴安娜自然不会再勉强,笑着拉了妹妹点点头就告辞。   周志勋睨着夏明慧,手插在裤兜里沒立刻动“夏明慧,你不说来找我的吗”   夏明慧一听就知道这是说她上县里念初中的事儿,不管怎么着,输人不输阵,夏明慧立刻就昂头“你等着……”   一句话还沒说完,戴安芬已经扭头道“夏明慧,你千万别客气,就来大院找我们玩呗,要是进不来,就在门卫室打个电话,不管是我还是周志勋,都能接你……”   县委家属院门口有门卫,普通人去得有人接才能进。按说这也正常,可戴安芬话里话外透着的优越感真是让人不舒服。   夏明慧抿了抿唇,一眼扫到周志勋的笑眼,立刻搭拉了嘴角这坏小子,看人总和看耍猴戏似的,透着那股子兴致。   她不好意思把他当工具,他可好意思等着看她笑话呢   当时脸一沉,夏明慧假惺惺地客气“到时我喊周志勋就行。哪儿能麻烦你啊,沈姨上回还说想吃婆婆丁呢,等哪天挖了送去,也让周志勋分你……”   戴安芬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了。   同一大院住着,周志勋的妈沈姨多不愿意麻烦人她知道,就连自己妈上赶子讨好,沈姨都是淡淡的,送什么东西基本都不收的,可偏偏那样清冷的沈姨居然和个乡下丫头要野菜,这不摆明了相比之下和乡下丫头更近。   心里火烧火燎的,戴安芬的脸上就有些显出来,还是戴安娜笑着接话“那敢情好,现在正是吃野菜的时节,你们乡下现挖的一定更新鲜。”   夏明慧眨眨眼笑着应了,只当对方是真的夸奖。   周志勋临走时偷偷竖了大拇指,夏明慧撇撇嘴,只当没看着。   那头许志亮看戴安娜三人上了台阶,也发急了“那个,小温,我再走你啊……”   都沒给温淑芳回话的机会,一句话说完立刻急勿勿地追上去。   夏明慧忍不住啐了声“呸,什么东西,吃碗里看锅里的手儿,当自己多了不起,还不是人家都看不上眼的……”   温淑芳沒吭声,半响才道“走吧……”看似若无其事,可夏明慧却皱了眉。   跟在温淑芳身后走了几步,夏明慧到底沒忍住“姐,你之前就见过那个戴安娜是吧”   温淑芳脚步一顿,沉默片刻才点头“之前在街上碰到过……也是巧,就那么和徐公安碰在一起了……” 第一百一十章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夏明慧瞪大了眼,直觉地问“他俩一起压马路了”   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初年轻男女要是一起逛街,就俗称压马路。虽说多半不会手牵手,个别的还离得很远,一前一后,看起来像陌生人多过情侣,但只要压了马路,那就代表双方有意交往。   好个徐庆华,她明明觉得他对姐有意,可沒想到居然背后又勾搭别的女人。   温淑芳沒想那么多“就街上正好……”   声音一顿,她苦笑道“就算他们压马路也是他们的自由,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最后一句,她的声音特別低。   夏明慧磨牙“戴安娜让你难堪了”那个女人,看起来漂亮又斯文,说话客客气气的,可骨子里和她妹妹一样瞧不起人。   “沒有沒有,人家戴同志给我难堪什么啊沒有的事”温淑芳笑着拍了拍夏明慧的头“人家多友善的,还邀我一起玩。”   “就和戴安芬一样”夏明慧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   温淑芳脸上的笑一下淡了,轻轻点了下夏明慧的头“傻丫头,还不信姐说的?都说不是了,好好的人家怎么会针对我呢?”   “有什么不能的?抢男朋友可不是要心狠手黑了?我和你说,让你难堪太小意思了,还有那种……”   “唉哟哟,”温淑芳笑着捏捏夏明慧的脸“小丫头片子,知道你又明白了——你才多大,胡说八道看别人不笑你?根本就没你说的那事,人戴同志也知道我和徐公安根本啥事都没有,你可别乱说,让人误会了!”   “啥误会?”夏明慧掀掀眼皮“我咋就觉得徐公安挺喜欢姐的哪?我还想让她当我姐夫哪!”   温淑芳脸立刻红了“瞎说啥?二娣啊……”   “明慧、明慧……”夏明慧掀眼皮“姐,你敢说不喜欢徐大哥?”   温淑芳语塞,却还是深吸了口气“我没有那意思,明慧你也别乱说的让人听到不好。”   看着温淑芳故作冷淡的表情,夏明慧呶了呶嘴,冷硬地道“你撒谎!我看到你怎么笑了——我是说你和徐大哥在一起时……”   嘴唇颤抖着,温淑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别乱说,没有的事,我算什么啊?凭什么和人家比?人家是在县团委上班的,我就一个小实习大夫,工资就差着一大杠呢!还有人家爸是县长,咱爸呢?我不能耽搁人家的前途。”   “说到底还是觉得比不上人家了……”夏明慧冷幽幽的冒了句“徐大哥和你说想借老丈人的光升职了?”   被噎了句,温淑芳脸色更难看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在乡镇,他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夏明慧扑哧一声笑出来“姐,你演电……”视剧啊?还是最圣母的那种苦情傻瓜。   “没什么也……”避开温淑芳探询的眼神,甩了甩头,夏明慧呼了口气“姐,你不觉得想的太多了么?还没处对象呢,就都把对方的一辈子先计划好了,是不是太着急了?人徐大哥用你计划了吗?”   闹了大红脸,温淑芳讷讷说不出话来,眼一扫地忽道“车来了,你还不快上车!”   夏明慧还要说话,就被推上了车,想回身车门口已经被抢着上车的人堵住了。   又气又急,夏明慧索性跑到窗口推开窗“姐,别你想清楚了,到底是真为了徐大哥还是为了你自己!”   温淑芳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挥手,等车远了,才垮下脸上的笑。   明慧还小,不明白她做的事也不奇怪,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就误了别人呢?她这辈子都不想成谁的负累——她、她做的对吧?   夏明慧一路上都想着温淑芳的事,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戴安娜到底给姐什么暗示了?姐不该是那么自卑的人。   温家是不太富裕,但温文清大小也是个领导,温淑芳自己初中一毕业就报了中医院的中医培训班。全县报名的有两百多,她考了第一,学习五年,年年都是班里第一,现在顺利成为实习中医,整个中医院年轻一辈就她最被看好。   最重要的,这一路都是她自己走过来的,没借任何人的光。   夏明慧不信这样一路自己奋斗过来的姐姐会觉得徐庆华该借别人的力才能一展报负。   没直接回家,夏明慧直接拐到公社。温淑芳害羞怕丑,她不怕,她就想问问徐庆华到底喜欢她姐不,要不喜欢她啥都不说,要是徐庆华有那意思她说什么也得再劝劝姐。   她鼓着一股气,一气冲进派出所,才知道徐庆华已经出发去了新疆。   一股气就这么泄了,夏明慧垂头丧气的出了门,正在叹气,就听到有女人尖叫“放开我放开我,王红书,你个王八蛋!”   扭头一看,却是孙燕被人扭着胳膊推出大院,后头还跟着王红书,脸气的通红不说,还挂着彩,只看那五道深浅不一的血道就知道是女人挠的了。   夏明慧瞪大眼,下意思往门里缩了缩。   这会天色渐晚,对面小学又放假,公社大院这边没多少人。   王红书也是气坏了,一声大喝让人放开孙燕燕,一个耳刮子就扇过去。   孙燕尖叫着要挠王红书,却立刻被抓住双手“王红书、王八蛋,有本事你让人放开我……”   “呸,放开你又能怎么着,你当老子还惯着你个破鞋!”   “啊……”孙燕疯了似的尖叫“破鞋破鞋,你也骂我,要不是你个王八蛋,我会成这样?王红书,你就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为了讨好老婆,自己的女人都亲手嫁出去,你他妈哪还是男人?”   王红书脸涨得通红,大骂“臭婊子,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就玩玩而已,现在老子不想玩了,想给人就给人——你们两个小子,便宜你们了,这可是城里姑娘……”   说完王红书就笑起来,夏明慧听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男人真可怕,好的时候千好万好,不好了恨不得要你的命。   那头孙燕也告饶了“别碰我……”   大概真有人动手动脚了,孙燕的声儿都在发颤“红书,红书,好歹咱俩也好了一场,我就是气不过你把名额给了那贱货才来闹你,那贱货哪比我好,你怎么能偏心她?”   话锋一转,刚才都是为了争风吃醋。   搁夏明慧,是说啥都不信的,孙燕爱王红书?别开玩笑了,利与肉的交易罢了,可王红书却是立刻就信了,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你知道错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乖乖听话   夏明慧以为孙燕恨透了王红书,有机会就扑过去咬下他一块肉,没想到孙燕默然片刻,竟委屈的用带哭腔的声音道“我好疼,不只身上疼,心更疼,我一心一意的跟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完全是痴情女对付负心汉的口吻。   夏明慧听的打了个冷战,王红书却很受用,还让人放开了孙燕。   孙燕没像夏明慧想的那样,扑上去咬王红书一口,而是小鸟依人的扑进王红书怀里,用拳头轻轻的砸着他的肩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明明答应了这次去工农兵大学的名单里会有我的名字,可现在却是那个小贱人。我就不信你和那个小贱人没有关系,你这个负心汉居然骗我……”   一样是在骂人,是在抱怨,可孙燕儿的声音里带着的那种幽怨,眼里那种似怨似嗔又似勾引的眼神,像蚕丝一样系住了王红书的心。   他只觉得心上痒痒的,像是被猫爪子挠一样,要不是身边儿有人,他都想立刻抱住孙燕。   勉强压下冲动的欲望,王红书挥手让人退下去,左右看看没有人,这才仅仅抱住孙燕“你乖乖听话,难道我还会亏待你吗?我是真跟小陶没半点儿不清不楚的,也就是他舅舅是县委的领导,我这不是也想更进一步吗?等我离开这破公社,在县里站稳了脚,别说你想去工农兵大学,就是安排你到机关上班儿还不是轻松?”   孙燕嘴角抽了下,却还是乖顺的俯在王红书怀里“我不上县里机关工作,我就要去上大学,你就送我去上大学嘛”   王红书嘴角一抽,冷笑道“你不只是想上大学,还想回城吧?就你这样城里的小娘们儿怎么可能会愿意待在我们农村?我也知道你的心大,不过也无所谓,你在这时乖乖地听我的话,我早晚送你上大学。”   “真的”孙燕又惊又喜地抬头,一双眼像要滴出水了。   王红书很享受这样的目光“那当然,我说话算话……今儿晚上……”   王红书的心都痒了,孙燕却反倒挣开了身“不行啦,你知道李铁牛看我看的紧——你别生气,又不是我不想,还不是你家那个婆娘闹出来的……明天啊?我也想你想的紧……”   王红书撇了撇嘴,有些不痛快却又无奈“都是那个婆娘,以前她表哥在县里革委会,我才让她三分,看以后她还敢,老子收拾不死她!”   眉毛一掀,王红书笑道“要不你也别回城里了,等我把那婆娘踹了,娶你当老婆,让你享一辈子福……”   孙燕的表情有一瞬间怪怪的,但立刻又笑了“做你老婆,你还不是要在外面鬼混?我啊,宁愿做你外面那个被你宠的,才不傻乎乎的在家等你。”   孙燕开口的时候,王红书还脸色难看,可等孙燕说完,他已经一脸的笑容,搂着孙燕,笑嘻嘻的“好好好!我疼你这个外面的……”   孙燕笑盈盈地腻在王红书怀里,细细碎碎地也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小声说大声笑,腻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开。   夏明慧等人都走远了,才舒了口气,终于敢放松一下身体。   看来孙燕和王红书一直都在保持着情人关系,李铁牛头上那顶绿帽子是戴的牢牢的了。   不过也说不定李铁牛知道这些事,谁知道呢?他当初娶孙燕可就知道这事儿。   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反正这事也和她没有关系,她才不会多那个嘴。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夏飞仙还没吃饭,看夏明慧进门立刻端了饭菜去热。   夏明慧忙拦着“娘,就这么吃吧,天也不太冷了。”   夏飞仙也没有勉强,娘俩就着烛光吃了晚饭。   这年头,别说农村,就是县里到了晚上也是一片漆黑,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停电的。   吃完饭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夏飞仙还想点着蜡,倒是夏明慧说了不在干什么活,这才熄了蜡。   能省就省点,这还没挣到钱时,夏明慧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现在在夏家,她已经觉得像是在天堂,屋里黑乎乎的,却有月光从窗口透入,让这间小小的黑屋也显得温馨起来。   “娘,你说新疆离咱们这儿多远?”   夏飞仙有些奇怪“好好的怎么问这个?”   “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得坐好几天火车呢吧?”夏明慧看着头顶的黑,幽幽的道“我还没坐过火车呢!娘,等以后咱赚了钱,我带你一起坐火车。”   夏飞仙一下就乐了“娘又不上哪儿去,做啥火车呀?我闺女有这心,娘就开心了。不用给娘乱花钱。”   “才不是乱花钱呢!”夏明慧翻了身,搂着夏飞仙“娘,咱以后有了钱,还去旅游呢!真的,咱不只在国内玩,还能去国外玩……我说真的,娘。”   “是是是,娘信你。”夏飞仙在暗影里笑着,虽然看不清楚脸,可那眼神真是温柔,夏明慧总觉得像是沐浴在温柔的水中。   她低低地笑,把头埋在夏飞仙怀里“不管到哪儿,我都和娘在一起。”   “傻丫头,你以后嫁人了也和娘在一起?”   “嗯!”夏明慧直接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夏飞仙就笑得更温柔了“娘要是能托我姑娘的福也出回国,这辈子就知足了。娘啊,可是连省城都没去过呢!”   夏明慧就笑“我也没去过……”上辈子她没那福气,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亏了自己,也不亏了娘。   好容易熬了一个星期,夏明慧一大早就进了县城。   要按夏明慧自己的心思,她是不大情愿上温家的。   虽然有时候也想亲娘,但只要想想温文清那张脸,她就又不愿意了。   “活该!气死死老头儿……”   小声嘀咕,夏明慧负气的想,他越不想看见她,她就越要出现在他面前。   推门而入的时候,夏明慧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只是她最想让看到的人却不在屋里。   温文清不在,本该休息的周末却没在家。姜婉如却很开心“二、不是,明慧啊,今个儿就在家住吧,娘给你包饺子。”   正在炕上把一条花布条往头上裹的温淑贞一下跳到地上“吃饺子,吃饺子喽!二姐,你可得常回来,你一回来家里就吃饺子。”   夏明慧笑笑,却问姜婉如“我姐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破烂儿的   姜婉如倒没有想那么多“你姐出去了……”   温淑贞抢着说“和许大哥出去啦!姐、姐,你不知道,咱大姐要嫁人了!”   夏明慧掀起眉毛,还没说话,姜婉如已经嗔道“这丫头,瞎说啥呀?”又看夏明慧“别听淑贞瞎说。这不,你张大娘给你姐介绍了个对象,也就才见了几面儿,啥还都没定呢!不过,我瞧着小伙子还不错。长得不错,工作也好,家里成分也好……”   夏明慧直翻眼皮“好啥好啊?小气巴拉扣嗖嗖的就不说了,还是捧高踩低的手。”   温淑贞凑过来“二姐,你看着许大哥啦?嗯,是不大方,那回我看见她跟咱姐在一起,连个糖块都没给我买。”   “馋成啥样儿了?还要人给你买糖!”姜婉如戳了下温淑贞的头“明慧,你看到人了?那个,人是长得不错,一表人才的,扣点儿也没啥不好,会过日子嘛!就你说的这个捧高踩低是咋回事儿啊?”   夏明慧乐得告状“那天我在电影院卖瓜子,看见我姐和他在一起,那男的,还一个劲儿和一个机关里的什么女干事套近乎,啊,对了,那个什么戴干事,好像爸就是咱们县的县长。”   姜婉如脸色就有些变了“戴县长家的姑娘啊?那啥,他真的和人家献殷勤了?到底咋回事啊?当着你姐面?”   “娘,你不会以为我撒谎吧?”   “想啥呢?妈是寻思着,咋就没想到他是这样人呢?咱家虽然穷,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你姐,我这就去当你张大娘说道说道……”   夏明慧倒乐了“娘,你去说啥呀?人也就介绍认识认识,也没说就定亲了,找张大娘也说不出理呀”   姜婉如还是愤愤不平“那也不能这么算了呀,还给你姐介绍这样的人,那不是欺负咱家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咋分辨好赖人吗?听你说的话,人那不是根本就看不上你姐,这样人咋还能介绍给咱家?”   夏明慧笑笑“娘,有张大娘也不一定知道他这样儿啊!再说了,我姐也不一定看上他呀!啊,娘,要我说,我倒觉得徐公安更好。”   温淑贞也来帮腔“徐大哥好,还给我买糖吃了。”   姜婉如又是气又是笑“糖糖糖,谁给你买糖吃你就把你姐卖给谁呗?除了吃脑子里还有啥呀?”   温淑贞吐着舌头笑了笑跳到炕上。   姜婉如看着夏明慧笑道“你也是,小丫头一个知道个啥?”   “咋不知道了?我就觉得徐公安和我姐合适。”夏明慧掀眉“娘不觉得徐公安是个好人”   “是好人,就冲着他送你回来的事娘也知道他是好人,可要说到这事儿上……”姜婉如偏着头笑了笑“婚姻这事儿啊,你还小不懂,反正不管咋的,娘也不求你姐嫁的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嫁的合心意,男人对她好,婆家也能帮上她忙,像那个许志亮,他再有本事,就冲着他那样,娘也不能让你姐上赶着追人家……”   “那是,还是娘想的明白。”夏明慧笑嘻嘻的,站起身“我去接我姐。”   有姜婉如的话放在这,就是许志亮再转回来追温淑芳,温淑芳也不可能跟他再续前缘了。   有点儿小得意,夏明慧在胡同里等姐姐的时候一直在偷笑。   她的命运在改变,姐姐的命运也在改变,这样真好!   在胡同里转来转去,远远地看到一个驼着背的身影,猫着腰,弓着背,低着头,艰难地拉着一辆拖板车。   夏明慧恍惚记得是隔了两家的老大爷,也没有多想,就过去帮忙。   人近了身,手都搭上拖板车了,才闻到一股臭味。   拉车的大爷回过头“丫头,快躲开吧,臭,不用你帮忙。”   夏明慧这时候才发现拖板车上堆的全是破烂。   铁的,塑料的,铝的,瓷的,纸的……什么东西都有,也不知是车上的什么东西,隐隐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夏明慧这才想起来,这老大爷是个捡破烂儿的。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资源回收利用的概念,也不知道收废品这行当有多挣钱,在人们眼里,捡破烂儿的就是最没用、最埋汰、最让人讨厌的活儿,谁要是靠捡破烂儿生活,一准让人瞧不起。   上辈子夏明慧过得最艰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去捡破烂儿,就是怕被人笑话孩子们有个捡破烂的妈。可这会儿看到这老大爷拉的一车破烂儿,却突然心中一动。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这个收废品行业有多赚。虽说现在废品回收部,那也是属于国有,普通人不能开,但捡破烂儿去卖也还是能挣不少钱的。   没顺着老大爷的意思走开,夏明慧埋头帮忙推车。   老大爷回头看看夏明慧,笑了笑没再拒绝,等把拖板儿车推进了院儿里,老大爷抬起头,抹了把汗“丫头,谢谢你啊!大爷给你倒碗水呀?”   夏明慧点头,一点儿都没有嫌弃的意思。   小院儿不大,和温家的格局差不多,也是进院一间小仓房,里头才是一间半的正房。   也不知仓房里堆了些什么?夏明慧一眼扫过去,就见院子两边的栅栏前堆满了瓶瓶罐罐。   正房窗前下,几盆花初绽嫩芽,一盆月季已经缀了几朵红色的花蕾。只是种花的盆子却不是花盆,而是各种豁口断茬的盆盆罐罐,也有瓷的瓦的,但最惹眼的还是一个搪瓷洗脸盆儿,也不知是哪家新婚夫妇用过的,上头还绘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虽然有些乱,还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但这座小院显得生机勃勃。   接过老大爷递过来的水碗,夏明慧直接喝了一大口“我大娘没在家呀?”   老大爷一下就乐了“你这丫头不常住这边儿,你大爷我可还没老伴儿呢!”   夏明慧一愣,看看一脸笑呵呵的老大爷,还真不好意思问到底是丧偶还是根本就没结过婚?   老大爷倒不觉得是被冒犯,笑呵呵地蹲下身整理车上的破烂儿“大爷我姓张,丫头有心就叫我一声张大爷吧!”   “嗯,张大爷。”夏明慧放下水碗,也帮忙。   张大爷先拿的是那些瓷碗瓷盘啥的,虽然有的都豁了口,张大爷却仍然很小心。   夏明慧探头看了眼,张大爷就笑了“丫头别看这有的坏了,说不定就是传世的宝贝呢!啊,你可能不知道,这瓷器呀越老越值钱!年头越久就越好……”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古董是吧?”   张大爷眉毛一扬“对对,就那个古董,丫头知道不少啊,你说这里头有个古董大爷不就发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外之财   探头看看,夏明慧真是看不出哪个像古董样,怎么看都觉得这些瓷器就和供销社卖的一模一样。   只是她到底不懂这些东西,也不想打消张大爷的积极性儿,就笑嘻嘻地打哈哈。   张大爷眯眼看她,嘴角微翘“你这丫头有意思,咋不说大爷这一堆全都是破烂儿,根本就没古董呢。”   夏明慧有点脸红“我哪懂啥古董啊说不定大爷这儿真的有古董呢!”   张大爷就乐了,从怀里摸出一个牛皮纸小信封,塞进夏明慧手里“这个给你当见面礼。”   看看张大爷,夏明会迟疑的捏了捏有一点扁平的信封,试探地往外倒,才知道里面放的是几枚旧邮票。   几枚旧邮票,平摊在掌心,一枚是样板戏经典戏目《红色娘子军》,一枚是《学习毛主席语录》,另一枚是《知识青年下农村》,这都是八分钱面值的邮票,应该是从什么旧信封上揭下来的,都还带着半枚印戳。   顺手用手指粘起背过去的那枚邮票,夏明慧的呼吸一下停顿,看着面前的邮票,夏明慧吐了口气,缓了缓心绪,才抬头看着张大爷。   “这邮票我不能要,太珍贵了!”   描了眼,张大爷笑笑“有啥不能要的?这张虽然没用过,也才八分钱,大爷给得起。”   八分钱,那是八分钱吗?这可是全国山河一片红啊   夏明慧咽了下口水。她是没有集过邮,可她有个爱集邮的儿子,也听过这枚传说中最贵的珍稀邮票。   这枚只有8分面值的竖版新邮票,应该就是传说的小一片红。看看这鲜亮的颜色,上面的红色雄鸡地图,下面手持毛录的工农兵,就算品相一般,将来也值个十几二十万了。   有种巨龙看到宝藏的感觉,夏明慧觉得自己这会儿起了贪婪之心,真想立刻把这枚邮票揣起来。   但一呼一吸之间,她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张大爷,这邮票我不能要,你收好,以后会值钱的。”   看张大爷只是笑,夏明慧又加重语气“会值老鼻子钱啦!”   笑眯眯的看着夏明慧,张大爷笑道“那可是你丫头挣着了!等值老鼻子钱时,记得请大爷喝顿酒。”   夏明慧怔住“张大爷,这邮票我真不能要……”   把邮票装进信封要推过去,夏明慧是真不想占这个便宜,张大爷却直接把信封又拍在夏明慧手里。   “咋的?瞧不起你张大爷呀?大爷给你你就收着,就是拿着个玩的,你别说,要真以后值老鼻子钱了,那就是大爷给你的嫁妆哦,多请我喝几顿酒就有啦。”   话说到这份儿上,夏明慧再拒绝就真不知好歹了。   看看张大爷板起来的脸,夏明慧垂眉想想,才郑重地拿出卷在兜里的一块钱:“张大爷,这邮票只当我和您买的,您先别恼!我是认真的,说啥也不能占您这么大便宜!您要是不收钱,那我可真是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张大爷一下就乐了:“哟,丫头,你这可真是有意思,这邮票说句真的,要是值钱了,那你这就是捡漏,你是撞了大运!可现在在大爷眼里,这个就是不值钱的东西,你拿一块钱来买,那大爷不就是在占你便宜?得得得,有一毛钱没?拿一毛钱来!这孩子,要真值老鼻子钱了,大爷都不好张罗吃你的喜了。”   夏明慧给了钱,人立刻就爽快了,小心地把信封妥帖收藏,还笑眯眯地道“等邮票升值了,我请大爷天天下馆子。”   “好好,大爷等着下馆子……”张大爷没有再拒绝,收了钱,笑眯眯的点了头。   夏明慧也乐,随手拿起拖板车上的一本儿书。看了又看还是没看明白封面上写的是什么,是外文但不是英文,夏明慧翻来覆去看,一旁的张大爷笑了,张嘴就是一串儿外语,夏明慧听不懂,但隐约知道应该就是在说这本书的名字。   看夏明慧看他,张大爷笑道“老毛子说的话,俄语。”   夏明慧大感惊讶,就算知道民间有高手,可一个捡破烂儿过日子的大爷,居然说一口流利的俄语,这还是出乎夏明慧的意料。   张大爷倒是很自然,脸上也没有什么骄傲的神色“以前咱省城多的是老毛子,大爷年轻那会,在省城里赶大车,接送的老毛子多了。不过现在,就是会着老毛的话也没啥用了。”   “咋会没用呢?俗话不是说技多不压身嘛!”夏明慧头一歪,忽然道“张大爷,要不你教我学老毛的话呗?”   尔河虽说不是边境城市,可东北这一片,到底和苏联离得近,夏明慧记得有一阵子,好多人越过边境线到苏联做生意。   她倒还没有想到那么远,上辈子连县城都没出过。哪会一下就想到出国做生意,她还没那么大的野心。但技多不压身,多学一样总是好的。   张大爷先还是笑,等看到夏明慧认真的眼神儿,就收了笑“丫头,你真要学?”   “嗯,要学。”夏明慧想了想“我周天上午来和大爷学老毛子话行不行?我知道大爷你得捡破烂儿,我就帮着你捡破烂,你有空的时候就教我几句。这样成不?”   “哟,那哪成啊?还让你帮我捡破烂儿,那不成了我雇你当童工了?不成,不成,你想学我教你就是。”   “这算啥童工?”夏明慧试探着问“那要不这样,张大爷你带着我,捡破烂儿的钱咱对半儿分,也不是你雇我,就是你带我出个道了。”   张大爷被夏明慧说的笑了“还啥道啊?这捡个破烂儿,哪有道不道的,也就这两年生活好点了,再往前几年,上哪儿能有捡破烂儿的事儿啊谁家有点儿啥东西都不舍得往外扔。现在啊还能捡点儿东西,往那大院儿去,还能收着点儿好东西。”   摇摇头,张大爷笑道“捡破烂这个也不是啥好活计,你要想试试,大爷就带着你。不过,可别让人笑话两句就哭鼻子哦,你大爷,我可不会哄孩子。”   夏明慧笑“我才不是小孩呢!更不会被别人说几句就哭。”   “小孩儿才说自己不是小孩。”张大爷笑眯眯地看着夏明慧,忽然一拍大腿“呀,这几点了要不丫头你留下吃饭”   夏明慧这才惊觉待的时间有点长“不,我这就回去。”   张大爷也没强留,起身送了夏明慧出院儿,才出院,就赶上一波小孩儿,看到张大爷就捂鼻子。   一个小孩儿还扯着嗓子唱起来“星期天的早晨白茫茫,捡破烂儿的老头儿排成行,队长一指挥,冲进垃圾堆,捡的捡,扛的扛,捡不着的直打仗……”   张大爷神色如常,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儿歌。   夏明慧却是脸都气青了,尤其是认出领头唱儿歌的小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温佑国,你过来!”   小豆丁又不傻,就听这气哼哼的声儿,也要往人群里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撑腰的   夏明慧直接冲过去,一把扯过温佑国,不顾小豆丁挣扎踢打,硬是把他翻过身去一顿胖揍,等打完,小豆丁捂着屁股哇哇大哭。   夏明慧一声低喝“闭嘴!”   可能她的声音太凶,温佑国眨巴着水汪汪的眼,还真不敢哭了。   夏明慧低哼一声“你自己寻思寻思,自己做对了吗?捡破烂儿怎么了?碍着你事儿啦?我告诉你,五福,你要再敢这样,我打烂你屁股……”   温佑国哼哼唧唧的“又不我一个人……”   那意思是大家伙儿都唱了,夏明慧眼一翻,冲着一群小孩叫“你们也一样……”   一群小孩儿“哇”的一声大叫着跑开了,跑远了还嘻嘻哈哈地唱“星期天的早晨白茫茫……”   追是不能去追了,夏明慧只能拉着温佑国转到张大爷跟前“还不快道歉!”   被她一扯,小豆丁扁着嘴,委委屈屈的小声道歉。   张大爷哈哈笑,也不往心里去“没事儿,没事儿……”   笑睨着夏明慧“看来大爷想多了,你是不会被别人几句话就给说哭的。”   夏明慧一笑,刚要说话,嘴角的笑就收敛了。   温佑国眼尖,头一扭,立刻就挣开夏明慧的手,扑了过去“爸,你可回来了。”   扭头看看夏明慧,小豆丁嘴一撇,翻着眼皮告状“我姐打我!”   温文清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夏明慧。   夏明慧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下巴抬高,表情又冷又硬,她现在对温文清除了这个表情,再没别的表情。   每次一见面,就像是好斗的公鸡随时都准备扑过去叨一口,时间长了,温文清既觉得无奈,又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打小就被送人的二女儿,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   看温文清没说话,小豆丁有点儿失望,低着头用脚尖踢地,嘴里一直小声嘀咕。   倒是张大爷赶忙道“我说文清,还是你家闺女懂事儿,你家小蛋子要是再唱那些乱七八糟的儿歌,我可就动手帮你教训了。”   温文清脸皮薄,张大爷这等于是直接上门儿告状了,他脸上自然挂不住,直接抬脚一脚踢在温佑国屁股上,温佑国“哇”地一声哭出来,跑回家去。   张大爷就不好意思了“还打孩子干啥?文清,你这下手也太快了!”   温文清脸上泛着红,他的性子就这样,有一点儿事原本白皙的脸上总是一片红“对不住啊,张大哥,我一定好好管教孩子。”   张大爷呵呵笑,也不说话,温文清推着车越过两人,径直进了院儿,根本就没和夏明慧说话。   夏明慧也不以为意,笑盈盈的和张大爷打了招呼,进了院。   张大爷默默看着夏明慧的身影,无声的摇了摇头。   老温家的事儿,他是听说过,只是之前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老温家这个二闺女有所瓜葛,倒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反正他也是孤老头儿一个,倒不在乎多带个小姑娘。   夏明慧进屋时,温佑国正趴在炕沿上哭,姜婉如柔声细语地安抚,温文清却是厉声骂“早告诉你别和老陈家那几个小子一起玩儿了。能学到什么好?我告诉你,再有一次别人告状告到我跟前儿的,甭管谁,直接把你屁股打开花。”   看到夏明慧进屋,温文清冷哼一声“小姜,也不知你什么管教的,这家里的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是吧?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啥事儿都能管,啥人都能揍,当这儿是啥地方?”   夏明慧自然听的出来温文清是在说谁,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还是姜婉如忙着打圆场“谁家孩子没有打过架?这大的管小的不是正应该?五福做错了,她姐教训教训他还能咋的”   温文清呵斥的时候,温佑国的哭声一下小了,等姜婉如开口了,他的哭声又大起了。   可是这会儿温文清正闹的慌,哪还有心思哄这个最疼的小儿子。直接一巴掌打在温佑国屁股上,温佑国哭声骤响,却又在温文清的巴掌又举起来时,一下捂住嘴,胆怯地跳到一旁,闪的太快差点儿就被地上的鞋绊摔了。   夏明慧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小豆丁也不领情,反手就要推开夏明慧,姜婉如一声低喝“咋对你姐呢?”   温佑国这才收回手,抬眼看看夏明慧,还是一脸委屈表情。   夏明慧也不在意,只当没有看到小豆丁眼里的怨,吃饭时却是夹了块带着肥肉的肉皮夹到了温佑国碗里,原本还板着脸的温佑国眼睛都亮了,张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到最后只讷讷地叫了声“姐”。   这就算是又和这个二姐和好了,午饭一吃完,温文清就端了一搪瓷缸浓茶听广播。   最闹的小豆丁自然不能消停,呼啸一声,直接跑出门了,也不知道又去哪疯了。   温佑安倒是懂事,帮着温淑贞收拾碗筷,这头姜婉如拎了桶水,拿了大盆子就坐在院子里洗衣裳。   夏明慧用脚尖踢了地,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拿了板凳过去坐在姜婉如跟前。   姜婉如手上还沾着泡沫,忙伸手来拦她,夏明慧手一挡,淡淡道:“两人洗,快点。”   笑看了眼夏明慧,姜婉如也没再说别的,弯腰大力地搓衣板上搓了两下,把这件衣服洗完,又把搓衣板转到夏明慧面前:“你用搓衣板,娘用手搓。”   夏明慧手一推,把搓衣板推了回去,只是闷头搓衣服。   姜婉如无奈,只能自己用搓衣板。   自己这个闺女啊,这个性子就是太拧了,从来都不知道柔和两字怎么写,这样子她怎么能放心……   “咳、咳……”   听到姜婉如的咳嗽声,夏明慧抬起头,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屋里就传来温文清的低喝:“吵吵啥吵吵……”   姜婉如忙捂嘴,压下又要咳出来的咳嗽,夏明慧却是眉毛一掀,特意加大声音猛咳了两声,只听到“哗啦”一声,也不知道温文清把什么东西砸到地上了。   姜婉如一个劲地和夏明慧使眼色,夏明慧却像是没看到,仍是扯着嗓子故意大声,屋里“哐啷”一声,好像搪瓷缸子摔地上了,温淑贞和温佑安两个,像是受惊的鸡雏跑出门来,看着夏明慧的眼神好像她闯了多大的祸。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现在的选择   眼看夏明慧毫无惧色,还有越来越赛脸的趋势,姜婉如也有些急,两小更是盯着她,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你要挨揍了,要挨揍了!”   夏明慧却是根本不怕,在姜婉如伸手过来想捂她嘴时,更是大声笑,只是下一刻,她就被姜婉如捂住了嘴了。   “你爹要午休,乖,别吵,让他歇会儿啊!”   夏明慧直掀眉毛,伸手去板姜婉如的手,可是对上姜婉如带着恳求意味的眼神到底还是把手垂了下去。   姜婉如这才放了些心,把手松开了。   夏明慧就哼哼:“跟大老爷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还是旧社会呢!”   姜婉如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你爹工作也累……”   累啥累?就算是上班累,可是回家了就和个大老爷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务活那是全由女人干了,半点操劳都没有。   要说累,姜婉如不累?白天一样上班,回家了还得赶着做饭,洗衣裳,打扮卫生,计算着家里的开支,掂量着孩子的衣服鞋袜,就想着怎么能省下点钱让这个家过得更好了。   凭啥呀?就算是姜婉如赚得没温文清多,可要说对这个家的贡献,那是十人温文清也拍马赶不上的。   不管夏明慧怎么嘟着嘴,姜婉如只是宽容地看着她笑,好脾气地交待两个孩子别吵了睡觉的温文清,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夏明慧也去玩。   夏明慧怎么肯这时候去玩,听着屋里头温文清没再发出动静,就撇了撇嘴。   要说她在温家,现在倒像是个特殊人物。   虽说是自己亲闺女,可是到底名义上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温文清也是能忍,明明对她诸多不满,可愣是没对她伸过一手指头,不像温家其他孩子,个个都挨过温文清的打。   “娘,你也别一心只想着照顾别人,要我说,你这咳嗽好像都有一阵子了,还是去看看的好!别的再好,那都是别人的,只用身体才是自己的,你图意个啥呢?”   说到这,夏明慧的脸色就阴了下来。   她不记得这个娘是怎么死的了,可是她知道娘死得早,五福还没成年,她就去了,这会儿听着她咳嗽总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心里发急,夏明慧的语气绝说不上温柔,可姜婉如一听夏明慧的话,就笑了,甚至还温和地道:“娘不要紧,就是着了凉,没事儿的……”   夏明慧仍是板着脸不肯说话,正寻思着还说些什么,就听到院门开了,一抬头,正是她等了半上午的温淑芳,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说别的了,直接就喊:“大姐,你来看看娘,她总是咳嗽,我让她去医院看看她还不乐意……”   温淑芳快步走近:“妈,你还在咳嗽?我给你拿的药水不好使?”   “好使好使,咋会不好使?”姜婉如说着话又咳了两声。   温淑芳也不说话,挽了袖子上手拉住姜婉如的手腕,直接撸了她的袖子,把手搁在自己腿上,手指直接就搭了上去。   夏明慧一看就知道大姐这是给娘把脉,也不说着话,手下还是在洗着衣裳,可是眼睛就紧盯着。   姜婉如几次想张嘴说话,却都被温淑芳皱着眉瞪回去了。   两个小的也是眼巴眼望地看着,直到温淑芳收了手才急着问情况。   “也没什么,就是肺气弱,妈,我回头在医院给你抓几贴药,你这回可得好好吃,不能又糊弄……”   “这孩子,过两天就自己好了,开啥药啊?浪费钱。家不是还有止痛片吗?我吃一片就成……”   姜婉如平常就最节俭,虽说不用去医院了,可是听到抓药还是不愿意。温淑芳就劝:“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治好了病怎么能好好工作呢?再说了,你们童鞋厂厂房里那股胶味儿……”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环保不环保的概念,但温淑芳是学医的,还是知道那些胶对身体还是不好的。   “那也没法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车间里干活儿,一车间的人呢!”姜婉如把声音压得更低:“别为难你爸。”   温淑芳就皱起眉,只是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要说把姜婉如调个工作岗位,也不是做不到,可是温文清绝不会抹开那个脸去走后门。   夏明慧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她上辈子一直活在农村,对城里这些事儿,也就是从电视剧里看的那些,哪儿会留意到姜婉如母女俩的话里有话。   也正因为这样,她的话更是直接:“娘,我刚才就说了,就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你省那点钱儿,是为的谁呀?哼……人连关心一声都没有!”   扭头往屋里看了眼,隔着窗,能看到温文清躺在炕上,大概已经睡过去了。   可一个屋里一个院里,就隔着一道墙,她就不信他听不见!   “姐,你看着没?这人啊,你现在做什么选择,以后就有什么结果!要不是娘选错了,现在会连个呼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她歪歪着脑袋,一脸痞样儿,温佑安、温淑贞看着她都瞪大了眼,温淑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她,姜婉如却是板起了脸:“这孩子,越来越皮,连爹娘都编排起来了。好了好了,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芳啊,你要给娘抓药,也挑那便宜的抓,娘又不是啥贵人,不那么娇气……”   就算是不懂医理的夏明慧都听乐了。   瞧瞧这话,药那得是对症,还分贵贱?张嘴要说,却被温淑芳一拉,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眼珠一转,也不再纠结这个,倒是在温淑芳答应了姜婉如不乱花钱后,笑盈盈地道:“姐,我听说徐公安他现在出差了呢!”   “出差?上哪儿了?”温淑芳下意识地问出声,等意识到立刻就掩饰道:“他出差就出差呗,这干工作哪有不出差的?这孩子,还巴巴地跟我说啥?关我啥事啊!”   夏明慧嘻嘻笑:“听说是去新疆了,追捕逃犯!听说那个逃犯可凶来着,还有枪,这趟好像挺危险的……”   脸色一下就变了,温淑芳张张嘴,有心想问,却又不大好意思。   偏偏这会儿夏明慧却又故意拿乔了,转头和姜婉如去说着话,倒像是没看到温淑芳看她的急切眼神。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断胳膊关你啥事呀   夏明慧故意不去看温淑芳,可姜婉如却是把大闺女的神情看在眼里了。   自己的闺女自己明白,一看温淑芳的神情,就知道二闺女说的事儿八成是真的,自己这个大闺女八成还真是对徐公安动了心思。   这年头,虽说倡导自由恋爱,可是这种事还是不能当面说,一般男女婚姻,还是有介绍人介绍的,就是结婚典礼上,要是没个介绍人出面讲一下新郎新娘的恋爱过程,都是丢人的。   姜婉如倒不是那种古板的人,对徐公安的印象也很好,可是要说自己闺女嫁给他,她还真是没底。   倒是听说是退伍转业的军人,还是个有军功的,可是也不知家境怎么样儿,就那么老哥儿一个,以后有点什么事儿,也没个爸妈帮手,别的不说,就是看孩子的都没有……   岁数大,想得就多了。   姜婉如看着温淑芳,有些迟疑:“芳啊……”   猛然抬头,温淑芳有些恍惚,看得姜婉如在心里叹了一声,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温言道:“你二妹把那个许志亮的事儿告诉我了,妈觉着吧,他那样想攀高枝的,不合适你。现在是人家戴同志不搭理他,要是人家突然丢个笑脸给他,他都不知能做出点什么来——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你也不用觉得为难,回头我去和你张大娘说去,就说咱们攀不上。”   “妈……”温淑芳嘴唇微颤,眼里有了几分湿意。   要说许志亮,在这个年代那绝对是家长眼里的好女婿人选。   相貌虽说不是多英俊,但五官端正,很拿得出手,再加上虽然只是高中毕业,却是在劳动局工作,而且还不是合同工,是正式职工,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不犯大错,那以后提拔个什么科长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   像这样工作好,有前途的乘龙快婿,可是不好找。就是当初张大娘介绍时,也很是得意的:“也就是你家淑芳,我从小看到大的,要不是这孩子是真好,我也不会把小许介绍给她。她姜婶,你可得让淑芳把握好机会,这样的好女婿可是不好找。”   因为这个,姜婉如也很是上心,还没见面就先和闺女说尽了好话,甚至连想赶在年前把婚事办了的话儿都说了:“咱家啥环境你是知道的,要说你晚点嫁人,补贴家里对咱们家是好事儿。可是芳啊,娘不舍得。娘自己个一个挨苦挨累也就够了,可不能让自己闺女也这样——你早点嫁了,娘也就安心了,你只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咱家啥事儿都不用你管。”   知道娘是真的为她苦心着想,温淑芳在见许志亮之前,就想好了,只要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太让人讨厌,她就嫁了。   也是因为这个,哪怕知道许志亮这头和她要处对象,那头还在讨好戴安娜,温淑芳也没有和许志亮闹翻脸。   反正,她已经错过……那不管是什么人,都是一样的。   合了下眼,温淑芳咬着唇,眼泪都要下来了:“妈,我,是我不好。”   “瞎说啥?你做错啥事了?还把啥事都往身上揽?”姜婉如嗔怪地拍了拍温淑芳,又站起身招呼温佑安:“过来帮妈拎水……”   温淑贞也笑嘻嘻地跟过去,洗衣盆前就只剩了两姐妹,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夏明慧埋了头洗衣服不吭声,温淑芳也伸手,却到底抿了抿唇低声问:“明慧,他、他真那么危险?”   头一抬,夏明慧装糊涂:“姐,你说谁啊?”   “明慧……”温淑芳几近哀求:“姐知道你生着姐的气呢!我、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危险……”   “啊,你说徐公安。”夏明慧笑笑,故意道:“危不危险的,也不是咱们自己。不管是断胳膊还是缺腿,都是徐公安自己的事儿,反正姐你又没和他处对象,咱们管那个干什么?”   温淑芳眼泪都要下来了:“真的那么危险?”   夏明慧没吭声:“也没什么,真断了胳膊,那也是因公受伤,说什么国家也不能亏了他,最多也就是转成文职,只是可惜了,徐公安长得也不错,可受了伤哪家姑娘愿意嫁他?说不定就这么打一辈子光棍了!真要有哪个不开眼的,相中了他,也是让自己受罪,一天两天还行,长年累月的谁愿意受那个罪啊,又不是缺心眼儿!”   温淑芳气得脸都红了:“你咋能这么说话?就算是他真受了伤,也是为了国家,就是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姐,你说啥?啥应该?”夏明慧只装没听明白。   温淑芳头一扭,抹着眼角急着掩饰:“我啥也没说,你也别说话那么毒!徐庆华就是出个差,咋就能像你说的那样受那么重的伤呢?他、他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一定会好好的……”   抿唇偷笑,夏明慧也不说话。   还说没什么,都急成这样了还叫没什么?!   也不说破,埋头把衣服洗了,又和转回来的姜婉如把衣服透了,端了盆晾。   拉起长绳,温佑安扭头来看夏明慧:“大姐……”   连温佑安都察觉出温淑芳情绪不对了,姜婉如又如何察觉不出?   “佑安,去把这件晾上……”却是避开大儿子,小声和夏明慧道:“你姐说啥了?是不是真的相中了徐公安?呀,看我说啥呢?真是的,被你这孩子带歪了,问你这些干啥……”   夏明慧吐了下舌头,只是笑,转头看看有点失魂落魄的温淑芳,嘴唇抿得更紧。   姐总会自己想清楚的,她说多了反倒误事儿。   今天想办的事儿也办好了,夏明慧也不多留,眼看快两点了,拎了书包就走。   常跑常动,脚程也快,路上一点没耽搁,到电影院时间刚刚好,不过半个多小时就把半包瓜子都卖了。   夏明慧蹲在电影院的台阶下,数着零票,心里乐开了花,就听到人喊她。   一抬头,却是抱着胳膊一脸不善的周志勋。   她这人就是这样,谁对她笑她就笑,谁对她横她比人还横,一看周志勋那表情立刻就拉下了脸:“啥事?!”   “啥事?讨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捡破烂好玩不   被周志勋说得一愣,夏明慧有些好笑地瞪人:“你脑子进水了?还讨债?我欠你啥了?”   周志勋一本正经地伸手:“我的婆婆丁呢?不是说好了送我家去吗?”   “啊……”夏明慧拍了下脑袋,还真是软下来了:“真是的,我全忘了,都是我不好……下周、下周我肯定记得带,挖最新鲜的。”   有点讨好地碰了下周志勋,夏明慧笑道:“别生气嘛,真的,我下周一定挖,还挖小根蒜。”   周志勋哼哼两声,表示不计较了。   看他那样儿,夏明慧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是,就那点事儿,值得你跑到电影院逮我?”   “这怎么是小事呢?这是关乎一个人是否有信用的大事,要不是我来了,怎么知道你会这么不讲信用呢?”   翻了下眼皮,夏明慧小声嘀咕:“就是闲的吧……”   “你怎么知道?”周志勋瞪眼,等夏明慧呶着嘴转开眼,他反倒笑了,一把揽住夏明慧的肩膀,笑道:“可不就是闲的嘛!要我说,这县里一点都没意思,还不如在屯子里,还能和你没事打个一架呢!”   夏明慧一把推开周志勋:“干啥呢?谁和你打架了?脑子发晕了吧!”   “哟,装上淑女了!”周志勋嘻嘻笑,也不以为意,仍是过来哥俩儿好地搂着夏明慧:“就咱俩,没人笑你。”   夏明慧扬起眉,还真有点恼了。   还县里没意思,还嫌她装淑女,也是,她再怎么装也装不过人家戴安芬啊!   张嘴就想歪两句,但话到嘴边夏明慧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盈盈地道:“没意思?那我最近找到个有意思的事儿,不过恐怕你这位住县委大院的少爷不会做。”   她这么一说,周志勋立刻来了兴趣:“什么事?你快说!”   夏明慧扯扯嘴角,笑道:“这个活儿吧,可以说是非常考眼力的活儿,得有那种大海掏针的眼光,还得有耐心,从几千几万种东西里找出最值钱的那个宝贝……”   “听起来有点意思……”周志勋摸摸下巴,忽然手肘一碰:“你不是骗我和你去挑豆子吧?”   “挑啥豆子啊?”夏明慧气得剜了他一眼:“我就直接说了吧,我要去跟人捡破烂了!”   周志勋一下就捂住鼻子了,虽说没后退,可看夏明慧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身上好臭”。   夏明慧咬咬唇,哼道:“没想到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傻,你以为捡破烂是丢人的事儿?我告诉你,这破烂里它就藏着金,你知道哪个捡回来的瓷碗是不是乾隆吃过饭的啊?知道哪张椅子是唐太宗坐过的啊?”   周志勋听得直乐:“就我看,尔河肯定是找不出唐太宗坐过的椅子,也没有乾隆用过的饭碗——我说,人皇帝吃饭都是用金饭碗,你不知道?”   听得一愣,夏明慧眨眨眼:“真、真的?”也有可能啊,人毕竟是皇帝嘛!   看着夏明慧信以为真的样子,周志勋乐得腰都快弯了:“傻子……”   咬着唇,夏明慧恨得牙痒痒的,实在忍不住就把书包里的信封掏出来了:“你看看这是啥?这不是宝贝是啥?”   周志勋扬起眉,还真是把几枚邮票认真看了看:“啊,这个好像是那个印错了回收的邮票吧?嗯,大概也能值个几十块钱!你算赚到了……”   “几十?你家几十?”夏明慧的声儿一下就大起来:“不懂就别瞎说,几十万呢!”   看周志勋只是笑,夏明慧早把什么“财不露白”的话丢到脑后,当然也是因为在面前的是周志勋,要是别人,她说什么也不会把这邮票拿出来:“我说真的!真的!这张‘全国山河一片红’以后那就是珍稀邮票,就是有钱都没地儿买,值老鼻子钱了。”   她越是激动,周志勋眼底的笑意就越是深:“嗯嗯,值老鼻子钱了!不过,我就奇怪了,那几十万得多少大白边啊?啧,不得好几箱啊!”   夏明慧张张嘴,也不吭声了。   现在可没有百元大钞,最大钞票就是十元的大白边,几十万还真是得装那么多……   扁扁嘴,她小声又道:“我说真的……”   “也没说你说假的啊?”有时候,周志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在面对夏明慧的时候这么有耐心。   嗯,谁让她的名字是他取的呢?多半是当成他养的小黄黄了。   要是夏明慧知道周志勋在想什么,多半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了,可这会儿她却是有点受挫:“算了,我不和你说了,反正我要去捡破烂了!你爱怎么没意思自己没意思去吧!”   “别啊!”一把拉住夏明慧,周志勋笑问:“捡破烂好玩吗?”   “看你自己怎么想呗!”夏明慧呶呶嘴。   她刚也就是那么一说,也没真想把周志勋拐去捡破烂。   开玩笑,再怎么着周伯伯也是县委书记了,她把人书记儿子拐去捡破烂,不是得罪人吗?   可没想到周志勋还真动了真格的,摸摸下巴,居然一拍巴掌:“好,就说定了,下周咱捡破烂去!”   夏明慧还想拦,周志勋却是甩下她直接就走人了,她想拦都拦不住。   “真是……要成破烂王也不关我事——再说了,真成等破烂王了,得赚多少啊!”晃晃脑袋,夏明慧心道说不定下周周志勋根本就忘了这码事。   回了家她把那枚“全国山河一片红”小心翼翼地藏在相框里,就在夏飞仙的照片后面,有一层泛黄的纸挡着,谁也看不出后头还藏着枚邮票。   转眼到了下周,夏明慧记得答应周志勋的,起了个大早,特意挖了新鲜的一口袋婆婆丁,又有小根蒜。   进了城,直接就奔县委大院。   夏明慧那身打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姑娘,守门的门卫鼻孔就朝了天,也不说话,只是手一挥,那意思这地儿不是你这种人来了,痛快走。   被狗眼看低,夏明慧也不在意,没走反倒上前几步,正要开口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呀,夏明慧,真的是你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臭死了   夏明慧皱了眉,看着戴安芬实在是笑不出来。   她自来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也不是多会和人相处,要是不太喜欢的人,她就很难对人笑嘻嘻的。   倒是戴安芬,一张笑脸笑得春花灿烂,那叫一个热情,倒好像不是只和夏明慧有一面之缘,而是好了多少年的姐妹。   被戴安芬拉住手,夏明慧下意识地把手往外挣,戴安芬也不是没有觉察,可是脸上却还是笑着:“啊,你是来给沈姨送婆婆丁的吧?李叔,快给周书记家打个电话,就说他家亲戚来了……”   夏明慧皱眉,急着抢了句:“乡亲——不是亲戚……”   那个门卫撇了撇嘴,看夏明慧那眼神仍是带着鄙视的味道,但看在戴安芬的面上还是去打了电话,说了几句,转过身来对着戴安芬一脸的慈和:“小芬啊,你这是要上哪儿玩去啊?我家小美还说想来和你说那人啥、啥英语来着……”   戴安芬脸上的笑没有变,眼底却是飞快闪过一丝轻蔑:“李叔,那你就让小美来找我啊!小美她就是太不爱说话了,在学校里也不来找我玩!你告诉她上我班找我啊!”   李门卫连连点头应声,那神情,不像是一个小姑娘答应了带他家闺女玩,倒像是古代的小吏被皇上召见了。   这样的卑微,这样的献媚,夏明慧看得多了,不,是她也曾这样,那时候不知道,现在看到,就好像看到自己一样,原来自己那时候为了孩子们讨好校长的样子是这样的,怪不得孩子们那么不待见她了。   垂下眼帘,夏明慧苦笑了下,缩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捏成了拳。   不过几分钟,周志勋就一溜烟跑了出来,身后远远的是悠然的沈清。   “咋不直接进去?”一看到夏明慧,周志勋就问,又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柳条筐,扭头喊:“妈,快点啊!我还要和明慧出去呢!”   沈清也不应声,脚步仍是不急不缓,等走近了才笑着对向她打招呼的戴安芬点点头,回了一声,又怪夏明慧:“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去?李师傅说你不进去——明慧,你可不是那样的孩子……”   话里别有深意,那意思周家落魄时夏明慧没躲开,和他们亲切,现在周家起来了,夏明慧也不该是那种要避嫌的。   夏明慧就笑了:“沈姨,我和周志勋说好了去干点活儿,等回头再来看您——这是我早上刚挖的!还新鲜着,我都摘干净了,也不知道你们吃多少,就没泡水。您和周伯伯尝个鲜。”   东北叫伯伯都是叫大爷,但周伯言到底不同,夏明慧还真不敢叫大爷那么俗。   沈清笑笑,还真就伸手从周志勋手里接过了柳条筐,又笑着吩咐:“一会回来吃饭!还有啊,你可别总听志勋的!志勋——”   被妈一喝,周志勋忙举手:“妈,我绝不欺负夏明慧!”   沈清这才笑了,抬了手,笑眯眯地摸了摸夏明慧的头:“姨现在在县一中,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还来问姨,也别让志勋闲着。”   其实这句话主要还是在说周志勋,可戴安芬却是一下就瞪大了眼。   沈清原本被安排在县教育局上班的,可沈清的性子不是安于在管理层的,自己请求到县一中教书。   沈清的水平,教高中那是大材小用,更不用说帮谁补课了,就是戴安芬,两家离得那么近,沈清也没说提点两句,可是现在居然主动说帮一个还在念小学的……   心里头都要着火了,戴安芬脸上却仍然带着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透着少女特有的娇:“周志勋,你们要去哪儿玩儿啊?带着我不成吗?沈姨,我妈他们都不在家,这会儿也没地方去呢!”   沈清笑笑,看了戴安芬,又笑看周志勋:“志勋……”   虽然没说别的,可是周志勋却知道这是让他带着戴安芬了,嘴角一撇,他也笑嘻嘻的:“我们不是去玩,不过你要是想跟着,就跟着吧!”   说着话,还冲着夏明慧眨眨眼睛。   夏明慧一看他那眼色,就知道他一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不知情笑盈盈地往周志勋跟前凑的戴安芬,很是同情。   如果小少女是真的对周志勋有意思,想着和他亲近,那她真得替她点灯了。   之前就和张大爷说好了的,夏明慧带着周志勋他们直接就往南门外的大地走。   要说南门这片,还是挺热闹的,县里唯一的小公园就在南门,虽然面积很小,要说景也没什么景,就是种了些花花草草,可好歹也是个公园,俗称南花园。   但离南花园不大远,就是大地,从路边一起延伸过去,老远的一片地,尽头是尔河的一段流域,尔河人称之为南大河,隔着河,就是离夏明慧住的胜利二生产队。   因为紧挨着南大河,大半地都是湿地地质,所以这片地儿基本上就是片荒地,倒是成了垃圾场。   现在是五月,天气还没热起来,可就是这样,才挨近垃圾场边,就已经闻到一股子臭味。   戴安芬捂着鼻子,看周志勋和夏明慧还往里走,脸都绿了:“周、周志勋,你说来的地儿就是这儿?你想干啥?”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戴安芬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是故意的是吧?就是故意带我到垃圾场来——臭死了!”   周志勋嘴一撇:“话说清楚了,是我带你来的?不是你想跟着我们来的吗?戴安芬,我们今天就是要到垃圾场捡破烂,你要是想跟,就跟着,要是嫌臭,就痛快儿走……”   戴安芬脸色变了又变,到底还是笑了:“既然你周志勋都不怕臭,我怎么会怕臭?我姐说,有个作家就喜欢捡破烂,每一件破烂都有它自己的故事……”话是这么说,可是手却是捂住鼻子说什么都不放下来了。   周志勋盯了眼戴安芬,坏笑:“看来你们也不是老实客啊!”   戴安芬脸就有点红。   她自然知道姐说的是个台湾的作家,这年头偷听敌台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明慧倒没想那么多,垃圾场的味儿是不好闻,可是这会在她眼里那就是座宝山。也不理打机锋的两人,直接迈步进了垃圾场。   周志勋忙喊了声,跟上。   戴安芬咬着唇跺了跺脚,还是跟了上去,嘴里却小声抱怨:“屯子人,可不是不怕臭嘛……” 第一百一十九章 捡漏去   嘴里虽然在抱怨,可戴安芬还是跟了上去。   她是不想在这破垃圾场呆,可是要她这么走,她又有点不甘心。   十四岁的小少女,是被家人宠大的,不只是家里人,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少年们,恨不得把她捧成九天仙女似的。也是因为这,打小戴安芬就知道自己好看,就算现在年纪还小,却已经很矜持。   可偏偏突然冒出个周志勋,居然不像从前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少年,捧着她哄着她把她放在第一位,一开始戴安芬是愤怒的,可是愤怒过后却开始觉得新奇。   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吗?那她就非得征服周志勋,她就不信了,周志勋真的就那么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姐姐说的欲擒故纵嘛!   好,她也明白,周志勋身份不同,总是要故作高傲的——王子嘛,总不可能和那些骑士一样。   心里这么想,戴安芬昂了昂头,心里痛快些了。   就凭那个又土又屯的夏明慧,凭什么和她比啊!   跟上夏明慧和周志勋时,戴安芬还是昂着头的,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矜持,只是她这样的笑没有维持多久,在差点被一堆垃圾绊倒后,戴安芬脸上真是笑不出来了。   低头看看粘上污渍的皮鞋、裤腿,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看就要气哭了。   夏明慧可没留意这些,从进了垃圾场,她的眼神就不够用了。   不说看垃圾堆里有什么能用的,就是那些翻垃圾场的人,都够让她看的了。   在这片垃圾场里捡垃圾,俗称“拾荒”的并不只张大爷一个人,还有不少背着筐或是提着化肥袋子的人,手上拿着像叉子的工具,不时翻一下脚底下的垃圾堆。   一路喊一路走,夏明慧手底下也没闲着,看着铁块子、铝片子、破盆啥的都要翻一翻。   她倒是早有准备,来时就带了个旧化肥袋,这会袋子一撑,还真是捡了不少东西。   周志勋虽然没有捡,可是却一直兴致勃勃的,一会窜上座垃圾山,一会翻到小谷底,时不时地招手喊夏明慧:“快来快来……这有好东西!”   好东西!   戴安芬身子都发颤了,她鞋都弄脏了,周志勋居然只顾着和夏明慧勾勾搭搭的。   “周、周志勋……”尖声叫着,周志勋却根本没有回应。   戴安芬隐约听到夏明慧传来一声笑声:“张大爷!周志勋,快过来……张大爷,这是我朋友……”   这是找到夏明慧说的那个人了?   戴安芬压下怒意,转过面前那座垃圾场,这才看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不知道多大岁数了,光是那身黑得发亮的衣裳,就让戴安芬要吐了。   近了,还没看到脸,就先看到脖子上那层皴,厚厚的一层像套了一层疤。戴安芬直接就捂嘴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走。   看到周志勋,张大爷就已经很惊讶了,再看戴安芬,就更是直眨眼:“呀,这小姑娘穿这身可不该来,都该弄脏了。”   周志勋毫不在意:“她怕脏就会回去了……”   手里挥着刚从张大爷手里接过来的叉子,周志勋手一掀,叉子下的垃圾立刻飞扬一片,一股臭味扑鼻,周志勋身上直接就沾上黑了。   “可不能那么大力……”张大爷才说了半句,就听到后头一声尖叫。   三人一起回头,才发觉周志勋叉起的垃圾正砸在站在垃圾堆下的戴安芬身上。   刚才还是漂亮的白雪公主,这会儿简直就是刚掏完炉灰的灰姑娘了,而且,还是臭的。   周志勋根本没有闯祸的自觉,指着戴安芬大笑。   捏着拳头,戴安芬再也装不下去淑女了,铁青着脸,连声儿都是发颤的:“你、你故意的?”   “啥故意的?”叉子在手里转着花儿,周志勋故意装糊涂。   “你还问!?我哪儿对不住你了?周志勋!从你一进学校,我就努力和你交朋友,那么多人排斥你,只有我为你说好话!可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难道,我就那么讨厌?”   周志勋扬起眉,脸上的笑也收了收:“戴安芬,你到底看了啥书?脑子都傻了吧?我周志勋用得着你说好话?得,我也不和你说那些废话,我就是故意的,你怎么着吧?玩得好就一起玩,你要玩不起,就趁早滚!”   女孩子面皮薄,周志勋一个“滚”字出口,不只是戴安芬,连夏明慧都扭头瞪他,戴安芬更是“哇”的一声,捂着脸扭身就跑。   张了张嘴,夏明慧到底还是没喊戴安芬。   走了也好,就是周志勋可真是——   扭头看看周志勋,夏明慧低哼:“你等着沈姨收拾你吧!还是不是男人,居然这么骂女生——周志勋,你要是骂我一个‘滚’字,咱俩这辈子都不用再见了。”   周志勋呶了下嘴,有点讪讪的,但很快就笑嘻嘻地揽夏明慧的肩:“咱俩啥关系啊?那可是好哥们儿!”   “谁和你哥们儿啊!”夏明慧翻翻眼皮,推开周志勋。   “张大爷,你都捡着什么了?”   一直看热闹的张大爷没应声,只是呵呵笑,眼睛一直的要是着周志勋   周志勋是个脸皮厚的,才不怕被人看热闹,笑呵呵地凑近,很“哥俩好”地和张大爷挤眼睛:“张大爷,我听明慧说您还会俄语呢!也教我呗!”   这又是个不怕生的!   张大爷笑笑,还真就张嘴来了句:“这是你好的意思,老毛子都这么打招呼……”   周志勋眨眨眼,就算是出身高知家庭,这会也没半点帮助:“子拉阿丝为接?”   夏明慧在一旁也跟着学了句,声儿怪怪的,只觉得这个俄语好像比英语还难学似的。   看两小你一句我一句,声儿越来越怪,张大爷忍不住哈哈大笑,手一挥:“得了,慢慢学,大爷我当年学时也可难了……走,带你们俩去个好地方!”   夏明慧还想问,张大爷已经回过头冲她眨眼:“咱捡漏去!看谁撞大运!”   夏明慧眼睛一下就亮了,紧跑几步跟在张大爷身后:“真的?”   张大爷只是笑,又看周志勋:“小伙子,看你眼力如何了!要真是淘到什么好东西,就和丫头一样,也请我吃个喜,怎么样?”   周志勋耸耸肩:“老爷子,咱国营饭店好好撮一顿,不敢说茅台,老白干管够!”   “哟,小子,还能喝酒呢?”张大爷闻声笑得更欢,神采飞扬,与之前夏明慧印象里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 第一百二十章 废品收购铺   说的去个好地方,其实就是废品收购部。   这个年代,废品收购部属于国营,归二轻局管,要按夏明慧的看法,这在废品收购部工作,可是个好活计,这些被送来当废品卖的可不只是破铜烂铁,别的不说,就那一堆堆的书,都够让人眼眩了。   可在现在人眼里,在废品收购部可不是什么好工作,废品那就是破烂,在废品收购部收破烂的那自己不就是个废人,所以在废品收购部工作的小年轻也就对本职工作不大上心。   “就你一个人啊?小白,你师傅呢?”   被摇醒的小伙子还有些发蒙:“休息了啊!今儿不是星期天吗?”拧了眉头,他报怨:“我说张大爷,你也太勤快了,星期天还不好好休息?又有啥卖啊?”   张大爷笑笑:“就点破铁,还要麻烦你收了……小白,那个,我带两孩子转转,要有点啥小人书或是玩的……”   后头的话没说,但张大爷用手肘碰了碰小年轻,他也就会意了。   一扬下巴,他态度也好点了:“随便看,反正这些东西也是往出卖的——不过我说大爷,咱们可还是老规矩,那些惹事儿的东西,你可小心着,要是出啥事了我可看都没看过……”   张大爷就乐:“你放心……”说着话却是冲着两小使了个眼色:“去,都看有啥好玩的!”   得了他暗示,两个小的立刻就钻进开着门的屋里。   收购部院子里堆着一大堆东西,大半都是破铜烂铁或是大件的东西,屋里头就不一样了,都不用想也知道屋里放的东西更好。   一进屋,夏明慧就奔着那一堆书过去了。   蹲下身,一股子发霉的潮味扑鼻而来。   虽说是在屋里,没被雨淋,可是就这么堆在地上,怎么可能不发霉?   夏明慧就好像没闻到那股霉味似的,抓起离得最近的一本书,神情里带着虔诚。   上辈子没机会接触这么多书,现在有这个机会,她自然不想放过,只是可惜,不管怎么舍不得,这些书她是怎么也拿不下来的。   翻了几页,是本课本,大概是高中的,夏明慧看不大懂,也就顺手放在一旁,下一本就没再直接上手,而是翻了好一会,才拿起本。   这是本小人书,《小茂青参军》,73年第一版,定价才一毛二。不是全新的,但品相还算好。   夏明慧隐约知道小人书后来还是值点钱,但这会儿拿这本小人书却不是为了升值。   想想小豆丁,她抿着嘴笑了笑,特意把小人书放在手边。   小心挪开上面的书,夏明慧心里还是很疼的,要说这些书她本本都想要,可是哪儿能那么贪呢?   手指顿住,夏明慧抽出被压在下面的书,轻轻抚过那淡黄的封面,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看起来有点脆的封面给翻坏了。   这是本线装书,封皮有点脆,好像一碰就会坏掉,封面上的字是繁体字,夏明慧认了半天,认出那是《战国策》,翻开封面,里面的书页也是泛了黄的。   这样的书,算是品相不佳吧?可不知怎么的,夏明慧就是觉得这本书应该很值钱——瞧这书页,书皮,一看就知道老啊!   夏明慧不懂旧书,但心里有种农民的朴实想法:不和啥东西,老,年头多那就一定值钱。   咽了口水,她把书和小人书放在一起,又捡了两本想看的书。   正要再往下翻,就觉身后有人过来。心中一动,夏明慧只装着没觉察,等人靠近,猛地回头“啊”了一声。   周志勋往后一跳,配合地拍着胸口:“吓死了吓死了……”   夏明慧大乐,得意地掀眉毛:“让你想吓我!”   看她那得意样,周志勋只是抿了抿唇:“傻样!过来看这边……”   夏明慧舍不得书,可被周志勋催了两声,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上。   周志勋带着夏明慧看的是瓷器。   这东西金贵,倒是都摆在架子上了,虽然架子粗陋,也比堆在地上强。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直接就上手去摸最下面的那只大花瓶了。   那只花瓶足有小孩高,蓝色的花纹,显出淡雅之意,夏明慧看着就觉得这是好东西。   周志勋却是直接撇嘴:“就知道奔傻大个!瞧你那破眼光?”   “就你眼光好?还我破眼光……”夏明慧气得直瞪人。   周志勋哼了声,直接打击她:“那就是工艺品,不值什么钱的,一百块,我给你提溜两。”   嘴角直抽,夏明慧讪讪地放手。   她是不识货,可那有啥办法?她一个农村妇女,看电视上的鉴宝活动就没猜中过一回。   周志勋勾勾手指,等夏明慧过来,指给她看架子上的一只碗。   碗挺薄,绘的红梅,看起来很漂亮,夏明慧手一摸,那叫一个滑。   眉毛一掀,夏明慧有点激动:“现代工艺!”你不是眼光好吗?还不是认个假古董!   周志勋一下就乐了:“我说它是古董了?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可算是逮着我的错了是吧?”   头一低,夏明慧抿着唇不吭声,周志勋笑意更浓,屈起食指弹了夏明慧额头一下,这才道:“教你个乖!这个是现代工艺,可不是普通商店卖的碗,这个啊,叫瓷,又叫主席瓷。”   夏明慧听得一知半解:“主、主席?你是说领袖用的?”瞪大眼,夏明慧直咽口水了。   “那不是御用的?”对,就和古代御用一个意思嘛!   周志勋只是笑:“这是74年湖南醴陵出的薄胎五彩碗,专供主席用的,听说出了两万多,就只选了四十套,其余的都砸了……”   夏明慧“咕噜”一声,咽了好大一声口水:“真、真都砸了?”好败家啊!   “那谁知道?”周志勋笑笑,又笑道:“可惜这就一只碗,要是成套的就值钱了!”   夏明慧歪了脑袋:“你真确定这是主席瓷?那个,你见过?”   周志勋只是笑,没出声,可夏明慧却是信了周志勋的判断。   “不知道他们知道不,你说你能带出去吗?”   周志勋嘻嘻一笑,没说话,头一转,看着走过来的张大爷,笑着喊:“张大爷,你看这碗多漂亮,我想买这碗成不?” 第一百二十一章 捡漏那就是个便宜   张大爷凑过来一看,和夏明慧一样:“现代工艺,不过这碗是做得漂亮!小伙儿眼光不错——成,你们相中咱就拿着,一会儿大爷帮你们讲价……”   一句话就转过去看架上别的瓷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只红梅碗是个宝贝。   夏明慧心里平衡了,她是不认识宝贝,不过这不不只她一个眼拙吗?   不理得意洋洋的周志勋,夏明慧跟着张大爷看宝贝。   也不知道张大爷是真认识还是假认识,一会儿功夫居然摸出个鼻烟壶:“这个好东西!”   周志勋探头一看:“哟,还真是个老件儿,怎么着也得是清末的……”   夏明慧眨眨眼,探头细看那只小巧得连娃娃都能抓在手里的鼻烟壶,小巧,上面绘着一对白猫,白毛蓝绿眼,啊,这是波斯猫啊!   不过,瞅着好看,也不一定就是个古董是不?   她心里倒先否了,可是张大爷和周志勋却是头碰着头,越说越近乎。   夏明慧撇了下嘴,觉得自己真丢脸,啥都认不出!没办法,还是见识太少……   摇着头,她顺手摸上架子,感觉到手上摸到一个匣子,索性就拿在手上打开了。   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只银镯子,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都有点发黑了,镯子上雕着龙凤祥云,倒是漂亮。   上辈子,夏明慧到死都没戴过一只戒指,一只镯子,更不用说什么金项链啥的了,这会突然看到这么只银镯子,不禁心动,顺手把镯子套在手腕上,晃了又晃,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   “这镯子也就一般,民国的,算不上值钱……”   听到周志勋突然冒出来这么句,夏明慧脸上的笑就一下没了,狠狠瞪了眼周志勋:“这镯子这么好看!怎么不值钱了?就是不值钱,它好看就行啊!”   周志勋被呛得摸摸鼻子,还想还嘴,但看夏明慧要吃人的眼神,还是识趣地扭了头:“好男不和女斗。”   夏明慧直磨牙,张大爷却是乐了:“这话对头!和女的就没啥好说的……”顺手拿起那只木匣,在手上掂掂,他的笑更深了:“我说丫头,你算捡着宝了,镯子是一般,但这木匣子可不错。”   探头细看,木匣上的花纹倒好看,但看不出啥,夏明慧呵呵两声:“嗯,实木的……”   她一句话差点没把一老一少气晕过去。   张大爷也不理她,拍了下周志勋:“小子,你看看,认得出不?”   周志勋把匣子接在手,学着张大爷的动作掂掂,又用鼻子闻,拧着眉头摇头,张大爷一乐,才要说话,周志勋却突然伸手进兜,掏了钥匙出来,竟是直接在木匣底下划了一道子。   张大爷“啧啧”有声:“果然是懂行的……”   周志勋抬头一乐:“大爷,早些年潘家园我也常逛……这个味儿——黄花梨的!”   张大爷点头:“这老黄花梨的匣子,味淡,可刮个道,味就能闻出来了。这么个匣子,现在卖怎么也能卖了三四百,是个好东西。也不知是哪家的,可惜了……”   周志勋和夏明慧两个就都不吭声了。   这会儿他们在这儿开开心心地淘宝,可这些宝贝当初的主人如今却不知什么处境,又是怎么丢了这些宝贝的。   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张大爷摇了摇头,招呼两小走:“把东西都捡好了,大爷帮你们讲价。”   捧着匣子,夏明慧又去捧了书,跟在张大爷身后。   早就盯着他们呢,看人出屋了,小白同志脸上就露了笑:“张大爷,又淘着不少好东西吧?”   张大爷打了个哈哈:“就这呢,也就是个玩……小白,你看看,我这小孙子相中这么个碗,非得要带回去吃饭,还说小孩就得配小孩,你给看看,这东西好不好,要不好就不让他拿了。”   被说成是小孙子,周志勋也只是笑,又撒娇:“爷爷,你看我捧手里正正好好,一点都不费劲,不像咱家那大海碗,多沉手啊!”   看着周志勋扮小孩,夏明慧直咧嘴,却没在这会儿拆台。   被这么问,小白当然得说:“好东西,这咋不好呢,你看多小巧,张大爷,咱们都这么熟了,我也不和你多要,就一块钱,拿走!也算我给小兄弟的见面礼。”   周志勋直想笑,张大爷却是沉声道:“啥破碗?还一块钱?就五毛!”   “别介呀,张大爷,可不带这样的,这是好东西啊!”小白瞪着眼挥手:“要不好东西,我能把它放那架子上吗?”   “呵,瓷的都在那架子上呢!”张大爷挥着手,很气派地定了:“就五毛!看我的东西!”   大概心都在吐血了,小白咬牙想说话,但目光一扫,看到张大爷放在桌上的鼻烟壶,眼睛就亮了,也不纠结了,直接就道:“中!那个五毛,可这鼻烟壶至少二十!张大爷,我可听说这是老孙家出来的东西,你知道,他家以前开药铺的,老有钱了,这能不是好东西吗?”   张大爷眯眯眼,居然没讲价,直接点头:“中,那就二十!不过小白,我不和你讲价,我这小孙女的东西你可不能砍人!小姑娘就爱个漂亮,这镯子你说多少钱吧?”   小白眨巴眨巴眼:“五块!张大爷,这可是便宜价了,这可是银的,虽说现在戴这个的少,可以后还不一样能戴出去?”   张大爷撇撇嘴:“也中,不和你讲价,但这几本书就当添头吧?你要这还不愿意,咱可就白处了!”   “哪儿能啊?”目光扫过夏明慧放在桌上的几本书,最上面的是本小人书,他就乐了:“还是小孩呢!要爱看小人书就再挑几本。”   夏明慧眼睛一亮:“真的?”   小白笑着挥手:“去吧去吧,挑个五六本,当哥送你的。”   有这句话,夏明慧自然不客气,打了声招呼,转身又进屋。   这回只挑小人书,就快了,她只不挑内容,只找品相好的,挑足了六本,这才转身出来。   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志勋和张大爷又钻到院里那堆破铜烂铁山里了。   看到夏明慧出来,小白招招手,笑道:“东西就放这,你也去看吧,要有啥相中的,哥便宜算给你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攒辆自行车   夏明慧笑笑,其实对那堆小山没多大兴趣。   “白哥,钱……”伸手掏钱,夏明慧卷成一团的钱还没拿出来,小白已经拦她:“给啥钱啊?张大爷都给完了!”   “那哪儿成?”夏明慧下意识冲口而出,看小白盯着她看又觉得不大妥:“哦,知道了……”   对了,张大爷说她是小孙女来着。   抿了抿唇,夏明慧把东西放好,追向山堆。   也不知道相中什么了,周志勋正奋力翻东西,夏明慧也没凑过去,倒是凑到张大爷跟前:“大爷,你咋还先给钱了?我也不好意思当着白哥的面说啥,我这就把钱给你……”   捏在手里的钱,卷成了一团,最大的是一块,小的还有分票,夏明慧手指粘了下口水,还没点钱,张大爷已经皱眉道:“丫头,你咋这么孤呢?不就是送你个小物件吗?老是忙着给钱,上回的邮票是,这回就个镯子也是……”   “怎么是小物件呢?您不都说了,值好几百呢!”夏明慧自然说什么都不肯。   张大爷就拉下脸:“你啊,不抵那小子,人家就痛痛快快地收的,你咋这么别扭?”   “那怎么一样?”周志勋那才五毛钱,她可是五块钱呢!   可张大爷不听她解释,转身去拨拉一堆铁零件。   夏明慧跟着转过去,眼一扫,不禁“唉”了声:“这不是自行车前叉吗?这谁啊?拆了就这么扔了?”   张大爷“哟”一声:“可不是咋的,是太可惜了。可能是不会修吧,其实这刷刷漆也还能用嘛!要说修配店里这零件多着呢,还不用工业券。”   夏明慧闻言眼睛一亮:“大爷,真的啥零件都有?不用工业券?”   这年头买自行车不仅要有钱,还得有工业券。有些人就是有钱,没工业券也买不成   夏明慧是没地儿弄工业券的,可这钱,要是攒个几年也说不定能凑够了。   看夏明慧的表情,张大爷就乐了:“哟,丫头,你不会还会修自行车吧?那样可是敢情好了,你要真会安,大爷买零件,你帮着装一辆吧!嗯,就当是还我送你礼物的人情了。”   “这不好吧,帮你装车哪儿要钱啊!”夏明慧直接就道:“别人不成,张大爷你要安车,我白干!”   看着夏明慧,张大爷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那镯子你说啥都得收!”   夏明慧咬着唇,想想,眼珠一转,立刻就笑着答应了。   镯子她拿着,那什么花梨木的匣子她还给张大爷啊,两全其美,张大爷送了她礼物,但又不会的顺手拿太大。   抿着唇笑,夏明慧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盘算太好了。   正笑着,就听周志勋一声大喝。   扭头看去,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正在劈砍,嘴里只是“呼呼喝喝”地喊着。   眼角抽了下:“拼刺刀?”   摇摇头,无暇理会又发疯的周志勋,夏明慧低头看地上的自行车前叉,忽然就动了心思,一咬唇,抱着东西就跑:“白哥,这个我要!”   修配店的新零件,她买不起,可这收购部的废品她能拿得起啊!就这么慢慢攒着,一样一样的寻,说不定她也能攒辆自行车了!   小白抬头一看:“咋还挑个铁块子!也别称了,给五毛钱得了……”   夏明慧大乐,直接就掏钱。东西一放,又转回去挖宝,还真是找着个车铃铛,手指按得欢,虽然声音有点哑,但还能响,再刮刮铁锈,也和新的没两样。   冷不丁,一根铁棍扫过来,夏明慧吓了一跳,立刻头一缩蹲了下去。   “你干啥?周志勋,一根破棍子你也疯!”   “破棍子?”周志勋“呸”了一声:“你啥眼光,再仔细看看。”   被他一提醒,夏明慧才看出来,这铁棍居然是一把剑。   虽然布满了锈,但这还真是把剑。   周志勋得意洋洋地冲她一使眼色,扛着剑就往门口去了。   小白眼一扫,一根铁棍连钱都不要就让他们拿走了。   等出了门,走出半条街,周志勋才憋不住乐:“你看,这世上和你一样傻啦巴唧的有得是……这把剑,我看可能是金代的青铜剑,虽说品相不好,但要过些年拿到潘家园去……”   夏明慧眨巴眼,完全看不出这把布满了锈,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剑到底值不值钱。   张大爷却是呵呵笑:“小子眼光真是不错,这可真是从垃圾堆里捡到宝了。”   看来张大爷也认可周志勋的判断了。   二对一,夏明慧只能闭上嘴。   看着一老一少两个说得热乎,脑子有些飘忽:张大爷之前说在省城里赶车,赶车就能这么见多识广?知道清朝的瓷鼻烟壶,知道黄花梨木,还知道金代的青铜剑……   要说周志勋认识,那是他从小在京里长大,见多了宝贝,而且家里背景也不一般,见识多学识广一点不稀奇。   但自称是赶车的张大爷……   眨巴着眼,夏明慧心里的确有许多疑惑,但最后也没问出来。   倒是周志勋,也不知怎么就把张大爷给忽悠住了,就那么和他交了心,什么都说了,从张大爷那走后,周志勋就和夏明慧说张大爷叫张长康,以前在省城里做过买办。   “不管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嗯,总之八国联军,那些老外,可迷咱华国的宝贝了!张大爷也说当初帮人淘腾这些宝贝是做了孽,现在后悔死了……”   听得是懂非懂,但夏明慧还是听明白了张大爷也就是张长康绝不是一个赶大车的。怪不得认识古董,会说俄语,只是为啥现在孤老头一个,只捡破料为生,不敢暴露一身的本事呢?   这念头只在心里一闪而过,她就自己想明白了。   现在几年还好,早几年,张大爷这身份说不定挨了多少批斗,瞒着身份一点不奇怪。   说不定就是在省城呆不下去了,这才到尔河这样的小县城来呢!   只是到底改不掉习惯,捡破烂也还是忍不住要捡个漏,倒是便宜了他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在这等着呢   想到以后还可以去收购部去捡个漏什么的,夏明慧忍不住就打心里往外乐。   要是一个星期去淘一次,说不定过个几年她就是个小富婆了,不是,想淘到宝贝,得攒点本钱才是,摸摸口袋,夏明慧吐了口气。   正在叹气,一只手突然横过来,夏明慧吓了一跳,才要扭头骂人,就发觉周志勋手上竟是拿着一只眼熟的木匣。   “咦,这个……我刚才不是留在张大爷那了吗?”刚才在张大爷那里,她借着他和周志勋说话的时候,偷偷把木匣子塞进炕琴下面,还以为张大爷得过几天才会发现的。   看她瞪眼,周志勋笑道:“就你那点小心眼儿,搞点小动作和做贼似的,难瞒过谁呀?”   夏明慧嘟了嘟嘴:“要你多事?”   “我是不想多事来着,不过张大爷说了他送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去,你要是再胡闹,他就直接丢了,我是心疼这黄梨木的匣子,才勉为其难帮你拿来的。”   抿紧了唇,夏明慧想了想,还是把木匣收进了书包。   “那个,志勋,我就不去你家了,天也不早了……”   她转身想走,却被周志勋一把扯住:“之前不是答应了我妈,你这突然跑了,我可没交待,说不定我妈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翻了个白眼,夏明慧皮笑肉不笑的:“你是欺负人了,不过不是我。照我说,我还是先走为妙,省得你觉得丢脸。”言下之意,自是周志勋回家就得为了戴安芬的事儿挨骂。   周志勋却是不为以意:“小儿科,勋少我还怕这个……”   撇了撇嘴,夏明慧也笑了:“你既然不怕我看热闹,那我自然要去吃好吃的了。”   也不理会周志勋,夏明慧直接抢先往前。   周志勋笑笑,还真不怕被夏明慧看热闹。   县委家属大院和办公的县委大院是相背的两个大院,相比之下,反倒是家属大院门卫严些。   还没等夏明慧走近,门卫李师傅已经抢出来,不知是没认出夏明慧,还是早忘了早上来过的人,直接就先吼道:“干什么的?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乱闯?这是县委大院,要饭上别地儿要去……”   夏明慧眨眨眼,低头看看身上,明明在张大爷家也打扫干净衣裳了,就是染了味儿也不是离那么远就能闻到的吧?   扭头看周志勋,她忽然一下恍然,目光一闪,却是没吭声,反正捂了嘴。   “说你呢!背编织袋的那个!”   李师傅一喊,周志勋也停下脚步,扛在肩上的化肥袋子又往上提了提。   “说、说我?”伸手指了指自己,周志勋简直不敢相信   这还真是啥奇事都有,在这道门也进进出出上百次了,他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拦住,而且还被当成了要饭儿。   “你突然近视了?”   “你骂人啊?”李师傅立刻怒了:“都说了这里是县委大院,要饭去别地方……”   他扯着脖子吼,周志勋却是忍不住笑了:“我说李师傅,你认不出我怎么着?好好看看我的脸再说话……”   被周志勋一说,李师傅还真抻了脖子往他脸上看,只是这么一看,脸色就立刻变了:“那个,周、周书记家的……唉哟,小周同学,真是太对不住了,我这老眼晕花的,居然没看出你……该打、该打……”说着话反手打自己的脸。   “得了得了,”看也不看一脸献媚,活脱脱小人嘴脸的李师傅,周志勋挥了挥手:“以后你别总是看人衣服就成了!”   李师傅憨憨笑,也不辩解,只是一直陪着笑脸送了周志勋和夏明慧进院,直等到两个人看不见了,这才“呸”了一声:“他妈的,好好的书记儿子不当,非装什么臭要饭的,也不看看你背着那个化肥袋,我要是不当你是个要饭的都奇怪了。”   夏明慧一直憋着笑,跟着周志勋背后就没停过笑。   周志勋脚步一顿,害得夏明慧一头撞在他背上,他也不回头,只是沉声问:“你笑够了吗?”   揉揉额头,夏明慧捂着嘴偷笑:“笑够了……”   点点头,周志勋板着脸:“别让我再听到一声……”   “嗯……”夏明慧郑重点头,却到底忍不住低笑,还好及时捂住嘴。迎上周志勋犀利的目光,她眨眨眼,咳了两声:“我就是嗓子痒,咳两声。”   冷眼扫过,周志勋哼了声,这才转身。   夏明慧忍不住又偷笑两声,这才跟上。   县委大院的面积不小,在尔河,只有局级以上的干部才能住在这儿。   但就算是这样的待遇,县委大院的房子用后世的眼光来看,也就那么回事,连片的平房,红砖红瓦,并不显得十分气派,只有最里面,才是五栋二层的小楼,墙面也不过是水泥灰,并没有任何粉刷,看起来灰扑扑的。   不过就是这五栋小楼,在尔河却绝对是权力的象征。   县委书记、县长这样级别的才能住进小楼。   夏明慧还是头回来,虽说在胜利二队时也是常见的,可站在小楼前,到底还是有那么点不自在。   尤其是推门而入,就立刻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迎过来,客客气气地招呼她时,她更是觉得浑身不得劲了。   这就是保姆啦!   也是,县委书记这个级别,雇个保姆也没什么,虽说现在这年头雇保姆算是稀罕事,但以后就是普通人家也能雇的。   深吸气,夏明慧极力放松,可跟在周志勋身后进了客厅,看清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少女时,她还是不禁扬了扬眉。   毫不掩饰的,她立刻就扭头去看周志勋,那意思很明显:你倒霉啦!这不是真在这儿等着呢嘛!   周志勋眼一瞥,对着幸灾乐祸的夏明慧,飞了道眼刀,这才笑着叫:“妈,我回来了!”   背对着门的沈清没有回头,甚至连个声都没应,倒是戴安芬,俯身凑近:“沈姨,他回来啦!”   说着话,又是一撇嘴:“你还知道回来啊?!”那个酸爽劲儿,隔得老远都能让人牙都打颤。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朴实大道理   不知道戴安芬究竟是怎么和沈清说的,现在沈清明显是在生气,夏明慧很是乖觉,这个时候绝不该插手,也不理会周志勋和戴安芬,直接就笑着过去打了声招呼。   “沈姨,来叨扰了。”   看到夏明慧,沈清倒是有所缓和,笑着招手:“过来坐,明慧啊!你说,志勋今个有没有欺负你?”   夏明慧摇摇头,只是抿嘴笑。   倒是戴安芬酸溜溜地道:“志勋哥怎么会欺负她呢?沈姨你是没看到,我也不知道明慧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从屯子里来的,就特别讨好志勋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说好!今天志勋哥邹我一脸,她还叫好呢!”   “我?”夏明慧差点就乐了。啥叫睁眼说瞎话,不知道的只管来看戴安芬。   瞧瞧这话说的,多真啊!   还她跟着叫好?冷笑了声,夏明慧寒声问:“你还看见我拍手了是吧?”   “可不是!”戴安芬立刻顺杆爬,让夏明慧笑得不行。   也不分辨,她拿眼盯了下戴安芬,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人。   沈清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戴安芬,然后才看向周志勋:“志勋,我是怎么跟你说的?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要有担当,怎么能欺负女孩子呢?”   周志勋嘻皮笑脸的:“妈,话都让戴安芬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啊,对了,我说戴安芬,你可别叫我哥,咱俩同岁,你叫我哥我觉得麻腥。”   戴安芬咬着唇,小声道:“大一天也是哥呀!我有礼貌。”   “你那礼貌还是省省吧!早上时我就说不是去玩了,你非要跟着,到了地儿嫌脏,又不走,被邹了一脸脏,那不也是你自己找的吗?咋的,我就是使叉子没使好,把你衣裳弄脏了,你就赖上我了?那衣裳多少钱,我赔你就得了?”   “那是赔衣裳的事儿吗?你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戴安芬声音一顿,急着嚷:“你就是欺负我!”又转向沈清,好看的小脸上露出急切又委屈的神情:“沈姨,他就是欺负我……”   “沈姨知道是他错了,你别急啊!”沈清皱眉,看着周志勋,还有他放在地砖上的化肥袋子,沉声问:“你怎么去垃圾场那种地方了?”   周志勋还没答话,戴安芬就急着道:“还不是夏明慧拉他去的!还跟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学什么捡破烂!沈姨你不知道,那老头可埋汰了,脖子黑得像车轴,身上一股味儿,难闻死了……”   知道沈清是个爱干净的,戴安芬自然极力说张长康是多脏多臭,看沈清直皱眉,她就觉得自己赢了。   周志勋却是眼一翻:“咋的?你瞧不起劳动人民咋的?这世上辛苦劳动的劳动人民哪个不流汗?哪个身上没有汗味?戴安芬,你这样的小资产思想可是要不得啊!”   “我、我咋时瞧不起劳动人民了,我就是说那老头——不是,啥时候捡破烂的也成劳动人民了?他们这样的人就是社会的寄生虫,没有半点建设,就只知道捡别人丢掉的东西,算什么劳动人民?”   “笑话!捡破烂又怎么了?又不偷不抢的,你当躺在炕上就能捡着破烂了?还不是要靠双手去捡拾,你知道为了捡点有用的东西,他们一天走多少路吗?怎么到你这,一句话就把人说成是寄生虫了?”周志勋一转头,忽然叫:“夏明慧!”   突然被点头,夏明慧瞪大眼,看周志勋的眼神有点茫然:你们吵,关我啥事?   “我是怎么教你的?”周志勋皮笑肉不笑的,呶了下嘴角。   眨巴眨巴眼,夏明慧突然就想起来周志勋还有另一个身份——她的老师!   太久不见,她都忘了这岔。是,她是说过,师傅的话不管什么她都会听。   深吸了口气,夏明慧有些认命地咳了声:“那个,沈姨,今天我在废品收购部买了个自行车的前叉,您猜多少钱?”   夏明慧突然这么一打岔,戴安芬立刻瞪人,沈清倒是笑了,竟然还挺感兴趣似地问:“多少钱?”   “五毛钱!”夏明慧伸了个巴掌,脸上带着笑:“虽然有点锈,可擦出来上点漆就和新的一样,要是在修配店里买,大概怎么着也得十块钱吧?”   有些腼腆地笑笑,夏明慧小声道:“我想来着,以后多去几趟,说不定我就能买够一辆车的配件,自己也能装一辆自行车。虽说这都是破烂,没人要丢出来的,可是修整修整,一样都能用……”   沈清笑眯眯地点头,显然是知道夏明慧想说什么了。   夏明慧也知道自己那点心思都瞒不过人,可是还是得说,周志勋既然想借她的嘴挫一下戴安芬,那她这个徒弟就得认命。   “别的什么大道理我也不大懂,可是我总觉得吧,说是破烂,可是并不代表真的就没用了。别人当废品,可是有需要的人眼里,它就是宝贝。不是说资源再利用吗?是这样说吧?这世上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要是能把那些被当成垃圾破烂的东西都再利用起来,那得省多少钱啊!”   后头的话就有点是从电视里学来的了,夏明慧一知半解,这会儿全都说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看人的眼神也有点忐忑。   沈清偏了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似乎想说话,但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拍手道:“说得好!明慧,你可是真长大了!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我看,就光凭你这些话,就比好多人都能干!”   这么突如其来的夸奖倒把夏明慧吓了一跳,扭头看着不知什么什么进屋的周伯言,她又有些局促,连手都快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周伯言却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夏明慧:“咱们国家现在还是在发展阶段,资源的确是少,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能浪费了!你这个资源再利用的说法还是很有想法——朴实,却是大道理……”   他越夸,夏明慧的脸就越红,倒是周志勋立刻就扬头道:“爸,你也不看这是谁徒弟!我教出来还有错?”   “臭小子!别什么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周伯言低声呵斥。   周志勋也不以为意,拎着化肥袋凑近:“爸,你猜我今天淘到什么宝贝了?你看这个……” 第一百二十五章 炫宝   却是先从怀里掏出只用纸层层包着的东西,也不让周伯言接过去,就那一层层地扒开,把只小巧的薄胎红梅碗放在掌心。   周伯言也是识货,一看就知道这是毛瓷:“哟,还真淘着宝贝了!清,你来看……”   沈清站起身走到父子两人面前细端详,倒把戴安芬丢在一边了。   戴安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盯着对面的夏明慧,咬牙小声道:“你别得意!不过是夸你两句,有什么好得意的?再夸,也还是个屯子里来的土包子。”   夏明慧眉毛一竖,狠狠瞪向戴安芬,正要反嘴相讥,忽听沈清一声低呼。   沈清是稳重的性子,哪怕被批斗也是一样淡然自如,这样低呼实在少有,夏明慧一时也忘了和戴安芬半嘴,扭头看去。   这才知道周志勋把那柄宝剑拿了出来,当着周氏夫妇两个又是挥又是劈的。难怪沈清会吓得低呼出声。   周伯言却是双眼放光,从周志勋手里接过那把青铜剑,又惊又喜:“果然是青铜剑,金代出土!看来县志里说得没有错,尔河葬着那位金朝大将军。”   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青铜剑,周伯言眯着眼笑道:“志勋,你这把青铜剑找到的真好!等以后县博物馆建起来时,正好是一件镇馆之宝。”   周志勋立刻翻眼皮:“这是我淘到的宝,爸,你可不能这么无赖!”   “怎么说话呢?”周伯言轻轻虚点了下儿子:“你整个人都是国家的,让你为国家献把剑,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周志勋打了个哈哈,昂头想说什么,却被沈清拉了一把。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博物馆的事儿还得再说,上面什么时候批还不一定呢!现在整个尔河都是百废待兴,博物馆的事儿我看反倒不急。”   周伯言闻言,一声低叹:“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民生建设,整整十年,耽搁了太多事。不过,文化建设也还是要重视,要我看,不管到什么时候,最重要的还是人心,不能再让人的心思都拐到歪路上去了……”   这些话就有些太沉重了,夏明慧眨巴着眼,听得迷迷糊糊,周志勋扭头看过来,一看夏明慧懵懂的神情,立刻乐了,还故意冲着她抢了个鬼脸。   戴安芬看得眼热,又觉得自己来告状竟是没告出什么名堂,忍不住跺了跺脚,小声叫了声“沈姨”。   沈清回过头,正要说话,外头门厅里传出寒喧声,她立刻笑着招呼:“安娜来了啊,快进屋。”   戴安娜一脸笑意,进了屋先打了一圈招呼,看到戴安芬,就立刻歉然道:“沈姨,真是对不住。安芬太胡闹了。”   “姐……”戴安芬嗔怪地跺脚,戴安娜脸上的笑就敛了去,沉声呵斥:“安芬,你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小女孩在一起出矛盾那还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你怎么能一点小事就跑到沈姨这里胡闹?”   训完戴安芬,她又看着夏明慧柔声道:“夏同学,安芬性子急,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迎着戴安娜温柔的目光,夏明慧“呵呵”干笑了两声。   还真是啥人都有,话说得这么好听,好像真的是在替自家妹子道歉,可夏明慧总是觉得戴安娜的笑太假,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按说她也该说两句好听的,可是张张嘴,愣是说不出来。   周伯言虽然是刚从外头回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会儿却是和气地道:“没事没事,小孩嘛,都一样的。明慧,安芬,你们两个拉拉手,还是一对好朋友啊!”   夏明慧眨眼,没办法伸手,戴安芬咬着牙,也是一脸愤然。   戴安娜却是目光忽闪,亲自过来拉了戴安芬的手,又来笑着拉夏明慧的手。   夏明慧想闪开来着,可手才动却被窜过来的周志勋一把扯住,哪管夏明慧愿不愿意,直接就和戴安娜一人一个拉到一起,硬是把两只手握在一起了。   被戴安娜一碰,戴安芬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小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明慧你别生气,我们还是好伙伴。”   夏明慧眨巴着眼,就算是被周志勋捅了两下,却仍是没有办法说出好听的场面话,只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   戴安芬拉着脸,戴安娜却是一直在笑,又柔声让夏明慧有机会到她家玩,这才笑着告辞。   戴家姐妹一走,周志勋就横横地怼夏明慧:“瞧你那笨样,连句好听的都说不出来!看看人家,你得好好学着……”   话没说完,沈清已经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乱说什么?明慧,你别听他乱讲。小王,饭是不是快好了?”   一说到吃饭,周志勋就忘了和夏明慧说话了:“对对,吃饭!我都闻到肉味了!红烧肉!”   周伯言失笑,轻轻敲耳儿子的脑袋,笑道:“馋猫!明慧啊,咱们两个一会多吃点红烧肉,不给这只小馋猫留……”   笑着招呼夏明慧,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   沈清却是拉了夏明慧,温言道:“戴家两姐妹都是聪明的,你——要是不喜欢,就远着她们。”   夏明慧的性子,沈清也是知道的,戴家那两个姑娘,夏明慧这样耿直的性子还真是对付不了。   要是心思多的,沈清这么说,多半会觉得沈清是在说她不聪明,可夏明慧却是直接点头:“我也不想和那个戴安芬玩。”倒是老实就认了。   “笨蛋——”周志勋直接就开损。   夏明慧扭头瞪人,却也只是瞪瞪。   在旁边的沈清看着互瞪的两小,有些好笑。   但很快笑容就收敛起来,看看夏明慧,若有所思。   她喜欢这个性子有些拧的孩子,或许会有很多人觉得这孩子是个孤僻又难相处的孩子,可只有熟悉的,才知道她是个最真诚不过的孩子,以至于半点虚的都不会来,从来都是直来直往,最坦白不过地显露自己的心思。可她的性子在外头的确是吃亏!若是换了别人,就刚才戴家姐妹的那些话,这孩子真是落不到什么好。   想到这,沈清忍不住低声一叹,倒盼着儿子能使出本事能让这孩子改了那直来直往的性子了。   就在沈清这么想的时候,戴安娜也正在教育自家妹妹。   戴安芬瞪自己姐姐,根本就不服气:“姐,你干嘛让我和那土老冒道歉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育   “你委屈?”戴安娜低哼一声:“安芬,我之前就和你说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想清楚了,可你是怎么做的?不就是被弄脏了头脸,弄脏了衣服吗?就这么跑去告状,你也不想想这样是不是会给爸和周书记造成矛盾?”   “怎、怎么会?就这么点小事……再说,我也没说周志勋什么,不过是说那个土老冒……”   “土老冒!你说得痛快,难道没听到刚才周书记是怎么说的吗?就那几句话,分明就是把那个小姑娘当成自己的晚辈了,要不然怎么会替她说那样的话?”合了下眼,戴安娜吐了口气:“总之,你以后少招惹那个夏明慧!”   戴安芬咬着牙,根本就不服气。   戴安娜扬起眉,恨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也就是我跟前,要是让别人看到,你平常那些讨人喜欢的形象就完了!”   被戴安娜一说,戴安芬赶忙抬手去抹脸,缓了缓表情,这才勉强笑道:“姐,我——也没人看到……”   “亏得是没人看到!”戴安娜冷笑:“你以后都要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你脸上的笑都不要少半分——笑,总是比眼泪更让人喜欢。你越是乖巧可爱,别人就越是觉得你是个好姑娘!永远都别让人觉得你是个坏女孩,先就失了分数。”   看戴安芬垂下头不吭声,戴安娜就又道:“像你刚才,就是做错了,知道吗?那么直接跑上门去告状,就算是沈姨呵斥儿子,可是心里却已经对你没了好印象,就为了解一口气,你值得吗?”   “可……”   “可什么?咽不下那口气?”戴安娜低笑了声:“咽不下那口气,背后找机会,总是能解了这口气的。小芬,你要记住,人永远都只爱看表面,不管到什么时候,表面一定要做得漂亮。”   没有再说话,戴安芬低下头,目光闪烁,似乎若有所思。   不知道戴家姐妹曾经有过这样一番谈话,但周志勋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削削夏明慧身上的歪树杈。   吃完饭,他直接就嚷嚷着送夏明慧走。   “才吃完饭,着急什么?明慧,再坐坐,你刚才说庆华去新疆,是为了李乐文?”   “嗯,听说是在新疆找到他们的遗迹……”夏明慧点点头,还想和周伯言说说这事,周志勋已经一把扯住她。   “我先带她走了,爸,你那事以后再问。”   周伯言还要说话,沈清已经一把拉住他,笑着让两小离开。   “这孩子,心急劲……”   沈清一笑,淡淡道:“当小老师倒是上瘾了,不过,也好……”他那儿子,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就那个桀傲不训、愤世嫉俗的劲儿,也是个事儿。   虽说是事出有因,大环境所造成的,但做为母亲,沈清还是不想让儿子一直这样下去,正好,那个性子拧巴却本性善良的丫头倒是和志勋互补了,只希望两个孩子都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东西。   “喂,走那么快干什么?你是怕我说你怎么着?”   后头的周志勋一喊,夏明慧不禁慢了脚步,拧着眉毛:“谁说我怕?!”   她一横,周志勋反倒笑了,指着夏明慧嘲笑道:“就是这样的嘴脸!真该拿相机拍下来,让你也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好像斗鸡似的,瞧这小眼神,是要扑上来把我吃了?”   夏明慧眨巴下眼睛,有些讪讪的:“我这个人,谁要是对我横,我就……”不会给他好脸色,甭管你是谁,你越强我就越强,绝不会低头。   只要想想上辈子,她曾为了子女对人屈膝献媚,就和门卫李师傅那样,她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愤怒,让她的心时时像在被火烧。   “我就是喊了你一句,你就横眉竖目的,我说夏明慧,你这样出去,和人对上,还能有个不打仗?”   周志勋倒是笑嘻嘻的,甚至走过来还扭了把夏明慧的脸。   他这么一动手,夏明慧立刻就掀眉毛,下一刻,周志勋的手就按在她的眉毛上:“哟哟,瞧瞧这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被周志勋这么一闹,夏明慧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不是真笨,只是性子拧,心里自然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虽然周志勋常常闹她,可是她知道这个少年对她没有恶意,相反的,处处都是护着她,或许只是因为当初开玩笑说是她老师才如此,但她却是感恩的。   缓了眉眼,夏明慧拨开周志勋的手:“又怎么样?有啥事,你就直说,别总是戏弄我。”   周志勋就乐了:“你还知道我是有正经事要说啊!嗯,的确是。夏明慧,既然我是你的老师,那就得该教你点做人的道理——别笑啊!认真点,严肃点……”   哼哼两声,周志勋拉了夏明慧往一旁的小林子拐。   北方不流行什么园林,但县委大院还是布置了些景。这片小柳树林就是,柳树有些年头了,这时候正是抽了新芽,发了新叶,一片新绿。   周志勋就带了夏明慧坐在林中的小八角亭里:“你刚才为什么冲我瞪眼睛,就因为我说你?”   看着默不作声的夏明慧,周志勋板起了面孔做严师:“明慧,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样故作凶狠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让人觉得你不好相处。你看看戴安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对人笑,谁还会管她背后做了什么坏事,使了什么坏心眼儿呢?”   被周志勋一通训,夏明慧有点想反驳,可是不知为什么,对上周志勋认真的眼神,她又把那些要出口的伤人话咽了回去。   “你凭什么管我?要你说我?”这样的话,她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可是她不想说。哪怕知道只要这么说出口,周志勋就不会再烦她了。   上辈子没人这么烦过她,从生母到养母,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做人,她不想被人欺负,就只能装着强横,也曾泼妇骂街,也曾神经质地狂躁不安,也曾疯子一样满地打滚,现在也是觉得自己该强些更强些,除了这种方式,她全不知该如何去应对那些恶意。   可是现在,周志勋说她不该故作凶狠——其实,他说的或许才是对的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转变   莫名的,夏明慧忽然想起沈清。   那个看似温文柔弱的女子,当年被批斗时,身体再狼狈,也显得从容淡然,让人看着就觉得那样的高贵优雅。   她倒没想过和沈清比,但打心里,夏明慧是钦佩并羡慕沈清的。   和那些痛苦嚎叫,怨毒诅咒的人相比,那样的从容反倒更具有令人心折的力量。   或许,的确,有些时候所谓的强横并不是真正的强大。   不知道夏明慧在想什么,可看她沉思,周志勋立刻打铁趁热,加了句:“你不是没有吵过闹过,可是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没有做成。反倒真正成事的,都是背后做的那些……”   夏明慧眨巴眼,头歪了下,隐约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不对似的。   周志勋也没说错啊!她离开李家,的确是因为背后耍了手段。但好像……   她眨着眼看周志勋,周志勋却仍是徐徐诱之:“所以,你看,表面上的强横,都是虚的,做人有时候得示人以弱,你啊,得会装样子,不管有多恨,咱背后使手段收拾他不就是了……”   摸摸鼻子,夏明慧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头。   怎么听着,这么像坏人?但,或许有时候做坏人也不赖吧?   看夏明慧仍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周志勋索性拉住她的手:“来来,咱们试试,就从最简单的来试。来,把手放平。”   夏明慧疑惑,周志勋却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突然就一巴掌拍下去。   打得这叫一个狠,夏明慧吃痛,立刻掀眉:“周志勋——”   “唉唉唉,你这是什么表情?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喊那么大声有什么用?”周志勋瞪着眼,架势十足地呵斥着夏明慧。   被他这么一喝,夏明慧嘴唇哆嗦,到底把什么话都咽回了肚里,忍下了这口气。   看着夏明慧,周志勋偷笑,脸上却仍是一片冷沉:“笑呢!脸上得带着笑!不是说了,不管面对什么事,都要微笑,有句话叫‘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你得有这么涵养才行。笑——”   夏明慧咬牙,颤了颤唇,终于咧开嘴露出了个笑。   就在她笑开的时候,周志勋猛地一掌拍下,疼得夏明慧猛地缩手,连脸皮都抽动了,却到底没再像刚才一样大喝,只是睫毛轻颤,嘴角微动,却到底笑的实在是难看。   周志勋憋着笑,低喝:“笑——”   夏明慧只能笑,哪怕仍是笑得难看,却仍是笑了出来。   周志勋肚里笑开了花,脸却仍板着,手却是毫不留情地又落了下来。   夏明慧明知道他的手肯定会打下来,却没有躲,只是仰着头,望着周志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心里打了个突,周志勋看着夏明慧,目光忽闪,还是说:“把手伸出来。”   夏明慧老老实实地伸手,一双手背已经红通通的一片。   周志勋偏了下头,伸出手,就要落下,就在这一瞬间,夏明慧突然反手一扬,竟是狠狠打在了周志勋的手上。   被突然袭击,周志勋“啊”了一声,再看夏明慧一双因为兴奋而发亮的眼,嘴角一扯,立刻“唉哟唉哟”叫起痛来。   他越是喊疼,夏明慧就越是开心,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   因为夏明慧的笑,周志勋眼中笑意越发深邃,也不说话,就那么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看,这不是很好,我家小徒弟,果然聪明。”   他一夸,夏明慧反倒敛了笑,先是头歪到一边,横横的:“你这么欺负人也叫老师……”   眼角一瞥,看周志勋又板脸,她动了动唇,缓缓露出一个笑来:“老师,多谢你教诲。”   “嗯,”周志勋点了点头,却忽然伸手一戳夏明慧:“你可别背后又想着暗算我什么的。教你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让你对付别人的,你要是敢和我来这一套,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夏明慧呶了呶嘴,想还嘴但到最后还是眯了个笑:“我是诚心诚意的谢谢你。以前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但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虽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总还是要改变的——人只有改变,才会长大。”   这辈子,她想变得不一样,或许,本来不是该从报复那些恶人开始,而是从改变自己开始。   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夏明慧还真是时时记着要笑这个事儿了。   夏飞仙这样亲近的倒没觉得夏明慧有什么变化,却是把在路上遇到的白玉凤吓了一跳。   原本见着夏明慧骂一通那都成了白玉凤的惯例了,每回夏明慧都是反唇相讥,就从没退过半步,可这回夏明慧居然就这么忍了,不仅没有回嘴,反倒站在路边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   习惯了夏明慧强横的样子,白玉凤倒是怔住,但立刻她就更怒了:“你装什么可怜?装给谁看啊?你个死丫头,我白养你这么多年,就这么便宜了……”   嘴上骂着,她伸手就来拧夏明慧。   这也是看夏明慧今个儿软了,要是往常夏明慧强横时,她还真有点虚,就怕夏明慧真和她打起来。   白玉凤一伸手,夏明慧就往后退了半步,也只是半步,恰到好处避开白玉凤伸过来的手,却在同时抬手捂住自己的手臂,倒好像是被白玉凤狠狠拧了一把似的:“二嫂,你、你怎么能又打我?”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夏明慧扮起弱来有点生硬的感觉,可就只是这样,也够让人觉得白玉凤在欺负人了。   白玉凤没拧到人,正生气,一看夏明慧装样,就更气了,直接就上手来打,夏明慧身子一晃,一下就跌倒在地,“哇”地一声哭起来。   旁边就有人看不惯了:“我说白玉凤,你以前打她也就算了,现在人都不是你家养女,还成了你小婶的闺女,你咋还能乱动手呢?”   “就是就是,白玉凤,你再这样,小心也被关到牢里去……”   就有人呵呵笑:“他家大伯哥刚出来没半年,就换她进去,他们老李家果然都是能人……”   白玉凤又羞又臊,急着叫:“我根本就没打着那死丫头,她就是装的——真的,她就是装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炸弹   嘴上嚷着,白玉凤就来扯夏明慧。   夏明慧抬起手,却不是甩开白玉凤,而是举着胳膊护住了头,嘴里只是嚷着:“别打我、别打我——二嫂,我错了,别再打我了……”   白玉凤瞪眼,又是气又是委屈:“你、你们都看到了,我可没碰着她……”   是看到了,可是这些乡亲哪个不是知道当年事的?这会指指点点,就有人尖着嗓子道:“还有啥好说的?这要不是你当年把这丫头都打怕了?能现在你一伸手就怕成这样?要我说,现在这孩子不在你们家,可是上辈子积了大福才逃过劫难,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你打死了!”   “就是就是,我说老李家的,人现在也不是你闺女了,你可不能伸手就打了……”   白玉凤气得脸色发白,又是跺脚又是骂街,却到底不敢再伸手。   夏明慧从手臂后头偷看,见着白玉凤难看的脸色,只觉得实在太解恨了。   她从前不是没说过白玉凤打她,甚至当着这些乡亲的面,白玉凤也伸过手。   明明就是同一波人,可当年任她怎么蹦达,都视而不见,现在她不过是装装可怜,居然就有人同情她。   人眼睛果然都是瞎的,只看得到表面。   心里冷笑,回头就和周志勋说了这事儿。   周志勋自从上回在废品收购部淘了两样宝贝之后,就迷上了捡破烂这事儿,一连两个星期,都是跟着张长康行事。   他和夏明慧不同,夏明慧那是真捡破烂,甭管废铜烂铁,还是废纸破烂布,只要是能卖钱的,她什么都不放过。   周志勋却是常常翻了小半天,一件东西都不捡。   看他那样儿,夏明慧常常撇嘴笑这是个来垃圾场玩的。   周志勋倒是认这事儿:“本来就是为了个玩,难道我真像你是的,为了几分钱,扛个袋子跑得一头汗?”   顺手拿了手帕丢给夏明慧,周志勋晒笑道:“怎么着,为了你那个养母丢脸的事儿高兴成那个样?心里得意着吧!”   夏明慧抿唇浅笑,淡淡的,从容的:“也就是那样吧!我……”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周志勋拧住脸:“夏明慧,你要假笑,装淡然和别人装去,要是再在我跟前露出这样的笑,小心我把你脸拧肿了。”   气得双颊泛红,夏明慧到底还是怒了:“放手!周志勋,你要是再拧我脸,我可真翻脸啦!”   少女面颊绯红一片,鼻头气得红了,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可在周志勋看来,却比刚才那淡然的笑好看多了。   “怕脸被拧肿,那你就得乖了……”   放了手,周志勋顺便闻了下手指,故意皱起鼻子:“哟,这味儿,可真难闻,你不是掉垃圾堆里了吧?好臭,好臭。”   嘴上说着话,他闪身就跑,正好就躲过了夏明慧挥过来的拳头。   “周志勋,你有本事别跑!”夏明慧追了两步,就停下脚步,可是嘴里却一直大喊,好像真的是要追上了似的。   周志勋跑出好一段路,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才发现夏明慧没有追上来。   远远的,听到夏明慧银铃般的笑声,周志勋也跟着笑了,叉着腰低声骂:“臭丫头,学得倒快……”   没有去追周志勋,夏明慧拿着叉子顺手拨拉身下的垃圾堆。   跟着张长康两回,她现在已经很熟悉这座垃圾场了,只是可惜这里真正能卖到钱的东西还是少。   也是现在人都还不是那么富裕,谁都舍不得丢东西,不像以后,看着还好的沙发都能随便丢出来。   手上一颤,夏明慧歪了脑袋,带了几分惊喜。   这声儿可是铁的声儿,而且不是小块的,应该是一块很大的大铁。   用叉子小心把周围的垃圾都挑开,夏明慧总算看到下面的铁块了,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是很大,看起来像是椭圆形,夏明慧扒了半天也没看到真面目。   “喂……”   听到周志勋的声音,夏明慧头也没回:“有宝贝!”   周志勋一听到宝贝两字就动了心,立刻过来帮忙扒拉,两人一通忙乎,才算是把这个铁宝贝扒拉出来了。   只是这个宝贝……   歪了脑袋,夏明慧学得有点怪怪的:“这是啥呀?”   周志勋的脸色不好看,在夏明慧想要上前去碰那颗铁家伙的时候一把扯住人:“别动!炸弹!”   夏明慧吓了一跳,一开始还疑心是周志勋故意逗她,等看清他那脸色,这才信了:“不是吧!真是炸弹?”   周志勋点头:“肯定是当年鬼子丢下来的,就这么埋在地下了……是不是前几天那场雨冲出来的?”   说什么,都是猜测。   但这个铁家伙,是肯定不能碰的,谁知道这个炸弹是爆炸过的还是没爆炸过的?要是他们正搬的时候突然爆炸可就惨了。   “我去武装部找人,你在这儿看着。”   夏明慧这会儿有些发蒙:“啊,那你早点回来……”伸手抓住周志勋,夏明慧难得露出难舍的神情:“快点,我怕……”   周志勋差点就笑出来,只是这时候情况危急,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反手握了下夏明慧的手:“你小心点!别碰那东西,也别让别人碰。”   夏明慧点头应了,看着周志勋走,真是连眼都舍不得挪开。   直到周志勋人走远了,看不见了,她才胆颤心惊地回头看了眼那颗铁家伙。   越看越害怕,夏明慧胆怯地往远处躲了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那个铁家伙。   “怎么还不回来?”什么叫度日如年,夏明慧现在是明白了。   先还能蹲在地上盯着那铁家伙,过了一会儿,却是忍不住站起身去看,一连看了几次,仍是没见人影,夏明慧着急。   好不容易,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夏明慧大喜,跳起身迎过去,却根本就不是周志勋,而是三个捡破烂的中年男人。   看到夏明慧,就有人皱眉:“这不是老张那个啥孙女吗?怎么自己在这儿!”   夏明慧咽了下口水:“我等人呢!我爷和朋友马上就来。”   “切,小丫头片子,还在这儿忽悠人,我刚还看着老张拉车走了呢!”一个男人哼了声,探头一看突然叫起来:“哇!好大一个铁疙瘩!得值不少钱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强硬   夏明慧的心一震,忙伸手拦想抢过去的两个人:“别碰!那是炸弹!   抢上垃圾堆的男人唬了一跳,差点就滚下来,等回过神才骂起来:“小丫头片子胡说啥?还炸弹?垃圾堆里还能刨出炸弹来?你怎么不说刨出架飞机啊!”   夏明慧尖着嗓子叫:“真是炸弹!我没撒谎!你们看清了,这可不是什么废铁,爆炸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夏明慧认真的样子,一个男人掀起眉:“真是?你让开,我们看看,这垃圾堆里还翻出炸弹,可是稀奇事了。”   夏明慧让开身,让两个人去看。   三个男人围着炸弹看了半天,其中一个有些惊疑不定地道:“这好像真是炸弹呀,和电影里挺像的。”   最早发现的长脸男人抱着胳膊:“就是炸弹又有啥?这都多少年了?要真是小鬼子投的炸弹,早就坏了,担心个啥?要我说,这就是个铁疙瘩,少说也得二三百斤重,能卖不少钱呢!”   说到钱,男人就兴奋了:“快点的,咱哥三把这铁疙瘩弄上车,卖了钱咱哥三分,也能让孩子们吃顿大肉。”   一说分钱,另两个也心动了,这年头什么都不保准,只有捏在自己手里的钱才是真的。   眼看三个男人盯着炸弹,眼睛都要红了,夏明慧就知道这三个都掉进钱眼儿里了,就算她说这炸弹危险,他们也听不进去了。   咬了咬牙,她小声道:“这是我先发现的!”   “小丫头片子,这会倒来抢功了,也不说什么炸不炸弹的了?”长脸男人嘴一歪,啐道:“想分钱,美得你?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胳膊小腿的,还敢和咱哥三抢?就算是你先发现的又怎么着?你能搬得出去?!滚滚滚,别惹恼了咱们哥三,收拾你个小丫头片子。”   夏明慧看看男人挥动的粗手臂,有些害怕。   可周志勋让她看着炸弹绝不能让人碰,她既然答应了就绝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没和你们开玩笑,这炸弹谁知道会不会爆炸,要是你们就这么把它运出去,到时候爆炸了大家都逃不掉。”   “少吓唬人了!”另一个腊黄脸的男人横横地走过来一把推开夏明慧:“我先去把车推过来,你们等着。”   夏明慧一个趔趄,差点就被推倒在地。   捏着拳头,她又恨又怒,眼看两个男人守着炸弹,警惕地看着她,夏明慧也知道自己怎么也没办法打过三个男人,只能咬着牙默默等着。   不过片刻,黄脸男人就拉着辆拖板车赶回来。   夏明慧也不哼声,甚至还侧身让开,黄脸男人大觉得意,昂着头还特意从鼻子哼了一声。   低垂着头,夏明慧真的像是吓坏了似的,就那么不吭声。   “哥几个,车我拉回来了!咱们就快点搬吧!”黄脸男人吆喝一声,丢开车上了垃圾堆。   夏明慧悄悄抬起头,看了眼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凑近拖板车,手中的叉子狠狠地扎进车轱辘。   爆了你们车胎,看你们还怎么搬东西!   两边车胎都扎破了,夏明慧才转身提起垃圾堆里的一个破盆子,倒扣车上,狠狠地敲了下。   “哐”的一声,吓得正商量着如何搬炸弹的三个男人“啊”的一声,慌忙往后跳去。   等发现并不是炸弹爆了,才拍拍胸口站直了身,还没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又听到“哐”的一声,一个女声尖叫:“爆炸了——”   哪怕是有了一次“狼来了”,可三人还是吓得屁滚屁流,等跑下垃圾堆,才发觉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刻都奔着夏明慧过来了。   “臭丫头,你找死是吧!还敢吓老子们……”长脸男人跑得最快,举了手就要打落。   夏明慧没有躲,却是身子一矮,狠狠把手中的叉子扎了过去,这一下,竟是直接就扎在了长脸男人的大腿上。   长脸男人哪儿想得到夏明慧竟会下这样的狠手,突然被这么扎了下,立刻嚎了起来,人就那么仆跌在地上,尖叫道:“臭丫头征子,你想杀人啊!不就是抢生意吗?要不要这么狠啊?”   另两个男人也看得直了眼,捡破烂抢生意也是常有的事儿,在这之前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也曾和人大打出手动了拳头,但那只是拳头,双方都留着手,哪儿有像这小丫头这么狠的,竟是一照面就动了利器。   眼看长脸男人血都湿了裤子,黄脸男人抹了抹脸:“死丫头片子,这么狠!俺们这可容不下你这么毒的——大哥,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已经几步窜了过去,竟是拦在炸弹前,举着手里的叉子,恨声喊道:“谁上来我就捅谁——这回可不只是捅大腿了!”   “妈的,还要杀人啥的?”两个男人又气又恨,也动了真火,黄脸男人甚至反手把背在背上的叉子也拿在手上。   夏明慧咬着唇,虽然心里怕得慌,脚下却没动半分。   眼看两个男人冲来,她紧紧抓着手中的叉子,咬牙就要迎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三个人同时一怔,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夏明慧已经尖叫:“警察来了!看你们还敢不敢乱动……”   她叫得大声,那个长脸男人也叫起来:“让警察把你个死丫头抓起来——”   夏明慧也吓了一跳,倒有些怀疑了。   刚才周志勋说要去武装部,没说要去派出所,不、不会真的不是周志勋带人来了吧?   心中惊颖不定,夏明慧却还是没有动。   警笛声渐声,不过片刻,就已经开进了垃圾场。   来的还不只是一辆警车,足有三辆警车,后头又跟了辆军绿色的军用吉普。   警车车门一开,跳下两个警察,张嘴就大喊:“都别动——”   长脸男人尖叫:“抓她、抓她,那死丫头太狠了,把我腿都扎坏了……”   那两个警察却没听他的,只是如临大敌地指着垃圾堆那边的三个人。   与时同时,军用吉普上架起了一架机关松,直对垃圾堆:“都别动——” 第一百三十章 少年英雄   站在垃圾堆上对峙的三个人魂儿都吓没了,谁还敢动。   “这、这他妈地到底是咋回事啊?”黄脸男人都要哭了。   夏明慧也怕,还好眼角一瞥,看到后头一辆警车上跳下来的不是周志勋又是谁?   心里一松,夏明慧直接一脚跌坐在垃圾堆里,倒把对面两个吓了一跳。   还好军用吉普上的机枪手稳得住,手没抖也没颤。   喘着粗气,夏明慧直接就开骂:“周志勋,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你吓死我了……”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两辈子头回被机枪指着头,可不是人能受得起的。   被周志勋连拖带抱从垃圾堆上弄下来的时候,夏明慧的脚仍是软的,半边身子都压在周志勋身上。   周志勋直矜鼻子:“真鼻……”嘴上这么说,却在夏明慧挣身想要站直时紧紧抱着她。   夏明慧也实在是吓得没有了力气,吸着鼻子只是小声道:“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可就拦不住他们了……”   周志勋安抚地拍拍夏明慧的肩头,看着那头被按住的三个男人,特意大声喊:“白哥,那几个不是东西,要不是明慧勇敢,说不定他们就把炸弹偷跑了!”   听到周志勋喊,白建国立刻让身后的两个干警给三人上了手铐:“你们还真是胆儿大,什么钱都敢赚!这是炸弹,都不要命是吧?”   “又不一定会……”黄脸男人还没有说完,在垃圾堆上的武警就抬起头来:“炸弹的引信还在,随时都可能被引爆!都往后退,立刻退出垃圾场……”   这一声一喊出来,刚才还想着怎么把那铁家伙拉出去卖个大钱的三个大男人脚都软了,搭拉着脑袋,偷眼往夏明慧这头看了看,谁都不吭声了。   夏明慧也是后怕,她就这么跟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呆了那么久,还离得那么近,要真是爆炸了,不是白重活这一回了?   越想越后怕,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旁的周志勋就乐了:“都要哭鼻子了,你不是胆儿很大吗?”   “谁要哭鼻子了?”夏明慧一下来了力气,挣开身狠狠瞪着周志勋,下一刻却是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有些不好意思,也是真不想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那头一喊撤退,夏明慧第一个响应。   不过是十来分钟,所有人都退出了垃圾场。   白建国凑近周志勋,小声道:“多谢你了,周兄弟,这回的情份大哥记着你呢!小张、小李,赶紧的,招呼人手,先拉线,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群众溜进垃圾场里,尤其是小孩,可一定得看住了,千万不能放进去。”   又和周志勋打招呼:“我马上就回局里,这回我们所可是露了个大脸,多亏了周兄弟你。”   说着话,拍了拍周志勋的肩膀,转身上车走了。   那头武装部的武警也商量妥当了,留了人和车上的机关枪手看着现场,另一个却是赶回武装部做汇报:“这回可大扯了,说不定得去市里请专家来。”   拆弹专家?!   夏明慧探头去看,也不知是离得稍远了还是怎么的,倒觉得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警戒线拉起来了,警察也全出动了,不用两个小时,尔河整个县城都知道垃圾场上发现了个鬼子时遗留下来的炸弹。   还真就有那胆大好信不怕死的,成百上千地围在垃圾场外,一层又一层的,明明只能看到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堆,还有那些警戒的警察,也舍不得离开。   人聚得多了,流言也就多了,不知是谁说县里藏了特务,这炸弹根本就不是几十年前鬼子留下的,而是那些特务放出来的。   一时之间,尔河县人心惶惶,有那疑心重的,甚至还写举报信举报身边值得怀疑的人,倒闹得公安局好一阵忙。   夏明慧吓得不轻,周志勋说什么都不肯放她回胜利二队,特意打电话去公社,请人捎话给夏飞仙,留了夏明慧在周家住。   夏明慧几次推拒,周志勋却根本容不得她拒绝,直接就把人强带回了县委大院。   沈清大概早就得了消息,见到夏明慧一点都不惊讶,柔声安抚人几句,亲自带着夏明慧去了二楼的客房。   夏明慧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可没想到迷迷糊糊的,居然就那么睡了过去,等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周伯言正在听周志勋说垃圾场上的事,一抬头看到夏明慧,立刻就笑着拍手:“快看看,咱们的少年英雄醒了!明慧,快过来!今天你可是做了件大事,志勋说了半天,你也过来说说是怎么想的——你们两个,今天真是立了功!”   被周伯言夸,夏明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她坐下身只是腼腆地笑:“我、我也没想什么,就是周志勋让我看着炸弹,我总不能让人把它搬走——再说,要真爆炸了,我不也死了?”   周伯言听得直乐:“这回答还真是朴实!好,这样好,明慧,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着自己的本心,这种朴实一定要保持下去……”   夏明慧抿着唇笑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哪怕现在周志勋教着她要有风度,要淡定,但对着熟悉的人,还是有点撑不住场面。   沈清一看夏明慧的笑,就知道这丫头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立刻笑着喊开饭,又拉了夏明慧的手:“别听你伯伯说那些大道理!明慧,以后再有什么事,你还是要小心,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夏明慧笑起来,乖乖地点头。   在她心里,是真没觉得自己成了什么少年英雄,她也不过就是做了该做的事,虽然挺吓人,但她该做就做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起来,她真的就成了那个传说中的少年英雄,等到市里的拆弹专家到了尔河,确认那颗炸弹不是普通炸弹,而是芥子毒气弹之后,她和周志勋的功劳就更大了。   芥子毒气弹,是抗日战争时731部队研究出来的,前几年市里也有发现这样的毒气弹,但当时发现炸弹的人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毒气弹爆炸,周围五公里内的人都染了芥子毒气,甚至还死了五个人。   像尔河这样,保护得及时,没有任何伤亡,实在是万幸。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的愿望   “啥?表彰?还要奖励?”夏明慧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   她这两辈子,就没受过啥表彰,从来都是最平凡的平头小老百姓,表彰这种高大上的东西,离她实在太远。   乍一听,还真觉得太——古怪。   晃晃脑袋,夏明慧咽了咽口水:“也、也不用,我就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儿,这有啥好表彰的?”   周伯言一下就笑了:“这孩子,说你朴实,还真是朴实到底。表彰奖励,这都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宣传部还有戴县长都和我汇报了,现在这种时候,你们这样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正是该好好宣传的时候,社会上现在正需要这样的正能量!”   好熟悉的词!   夏明慧眨巴了眼,忽然有点怪怪的感觉。   那这是要拿她和周志勋立个典型?也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喽?她自己想要不想这个表彰和奖励反倒是在次要的了。   心中忽然一动,夏明慧扭头往周志勋那看去。   周志勋正拿着一只苹果啃得欢,根本就没留意夏明慧看他的眼神,等有所察觉,扭头丢了个眼神,下巴扬了扬。   夏明慧撇了下嘴,心里忽然有点明悟。   虽说是要表彰两个人,奖励两个人,可说白了,其实她就是个添头,真正要受表彰的是周志勋,而这,除了什么宣传需要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讨好周伯言这个县委书记。   一想明白这一点,夏明慧也不再谦虚了。   反正她就是跟着借个光,这个光白借谁不借呢?   为了表彰大会,夏明慧又打电话回公社,请人捎话给夏飞仙。   学校那边倒不用她请假了,自有宣传部那边和学校联系,不只是宣传部,教育局也有人出面。   这次成了小英雄的两个,一个是县五中的学生,一个是胜利小学的学生,虽说教育局的领导对这两个学生一个都不认识,但这样的学生就是他们的政绩,自然要上心。   等到表彰大会时,夏明慧才惊讶地发现胜利小学还来了领导,不是别人,正是训导主任郭主任。   一看到夏明慧,立刻就拉她到身边,一脸慈爱,和平常训斥犯错学生的严厉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又硬是带着她挤进小圈子里,和那个被几个学校老师围着的教育局杜副局长介绍她,什么学习成绩好,品学兼优,她早就看出这学生是个好学生之类的话都冒了出来。   杜副局长笑笑,偶尔顺着夸上一两句,说胜利小学教学有方之类的话。   夏明慧虽然一直保持着笑,可人其实已经方了。   还不知道郭主任是这样的人,这么上赶子地邀功,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就只为了升个职?   正在肚里腹诽,就听到郭主任带着几分小心地问:“杜局长,上个星期我们学校递交的申请报告您看了吗?您也知道,我们小学自60年代之后就没再修过校舍,现在校舍真的是破旧不堪……”   扬起眉,夏明慧扭头看着郭主任,刚才还略带轻蔑的眼神立刻转为景仰。   果然,现在的老师还是好,想的不是自己的升职加薪,而是学校和学生,她还是误会了郭主任。   心里感慨,夏明慧脸上的笑也真诚几分,倒真盼着因为她这个所谓的少年英雄,能给学校争来维修款。   不过可惜,她的脸面还没那么大,杜副局长一直打哈哈,根本就没点头的那个意思。   郭主任有些失望,脸上的笑也勉强起来,到最后还是只能带着夏明慧无功而返。   看郭主任那个样子,夏明慧也有点不太自在,忍不住小声道:“郭主任,也是苦了你了。”   原本还是一脸丧气,可听到夏明慧这老成的语气,郭主任倒是笑了,摸了摸夏明慧的头,她和声道:“苦啥?苦的是你们这群孩子,冬天透风,夏天漏雨的,上回下雨,不是把书都淋湿了吗?”   声音稍顿,她又笑:“也亏了你这孩子,居然做了这么大的事。要不然主任我还来不了这见不着杜副局长呢!你是不知道,咱们老校长去了局里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根本就没见着几位局长的面。没办法,谁让咱们就是个农村小学,自然和县里的学校比不了。”   听到郭主任叹气,夏明慧心里也跟着酸溜溜的。   以后或许城乡区别不大了,但现在还真是区别大大的,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乡下人羡慕着城里人的户口,还没怎么着,自己就先觉得低气了一级。   这些明明夏明慧都经历过一次了,可现在再经一回,还是觉得不自在。   正在想着,就听到嗡嗡的大喇叭声,表彰大会终于开始了。   但最先上台的还是各级领导。   夏明慧站在台下,看到最先上台的周伯言。   和平常一样,周伯言和台下人一样拍着手上了台,怎么看都透着股随和,人也儒雅大气。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胖子,脸上也带着笑,可是那笑,却让夏明慧不大舒服。   虽然没见过,可一看到这胖子,夏明慧就知道是戴县长,戴家姐妹的父亲。虽然长得不一样,可那笑容却真是一横一样,透着虚伪。   接着又是宣传部、教育局、武装部的领导,夏明慧记都记不清这都是什么领导。   台上领导讲话也是听得迷迷糊糊的,直到听到喊她的名字,才醒过神来。   在她之前站起身的是周志勋,他也是和五中的老师呆在一起的,现在站起来,也没立刻往台上去,而是回过头,等着夏明慧。   现在的学校没有什么统一的校服,但周志勋却穿得很是讲究,不像平常那么随意,而是一身蓝色的中山装。   看得夏明慧眼热,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身上那一件花布衫。   算了,比不了,真要比她还不得气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台,被领导接见,还像模像样地戴了朵大红花。   夏明慧原本是盼着奖励的,可惜所谓的奖励居然就是一套学习用品,虽说从书包到文具都齐齐的,可到底还是有点小失望。   还好,戴县长笑眯眯地俯了身问:“小同学,你有什么愿望啊?说出来,我们帮你实现。”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没有后悔药   愿望?!   从没有人问过夏明慧有什么愿望,现在突然这么一问,她还真有些激动。   她有很多愿望,想要过得好,想要有人疼,想要很多钱——自然,那得靠她自己来实现。   但,她要是求能跳级上个初中,应该可以实现吧?   咽了下口水,夏明慧想开口,却忽然目光一转,看到了在台下微笑着的郭主任。   目光忽闪,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改了:“戴县长,能不能批给我们学校维修款,我们学校的校舍实在太老了,一下雨,外头下大雨,我们教室里就下小雨,连书都淋湿了……”   咬着唇,夏明慧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真的希望能为同学们做些事情,这就是我的愿望,希望戴县长能成全。”   看着夏明慧,戴县长在一瞬间觉得好生眼熟。   这个笑……   目光转开,戴县长又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拉了一旁的教育局杜副局长:“老杜,你看看,这可就是你的工作不到位了!胜利小学的校舍破旧成那样,怎么能不修呢?夏同学,你真的不错,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学校想到同学,真是不错。”   夏明慧看看笑得尴尬的杜副局长,很觉得是被摆了一道。   真是姓戴的,你们不坑别人就不得劲儿是吧?我就一个小学生,你让人教育局局长恨上我,不是有点杀鸡用宰牛刀的感觉?   嘴角牵起,夏明慧乖乖地笑道:“都是学校老师教得好!也是刚才杜局长还和我们学校的郭主任说拨款的事儿,我才知道有这事儿。”   一句话,倒把教育局没打算拨款的事掩了过去,杜副局长也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似的:“对对对,我刚才还在说怎么拨款呢!局里资金有限,那么多学校都想要,我们局里也不能不考虑周全了……戴县长,可不是我和您哭穷,要是县里能给我们拨点款就再好不过了,不是都说现在教育第一重要嘛!”   这回打哈哈的就换成了戴县长,嘴里打着哈哈,又转过去和周书记说话。   夏明慧松了口气,转头看看台下的郭主任,应该还没听到他们说话,郭主任还是一脸微笑。   看着那笑,夏明慧忽然觉得有些欣慰。   “喂……”   身边的周志勋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这会用手肘碰了碰她:“你不是说要进五中,把我压过去的吗?怎么不提跳级上初中的事儿?”   夏明慧脸上的笑一垮,翻了个白眼:“别提那事儿成不?我、我也……”   叹了口气,她苦笑。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提了一个愿望已经够了,她再贪心,就真的过了。   也可能是阿Q,现在她倒是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周志勋哼了声,也不说话,看她那眼神似乎颇有恨她不争气的样子,让夏明慧有点心虚地避人。   等表彰大会结束后,杜副局长却找到了她,也没多做寒喧,直接就开门见山:“夏同学,周同学说你想要跳级升初中是吗?”   周志勋去和杜副局长说了?   夏明慧有些吃惊,却还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点头承认,又有些小意地道:“我知道从小学直接跳级到初中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我还是想试下,如果有什么考试能让我跳级的话,我一定会尽全力。”   杜副局长失笑:“好,知道夏同学的心意了,我们局里一定会考虑的。”   这种事也说得这么官方,不过就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嘛!   夏明慧有点小失望,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着感谢,心里却将希望放下了。   谁知道这一考虑考虑到什么时候呢?   参加完表彰大会,夏明慧就要回胜利,正好有郭主任在,倒是有办了,却被周伯言多留了一晚:“再住一晚,明天再回去。表彰大会上虽然你得了奖励,但周伯伯私人还有奖励。”   夏明慧忙就要白借谁不拒,可看了周伯言送的礼物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一只不是太新的钢笔,金色的,不是那种炫眼的金,让人看着很舒服。   细看上面有个英文标志,夏明慧试着拼了下,还没拼完,周伯言已经笑道:“派克金笔,明慧,希望你能用这只金笔写出绵绣文章,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现在的长辈寄语多是如此,在后世看来有点太假,但这个时代的人思想就是如此。   但让夏明慧震住的却不是周伯言对她的寄语,而是派克金笔的这四个字。   她知道派克笔是很有名的牌子,当年她儿子考上大学,他的一个女同学就送了一只派克笔给他,她记得那个时候儿子欣喜的样子。   现在不仅是派克笔,还是一只金笔,这得值多少钱啊?   “周伯伯……”   夏明慧才要拒绝,周伯言已经笑道:“这只笔是我当年留学海外时,我的老师送我的,这些年不管去哪儿,都没有离开我身,现在,伯伯就送给你,只望你好好使用。”   周伯言这样说,夏明慧就更不敢收了:“周伯伯,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留给周志勋吧!他比我更有资格用这只笔。”   “他?”周伯言笑了起来:“你倒喊他过来问问,还有多少心思在学习上?”   这话夏明慧就不敢接了,倒是周志勋自己笑嘻嘻道:“我只要不是文盲不就行了?爸,说句真的,社会大学教给人的东西更多!这么多年我没上学,也一样学到知识了不是?”   周伯言笑骂了一声,还要训人,沈清却敲门而入,却是戴家姐妹来给夏明慧道贺。   有什么好道贺的?   夏明慧真是不懂,可是这会却学了乖,哪怕心里不以为意,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沈清在旁看着,也是低头抿嘴笑。   戴安娜和夏明慧说了几句话,脸上的笑意更深,又转头去和周伯言说话,只说什么时候周书记也该去他们团委视察一下工作。   现在团委工作刚展开,很需要领导指示。   周伯言笑着点头,看着很是喜欢戴安娜这样来请示工作,只是后来却是话锋一转:“安娜,我觉得你最近还是要加紧学习,不管到什么时候,学习都不会是白学,更何况现在……说不定你也可以一圆大学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好消息   这年头,念到高中已经是高学历,虽然这几年有工农工大学生,但和正经的上大学还不是一回事。   戴安娜一听这话,心思立刻就活泛了。   “周书记,您不是想说可能又要恢复……”   “唉,我可什么都没说。”周伯言笑笑,起身笑道:“沈清啊,咱们也去院里走走吧!你们一中最近工作那么忙,咱们都没时间溜溜圈,还是得练好身体才能更好地工作嘛!”   沈清一笑,还真的牵了周伯言的手去院子里转圈了。   戴安娜起身相送,回头去是若有所思地问周志勋:“志勋,沈姨最近工作很忙吗?”   周志勋笑着应了声,等送了戴氏姐妹走,就冲着夏明慧直笑:“你说说,戴安娜是想到我爸说的什么了?”   夏明慧直翻眼皮:“考我?嗯,说学习,那肯定是和上学有关系的了,沈姨工作的一中是高中……”   抿了抿嘴角,夏明慧暗自偷笑。   要是说别的,她可能还真不知道,可拿这个考她,能考住才怪!   这77年发生的最大的和学习有关系的事,当然是……   “高考要恢复!”   周志勋一下就瞪大眼了:“哟,夏明慧,你还真不简单!居然能猜到这个。”   有些得意地扬扬下巴。   夏明慧想想那年村里的知青们可是因为恢复高考没少闹腾。   下乡的知青就没有不想回城的,不管是谁,都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回城,像孙燕,要不是为了回城,又怎么做出那样的事儿?   高考一恢复,可是给了知青极大的希望,原本还说学习没什么用的,个个都埋头苦学,只是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实力,到最后还是有人没有考上大学。   那年年底,不少知青都哭嚎着要回家,以至于生产队提前给知青们放了年假。但那也是最后一年知青们留在农村过年了,又过了一年,大批知青返城,除了少数几个因为各种情况不能回城的知青外,胜利公社那些知青基本上都回了城,二生产队更是半个知青都没留下,返城后又回来的郭志国就不在此列了。   先得了这消息,夏明慧就想着要回生产队去告诉徐梅。   等回了生产队,她立刻就往知青点去了,还没进院,隔壁男知青点的郭志国就正好出来,一看夏明慧,就乐了:“呀,这不是少年英雄夏明慧同学吗?你可算是回来了,张队长还让我写一张大字报好好表扬表扬你呢!”   夏明慧听得直愣,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不用写大字报……”   大字报,她就没见过好的,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上面。   两人这么一说话,女知青点里也听到声音了,却不是徐梅先迎出来,而是北京妞柯灵:“还真是夏明慧夏同学,我就说郭队长怎么这么热情呢!怎么着,写大字报没素材,要采访采访夏同学?”   郭志国呵呵笑,也没反驳柯灵的话。   这北京妞说话太犀利,他一个大男人犯不上和她说那些。   柯灵笑着一拉夏明慧:“进屋,快和我们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成了英雄的?”   夏明慧抿唇笑,其实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等进屋看到徐梅,立刻凑到徐梅跟前,拉了拉徐梅的衣袖。   徐梅会意,跟着夏明慧出了屋,但神情却仍是恹恹的。   打从小陶得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后,徐梅一直就没什么精神。   也是,原本说会考试来定名额的,徐梅一直勤学苦读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可到最后,却还是没有得到。   夏明慧也没绕圈子:“徐梅姐,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听说最近就要恢复高考,你既然想上大学,那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一句,可是晴天霹雳一样,把徐梅直接劈晕了:“你说什么?恢复高考?怎么可能?”   先是怀疑,但她自己问出这一句话之后,就立刻摇头否了自己的问话:“一定是真的!是真的!我、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太过激动,才说完这一句,徐梅自己就先流了眼泪。   夏明慧也知道她不过是要发泄下情绪,也由着她哭。   “徐梅姐还得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一直没有忘了学习,柯姐她们就真的是要哭了……”   “明慧,”徐梅突然截住她的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感觉:“明慧,这件事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到底准不准都不好说,还是先不要说给别人听了,要是以后发现消息不确实,柯灵那样的儿又爱计较,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呢!也省得你被他们说得难过。”   夏明慧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徐梅,没有说话。   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徐梅转过脸去,小声道:“我也是怕你难堪。”   “嗯,我知道了。”夏明慧笑笑,朗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梅的心思,她看得明白,什么怕她难堪,都不是真的。   她分明就是怕别人也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静下心来备考,会增加太多的竞争对手。   其实,她知道徐梅并不像她从前想的那么完美,骨子里藏着自私,但夏明慧却一直忽视这一点。   但现在……   罢了,其实也与她没什么干系,就算徐梅不是她想的那样,也没什么,人谁不自私呢?她还不是一样,知道消息就想第一个告诉和她最要好的徐梅?   笑了笑,夏明慧把心思掩过,徐梅却是一直都很心虚的样子,似乎是生怕夏明慧忘形,把事情说出来,不过片刻,就借口让夏明慧回家。   夏明慧有些失望,却还是顺从地告辞。   等徐梅姐上了大学,大概就不会见了吧?   总,还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连知青点的人都对她这个少年英雄那么追捧,夏明慧想着娘也一定会高兴。   可谁知一进屋,夏飞仙就竖了眉毛:“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你过来……”   打从到了夏家,夏飞仙就没这么和她说过话。   夏明慧吓了一跳,忙凑过去,夏飞仙一把抓住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受什么伤,直接就上手一巴掌拍在夏明慧屁股上。   “唉哟……”夏明慧惨叫一声,夏飞仙举起的手就没再落下。   夏明慧借机反手搂住夏飞仙的脖子:“娘,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虽说是挨了打,可是这种感觉和之前被白玉凤打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白玉凤打她,那是真的下狠手,和打仇人似的,可夏飞仙,明明手举得高高的,可打在屁股上却是轻轻的,她其实不疼,叫疼不过是为了让夏飞仙心疼,不再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境不同   被夏明慧一缠,夏飞仙那点怒气就都烟销云散了。   故作嫌弃地推着夏明慧,她嗔道:“沉得要命,快下去。”   “就不……”很自然地撒娇,夏明慧就是赖在夏飞仙身上。   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要脸了,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岁数都比娘大了,可是她对着别人有时候死硬,就是对着夏飞仙时就像个小孩,竟然这么撒娇耍赖。   脸有些红,可夏明慧却还是搂着夏飞仙小声道:“娘,其实我也怕的,可是就那么碰上了,也不能什么都不管,要是真的爆炸了,就不是我一个人遭殃了。”   夏飞仙点头,仍是心有余悸:“娘听说什么炸弹,又什么阻止人搬炸弹那些话,娘真是吓个半死。你说你,要是真受伤了,娘可咋办?闺女啊,你以后不管干啥,都得想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娘呢!娘这么大年纪了,以后都指望着你养老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娘也就活不成了——知道不?!”   夏明慧吸吸鼻子,猛点头。   从前的夏飞仙何等坚强,自己一个人单过,整个生产队却没谁敢小瞧她半分。   可是现在,却显出这样的软弱——不,不是软弱,这样的话不过是让她心里有个牵挂,不要再那么蛮撞。   人,单独一人时总是坚强,就像是披了刺的刺猬,可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而这软肋,此刻看来却是多么可爱。   细声轻语,哄好夏飞仙,看着娘慈爱的笑,夏明慧也跟着笑,在这一刻,她一直满怀愤怒的心终于得到平抚,变得宁静祥和。   连着耽误了几天的功课,再不能误了上学,一大早夏明慧就连跑带颠地跑出院,后头夏飞仙紧追慢追,才记夏明慧记得回来拿饭盒。   铝制的饭盒,装的是大米细苞米茬两掺的米饭。要说现在农村吃大米这样精粮的少,就是城里,粮本上供应的大米也是有限的。   夏飞仙还是特意为的夏明慧才和人换了大米回来,不能焖白米饭吃,就掺了细茬子,吃起来味道别有一番风味。   可就是这样,夏飞仙还怕夏明慧吃得不好,就在菜上变着花样儿,像今天,饭盒里就有炒鸡蛋。   家里养的几只母鸡,下的蛋夏飞仙是不舍得吃的,之前都是像别人家一样送到供销社去卖掉补贴家用,现在却是全给夏明慧补身体了。   现在夏明慧的饭盒,那在胜利小学里也算是数得上数的了,不像从前就一块干馒头还惹人笑。   夏明慧一进教室,就先把盒饭放好,这才拿出课本翻开细看,哪里会留意别人是不是在偷看她。   坐在她旁边的小姑娘一直拧着脖子,也不知是不是抻到了,忽然一声低呼,捂住脖子。   夏明慧转过头,看着小姑娘,抿唇笑起来:“脖子扭到了?我帮你捏捏?”   小姑娘倒是吓了一跳,哪敢让夏明慧捏脖子,但目光却还是一直黏在她身上,过了会才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夏明慧,你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夏明慧摸摸脸,一下就笑了:“我现在看起来难道特别高大?别听那些传说,我可不是什么英雄!”   “不是,”小姑娘直摇头:“不是高大……”挠着头,她似乎想了又想,才道:“嗯,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是吗?我以前很吓人?”夏明慧笑容更盛。   是啊,她以前可能真的挺吓人,要不然班上怎么和她说话的都没几个呢?其实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怎么能承认?   夏明慧脸上笑意盈盈的,问的也是随意,不过就是顺嘴一说,其实根本就没想小姑娘答话,甚至是不希望小姑娘答话的,可偏偏小姑娘竟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夏明慧脸上的笑有些发僵时,小姑娘还又戳一刀:“你不信?班上同学都说你吓人,不敢和你说话,你看,你还敢和三年级的李铁蛋打架呢!那个张美丽都说你……”还好知道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小姑娘吐了下舌头又问:“你、你知道我叫什么吗?肯定都不知道。”   夏明慧真是忍不住笑了:“怎么不知道?我们坐了半年的同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田茉!”   小姑娘一下瞪大眼:“你真的知道我的名字啊?他们都说你瞧不起我们的,还说你以后还会跳级的,我们在你眼里就是小不点!”   这话倒也不假,虽说是跳了级,可是夏明慧在这班里还是年纪最大的,更不用说她还有前世的记忆。   差点就要叹气,夏明慧放缓了神情,看着田茉,想说点安抚的话,就听到有人站在门口喊她。   “夏明慧……”   夏明慧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招手的郭主任,忙站起身。   郭主任脸上带着笑,等夏明慧一到跟前,就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肩,既亲切又慈爱。   “去教导处,老校长也想见见你……”嘴角带着笑,郭主任显然是心情很好:“刚才局里来电话,说维修款已经批了。”   “啊?这么快!真好……”夏明慧真心高兴,笑得灿烂。   郭主任看着她脸上的笑,也跟着笑起来:“老校长说了,这回你是大功臣!一定要给你记一大功!”   “算啥功?本来就该批给咱们学校的。”夏明慧忙摇手,笑盈盈的没半点要居功的意思。   郭主任的笑越发温和:“好孩子,知道你是个不居功的好孩子……看这张脸,真是越看越好看。”   垂头浅笑,夏明慧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心里怀疑难道心境不同,连脸都不同了?   见完老校长,夏明慧完全没把什么感谢的话放在心上,进了教室仍是坐得稳。   田茉却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个,你是不是郭主任的亲戚啊?我可没见过郭主任对谁那么和气过……”   看夏明慧不吭声,她就对手指:“他们都这么说的……”   都这么说啊!?   夏明慧笑笑,终于转头认真地看田茉:“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不关他们事的,说都是白说。”   田茉“哦”了一声,却一直偷偷看着夏明慧,课间操时更是一直跟在夏明慧身后。   夏明慧也没在意,听到喇叭响时就立刻站在队伍里,却没想到竟不是做操,而是老校长站在了台上。   眉毛扬起,夏明慧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好像有点不妙。 第一百三十五章 恶终有报时   刚才夏明慧就和老校长说过了,维修款拨下来和她没关系,不用表扬。   一个口头表扬对夏明慧来说,带不来什么好处,反倒会让别的同学更觉得她是特殊的,现在的夏明慧真的不想要这种特殊。   之前还觉得同学们怕她,不敢和她说话,还是好的,反正她也不觉得是被冷落了,但现在却觉得还是该和同学们亲近些更好。   只是就算不愿意,她也没办法阻止了,听到老校长在喇叭里说出她的名字,夏明慧也只能干笑。   倒是站在她前面的田茉回头低呼:“夏明慧,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居然当众问杜副局长要维修款啊!”   夏明慧干笑,心里忍不住叹气。   要是早知道,她就不让周志勋和郭主任说这件事了,闹得现在她好像成了个多伟大的人似的,这种感觉并不好。   瞧瞧,现在她可不是更成了特殊人物?   老校长是真感谢她,也希望同学们知道她的贡献,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听着那些窃窃私语,感觉到那些明里暗里的眼光,夏明慧也只能摇头。   算了,被冷落就被冷落吧!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小姑娘,也不怕被冷落。   中午吃饭时,夏明慧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田茉想和坐一起,却被几个小姑娘拉到一旁去了。   夏明慧索性到操场上吃,李铁蛋他们原本坐在蓝球架下,一看到夏明慧过来,李铁蛋用森沉的目光看她半晌,却到底还是走开。   李玉华缩着脖子,转了身就和身边的小姑娘说:“听说她杀人了呢!”   夏明慧耳朵尖,听到不禁回头看。   真是话越传越离谱,明明她就是扎伤了人的腿,怎么就成了杀人呢?   “哼,怎么样?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不好受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夏明慧回过头,露出个笑容:“美丽!”   “别叫我!我又和你不熟!”瞪着眼,张美丽撇嘴:“谁和你挨上边,就肯定倒霉!要不是你,我能……”吸了下鼻子,张美丽带着怨气:“夏明慧,你别让我逮着你做错事,要让我逮着……”头仰得高高的,张美丽哼哼着转身。   夏明慧垂下眼帘,倒没有因为张美丽的话生气。   虽说从前张美丽也欺负过她,但这次她利用张美丽收拾了李富贵,那些恩怨也就了了,她也不会因为小姑娘说的那些狠话就对付对方。   这世上,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放学时站在门口看着对面公社大院门口乱糟糟的人群,夏明慧更是这样觉得了。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是王红书被人拧着胳膊?   往常公社出什么事,都是王红书指挥那些民兵抓人啊!怎么今天居然是王红书自己被抓?   看热闹的大娘嫌夏明慧问,也不回头:“不会自己看啊!?这不是把隐藏在人民群众里的叛徒抓出来了吗?”   这腔调,好熟悉,从前批斗时经常听到。   夏明慧眨眨眼,又往前钻了钻,才算是听明白了。   不是什么抓叛徒,而是清算旧帐。   四人帮刚倒的时候,有很多在大革命时犯了罪的官员并没有被撤除职务,现在,迟到的清算终于来了,像王红书这样的自然逃不掉。   “同志们,老乡们,王红书从今天起就不再是胜利公社的书记了,欢迎大家检举揭发他的恶行,帮助公检法取得更多的证据。”   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站在公社大门口大声宣传,不过片刻,看热闹的人就都知道王红书这回是真的倒了霉,已经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检举王红书的恶事了,只是才往前走就被人扯住:“先别慌啊,咱们再看看,枪打出头鸟,看情况再说。”   天也快黑了,王红书就没有被直接带去县里,而是被带到了派出所关押。   这一晚上,估计有不少人都睡不好了,王红书那人,这些年在胜利什么坏事都做了,得罪的人多着了,他如今一倒台,想要检举他的可是多得是。   夏明慧一路回二生产队的路上,都在听人议论纷纷,有叫好的,也有怕这是不是又一轮新的革命的。   说什么的都有,却没谁觉得王红书冤枉,想替他求情的。   快到二生产队时,从后头冲过来一辆自行车,李铁牛在车上一个劲地大声喊“快让开!让开……”   夏明慧慌忙闪身让开,看着李铁牛的背影还在皱眉,就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说:“你们听说没?说是李铁牛找他那班哥们儿了,说是要揭发王红书。”   另一个就低笑出声:“找啥哥们啊!直接找他媳妇不就是成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李铁牛那个媳妇……”后头的话没说,可那暧昧的笑声却是什么都说明白了。   想到孙燕,夏明慧倒也觉得如果孙燕去告,那可是给王红书添了一大罪状。   虽然王红书干了不少坏事,也不是第一次勾搭女人,但奸淫女知青,还强迫其婚嫁,却绝对是大罪。   李铁牛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一路骑着自行车赶回了家。   一看到孙燕,就兴冲冲地扯人:“快快快,现在就去,要是明天人被带走了,还得去县里。”   孙燕原本就和李铁牛关系不好,这会更是脸色阴沉,猛地甩开李铁牛的手,尖声道:“快什么?你想让我干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啊你白天不也在卫生所上班了吗?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李铁牛的兴致被打断:“我说孙燕,你和我装什么糊涂啊?啊,不是你心里还惦记着王红书,才不愿意去举报他吧?”   脸色铁青,李铁牛话都没说完,已经一耳光扇了过去,孙燕被打倒在地,却连声疼都没喊,只是狠狠地瞪着李铁牛。   李铁牛更恼,扑上前还要打孙燕,却被进屋的李富贵一声低喝喝住了。   “这是干啥呀?咋又打起来了?铁牛,这女人听话不全是靠打的……”   他话没说完,孙燕就尖声骂:“老不死的,用不着你装好心。”   她这一骂,李富贵的脸就拉了下来,恨恨地骂:“臭婊子,就活该被打!打、狠狠地打!铁牛,你不打这臭婊子不会听话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有人叫好,李铁牛更是来了劲儿,上手就打,还嫌扇巴掌不过瘾,直接捏了拳头就挥。   孙燕竟是没躲没避,只是举了手护住头脸,还挺了身体迎上去。   眼看着李铁牛一拳就要落在孙燕肚子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铁牛,你干啥?!”王桂花突然冲进来这么一声叫,倒把李铁牛吓着了,等王桂花冲过来把他推开,他更是一脸懵。   要说平常这个家里,就没谁对孙燕好的,尤其是王桂花,一天不骂都不自在,平常李铁牛打媳妇时她从来都是在旁边加纲的那个,甚至有时候还怂恿李铁牛打一顿孙燕,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居然会突然护着孙燕了?   “妈,你干啥呀?”被自己妈这么一推,李铁牛也不乐意,声音也不大柔和。   王桂花却是没理他,反倒先去扶孙燕:“怎么样?伤到肚子没?”   孙燕头一偏,斜了眼王桂花,却没出声。   王桂花居然也不以为意,反倒笑着把孙燕扶到炕上坐着,又去打李铁牛:“你个蠢货!发什么疯?”   她打儿子,自然下手不重,可李铁牛还是皱着眉攘了下胳膊:“妈,你才真是,你不知道这娘们有多气人,不打她她能老实?”   “说我蠢你还不服?!”王桂花啐了声:“你不知道你媳妇这个月还没来那事儿?要是真把我孙子打掉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李铁牛听得一愣,呼吸也有点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相信地问:“她、她真有了?孙燕,你真怀了我儿子?”   孙燕眼一瞥,根本就不吭声。   另一头的李富贵撇了撇嘴,小声道:“还不知道……”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王桂花扯了一把,狠狠地瞪了眼。   李富贵只能闭了嘴,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王桂花抿了抿嘴,走到孙燕面前,露了笑,带着几分讨好:“好媳妇,你别理铁牛,她就是个蛮汉,啥都不懂。你乖乖听话,给咱老李家生个大孙子,妈肯定对你好,把你照顾得白胖白胖的……”   眉毛一掀,对着故意示好的王桂花,只是一声冷笑。   是把她当成傻子了?突然这么对她示好,以为她真的会忘了从前那些事?   “妈,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们咋就知道我怀了个男的?咋的,铁牛下种时就肯定是下个儿子了?这要是下了女儿的种呢?那到时是不是就成了我的错了?”   王桂花脸上的笑有些僵:“这话咋说的呢?这生男生女,可不就是老娘们的事儿吗?这只有地好,才能养出好果儿!你看看你妈我,一生就生了两个男孩,不像有些老娘们,连生四个闺女,她就那命,没那福气!咱老李家啊,那是有福的人家,你不管咋的,那肯定得给咱老李家生个儿子!”   孙燕冷笑:“妈说的这话真是有意思,我只听过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的,就没听说过种个豆角得个茄子的,这生男生女可不就是男人的事儿!”   “你……这说的啥歪理呀!”王桂花气得脸都涨红了。   李铁牛更是往前一步,横道:“孙燕,你咋和我妈说话呢?和你说一百八十遍了,甭管你是城里屯子的,既嫁进我们李家,就得孝顺!你要是再敢这么和我妈横横的,就痛快给老子滚——”   孙燕眼一瞥,反倒笑了:“好,现在咱们就去公社把离婚手续办了!这个家,我还正不想呆呢!”   “臭婊子……”李铁牛眼一瞪,挥拳就打。   王桂花也没拦着,只是叫:“小心点,别打着肚子了。”   孙燕也不躲,挺着肚子就往上迎。刚才李铁牛还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却是明白过来:“好你个孙燕,你他妈的是根本就不想给我生儿子是吧?!”   孙燕冷笑一声,也不否认:“李铁牛,咱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觉得咱们这么耗着有意思吗?”   “呸……”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李铁牛一巴掌扇得孙燕脸都背过去了:“孙燕,老子从前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个贱货,别以为我会那么便宜你!你他妈地已经是我媳妇,就一辈子都是我媳妇!想走?休想!”   揪着孙燕的衣领,他沉声喝道:“你一会儿就去公社上,揭发王红书,说是他强奸你的!”   孙燕猛地一推,尖着嗓子嚷:“李铁牛,你不怕丢脸我还怕丢脸呢!怎么着,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戴了绿帽子是不是?”   李铁牛恨声骂:“你个臭婊子,老子的脸早就被你丢光了,咱们胜利,哪个不知道你是王红书的姘头?现在让你去说他强奸你,就是给你点脸,省得人人都知道你他妈的就是个臭婊子贱货!”   咬牙瞪着李铁牛:“我是婊子贱货,你李铁牛就他妈是个戴绿帽的活王八……”   “啪”的一声脆响,孙燕脸都被打歪到一边了,却仍然咬牙骂:“都知道你就是个王八!还是自愿抢着做王八的……”   李铁牛咬牙,下手更狠,王桂花忙着喊:“小心小心,别伤到我孙子……”   李富贵在一边哼哼:“不打不听话……”   屋里打人的打人,尖叫的尖叫,加纲的加纲,一时间倒是乱哄哄的一遍。   可巧李铁蛋从外头进屋,开了门,探头看了一眼,竟是猛地把门摔上扭头出去了。   “铁蛋啊!这孩子……”王桂花惦记着二儿子,忙扭身去看。   屋里一时静了,但只一瞬间,李铁牛还是一巴掌甩过去:“你去不去?”   孙燕“呸”的一声:“我没那么大的脸……”   王桂花从屋外探头进来,生怕李铁牛打着孙燕的肚子:“我说铁牛啊,算了算了,你也别勉强她了!这时候可是重要时候,可不能伤了孩子——再说,她肚里那个可是我孙子可是姓李的……”   最后一句,细琢磨可就有意思了。   李铁牛咬着牙,愣是没把这一巴掌甩上孙燕的脸。   李富贵也是听明白了,拧着眉毛,却是一句话说白了:“你妈说得对,这时候去揭发,要是那帮缺德玩意说她肚里的姓王可咋办?唉,我刚才都说这不好说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撕破脸   “爸!”猛地大喝一声,李铁牛的脸色铁青到怕人。   虽说他当初是明知道孙燕和王红书俩个有奸情,还上赶子娶了孙燕,但他并不是不在意这个事儿,相反的他在意到极点,只要一想到他付出那么多,却没有拔了头筹,让个矮胖子占了先,他的心就跟被刀戳了几刀似的。   那会儿,他恨得想杀了孙燕,可是却又甘心,这几年来他就围着一个孙燕转,多少人笑他傻,可他就是心甘情愿。   虽说没有大钱,可是小里小去的东西,却是没少给孙燕买,今天一根头绳,明天一条头巾的,淘腾点布票、胰子票、香皂票啥的都不往家拿而是先可着孙燕。   可到头来,孙燕却投进了王红书的怀里。为的啥?他知道,孙燕就是图王红书有权有势,能帮她拿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有那么几天,他还幻想着孙燕心里对他是有感情的,可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   哪怕他耍尽了手段把孙燕娶到手了,可是孙燕根本就对他没有半分情意,明里暗里仍是和王红书勾搭在一起。   这个时候,李铁牛早就忘了他是怎么对孙燕的了,娶到孙燕他根本就有一大半是为了打击报复,从孙燕进门,他非打即骂,还强暴了孙燕,哪怕孙燕真的曾经对他有点感觉,也早就被消磨光了,怎么可能会想着和他好好过日子。   有时候,人就只考虑对自己有利的事,自己做错的,对不起人的事是半点都想不起来的。   现在,李铁牛就是这样。   孙燕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姓什么,他也不是不怀疑,可是偏偏又暗暗抱有希望,希望孙燕肚子里的是他的儿子。   也因为这样,他一声喝住李富贵,咬着牙恨恨地瞪了眼孙燕:“孙燕,算是便宜你了!我不逼你!可你自己得明白,王红书现在倒台了,他再也没办法帮你做任何事,你要是再敢和他勾搭,我就打死你,倒来得干净。”   孙燕狠狠瞪着李铁牛,却是半声不吭。   被孙燕这么瞪着,李铁牛越发心烦,手一动,习惯性地就想一巴掌挥过去,可是对上孙燕的眼神,不知怎么的,他又收了手。   阴沉沉地道:“从明天起,你就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别往外头瞎凑——看看你那张脸,吓死人!”   说完话,转身就走。   李富贵听着门关上的声音,嘴角一翘,忽然就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半眯,他的笑说有多委琐就有多委琐。   “我说儿媳妇,你挺疼的吧?瞧瞧这小脸,哟,打得真狠,这铁牛也是的,咋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我都说了,女人得疼……快让我看看,真是心疼死人了,爸给你搓点药。”   嘴上说着话,人已经凑近,手也开始毛手毛脚的。   孙燕狠狠推开人,咬牙骂:“你个老不死的淫棍,离我远点!你再敢过来,我就喊了……”   李富贵撇撇嘴:“你喊也得有人信啊?这家里谁信你这个小婊子啊!你要是乖乖的,爸还疼你……”   “呸……”孙燕不等李富贵说完,已经一口唾沫吐在李富贵脸上。   李富贵先是怒了,但立刻就笑了,还恬不知耻地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凑到鼻子前:“真香……”   打从李富贵在派出所蹲过那十五天后,再出来脸皮就比从前还厚。   在人前还是装得老实厚道的样儿,可是在家里却像是撒了娇,开了荤,常常借着机会调戏孙燕。   孙燕不是没说过,回回骂这不要脸的老淫棍半死,可是这个家却根本就没人信她的话,也或者是明知道孙燕说的是真的,却故意不相信她。   就像现在,王桂花不知道是听到什么动静了,还是心里惦记着死老头子和儿媳妇单独在一个屋里,猛地一把推开门,尖声骂道:“这都怀孩子了,还耍什么狐媚子?我就说狗改不了吃屎,再乱抛媚眼,小心……死老头子,还不快点滚出来!”   没有吭声,看着李富贵灰溜溜地出了屋,她只是冷冷地盯了眼王桂花。   瞧这骂得多痛快,刚才装什么好婆婆啊!   抚了抚小腹,孙燕咬着牙,心道明天一定得去卫生所。   虽说没有做过什么检查,可是这个月月事没来,她心里已经怀疑多半是有了。   这个孽种,她才不想要!   虽说是结了婚,也有了证,可是她根本就不承认这个婚姻。   她是被逼嫁进李家的,连证都不是她自己去领的,早晚有一天她会离开李家,离开胜利这个破屯子。   李富贵家里闹了一大通,都不用到第二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二生产队。   屯子里,根本就没有秘密,不说别人,就光是白玉凤那张大嘴巴,李家就守不住什么秘密。   天擦黑时,连夏明慧都知道李铁牛逼着孙燕去举报王红书的事儿了。   “孙燕不会去。”手中笔没停,夏明慧去眼看着就下了定论。   夏飞仙也觉得:“她哪有那个脸啊?要我说,王红书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孙燕也是想从他那得到好处,要不然能跟他?这屯子里,王红书想,也犯不着强……”   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夏飞仙找了借口转身去干活了。   夏明慧自然知道夏飞仙想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娘是觉得她是个小姑娘家,不该当着她的面说这些。   却不揭破,低点笑笑,照旧做她的作业。   觉得孙燕绝不会去检举揭发王红书了,夏明慧也没觉得第二天派出所那头还会有什么好戏看。   早上上学时都没想过有热闹看,可谁知路过派出所,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派出所跟前。   等近了才知道竟是有人在举报王红书,也不知是不是都串联好的,一个个群情愤慨,只差挥着拳头上去打站在台阶上的王红书了。   王红书这会儿早就没有从前当主任时的风光,手被铐起来,站在台阶上,刚才还狠狠瞪举报他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忽地砸过来一个臭鸡蛋,正中他的脸。   虽说立刻有人阻止,但王红书的脸却再也没挹起来过,只是阴着一张脸,低头听着纷乱的吵杂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 被扯上台面   路都被快堵死了,夏明慧眼瞅着田茉急得脸通红,哭着嚷着求人让她过去,却没有往前挤,就不远不近地看着派出所门口。   不听不知道,一听真是觉得王红书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这种坏蛋,平常怎么就没发现呢?反倒人人都说公社书记王红书好?   夏明慧抿嘴笑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讽刺。   也懒得再看下去,她转身想走,却突见人群里冲出一个年轻的女人,竟是扑上前去揪着王红书狠狠地打了个两个耳光。   刚才有对王红书破口大骂的,也有丢东西砸他的,可这会直扑到跟前扇耳光的,还真是头一个。   押着王红书的卢公安也没想到这事儿,一时间没有拦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王红书被打,才慢了半拍地拦:“别啊别啊,小陶,有什么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能动手。”   “滚开……”被叫小陶的女人一把推开卢公安,指着王红书破口大骂:“你个杀千万的缺德玩意儿!说好了去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是我的!怎么现在全变卦了!”   王红书捂着脸,有些气喘,看着小陶,一时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当初他是把事情办妥了的,可是现在他人都被撤职扣留审查,那当初办的事黄了也是平常事。   “有啥好说的,一定是你不合格呗!”嫌弃地横了小陶一眼,王红书低骂道:“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他不骂还好,一骂小陶彻底是火了,转身大声喊道:“大家都听着,我现在要揭发王红书这个王八蛋!这混蛋,简直就不是人!说好了帮我进工农兵大学的,收了我家两百块钱不说,还、还把我那个了……他、他活该千刀万剐!”   小陶这么一骂,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倒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盯着小陶了。   有人在人群里说:“这是一队的知青吧?”   “对对,就是一队的知青,好像家里是县里头的!真是的,小姑娘家家的,啥都往外说,真被王红书那个了,是啥好事啊?咋这么不要脸呢?”   小陶也是气疯了,才吼得那么大声,听到周围人说的那些个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是立刻就后悔了。   她也是傻了,光说钱的事儿就是了呗?咋还把那事也说了?   眨眨眼,她急着叫:“王红书这个混蛋不是人!公社里被她祸害的姑娘还少吗?啊,卫生所的孙燕不就是让他给祸害了吗?你们不信,把她找过来啊!胜利谁不知道他们的事儿啊?王红书他老婆也心知肚明的,对了,你们把他老婆也找来,她就能证明王红书做的那些坏事。”   王红书被撤职扣押,他老婆大姐就没露过脸,也不知是臊得还是怕把她也牵扯进去。   小陶这会提起,倒没多少人提   大姐,反倒是孙燕,还真有嚷起来:“对,把孙燕找来!让她检举揭发王红书这个王八蛋!”   不管是哪儿,桃色绯闻总是吸引人,这些花花事儿,不让他们当着大家伙说清楚了,不是太浪费了?   有人偷笑着,有人起哄,还真有人一窝蜂地抢着去拉人了。   夏明慧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才想走开,却被往这边挤的人不知谁推了把,脚一下就崴到了,只好靠着墙弯腰揉脚,等脚没那么疼了,孙燕也被人带来了。   就算是夏明慧不想看孙燕的热闹,也只能站在这儿了。   孙燕绝对不是心甘情愿来的,根本就是被几个胖娘们扯来的,人一来了直接就往前推:“孙燕,你是怎么被王红书诱骗的,现在就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清楚!你别害怕,现在王红书倒台子了,大家伙都在揭发他,等将来以后这些都是他的罪证!”   卢公安撇了撇嘴,心里暗道这些人还当这是从前呢?这样揭发有啥用?现在都得书面材料揭发,再调查取证,可不是从前一张大字报,几个人一通乱骂就把人定罪的时候了。   孙燕脸色阴沉,虽然被推进圈子里了,却没说话,倒是小陶,扯住孙燕:“孙燕,咱们都是受害者!你快揭发王红书这个败类!”   抿唇,孙燕狠狠瞪了眼小陶。   这个贱人,抢了她去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还要把她硬扯进这样的麻烦里。真是该死——   小陶也不是傻子,孙燕看她的眼神,带着怨意,小陶一想就明白了:“孙燕,这个王红书可不是东西了,说好了给我去工农兵大学的名额,现在突然就变了!你不知道,当初要是名额给了你,现在也是个白费!”   孙燕面色一变,立刻扭头去看王红书:“她说的都是真的?”   王红书现在这会儿心里也叫苦连天,刚才这一阵子他听了不少罪状。   从小到他偷看妇女洗澡,大到挪用国家财产,什么都有了。有些罪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也没有证据,让他听着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却也放下心来,这种没有证据的罪状,怕啥?   等看到孙燕,他真的不得不担心。   孙燕可就是他的罪证,同时也是证人,正热乎的时候,他挪用公社的钱都没背着她,要是这女人说出来,他可不就是完了。   四目相对,王红书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无疑已经承认小陶说的话是真的了。   孙燕又恨又气,冲上去揪着王红书的衣领连扇了几个耳光,直打得王红书嘴角都流血了。   “你个王八蛋!一直都骗我、骗我……”尖声叫着,孙燕恨不得撕了王红书。   王红书却是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别犯傻,要是说出那些事,我不好过你也逃不过……”   孙燕打了个激灵,耳光不没再落下去,只是定定地看着王红书。   她也逃不过?!是,王红书挪的那些钱她也花过,要是王红书有罪,她是不是也是……   咽了咽口水,孙燕萌生惧意,脚步往后退了步,后头的小陶见状,立刻扯她:“孙燕,你快说啊!”   孙燕转过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一旁突然有一个人冲过来一把拉住孙燕:“不是说了让你呆在家里吗?你又跑公社来干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花   被李铁牛扯得一个趔趄,孙燕却没有嚷嚷,反倒是很顺从地被李铁牛扯着往人群外走。   小陶就急了,过来拦人:“别走啊!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再走!孙燕,大家伙都知道,你一直被王红书霸占着,这也不怪你,你也是被害者,只要你把王红书干的那坏事说出来……”   “滚开!”李铁牛手一攘,推开小陶:“你自己下贱,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下贱!我自己媳妇自己知道,她不是你这样人!你自己不要脸,别攀扯我媳妇。”   小陶一下就炸了:“李铁牛,你一口一声媳妇叫着,可这媳妇到底是谁的……”   她话还没说完,李铁牛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让你嘴贱!”   小陶挨了一巴掌,立刻哭起来,捂着脸大骂,又伸手来拉扯李铁牛:“打人啦!打人啦!居然敢在派出所前打人——我不活了!被这么欺负……”   卢公安一看这头闹起来了,也急了,按了下王红书:“你老实儿点的……”赶过来拉着李铁牛,推着他:“这是干啥?还动上手了,你一个大男人,咋能打女人?”   “让她嘴欠……”李铁牛被卢公安推开,还用手指了指小陶,那意思你要再敢乱说,还打你。   又狠狠地一扯孙燕,挤出了人群。   眼看着李铁牛拉着孙燕,向她这么挤过来,夏明慧忙往后闪了闪。   掩了脸,她低下头,却正好看到孙燕口袋里掉出一个小纸包。   想喊来着,但夏明慧又不想让李铁牛知道她看到他们的热闹了,索性就闭了嘴,悄悄把小纸包捡了起来。   等挤出人群,她才有机会打开纸包看看。   只是一眼,她就怔住。   纸包里包着红色的花,已经散碎不堪,但这个东西——红花!   她姐温淑芳就是学中医的,虽然她不懂,可也看过几样药材。这红花,她还真就认出来了。   怎么会包了一包红花?孙燕这是想干什么?   忽然想起昨个听的闲话,好像是说王桂花护着儿媳妇来着,王桂花那个人,平时对孙燕又狠又辣,突然这么维护……   难道孙燕有了孩子?那这红花就是……   咽了口口水,夏明慧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也只能把药重新包好,塞进了书包。   看了半天热闹,自然是迟到了。好在今天迟到的不只是她一个,只不过老师也没惯着她,直接让她在教室门口罚站:“就算你对学校有贡献,也不能这么任性妄为啊!要是全校都和你一样,那还有没有规矩了?去,外头站着去……”   不知道这老师怎么这么大怨气,夏明慧也不反驳,在同学嘻嘻哈哈的笑声站到了教室门口。   才站了不到十分钟,郭主任就来了,一看夏明慧站在教室门口,脸色就变了,问过之后就想进教室找罚了夏明慧的李老师,还是夏明慧拉住郭主任:“主任,我迟到了,罚站也是应该的。”   本来就够惹人注目了,郭主任要再帮她,说不定传言就成了她是郭主任的私生女呢?   郭主任叹口气,拍拍夏明慧的肩头,这才告诉她:“县里来电话,说让你明天去趟五中。明慧,你上次还和杜局长说什么了?”   夏明慧扬起眉,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她去五中?那是说她能跳级了?   压抑不下欢喜,夏明慧一整天都在笑,哪怕被同学笑,被老师苛责都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样的欢喜,在回家后还是慢慢散了。   在李家门口看到孙燕,夏明慧原本想喊住她,把纸包还给她的,可一眼扫去,见到孙燕脸上又添了一道青紫,心里一个迟疑就没喊出声,也亏得她没喊人,在孙燕身后就是李铁牛。   说话仍是横横的:“让你老实家蹲着,就老实呆着!我看你迈出那道门的……”   眼一斜,瞥见夏明慧,立刻就“呸”的一声吐在地上一口唾沫,顺手甩上了门。   夏明慧也没吭声,仍是下巴抬得高高的从李家门过去。   走出段路,却是泄了气,垂下头去有些忐忑不安。   这个纸包,到底是还给孙燕不?   要说,打掉孩子,而且还是这种自己用药打掉实在太危险,说句唯心点的话,这是造孽啊!   可是孙燕的情形,夏明慧是看在眼里的,她要真生下孩子,在李家也未必就过得好了。   一时拿不定主意,夏明慧迟疑再三,还是和夏飞仙说了这事儿。   夏飞仙一听就毛了:“咋能把孩子打掉呢?这多伤身啊!再说了,那也是条命……这世上想生孩子的多了,哪儿是那么容易就怀上的?她怀上,那是天大的福气,咋还能这么不惜福呢?”   夏明慧眨眨眼,小声道:“孙燕脸上带着伤呢!”   只一句话,夏飞仙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也知道孙燕过得不好,当初她是怎么嫁给铁牛的,娘也是知道的。这都怪那个姓王的不干好事,害了她。可这女人吧,嫁都嫁了,她还真能就这么走了?”   “她要想走,可不就能走。”夏明慧小声嘀咕。   再过几十年,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老思想了,离婚啥的那都太正常了,过不到一起就散吧!讲究点的好聚好散,不和气的打个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不像现在,几乎就没有离婚的,要想离婚,得单位同意,街道同意,公社同意,反正,离个婚手续多着呢!   可,只要孙燕想离,不是不能离的,她真要豁出去上县里告,她这个婚姻被判不合法也有可能吧?   不知道孙燕是怎么想的,刚才那样的情况,居然没有揭发王红书,要是说出她是被逼的,或许一切就都解决了。   也可能是她想得太简单?但夏明慧却知道孙燕肯定是铁了心想要摆脱李家的。这个药,或许还是该悄悄地还给孙燕。   夏飞仙却还在那叹气:“李富贵不是个东西,李铁牛也是个混的,可说到底,也还是娘那口子的侄子,娘也实在是不想看到李家的骨肉就这么被打下去。不行,慧儿啊,娘得去一趟。”   “娘,”夏明慧赶紧拦着:“您不是想告诉李铁牛孙燕想打掉孩子的事儿吧?那可不成,说出来这事,孙燕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呢!” 第一百四十章 孽种   夏飞仙笑笑:“娘哪儿是那样人啊?放心,我不会说漏的!”   点点头,可其实夏明慧心里还是不放心。   夏飞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可是在她骨子里仍是个再传统不过的女人,虽说丈夫早就已经死了,但仍认为自己是李家的人,不管是李富贵家也好还是李金库家也好,都是侄子家。   或许会有看不惯训斥两句的时候,但从本心来说,她还是有些偏向着李家的。   就因为这种夏飞仙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偏心,夏明慧不能完全放心。   夏飞仙走了,她就一直担着心,生怕夏飞仙说漏了嘴,让李铁牛知道孙燕想要打掉孩子。她都不用多想,也知道李铁牛会气成什么样,孙燕又会被打成什么样。   撑着下巴,想着明天进县城的事儿,她一时间有些没心思写作业。   听到院里有动静时,夏明慧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   跳起身,她直接迎出去:“娘……”声音顿住,她看着夏飞仙扶着的孙燕,有点反应不过来。   该不会是真的说漏了吧?   “慧儿啊,快点去烧水,透个毛巾给你侄媳妇擦擦脸。”夏飞仙忙着扶人进屋,又安抚孙燕:“你先歇着,这女人带着身子最辛苦了。铁牛也是个疯子,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咋还动手了呢!再咋说,你这还怀着身子呢!”   夏明慧拿着毛巾进来,默默把毛巾递给孙燕,也没叫人。   孙燕大概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她和李家扯上关系了吧?虽说也叫爸妈了,可那一声爸妈里含了多少血泪多少怨?   抬眼看了眼夏明慧,孙燕擦擦脸,却忽然低笑了声:“真是奇怪,原来我觉得你挺讨厌的,可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世上比你讨厌的人多了。”   目光闪烁,夏明慧没吱声,孙燕却像是找到了发泄点一样,继续说道:“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那么爱当徐梅的跟屁虫?她是什么人啊!又精又滑,却总装成一副善良温柔的样子,可偏偏你们人人都吃她那一套!”   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在他们眼里,我现在就是个自甘下贱的坏女人,谁都不同情我……”   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孙燕把脸埋进臂弯:“是我自作自受,以为能够摆脱农村,却……”   上当受骗,失了身还被逼着嫁了人,被人骂被人打让人瞧不起,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可是凭什么?做错事的不只是她一个,别人付出能换回自己想要的,为什么就她这么倒霉?她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吸了吸鼻子,孙燕抹去脸上的泪,勉强露了个笑,对着夏飞仙温言道:“夏奶,谢谢你带我过来,可就是在你这躲,顶多也就一天两天的,总不可能躲一辈子。这个事儿还是得了断了。我是真想离婚,这个孽种也不能要,他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想生……”   “这是何苦呢?”夏飞仙低叹:“这是我赶上了,要是我没赶上,可不真的要打出个好歹?这女人生孩子不容易……”   孙燕头一扬,直接打断她:“他们想用孩子困住我,不可能!别说我不想生这个孽种,就是我生了,我想走,他们也别想用个孩子困着我!”   夏飞仙皱眉:“总是你亲生的……”   “亲生?一个被强奸生下的孩子,亲生的我也不会爱。”孙燕的声音冷冷的,完全没有半分情意。   紧抿着唇,夏飞仙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让夏明慧有些害怕,她从没有看这夏飞仙这样的表情。   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可却让她莫名地觉得可怕。   “娘……”她低声唤着,夏飞仙恍惚地抬头,如梦初醒般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把那药给她。”   夏明慧不敢多问,只是点头,转身去书包里取了药包递到孙燕手上。   孙燕半眯了眼:“原来是你捡着了。”捏着药包,孙燕的嘴角微微抽搐,终于抬起头来:“可以用下你们的炉子吗?”   “不行!”夏飞仙直接拒绝:“你想怎么做,我们不会管也不会去告状,但你不能在这里做。”   垂下眼帘,孙燕到底还是站起身,小声道了谢,转身就往外走。   “你可以在这里过一夜。”夏飞仙突然唤她。   孙燕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不用了,过了这一夜,会更无法忍受。”   一句话说得让人怅然,夏明慧看着孙燕孤零零的背影,突然间有点可怜孙燕。   但只是转念之间,她就抛开那样的想法。   她是谁呀?还可怜孙燕?要是让孙燕知道,肯定和她拼命,那个女人,可是骄傲得很。   早上上学时,夏明慧特意留意了下李家的动静,听着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这才动下心。   才抬脚迈过,李家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却是上学的李铁蛋。   出了门,一眼看到夏明慧,立刻就拧起眉来。   夏明慧自然不会解释她盯着李家看什么,只是转过目光要走,就在这时,突听里头“哐咣”一声,像是洗脸盆子被掀翻了。   王桂花的声音都是扭曲的:“快来人啊!孙燕喝药了!”   夏明慧听得真楚的,自然脚就迈不动了,李铁蛋也扭身跑回院里。   站在门口,夏明慧清楚地看到从屋里冲出来的李铁牛,光着膀子,连鞋都没套上,就那么冲进灶房。   王桂花尖声喊着,一抬头看到李铁蛋就立刻喊:“铁蛋,快撒泡尿,快快……铁牛啊,别急,童子尿解毒,让她喝这个……”   从后院里蹬蹬跑出的李富贵,端着一瓢也不知是什么的黄汤,一个劲地喊:“把人拖出来,快点,省得脏了屋里地。”   李铁牛还真就把人拖出来了,孙燕梗着脖子,横横地瞪着揪着他的李铁牛:“我已经把那一碗红花都喝了,你们给我灌什么都晚了……”   话还没说完,李富贵已经掰开她的唇,直接把那黄汤子往下灌了。   孙燕挣扎着,却到底硬被灌下好几口,恶心得身子一扭,哇哇大吐。   她这一吐,李家人反倒乐了:“好了好了,都吐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都长着眼   “我就说这粪汁子管用吧!”李富贵得意地说着,凑过去自己闻了下,立刻恶心得“呕”的一声,忙把那瓢移开。   孙燕吐得人都软了,要不是李铁牛拎着她,早就一头栽进呕出来的那一堆酸水里,这会强撑起头,恨恨地瞪着李富贵:“你个老不死的,居然给我喝粪汁。”   李富贵还没有回嘴,李铁牛已经甩手丢下孙燕,孙燕一下趴在地上,连脸上都沾上脏水,狼狈至极。   “臭婊子,你心咋那么毒呢!还想杀我儿子!我告诉你,孙燕,你他妈的别想!从今天起,你就只能呆在家里,哪儿都别想去!妈,看着这臭婊子,她要是敢迈出门,就打断她的腿!”   王桂花答应一声,也是抱怨孙燕:“你这个做妈的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就算是再气铁牛,也不能这样啊!谁家夫妻不是这样的,不打不闹那能叫夫妻吗?”   喘着粗气,孙燕没有回答,只是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李家几个人也不理她,转身各干各的,王桂花还用脚踢了踢孙燕的胳膊:“自己收拾干净了,看你都祸害成什么样了?铁蛋啊,你咋还不走呢?上学一会快迟到了!”   一直冷冷站在一旁的李铁蛋没有吭声,扭身出了院,在院门口迎上孙燕的目光,脚步一顿,讪讪地呶下嘴,却到底没说出来什么,只是低着头快步越过夏明慧,快步向前,甚至走着走着脚步加快,开始跑了起来。   夏明慧并没有太过留意跑远的李铁蛋,只是沉默地望向院里,目光沉沉,却到了最后也只是一声低叹。   她帮不了孙燕,但孙燕绝不会就这么放弃,她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只是她的反抗对于命运来说太过微弱,以至于从来都没有摆脱过悲惨的命运。   还好,这一次,她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走到岔路口时,看到守在路口的李铁蛋时,夏明慧有些惊讶。   往常这时候,李铁蛋多半是和他那些小伙伴嘻嘻哈哈地跑着上学去了,就算今天迟了些,也没有在这站着的道理——啊,是在等她。   看到李铁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夏明慧终于反应过来。   慢慢走近,她随意地问:“等我?有事?”   没有吭声,李铁蛋抿着唇,看着夏明慧越过他慢慢向前,迟疑了下,到底还是跟了上去:“留、不,夏明慧,我家刚才的事你能不能不往外说?”   回过头,夏明慧扬了扬眉,看着李铁蛋,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是觉得丢脸?”   李家那一家子个个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理所当然,大概谁都没想到,他家这个最小的儿子、兄弟,已经替他们害臊了。   嘴唇抿成了一道线,李铁蛋没有回答夏明慧的问题,只是阴着脸:“我让你别说你不说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哈……”夏明慧打了个哈哈:“你这是求人的态度?李铁蛋,你要是想求我,总得说两句好听的,我可不是你的那些小跟班,我这张嘴长在我脸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是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的。”   李铁蛋有些急了:“你说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就算不在我二叔家了,可你现在的娘不也是老李家的人?说出去你不也丢脸!”   “丢脸?是啊,可不真是丢脸!骗婚,打女人,一家子虐待折磨一个可怜人,要是我也觉得丢脸。”   李铁蛋脸上红了红,却尖声嚷:“啥虐待!咱们屯子哪家哪户不打媳妇?”   “打媳妇挺光荣呗?”夏明慧冷笑,俯近身,冷眼看着李铁蛋:“李铁蛋,你以后也就和你家里人一样,娶个媳妇在家,非打即骂,我祝你找个五大三粗有劲儿,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她就拿擀面杖把你捶个半死,到那时候,我肯定会拍手叫好的!”   气得脸都发青了,李铁蛋咬牙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我不打媳妇!夏明慧,算我求你,你别把我家的事儿往外说……我、我知道你恨我爸,讨厌我和我们老李家,但求你……”   到底说不下去,李铁蛋只能咬着唇定定地看着夏明慧,虽然嘴硬,但眼底却带着几分也哀求的意味。   目光忽闪,夏明慧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我不往外说,不过不为你求我,而是你们家的事跟我没半点关系,我没那个闲功夫去到处和人说嘴。”   说完这句,她又哼了声:“不过我不说,不代表你们家的事没人知道,这个屯子里有秘密吗?”   李铁蛋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只要你不说就行。”   夏明慧说得对,就算他拦住夏明慧,可别人还是会说他们家的事,两边邻居不说刘家,单只是他那个二嫂就是个大嘴巴了。   吸了下鼻子,李铁蛋突然觉得有点鼻子发酸,却不想在夏明慧面前露了怯,一扭脸就往前跑去。   夏明慧扬声叫:“人都长着眼呢,谁好谁坏,哪个看不着啊!?”李家那事,能瞒过谁去?   只不过,在这个屯子里,多半也不过是添了一个让人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不会有人对孙燕伸出手,就像她当初一样。   摇了摇头,夏明慧把李家的事暂且抛在脑后,不再去想。   到底还是迟到了,好在郭主任早就和班主任说好了,她今天是不上课的,这时候自然没有什么专车接送,郭主任带着夏明慧到路边等公车,两人一路在车上晃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县里,又一路11路找到了五中。   站在五中门口,郭主任就感慨地吁了口气。   夏明慧抬头看看高大的铁门,还有一眼望进去看不到头似的操场,立刻就明白了郭主任的心情。   看,连教学楼都是两层的小白楼,而且还不只一栋,是三栋。   这所据说只是县里一所普通初中的学校,足有胜利小学三个大还有多,郭主任要不羡慕那还真奇怪了。   好在羡慕归羡慕,郭主任还没忘了正事,直接带着夏明慧到了教导处,又寻了负责接待他们的张副校长。   张副校长倒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就表示欢迎:“像夏同学这样的小英雄到我们五中来就读,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听娘的   郭主任听得发怔,这才知道夏明慧被叫到五中来是跳级上初中,心里有些懊恼,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认了。   张副校长办事很是爽快,态度也算和善,但那和善只是流于表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手续办得很快,夏明慧原本还想着可能会有考试什么的,但什么都没有,不过是被问了几句话,就让人带着她去办转学手续了,不用半天时间,她就从胜利小学四年级生成了五中的初一生。   拿着手续,跟着郭主任出五中校门的时候,夏明慧还有点发蒙。   郭主任却是感慨万分:“真是让人两难,老师啊,替你高兴,可想到咱们胜利小学从此就丢了你这个么优秀的学生,又觉得遗憾。”   说完就是叹气,可叹气归叹气,却还是拉着夏明慧进了国营饭店:“老师请你吃馄饨,纯猪肉馅的,这汤都是鸡汤,多吃点……”   夏明慧拿着勺子,看看郭主任面前的一碗清汤面,只觉得喉咙发梗,大个的肉馄饨说什么都吃不下去。   低低头,她没说话,只是用勺子舀了肉馄饨放在郭主任的面碗上,郭主任自然不肯要,夏明慧却是笑眯眯地挑了一筷子面,又舀馄饨:“我听说南边港城有种面,叫啥馄饨面,就是面条和馄饨一起吃,正好,咱们都尝尝这个馄饨面。”   一句话说得郭主任直笑,看着夏明慧的目光更柔和了:“下星期就到五中上学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别管其他的,现在都是下学期了,你又没学过初中的课程,最重要的还是要跟上课程,要是环境不大好适应,就忍忍……”   夏明慧点点头,没说她自己有复习初一的课程。打从和周志勋看样子赌之后,她是真的拼了命地学习,就想着快点到县里念初中,不能让周志勋小瞧了。   现在也算是如愿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更努力?至于环境,新到一个地方自然不适应,可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了,反正她本来在胜利也不是多受欢迎的人。   心里打定了主意,回了胜利还想着要给夏飞仙个惊喜,没想到夏飞仙却是提了李家的事,就像夏明慧说的一样,小屯子里没有秘密,早上李家的闹剧,传遍了整个屯子,夏飞仙直跟着犯愁。   “那个孙燕也是个可怜的,倒像是当年娘……”话说了一半,夏飞仙就收了声,扭了身去忙晚饭。   忽然又想起来:“咦,慧儿,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这不是还没到放学时间呈?”   夏明慧点头,抛开李家的事,终于露了笑:“娘,我能上初中了!今天手续都办妥了,就去五中!和周志勋一个学校。”   五中是什么样的学校夏飞仙不知道,可听到周志勋她就高兴:“呀,又能和周家那孩子在一起了?那孩子好,总教你知识,慧儿啊,你可得好好跟她学,别浪费了机会……”   说完了,她才想起来:“呀,是得到县里上学是吧?这大老远的……”话说一半,她就挪身上炕去翻炕琴,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手帕包。   这手帕和现在的手帕不大一样,是滑滑的料子,大概是丝绸的,还绣着朵牡丹花,虽然有点泛黄,可是一看就是好东西。   小心翼翼动手术开手帕,里头是叠得板正的钱,有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还有好几张大白边。   夏飞仙蘸了蘸口水,一张一张地数,数完了才松了口气:“有两百多点呢,能买辆自行车了吧?啊,对了,得要工业券!这可咋办,上哪儿去弄张自行车票呢?那啥,慧,要不去县里问问你爹,看能弄着张自行车票不,这大老远的,你咋的也得骑自行车啊!”   心里感动,夏明慧按住夏飞仙的手,笑道:“娘,您别操心了,我这两条腿可不是白长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公交车吗?自行车呢,我已经在攒了——我不是和你说了,跟着张大爷捡破烂,在收购部里已经买到好几件样零件了,再过段时间,就能攒出一辆自行车了。”   “这孩子,娘还是外人咋的?娘想想给你买辆自行车,就能给你买。”   夏明慧按得紧,夏飞仙几次没把抽出来,就乐了:“这傻孩子,不用替娘心疼钱,钱攒了不就是花的吗?”   可夏飞仙就是这么说,夏明慧也不放手:“娘,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我也想自己赚钱,我啊,以后会养这个家,会养您的老,可不想让你养我。”   看着笑眯眯的夏明慧,夏飞仙失笑:“好好好,以后你养娘,不过现在还是听娘的,咱们买辆自行车。”   夏明慧只是摇头:“不的,娘,明明我能省一大笔钱,你干吗非要花冤枉钱呢?”   “这怎么能是冤枉钱呢?”夏飞仙还想再说,可被夏明慧抱住胳膊来回晃,声音就噎在喉间:“唉呀,娘都快被你晃晕了,好了好了,听你的,娘看你什么时候攒下辆自行车。”   夏明慧立刻笑了:“娘最好了,等我攒了自行车,驮娘。”   夏飞仙笑笑,点了点她的头:“咱们先说好,零件攒差不多了,你得答应娘,让娘把剩下的零件补上,可不能因为几个零件不硬是这么苦等。”   夏明慧笑着点头:“听娘的。”   垂了眼帘,夏飞仙笑眯了眼:“什么事都听娘的?”   夏明慧点头:“什么事都听娘的。”   她这么一答应,夏飞仙的笑意更盛:“那咱们说好了,在你没有自行车这段时间,就住在县城里。”   夏明慧一愣,下意识地就要摇头,却被夏飞仙捂住嘴:“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你不是说了要听娘的话?怎么,这就反悔了?”   “我……”一得自由,夏明慧就要拒绝,可夏飞仙却苦下脸:“慧儿啊,你想让娘担心死啊?”   后头还没说出来的话全都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是真不想住在温家,可是她也不想让夏飞仙担心。   咬着牙,犹豫又犹豫,到了最后,夏明慧还是点头:“好,我听娘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住进温家   “这是干啥啊?夏大姐,你这样不是打我脸吗?真是……我这心里……”揪着衣襟,姜婉如的声音都有些发哽了。   夏飞仙却是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妹子,你可别多心!咱姐俩也不是第一回 处事了,早不就说了咱们以后那就是亲姐妹,你可不准多心想别的。”   拍拍炕下放的米袋子,夏飞仙笑道:“你们城里粮食那都是凭粮本买的,哪家多少人多少粮,那都是有数的!说句不好听的,慧儿过来吃饭,你那口粮就得重新安排,我还舍不得让慧儿也跟着少吃呢!再说了,你看,我可就是拿了口粮过来,那肉啊菜啊的可是没拿,可不是要吃你们的?所以我说,大妹子,你啊,把这粮袋子收下,也让孩子们吃饱了。你要是不收,我只当你嫌我拿的都是粗粮呢!”   夏飞仙说到这个地步,姜婉如也不好再回拒,也只能点头应是。   “大姐,粮我收下,你放心,明慧住我这儿,你半点都不用操心。她能在这儿,我那是乐不得的。再说,她上五中,正好和佑安一起上下学,有佑安照顾着咱们啥心都不用操。”   说着话,姜婉如伸手摸摸夏明慧的头:“我是说啥都没想到,明慧这么快就能到县里来念初中,之前我还想着,等明慧念初中时就劝着您让她到我这儿住呢!”   目光温柔,还带着微妙的情绪。   有时候,她不是不觉得难过的,明明她是亲娘,却为啥得安抚另一个女人不要担心呢?   眼帘微垂,姜婉如嘴角扯了下,到底还是抛开那些杂念,笑着留夏飞仙:“既然都来了,大姐也在县里多住几天,等明慧安稳了,你也好放心。反正队上不是都请假了吗?”   夏飞仙忙摇手:“不用不用,大妹子这我有啥不放心的?你这啊,不也是慧儿的家吗?我一会就回去,省得赶不上车……”   又拉了夏明慧的手温言安抚:“就是星期天你也别回队里,就好好歇着,娘知道学习辛苦着呢!”   “我知道的……”夏明慧笑着点头,却没答应夏飞仙星期天也不回去。   嗔怪地看了眼夏明慧,夏飞仙也知道自己的话这孩子肯定不会照做,但,说实话她心里很是开心。   两个娘就这么把人交接了,夏明慧是半点反对的机会都没有,等到温文清回家,看到夏明慧时也是有些小怔,但听姜婉如说夏明慧以后在这先住着,却也没说反对意见,只是小声道:“怎么还能收人家的粮呢!回头让淑芳给人送回去。”   夏明慧听到,立刻梗着脖子道:“那是我娘拿来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   温文清差点被这一句气得撅过去,过了半天才闷声道:“吃饭吧!”   姜婉如轻轻碰了下夏明慧,喊了温淑贞一起摆桌子。   夏明慧呶呶嘴,想到姜婉如下午和她说的话,抿了抿唇,到底还是低咳了一声,小声道:“爹,我以后就住家里了,打扰了……”   一声“爹”喊出口,她自己先咬了咬唇,温文清更是直愣愣地看她。   抬眼看到温文清那眼神,夏明慧偏了下脑袋:要不是娘和她说了那些,她才不会喊什么爹呢?罢了,都说了以后得学着做人,不再随便摆脸色,就当她这是在经历考验吧!   盯着夏明慧,看她没像往常一样又摆出一张臭脸,反倒还带了三分的笑,温文清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低咳一声,低声道:“你娘说你上五中,正好你弟也是在五中,到时有什么事找他帮你吧!”   能指望温佑安什么?就算是双胞胎,可他们俩个一点都不熟。   心里这么想,夏明慧还是露了个笑,点点头,意思自己听进去了。   温文清点头,脸上就没那么绷着了,转了头甚至还笑道:“饭好了吗?都一起吃吧,快点的,都过来……”   姜婉如有点惊讶地瞥了温文清一眼,低眉偷笑。   夏明慧却是在偷看温佑安,她那双胞胎兄弟还是木着表情,活脱脱小夫子似的,她上辈子就没见他有半点活泼气儿,这辈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嘴角抽了下,夏明慧转身抱过小豆丁温佑国:“小子,你是不是又胖了?”   温佑国嘻嘻笑,把头埋进夏明慧胸前,小声的:“二姐,啥时候再给我拿画本啊?”   小孩子是最好收买的,不过是几本画本,温佑国已经成了夏明慧的小跟屁虫,只要夏明慧一来,他就缠着人,讨好卖乖,盼着能再得到没看过的画本。   轻轻拍了拍温佑国的头,夏明慧笑道:“下周给你拿。”   温家全家都宠这个小弟,要说上辈子夏明慧没怎么和这个小弟打过交道,也不大喜欢,但现在这么个软软的小团子倚在怀里,娇娇地叫二姐,她还真没什么抵抗力。   坐在旁边的温佑安转头看了眼夏明慧,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   一夜好眠,就算是温淑芳临睡前试探着问徐庆华的消息,又说了点忐忑的话,也没影响到夏明慧的睡眠,第二天却是天还没亮就醒了。   在乡下生活的人除了冬天,都习惯了早起。   虽说换了新环境,但生物钟还照常准时。   这时候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东边炕上的酣声。   夏明慧蹑手蹑手下了炕,才点着灶台,姜婉如就披着衣服过来了:“咋不多睡会儿?快去再睡会儿,娘来做早饭。”   没把手里的盆递过去,夏明慧小声道:“一起做,这些我都做习惯的。娘,我不是客,你也别把我当客那样客气。”   姜婉如头一抬,和夏明慧目光相对,就笑了,也没再抢,转身去洗菜。   温家虽是城里人,可是孩子多,不是那么富裕,自然不会像别人想的那样城里人吃香的喝辣的,早饭不比乡下人吃得丰富,就是大碴粥,小咸菜,再配上山克产的红腐乳。   温佑安先吃完饭,拿了碗去洗,洗完了进屋取了书包就打声招呼出去了。   夏明慧撇了撇嘴,还说一起上下学,还说让照顾她,这会还不是自己先跑了!她就知道不能指望他什么。   慢悠悠吃完饭,她也按温家的规矩自己先去洗了碗,拿了书包打招呼出门:“妈,我走了。”   关门抬头,一眼就看到在巷口背对着巷子,正低头用脚尖踢地的少年——温佑安?!不是早走了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温佑安的另一面   看到温佑安,夏明慧的脚步就定住了,一时忘了走过去。   倒是背对着她的温佑安有所察觉地回头看来,眉毛掀起,淡淡地叫道:“还不快点?”   说完这句,不等夏明慧走向她,就先转身向前。   夏明慧咧了下嘴,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却没有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就那么从背后打量温佑国。   她的双胞胎兄弟,要说长相,他们俩个并不是十分像,但眉眼还是有四五分相象的,不过夏明慧觉得温佑安的眉毛比她粗,眼睛比她要圆一些,她呢,就有点细长。不过不管怎么说,温佑安都还算是个小帅哥。   只是这个子,并不是特别高,也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怎么的,这都十四了,可个子也就一米六几,比夏明慧高也高不了多少。   “就现在这个儿,怎么长成竹杆的啊?”夏明慧撇嘴,小声嘀咕。   就在她嘀咕的时候,前面的温佑安脚步一顿,夏明慧吓了一跳,直接就站住了——不是会听到了吧?   不知道温佑安是不是听到了,脚步一顿又往前走去,夏明慧这才松了口气,又抬脚跟上。   这么从后面看,她忽然发现温佑安并没有像之前在家里一样把书包中规中矩地背在肩上,而是拎着背带,就那么把书包甩过肩搭在背上。   这个——好熟悉的感觉,像周志勋,都有点那么吊尔朗当的感觉。   晃晃头,夏明慧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温佑安那个死板的木头人怎么可能会像不驯的周志勋?   呶了下嘴,夏明慧也不跟着了,小跑几步越过温佑安快步向前。   温佑安抬眼看看,没有喊,脚步却加快了,始终都跟在夏明慧身后五步左右。   知道温佑安跟在自己身后,夏明慧没有回头,可嘴角却不觉微微翘起。   进了学校,温佑安也没离开,仍是跟在夏明慧身后,在夏明慧想往右拐时喊了一声:“这边——一年级在三教学楼。你是六班是吧?”   夏明慧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温佑安也不以为意,仍是淡淡道:“我在二班,和你离得不算远,有事到班上喊我。”   才不会喊你!用不着你……   夏明慧还没想完,就有人从路边跳出来,吓了她一跳,才退开一步,就见那人一把搂住温佑安的脖子:“怎么这么晚?”   瞪大了眼,夏明慧看着那跳出来搂着温佑安的少年,有点发蒙。   这——是不是现在的杀马特?瞧这头发,都过下巴了,现在这年头哪个男的留这样的头啊?不只是头发长,还故意往上梳,刺猬似的,衣服也是,下身那运动裤……   夏明慧眼神直抽,心道那运动裤上的洞是故意挖的?现在就流行乞丐裤了?   可能是她的眼神太过露骨,那个时髦少年转头看她,手仍搭在温佑安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下巴却是扬了扬:“谁呀?又哪班的?我说安子,你也太受欢迎了,这么多妞缠你……”   说着话,就挥手向远手招:“哥几个,快来看,温佑安搞对象了!”   温佑安的脸色铁青,瞪他的眼神都快吃人了,他还在那乐:“我说,这个挺漂亮的,你要是不想,让给哥们……”   话还没说完,温佑安已经反手扯住他的手臂,利落的一个过肩摔直接把人摔在了地上。   “嘴巴放老实点!眼瞪大点!这是我妹!”   揉着脑袋,少年喘着气,却没有因为被摔了一下狠的而翻脸,而是惊讶地问:“你老妹儿又不是没见过……啊,那个和你双胞胎。”   温佑安冷着脸,没回应,看着两个连蹦带跳跑过来的少年,仍是没半点笑脸,那个样儿,完全就是后世说的小酷哥。   夏明慧的眼睛都有点不够用了,连说自己不是妹妹的话儿都一时忘了。   在家里,不,她前世的印象里,这个双胞胎兄弟就是个闷坛子,而且性格很是古板,讲究规矩,出格的事绝不会做,她从没想到过这个兄弟居然还有这么酷这么大哥的一面。   可偏偏,不管到什么时候,这样的人似乎总是会成为领袖。   跑过来的两个少年一个小胖一个高壮,可是看又瘦又不高大的温佑安的眼神却都很是驯服,又大声嘲笑摔在地上的少年:   “傻了吧?又让老大撂这儿了吧?”   少年呸呸两声,借着小胖的手爬起来,却不是和温佑安理论,而是瞪大了眼看夏明慧:“老妹儿,我是你哥的好朋友,别人都叫我凯哥,你也叫我凯哥吧!以后有啥事凯哥罩你。”   眨眨眼,夏明慧盯了自称凯哥的少年两眼,又看温佑安,最终还是淡淡招呼了声:“走了……”   也不理凯哥,直接就穿了过来。   身后隐约传来少年们的哄笑声:“都不理你,还凯哥呢!啥凯哥——老妹儿,我是你胖哥,以后哥罩你啊!”   合了下眼,夏明慧摇了摇脑袋,还真是有点不适应温佑安的这另一面。   光看这三个伙伴,温佑安就不可能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古板人。   算了,不管那事儿,不管温佑安到底是什么样的,和她都没太大关系,各过各的日子,她是没想过要去麻烦他的。   找准了教室,夏明慧探头看了眼,一群学生正在嘻嘻哈哈,现在还不到早自习的时间,都很是也还没有来。   夏明慧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教导处,才转身,就险些被人撞上。   “对……”才说了一个字,夏明慧就瞪大了眼,看着对着她笑得灿烂的周志勋,小声啐了声:“你故意的是吧?”   周志勋一耸肩:“你说呢!?要不是想欢迎下你,我跑一楼来干什么?我们二年级教室在二楼呢!”   “谢谢欢迎。”夏明慧撇了下嘴角:“我去教导处。”   周志勋“嗯”了声:“我跟你去。”   也不等夏明慧说话,直接转身在前头带路,夏明慧也只能跟上,两人才走到大门口,迎面就有一群学生走进来。   “周志勋!”脆生生的叫声让人耳熟。   夏明慧头一偏,正好和喊周志勋的女生对了个眼,那女生立刻扬起眉来:“夏明慧,你怎么在这儿?”   夏明慧勾起嘴角,心道还真是巧,却仍是微笑:“戴安芬。”   戴安芬却是有点笑不出:“你来这干什么?是有什么活动?没、没听说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走后门的谁服   要从本心来说,夏明慧是真不想和戴安芬寒喧,可也只能忍着满心的不快,笑盈盈地道:“我不是来参加活动的,今天我转学到五中。”   “是吗?”戴安芬的笑容有些勉强:“你不是才念四年级吗?怎么就转学了?”   夏明慧笑笑,没有回答戴安芬的问题:“还要去教导处,先走了。”   挥挥手,她直接往外走,周志勋更是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越过戴安芬。   戴安芬的脸色阴下来,咬着唇,看着两人远去,目光越发深沉。   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笑嘻嘻地问:“小芬,你认识她?看起来和周志勋挺熟的。”   戴安芬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但转过头就是一脸笑:“你不知道吗?她就是那个和周志勋一起被表彰的那个呀!她啊,和周志勋可熟了,还在周志勋家住过呢!米兰,你要是想和周志勋好,那就得好好讨好夏明慧了,要不然周志勋连理都不理你……”   被说中心事,米兰的脸一红,却立刻就皱眉:“他们啥关系啊?还住在周志勋家里?这也太不要脸了,哪儿有这么小就跑到男人家住的?”   “那谁知道呢!”戴安芬笑笑:“啊,你可别随便出去乱说,我可不真是什么都没说,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名声。”   米兰冷哼一声:“要真怕坏了名声,别上人家那住啊!对了,小芬,你刚才说她念小学四年级?看着也不比咱们小多少啊,该不是万年蹲级生吧?”   戴安芬眼角一挑:“现在不是也上初中了吗?不过不知道怎么就念初中了呢!”   米兰撇撇嘴,一脸不屑:“这有啥可想的?肯定是走后门来的呗!咱们五中在几个初中里可是教学质量最好的,年年考不进来的多少?她倒好,走个后门就进来的,也太不要脸了……”   “嘘……”戴安芬忙扯着米兰,似乎是生怕她喊大声似的:“小点声,你也知道周志勋家背景深了……”   “你还怕呀?”白了戴安芬一眼,米兰横横地道:“就是周书记亲自给她走后门,那也不行啊!哪儿能这样呢?小蓝,你说说,你表姐去年差了五分,咋的了?”   稍后边的一个男生耸下了肩:“还能咋的?上四中了呗!找人都挤不进来。”   米兰就冷笑起来:“你们说,这样走后门的你们能服?”   她这么一嚷,几个少男少女都有点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就有些乱了起来。   有路过的学生就拉住问怎么回事,那人就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还特别强调那个叫夏明慧的女生实在太不要脸了,居然这么走后门进五中,把五中的风气都带坏了!五中哪个学生不是学习在全县上得了数的?让这个么才念小学四年级的上五中,整个学校的成绩都被拉低了。   宋凯靠近温佑安:“这是不是说你妹妹啊?妈的,敢在这生事,看我收拾他们……”   一把拉住宋凯,温佑安小声道:“先别搞事,看看再说——都是二年级的!”   “二年级的怎么了?老子就不怕他们!有种过去单挑去……”   后头的小胖低叫:“你过去正好,也得说你是走后门进来的,拉低了分数。”   眼一歪,宋凯痞痞的:“没门道是他们没本事,有本事的人都不会嫉妒别人!”   “就你有理!歪有理……”小胖嘻嘻哈哈地笑,又去推后头的高壮少年,那意思是让他也认同他的看法。   温佑安扫了他们一眼,声音也没提高半分,只是道:“走了,该上早自习了。”   宋凯“啊”一声,揽着他肩膀:“那老妹……”   “闭嘴——”温佑安一声低喝,抢先走开。   小胖却是揽着宋凯低笑:“嫌你叫得太亲了,不过你叫得再亲,咱老妹儿也不理你啊!”   不知道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自己就在五中成了名,夏明慧等在教导处,在周志勋的指点下找到了一年六班的班主任范美琴。   范美琴是个四十来岁的女教师,一脸的严肃,似乎随时都会开口训人。   看到夏明慧时也没有一丁点笑脸,甚至打量她的眼神里还带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对这样的眼神,夏明慧看得多,虽然心里不自在,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有时候,基本礼貌倒像是面具,只是别人不知道那不过是张面具罢了。   正在上早自习,范美琴带着夏明慧进了教室:“大家先停一停,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拍拍手,示意正在背书的同学看过来,范美琴又扭头示意夏明慧:“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以后,就是一个班级的了。”   夏明慧点点头,走上讲台,刚要开口,就有一个男生跳起来嚷道:“有啥可介绍的?我们都知道了!走后门的夏明慧嘛!”   眉毛扬了扬,夏明慧深深打量说话的男生。   不认识,但知道她的名字,还说出什么走后门的话,看来是知道点什么。   男生话音才落,就有另一个女生站起来:“老师,我们都听说了,这个夏明慧才念到小学四年级,又没参加过小升初的考试,连小学都没毕业怎么能上咱们五中呢?我觉得这样不妥,同学们也不服!凭啥这样走后门的能进咱们五中?这不是把整个学校的成绩都拉低了吗?”   范美琴皱起眉,看看身边一脸平静的夏明慧,嘴角扯了下。   她也知道这个夏明慧是怎么进五中的,要说她心里也不大乐意,不过不是夏明慧进不进五中,而是不希望她进他们班,哪个老师想要拖班级后腿的学生呢?   不过已经分配到他们班里了,她也只能维护学校的决定。   “同学们,听我说下。不错,夏明慧之前是念四年级,但她不是什么走后门。大家应该都听过,之前咱们尔河发现了一枚芥子弹,幸亏我们学校的周志勋和另一个学生发现并保护了芥子弹,这才没引发大爆炸,保护了尔河的安全——那个学生,就是夏明慧!这次夏明慧转到我们学校,学校也是有考量的,夏明慧这样见义勇为的小英雄,配得上我们五中!我希望……”   范美琴的话说到一半,最早开口的男生就哼道:“老师,就算夏明慧是英雄,那也不能走后门啊!要都像她这样,那以后是不是才念小学一年级的都能进咱们五中了?”   被噎住,范美琴皱起眉,没有立刻回答。   站在讲台上的夏明慧却是挺身出身,沉声问:“那请问同学,你们觉得怎样才能接受我转学到五中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集体冷落   问是问一个人,可是夏明慧的目光却是看的所有人。   从接连站起两个学生,还有一班学生的表情来看,质疑她反对她的可不只这站起来的两个学生。   与其一个个去解释,倒不如一次性解决了。   她是被引导着对人微笑,保持风度,也知道为人处世还是那样更容易些,但不能退的时候也绝不能退。   站在讲台上,夏明慧的目光平静而从容,她自己不知道现在的态度足以用从容来形容,但台下的学生却因为她这样的从容而窃窃私语。   一早上就听说来了个走后门的学生,听到这样的消息,愤慨难平是自然,所有人都是辛辛苦苦考进来的,凭啥就有个走后门的来占便宜?   从来最让众人不平的就是不公平,更何况现在这个年代正是人人敢发声的年代,觉得不公了自然而然就齐发声,这还是闻革已经结束了,要不然就夏明慧这情形,现在已经有好几十张大字报贴在墙上了。   一群学生直接就怼上来,但夏明慧这样的态度却反倒让他们有些犹豫,这样从容是不是他们质疑错误?   不过普通学生犹豫,最早站起来的男生却是冷哼:“你是仗着后头的人势力大,就想压着我们是吧?告诉你,我们可不怕你后头的人……”   夏明慧眉毛一掀,沉声道:“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范老师已经说了,我是因为受到表彰才特招入校的,你为啥还口口声声说啥我后头有人?谁和你说啥了?要不要也和我说说我后头是啥势力啊?”   男生嘴皮嗡动了下,却只是哼了声,没有说话。   眯了眯眼,夏明慧站出来沉声道:“各位同学,我知道大家对我特招入校有所不满,又觉得我之前只是小学四年级,肯定学习成绩不好,会拖累了大家的成绩。不如这样,我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做试卷——不做小升初的试卷,就做你们之前的期中考试试卷——如果我的成绩不能让大家释疑,我自己离开五中!”   “夏明慧!”范美琴皱眉,觉得这个新生也是个搞事的:“你瞎说什么?招生是学校估的决定,你们这样胡乱打赌,不是太儿戏了?还把学校领导放在眼里吗?”   转了头,夏明慧诚恳地低头:“范老师,我不是质气打赌,而是想认真地让同学们认可我,认可学校领导的决定。既然大家怀疑,就该让大家释疑才对,总不能这样放任下去,要是闹得更大……”校领导会不知道?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范美琴也听明白了,自己班闹出这种事,对她这个班主任也不好,皱着眉,她也只能低声道:“这样吧,同学们,下面自习课的时候我拿数学卷子来让夏明慧做,如果她及格了,就证明她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大家也不要再纠着这事不放了。大家都是一个班集体,对新同学也要友爱,不能这么霸道欺负新同学。”   别的学生没说话,还是那个男生嘻嘻笑:“哪儿敢欺负啊!老师,就只做一张数学卷子啊?”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考试花了多少时间?一节自习课连一张数学卷都不够时间,你们还想让夏明慧生了十双手写题不成?”   一听老师这声音是真生气了,那男生就笑笑,也不说话了。   反倒另一个女生笑道:“我看范老师说的也不错,那就这样吧!大家也同意吧?”   其他同学点点应声,算是同意了。   范美琴松了口气,却也有些不自在,示意夏明慧去后头第二排还空着的一个位置坐,又抬头看两个人:“李美,何峰,你们两个和我出来。”   女生笑笑,也不在意,走出座位,目光往夏明慧坐的位置看了眼。   夏明慧书包都还没有放稳,就听到她的同桌小声问:“你和李美、我们班长有——认识?”   愕然抬头,夏明慧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李美就是那个跟着范老师出去的女生。   原来她是班长!认识——有?该不会一开始想说的是有仇吧?   “我不认识李美。”笑着回了句,夏明慧眨延眼,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线索。   偏了头,没有留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同桌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   “我叫夏明慧,以后就是同桌了,不知道你……”友善地伸出手,夏明慧想和这个新同桌搞好关系。   但很显然,她的新同桌可还没这么想,连手也没伸,反倒直接把文具盒竖在桌子中间:“不要越过这条线,要不然可别怪我。”   看看并不存在的“三八线”,夏明慧差点就笑了。   又不是小学生了,还要玩这个?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夏明慧还是只抿了抿唇,也不再问新同桌的名字,自顾自拿出书本来看。   刚才领的课本,还带着新书的味道,这种墨的香,让她如此沉醉。   再要淑女,也不乐意去热脸贴冷屁股。夏明慧就算有心在初中生活中开始全新的友善关系,但在所有人都冷漠以对时,还是选择了独自一人。   自己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去厕所,或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就好像她是这个喧闹小世界里被遗忘的人——对,就是遗忘!   早自习还针对她的同学们,分明就是在故意冷落她,夏明慧甚至觉得这是有组织的,而组织者毫无疑问就是坐在人群里正微笑的李美。   年少的女孩,穿着的是一件蓝色的裙子,虽然有些旧,但看得出来款式不错,像是上海货。   不知怎么的,夏明慧觉得那件衣服好像和李美不是那么合身,就像她是穿着别人的旧衣服……   夏明慧倒不觉得惊讶。现在不像几十年之后,人人以穿旧衣为耻,要是别人说我把我穿的旧衣服送你,那绝对是个大耻辱。   但现在,家里小的穿大的旧衣,是正常,穷亲戚接收有钱亲戚的旧衣,也是正常,就是她成家后,每次来县里,也是常从姐妹家拿旧衣,大人的、小孩的,改一下就又穿上好几年。   但李美身上这件,却是明显没有改过的,可能家里没有缝纫机什么,看起来略不合体,也就让人一眼看出是穿的别人的旧衣服。 第一百四十七章 犯了众怒的人   穿旧衣服,也没什么,在夏明慧看来,这也都是正常的。   可偏偏,穿着这件不合身旧衣服的李美,仰着头,就像是个被群臣簇拥的公主。这种感觉,还有她脸上的那种笑,那种矜持的味道,看起来倒很像夏明慧认识的一个人。   “李美爸是在大院上班的。”   听到声音,夏明慧转头,她的新同桌正慌忙转过头去,就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她一样。   夏明慧笑笑,转过头歪着脑袋看李美。   大院工作?小美?她好像知道在李美背后的是谁了!看来,果然是有预谋、有组织地冷落她啊,她没看错!   这是打算让她知难而退,自己离开五中?可惜了,她们看错了她,好不容易按着自己的想法重活一回,不管是谁,都别想阻挠她。   心里打定了主意,夏明慧把所有的冷落、敌意都视如无物,另人把她当空气,她也可一样把他们都看成空气。   这样过了半上午,夏明慧倒觉得有意思起来。   眼保健操完后,一群学生笑着挤着往操场上跑。   有人从夏明慧身边挤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重地撞在她的肩膀上。   夏明慧皱了下眉,看过去,正好对上一个男生嘲弄的眼神。   哦,是她没留意到吗?不只是她们班的,身边的学生都在看她,或是好奇,或是讽刺,或是嘲弄,哪怕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可是目光却仍是停在她的脸上。   不会,她现在已经是全校的名人了吧?   站在操场上,夏明慧没有站在班级队伍里的前列,而是自动自觉站到了后面。   五校的学生是很多,少说也有几千人吧?原本看着很大的操场,一站满了人反倒没那么宽敞了。   在每个班级的前面,都站着体育委员,紧盯着队列里,生怕有人胡来,扣了班分。   “现在开始第五套广播体操……”   大喇叭里音乐一起,已经有同学开始动作,但起势还没做,喇叭里的音乐就戛然而止。   “呼呼……”一个声音在广播里出现,是有人在试音。   站在最前面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立刻扭头,看看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又去看身边的体育老师。   耸耸肩,体育老师也是一脸懵懂。   一般来说,学校里有什么小会或是什么活动,也是利用课间操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公告的,但那些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像现在这样,广播操的音乐都起了,却突然变成广播的可是没有过的事儿。   教导主任才站起身,广播里已经传出声音:“各位教领导、各位老师、我谨代表本校全体学生对今天转学生夏明慧入校事宜提出质疑……”   一句话,教导主任的脚步就定在台上了,扭头去看大喇叭的脖子都僵住了。   这是什么?不是学校领导讲话,也不是哪个老师公布事情,居然是个学生在广播里说话,还不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这是……   咽了下口水,他莫名地想起了前些年,一时间竟没有做出反应。   不过是两三分钟,广播里的女声已经严肃又认真地对夏明慧事件提出了质问。   先是她走后门的事实举出来,接着怀疑官方特招的声明,再是她的后台,然后是她这种成绩拖学校后退,还让学生对学校的公正性表示了怀疑。   总之,罗列种种,让夏明慧觉得这位是事先写了文章然后才照本宣科的,绝不是一时冲动才在广播里说这件事。   感觉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夏明慧垂下眼帘,然后慢慢走出队列,走向前方。   当她走出队列时,那些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有人小声地指点:“这就是那个走后门的,不要脸……”   所有的质疑,夏明慧恍如未闻,就那样平静地走向主席台,甚至没有加快步伐。   等她上了主席台,教导主任还没反应过来这女生上台干什么,还伸手指指着她,想出声呵斥,倒是体育老师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忙附在教导主任耳边低语。   教导主任更气了:“你跟着捣什么乱?快回去!学校会处理的。”   夏明慧笑了笑,又鞠了一躬,才上了台,也不理会教导主任,直接就站到最前方,大声叫道:“我就是夏明慧!”   不知为什么,就在夏明慧喊出声的那一瞬间,广播里的声音也是一顿,倒让整个操场都安静下来,夏明慧的高声也就传遍了整个操场。   “同学们,刚才广播里说的我都听到了!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是走后门入校的,怀疑我的成绩只会给学校抹黑。正好,之前我已经在班里说过要做期中试试卷,以此证明我不会给咱们学校拖后腿。那不如就这样,我现在就在操场上做试卷,所有同学都是监考老师,只要我没有达到同学们要求的成绩,我夏明慧自己主动退学,离开五中!”   这样的话,她之前就在班级里说过一次,现在只不过是当着全校学生又说一次。   可她在台上这么一说,却把教导主任气得脸涨得通红:“你这个学生,谁让你自作主张了?谁让你证明什么了?快点下去!快点——范老师呢?怎么还不见人?”   夏明慧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台下,沉声问:“有哪位同学能帮我搬一套桌椅来?”   操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看台上的夏明慧,大概都觉得这个女生一定是疯了,居然说什么在操场上考试,不是傻吗?   不知是谁,突然一声低笑,旁边的人不知怎么回事,跟着笑了声,一时间,操场上传来一阵突兀不如时宜的笑声。   然后,一个人站出来,笑着举手:“我帮你搬桌子。”   虽然离得有点远,但夏明慧还是看得出那是周志勋。   点点头,她对着周志勋的方向笑了笑。   周志勋笑笑,还真就招呼了身边的一个同学,去教室搬了一套桌椅来。教导主任脸都气青了,却不好去呵斥周志勋。   只能瞪着稳稳当当坐在了桌椅上的夏明慧:“你这是干什么?夏同学,快起来!”   夏明慧坐在椅子上,根本就不起身。   教导主任又气又恨,指挥体育老师过来拉人,又瞪眼大喊:“还不散会,还等什么?都回教室去!回教室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傻子   教导主任生气,低年级的学生是怕了,可是高年级的学生却仍是嘻嘻哈哈的,甚至还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指指点点的看上了热闹。   一个人是小声,几百人的声音聚在一起那就是喧闹了,主任的脸都气青了,却只能大声呵斥学生回教室。   低年级的倒守规矩,真的是排队撤回教室,高年级的却是不时有人跳出队列,凑过来看夏明慧,还有的竖起大拇指:“妹子,哥佩服你!”   夏明慧也不吭声,只是半垂眼帘,一直沉默着坐得倒稳。   她越是坐得稳,教导主任就越是气,最后更是直接让体育老师过来拉人。   抬起头,夏明慧一双眼清亮如水:“老师,我是女生,你拉拉扯扯的不好吧!”   一听这话,原本伸手来拉扯夏明慧的体育老师刷地一下就缩了手。   这年头,还是很看重这些事的,男老师要是单独留女生说会话都要被人讲闲话,被夏明慧一吓,体育老师还真是有些怕了。   看体育老师打了退堂鼓,教导主任更不会自己主动上前了,眉毛一掀,气哼哼地道:“得得得,不管她,让她在这坐着,我倒在看看她能坐多长时间。”   夏明慧没有吭声,就只是默然而坐,身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她抬起头,看看远处盘腿坐在地上的周志勋,嘴角微牵了下。   要是别人看到周志勋这模样,肯定不会有人信他居然是个官二代,不过,那些惊讶的人真的该看看周志勋以前在屯子里的样子。   除了周志勋之外,其他的学生都已经散了,不是回教室就是离操场远远的,一眼扫去,也没看到温佑安。   她早说了,那个兄弟是靠不住的。   嘴角一撇,夏明慧冲着周志勋扬扬下巴。   周志勋立刻笑嘻嘻地蹦过来。   “你留在这儿别人更要说我是靠周伯伯才能走后门入校了。”   夏明慧的一句话,让周志勋眉毛挑得更高了:“哦,原来你的那个后门是我家啊!”倒像是才听到似的。   气得白了他一眼,夏明慧只差骂你装什么蒜啊?她一个农村姑娘,只和周家沾了那么点边,别人除了揪着周家还能揪到哪儿?   “他们不是怀疑我的成绩吗?那就打他们的脸。”   只说了这一句话,夏明慧就没再说下去,可周志勋却笑了,打了个响指,身体微倾:“你等着……”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对这种事根本就不用多说。   夏明慧也不急,听到上课铃声响了,反倒还悠悠然地想:果然是县里,上课铃都是电的,不像胜利小学,还是老年头的一口钟。   莫名的,忽然有些怀念胜利小学了,明明之前也没有什么朋友的,可现在却觉得那些熊孩子很是可爱了。   不知过了多久,范美琴终于姗姗来迟,夏明慧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她手里抱着的一叠卷子,就笑了。   周志勋果然靠得住,不知道他到底是找了谁,但终于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范美琴看夏明慧的眼神很是复杂,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把手里的卷子放在了桌上:“你既然要这么做,那就做好了,千万不要丢班里的脸。”   夏明慧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打开卷子,范美琴叹了口气,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提笔做题,夏明慧根本就不在意身边是有人还是没有人,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桌上的卷子上。   远远的,在教学楼里,一个学生转过头,无意望向窗外,立刻眼睛瞪大了,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碰了碰同桌的手:“你看,那个走后门的真的在做卷子呢!”   他这么一说,同桌的女生也转头看去:“呀,还真是……”   她这一声,声音有点高,立刻引起讲台上老师的呵斥,可是整个班级的秩序却有一瞬间混乱,所有的学生都扭头往窗外看,气得老师连声低喝,可是她的目光却是转向窗外。   在空旷的操场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正埋首疾书。   皱起眉,讲课的老师小声嘀咕:“学校怎么会答应?”   不只是一个老师犯疑,只要是知道这件事的老师都觉得惊讶,这种事可是五中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那个在广播里散播谣言的学生还没有抓到,现在这个谣言里的当事人又在操场上补什么考,这不是笑话嘛。   别人怎么看,夏明慧根本都不理会。   隐约的,听到下课铃声,听到学生的喧哗声,她知道有人正在看她,不过却没有人走近。   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围在操场边上一群人看热闹,却没有一个走到桌边,甚至连在夏明慧周围五十米的都没有。   指指点点的,倒是有不少人小声骂“傻子”,但偏偏就是没有人凑近。   站在操场边上,米兰偏了头,笑嘻嘻的:“这个走后门的,说不定回头考出个大零蛋,可不要笑死人……”   说着话,笑声更显欢畅,甚至还去碰身边的戴安芬。   戴安芬也在笑,不过笑容淡淡,带着几分矜持。   今天,她可是全照着姐姐的话来了,姐姐说得对,收拾那个乡下丫头,根本就不用她亲自动手。   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正迟疑着是不是要过来的李美,戴安芬笑着招了招手。   李美立刻跑过来,一脸的灿烂笑容:“小芬姐。”   米兰头一歪,扫过李美,就乐了:“哟,小芬,这条裙子不是你穿过的吗?”   李美脸上的笑立刻僵了,下意识地伸手扯了下裙摆,似乎这样就能回避米兰的问题。   戴安芬却是笑笑,没有回答米兰,反倒夸道:“我觉得小美穿着比我穿更好看。”   李美脸上的笑一下就绽开了,米兰却是撇了撇嘴,很直接地道:“都不合身。”   白了眼米兰,戴安芬笑着拉了李美的手:“别理她,她的眼光就不行。”   感激地看了眼戴安芬,李美才小声道:“小芬姐,你说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戴安芬已经竖起手指轻“嘘”了声:“不说这些,小美,我舅妈从上海给我寄了些东西,里头有个铅笔卷,特别好看,回头我拿给你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冲突   戴安芬低声细语,哄得李美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米兰却是撇了撇嘴,眼稍一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和别人说话,就是这样,眼角还是扫过戴安芬和李美,带着一丝轻蔑的味道。   “又是一个傻子……”一两件破衣服、几样小东西,就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把人当恩人了,还不是傻子一个是什么?   懒得看戴安芬施恩,米兰头一晃,招呼几个玩得要好的小姐妹一起往教学楼走。   她一招呼,立刻就有三四个响应的,可刚才一起说笑的到底还是有几个笑着等戴安芬。米兰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她爸也是县委工作,不过比不上周、戴两家,这些捧高踩低的家伙,她早晚收拾她们。   “那个夏明慧,我等着她丢人……”话还没说完,米兰就“哎哟”一声,身子一晃,虽然是站住了,却还是尖声大骂:“要死啊你,走路没带眼?看哪儿呢?要疯滚一边儿疯去……”   她一开骂,那个撞了她的男生倒停下脚步了,扭头瞪她:“呀,这骂的是我啊?!还真新鲜了!不是说是啥淑女来着吗?居然还会骂人啊!来来来,你再骂一句我听听……”   米兰眼一挑,看着眼前浓眉大眼的少年,刚想骂“你贱啊!找骂没够啊”,就听少年冷笑:“再骂小爷一句,掰了你的牙!”   吓了一跳,米兰瞪大眼,到底还是有点怕了:“你、你敢!你哪个班的?居然敢这么嚣张!”   少年一耸肩,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后头过来的少年身上:“安子,给小妞报个号!咱们是谁?”   后过来的少年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有些嫌弃地推了下靠在他身上的少年。   米兰身后就有一个女生凑近,在她耳边小声说:“他们是一年级的,那个宋凯,老霸道啦!听说一年级的男生没有没被他打过的!还老在外校干架,就是个混子!”   听到是混子,米兰也有点慌,嘴上却还不想服输,声音压得低低的:“咱们五中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   那个女生也小小声的:“听说他爸是工商局的局长。”   “工商局局长又怎么的?”米兰眉毛一掀:“谁怕啊?”   “不是怕不怕,米兰,这个宋凯不能惹的,要是被他打了,破花脸……”似乎是害怕了,那女生捂了下脸,又道:“我听说他们还扒女生衣服呢!”   这下,米兰可真是怕了,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宋凯,就想越过人走掉。   她想走,宋凯倒不答应了,直接身子一横,拦在她身前:“走啥走啊?刚才骂我时不挺开心的吗?再骂啊!”   “你……别欺人太甚啊!”   宋凯眼皮一掀,冷笑道:“谁欺人太甚啊?我刚才就是撞了你一下,就立刻开骂,是你过份还是我过份?大家伙都瞧着呢!想走可以,马上赔礼道歉!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那些坏事别想瞒过人去!”   米兰气得脸都涨红了,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目光一扫,在宋凯旁边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她,虽说不像宋凯那么霸道,可是不知怎么的,米兰就是觉得身上一阵发寒。   紧张起来,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目光一转,正好看到几个男生正在高低杠下玩,立刻大声喊起来。   那几个男生和米兰、戴安芬是一个班级的,平常就把这两个长得好看,穿得好,据说家世了不得的女生看成女神一样,这会儿听到米兰喊,立刻就冲了过来。   米兰的心松了口气,立刻扬起眉冷笑道:“现在你们还要不要我道歉了?”   宋凯一下就乐了:“哟,这是喊了观音兵来是吧?你以为小爷怕他们?”   嘴角一撇,米兰没回答宋凯,却是在几个男生赶到时立刻尖声道:“张伟,他们欺负我们。”   要是戴安芬,大概这会只会眼含委屈的泪水用眼胆怯地瞥一眼宋凯了,可惜米兰没个姐姐教导,上来就直接告状。   还好这个年纪的男生个个都气血盛,别说有女生寻求保护,就是彼此走在大街上看不对眼都有可能打上一架。   这会被叫张伟的男生更是挺护住米兰和几个女生,把身形挺得笔直,男人味十足地冲着宋凯一扬下巴:“宋凯,你想干什么?你在一年级怎么混我们不管,怎么着?还想欺负我们二年级的?嫌命长?!”   宋凯怒极反笑,眼一歪,睨着张伟:“你是那个叫张伟的是吧?怎么着?觉得自己会打篮球就会打架了?凭你,也配和我吱毛?”   “你说谁吱毛呢?”当着女生的面,张伟哪丢得起这个脸,脸一沉就开骂了:“小兔崽子,还跟老子横上了!老子认识你,老子的拳头可不认识你……”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从对面丢过来一块土坷达,直接就打在张伟的脸上,虽然是土块,不那么疼,可是张伟鼻子一酸,直接就要掉了泪。   “妈的!欺负咱们兄弟是吧?问过胖哥了吗?”   张伟捂着鼻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急得挥手,哥几个一看兄弟吃了亏,自然往前涌,宋凯嘻嘻一笑:“哟,咋的,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以为凯哥没人?胖子,大壮呢?”   他话还没说完,张伟已经一拳打了过来,宋凯唉哟:“还没说完就打?你个小人……”   他还要说话,一直沉默着的温佑安却是猛地窜上前,一脚就踹上了张伟的后腰。   张伟直奔的是宋凯,哪料到旁边还有人来踹他?直接就被踹个狗抢屎,还没等爬起身,一群男生已经混战在一团。   要说,温佑安在这里头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壮的,却大概是最灵活的,身手敏捷,也不直接和人正面比力气,不是躲就是闪,逮着机会就下狠手。要是夏明慧看到,准得看傻了眼,她这兄弟咋是这样的呢?   冲过来的大壮又扑又冲,乐得直嗷嗷。   胖哥也嚷:“这就对了!咱东北爷们,能打的还模啥?!”   几个男生打得欢,米兰和几个女生却是看傻了眼,也不上前拦只是尖叫。   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尖利哨声,更是直接慌了:“教导主任来了,先、先走吧……” 第一百五十章 义气   带着几个女生赶回教室,米兰才算是松了口气,眼看着上课铃都响了,几个男生却都没有回教室。   紧握着唇,米兰忐忑难安,心里知道几个男生是被教导主任扣住了,说不定还会被记个过,就更觉得不舒服。   偏偏戴安芬还在这个时候凑过来:“听说张伟他们是为了你出头才和人打架的,米兰,你该去教导主任那儿替他们作证解释清楚这些话啊,要不然他们真的可能会被记大过,你这样也太不仗义了。”   “说啥呢?我怎么能去,要是被我爸知道……”声音突然一顿,米兰看看戴安芬,又扭头去看周围都在看她的同学,脸涨得通红。   “小芬,你可能误会了,张伟是和那几个一年级的半气才打起来了,我、我只是正好站在旁边罢了……老师来了,你快回座位吧!”   戴安芬看着米兰,忽然微微一笑,虽然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了,可是临转身看米兰那一眼却让米兰打从心里觉得不自在。   从来对外,她们一直是朋友的,可是说句老实话,米兰自己很清楚,她和戴安芬不只是朋友,还是竞争对手。   从小学开始,两人就在一个圈子里,比学习,比衣服,比朋友……从来她们就没有真正的交过心。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而她,现在是很不幸地让戴安芬逮着破绽了。   捏紧手,米兰勉强自己压下那股不安,可心里却仍然觉得忐忑。   目光不自觉地转身窗外,正好看到在操场上埋头疾书的少女。   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吗?明明刚才因为她在操场上发生了那样的骚动,可是她还是在那写卷子,似乎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真的是让人生气,凭什么她能静下心来?明明都是她惹出来的事!   咬着牙,米兰心道:就算你再努力又能怎么样?两节课的时间,就算加上课间时间,也不到两个小时,就是一场考试多一点的时间,就不信你能做完卷子?再是简单,数语英三门主科都是要考的吧?   嗯,再努力也还不是白废,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在那儿装什么装啊?   心里这么想,可是米兰这一堂课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外看,每看一眼,心里的火气就加一分。   努力把视线转移到黑板上,却也是心不在焉的,一会想着操场上的那个身影,一会想着被留在教导处的几个男生。   好不容易集中了精力,下课铃也响了,一群学生嘻笑着冲出教室,也有人先张望窗外:“呀,那个走后门的不见了!”   米兰立刻扭头。果然,那个一直坐在操场上装样的夏明慧已经不见了。   她立刻勾起嘴角,冷笑道:“当然要走了!这都放学了,她装也装不下去了,难道还等着大家过去揭穿她?那时候不是更丢人?当然要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溜走。”   一群学生跟着哈哈笑,可不就是这样,与其当着大家伙的面丢人,还不如悄悄溜走。   出了教学楼,远远地就看到几个男生往这边走,米兰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走过来的张伟,咽了下口水,才打招呼:“张伟,你没事吧?”   看到米兰,张伟的脸阴沉沉的,没有半点笑脸。   倒是在他后头的少年嘻嘻哈哈地笑:“小妞,你说张伟有没有事?明明是帮你打抱不平的,可到了关键时刻,你这小妞居然跑了!我说张伟,也是你太没用了,居然看上这样不讲义气的……”   “闭嘴吧!宋凯。”张伟回头呵斥,可是态度却比之前好了些,看来一起被关在教导处挨训,反倒处出了几分和气。   被宋凯直接说破,米兰也觉得难堪,反手抹泪却不说话。   还是戴安芬快步走过来:“张伟,你不要生米兰的气,她只是被吓坏了……米兰,你快说,你被吓坏了,不是故意不去解释的。”   米兰盯了眼戴安芬,心里气闷却不得不顺着她的话说:“张伟,我是真的吓坏了,才会跑掉,你别生我的气啊。”   张伟的脸色好看了些,却仍是闷声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教导主任给我们都记了小过,还要交一千字的检讨书,下次再有,直接就要停学。米兰,我……算了!”   摇摇头,到底对一个流着眼泪的漂亮女生说不出为难的话,张伟只能一叹气转身走开。   宋凯却是老实不客气地冲着米兰扮了个鬼脸,又揽着温佑安的肩:“还好咱哥们不认识这么不讲义气的妞儿!走了走了,听了一节课的训,我脑袋都大了,咱们哥几个去吃点好吃的。凯哥我请客!”   胖哥和大壮立刻拍手叫好,温佑安却是拂开宋凯的手:“不用了,我回家吃。你知道的,我妈中午都回家做饭,再说,我也想看看……”   说到这,温佑安呶了下嘴,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底,宋凯也是为了夏明慧出头,虽说夏明慧并不知道,可是这会她人就这么不见了,温佑安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宋凯却是不以为意,仍是笑嘻嘻的:“成!你回去看咱老妹儿,才上学就被那群小娘养的欺负成这样,是得安慰安慰。”   温佑安垂下眼帘,没说话,身后的胖哥却突然扑过来,一把搂住他俩:“快看……”   两人抬头一看,马路对面的可不是夏明慧又是谁?   站在校门口,四个少年都有些发怔,还是对面的夏明慧挥手招呼人。   宋凯眨巴眨巴眼,忽然一肘子捅上温佑安:“咱老妹儿行啊,够义气!”   温佑安板着脸,可嘴角却不觉微微翘起:“我过去看看。”   “别啊,肯定得一起啊!”宋凯扒着温佑安不放,硬是赖着跟到马路对面:“老妹儿!”   看着扬着灿烂笑脸的少年,夏明慧眼角直抽,在少年们一起喊“老妹儿”时,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我是姐!我是他姐!我早出生一个小时呢!”   咦?!   一群少年直瞪温佑安,温佑安连脸色都没变,仍是淡淡的:“妈说,是我早生的,我是哥。”   眼睛都要瞪歪了,夏明慧心道上辈子这家伙没这么不要脸非要争当哥啊!这回是咬定了非要占她便宜当哥是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老妹儿别生气   心里卯足了劲儿,但还没等夏明慧吼出来,温佑安就淡淡地道:“我会照顾你的,就和淑贞一样……”   少年的声音不高,可是夏明慧却是听得一震。   啥意思?她成了老妹儿,他以后就会照顾她?是这意思不?哈,为了抢个哥的头衔,少年你也是蛮拼的。   明明她是觉得温佑安就是为了这个的,可为什么斜眼看过去,呵斥的话就是说不出来了呢?   他……   抿了抿唇,夏明慧合了下眼,到底还是没说出那些恶言恶语,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当是不屑是轻蔑是鄙视了。   温佑安没说话,旁边的宋凯却是笑嘻嘻地扒着温佑安的肩,探头道:“老妹儿,你别生气了!你哥要是惹你生气,凯哥帮你打他!”   说着话,却是伸手连拍了温佑安几下,夏明慧都听到“啪啪”的声了,可见是真用力了。   弯了弯嘴角,夏明慧也懒得再争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姐,小子就是占占口头便宜也改变不了事实,由着他们好了。   也不理温佑安,她看着宋凯,笑道:“我听说你们之前为了我打架的?”   宋凯哈哈一笑:“也不算是为了你,就是瞧那帮臭小子不顺眼!”   不算是,那就还是了。   虽然不认识什么张伟,也不知道什么米兰,但听到的那些闲话已经足以让夏明慧知道他们是和戴安芬一个班级的了。   别的她也不想问,直接就把这事儿算在戴安芬头上,反正都已经是结下怨了,那就结着吧!   眉毛一扬,她大方地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谢谢你们。今个儿中午我请你们吃面!嗯,肉丝面!”特意强调了不是白水面,夏明慧想想又道:“一人加一个煎鸡蛋。”   宋凯一听就乐了,瞧这老妹儿,使了半天劲儿就吃碗面,还加煎鸡蛋。   温佑安头一扭,狠狠用手肘撞了下宋凯,宋凯一下就敛去脸上的笑,端着正经脸:“嗯,好!好妹儿,我就想吃煎鸡蛋。”   其实知道自己这请的是有点寒碜,夏明慧脸上也红通通的,但她身上那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花出去一分都像割心。   也没去太远,就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吃部,一样的国营小店,门上就一个幌,只卖些主食,大早上卖早餐时品种还多些,有豆浆、豆花,大果子这些的,但到了中午,就只有面条、包子之类的了。   进了门,夏明慧就先去买票,也亏得她兜里还有粮票,这还是夏飞仙怕她进了城想自己买点啥吃的特意在公社里和人换的。   不一会工夫,五碗肉丝面就送来了。   温佑安筷子一挑,碗里卧着煎得金黄的鸡蛋,香喷喷的一股面香扑鼻。   宋凯是吃惯了好吃的,要说这一碗肉丝面真不觉得好吃,但这会也不知是饿坏了还是怎么的,挑了筷子连着扒了好几口,还端了碗喝汤,只觉得是吃过最好吃的面。   胖哥和大壮更不用说了,几口就下面半碗了。   温佑安却是头微偏,看到夏明慧正吹着筷子上的面,吃得很是斯文,完全不像是别人说的没见过世面的从屯子来的姑娘,就是和学校里最出名的两个女生相比也不差半分。   嘴角微翘,温佑安正要吃面,却忽然皱起眉来。   转头看看,哥几个都在吃煎鸡蛋,可夏明慧碗里却分明是没有鸡蛋的。   拧着眉,他也不说话,直接就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分了大半个,连同整个蛋黄,都夹到了夏明慧碗里。   夏明慧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还回去,温佑安却已经端起碗半侧过身去。   想把鸡蛋还回去就得站起身来,夏明慧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小口小口地把煎鸡蛋吃了。   眼角瞥见宋凯站起身,她忙跟着跳起身,温佑安却是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不过两分钟,宋凯捧着一大盘包子过来,往桌上一放:“吃吧!”   胖哥早就等不急,立刻抓起一个大包子,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夏明慧立刻觉得自己想得不周到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可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一碗二两的面哪顾他们吃啊?   正在自责,温佑安已经拿了个大包子塞进她手里。   夏明慧还在发怔,宋凯已经闷声道:“快吃!好吃……”   胖哥嘴里还没吃完,手已经又拿了一个:“肉包子好吃,快吃,老妹儿,你和我们别客气,再客气,一会啥也吃不着……”   大壮一个劲点头,直接操起两包子,完全就是抢的架势。   温佑安笑笑,低声道:“宋凯是大户,你别和他客气。”   宋凯嘻嘻笑,似乎没觉得温佑安在占他便宜。   夏明慧稍觉安心,张嘴咬了口包子。   包子个大,馅多肉厚,不过这时候发条加不加以肥肉为佳,这里的包子当然也是肥肉多,一口就流油,吃在嘴里香浓满口。   夏明慧很久没有吃这样的肥肉了,可居然没觉得腻,也是,现在吃肉少,就是肥肉也不会觉得腻。   吃完了肉包子,胖哥和大壮才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站起身:“饱了,是回学校还是去街上蹲着?”   “蹲啥蹲?”宋凯白了他们一眼,又回头冲着夏明慧笑:“老妹儿,我请你喝格瓦斯。”   夏明慧想拒绝,宋凯已经扬着眉毛道:“安子的老妹儿就是我老妹儿,老妹儿,你以后就我罩着,谁敢再欺负你你和我说!你凯哥能着呢!咱不用在学校让着谁……”   这话说得嚣张,可夏明慧真的觉得喜欢。   不过,就是心里喜欢,她也绝不做出欢喜的表情,只是默然低头。   宋凯也不在意,只是碰碰温佑安:“你和老妹儿说……啊,对了,那是小胖——张振国,大壮——何壮,以后要是我和你哥没在,你有事喊他俩。”   “胖哥厉害着呢!”张振国眨眼睛。   大壮何壮则憨憨地笑,挠挠头,只叫了声:“老妹儿……”   夏明慧抿着唇,没回应,只是扭头看向温佑安。   温佑安转头看她,也没说话,只是起身,招呼她:“走,喝汽水去。”   没有再拒绝,夏明慧跟着四个少年一起去了小卖部,却在快进门时,悄悄把一卷钱塞进温佑安手里。   温佑安侧过脸,看着她,嘴角翘得高高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名人   成了名人是什么感觉?万众瞩目?!   其实要真说句不好听的,夏明慧觉得自己上辈子也是个名人,当然只是他们那个屯子的名人。整个屯子连没上学的小孩都知道老谁家那老谁是个疯子,千万别招惹,惹到了就能把你抓去吃了。   瞧,她的名声就和虎姑婆一样,能阻婴啼呢!   上辈子就做过这样的名人了,这回再做把名人,夏明慧也没什么感觉。   反正都是被人看不起,这种事她经得多了,都懒得放在心上,再说了,这些熊孩子的攻击力可比那些村野泼妇们差得远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么几句,就是骂人都没个花样儿,哪像那些女人骂起人来天天翻着花样儿,有时候连她听着都要瞪眼。   不把一干学生看在眼里,夏明慧只是低头翻书,却让一屋学生更觉得气惯。   李美就尖着嗓子说:“她啥这么不要脸?明明都说了自己走,这时候还有脸赖在这!”   她这么一说,自然就有同学跟着附和,坐在夏明慧身边的同桌定定地看着夏明慧,到底没忍住,小声问:“你咋不走啊?”   夏明慧目光一转,看着瞪圆了眼的小女生,倒有心情回答了:“不是还没出成绩吗?”   “哦……”恍然大悟似的,同桌转了头立刻就把这话传了出去。   夏明慧抿抿唇,毫不意外这消息不过两三分钟全班同学都知道了。   “呸,真是脸大不害臊,就她一个念小学四年级的?”李美低声发笑,身边的同学也跟着大声笑起来。   笑声还没歇,就有人推门进来,李美忙收了笑,呛得直咳嗽。   这个时候,上课铃才响了起来。   范美琴是掐着点进来的,也不知道听没听到之前屋里同学们的话,只是进了屋,目光却是直接就落在了后头夏明慧身上。   上了讲台,范美琴也没追究一群学生嘻笑的事儿,倒是直接放下教案,淡淡道:“在上课之前,先说个事儿——今天,咱们班转来了转学生,同学们也都挺关心的。所以今天还是要和大家说下结果。”   整个班的学生都挺起身来,李美更是嘴角含笑,有些得意地看了眼夏明慧。那意思大概就是“你还收拾东西准备滚!”   坐在夏明慧身边的同桌同情地看着夏明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收起了放在桌子中间的文具盒。   夏明慧也抬起头来,不过却是根本看都没看那些望向她的目光,只是静静地望向范美琴。   目光相对,范美琴的眼神格外的温和,和早上看到时完全判若两人。   “夏明慧同学的卷子,我们几个老师已经利用午休时间判出来了。数语外,三门功课,总分是239,平均分796,虽说没有考其他科目,但光是这三门课,已经比咱们班不少同学考得好了……”   范美琴的话音都没落,李美已经一声低呼:“怎么可能?”   那个只念了小学四年级的?!   几乎整个班的学生都在看夏明慧了,夏明慧却仍然很是坦然。   范美琴的笑容更盛:“别的科目不提了,只说我教的语文,夏明慧同学的语文是90分,作文满分,安静下……”   壮着胆,李美举手站起身:“老师,我就没听过谁作文满分的。”   范美琴根本就不理她:“我在五中教语文十几年,这是我见的第二篇满分作文。夏明慧同学用质朴的文字写出了自己的真情实感——夏明慧……”   听到点名,夏明慧眨了眨眼,仍有些茫然。   范美琴口齿微动,笑了笑没有再喊夏明慧。   依照惯例,她会让写出好作文的学生自己站起来读范文,但目光相对的一瞬是,范美琴还是改了主意。   拿起桌上的试卷,取下附在后面的稿纸,她用充满感情地声音念道:“《我的母亲》夏明慧——我有两个母亲,一个娘,一个亲娘——不,确切地说,我该是有三个母亲,娘、亲娘,还有我的养母……”   夏明慧的分数在下午时就传遍了五中,并不是每个老师都关心这事儿,初三的班里,不只老师,就是学生也不大关心这事儿,眼看着就这几天参加中考了,谁在乎什么转学生走不走后门啊?   倒是二年级和一年级的,很是关心,就算是自己班主任没在班上说,也都课间时从别班同学那里听到了消息。   米兰气得脸都发青了:“怎么可能?不是说她才念小学四年级吗?”   “不止哦!”有个消息灵通的女生卖弄:“我听说,这个夏明慧去年才上学的,之前都没上过学,一开始上了三年级,后来过了半年就上了四年级,这才一年,就跳到咱们初一了。”   瞪大了眼,米兰只觉得荒唐:“就这,她还能考出这成绩来?肯定有猫腻,不是有人给她泄题了,就是她照抄的。”   回身一拉戴安芬,米兰急道:“小芬,咱们去找老师,像这种不正之风怎么能不管呢?”   戴安芬抿抿唇,小声道:“谁让她有后台呢?”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收声,抬眼看看前面,忽然提高了声音:“米兰,你别这样了,说不定夏明慧就是很聪明,平常也用功呢!咱们也和她不熟,真不好这么非议她。”   米兰就恼了:“你到底帮着谁啊?”一句话才问出,就见戴安芬忽然往后退了后。   米兰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人撞在她身上,不只是撞上了,还“哗啦”一盆水都浇在她身上了。   被浇了个透心凉,虽说已经进了六月,可米兰身上一个激灵,直接打了个喷嚏。   又羞又恼,米兰头一扭,张嘴就想骂人,可目光一凝,看清浇了她一身水的男生,米兰一下就没了脾气。   “周志勋?”咽了下口水,米兰勉强露出笑容:“没、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抹着身上的水渍,米兰还得帮对方找理由。   却不想周志勋冲着她一乐,手里的水盆一丢,还真就大大方方地说:“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找茬   米兰脸上的笑僵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算是什么意思?   她平常是对周志勋有点想法,就像戴安芬一样,他们这个圈子里,不管是从家世、外貌来说,周志勋都是一等一的。   虽说现在年纪都不算大,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可是正当青春,难免憧憬。   米兰知道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对周志勋有意思,戴安芬也是一样的,有人抢的东西那就是好,哪怕平常只有一分好感,有人想抢那好感就忽地升成六七分了。   但就算是这样,周志勋也不能这么羞辱人啊!凭啥?他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去……   “你、难道你是替那个山炮土老冒出头?!”猛然明白过来,瞪着周志勋,米兰的脸色铁青得怕人。   那么一个屯子里来的乡下丫头,周志勋居然也看得上眼?凭啥?哪怕他说他喜欢戴安芬,她都没这么生气。   冷眼看着米兰,就算米兰的眼神再骇人,周志勋也当没看到,只是冷笑:“你家人脚上的泥洗干净了吗?也好意思说什么山炮土老冒的话?我说米兰,你是傻还是蠢?看你爸最近过得自在,想给他找麻烦?贫下中农怎么了?光荣!怎么着?你家是地主老财?还是党国大员出身啊?”   米兰吓得脸由青转白,声也尖了:“你别胡说八道!我爷是贫农出身,我爸是退伍军人,我们也祖辈都是好成分!”   现在闻革刚过,虽说不作兴再揪着人出身批斗,可之前的观点还是刻在人骨子里,出身成分很重要,只有又红又专的人才是党与国家需要的人。   米兰这么一分辨,周志勋反倒就笑了:“呀,原来你家也是祖辈农民,那你咋还好意思说啥山炮土老冒的话呢?米兰,你这不是矛盾吗?自己都是个土老冒了,还好意思说别人?”   嘴像是被堵上了,米兰真是半句话都反驳不了了。   戴安芬在旁边就帮着米兰分辨:“周志勋,你别这样了,米兰也不是因为夏明慧的出身,只不过是怀疑她利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这样的——你不要太怪米兰,也是夏明慧转学转得太突然,能不让人怀疑吗?”   脆生生的声音听进耳中,米兰的脸色却更显难看,戴安芬还没说完,她已经猛地一回头,尖声道:“用不着你帮我说好话!戴安芬,别人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咱们两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真当我傻啊!”   戴安芬脸上的笑一下就收敛了,斜眼看了看米兰,她有些委屈地低头:“米兰,我只是想帮你……”   “用不着你假好心!”   咬着唇,戴安芬像是要哭了:“好好好,我不说话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虽然后头没说出来,可是别的人已经自动想出来了。   就有男生大声喊:“米兰,你心里有气,该冲谁发就冲谁发,你冲着人戴安芬发火算啥事呀?”   “可不是咋的,还是好朋友呢!哪有这么对朋友的……”   “你们知道什么?”气得吼了一声,米兰还想揭露戴安芬的坏心眼,可是对上周围那些或是嫌恶或是鄙视的目光,却一下子就消了声。   这些蠢货,就看不出戴安芬是在装样子吗?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   被这些蠢货气得浑身发抖,米兰差点就想破口大骂了,只是还没开口,周志勋就笑嘻嘻地俯近身,低声道:“哟哟,这可怎么办?怎么你们的友谊就和花瓶一样,这么容易就打碎了呢?真是太让人痛心了……”   说着这话,他还摇了摇头,又伸手点了点米兰:“希望你的记性能好点,不要再犯自己犯过的错。”   不等米兰答话,周志勋笑盈盈地转身,谁都不看,直接就走,那股洒脱劲从前有多吸引人,这会就有多招人恨。   米兰咬着唇,猛地推开身边想来挽她手的女生,又狠狠瞪着戴安芬:“戴安芬,你别得意……”   眨眨眼,戴安芬咬着唇,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了,也不说别的,只是低声唤她:“米兰、米兰……”   她这样一作态,周围的人更是觉得米兰实在是太霸道欺负人了,一阵哄声。   米兰气个半死,气得直吼:“一群蠢货——”猛地推开身边的人挤了出去。   戴安芬只是抬眼瞥了眼,就又低下头去,在身边人安慰下小声地低泣。   周志勋闹了这么一出,夏明慧根本就不知道,倒是回家路上,温佑安突然小声问她:“那个周志勋……”   “啊?怎么了?”夏明慧想想就乐了:“你也听说是周家帮我走后门的事了?周志勋你不是见过吗?那回和徐大哥一起……呀,对了,也不知道徐大哥从新疆回来没?”   她直接就转了话题,温佑安倒不好说下去了,只能拧着眉,想起宋凯揽着他脖子,怪声怪气的说“那小子是不是打咱老妹儿的坏主意”的话,嘴唇抿得更紧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老妹儿,还是因为他吃了好多苦的好妹儿,虽然妈和姐她们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个老妹儿在乡下是怎么过的,可是光是他偷听到的那支言片语,温佑安已经知道个大概了。   老实说,从知道自己还有个双胞胎的老妹儿,他心里就一直有点不舒服,总觉得他是亏欠了这个老妹儿的,现在,她人就在他身边,他终于能为她做些什么,那就绝不能再让人欺负她。   不管是米兰,还是周志勋。   不知道小少年不过转瞬间,就已经脑补了太多,夏明慧的心情倒真是不错。   要说,除了没怎么听好课之外,上初中真的是太好了,至少,身边的同学不再是小豆丁。   哦,对了,还得和周志勋要赌注呢!瞧,她这不是如约上了初中,来找他了吗?嗯,当初他们拿啥当赌注来着?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是赌啥了,她赢了就高兴。   只要一想到周志勋可能会有的表情,夏明慧就忍不住直乐。   走在一旁的温佑安侧脸看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家   从来没有觉得胜利二生产队会这么让她喜欢,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这么想这个曾让她痛恨的地方。   夏明慧觉得自己是一只归巢的小鸟,跑得再快也觉得自己是慢。   熟悉的乡间小路,熟悉的两旁屋舍,让她有种回家的感觉。   是,尽管曾痛恨,但现在这个她曾流过泪、淌过血的屯子,成了她的家。   只是在经过那两座院落时,夏明慧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有心不去看,可眼角却不觉偏了过去。   两个李家的门都紧闭着,可隐约的,能听到里面的喝骂声。   哪怕是没有了她这个外人,仍是这样吵闹不休,好像不这样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似的。   摇摇头,夏明慧抛开心底那一丝微妙的情绪,快步走过。   远处,隐约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还没看清脸,夏明慧已经咧开了大大的笑,快步跑过去,一下子投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娘,怎么出来等我了?”   夏飞仙笑笑,顺手就摘下她肩上的书包:“就知道你个傻丫头不会听话,一放假肯定会跑回来,我本来还想去公社上接你呢,想想,还是在家给你做好吃的算了——”她略变了腰,压低声音:“烧鸡块,就纯鸡块。”   “娘!”夏明慧立刻掀眉毛,小声抱怨:“我又不是客,还杀鸡干啥?”   夏飞仙只是乐,伸手拉着夏明慧的手进了院,一路小声问她在学校开不开心,在温家吃得好不好,半句“你学习怎么样?用没用功”的话都没问。   红扑扑的烧鸡块,带着微甜,不说吃到嘴里,就光是这个色儿就看着让人食指大动了。   农户人家,就是过年时也不会这么抛费纯烧鸡块吃,多半是加土豆、蘑菇、粉条之类的配菜。   夏明慧才坐稳,一只鸡大腿就落进她的碗里。   定睛看看,一碗烧鸡块里,没见另一只大腿的影儿,夏明慧就叹了气:“娘,你是不是又把那只鸡腿留着等我走时再给我吃了?”   夏飞仙眯眼笑:“你是小孩,正长身体的时候,正该多吃……唉唉,不行又分娘,娘不爱吃鸡。”   夏明慧哪管这个,直接扒了半条大腿的肉,不顾夏飞仙的反对硬放进她碗里:“娘,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看她那认真的模样,夏飞仙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却是伸了筷子捡了鸡心夹给夏明慧:“吃鸡心,好多长心眼儿。”   夏明慧笑眯了眼,扒着饭啃着鸡腿,小嘴也还没有停过,一直在和夏飞仙说着这星期她是怎么过的。   夏飞仙一直笑盈盈地听着,又倒了温水推到夏明慧面前,夏明慧脸都有点红,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话,从前的她,可以一整天都闷着头,半句话都不说,可是现在……   看夏明慧喝水,夏飞仙笑笑,忽然想起来似地道:“啊,对了,你听说没?杨家大姑娘回来了。”   夏明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杨娟。   “杨娟姐回来了?那徐大哥也回来了?”先想到的是得告诉她姐这个好消息,后才想起该问问杨娟和李乐文那事儿。   “李大叔呢?也一起押回来的?”   夏飞仙摇头:“没见着……慧儿啊,娘可和你说,你不兴去老杨家问这问那的,这么丢人的事儿,人家肯定不乐意说,你去问这问那,可招人厌恶。”   点点头,夏明慧看似应了,可吃完饭就借口出去割猪草,没等夏飞仙拦就一溜烟跑了。   虽然背了柳条筐出来,可夏明慧自然不会真的去割猪草,出了门直接就往杨家去了。   还没进院,就听到里头的凄厉的尖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娘,求求你,你放我出去吧!”   坐在院里搓干苞米棒子的杨家大娘扭头看看屋里,一张苦苦成了苦瓜,却不敢吭声。   正房里晃出的杨大爷已经喝得醉熏熏的,站在当院里骂:“放你出去你想干啥?还想去找那个王八蛋?美得你——咱家的脸都让你个死丫头丢光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给老子丢脸,老子就是把你关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再去找那个二劳改!反正老子脸都丢光了,有本事你就喊,喊一辈子我也不会放你出来……”   站在门口,夏明慧听着叫骂声,一时间倒不好往里走了。   还是杨大娘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夏明慧,忙站起了身:“呀,这不是留,啊,明慧嘛!听说你去了县里上学了,咋回来了?”   “明天星期天。”夏明慧讪讪地答了句,看看瞪眼看过来的杨大爷,有点尴尬。   “哦,星期天啊!”杨大娘应了声,似乎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被关在屋里的杨娟却听说了夏明慧的声音,扑在门上尖声喊着问:“是不是留弟?留弟?留弟?”   夏明慧眨了下眼:“我现在叫夏明慧了!”   离开胜利二队都有半年多的杨娟哪儿知道这些,只是急切地问:“是不是周大哥让你来的?你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杨娟这么一喊,杨大爷瞪人的眼神更可怕了。   夏明慧看看那双血红的眼,咽了下口水:“我就是去割猪草路过……”   说着话,还拎了背上的柳条筐,示意她真是纯路过。   杨大爷哼了声,扭身进屋,连看都不看夏明慧一眼。   杨大娘却是明白自己老头子的意思,搓了搓手,有点尴尬地和夏明慧笑笑:“大娘还有活干……”   夏明慧会意,虽然想看看杨娟,却也只能转身要走。   杨娟却是大声喊起来:“妈,求求你,就让我和留弟说几句话吧!求求你,只要你让我和留弟说几句话,我再也不大喊大叫了。”   杨大娘有些犹豫,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夏明慧小声道:“大娘,或许,我还能劝娟姐几句,她还年轻呢!”   一句“她还年轻呢”打动了杨大娘的心,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杨大娘抹着眼角,小声道:“这孩子太倔,我们都劝不服她,你说说,她才二十出头,总不能真就这么被关一辈子……都怪那个二劳改,坑了我闺女一辈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后悔   夏明慧想要帮着李乐文说两句好话,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识趣地咽了回去。   她今天要真帮李乐文说话了,那杨娟是甭想见到了。   抹了半天泪,杨大娘才苦笑道:“我也是犯傻,和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干啥?罢了罢了,娟子要见你,你就去见见她吧!大娘也不指望着你能劝你娟子姐,不过她要是和你说啥了,你可得告诉大娘,大娘全指着你了……”   这是想让她做小探子啊!   夏明慧眨了眨眼,点头,算是同意了,跟在杨大娘站在了门口,夏明慧到底还是没忍住:“大娘,有句话,我想和您说——那个,做妈的自然都想让子女好,可是有时候他们所谓的幸福并不是子女想要的……”   话只说了一半,看杨大娘瞪大眼看她,一脸懵懂,夏明慧也只能咽下没说出口的话。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当初她何尝不是想让孩子们照她说的那样做?可到头来却只换来他们的憎恶。   那时候,她只是哭,抱怨孩子们不理解她这个做妈的,明明她是想要他们好的,他们却把她当仇人一样看。   直等到现在重生了,才算想明白,她所想的幸福和孩子想要的幸福不是一回事,她做再多,也只是强加于他们的她的意愿。   或许,他们最后都讨厌她这个当妈的,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牵了下嘴角,夏明慧只是冲着杨大娘笑了笑,没有再劝下去。   杨大娘皱着眉,看看夏明慧,迟疑着是不是要放她进去了。   怎么看,都觉得这丫头和娟子一伙的,要说,这丫头可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要是帮着娟子……   “妈……”杨娟正好这时候拍着门大叫,杨大娘也只能答应一声:“你先往后退,我好开门。”   这是怕杨娟趁机冲出来啊!   夏明慧扬眉,还没等反应过来,打开门的杨大娘已经一把把她推了进去,夏明慧一个趔趄,人不没站稳身,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杨大娘在外头直接把门锁上了。   还真像是防贼了!   夏明慧有些哭笑不得,听外头杨大娘喊:“等你们说完了,我就放你出来。”也只能摇头苦笑,转过身去。   屋里的光线并不是太亮,夏明慧只能看到有些模糊的身影。   “娟子姐?”她往前面走了两步,终于看清站在暗影里的人,却在看清的一瞬间失了声。   这是杨娟?   虽然杨娟不是顶漂亮的姑娘,可从来都是健康的,夏明慧还记得她带着高原红的红脸蛋,可现在这张脸却是一片苍白。   不只面容憔悴不堪,连眼神也是混乱而疯狂,带着种说不清的绝望,哪怕是因为看到夏明慧眼底迸出欢喜,却丝毫没有冲淡那种绝望的感觉。   有些不忍直视,夏明慧低下头去,目光就落在了杨娟的身上。   她知道杨娟怀了孕的,可现在……   肚子不大,但也不平坦,像是刚刚生完孩子没几天的样子。   咽了下口水,夏明慧只能又低声叫了声“娟子姐……”   这一声之后,她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杨娟却突然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的哀切地求道:“帮帮我,留弟,求求你,帮我去找周大哥,告诉他我和乐文……”   话还没说完,杨娟已经泣不成声。   夏明慧只觉得鼻子发酸,却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只是扶着杨娟进了里屋。   炕上铺着褥子,但掀开褥子却是一片冰冷,连被子都有些发潮。   进了六月,一般人家都不会再烧炕,最多也就是做饭时用灶坑热热炕,连同被褥也烘得热乎乎的。   可杨娟住的屋子少说也大半年没住人了,自然不会特意烧,要是平常也就算了,可杨娟现在正在月子里,这样的阴凉只怕要落下病来。   扶着杨娟坐下,夏明慧转身想去外屋烧炕,却被杨娟一把拉住。   哭得直打嗝,杨娟的声音也是哽咽的:“我……我现在不知道能指望谁,可以前乐文说过,他和周大哥是不打不相识,现在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周大哥,所以,留弟,你帮我去和周大哥说说我和乐文的事,我也不求他能救我,只求他帮我找找我的孩子……”   “孩子?”夏明慧听得直发怔。   上辈子,杨娟也是被带回胜利二队了,但杨家人从来没有说过她身上发生的事,那时候夏明慧和杨娟也不熟,自然也不知道,只是后来曾见过杨娟憔悴的样子,猜想大概她过得并不好。   杨娟捂着脸,似乎是想极力压下悲声,但哭或许能止住,心里的悲痛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下的。   “别急,你慢慢说。”轻轻拍了拍杨娟的背,夏明慧试图让杨娟能够平静一些,但杨娟的情绪仍是激动不已,拉着夏明慧的手很用力,让夏明慧只觉得疼。   “我、我和乐文离开胜利,就去了新疆……”杨娟低下头,在说到在新疆的那段生活时,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容。   “可是,他们还是找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把乐文抓到哪儿去了,从他们闯进门那天,我就再没见过乐文……”痛哭失声,杨娟断断续续地哽咽道:“那个时候,我挺着大肚子,眼看就快生了,我爸说丢不起这个人,要送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我不肯,想要逃,可是却逃不掉……后来还是徐公安说我已经快生了,要是真去引产会有生命危险,还不如再等两个星期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是徐大哥?”夏明慧这个时候忍不住插了句。   点点头,杨娟的眼泪没有少半分,咬着唇,又道:“他们在新疆陪了我两天,又找大夫给我接生,要不是徐公安,我可能真会被我爹押着去引产了。可是……”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杨娟的声音带出几分凄厉:“孩子一生下来,他们就抱走了!我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把我的孩子给了谁……我追出去,我爸抓着我……我跪在地上求他们,他们却没人理我……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可怜他连我的一口奶都没吃,就被抱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了孩子你也得活下去   揪着衣襟,杨娟倒在炕上,哭得撕心裂肺。   夏明慧想抱住杨娟安抚她,最后自己却也跟着掉起了眼泪。   她曾是个母亲,她也曾失去过自己的孩子。   她的上辈子不是只有两子一女,而该是两子两女。   那时,她为了逃出李家,答应嫁给了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丈夫,才十八岁就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女孩。但,她并不爱她,不爱那个曾依恋在她怀里小声抽泣,万分依赖她的女婴。   虽然逃出了李家,她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就像孙燕一样,她被男人家暴,再加上在李家受到的刺激,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那个时候,她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可能会照顾一个小小的婴儿。   女儿从吊在梁上的摇篮被甩出来时,她还不知道赶紧上前抱起孩子,反倒咧嘴傻笑。后来没多久,女儿就一病不起,她抱着女儿,感觉着小小身躯在她的怀里渐渐失去温度,突然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她想都是她的错,她为什么不跟着女儿一起去?那一次,她在炕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还不能起身,只觉得半条命都跟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一起走了。   可就是这样的悲痛之后,她整个人竟渐渐回复了神智,一年半后,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搂着小小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己,总觉得这是她失去的小女儿又回来了。   打那之后,她才渐渐清醒,学着做一个母亲。   虽然最后,她还是个失败的母亲,但她仍是一个母亲。   深吸了口气,夏明慧抹去了眼泪,抓牢杨娟的手臂,把她扶起来,低声却坚定地一字一句告诉她:“你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是为了孩子,你都要活下去!”   杨娟眨眨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夏明慧。   夏明慧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道:“李乐文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放出来,他放出来之后会不会来找你,也不知道……”   “他会来的!”杨娟尖叫,截断了夏明慧的声音,因为夏明慧对李乐文的质疑,双眼燃上怒火。   没有生气,夏明慧扬了扬眉:“很好,既然抱着这样的信念,那你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等着他回来找你……”   “还有我们的孩子……”杨娟低声说着,似乎是想到一家团聚的场景,嘴角微微翘起。   夏明慧也跟着笑了:“是,他会回来找你们!但,娟子姐,那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唯一惦记你们孩子的人只有你,你必须得振作起来,要是连你都垮了,谁去找孩子?!”   有些神经质地猛点头,杨娟喃喃:“对,只有我惦念着孩子,是,我得好起来!我得找到他……”   吸了吸鼻子,杨娟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抓着夏明慧的手,小声道:“谢谢你啊,留弟,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可能还不能出门,你帮我去找一下周大哥……”   夏明慧点头,又劝道:“你要是想快点出门,先得照顾好自己,你现在还在月子里,不养好身子怎么行?娟子姐,别和大爷大娘对着干,只有他们真正相信你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他们才会不防着你……”   杨娟自然比夏明慧更了解自己的父母,闻言点头,却仍拽着夏明慧的手,急切地催问:“你会帮我的——会帮我吧?”   点点头,夏明慧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杨大娘扬声喊:“说完了吗?”   忙站起身,夏明慧扭头答应一声,又捏了杨娟的手指一下,抽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大声道:“娟子姐,大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得体谅大爷大娘的心啊!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你闯过这一关,咱以后还是一样过好日子!”   她一边说,杨娟会意,也大声回道:“你不懂,我、我这颗心疼啊……可能我这辈子都会这样了……”   “不会的,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好的……”   门一开,夏明慧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杨大娘一把扯了出去,随即,门立刻被关上了。   站稳脚,看着杨大娘锁上门,还顺手拉了拉确认确实是锁紧了,夏明慧不禁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去说这个,被杨大娘拉着问他们说什么了,夏明慧只是苦笑道:“娟子姐一直在哭,可能她是真的很心痛……大娘,你也别逼着娟子姐,到底还是得需要时间的。时间一长,总会好的。”   杨大娘一声长叹,跌坐在小板凳上:“也不怕你笑话,咱家这事儿,这屯子里都知道,不过你这丫头和周家走得近,大概是最了解的了——我说明慧啊,你是个聪明孩子,大娘也不当着你的面说那些虚的,你娟子姐这回是真被那个李乐文坑惨了。唉,只盼着她早点想明白了,过个几年,也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咋就我闺女碰着这样的事儿啊……”   说着话,杨大娘就哭起来,夏明慧也跟着小声劝了几句,正想告辞,却被杨大娘一把拉:“明慧,要是你娟子姐还和你说了啥别的,你就当她是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把那些话全忘了,可别往外说啊!她、她以后还得做人呢!”   夏明慧点点头,应部分内容,又劝几句,这才脱身。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夏飞仙一看空空的筐,就乐了:“咋的?不是去割猪草了吗?”   夏明慧这才回过神,搂着夏飞仙的脖子耍赖。   夏飞仙直推她:“就是随便割两根糊弄糊弄也好看点啊!你可倒好,一根草都没有……”   笑嘻嘻地摇着夏飞仙,夏明慧只管撒娇,到底还是夏飞仙受不住了,食指一点她的脑门,小声问:“是去看杨娟了?咋样儿?知道那孩子回来了,我也惦记着,却不好意思去看——唉,这些天倒不少人往老杨家跑,可那些人,哪是关心啊……”   看热闹罢了。   夏明慧抿抿唇,想了会儿才小声把杨家所见所闻讲了:“娟子姐真是可怜,夫妻离散,骨肉分离……”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生皆苦   “那是个啥夫妻?”夏飞仙先是讽刺了声,才叹道:“说到底,苦的还是女人。要是姓李的真有心,就不该带着杨娟跑,再怎么着也该好好求老杨家,看看到现在,闹成什么样儿了?这杨娟啊,唉,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杨娟以后怎么过的?!   夏明慧托着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大起来了。   前世,她和杨娟没这么熟,只是很久以后恍惚听说杨娟一家子人都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又为什么搬走,她就一概不知了,也或许,李乐文终于回来找杨娟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真是太好了。   瞥见夏明慧嘴角的笑,夏飞仙真是犯愁了:“我说慧儿,你娟子姐这个事儿可是个教训。娘可和你说了,男人再多花言巧语,那都是虚的,你可不能听哪个男的和你说几句好听的就迷了心——要是真想和谁好,可得告诉娘,不兴像杨娟那样的闹出这样的事来……”   夏飞仙这么一说,夏明慧人都有点蒙了。   她咋会做出那样事儿?!虽说同情杨娟,但她这一辈子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不是像杨大娘他们说的那样,觉得丢脸,而是——她这么老,哪儿有那样充沛的热情去和人私奔啥的?   晃了晃脑袋,夏明慧甩掉浮上心头的那一抹遗憾,笑着小声道:“娘,人家还小呢!啊,就是我大了,也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儿。”   其实,还是有点点羡慕娟子姐,能那样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那样的奋不顾身,在所不惜——她不会有呢!   这天晚上,夏明慧做了个梦,在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对她伸出手,说“会带她去一个最美的地方,再也没有烦忧,只有他们两个快活地生活”。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吧?她记得她在笑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手一抬,却不是握住那又伸过来的手,而是直接推开了那个人。   夏明慧一下子就被惊醒了,抹了一头的汗,她悄悄爬起来去后院起夜,然后坐在小凳上发呆,抬头看看满天的星空,想想却又笑了。   还是算了吧!她自己会带自己去一个最好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夏明慧就去了公社,星期天,按理说派出所出放假的,可夏明慧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找徐庆华,就只能到派出所。   到了所里,是卢公安在值班,一看到夏明慧进门,就先皱眉了。   等人进了前,叹了一声,往后院一指:“小徐在宿舍——是找小徐吧?不是又有啥别的事儿——对吧?”   您是希望有别的事还是不希望呢?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推开后门进了派出所的后院。   这后院,她还是第一次来。   一排三间宿舍,并不是全住着人,像卢公安、所长他们这些成家的,早就有自己的家了,自然不会住在不太方便的宿舍。   右边大概是食堂,只是星期天放假,门上挂着铁将军。   左边水槽,水龙头下两个搪瓷盆子,泡着整两盆衣服。   夏明慧也不知道徐庆华是住在哪个房间,正在踌躇,左边第二间房就走出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   都没等夏明慧说话,男人就警觉地抬头,可不是徐庆华又是哪个?   “徐大哥!”夏明慧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前,看到徐庆华手里还着肥皂盒子,就主动去接:“是要洗衣服?徐大哥,我帮你洗吧!”   目光忽闪,徐庆华没把手里的肥皂盒递给夏明慧,反倒看着她,很是认真地问:“找我有事?”   看看徐庆华那张硬朗的脸,夏明慧眨眨眼,不得不承认这位绝不是几句好话、或是帮洗几件衣服就能讨好得了的。   左右看看,确定后院没什么人,夏明慧才小声道:“我昨天看到娟子姐了,徐大哥,我知道这么来问你,可能不合规矩,但除了你也没人能问了!就算你工作上需要保密,但能不能请你看在一个母亲的面上告诉我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啊?”   看了夏明慧半晌,徐庆华才叹了一声:“不是保密的事,那个孩子本来也并不在我工作范围内。不过,明慧,你不过是个小孩,这种事还是不要管了。”   听到不是保密的事,夏明慧心里先松了口气。   以徐庆华一本正经的性格,要真是必需保密的事,可能她说再多,他也不不会说。   “徐大哥,娟子姐太可怜了,她不求知道李大叔被关在哪儿,就只想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被送去哪儿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徐庆华才放下手中的肥皂盒,正色望向夏明慧:“那个孩子,是个女孩。但收养孩子的人,是杨家自己找的,我只知道是一对牧民,具体到底叫什么名字,可能还得去问杨娟的父亲。”   “女孩?”夏明慧口齿微动,到最后却没有说出别的话,只是微笑:“太好了……”眨了下眼,她的眼睫毛沾上水意。   怕徐庆华看出端倪,夏明慧别过脸,抹了下眼睛,这才吸了下鼻子,小声道:“谢谢徐大哥,我替杨娟姐谢谢你。”   “不用谢,”徐庆华垂下眼帘,低声道:“谁都不想的……”   这话,夏明慧倒信。   以徐庆华的为人,自然不想执行这样的任务,眼看着别人夫妻离散,骨肉分离,还是他亲手造成的,对徐庆华来说,一定也很难接受。   “徐大哥,”声音稍顿,夏明慧才小声道:“我姐……”   她只说了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下去,徐庆华却是身子不觉往前倾:“你姐怎么了?”   心里一喜,夏明慧叹道:“这人活着真是难,娟子姐难,徐大哥你也难,我觉得我姐也是难……”眼一挑,看清徐庆华关切的眼神,夏明慧才道:“邻居张大娘给我姐介绍了个对象,我姐吧,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人,可架不住我娘逼她……”   原谅我吧,娘,就这么把你说成是坏人了。   小心翼翼地偷看徐庆华,却只见一张冷沉的脸,好象和平常也没啥区别。   夏明慧有点小失望,还想再加杠,徐庆华已经拿起肥皂盒:“明慧,你还有事吗?我要洗衣服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内敛的人也有情   啥?洗衣服?大哥,你没搞错吧?这时候你不是该立刻冲去县里?洗衣服?你还有心洗衣服?   夏明慧眨巴着眼,真是失望透顶,真想揪着徐庆华问他到底对自己姐有意思没,可是转念一想,她要真这么问,万一徐庆华真对她姐没意思,那以后可就是她姐丢面子了。   脚跟蹭啊蹭,夏明慧咬着牙,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抬眼看,徐庆华还真是走到水槽边开始动手洗衣服了。   磨了半天牙,夏明慧也只能转身走人,出了派出所的门还忍不住一声叹息。   难道真是她看错了?要不然怎么徐庆华和她设想的反应不一样呢?   摇了摇头,夏明慧吁了声,甩了甩头快步跑远。   不管徐庆华的事了,今天听到的话怎么着也得去告诉娟子姐。   一路小跑回的二队,夏明慧直接就去了杨家,只是这回,杨大娘连屋都没让她进,就只让她隔着门和杨娟说话。   已经六月天,气温上升,杨娟住的屋门窗紧闭着,一是要关着杨娟,二却是杨娟还在做月子,现在就是讲究个密不透风。   不过这样实在太气闷,可能也是怕杨娟喘不上气,今天门上的半扇窗子已经被卸了下去,杨娟一听到夏明慧的声音就立刻凑到门前,要不是窗口太小,头都要探了出来。   “娟子姐,我特意来看你,那个事……”夏明慧眨眨眼,示意杨娟把手伸出来。   也不说话,她在杨娟的手心里写了个“女”字,一开始杨娟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她,夏明慧点点头,杨娟会意,一下就乐了,只是笑容还没绽开,眼泪就先涌了出来。   夏明慧抿了抿唇,大声道“娟子姐,你得听大娘的话,大娘都是为了你好……”   扭头看看正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的杨大娘,夏明慧又压低声音小声道:“我一会去县里,把事情告诉周伯伯,不过……”   回头看了眼,夏明慧小声道:“现在不知道孩子是给了哪家,怕是不好找,要是你能问出到底是给了哪家还好找些……”   “所以我就说了,娟子姐,大爷和大娘那都是你的亲人,绝对不会害你的!再说了,你还年轻呢,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要过,总不能,你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过吧?我看啊,你还是顺了大娘的心意,好好养好身子,以后再找个疼你的丈夫,生几个乖宝宝,人生才圆满……”   杨娟眨巴着眼,也明白过来:“我知道爸妈是为我好,明慧,我会好好想想的——拜托你了……”   夏明慧点点头,伸手捏了杨娟一下,这才转身走开。   可能因为听到夏明慧劝杨娟的话,杨大娘对夏明慧的态度好了些,夏明慧也不敢多说别的,匆匆告辞,回了家和夏飞仙告别,自然不敢说自己要帮杨娟找孩子的事儿,含糊混过就跑掉了。   回了县里,直接就去了县委大院,可能是因为她之前在周家住了几天的缘故,门卫李叔真把她当成周书记家的穷亲戚了,这回倒没太为难她,直接就放人进院。   周伯言没在家,夏明慧也没瞒着沈清,直接就把杨娟的事都说了,沈清好一阵唏嘘,又皱眉:“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一下妇联的同志,看看这个事能怎么处理,像杨家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该批评教育……”   夏明慧听了只是笑,却没有接话。   沈清这话说得自然是道理,妇联可不就是帮着妇女出头作主的地方?可理是这个理,真到了现实却不是那么好操作的。   妇联又不是公安局,没有执法功能,只能调解各方,以劝为主,碰到明理的什么都好说,可碰到那硬茬子,就好似秀才遇到兵,什么法子都使不出。   像杨娟这事儿,就更是如此了,你说杨家把闺女关起来了,让把人放出来,这不是不可以。可你想让人去把孩子找回来,杨家怎么可能会答应?再一个李乐文被抓起来的事儿,更不是妇联能管得了的了。   这倒也不能怪妇联不给力,而是中国有句老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找上妇联的事儿,那得有九成九都是家务事,妇联的工作自然是难上加难。   上辈子夏明慧挨打了不一样找村上的妇女主任,可到头来也没见到死老头子被抓起来过。   在周家一直等到周伯言回来,夏明慧才细细把事情和周伯言说了。   周伯言皱着眉,没像沈清一样唏嘘感慨,也没说找妇联解救杨娟,直接就问“李乐文被关在哪个监狱了你知道吗?是带回尔河劳改监狱了?还是留在新疆?”   这个,夏明慧就说不清楚了,说到最后只说徐庆华大概是知道的。   周伯言点点头,也没再追问,只是把事情包揽在身:“我会去打听李兄的事,不过那个孩子,大概不大好找回来,又不知道究竟是给了什么人家,只能托人慢慢找。”   夏明慧也知道这个事儿不好办,但周伯言应下了那就是给了杨娟一个希望,夏明慧一叠声地替杨娟道谢,倒把周伯言逗乐了:“你这丫头,原本觉得你是个冷心肠的人,现在才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孩子。不管事情到最后会如何,等李兄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谢谢你。”   腼腆地笑笑,夏明慧不吭声,心里却道她可不是为了谁感谢,不过是看不过眼儿,不是为着什么鸳鸯分散,而是为了那个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的孩子。   现在周伯言答应了帮忙,她就心里舒服多了,回家路上都觉得腿上格外有劲儿。   拐进胡同,夏明慧一抬眼就看到前面那道窈窕的身影,刚想张嘴喊,却是眼睛一下瞪大了。   那个旁边的是谁?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可不正是徐庆华?   呀,他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在派出所里洗衣服吗?   眨巴着眼,夏明慧越看越是乐。   哟,她还当这徐庆华是个冷心冷脸的木头人石头心呢!没想到却原来是个心头揣着火的人儿。   之前让她走忙着洗衣服,大概就是想着快点上县里来见她姐吧?要是这样,那她之前那些猜测可是没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握手   夏明慧轻手轻脚地走近,正好听到温淑芳在问:“你、你真的没事?不是在哄我,怕我担心才瞒着我?”   只是一句话,夏明慧直接就笑场了。   之前还说什么都没有,要真是没有什么,会问这样的话?会说什么怕担心之类的话?   她这一笑不要紧,立刻就惊动了温淑芳,慌忙扭头,看到夏明慧,温淑芳脸一下就红了,倒是徐庆华,脸上仍是一片淡然,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夏明慧甚至觉得之前徐庆华就可能已经觉察到她的接近了。   当年的兵王,现在的公安,警惕性自然是高的。   轻咳一声,夏明慧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的,嗯,她可不是偷听壁角,是他们没留意这还是在街上——嗯,小胡同也是街不是?   “徐大哥,衣服洗完了?”   徐庆华一笑,没答这话。   倒是温淑芳有点莫名其妙的,却是过来扯了把夏明慧,又推她:“快进院吧!妈还说你也该回来了!姐买了江米条,特意给你留了……”   “哟,姐,我站在这儿是不是太亮了?”   “什么太亮了?”虽然没太懂夏明慧的意思,可是温淑芳还是有点莫名地红了脸,只能推着夏明慧,直冲她使眼色。   夏明慧哈哈一笑,也不硬赖着,只是冲着徐庆华打了声招呼,就进了院,只是人虽然是进了院,却不急着往屋里走,而是站在院门口旁的仓房边上偷听着外头的动静。   徐庆华察没察觉她不知道,温淑芳却是完全没有怀疑她这个妹子还故意偷听他们说话。   “徐公安,知道你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我真是……”目光偏了下,温淑芳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敛去所有的情意,低声道:“你平安就好,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儿,那——我、我先回去了……”   低垂着头,温淑芳转了身,强忍了心酸想要进院,可才转了身,徐庆华就一把拉住她,用力一扯。   温淑芳没防备,脚下一绊,差点跌进徐庆华怀里,饶是她用手撑在徐庆华怀里,没有倒进徐庆华怀里,脸却仍是绯红一片。   这个年代的人都是腼腆,绝不会像后世的小年轻一样,大街上就敢搂搂抱抱的,别说抱,就是牵个手都要脸红心跳,不敢看人了。   这会儿虽说不是故意的,可温淑芳却还是羞得不能自己:“我、我没站稳……”却是不怪徐庆华,只是一个劲地挣扎,想要甩开徐庆华仍拉着她的手。   徐庆华笑笑,手松了松,却在温淑芳的手将滑过他的手时,大手一紧,将温淑芳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温淑芳一怔,忙又挣了挣,却不想徐庆华这回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了。   身子微微倾前,徐庆华凝视着温淑芳有些慌乱的眼神,沉声道:“我握住了——”   眨巴着眼,温淑芳有些恍惚,然后就听到徐庆华道:“就不会再放手……”   都快把耳朵贴上门的夏明慧差点就要拍巴掌了。   哇,她真是看走眼了!什么木头人、石头心,人徐庆华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瞧瞧,这多有魄力?直接就表白了,这样一句话,要是还抓不住她姐的心,那就出奇了。   温淑芳也正如夏明慧所想的一样,面红耳赤,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一时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徐庆华,心乱如麻。   男女之情,不论是什么年代,情到浓时,哪怕不说话,一个眼神就已经够让彼此心意相通,更何况徐庆华现在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些甜蜜,有些慌乱,又有些酸涩,胆怯,正因为心中有他,才更会这样害怕失去。   温淑芳咬着唇,终于抬头望向徐庆华:“放手——有什么话,你放开手,我们再好好说。”   眉毛轻扬,徐庆华看看温淑芳,然后就笑了,放开了手。   松了口气,温淑芳刚要说话,徐庆华却抢在她之前淡淡问:“听说,你在相亲。”   温淑芳心头一震,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避开徐庆华的目光,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是,别人介绍了个……”   不敢去看徐庆华,温淑芳更不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承诺,可是她就是觉得有点心虚,好像做了对不起徐庆华的事一样。   看她这样的神情,徐庆华嘴角的笑更深了几分。   之前接触几次,温淑芳一直都是大大方方的,可现在真说到感情问题,也和普通女孩一样露出这样羞怯的神情。   明明他之前是不喜欢这类女孩的,可是现在却居然觉得温淑芳这样真是可爱。   他这个人,最不喜欢浪费时间,从来做事只要是认定了,就会直接动手,感情的事,他也这样觉得,既然相中了,还拖拖拉拉的就没意思了。   “淑芳,你是喜欢那个和你相亲的?还是喜欢我?!”   “自然是喜欢……”话说了一半,夏明慧就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脸上红得像抹了胭脂。   哪有问得这么直接的?   心里有些埋怨,可心里却是泛上甜蜜。   会这么问,那就是他真的对她——那个了……   嘴角微翘,温淑芳仍是低着头,却是小声问:“那、那你……戴同志她真是好看!”   徐庆华的眉毛一下就掀了起来:“戴安娜?她怎么了?”   “怎么了?”温淑芳猛地抬头,瞪大了眼:“戴安娜她不是喜欢你吗?”   一句话说完了,才恍过神来,忙别过脸去:“我、我是说……算了!”跺了下脚,温淑芳也是豁出去了:“戴同志虽然也没和我说什么,可是那天我都看出来了,她是喜欢你的。我就想——她那么好看,工作也好,家世也好,你肯定也是……”   “我肯定也什么?”徐庆华失笑:“原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   听出徐庆华调侃的意思,温淑芳更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这么想你可能会生气,但……”   垂下眼帘,温淑芳到底还是把她一直想的事说了出来:“你总不能一直留在公社派出所里。”   面色微沉,徐庆华冷眼看着温淑芳,声音冷了几分:“这么说,你是替我打算好前程了?” 第一百六十章 吓谁呢   “可真是谢谢……”嘴上说谢谢,可徐庆华的脸上可没半分“谢谢”的意思。   温淑芳咬着唇,也是忐忑:“你生气了?”   徐庆华笑了下,却有点冷:“你觉得呢?我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   目光瞬了下,温淑芳的眼眶有些湿润,虽说没流眼泪,却到底觉得鼻酸,有点委屈,又有点难堪。   她是真的为了徐庆华好,但……   忽地想起妹妹说的那些话,温淑芳再看徐庆华,忽然就不觉得委屈了。   “你该生气的,是我不好,我不该……我、我只是做姐姐太久了……”   身为长姐,她习惯了把所有事揽上身,总是想着把身边的人都安排妥当了,却忘了她并没有资格去操心徐庆华的事,而且,徐庆华也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操心。   深深望了一眼温淑芳,徐庆华忽然转身,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就走了。   温淑芳下意识地追了一步,却又顿住脚步,收敛眉眼想要退却。   在院里听着的夏明慧急了,冲出门猛地推了温淑芳一把:“还不快去追!”   被夏明慧一推,正在失魂落魄的温淑芳下意识地就冲了出去。   眼看着温淑芳追上去了,夏明慧松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进院。   她也只能帮到这儿了,要是两人真是彼此有意,区区一个误会什么都算不上,相反的,要是徐庆华真是生气了,就这么不再理她家大姐,那徐庆华这个男人也不值得挽留。   回了屋,夏明慧也没主动提看到温淑芳的事,等到姜婉如惦记得直到门口张望,才淡淡说大姐应该是不回来吃饭了。   姜婉如还想问,可看看板着脸坐在炕上的温文清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温淑芳这一追,直到黄昏时才回来,虽然啥话都没说,可夏明慧看她那红润的面色,水汪汪的眼,就知道大姐和徐庆华这事儿是成了。   到了第二天,温淑芳特意早回家,赶在温文清没回来时,拉着做饭的姜婉如小声说道:“妈,那个,许志亮,我不想再去见他了。”   姜婉如一开始还没会过意,只忙着切菜:“不见就不见呗,反正我也觉得你俩现在看是不大合适……”   声音一顿,姜婉如猛地回头看女儿:“芳儿,你是不是和谁处上了?是——那个徐公安?”   温淑芳羞嗒嗒的,只是小声道:“妈,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您可别往外说。”   张了张嘴,姜婉如到底没再追问,心里却是隐约有些担心。   这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黄昏时,温淑贞一回家就嚷嚷看到姐了,就坐在徐大哥车上。   让她这么一嚷嚷,温家就都知道温淑芳真是和徐庆华两个处对象了。   姜婉如既是开心又是担忧,这女儿才开始处了对象,她已经开始在想着以后他们要结婚的事儿了,甚至背着温文清把藏在仓房里的小箱子掏出来把那私房钱数了又数。   夏明慧肚里偷笑,半夜钻了温淑芳的背窝搂着姐小声说,直把温淑芳羞得直拧她,把温淑贞也吵醒了,姐儿三闹成一团,直到东炕温文清一声咳嗽,才算消停了。   赶着星期天回了趟二生产队,夏明慧自然不会和夏飞仙说她在学校里的那些事。   要说被欺负应该算是吧?要换个真的小女生,也可能又气又哭没办法好好过日子了,但在夏明慧看来,她那些同学的把戏都太孩子气。   什么往她后背贴用豆角叶剪的王八,往她课桌里塞个毛毛虫啥的,再不然故意冷落她,在她经过的时候说些怪话,这都算个啥?   拳头没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夏明慧只当是小孩子胡闹,根本就没想过要找老师告状。   上辈子,挨的骂受的打,可比这个严重多了,现在这点都不算个事儿,比起这个,她能坐在宽敞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真是太美了,上辈子她哪里敢这么想啊?   找机会又去了杨家一趟,把周伯言答应帮忙找孩子的事儿告诉了杨娟,杨娟咬着嘴唇,眼泪直接就下来了,要不是怕杨大娘听到,八成就要号啕大哭,最后也只是哽咽着捂了嘴,一个劲地冲着夏明慧点头。   知道杨娟是想谢谢她,夏明慧也不过是笑笑,谢谢什么的她不在意,只盼着有一天周伯言真能把那个孩子找回来,圆了杨娟母女团圆的梦。   周一一大早才到校,就觉得教室里气氛不一般,总觉得一般孩子都在偷偷看她,还有几个在窃窃私语的。   夏明慧也不看别人,只看坐在前面的李美。   她也不用看别的,这个班里她所有的遭遇再离不开李美的谋算。   抿嘴笑笑,夏明慧坐下身,看看身子下意识往外扭的同桌,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也不急着把书包放进去,夏明慧笑眯眯地盯着书桌堂,不知道是会又钻出两条虫子?还是会爬出条蛇。   啊,要是蛇的话就有点过了,凉嗖嗖的滑溜溜的她还真不愿意抓。   叹叹嘴,夏明慧终于伸出手。   还没等她手摸进去,里头就突然有什么东西蹦了出来。夏明慧还没看清是啥东西,同桌已经一声尖叫忽地一下跳起来跑边上去了。   李美的笑声刚爆出一声,就息了,瞪了眼睛骂人:“张可芬,你喊啥喊?知不知道啥是早自习秩序啊!”   张可芬没敢出声,只是捂着嘴委委屈屈地看向夏明慧。   夏明慧眉毛一扬,只差说“关我啥事”了。   眯眼看看手里捏着的虫儿,夏明慧还挺高兴:“蚂蚱啊!不知道有多少……”   话都没说完,就又有一只蚂蚱从桌堂里蹦出来。   夏明慧的眼立刻亮了,顺手把书包倒空,手里的蚂蚱丢进包里,捏了包,抓向蹦出来的蚂蚱。   不知是不是想吓她的混小子没把关蚂蚱的盒子关好,一只又一只的蚂蚱蹦出来,直接跳到课桌上,两腿一蹬,就上了别的课桌,把那个女生吓得一声尖叫蹦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教室就彻底乱了套,夏明慧直想捂耳朵:不就是蚂蚱吗?就再是城里姑娘,也不用这么叫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字也能卖钱   也不知是夏明慧一下没扑对,还是怎么的,原本要被抓住的一只蚂蚱直接跳了起来,无巧不巧地蹦到了李美身上。   李美一身尖叫,跳着脚双手一个劲地身上划拉。   “呀呀,小心点,踩死了……”夏明慧叫着,窜过去拈起被李美抖在地上,已经踩个半死的蚂蚱。   李美又恨又气,尖声骂:“你故意的!夏明慧,你竟敢故意害我……”   夏明慧懒得理她,直接去抓蹦过去的一只蚂蚱,眼看那只蚂蚱就要跳出教室门,范美琴正好进门,夏明慧一扑,差点就撞在范美琴身上。   “这、这是干什么呢?”范美琴一看屋里的乱局,就皱起了眉。   夏明慧眼睁睁看着那只蚂蚱跳出门去,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倒是李美,立刻尖声告状:“范老师,夏明慧故意放了一堆虫子吓人!金英,你说,是不是夏明慧故意吓你的?”   站在课桌上的金英眨巴眨巴眼,看看李美,再看看夏明慧,“嗯嗯”地点头:“是、是夏明慧放的蚂蚱。”   范美琴就看向夏明慧。   夏明慧也没有分辨,只是淡淡笑道:“范老师,我刚在教室里抓了不少蚂蚱,中午可以烧了吃打牙祭了!”   看看夏明慧手里还捏着的一只蚂蚱,范美琴一把捂住嘴,差点就吐出来。   有心呵斥,可看看夏明慧明亮的眼眸,再想想之前那篇作文,她又觉得心软。   这孩子真是吃过不少苦,像她,当年三年饥荒时,虽说吃不饱,天天肚皮贴着骨头,饿得看人喝水都不觉咽口水,却也没吃过虫子啊!哪像这孩子,生在乡下,又是不招人待见的养女,居然吃虫子都成了打牙祭。   夏明慧是不知道范美琴在想什么,要是知道,准得瞪大眼张大嘴:这城里人还真是可怜,连烧蚂蚱都没吃过。   要知道,这可是一道美味,就算不是饥荒年,这东西也好吃着呢!   夏天草木丰盛时,蚂蚱遍地都是,乡下小孩在田里草坷里乱跑,半天就能抓到一小篓,有那家里富裕的就用油来炸,只撒些盐,味道就已经十分鲜美,可算是乡下孩子最爱的零食之一,等到初秋时,蚂蚱更是肥美,若是闲着时,连下田的大人都会抓些蚂蚱,或油炸,或火烧,就是一道饭桌上最好的下酒小菜。   夏明慧从前嘴馋时可是没少抓这些蚂蚱来解馋,所以刚才看到蚂蚱,没半点害怕的意思,直接就把这些小虫当成一道美味了。   这会儿,她还特坦诚地笑着和范美琴说:“老师,到时你尝尝就知道多好吃了。”   范美琴只能苦笑:“算了,老师领你的情了。”   也没如李美的愿,批评夏明慧,竟是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示意她回座位上坐。   李美脸气得都涨红了,那头还站在桌上的金英也尴尬地爬下来,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范美琴。   范美琴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竟没追究早自习的哄闹,只是拍了拍手:“好了好了,都坐好吧!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和同学们宣布——”   抿着唇微笑,范美琴望着台下,目光很是慈祥,李美皱起眉,顺着范美琴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夏明慧,立刻就沉下脸了。   明明以前她才是范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可现在夏明慧却讨了老师的欢心。   “大家看看,这是鹤城的晚报,我们班有位同学的作文就登在昨天的晚报上……”   一听这样的消息,整个班级都乱了,虽然老师在讲台上,不敢大声喧哗,却是窃窃私语,都在小声问谁的作文登在报上了。   虽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知识分子都被叫成是“臭老九”,可其实国人骨子里对知识的敬畏仍在,有很多人在私底下还是对高知分子心存一分尊重。   文章能登上报纸,在这年代可是很光荣的事,尤其是听说身边的同学居然能在报上刊登作文,那更是一大新鲜事。   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李美,李美却是紧抿着唇,谁看她她就瞪谁,只差没冲上去怼人:谁说是我的作文了?你们都看我干啥?   虽说她之前的作文总是范文,常常在课堂上当众朗读,可这回……   咬了咬嘴唇,李美可不觉得范老师会把她的作文投到报纸上,心里埋怨,她忍不住回头去瞪了眼夏明慧,却发现夏明慧低着头翻书,根本就没在意范美琴说的好消息。   “夏明慧……”   夏明慧应声站起,还没明白范美琴叫她干什么。   “夏明慧,恭喜你了,你的作文登在晚报上,可又给咱们学校争了光。”   眨巴眼,夏明慧愣愣地问:“我?我没投稿啊!”   就算这辈子上了学,还连跳两级上了初中,可她从没想过啥往报纸投稿,那哪是她能做到的?那得是有大学问的人才能登文章的地儿啊!   范美琴微笑:“是老师替你投的,就是你之前写的那篇《我的母亲》。”   “哦……”夏明慧仍是怔怔的,没什么真实感,还是范美琴笑道:“你的稿费也寄过来了,老师替你领了……”   “稿费?”瞪大眼,夏明慧看着范美琴手上的牛皮纸信封,总算有了真实感。   她真的登了篇作文?还得稿费了?   看着范美琴招手,夏明慧直接就上了前,强忍着立刻打开信封看的冲动,等着下了讲台回了座位,她才在课桌堂里用手指搓开粘在一起的信封。   这么薄,应该没多少,一块?两块?   瞪大眼,夏明慧摸着信封里的那张大白边,忍不住咽口水。   就那么一篇文章,就给她十块钱?哇!快赶上学徒工一个月工资了。   就连小同桌张可芬也是直瞪眼:“十块钱呢!好新啊……”   可不是好新!估计范老师有意的,这张十块钱是一张崭新的新票,摸在手里那个顺滑。   夏明慧点头,忍不住小声笑:“嗯,真新——原来,字儿,也能卖钱的……”   原来,有一天,她的字也能卖钱的。   虽然从没有想过成为作家啥的,但,这种感觉还真是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嫌尽释   “娘……我回来了!”才进屋,人还在外屋地,夏明慧就先喊了一声。   从前她没有这习惯的,回来离开都悄无声息的,现在却习惯了和温家人一样,来去打声招呼,就好像她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隐约听到里屋有声音,但夏明慧撩了半截门帘进屋时,原本正在说话的温淑贞却已经紧紧闭上嘴。   背着身的姜婉如匆匆回过头,手还顺手推了下炕琴的门,分明就是在藏什么东西。   夏明慧目光忽闪,忽然间就有了点不自在的感觉。   “回来了,娘这就做饭。”姜婉如反手抹了下脸,又故意低着头,好像不想让夏明慧看到她的脸似的。   皱起眉,夏明慧就怀疑姜婉如是不是哭过了。   原本兴冲冲想让姜婉如炸蚂蚱的心就淡了,夏明慧瞥了眼温淑贞:“娘和你刚才干什么了?”   温淑贞眨巴眨巴眼,没吭声。   夏明慧眼珠一转,立刻从书包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别人给我的,要不要吃?”   眼一下就亮了,温淑贞紧盯着那块大白兔奶糖,分明是渴望到极点了却没吭声,只是一个劲地舔嘴唇。   夏明慧就乐了,把糖纸扒开一半,手凑到温淑贞跟前,轻轻地晃了晃,那股浓郁的奶香,立刻勾得温淑贞眼都直了。   也不管别的了,小丫头直接“亢吃”一口把大白兔咬进嘴里,这才转了身,去开了炕琴。   夏明慧还在笑自己这个小妹是个好诱惑的吃货,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张报纸上,却是立刻笑不出来了。   虽然还没看内容,但夏明慧却是立刻敏感地猜出这是什么报纸了。   原本范美琴也给了夏明慧一张报纸的,但夏明慧只是看了一眼就收进书桌了。   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铅字,是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不是不兴奋,但比起铅字印的文章,夏明慧更喜欢那张大白边。   她没想过要把她作文登在报纸上的事儿告诉谁,可没想到姜婉如却先看到了。   咬着唇,夏明慧没伸手,温淑贞却已经小声念上了,嘴里还含着糖,她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还是能听得清:   “我的亲娘,在我一生下来时,就把我抱给了我的养母。听说,是因为她生了龙凤胎,奶水只够一个奶一个孩子,所以我的双生兄弟被留下了,而我,被送走了。知道这些时,我挺恨的。恨娘为什么不要我,连我自己的亲娘都不要,那这世上还有谁会爱我?”   “别念了……”低喝了一声,夏明慧拎了包转身。   姜婉如正在升火,也不知在想什么,连夏明慧走到她身后都没感觉,夏明慧看着她半弯的背脊,已经有些花的头发,心里只觉得发酸。   “咳……”她低咳一声,看到姜婉如立刻抬手抹过脸,心里更觉得难过。   “娘,我抓了些蚂蚱,给我点油吧,拨拉拨拉就是盘菜。”   姜婉如低应一声,起身从碗柜里拿了油瓶放在灶台上,却始终都背对着夏明慧。   看不到她的脸,但夏明慧想她刚才一定在哭。   捏紧了书包带,夏明慧心里火烧火燎的,她很想搂住姜婉如,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告诉她不要伤心,却又不知为什么,手臂发僵,没有办法那么自然地扑过去搂人。   “那个……”夏明慧嗫嚅半晌,到底还是小声道:“不是我投的稿。”   说完这一句,她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这时候说起来好像有点是在推卸责任似的。   “你、你别哭了!”声音因为急躁而有些拨高,夏明慧急吼吼地道:“我真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啥的……再、再说,我不也写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知道你有苦衷,不再怪你了嘛!”   姜婉如似乎是低笑了声,但立刻就有吸鼻子的声音传来,夏明慧更急了,拧着眉不知该怎么办。   姜婉如却在这个时候回过身,抹着脸上的眼泪,却仍是柔声道:“娘没怪你,真的,娘不是在怪你……”   吸了吸鼻子,姜婉如温柔地望着夏明慧:“娘有看到,你写终于见到亲娘,知道她还是爱你的,忽然,就不再怪她,不再怨她……我、我——娘只是怪自己,怎么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娘真是没用……”   说到这,姜婉如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痛哭失声。   夏明慧抿着唇,终于蹲下了身,探试着伸出手,先是搭在姜婉如肩上,然后慢慢地终于搂住了她。   “娘,我不怪你了,你也不要怪自己……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写那些的,只是……”   看到那个作文题目时,她不知为什么就写出了那些。足有千余字的作文,比原本要求的五百字多了快两倍,可她那会儿就是一气呵成写完了,倒像是把这些年的心里话一个倒了个干净。   合了合眼,姜婉如反手抱住夏明慧,虽然眼泪还在流,可是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感受到夏明慧有些僵硬的身体,姜婉如的声音更多了几分哽咽之意。   “虽然你写的不多,可是娘只要一想到你在李家过的日子,心就像被谁拿刀子剜一样……娘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几次哽咽得没办法再说下去,姜婉如最后只是低声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只有你过得好,娘心里才会觉得舒坦些,要不然娘就是死了也合不上眼。”   夏明慧一下就急了:“呸呸,快吐口水重说,不许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姜婉如笑起来,摸着夏明慧的头,目光温柔而又慈爱:“好,娘不会死,娘会好好地活着,一直陪着你,看着你上高中,上班工作,嫁人生小孩,娘给你哄宝宝……”   “我才不……”话说到一半,夏明慧就把后半截咽了回去,只是迟疑着低下头把头抵在姜婉如的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   姜婉如眼底的笑意更深,搂着夏明慧虽然在笑,却到底忍不住又流了泪,只是立刻就又抹了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都是报纸惹的祸   一进屯子,夏明慧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这时候正是农忙的时候,天越来越热,队里下大田干活多是攒在头晌,早上六点就已经下了地,这会眼瞅着快到晌午,正是大家伙从大地里回家吃饭的时候。   顺着一条道儿,人是真不少,可夏明慧本就不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更不喜欢这些曾看着她在李家被虐待还当看热闹的老乡们,更不会主动去打招呼。   可不知怎么的,今个儿总觉得这些人是在偷看她,那种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个,明慧啊……”   听到喊声,夏明慧顿下脚步,看着走近打招呼的女人,恍惚记得这是东边的张家大娘,好像是叫王丽芬吧?   这个王丽芬的老公体格壮,是屯子里出了名的壮劳力,而且还有两个儿子,也都成年了,一家里有三个壮劳力,个个肌肉发达,人高马大的,赚的工分多,家境更富裕就不说了,就是平常,也是屯子里数一数二的人家,轻易没人敢招惹。   只是夏明慧平常没和张家打过什么资产,看到王丽芬喊她,过来打招呼还笑呵呵的,一时间倒有些犯嘀咕。她可和这王大娘没啥瓜葛啊!   “瞧瞧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夏明慧犯糊涂,可王丽芬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出她的笑有多牵强,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又是摸又是拍的,末了还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那老李家两口子是太不是东西了!闺女,以后有空儿就上大娘家去玩,大娘给你做好吃的。”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还没等说话,后头又挤过来一个人,都没容夏明慧看清是哪家的,一根水灵灵的嫩黄瓜就塞进了她手里:“婶给你根黄瓜,先水灵水灵嗓子……”   就好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好几个女人挤过来,不是塞给夏明慧半个两掺面的馒头,就是软着声音说两句好听的。   夏明慧听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些大娘婶子都是被触动了哪根善心肠子,但总算知道这都是在对她释放好意,也就一直笑啊笑,隐约的,倒是对这些人骂李金库和白玉凤有点开心。   正说得热闹,人群外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人还没近身,夏明慧就听出来是白玉凤的声音了。   几下就拔拉开围着夏明慧的人,白玉凤顺手就一巴掌打过来,夏明慧才要躲,王丽芬就一把抓住白玉凤的手:“哟,我说老李家的,你这是想干啥?当着大家伙的面,就又想虐待这孩子,你也是太不是人啦!不把咱屯子里人放在眼里咋的?”   白玉凤涨红了脸,挣开身,扯着嗓子骂:“关你们啥事啊?这死丫头那都是胡说八道的!我啥时虐待过她的?啥时贪他家钱了?我和你们说,你们别信这死丫头——那都是假的!”   “咋能是假的?”王丽芬冷哼一声:“那报纸上的事儿还能有假的?都印成铅字啦!白玉凤,你就别再装蒜了!我家小叔子可说了,公社上还有县上的人都知道你的黑心肠了!咱屯子咋有你这样的人,可是太给咱屯子抹黑了……明慧啊,好闺女,你可是受苦了,以前大家伙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再不能让他们家欺负你!你放心,大家伙给你做主!”   “就是就是,像老李家两口子这样的就不能在咱屯子住,我上公社去,人供销社的人还问呢!我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他们两口子……”   白玉凤脸上红得像血都要从皮肤里渗出来了,一双眼也红了,却愣是说不过这七嘴八舌损他们的人。   夏明慧被围在中间,却是才明白过来。   她说这些人是怎么了?突然间就对她这么好,倒像是争着抢着地对她表示善意。原来还是因为那张报纸,因为那篇文章。   要说也真是怪了,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她在李家过的什么日子,这些乡亲不是不知道的,有时候,她被追得逃出李家,在门口被打被骂一群人还围着看热闹的。   可就是那样,也没有人出面阻止李家夫妇打她,最多的,也不过是劝两句别打那么狠,别打死人什么的。   可偏偏是现在……明明她的作文里不过是简写了在李家的生活,所描述的惨痛生活连现实的五分之一都没有,可这些老乡却突然都成了正义小天使,个个围着她嘘寒问暖,只怕慢一步就被人说了闲话。   有些想笑,夏明慧真觉得这件事真的很讽刺。但,最终,她把胸腔里鼓动着的讥讽冲动都压了下去,只是做出胆怯的样子往人群里又缩了缩。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别、别打我……”   她越是装样子,白玉凤就越是恨得牙痒痒,也顾上这么多人围着,直接往前扑,伸着手想打她。   王丽芬等人自然不会真的让夏明慧被打着,就现在这样胜利二队都够丢人的了,怎么还能再让夏明慧在大家伙面前被打?   几个女人一哄而上,抱的抱,抓的抓,白玉凤一个站不稳,直接就跌在地上,索性就不起来,赖在地上号啕大哭。   又是骂夏明慧说谎,在报纸上胡说八道,又是骂大家伙都是胡涂人,明明就是夏明慧在报纸上胡说八道害得胜利二队丢脸,都把气撒在他们身上干啥?   这话白玉凤说得理直气壮,别的他未尝没有这么想过,虽没说出来,脸上却显出来了,白玉凤就更来了劲,骂得更大声了。   正骂得热闹,突然一个男声沉声喝道:“骂够了吗?”   白玉凤的声音一窒,立刻又骂:“老娘骂那不要脸的小杂种……”   “你是谁老娘?”男人气得声儿都抖了,还没等白玉凤想这是谁,就有人急着骂道:“这臭老娘们是脑子进水了……队长,您可别生气……”   白玉凤的脸色一变,这倒听出来后面说话的可不是她男人李金库。   李金库挤进人群,还没说话,先一脚踢上白玉凤:“臭娘们,还不快起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怎么着?”   嘴上骂着,弯腰扯起白玉凤,又阴森森地盯了夏明慧一眼,这才扯着白玉凤走了。   “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张队长吼了声,又扭头看夏明慧。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死不救   张队长的脸上没什么笑容,夏明慧直觉地就紧张起来。   自从那事儿之后,张美丽就一直在针对她,张队长虽然什么都没做,一直像是大人有大量的感觉,但夏明慧总觉得张队人很是讨厌她。   果然,张队长看了半天,才冷冰冰地道:“明慧,不管你在哪,别忘了你还是胜利的人……”   言下之意,自然是在说夏明慧不顾乡情,给胜利二队抹黑了。   连张队长都这么说,刚才还争着对夏明慧表达好意的女人们就没那么热情了,有些人还倒听眼斜夏明慧,小声说什么。   夏明慧却不在意,只是笑着点头道:“队长,我自然是胜利的人,我不会忘了的。”   不管别人,娘还在胜利,她自然是胜利人。   这句话夏明慧说得实心实意,但张队长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盯了夏明慧一眼就转身走开。   人渐渐散去,夏明慧隐约听到有人在说:“好歹老李家也养她到这么大了……”   那是说她不知好歹,没有知恩图报反倒在报纸上乱说坏了李家名声吧?   撇了撇嘴,夏明慧没有理会那些人。   上辈子她还在乎别人怎么说她,但这辈子——哼,谁管他们?说到底,都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理他们干啥?   进了院,还没看到夏飞仙,要是往常,夏飞仙早就在院门口等她了。   夏明慧有一瞬间有些忐忑,姜婉如和白玉凤都因为报纸的事或难过或发疯,娘是不是也……   “娘,我回来了!”先是喊了声,夏明慧才进屋。   “啊,回来了……”里屋传来夏飞仙的声音,让夏明慧松了口气。   等进了屋,却看到夏飞仙背对着她。   “娘,你在……”夏飞仙一侧身,夏明慧就看清了那面墙。   那面墙上,原本只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的是夏飞仙的照片,后来,夏明慧得了县里表彰也拿回来一张奖状,就挂在照片旁边,可现在,却又多了一个相框,凑近看,却是一张报纸被铺得平平整整的嵌在相框里。   冲着夏明慧一乐,夏飞仙有些得意:“怎么样?娘嵌得漂亮吧?娘啊,以后把你在报纸上登的文章,还有你得的奖状都给嵌起来,挂一整面墙,谁来都能看到。”   夏明慧脸上有些发烫:“娘,不用……”   没等她说完,夏明慧已经过来扯住她的手:“慧儿啊,娘识字不多,可之前老刘家的丫头都给娘念了……你答应娘,以后咱只写快快乐乐的事儿,只记那些开开心心的事儿,中不?”   目光忽闪,夏明慧有点鼻酸,却是重重点头:“嗯,咱们娘俩以后只会过得快快乐乐的”   早上醒来时,夏明慧只觉得浑身是劲儿,一早起来,送了夏飞仙下地,就拎了背篓去割猪草。   沿着河边,野草茂盛,夏明慧一路割过去,不一会,就装了半篓,随手扯了根草,扒了草皮,抽了草芯,含在嘴里吹出清越的曲儿。   一只曲儿还没吹完,就听到远远地传来喝骂声。   声音有点耳熟,夏明慧一听就听出了是李铁蛋,不禁皱眉。   除了李铁蛋的喝骂声,还有一个含糊的声音,听不清是在说什么,但那声音夏明慧还是听出来了。   是李拴柱,也不知这堂兄弟两个又在玩什么?不过就是不看,想也知道,李铁蛋那个混小子,可是从没真像白玉凤盼着的一样照顾过李拴柱,傻子在他眼里就是傻子,哪怕是有血缘关系也不过是个逗着玩的玩具。   开心时像逗小狗一样哄两句,丢两块糖或是糕点,生气了抡起拳头就打。偏偏李拴柱是个傻的,话也说不明白,而且还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就算上午刚挨了打,下午李铁蛋丢块糖就立刻又开开心心地跑过去。   李富贵被关进看守所又出来后,和兄弟家里的关系比从前更差,李铁蛋这会儿就是揪着李拴柱痛打也不出奇。   夏明慧也不想过去看,拎了背篓就想走,才走出两步,就听到有人叫:“不行啊!会死人的……”   好像是白胖的声音?!   夏明慧回过头,拔脚跑向河边,还没跑近,就听到“扑通”一声响。   远处两个少年匆匆冲了出来,夏明慧顿住脚步,才放下手里的背篓,张嘴要问,李铁蛋已经直接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李铁蛋跑得极快,夏明慧没喊住,只来得及看清他满是汗水的脸。   “李……”   白胖呼哧带喘地冲过来,一脚踢在夏明慧的背篓上,直接就跌在地上。   夏明慧正好把人逮住:“到底怎么了?”   白胖脸色发白,吓得面泛土色,被夏明慧一喝,立刻指了河那边:“掉、掉下去了……”   来不及多问,夏明慧拔脚就跑,才近河边,就看到河里头一个身影在水中沉泛,不过几步路,就眼看着人已经要沉下去了,只见得晃动的双臂和半个脑袋。   李拴柱?!   夏明慧一时间有些怔忡:不该是这个时候啊!   李拴柱是淹死的,可并不是这个时候,要按时间来算,还得有个五六年,那是夏明慧都离开李家的时候,为了给李拴柱讨个媳妇,白玉凤打了刚初中毕业的李玉华的主意,想用这个也是千疼万宠的女儿来换婚。   李玉华怎么肯干,吵不过直接就甩了袖子走人,就是她走的那天,李拴柱不知怎么的掉进河里淹死了,那以后李玉华也一直不知去向。   要说恨,夏明慧是恨极了这个总是打她的傻子。甚至可以说有时候会在心里冷笑“死傻子,早晚你都得淹死!”   可是这会儿,突然之间看到李拴柱掉进河里,挣扎着扑愣着,不知怎么的,心里乱糟糟的。   脑子乱成一团麻,夏明慧咬了咬牙,猛地窜出去,冲到河边,甩了鞋子,直接就扑进了河里。   夏明慧的水性还好,不过不会那些什么蝶泳仰泳的泳姿,就会一个狗刨。但速度却快,不过片刻,就划到李拴柱身边。   李拴柱虽傻,却有求生的本能,呵呵地伸手来够人。   夏明慧哪儿敢让他抓到,绕到他身后揽了人带着他往岸边游去。   难免要骂这傻子死沉!又骂自己也傻了,居然拼了命来救这个仇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眼瞎的   趴在岸边上,夏明慧喘均了气,抬头看拖李拴柱到岸边的白胖,禁不住翻了翻眼皮。   还好白胖没跑,这会儿还能帮帮忙。   来不及拧干衣裳,夏明慧喘着粗气走过去,直接一脚踢在李拴柱腿上:“死没?”   躺在地上的李拴柱没有半分声息,白胖伸出手试探着在李拴柱鼻前拂了一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没、没气了……”   夏明慧吓了一跳,忙蹲下身,伸手去试,试过之后忍不住骂人:“你也傻了?这不还有气儿嘛!”   “有气?”白胖眨巴眼,脸以有点缓过来了:“那……是我没摸准?”   翻了个白眼,夏明慧心道这小子也吓坏了。   李拴柱人是肯定还活着,只是这会儿气息微弱,也不知道会不会一会就死了?   咬了咬唇,夏明慧用力把李拴柱翻过身,狠狠地捶着李拴柱的后背。   她从电视里看过,溺水的人要没了呼吸可以做人工呼吸救治,但要让她给这傻子做人工呼吸,她才不干呢!   别说她恶心,这事传出去,白玉凤都能扯着她立刻把她嫁给傻子信不信?   “白胖,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去喊人啊!”   被夏明慧一喊,白胖往后退了两步,才回过神,慌乱地应了声扭身就跑。   夏明慧狠狠捶了好几下,没听到李拴柱发出什么声音,只好又把人翻过来,狠压他的肺部,这么连压了十来下,李拴柱一声低咳,嘴里涌出水来。   一看这法子有用,夏明慧又是一阵狠按。   李拴柱的嘴里水不停地涌出,呼吸也渐渐顺畅起来,夏明慧开始心安起来,觉得这傻子命大肯定死不了了。   还想再按,就听到远处传来尖叫声。   夏明慧的手一顿,抬头看去,就看到白玉凤尖叫着冲了过来,人还远着呢,已经大叫:“别碰我儿子!你离远点!不许你碰他……”   嘴角撇了下,夏明慧缩手起身退开,才站稳白玉凤已经冲过去,没去看李拴柱,去是直扑向夏明慧,一下子把人撞开,抬手就打:“你个黑心肠的死丫头,怎么这么坏,居然想淹死我儿子!”   一时没防备,身上挨了两下,夏明慧一反应过来就看以手去推白玉凤:“你眼瞎吗?没看到是我救的人吗?!”   后头紧跟着冲过来的人也忙着喊:“先看柱子,先看柱子啊……”   白玉凤这才转身扑到李拴柱身前,也是巧了,她刚蹲下身摇晃了两下,李拴柱就猛地咳了两声,翻身一手撑着地吐了起来。   一看儿子醒了,白玉凤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后头的人也是吐了一口大粗气,赶着过来:“好了好了,这不好好的……”   应该是被白胖从地里喊来的,除了白玉凤,后头还跟着十来个老乡,这会七嘴八舌的,说啥的都有。   王桂花也夹杂在人群里,尖着嗓子嚷:“我都说那死丫头就是个黑心肠的了,你看看,她多狠心,拴柱那孩子傻乎乎的,懂啥啊?她都要害……”   一听这话,白玉凤一下就来劲了,爬起身张牙舞爪地扑向夏明慧。   夏明慧如何还肯让她打到,直接就和人撕把起来了:“白玉凤,知道你傻分不清好赖人!可你眼睛总没瞎吧?这除了拴柱就只有我,不是我救了你儿子还能有谁?连声谢都没有,还来打我,你是人不是?”   反手打开白玉凤抓来的手,夏明慧扭头喊:“王桂花,你别躲在人背后挑唆,推李拴柱下河的就是你家李铁蛋!”   王桂花“唉哟”一声:“死丫头,你还敢冤枉我家铁蛋!看我不打死你……”嘴上骂着,人已挤出人群奔着夏明慧过来。   就在王桂花伸手来抓夏明慧时,人群里传出一声厉喝,人群往旁边闪开,夏飞仙跑得连鞋都掉了,也顾不上穿,就抓在手里,远远地一声厉喝,手里的鞋先砸了过来。   王桂花一个没躲开,被夏飞仙的鞋砸在脸上,粘了一嘴泥,恶心得直“呸呸”。   “王桂花,你敢动我闺女一根头发,老娘就抓花你的脸!”尖声厉喝,夏飞仙也不去挽散乱的头发,直奔而下,先是撞开王桂花,又一把扯住白玉凤的头发,竟是生生把白玉凤拖倒在地。   “夏飞仙,你疯了……”白玉凤尖叫着,反手就往夏飞仙脸上抓:“你真当自己是长辈了是吧,倚老卖老,当老娘怕你?!”   “娘,你——小心……”夏明慧急得直跳脚。   夏飞仙年纪到底比白玉凤大上一些,她是真怕娘吃了亏,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人多欺负人少要惹人闲话,直接扑上去撕扯白玉凤。   抹干净脸,王桂花也不上前帮白玉凤,反是撇了撇嘴:“狗咬狗,一嘴毛。”   使足了劲儿,夏明慧扯开白玉凤,又扭头看夏飞仙:“娘,你没事儿吧?”   “小心……”夏飞仙急着叫了声,眼看夏明慧被白玉凤抓了把,忙往前扑。   夏明慧哪敢再让她上手,扯着白玉凤往旁边拧,两人正扭打在一起,就听到有人气急败坏地叫:“你们到底闹够没!都放手、放手……”   是张队长来了,可这会正打出火来,根本没人听他的话。   张队长气了个半死:“去,把人给我拉开!谁把人拉开,我给谁记一个整工分。”   这个法宝一祭出,只听得人群里哄地一声,一群娘们涌上前,你扯我拉的,三下五除二直接就把扭在一起的夏明慧和白玉凤分开了。   白玉凤气喘吁吁地还要抬脚去踢,嘴里只是尖声大骂。   夏明慧却是立刻甩手:“放手!那个眼瞎的不动手我也不会动手!”   一得自由,她就立刻转向张队长:“张队长,你来得正好!来评评理!老李家的小子被李铁蛋推下水了,我把人救起来,他妈倒过来打我!你说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吗?”   白玉凤还没说啥,王桂花就先急了:“张队长,你可不能听这黑心肠的死丫头乱讲,我家铁蛋好模样的又不疯不傻的怎么能把他弟推下水啊?肯定是这个死丫头记恨她妈才把人推下去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相   话说得大声,可是看着张队长板着的脸,王桂花心里却有点发慌。   要说冬天那事儿过后,王桂花最怵的是谁,那就是张队长了。   老头子出来时,他们特意买了四样礼,趁着快过年了去了张家,可是陪尽笑脸却连门都没进去,老张家那老娘们还把她好心好意买的四样礼都扔到雪地上了。   原本她还想捡回来的,可儿子硬是扯着她不让她捡,把她心疼的啊!   就算是老张家占了脸,也没这么得理不饶人的啊!当初那不发条加不加误会吗?死老头子再有色心,可借他一百二十个胆他也没那胆儿去欺负张队长家的小姑娘啊!   说来说去还是死丫头不好,要不是她搞出来的事,他们家怎么会得罪张家?   打从开春,队上开始农忙,她家的工分就没好过,明明干一样的活,却比去年工分少了不少,还好老大在公社上天天能拿整工分,要不然她真要哭死了。   今天这事儿,张队长得着这么个机会,要是趁机打击报复可怎么办?   眨巴着眼,王桂花扯着嗓子:“张队长,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可不能听那死丫头瞎说啊!你是做队长的,可得公正……”   头一偏,张队长看着王桂花,脸黑得吓人:“王桂花,你是说我这个队长不公正?”   王桂花动了动嘴唇,却只能讪笑。   她自然是觉得不公正的,光是她家那工分——可这话不好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她还没那么傻。   王桂花不说话,张队长却转过头去,沉声问:“你们呢?也觉得我这个队长当得不公正?要是有人这么觉得,那就和公社上说,我也不是非得当这个队长不可,大家伙也都知道,我这个队长可没比咱们社员多得到啥……”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社员自然就不能当哑巴了,立刻纷纷表示队长最公正了,这些年为了队里可是辛苦了。   好话捧着,张队长脸色终于好看点了。   “夏明慧,你说是你救的人?”   掀掀眉毛,夏明慧张了嘴,却是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   这下,都不用她说话了,夏飞仙就喊起来:“队长,这还用说吗?你看看我闺女这身上湿的,要不是下水救人了,能成落汤鸡?”   这话说的太对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真是不用问。   眼看众人都信了夏明慧,王桂花就有些急了:“她救人咋了?就算是她救的人,那也不代表人不是她推下水的啊?也可能是她先推人下水再救人呢!这死丫头精着呢!八成就是故意的。”   夏明慧揉揉鼻子,觉得有些不通气的感觉:“别说那些你自为是的话,张队长,刚才是白胖喊你们来的,你们问没问他?刚才他就在场,到底是谁推的,他最清楚不过了——白胖!”   眼尖地看到白胖背了身正往人群外钻,大家一声大吼:“你要是敢跑,我就半夜上你家去……”   别人不知道这算啥威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你半夜上人家干啥?   白胖却是身子一震,立刻转身,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只差当场痛哭失声了。   夏明慧看得差点就乐了:二队的大人们不知道,可是在孩子之间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夏明慧是成精的黄皮子,就算不是黄皮子精,那也是黄皮子附他身了。   这个,别的孩子可能半信半疑,可作为曾亲眼看过夏明慧生吃鸡的白胖可真是信个十成十。   这会儿脚也哆嗦了,脸也白了,颤了半天才嘀咕出一句:“别吃我……”   抿了抿唇,夏明慧沉声道:“你告诉张队长,李铁蛋为什么把拴柱推下去。”她长了个心眼儿,没问是不是李铁蛋推的,而是问为什么。   白胖一时未察,自然想不到要反驳:“铁蛋会打死我的……”   他这么一句话说出来,等于间接承认了是李铁蛋推了李拴柱下水,王桂花“嗷”的一声就叫起来,像头母老虎扑向白胖。   只是她还没挨上白胖的边,人群里就挤出一个胖女人,都不用上前,“嗷唠”一声喝道:“王桂花,你敢碰我儿子一下!”   只这么一声王桂花硬生生收住了脚,抬起的手有些尴尬地落了下来,讪讪地陪了笑:“我这不就是想让白胖说实话吗?可不能让人一吓,就说谎,我们铁蛋平时总带他玩,两人多好啊!哪儿能这么冤枉自己的哥们呢?这样以后还能有谁和他好啊?”   白胖的妈人生得又高又壮,光是站那就气势十足了,要是真打起来,一个人就能把王桂花压得爬不起来,现在眼皮一翻,冷笑道:“我说李家嫂子,我家白胖是老实孩子,你可别吓他!宝啊,该咋回事就咋回事,你该说啥就说啥,妈在这儿呢,谁都别想欺负你!我呸,我儿子又乖又好,对哥们更是好得不得了,家里啥好吃的不给他们吃?就这样谁不和他好谁就傻子!”   说着话,走到白胖身边一拍儿子肩膀,又拿眼睨夏明慧:“小丫头,你想晚上上我家,婶子等你来啊!不过,啥话咱在家里说了可不兴在报纸上写啥怪话坑我儿子……”   夏明慧垂下眼帘,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样吓小孩是有点不地道,但要让白胖说真话也只能这样了。   好在自己妈来了撑腰,白胖胆气也壮了点,鼓了鼓气,他到底还是喊出来:“铁蛋说他二叔扣他爹工分,他就收拾他儿子……”   一句话喊出来,处于风暴眼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王桂花气急败坏地吼:“你瞎说!”   白玉凤脸涨得通红:“王桂花,你儿子好狠的心……”   张队长却是沉声道:“什么扣工分,根本没有的事儿。”   几个人的声音杂在一起,乱糟糟的,夏飞仙皱起眉,忍不住喊道:“你们的事儿都留在后头说!张队长,你听见白胖的话了,我家闺女是救人,没害人!害人的——哼,我也不说啥了,这孩子吧,都是跟着爹妈学的,我说桂花,你要是不想孩子以后错得离谱,可得好好做人了……”   “你说啥,夏飞仙,你还敢教我做人……”王桂花气得脸色铁青,刚要扑上去,却被白玉凤一把扯住,妯娌俩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已经撕打在一起,乱成一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姑姑给糕吃   两妯娌撕打在一起,拳打脚踢,抓挠撕咬,哪怕是拖倒在地仍是不肯停手,一身狼狈,哪儿还有半点人样,还真是应了那句“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   不只是动手,嘴也没闲着,从眼模前的这事儿,一直到二十来年前的旧事,都扯出来骂个不休,满嘴喷糞,各种揭短,倒真是恨不得把对方的皮扒下来让大家伙看清楚了,一旁看热闹的听得欢,捂着嘴直乐,心说这老李家可真是再没什么隐私可言了。   夏明慧也真是开眼界了,上辈子见过多少掐架的,可就没一对有这妯娌俩这么丑的。   摇摇头,她揉揉鼻子,又是一个喷嚏。   夏飞仙立刻扯着她看:“这是感冒了!走了走了,不看她们狗咬狗,回家去!娘给你烧点姜水喝,明个儿还得上学呢!”   吸了吸鼻子,夏明慧也懒得再看下去,怕把夏飞仙衣服弄湿了,她不让夏飞仙扶着她,夏飞仙却是理都不理,直接挽住她的胳膊。   转身走开,眼角一扫,正好就看到坐在一旁的李拴柱。   傻小子坐在地上发傻,身子都在发抖,一个喷嚏加一个喷嚏的,却是连喊人都不知道。   皱了下眉,夏明慧过去拎了背篓,略一迟疑,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丢给了李拴柱。   那是夏飞仙在公社供销社买的糟子糕,自己舍不得吃,专门留着给夏明慧周末时回来吃。   纸包落在怀里,李拴柱正在打喷嚏,纸包一下就滚在地上。   李拴柱傻乎乎地瞅瞅,手一扒拉,糟子糕就落在地上。   看出是吃的,李拴柱也不管糕点上是不是粘上沙子,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还咧着嘴冲着夏明慧乐。   夏明慧的眉头皱得更紧,也懒得理会这傻小子,挽着夏飞仙就走。   “这小子,把沙子拍打拍打啊……”夏飞仙看得直摇头,却到底还是没过去照顾李拴柱,只是反手从夏明慧手里抢了背篓。   “笑啥?”走不出两步,夏明慧就扭头看夏飞仙。   夏飞仙勾起嘴角一笑,连眼都弯了:“娘就是觉得我闺女心眼儿真好……”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有点明白夏飞仙的意思,却没吭声。   夏飞仙乐呵呵的,却忽然若有所觉地回头,这一回头,立刻“啊”的一声:“呀,这小子咋跟来了?我说拴柱啊,二奶是回家,你跟着干啥?快点回去——回去了!”   夏飞仙折回身,挥了两下手,看李拴柱歪着脑袋往后退,才转身回来,只是又走几步,再回头,李拴柱又跟了上来。   “哟,这是干咋?这孩子……”偷眼看看夏明慧,夏飞仙小声道:“闺女,我看这孩子八成是饿了,要不,就让他跟着,娘也给他碗姜水喝?”   夏明慧抿抿唇,没出声,夏飞仙就当她是答应了,回头冲着李拴柱招了招手。   李拴柱虽傻,可这人傻有时候也还分得出好赖人,夏飞仙一招手,他立刻就乐呵呵地跑到跟前了。   夏明慧盯了眼,忍不住撇了撇嘴。   要认真说起来,夏明慧虽救了李拴柱,可并不是不记恨他了,过去那些皮肉之痛,她可没那么轻易忘记。   可偏偏李拴柱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有时候夏明慧恨得牙痒,有时候却又不觉点可怜这个会早死的傻子,所以才会有了刚才那块糟子糕。   心里有些矛盾,夏明慧并不想看到李拴柱在跟前晃,可夏飞仙从辈分上来说,还是李拴柱的二奶,她也不能太拦着。   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夏明慧喝了一大口,只觉得身上的寒气立刻去了不少。   坐在夏明慧对面,身上裹着的被都散了大半的李拴柱看到夏明慧喝姜汤,立刻也喝了一大口,但咽都没咽下去,就立刻喷出,小狗一样的“哈哈”,又扇着舌头:“烫烫烫……还、还辣……不好喝……”   抬眼冷眼扫过,夏明慧都懒得理他,偏偏李拴柱居然苦着脸叫了声“姐……”   夏明慧的手一抖,姜汤差点就撒了。   怔怔地看着李拴柱,夏明慧手指动动,只觉得讽刺。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李拴柱就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姐。   就是傻子也会跟着人学,李家夫妇对她不好,李拴柱又怎么可能会对她好?除了对她挥拳头之外,李拴柱就没跟她亲近过。   “还真是……”正好夏飞仙进屋,夏明慧的话就没说出来:属狗的,一块糕点就勾住了魂!   李拴柱嘟着嘴:“糕、糕……要吃!”   夏明慧眼一翻,一个没忍住,直接从鼻子里冷哼出声。   夏飞仙看着她脸色不对,忙搭腔:“看这孩子,真是饿了!二奶给你拿馒头,别闹你姐——你啊,早先要能有几分机灵劲儿,知道你姐对你好,哪儿还会糟这罪?还不得你姐救你?!”   夏明慧板着脸:“是姑!娘,你都二奶了,我还不得是姑?”   夏飞仙闻言没憋住,直接乐出声了。还说夏明慧这个计较劲儿,但看看夏明慧认真的脸色,就轻咳了声:“对,叫姑。”   李拴柱哪儿知道什么姐啊姑啊的都是个啥,还真张嘴就叫:“姑,糕……”   就是夏明慧心里憋着股气,也让这傻子逗乐了,扁扁嘴,到底还是点头:“对,我是你姑,再叫声,给你糕吃。”   还真就是听着李拴柱叫姑,去炕琴里摸了块糕给李拴柱吃。   李拴柱接了糕,两眼都亮晶晶的,吃得嘴角都是糕点渣子,还是夏飞仙带了几分怜惜给她擦了嘴:“也真是造孽,不知上辈子做了啥事儿,怎么就托生成了个傻的?”   张了张嘴,夏明慧想说老李家就没做过啥好事,说不定上辈子做坏事的就是那两口子呢!   只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再看李拴柱,又是讨厌又觉得可怜,忍不住道:“吃慢点,又不和你抢。”   李拴柱抬起头,憨憨地笑,刚来时夏飞仙给他擦干净了脸,这会儿这么一笑倒看不出傻气来。   看到这样的笑脸,夏明慧心里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索性扭了身不去看。   李拴柱一连吃了两块糕,又在夏飞仙哄劝下喝了姜汤,还想再要糕时,白玉凤却找了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跟屁虫   白玉凤的脸拉得贼长,一张脸罩了冷霜,人才进院就已经嚷嚷起来:“你们安的啥坏心,我家拴柱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孩子,你们有啥坏心眼儿往我身上使,冲着孩子去干啥?”   那声儿大的,吓得李拴柱一哽,直接就噎住了,还是夏飞仙忙端了水缸子喂他喝了口水才缓过来。   “嚷嚷啥嚷嚷,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对孩子使坏了咋的?”夏飞仙眼一扫,看着跟在白玉凤后头的几个老娘们,脸色更阴了几分:“咋的?还带了见证?可快点儿都进来看看,也好还我清白……再咋说,孩子也得叫我声二奶,我夏飞仙在你们眼里就那么坏?还能害一个四六不着的孩子?”   白玉凤从鼻子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那意思却很明显:谁知道你们会干啥?   倒是跟来看热闹的人里头有那不好意思的,和白玉凤在屯子里算关系好的罗秀英就先陪笑道:“夏婶可别误会,咱们就是陪着玉凤走一趟,没别的意思。我说玉凤啊,接了孩子就走呗……”   白玉凤眉毛一扬,还想说话,可被罗秀英一扯,就咽了回去,只是扬声喊:“拴柱、拴柱……”   李拴柱“啊啊”两声,却没有动弹,反倒一个劲地把手里剩的半块槽子糕往嘴里塞。   夏明慧伸手扯他的手:“你妈喊你呢!快点走……”   “啊……”李拴柱一下就叫起来,带着委屈的感觉,夏明慧条件反射地护住头脸,以她的经验而论,李拴柱一这么叫,下一步就会动手打人,哪怕是白玉凤也因为拿走他手中食物而被李拴柱打到过,更何况她。   可是出乎意料的,李拴柱只是叫,干嚎似的哭,却没有扑上来打她。   目光瞬了下,夏明慧试探着把手里的槽子糕递还了过去,李拴柱一下就高兴起来,抓着槽子糕往嘴里塞,还冲着夏明慧露了个不那么好看的笑。   可能听到李拴柱的叫声了,白玉凤直接冲进屋来,扯着嗓子喊:“谁欺负我儿子?”   夏明慧扭过头,冷冷扫了眼白玉凤,根本就没打算接那茬。   后头跟过来的罗秀英忙解围:“没事没事,你看这不拴柱还好好的?拴柱啊,你妈来接你了……”   白玉凤咬了咬牙,伸手来扯李拴柱,李拴柱却没和瞳的意思,直接往夏明慧身后蹭去。   夏明慧怎么可能让他躲到自己身后,直接就闪身让开。   李拴柱瞪着眼,有点愣愣的样儿,连身上的被滑下来一半都不知道,还是夏飞仙忙拿了衣服过来:“先穿衣服,拴柱,你先和你妈回家,有空再来玩啊……”   也不知道听懂没,李拴柱傻乎乎地由着夏飞仙帮他穿好衣服,又被白玉凤扯下地,快出门时突然回头冲着夏明慧喊:“姑……”   白玉凤一听,脸都绿了:“死丫头,你让拴柱喊你啥?”   眉毛一掀,夏明慧也不怕,反倒嘲讽地笑了笑:“你没听清吗?要不让他再叫一声。”   白玉凤扬起手,虽说没扑过去,可那样儿八成在心里已经把夏明慧打残了:“死丫头,也不怕折了你的寿!早晚收拾你……”   脸一沉,夏飞仙直接撵人:“收拾谁收拾?白玉凤,我家里轮得到你放话!快走、快走,别等着我大扫帚撵你……”   白玉凤哼哼两声,气哼哼地拉着李拴柱走了。   李拴柱恋恋不舍的,一个劲地回头,连着叫了两三声“姑”,把白玉凤气得连抽了他好几下,李拴柱一下就哭嚎起来,又是扭又是跳的,虽说到底还是被扯走了,但那伤心欲绝的哭嚎声,不过可别一里来地也还能听到。   夏飞仙直摇头,又觉得好笑:“这个拴柱,挺赖着你的!倒分得出好歹,我瞧这架势,说不定以后就成你跟屁虫了。”   直接笑场,夏明慧晒笑:“傻子一个,几块槽子糕就收买了!那傻子,是认吃的不认人。娘,你以后别理那傻子,咱们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多没劲儿……”   拿眼笑睨她,夏飞仙淡淡问:“那你还跳下水救他?”   夏明慧脸一下就沉了:“别提我多后悔了!救他那是我傻……”也不再多说,气呼呼地扭过身去不吭声。   夏飞仙抿着嘴笑,也不说话,抹身出去做饭了。   夏明慧自己躺了半天,也觉得没意思了,跳下炕去帮忙,却不提救人的事儿,夏飞仙笑眯眯地看她也像把那事儿忘了。   可让夏明慧没想到的是,事情还真让夏飞仙说准了,到了下晌,夏明慧睡了午睡,背了书包往公社去坐车,路过李家立刻就被李拴柱盯上,小傻子傻吧啦唧地跟着夏明慧屁股后跑,一个劲地叫“姑”。   当着白玉凤,夏明慧还挺得意,可是这会儿被追着叫“姑”却是烦得要命,站定脚步,回头狠狠骂道:“别跟着我!傻了吧唧的!没槽子糕——我说了,没有槽子糕,没有糖,啥都没有……”   李拴柱似乎被吓到了,果然站在那儿不敢动,夏明慧有点得意,可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小小声的喊“姑”声。   又气又烦,夏明慧只当没听到,捂着耳朵往前跑,可直到公社路边等车还是没有甩掉李拴柱。   车来了,她上了车,后头李拴柱直接就跟着要上,却被售票员拦住,夏明慧垂下眼皮,只当没听到,可李拴柱一个劲地喊“姑”,售票员直接就喊她了:“同学,这是你侄儿啊?咋的,是买票让他上车还是怎么着呀?我看这小子傻乎乎的,别跑丢了……”   咬了咬牙,夏明慧看看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也只能下了车。   闷着头,她也不说话,李拴柱似乎知道她在生气了,就跟在她屁股后头,也不喊姑了,她走她跟,她停她停。   “你到底想干什么?”气得大吼,夏明慧回过头骂人:“你跟着我干啥?又想和我好了?早干什么去了?你打我那时不是挺开心的吗?还哈哈笑呢!你再打我,再笑啊!”   李拴柱盯着她,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傻乎乎的。   夏明慧气个半死,可是对上一个傻子,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侄子滚远点   夏明慧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她都没再给拴柱糖或糕点了,可他就是爱跟在她屁股后头。   打那天之后,只要夏明慧回屯子,不管她走到哪儿,屁股后就肯定跟着个跟屁虫。   夏飞仙说,她不在的时候,拴柱也总是跑到夏家,有时候闷着头不说话,就在院子里不声不吭地玩,有时候抬起头对着夏飞仙问:“姑?”   因为李拴柱这样,白玉凤生了好大的气,连着几天来夏家抓李拴柱,口不择言地骂:“一窝子狐狸精,连个傻子都迷!”   一句话,直接被夏飞仙泼了一身的水,回家的路上被人笑了一道儿,丢尽了脸。   可等到第二天,李拴柱还是照旧往夏家跑,一呆就是一小天,夏飞仙有几次看到他脸上带着青影,很是怀疑白玉凤因为这个打了他,只是问,他就是傻笑。   “这个傻小子啊,我总觉得他坐在门口那就是在等你回来!”   夏飞仙这么说时,夏明慧不大信,但后来有两回她回来时,李拴柱就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眼巴眼望的,看到她出现在小路上,就咧开嘴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这个傻子是在等她。   这种感觉,夏明慧不大喜欢,李拴柱跟在她身后满屯子跑,她也不喜欢,总觉得不管到哪,别人都在看她,看她身后的李拴柱。   不知道在想什么,李玉华也跟上她,不远不近,就是坠在她身后,等到夏明慧耐不住性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时,李玉华才磨磨蹭蹭地凑过来,还一直扭头看像夏明慧一样瞪眼看她的李拴柱。   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李玉华盯着她哑着嗓子问:“你想干啥?”   “啥干啥?”夏明慧歪了脑袋:“啊,你是说他……”用下巴指了指李拴柱:“你家傻哥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我干啥?”   李玉华拽紧了拳头:“你、你给傻子吃槽子糕,哄着他跟着你,你、你就是想利用他来对付我们——是吧!?你、你也要让他打我?就像之前……”   没再说下去,李玉华实在是怕透了夏明慧,生怕夏明慧现在就让傻子打她。   她那畏惧的小模样取悦了夏明慧,勾起嘴角,她俯近身:“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让傻子打我,也是给他糖吃——是吧?”   李玉华打了个哆嗦,没吭声,只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勾起嘴角,夏明慧打了个响指,笑得有点小坏:“这个主意不错,我也该学着的!给傻子吃糖,让他打你,还可以让他回家把锅砸了,要不就半夜三更拿棒子打你们的头……哈,这个主意真好!”   脸吓成白纸一张,李玉华颤着声儿往后退:“你、你好可怕——魔鬼!黄皮子……”   没等她喊完,夏明慧往前一扑,嘴里“嗷”的一声,李玉华“啊”的一声尖声,转身就跑。   看着小女孩跑得飞快的身影,夏明慧耸耸肩,冷笑了声。   她是魔鬼,嗯哼,那以前用糖收买傻子打她的李玉华又是什么?明明是她给她的灵感嘛。   呶了呶唇,她转头瞪着李拴柱:“是不是给你糖,你什么都肯做?”   李拴柱仰着头,盯着她傻乎乎地笑。   夏明慧眯起了眼:“我给你吃糖啊!想吃多少都行,只要你……”   声音顿住,她咬了咬唇,手指紧紧蜷起,最后却是咬牙道:“只要你滚得远远的!”   真想让傻子去砸破老李家的锅,想让他半夜去敲破那群混蛋的头,可是……   合了下眼,夏明慧觉得自己似乎是放下了什么——重活了一世,要是一直为上辈子纠结,那她岂不是要白白浪费了新生的机会?   她还有那么东西要学,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尝试,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突然领悟到她该放下前世的一切,抛开那些纠缠她的阴影,去努力过和前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因为想通了,夏明慧的声音也轻松起来:“你走吧!别跟着我了……”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她伸手摸了摸李拴柱的头:“不要再往河边跑,太危险了……”   如果命运能够改变,这个暴躁的小傻子也会活下去。   李拴柱仰了头,傻乎乎的眨着眼:“糖……”   一个字,让夏明慧笑了,他也跟着笑,接着又撇了撇嘴,像是要哭:“水……姑,也不去!救、救了我……”   夏明慧一怔,看着李拴柱嘴角不觉翘起。   这个傻小子,原来知道是她救了他的。   摇摇头,夏明慧想想,忍不住又低笑出声。   还真就特意跑到公社供销社,买了一斤高梁饴,全给了李拴柱。   糖给了,她就当是和李拴柱了断了。   可没想到下个周末她回家,李拴柱又等在夏家门口,看到她就咧嘴笑,只是没笑两声,就捂着腮帮子咧嘴叫:“姑……”像是撒娇一样,透着委屈。   等过后夏明慧才知道,那一斤高梁饴李拴柱不用两天就全吃完了,他人傻,再加上乡下养成刷牙习惯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一斤高梁饴吃完了,傻小子直接就牙疼得满炕打滚。   把个白玉凤气的,一口咬定了夏明慧是故意用糖害她儿子。   夏飞仙早怕和她吵,只是冷幽幽地拿眼扫过去:“哟,谁还拿糖害人啊?要不,玉凤,你去买斤糖来害害我吧!也不用别的,绵白糖就行……”   一句话把白玉凤堵了回去,不过夏明慧却还是受了好一顿K:“他傻你也傻?就是给他吃糖也均着点啊,还能一斤都给了?”   夏明慧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低拉着头受训,回头看到李拴柱直拿眼翻他,傻小子却只只是呵呵傻笑。   这么着,夏明慧却是甩不开李拴柱了,也只能由着这傻小子跟着她。   到了暑假的时候,更是成了她屁股后甩不掉的跟屁虫,被缠不过还带着他进了两趟县城,帮着她捡了两回破烂。   让白玉凤知道,自然又是一通闹,可架不住李拴柱就要跟在夏明慧后面啊,打啊骂的他又都不在意,真恼了满当院蹦达,别说白玉凤,别李金库都按不住他,也只能随了他的意。   到底忍不住满屯子骂:“生个儿子敢似给死丫头生的啦!有本事你也让他叫你妈呀!” 第一百七十章 飞一样   白玉凤骂啥,夏明慧才不理她。   既然傻小子非要跟着她,还老赖在夏家吃白食,那她可不惯着他,她们家穷,不养闲人。想在这吃饭,那就得干活。   拎了柴刀给李拴柱,夏明慧扬扬下巴,让他继续劈干树枝。   冬天拢的柴禾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但胜利二队后头就是山,夏天不能上水甸子拢干草,却可以去捡干树枝啊!   只是拖回来的树叉子太大,还要砍几刀,这个光荣的任务很荣幸地就落在了李拴柱头上。   “你要是再把柴刀扔了,那就直接出门回家!没饭吃!”板着脸,夏明慧的声音凶巴巴的。   正扬手要把柴刀丢掉的李拴柱撇撇嘴,好像要哭,又掀眉毛“啊啊啊”的乱吼,夏明慧却连看都不看他:“要不砍柴!要不就走!”   扁扁嘴,李拴柱眼泪都掉下来了,却还是抓紧了柴刀砍了下去。   他成天玩,哪里会砍柴,好在力气大,方法不对也还是劈开了树叉子。   夏明慧看了两眼,也不再管他,转身进了屋去升火,但门却还是开着的,隔一会就探头看两眼,等过一会听到李拴柱在外头笑,探头一看,居然砍柴砍出兴趣,跳着砍蹲着砍蹦达着砍,一边砍一边笑,倒像是跳舞了。   垂下眼帘,夏明慧有点窘,却还是在李拴柱拖着砍过的树枝过来时笑着夸了两句。   李拴柱从前真没人夸过他,从来都是被人吼“你怎么又闯祸”,这会突然被人夸,虽然似懂非懂,却也隐约明白这是好事,笑得脸上绽开一朵花似的,比比划划地居然还要再劈。   有了这回事,夏明慧再让李拴柱帮着干什么活,他就特别积极,甚至连猪草都能割了。   有一回白玉凤在外头看到儿子割猪草,脸气得铁青,过来拉扯:“黑心的东西,我家拴柱那是宠着长大的啊,我连让他倒碗水都舍不得,你们怎么能这么作贱他?!”   嘴上骂着,她伸手抢李拴柱手上的镰刀,李拴柱哪儿肯放,又拉又扯,手一用力,镰刀直接把白玉凤的手拉坏了,鲜血直流,李拴柱也吓坏了,“啊啊”两声一出溜就跑开了。   白玉凤去公社上缝了十针,回来时夏飞仙已经把李拴柱送回来了,当着夏飞仙的面白玉凤又嚎又闹,直说李拴柱是被夏家两个狐狸精捅的坏,又骂夏明慧黑心肝,故意唆使儿子害她,这是存心想毁了他们老李家啊!   李金库抽着烟,阴着脸,等到白玉凤骂得差不多了,才吼了句:“够了吗?”看似在喝骂白玉凤,可其实却是说给夏飞仙听的:“你是当妈的,连个孩子都管不了,还当啥妈?好不好意思?”   又看夏飞仙:“二婶啊,我们老李家的长辈就只你一个了,照说我这个侄儿不该说这话,但我就拴柱这一个儿子,虽说他脑子不大灵光,可我们两口子还指望着他以后讨了媳妇给我们养老,生个娃娃继承老李家香火呢!就当侄儿求求您,饶了他吧……”   夏飞仙臊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上来了,猛听到一声冷笑,却是夏明慧赶来,一把拉住夏飞仙,冲着李家老口子哼道:“我们家没求着你家宝贝儿子上我们家,你们把他看住了别让他来我们家啊!那都是你们父母的事,关我们这些外人啥事?”   话一说完扯了夏飞仙就走,顺手还把夏飞仙带来的篮子也拎走了。   气得白玉凤一个劲地嚷:“那鸡蛋……”   “我们自己会吃光……”夏明慧故意大声回了句,出了门直乐。   “这孩子,你还好意思笑?”夏飞仙嗔怪,回头看还有点自责。   “又不是咱们弄伤她的?娘,你让拴柱伤人了?没有是吧!既然咱们根本就没教他这么做,有什么好自责的?”   夏飞仙张张嘴,到底没说话来。   夏明慧扬扬眉,目光转开,就看到隔了栅栏,正侧着耳朵偷听的王桂花。   “听得清吗?”扬声问了句,夏明慧笑道:“直接过来进屋看多好啊!那才热闹……”   王桂花忙缩身,狠狠瞪了夏明慧一眼,扭身进了屋。   夏明慧嘻嘻一笑,拉着夏飞仙:“娘,你看,她脸上被抓的血道子还没下去呢?说不定就留疤了呢!”   那天白玉凤和夏明慧打得是真狠,这都快过一个月了,脸上的抓痕愣是没下去。   夏飞仙想想那天的事,再想想这两个名义上的侄媳妇,也是啥话都不想说了,只是一声低叹。   懒得理白玉凤在屯子里到处说闲话,夏明慧倒是觉得李拴柱被盯住了不能再到夏家来最好。   她有得是事做,最高兴的就是这个暑假,她终于攒够了零件,能自己安辆自行车了。   虽然零件都是旧的,掉漆不说,有的还上了锈,可是自己擦掉了漆,磨去了锈迹,上了亮油再买了桶蓝油漆细细刷了一层,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一辆旧到不行的自行车。   虽然刚干的油漆有点刺鼻,可是夏明慧却是爱不释手,直接蹬上就走。   车是二八的,因为现在市面上的自行车都是这个型号的,捡到和后添的零件也都是这个型号,组装后的车子对夏明慧来说有点大,好在她最近一年长了个子,坐在特意调低的车座上也够得着脚蹬。   把车子骑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像在飞。   上辈子骑车往来乡镇县城的时候多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的感觉,脚下新上了油的脚蹬那么灵便,她甚至不需要太用力,脚蹬就自己带动了车轮。   风拂过耳边,带来夏末的清凉,让她有种有风里飞的感觉,勾起嘴角,夏明慧慢慢地放开了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手,她展开双臂,迎着风,低啸出声,然后是银铃样的笑声。   前所未有的自由,就在此时此刻,就在她的手中,就像这拂过她的身体,穿过她的指缝的风……   不管是哪个神灵给了她这样的幸运,这一生,她将自由地飞翔,像一只只爱天空的鹰。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全城轰动   有了自行车,夏明慧再不肯住在温家,新学期一开学就开始了乡间县城的走读生活。   姜婉如自然是百般阻拦,初中二年级就要上晚自习了。   上完晚自习,一般是一个小时的晚自习,下课后就是晚八点。打从入了秋,东北天就黑得晚,到正冬天时,下午五点来钟天就黑透了,姜婉如担心夏明慧的安危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夏明慧打定了主意,直接来了句“现在不还没黑那么早吗?”,硬是不住在温家了。   没办法,姜婉如特意跑到胜利二队找了趟夏飞仙,夏明慧没防着这个,等到两个娘做个三司会审样几句话把事情定下来时,她已经没了反驳的余地。   也只能讪讪地道:“那我等到了冬天再住城里。”   姜婉如就叹,扯着夏飞仙的手道:“大姐啊,也就你能说动这倔丫头,要不是你说话,这丫头肯定还是不肯。”   忙拍了拍姜婉如的手,夏飞仙白了夏明慧一眼:“还不快给你娘赔不是?大妹子,慧儿这孩子就是爱耍个脾气。她耍脾气,你也别惯着她啊,你是她亲娘,该咋个说她就咋个说她,再惯着可不是没边儿了?对付这丫头,她硬咱们就得比她更硬……”   姜婉如听得直点头,夏明慧在一旁却是傻了眼,直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还让不让人有活路儿了?可是,两个娘要联合一气对付她,她还真是没着儿……   转眼就进了十月,尔河下了第一场雪,虽说是雨加雪,雪花一沾地面就化了,可天气却骤然冷了下来。只穿单层外套,都会冻得哆哆嗦嗦的,得穿里头含棉的夹衫才行。   夏明慧骑碰上自行车,感受着小风呼呼的凉嗖劲儿,可真是知道啥是“风流”了,没两天,就直流清鼻涕。   原本还想学着城里小姑娘保持风度,直接被夏飞仙按在炕上换了薄棉服,整个人看起来像胖了一圈。   温淑芳又亲手织了一副毛线手套,生怕她来回骑车冻坏了手:“到冬天就得戴厚棉手闷子了,可不能冻出冻疮来,头年得了以后就年年都有了。”   把手套戴上,贴在脸上,夏明慧只是点头“嗯嗯”,又偷瞄着她姐笑。姐一直没说她和徐庆华进展到什么样了,可她刚才可是偷瞄到姐的军绿挎包里还有一副毛手套。   那么大,可不就是男式的?   心里偷笑,却没逗温淑芳,夏明慧心里还是盼着大姐能和徐庆华成就好事的,大姐这辈子该有个好姻缘,而她,也会因为大姐的命运改变而对未来更加充满信心。   这天才进学校,就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到了教室,原本总爱找她别扭的李美居然难得地消停了。   整个学校都在议论“高考”的事,夏明慧这才知道一大早广播就报道了这条重大新闻。   虽然一群学生才是初中生,离高考还有好几年的时间,但五中的学生还是很关注这个,一来恢复高考,以后他们就多了一条出路,另外一个却是这一次的高考,以前的毕业生、知青等人都可以参加高考。   早些年,没有施行计划生育,就是现在,也还是“一对夫妻一对孩”的阶段,这群初中生们几乎个个有哥哥姐姐,现在恢复高考,这些哥哥姐姐可都急了。   “我姐急得不行,我早上上学时她才出门,说是和其他同学去借借书。这次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参加高考”   “我哥还不是一样,我爸还骂他,早几年干什么去了?把书都扔了,这会儿再想借,哪儿那么好借啊?人家还不用了?”   “就是就是,我哥的书早就卖废品了,现在八成都成纸浆了……”说话的学生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   坐在夏明慧身边的张可芬也是一脸郁闷:“我姐还不是一样,现在急得跟什么似的,这都多少年没念过书了,现在突然说高考哪儿那么容易啊?还说要去书店买呢,可是这时候书店也未必有卖的了吧?”   夏明慧略一迟疑,到底还是小声道:“要是在书店买不到,可以去废品收购部看看,那里有好多旧书,说不定能淘到……”   张可芬一听就叫起来:“真能有?那可太好了,我中午就告诉我姐。”   夏明慧忙“嘘”了声:“小心被人听见。”   忙捂了嘴,张可芬左右看看,到底耐不住性子,跳起来:“我去请假,可别让人抢没了……”   夏明慧张张嘴,眼看地着同桌急匆匆跑掉了,到底没有喊张可芬。   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公布,整个尔河都沸腾了,别的地方大概也和尔河一样吧?   连着几天,书店都挤满了人,新华书店库房里各类高中教科书都卖空了,就连新近推出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也卖断了货。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真的是没货了……我们会尽快补货的,请大家谅解一下,不要再挤了……呀……”   站在柜台上的营业员话都没说完,就直接被挤下柜台,跌破了脑袋。   书店里买不到,果然有人打了废品收购部的主意,那几天废品收购部挤满了人,闹得门都不敢开,关了两天门,小白和他师傅才带着两个二轻局特意派来帮手的小青年把一叠叠书摆在门口来卖。   那价儿,可不是卖旧书,比新书还要贵上两三倍,直有人骂这是赚黑心钱,小白眼皮一翻:“说谁呢?这钱又不是给我们自己的?这都是国家财产,你咋的?想让国家白给你是吧!啥人啊,咋这么想占国家便宜呢?不要脸,走走走,你不买别耽误别人……”   怎么会不买,嘴上再骂,钱包照掏,没看着那书堆一会儿功夫就少了个尖儿吗?   不到两天,废品收购部都没书可卖了,可就这儿,还是有大部分人都没有买到书。   夏明慧之前没想过姐想不想高考,看到这么多人都说要高考,倒有些急了,要是大姐想高考,那她之前没告诉大姐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   急得嘴都燎了火泡,可问温淑芳,她却直乐:“姐虽然没上大学,但姐不后悔。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也能补贴补贴家里……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去进修下,倒是好,只是,大概没有什么机会。” 第一百七十二章 怎么变成这样   亲口听到大姐说没想过考大学,夏明慧才算是安了心。   其实她该知道的,大姐温淑芳不是那么有野心的女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贤妻良母型。   对于现状,温淑芳还算是满意,并没有想过要做出太大的变动。   不同于温淑芳的安于现状,这年头,对现状不满的人比比皆是。   听说戴安娜就已经准备参加高考了,戴安芬已经在学校里吹破了天,说她姐这回一定会到北京读大学。   以后大学毕业,回尔河至少科级,就是不回尔河,在北京或是市里也一样会得到重用。   高考改变命运!   但是,像戴安娜这样是要更上一层的却是在少数。更多想改变命运的还是那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年轻人。   像胜利二队的知青们,就是其中之一。   打从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公布,整个屯子就疯了。   一群知青整天念叨着的就是要高考,哪怕是被张队长安排下田也都心不在不焉的,从前连看书都要撇嘴的混小子,现在也整天捏着本书。   一个被指派看粮仓的知青,只顾埋头看书,烧着土豆的火堆着得太旺烧了裤脚子都不知道,等知道疼了,脚也燎伤了,送去公社卫生所,一只脚包成了个大球子。   还好收的新粮已经送去粮库,要不然这一把火就能把二队全年的心血毁了。   张队长气得脸都青了,索性把这一票知青都放了假。   可这还不是解决的办法,知青们放了假,口粮就成了问题,张队长有心给这些知青一人记一天两个工分,虽说得不到太多,可也不至于饿死了。   这话风一露,队里就有人起刺儿了。   “凭啥啊?虽说现在秋收完了,可还不是打柴禾着吗?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就让他们都歇着了,还白给工分,有这样的道理吗?我说张队长,要这样的话,那咱们大家伙都歇着呗!”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倒让不少队员都响应了。   因为这个,张队长特意开了个会,全体队员都参加了,一群知青也忐忑不安地参会。   最后还是夏飞仙撑张队长:“大家伙也别说那些怪话了,这些孩子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人,我看他们早晚还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现在对他来说是机会,人一辈子能得几回这样的好机会?咱们大家伙都行行好,让他们去考试吧!这也都过了秋收,咱们自己屯里人忙活也能忙活得来……要真是他们考上学,以后出息了,往外头说是咱们胜利二队的,咱们大家伙脸上不也有光?”   夏飞仙这话真是说到张队长心坎里了:“我也是这么说……我说你们这些知青啊,在咱们屯子里可是从来没受过啥屈,咱屯里人伏特加不吃饭你们好,你们也得记着大家伙的好,要是以后真出息了,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屯子。”   话说到这份上,知青们自然都说好听的,徐梅和几个机灵的,更是说以后出人头地,一定会回馈队上。   人人话都说得动听,就连原来还气愤的队员也放缓了表情。   谁都爱听好听的,尤其是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们自打来了就处处和村里人不同,现在放下身段说这些好听的自然就更显效果。   到了最后,还真就定下全队的知青都专心复习,不用再下地,一分记两个工分,就当队上养着这些知青了,但,也只到高考结束。   那时候,能考上的去上学,要没考上的,那对不住了,还得继续在咱屯里干活了。   正好赶在周末开的会,夏明慧从县里回来一听说就去旁听了,正好听到个尾巴,看一知青兴高采烈的样儿也替他们开心。   或许是因为她也正在改变自己的命运,她对这些想借由高考改变命运的知青的心情感同身受。   “行了行了,大家伙都散了啊!你们该读书的也都读书去了,我们大家伙自然是希望你们都能考上的……”   张队长拍着手,第一个站起来。   众人嘻嘻哈哈地起身,才要散,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都近十一月了,冷风刮进来,让人身上一凉。   有人就骂:“谁呀?尾巴让门夹了?还不关门?”   虽说都要散了,却还是怨突然闯进来的人放走了小礼堂里的热气。   却没有人关门,闯进来的人当门而立,怔怔地看着正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知青们,尖叫:“我也要参加高考!我也要高考……”   这一声叫得太凄厉,原本正在说笑的知青们就有扭头看向门口的,这一看,笑声就立刻消失了,因着笑声的骤停,更多的人都看向了门口。   “那、那是孙燕?”有人小声问着,似乎生怕惊着谁,不敢高声。   回答他的一样是小小声:“可不是孙燕……她怎么变成那样了?”   怎么敢相信?站在门口身形臃肿,外形狼狈的女人居然是孙燕?   在场的知青都是熟悉孙燕的,当初孙燕可是女知青里数得着的,不说最好看,可是却是最招人的。   一群知青呆在乡下地方,难免会有动心思的,孙燕可算是追求者甚多,当初她突然嫁进李家,还有不少男知青喝多了闹场。   也听说孙燕怀孕,呆在家里不去卫生所的,可再怎样也没人想得到孙燕居然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心里惊讶,却不敢说太大声,孙燕可不是那种会任由人说嘴的人。   倒是柯灵,瞪大了眼,突然就叫出来:“孙燕,你怎么这样儿啊?头也没梳——不是,你几天没洗头了?”   孙燕最爱漂亮,哪怕是在乡下,也一定要打扮,一样是梳辫子,也一定要扎上最好看的发带。   穿的就更不用说了,城里带来的衣服洗旧了,也一样要穿,最不爱的就是乡下人常穿的花衣裳。   可是现在,孙燕的头发油腻腻的,走近了都一股味儿,身上套着肥大的花棉袄,也遮不住她的肚子,该有五六个月了,肚子大也是正常,可是爱漂亮的孙燕就是怀孕了也该是漂亮的,哪儿会这么邋遢?   脸好像几天都没洗了似的,更不用说抹雪花膏了。头发也是一样,根本就没梳,蓬头垢面比乡下妇女还不讲究——这哪像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孙燕?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要高考   柯灵是真的震惊,说这样的话其实并不含恶意,但可惜孙燕之前就和柯灵关系不和,不管柯灵说什么,她都会当对方是恶意。   头下意识地低了下,孙燕有一瞬间都想逃了,但立刻,她就狠狠瞪了回去:“我怎么样,不用你管!我也是知青,我也要参加高考!张队长,我要参加高考!”   张队长立刻就皱起眉,目光下意识地去找老李家的人。   嘴上也顺嘴道:“你都嫁到咱屯子了,这还怀着孩子呢!考啥考啊?”   “我要考要考!孩子我本来就不想生的……”孙燕尖声喊着,挣着身想要挤过人群挤到张队长身边:“我能考的,你让我考试吧!”   只可惜,没等她挤到张队长身边,就有人一把扯住她,还顺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臭娘们,谁让你跑出来的?”   正是之前一直蹲坐角落,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李富贵。   打从那回事后,李富贵在队里就臭大街了,谁也不愿意搭理他,岁数大点的指指点点,斜着眼看他,那些小媳妇更是躲得老远,男的也嫌他做的那不是人事儿,离得远,所以这个会李富贵虽然来了,却是一直蹲在角落里,大家伙都发言时他是半声没吭。   这会儿孙燕闹起来,他才不声不响地挤过来,赶在孙燕靠近张队长之前一把扯住人,还直接上手就打。   孙燕尖叫出声,挣扎着抬脚就踢。   虽说屯子里的人现在看不上李富贵,可是很奇妙的,面对孙燕这个外来人时,却是很神奇地偏向了李富贵。   就有人嚷起来:“呀,这老李家的媳妇也太凶啦!咋的还敢动手踢老公公啦?!”   倒像是没看到刚才李富贵给了孙燕一巴掌似的。   更有人“呸呸”两声:“可亏得没让我家小子娶知青回家,瞧瞧这城里人,不把咱们屯子里的人放在眼里呢!这哪儿像是对待老公公啊,倒像是对待仇人了……啧啧,真是不像样子,这还怀着老李家的孙子呢,咋能这么折腾呢?”   挨着门边,夏明慧眼看着孙燕陷入围攻了,心思很是复杂。   要说她对胜利二队的感情很是复杂,尤其是对这些村民的感觉,更是说不清楚了。要说吧,这些人都是坏人,倒也不是,可偏偏这些平时可能老实巴交,或是也挺善良的人总在各种时候做出这样助纣为虐的事儿,比如她被虐待的事儿,比如孙燕被囚的事儿……   咬着牙,夏明慧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但没等她出声,已经有人赶在她前头吱声了:“呀,这是干啥呢?我说李大叔,你刚怎么直接就动手打孙燕呢!”   仗义执言的是柯灵:“徐梅,你快过来!还有你们几个,郭队长,你是知青队队长,这个时候不帮忙还等什么时候?”   平常柯灵就和小辣椒一样,和孙燕的关系差到两人对着破口大骂,可是这时候却偏偏就是她先站出来帮着孙燕说话了。   反倒是平常最温柔对谁都和气的徐梅,却是躲在人后:“那个,咱们插手是不是不大好啊?这不,是人家的家事吗?”   被她扯住胳膊的柯灵眉毛一掀,甩开了徐梅的手:“家事怎么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这么打人啊!孙燕,我真是不知道你在老李家过这样的日子!真是……”   虽然没往下说,可那冷哼声分明就是带了讽刺的意思。   孙燕像是被刺激到了,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说了不过了!你们当初就是逼我的……我不过了!不过了!让我走——”   又冲着张队长喊:“张队长,你是队长,不能这么看着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管啊——他们这是犯罪、犯罪!他们老李家没一个好人,一直把我锁在屋里,还拿绳子拴着我,当我是狗……要不是我今天打晕了死老太婆,连逃都逃不出来……”   孙燕这么一嚷,可是吓坏了柯灵:“我的妈呀,还有这事儿!孙燕,这样人家还咋过,得离婚、离婚!”   柯灵一嚷嚷,居然没半个应和的,在周围的大妈大婶都直拿眼瞪她:“小姑娘家家的,瞎说啥呢?啥离婚啊?知不知道人家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知不知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这城里的小姑娘就是敢说,还离婚?”   这年头,离婚那是个不得了的大事儿,城里的不说了,要是农村,谁家离了婚,那十里八乡的人能讲究他家半年。   柯灵挺着腰杆,倒是不惧:“大妈大娘,你们可不能因为这是你们屯子人就护着,这可是虐待、虐待……”   她一提虐待两字,全急了,连张队长也沉下脸了。   自打报纸上登了那文章后,胜利二队可是对这两字敏感:“别瞎乱说!我们屯子里哪儿有那事儿?!”   又提高了声音喝问:“李富贵,你家儿媳妇是咋回事?”   李富贵忙头哈腰道:“是我们家没管好儿媳妇!对不住大家伙儿啊,我马上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孙燕猛地推开李富贵,趔趄了下差点自己也没跌倒,急慌慌的没站稳身就往外跑:“我不要回去,不要生孩子,我要高考,要高考……”   “考啥考啊,这还带着孩子呢……”说话的人只说了一半,声音就顿住了,被孙燕盯得有点怕,但还是小声道:“这做老娘们的可不得以孩子为重……”   “孩子、孩子……”孙燕低喃了几句,突然扭身往外跑。   李富贵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臭娘们,敢推我……你往哪儿跑,看我逮着你的……让让、让让,对不住大家伙了,让我先过去!等铁牛回来非让他好好教训他媳妇……”   众人纷纷让路,还真让李富贵先往外走去,又有那好信儿的,还说:“这不是要跑了吧?我就说老李家留不住城里儿媳妇嘛!”   这话说到人心坎里去了,立刻就有人应和。   夏明慧往门边走了两步,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冷颤,有些发抖:“不会——出事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想一尸两命   旁边就有人笑了:“出啥事啊?多大点事儿啊?这哪家媳妇没挨过打啊!”   夏明慧转过头,冷冷瞥了眼说话的人。   是罗秀英,也是个挨过男人打的,现在却这样满不在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世道,最可怕的不是女人挨男人打,而是有很多女人把这样的生活视作常态,甚至还认为别的女人也该这样过日子。   没有说话,夏明慧转向人群,看到挤过来的夏飞仙立刻伸手握住了:“娘,你刚才看到了……”   夏飞仙点头,面色凝重,却还是小声道:“咱回家说……”   不是不觉得愤慨,但夏飞仙还是不想在这里说,不想让屯子里的其他人把自己闺女看成是异类。   夏明慧却没有领会夏飞仙的心意,只是抓着她急着道:“娘,我怕出事……你知道之前孙燕就不想要孩子的。”   目光忽闪,夏飞仙也觉得事情严重起来:“那……跟去看看!”   母女俩也不看别人,拔脚就追出去。   出了门,才知道居然下了雪。   才刚下,雪还不是很大,等到追到街上时,雪片就大了起来,一团一团地扑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勉强看到前面李富贵远远的身影,夏飞仙也有些毛了。   去的方向,并不是回李家,而是往河边去了。   后头有跟上来的,就乐:“这是老李家的媳妇跑了吧!得,大家伙帮帮忙,去帮把人把人带回来。”   夏明慧扭头直接就道:“人家想走,你们还要硬绑了人的腿抓回来吗?犯法知道不?”   被他一说,说话的男人也横眉毛了:“小丫头片子胡说啥?啥是犯法,咱们这是帮着劝架……”   “就是,劝架劝架……”   一群人起哄似地跟上去。   夏明慧气得脸都涨红了,想追上去却被人拉住手。   回过头,看到是徐梅,夏明慧还有些奇怪:“徐梅姐,我得……”   “明慧,就说几句话。”徐梅拉着夏明慧,避开人,小声问:“那件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夏明慧一开始还没明白,等看到徐梅紧张的表情,才知道她是问什么。   不觉皱起眉,夏明慧就算再念着徐梅的好,也觉得她这个时候只记得自己的事有些过了:“徐梅姐,你放心,我说了不会和人说就不会说。”   徐梅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个,我也不是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在大家都想着高考的事,我怕引起大家的情绪波动,影响考试。”   夏明慧一笑,也没说破徐梅的心思,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徐梅姐,我先去找孙燕。”   徐梅点点头,转了身又停下脚步小声道:“应该没事,她都嫁给李铁牛了……”   没有说话,夏明慧没有打招呼,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徐梅和胡文轩两个凑在一近,头对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他们两个一向要好,夏明慧觉得徐梅可能早就把高考的消息告诉了胡文轩,刚才过来问她“告没告诉别人”还有可能是胡文轩不放心,才让徐梅问的。   这么一想,她倒觉得自己也是免不了护短的心理,总把坏归在关系远的人身上。   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夏明慧才要转过头,却突然听到一声低喝:“胡文轩!”   目光一偏,却是何海燕快步走到徐梅和胡文轩身边,先是拿眼剜了眼徐梅,才瞪着胡文轩。   看清是谁,夏明慧就转了身,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孙燕,别的都是次要的。   但就在转身的同时,她心里闪过一抹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灵光一现,却又来不及抓住。   脚步不禁顿住,夏明慧想回头,夏飞仙已经过来喊她,只能跟着夏明慧先去追孙燕。   等夏明慧和夏飞仙赶到山坡下时,孙燕已经站在高坡上,一群人站在高坡下傻乎乎地看着山坡上的孙燕。   “老李家媳妇是要干啥啊?”   “我说富贵,还不让我家儿媳妇下来!”   李富贵回头瞪了人一眼:“我还不知道让她下来!她得听我的才是啊!刚才我想追上去,她说我要上去她就跳下来……”   “啥?跳下来?她不要命了?不、不是,不要孩子了?”   二队这高坡,说高其实也并不高,平常春天来了,大姑娘小媳妇就爱在这挖野菜。可你要说它不高,这站在坡上,就能看全了整个大队,要是人从上面跳下来,应该不会丢了命,但也得伤得不轻,至于孩子——那可真就是……   咽了下口水,李富贵只觉得满嘴涩,忍不住又骂了句“臭娘们”。   正僵持着,王桂花连哭带嚎地赶来了:“孙燕,你有啥话下来说,我让人去喊铁牛了……你们好不容易有的孩子,可不能就这么害了孩子啊!这可是我们老李家的大孙子啊……”   王桂花不这么喊还好,这么一喊,孙燕立刻就笑了:“让李铁牛回来——再打我是吧?!王桂花,你还想抱孙子……哈……”   就这么一句,突然一下就蹦了下来,竟是整个人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山坡下众人看得都傻住了,谁都没想到孙燕居然来真的,居然能这么狠。   王桂花更是呆若木鸡,眼看着孙燕从坡上滚下来,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都不知道上前了。   李富贵还在骂:“死老婆子,都让你看住人了,要不是你没看住,能出这事儿?”   还是夏飞仙一声低喝:“还说啥呀!快看看人怎么样了啊!”   快步跑过去,夏飞仙第一个抱住孙燕的上半身:“孙燕、孙燕?”   夏明慧伸手一探,松了口气:“还有气……”   没死就好,但……   目光扫过,看着孙燕身下渗出的血迹,夏明慧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我的大孙子啊!”王桂花直接嚎起来。   夏飞仙忍不住低喝:“现在是哭的时候吗?得赶紧把人送去卫生所啊!”   夏明慧接话道:“卫生所怕是不行,得去县里医院。”   孙燕现在人事不醒,又流了血,也不知孩子能不能保住,但至少大人得先保住吧?   一听到去县里,王桂花就瞪眼了:“还去县里?得多少钱啊?我们家可没那钱……”   “没那钱?”夏明慧冷笑:“那嫂子是想看着一尸两命咋的?咱屯子里这么多老少都在这儿呢!你好意思不?还是你想让别的村儿都知道咱们胜利二队专出这种眼看着儿媳妇孩子死的恶婆婆,让别村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咋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怕不怕   被夏明慧一问,王桂花都结巴了。   有心骂夏明慧胡说八道,可夏明慧下巴一抬,让王桂花看周围。   几个家里儿子到了年龄要讨媳妇的都冷眼看着王桂花,还有人哼道:“眼看就要过年了,我还想着讨个儿媳妇好过年呢!”   王桂花有些结巴:“你、你讨媳妇就讨媳妇呗,我、我还碍着你讨媳妇了?”   这年头,就是讨媳妇也少有喜宴,之前孙燕进门时,要不是有王红书帮着办了几桌,李家根本就不会摆酒席。   现在的结婚,就是相熟的随礼也有限,客人到陪伴你就是吃点瓜子花生喜糖喝点茶水什么的,哪会大鱼大肉招待?   王桂花就差说你讨媳妇我随礼就是,不过咱们这交情也就五毛一块的礼钱罢了,你有什么好不快的?   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几个妇女就冷眼瞪她。   王桂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咽了下口水,又回头看地上的孙燕:“真是丧门星,进了门就没出过好事儿……”   嘴上虽说是这么咒骂,却还是推了下李富贵:“去县里吧!”   李富贵拧着眉头,没吭声,身子也没动,明显不想去抱孙燕。   王桂花没办法,只能求道:“大兄弟,帮把手吧,就当做做善事。”   人群里有几个男人推推攘攘地出来,算是帮忙帮手了,正要抬起孙燕,李铁牛从人群里挤出来。   铁青着脸,瞪着孙燕,恶狠狠地骂:“管她干啥?不是想寻死吗?就让她死去!”   这话说的,可真让人寒心。   夏明慧咬了咬唇,憋不住火气:“李铁牛,这可是你老婆……”   声音一顿,她看着李铁牛阴冷的眼神,觉得自己说这个是白费。   李铁牛娶孙燕,一半是因为想要报复,这段日子,原本对孙燕有的那点爱慕之心早就磨光了,说句不好听的,两人和仇人似的,哪儿还有什么夫妻之情。   嘴角微抽,夏明慧接着沉声道:“孙燕是知青,你以为她死就悄无声息地白死了?别做梦了,李铁牛,孙燕死了,知青办肯定要来查原因的!”   李铁牛面色微变,却仍冷脸道:“她自己自杀的,关别人什么事?”   “她自杀的?为什么自杀?!”夏明慧看着正挤过来的那些知青们,目光忽闪了下。   虽说那些知青面色各异,大概想法也不太一样,但相同的一点却是都带了悲愤之色,兔死狐悲,他们虽然不全是和孙燕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有好些还和孙燕不和,遭遇也不相同,但同是知青的身份让他们对孙燕的惨痛感同身受。   “你回头问问那些知青,调查组来时他们会怎么说?”   只是一句话,李铁牛的脸色就变成了铁青一片,连眼神都变了:“你……”咽了下口水,李铁牛大步上前,横里一下撞开夏明慧,弯腰抱起了孙燕。   揉了揉被撞得一疼的胳膊,夏明慧扭头看着李铁牛的背影,不自觉地吐了口气。   “慧儿啊?”夏飞仙过来扶了夏明慧的肩膀:“怎么样?撞疼了吧?”   看夏明慧摇头示意没事,夏飞仙松了口气,抬手摸摸夏明慧头上的帽子:“学校果然是个好地方,我闺女越来越能干!”   夏明慧呵呵笑,没说别的。   哪里是学校教的?   她刚才说的那些不是吓唬李铁牛,而是真的。   夏明慧记得前世听人说过,说是贵州有个女知青难产死了,调查组去调查,一群知青联名上书,事情闹大了,才最终促使知青返城。   前世那会儿村里的知青听到能返城的消息,就和疯了一样,也有不少人喝着供销社买回来的散白,醉得又哭又笑,放肆地宣泄着情绪,那个女知青的故事夏明慧就是这么听说的。   只希望,孙燕不会像那个女知青一样,在花一样的年纪凋零。   雪花大团大团地飘下,很快,就把山坡下的血迹掩盖,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里又是那个看似宁静无忧的小山村。   但,没有人真的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群知青聚在一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胜利二队的队员隔了一段距离。   夏明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在他们情绪激动时听到一两声愤怒的喊声:“不管她?你们有没有心?”   不知道又有人说了什么,但一番争吵后最终他们还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远远地看去,一群知青都在掏兜,一毛两毛,五毛一块地丢进柯灵拿的帽子里。郭志国吸着鼻子,挠着光头,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显然,柯灵拿的帽子就是他的。   夏明慧觉得他们凑钱是为了孙燕,心里不免有些感动,回过身,正在三三两两散去的队员也在说老李家的事。   “这回老李家做得是有点过了!再咋的也不能逼出人命啊!”   “这要真出人命啊了,会不会真来查咱们啊?”   有人慌了神,又有人摇头:“查咱们干啥?关咱们啥事?就有事也是老李家的事……”   “我看队长刚不是跟去了吗?没事的,不带死人的……”   因为这么一句,大家伙就好像都安了心,拢了拢棉袄,纷纷散去。   “慧儿啊,你先回吧!娘……”夏飞仙有些迟疑,似乎还怕夏明慧生气:“总是亲戚,我想着去县里看看。”   夏明慧根本就没生气:“我也去!”   “你去干啥?小姑娘家家的,看那个不好。”   夏明慧摇头,还是坚持:“我想知道……”只希望孙燕不会死。   拧不过夏明慧,夏飞仙只能带着她。   雪越下越大,自行车根本就骑不动,娘俩只能一起走到公社。   到了公社,倒碰上了李家的那些人。   敢情他们根本就没直接去县里,而是先去了公社的卫生所。   卫生所的赤脚大夫平常治个头痛脑热的还行,看到这样的情形,哪儿敢治,直接就说治不了让送到县医院。   李铁牛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公社上借拖拉机。   等到夏明慧她们到公社,正好赶上李铁牛开了拖拉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要不要脸   公社的拖拉机平常都是下大田用的,这会儿换了大车斗,几个人挤上车,倒也不算太挤。   王桂花是不太乐意看到夏家母女的,还是张队长冷着脸说“多个人也多个能商量的,再咋的,夏婶也是你们老李家唯一的长辈。”王桂花这才勉强答应了,只是却仍是拉着脸,故意冷落夏家母女。   夏飞仙也不在意,上了车看着孙燕就那么躺在车斗上,也没个被啥的盖着,不禁皱眉:“咋不拿床被呢?人还晕着呢,这样咋中?不到医院就得冻个好歹。”   冷哼了声,王桂花怨道:“谁知道她能干出这事儿啊!上哪儿有是时间去取啥被呀!”   夏飞仙皱了眉,看看缩在李铁牛后背避风的李富贵,直接就道:“富贵,我看你这是套着两件棉袄啊,把外头那件脱了。”   “脱啥脱啊?我怕冷……”李富贵哪肯干,缩着脖子把身上的大棉袄裹得更紧。   脸都气红了,夏飞仙才要骂,张队长倒抢在前头瞪眼:“让你脱就脱,一个老爷们好不好意思?咋的?你们是真想等着调查组下来?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忘了从前的?”   被张队长一吼,李富贵也有点怕了,缩缩膀子,不甘不愿地脱了外头的大棉袄。   王桂花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问:“队长,真还有调查组?不说闻革都结束了吗?”   白了她一眼,张队长冷着脸不吭声,接过李富贵的棉袄交给夏飞仙时倒是脸色和缓了些:“夏婶,还得指着你多照应些了。”   夏飞仙答应一声,用大棉袄把孙燕裹紧了,又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还怕夏明慧冻着:“往娘身上靠着俩,挤着点还暖和些。”   夏明慧点头,真的紧紧地靠着夏飞仙,定定地看着孙燕惨白的脸色,小声问:“娘,她会死不?”   夏飞仙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叹了一声。   一车人都沉默着,没有人说话,哪怕是在屯子里出了名碎嘴爱说的王桂花也是沉默拉着脸。   死样的静寂里,夏明慧恍惚觉得雪落的声音。   半路上,孙燕醒过一次,但神智并不是太清醒,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倚在夏飞仙怀里,低声呢喃着:“妈,我想回家……”   夏飞仙听到不免心软,揽着她低声哄着:“好,回家,咱们回家……”   等到孙燕又昏过去时,却低语:“真希望她能回家,他们都能回家……”   夏明慧鼻子有些发酸,在这时候全忘了当初讨厌孙燕的事。   王桂花却是撇了撇嘴:“回啥家?她就是活了那也是我们老李家的儿媳妇!”   扬起眉,夏明慧忍不住去瞪王桂花:“孙燕为什么嫁,她和李铁牛到底咋回事,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就不怕……”   “怕啥?”李铁牛猛地回头,狠狠瞪着夏明慧:“李留弟,你别胡说八道!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啥的了呢?我和孙燕真心相爱才结的婚!你要敢乱说……”   对上李铁牛狠厉的目光,夏明慧也有点怕,但却不想退缩,但揽着她肩膀的夏飞仙却是紧张了,搂紧了夏明慧,冲着她摇了摇头,夏明慧只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扭头看张队长,半垂着头,倒好像是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似的。   夏明慧咬了咬牙,心里冷笑:果然是胜利二队的人,都是这副德性,该装聋子的时候绝不会装瞎子。   拖拉机到县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七点来钟。   值班大夫一看,就直接让办住院手续,到了交费窗口,王桂花摸了半天兜,居然才摸出两块钱:“啊,来得太急了,我忘了回家取钱了。”   夏明慧差点笑场,看着王桂花直接就冷笑道:“嫂子,你是忘了,还是根本不不想拿钱啊?”   王桂花脸上一热,可能脸红,只是这一路上脸冻得发紫,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脸红了:“说啥呢?我都舍得把人送来了,还能舍不得拿钱?”   夏明慧冷笑,还要说话,收费窗口里的女人就敲了敲窗口:“你们交不交钱?不交钱一边去,别耽误别人!”   “交、交……”夏飞仙忙应声,想去摸口袋。   夏明慧伸手一拦,凑近窗口:“大姐,我们是胜利公社的,这回我们队上的知青出了事,我们队长也跟来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欠着,到时我们队上来结帐。”   她纯粹是试探着商量下,没想到对方居然占点头,司空见惯似的没打半点磕巴:“中啊!上你们队长签字,你们队上到时候扣患者钱就是了……我们医院是出院前就得结清,你们别忘了到时来结清啊!”   一听这话大喜,夏明慧忙回头喊张队长:“队长,你听见了,到时就扣我哥家的工分嘛!”   张队长点头,上前接过女人递出来的单子就要签字。王桂花急得上前想拦住,张队长却是皱起眉,压低声音:“老李家的,你要不要脸?是想让咱队上人都跟着你丢脸?”   在县医院里闹,张队长可是丢不起那个脸,王桂花却没想那么多,一张嘴就想嚷嚷,只是才迸出一个字,就让李铁牛扯开了。   “妈,闭嘴吧!”李铁牛到底是要面子,怎么也不可能像王桂花一样无赖。   夏明慧低哼一声,眼看着担架床过来了忙招呼夏飞仙过去椅子上把孙燕扶上床。   人直接不被推进手术室了,妇产科的大夫匆匆赶来直接就进了手术室,一个年轻的护士过来喊人签字,还特意声明孩子可能保不住的话。   李铁牛的脸阴得快滴出了水,签完字后就靠着墙低头抽烟。   李富贵蹲在角落里,就和他平常一样,安静得没有存在感。   倒是张队长客气地招呼夏飞仙,问是不是去吃点东西。   夏飞仙这时候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只是摇头,还是夏明慧点头,跟着张队长出去了。   亏得夏明慧兜里还有点钱,就在医院对面的一个小吃部吃了碗素面条,连着张队长的面钱也出了,倒让掏口袋的张队长不大好意思,一个劲地说“这哪儿行”。   “张队长,你别客气了,您跟着跑这一趟,已经很感谢您了,要不是您,可能老李家就真这么害了一条人命了……”   张队长不禁也跟着叹了一声:“这老李家是过了,唉,只望这回孙燕能逃过一劫……”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除了死   再看夏明慧,倒和气了些,不像之前看夏明慧总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了。   吃完回去时,夏明慧又买了包子,略一迟疑,还是把那三个的份一起买了。   要从她本心来说,她是真不想给她们带吃的,但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纠葛了。   打包了包子,夏明慧先往手术室去,张队长就在大厅打磕睡。   晚饭没吃,王桂花他们这会儿早就饿得肚子打鼓,一看到夏明慧拿出吃的,眼都绿了。   夏明慧也不理他们,把李家三人的那份放下,就凑到夏飞仙跟前:“娘,先吃点东西,要不撑不住。”   夏飞仙点头,拿了个包子,忍不住问:“你吃饱了吗?”   点点头,夏明慧又把借的搪瓷缸子捧到夏飞仙面前:“喝水,别噎着了……”   话音未落,那头王桂花已经吃得噎着了,哽着脖子:“那个,水……”   夏明慧连头都没回,更没理人,王桂花勉强把包子咽下去,拍拍胸口,又忍不住抱怨:“真是的,那一大缸子水……”   夏飞仙回头瞥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夏明慧却只是把水往她手上推了推,夏飞仙抿唇笑着白了眼闺女,到底还是没开口说让王桂花喝水。   一个包子几口就吃完了,王桂花抿着唇,转了头,李富贵立刻就把还剩的一口塞进嘴里。   王桂花眼一抹搭,扭头看去,夏明慧正劝夏飞仙再吃一个,立刻就不乐意了:“啥买个饭还分两样啊?我们都一个,就你娘一人吃两?”   夏飞仙扭头,还没说话,就让夏明慧按住了手。   冷笑了声,夏明慧半点都没给王桂花留面子:“嫂子,我倒想多买几个,给你和大哥、大侄吃得撑喽,可你也忘了给我钱了呀!兜里没钱,我一个小孩上哪儿弄钱去啊?就这买包子的钱,还是和张队长从队上借的呢!你可得记着回头还上……”   王桂花一下脸就白了:“啥?你还和队上借钱买包子?谁、谁让你买的啊?我也没让你买包子啊!你瞎作啥主啊?”   眼一弯,夏明慧笑道:“可不是咋的,是我自作主张了。要不,你们把包子吐出来,就当你们没吃!”   吃下了怎么还能吐出来?王桂花瞪着眼,气得不轻,却只能干瞪眼:“那、那你和你娘吃的我可不去还钱。”   夏明慧冷笑一声:“不劳嫂子费心,我和我娘的钱我自己还。”   一句话说得王桂花又是生气,又是欢喜,觉得可是省了钱了。   那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儿,夏明慧连看都懒得看了。   转头转声劝夏飞仙多吃点,夏明慧抬头看到手术室上的红灯突然灭了,忙站起身来。   不过片刻,大夫就先出来了。   是个严肃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些疲惫,但在众人围上时还是勉强露出笑容:“孩子保住了,但以后千万得注意,这回可是很危险,还好血止住了。”   先松了口气的是王桂花,双手合什,直念佛号:“阿弥陀佛,我就知道这是我大孙子,不会有事的……”   夏飞仙却是记得问:“大夫,那孙燕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大夫点头,看看夏飞仙,笑道:“你女儿也很好,住几天院应该会好,还有,要是方便,最好再去中医院看看,开几副保胎的汤药更稳妥些。”   夏飞仙连连点头,这种时候,倒没急着解释她根本不是孙燕的母亲。   倒是王桂花,一听说还要去抓药,立刻嘀咕:“还抓什么药啊?不是都好了吗?这是药三分毒,又不是啥好吃的,还要吃……”   声音一顿,王桂花看看瞪她的大夫,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扁扁嘴扭头不吭声了。   大夫抿了抿唇,也不和王桂花说话,向夏飞仙点点头先走了。   李富贵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这不没事了吗?那我也去那头眯一会儿,真是的,这老娘们的事儿非得让我一个老爷们跟着干啥?”   李铁牛板着脸,也想跟着李富贵走,正巧小护士从手术室里头出来:“唉,你上哪儿去啊?家属。还不过来推病人!小心啊,今天晚上得好好观察,要有什么事立刻喊我。”   被护士催着推人,李铁牛只能板着脸跟进去推了担架床出来。   王桂花凑在跟前瞅了一眼,就立刻退后了:“这不看着挺好的,我看不用再吃啥药。”   夏明慧瞥了王桂花一眼,再看孙燕,只觉得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人虽然是醒着的,可是却是一脸木然,人憔悴没半点精神。   这也叫挺好?王桂花眼睛被眼屎糊上了。   但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孙燕还好好的,连孩子也保住了,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显然,孙燕可并不觉得这是幸运。   夏明慧去了趟厕所转回病房,就看到孙燕挣扎着起了身,人靠在窗边把着窗棂,李家的人一个都不见,就连夏飞仙也不知去了哪儿。   吓了魂都飞了,夏明慧下意识就叫道:“你傻啊!还要寻死?你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啦!孙燕,你可想明白了,你就是死了,坑你害你的也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倒是你,死了就啥都完了,你不是要回家吗?这么死你甘心?”   怔怔地看着夏明慧,孙燕紧抓着窗棂的手终于松开了,好像再没力气似的直接滑坐在地。   夏明慧这才松了口气,才要过去扶住孙燕,夏飞仙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夏明慧在小吃部借的搪瓷缸子。   一进屋看到孙燕坐在地上,夏飞仙也吓了一跳:“这是咋的了?咋还坐在地上?”   夏明慧也没解释,只是招呼一声,和夏飞仙两人把夏明慧扶回到床上。   又问李家的人,夏飞仙就怨道:“都在大厅里睡着呢!这不,孙燕说想喝水,我去打水了。”   这是孙燕特意支开夏飞仙了。   夏明慧咬住唇,也没有和夏飞仙说孙燕想要跳楼的事,只推着她去歇一会儿,等夏飞仙迟疑再三出去休息时,她才坐在孙燕床边,看着神情木然的孙燕,淡淡道:“你现在还想死吗?要还想,我不拦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威胁   孙燕抬起头,看着夏明慧,目光从淡然渐渐转为疯狂:“我凭什么死?!我干嘛要死?我死了好让那些黑心肠的活得开开心心?!呸,我才不会死,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嘶声吼着,孙燕的神智有些不大清醒,倒好像全忘了之前她还有自杀的嫌疑一样。   看到孙燕这样,夏明慧反倒笑了:“好啊,不死好!既然不死,那就想法子好好活着吧!孙燕,你以后想怎么样?还是要靠这样自残反抗?”   孙燕目光忽闪,渐渐恢复一分清明,手却是抬起来想要狠狠砸落。   夏明慧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我不要这个孩子!”孙燕尖叫:“从一开始我就不要这个孩子的,你知道的!让我把她打掉、打掉她……”   夏明慧垂下眼帘,看着孙燕隆起的小腹,很怀疑她在手术室里是不是也这样喊过。   “你不要孩子,我能明白。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孩子都有六个月还多,别说你用那么惨烈的手段打胎,就算你是在医院里打胎,可一样会对你的身体造成重创。”   轻吁了声,夏明慧的声音里带出一丝悲意:“甚至有可能,你以后都不可能再生了。”   孙燕却是一声冷笑:“你一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再主了,不能生就不能生!谁在乎。”   年轻着,根本还体会不到那种悲凉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事多了,才知道那种入骨的痛。   夏明慧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前世的事,只是淡淡道:“你不想生李铁牛的孩子,可……你不是还想回城吗?以后也不找对象,不生孩子?!”   问完这句,没等孙燕回答,夏明慧自己就先笑了。   得承认,她还是老传统的想法,可其实进了21世纪,还真是有好多女人愿意做单身贵族,就是结了婚也有要做丁克家族,不生孩子的。她说什么结婚生孩子的都是陈腔老调,不招人听了。   苦笑了下,她自己先否了自己的问话,可孙燕却是沉默下来,面色凝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我……能回城里?”   “当然能回,只要你想回,不就能回去?”夏明慧笑了笑,自然不会说历史会怎样,只是淡淡道:“你连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不能舍的?总是能回去的!孙燕,你是个聪明人。就是不寻死,也会想到办法离开李家的。而且,这里不是胜利二队,也不是老李家,你会想不到法子?”   孙燕咬住嘴唇,低声呢喃:“办法……”   看着她皱紧的眉,夏明慧忍不住提醒了句:“老李家最怕的是什么?张队长最怕的是什么?”   恍如当头棒喝,孙燕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看着夏明慧,她有些激动:“你说得对,我还有别的办法……”   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夏明慧也笑了。   不多说别的,她掩嘴打了个哈欠:“也累了,先歇着吧,还有明天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了眼夏明慧,孙燕的神情有些恍惚:“斯佳丽……”   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摸过书本,看过书了,困在那座小院,那间小屋里,她连活着都不是……   “我要回城,一定要回去……”   靠在椅子上,夏明慧有些迷迷糊糊的,听到那声尖叫时,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猛的,她惊醒过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跳起身冲进了病房,冲得太猛,差点就撞在王桂花身上。   从王桂花的肩膀看过去,正好看到站在窗前的孙燕。   孙燕也看到了夏明慧,嘴角牵起,孙燕露出了个笑,手里的水果刀轻轻划过身边的墙,墙皮立刻掉了下来,墙上留下一道颇深的刻痕。   王桂花一看,更害怕了,连手都抖了起来:“孙、孙燕啊,咱有话慢慢说,你可千万别……”   冷笑一声,孙燕偏了偏脑袋:“你怕了?怕我死?还是怕我死了还带着你大孙子死啊?”   王桂花直磕巴叟,还真是怕了。   自打孙燕从坡上滚下来之后,王桂花才知道这个狐狸精不只会勾搭男人,还能那么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害他大孙子,真是个毒妇!   “你想干啥?你要啥?咱好好说!”   孙燕一笑:“和你我说不上!你喊李铁牛过来,还有张队长,今个儿就当着张队长的面儿咱们说清楚啦!”   王桂花连连点头,一扭身,看到夏明慧,立刻扯着嗓子喊:“还不快去喊人!”   夏明慧失笑:“嫂子,你命令谁呢?”   王桂花一愣,一下想起眼前这死丫头也不是从前了。   “好好好,你让开,我喊人去!”王桂花一把推开夏明慧,挤了出去,正好和夏飞仙撞在一起。   夏明慧回头看看吓得脸都白了的夏飞仙,又回头看孙燕:“戏台都搭好了,可就看你了。”   孙燕嘴角牵了牵,到底没笑出来。   听得门外渐近的吵杂声,孙燕的脸绷得紧紧的。   夏飞仙刚听得一句半句的,脸色倒恢复正常了,可眼里全是疑惑不解,有心往前靠靠问个究竟,却被夏明慧挡在后头进不去门。   夏明慧自己也往旁边让了让,让李家的人和张队长进了病房。   不只是他们,连医院的人都惊动了。   一个胖乎乎的护士探头一看,就尖叫起来,那声儿,整栋楼都能听到了。   “你们、你们干啥?要是真出了人命,我们医院可不担这事儿……对对,快打电话报警!”   一听说报警,老李家的人脸色都青了,连张队长也是脸色难看,马上拦着护士:“大姐,你先别报警,我们的事自己能解决……”   “谁是你大姐啊?看你那一脸老相……”一脸嫌弃地翻了白眼,护士骂了句,却到底还是没有去报警。   张队长瞪着李铁牛,也知道老李家现在做主的已经是这个年轻人了:“我说铁牛,今天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你在公社那拖拉机手的活儿……呵,不是叔吓你,你爸可是蹲过看守所的,啥滋味你问他!逼死知青,你自己想想吧!”   李铁牛也是一脸黑气,阴沉着脸瞪着孙燕,喝道:“孙燕,你到底想要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看你能美到哪儿去   孙燕突然扬声笑起来:“好啊,李铁牛,你终于问我想要啥了——我想要什么?以前你没问过我呢!我要什么,我要离开你们李家,要把这个孩子打掉!我要去考大学,我要返城,我要回家——我要再也看不着你这们家这一窝让人恶心的畜生!”   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家人,孙燕呵呵笑:“当初逼着我嫁你时,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李铁牛,你趁人之危,和王红书那个畜生一起坑害我,现在倒装成好人似的,倒好像咱们两个是我害了你一样?呸,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说够了没?你……”李铁牛吐了口气:“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下刀?”   “我们离婚!”孙燕立刻大声喊道。   李铁牛哼了声,直接就道:“别做梦了,你肚子里还怀着我们老李家的种,想离婚,做白日梦呢!”   “不离婚?那你让我考大学!如果我考上大学,你不能拦着我,得让我去上学。”孙燕直接又提了要求。   其实刚才说离婚,她就知道李铁牛根本不会答应,只不过先提个对方绝对不会答应的条件,再提别的,就容易了。   李铁牛还没说话,王桂花就恼了:“啥玩意儿啊?孙燕,你都嫁人生孩子了,那就得当好媳妇,当好妈,不在家相夫教子,还要跑出去上什么学,不是瞎胡闹吗?你满大街问问,哪个当妈的把孩子丢下去上什么大学?到时候谁给孩子喂奶啊?”   眼皮一翻,孙燕突然举起手里的刀往墙上戳了一刀:“我本来就不想要这孩子,干脆,现在就把他刨出来,再不,我直接从这跳下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就一尸两命,让你们笑到最后笑得得意好了……”   她的声音尖厉,带着疯狂的味道,手里的刀也一个劲地往墙上戳,倒像是把那面墙当成了仇人一样。   这样的孙燕,让王桂花怕起来:“她、她……疯了。”   李铁牛拉着脸,咬牙:“你要死,就……”   话没说完,就被张队长扯住胳膊:“你是嫌咱们队名声还不够臭是吧?想看着调查组进队里驻守是吧?李铁牛,你想蹲大牢自己去,别连累生产队!”   说着话,还冷眼扫过李富贵,冷笑道:“要真是调查组来了,那从前的事儿,也得好好查,你们家院里那些事儿都别想逃过去!”   李富贵打了个机灵,抬头看看张队长,不觉咽了咽口水。   王桂花也是有些慌了神。   什么从前的事儿,院里那些事儿,是说他们家把孙燕关起来的事儿?打孙燕的事儿?死老头子偷看孙燕洗澡的那些事儿?   狠狠瞪向李富贵,王桂花想吃了死老头子的心都有了。   李富贵显然也想到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儿了,咽了下口水,小声道:“这娘们就是个祸害,败家精,她要走就让她走——媳妇,咋的还娶不着?儿子谁不会生啊!”   “爸!”李铁牛大喝一声,狠狠瞪着李富贵。   倒是王桂花忙伸手拉了李铁牛一下,小声道:“儿子啊,要是调查组真来……城里人不兴打老婆吧?”   李铁牛脸阴沉着,没吭声。   张队长冷眼看他,哼道:“就冲着你们打人这事儿,也得蹲大牢。”   打老婆还蹲大牢?   李铁牛“哈”了一声,心里是不大信的,但不信归不信,要是调查组来了,还真有点……   咬了咬牙,李铁牛沉声道:“好!孙燕,让你考大学,你要真考上了,就让你去念!但你得把孩子好好给我生下来!”   “真的?”孙燕大喜,立刻接道:“得写个保证书,让张队长作证。”   “写就写!”李铁牛冷笑:“孙燕,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水平,成天就想着怎么打扮怎么勾搭男人,你有像人家徐梅一样天天看书了?就凭你,还想考上大学?我看你那就是做梦呢!老子现在,就要看看你还能美到哪儿去?!”   “谁说我考不上的?谁说我考不上的?!”孙燕激动地吼着,神情狰狞:“我怎么比不上徐梅了!?徐梅能考上我也能考上……”   就算是同情孙燕,夏明慧这会儿也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徐梅早就开始复习了,孙燕现在才开始要复习,这事儿可还真不好说。   不过,孙燕现在能得到高考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看着孙燕和李铁牛签了协议,张队长又真的作了证人,在协议书上落了笔,夏明慧也是松了口气。   夏飞仙背后拉着夏明慧小声道:“不管咋的,孩子总是无辜的,现在孙燕能把孩子生下来,就最好了。唉,也亏得是昨天下雪,也算是垫着点了,要不然这孩子说不定就真的保不住了。”   “是啊,孩子……”夏明慧想想,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算这个孩子平安出世,可以后也是个没有妈的孩子。   以孙燕的决绝,就算这回她考不上大学,等到知青可以回城时,孙燕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回城,知青回城,配偶和子女都在留下,而且就算是能带,孙燕也绝不会把孩子带回去。   那个孩子,留在李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一个李富贵?又一个李铁牛?将来也不过就是又是一个李家人。   摇摇头,夏明慧心道也想不了那么多,人各有命,谁又能管得了谁?而且,前世,这个孩子是原本没有的,现在却生了下来,不知道又会有怎样奇妙的命运等着他。   考场还没上,夏明慧已经认定了孙燕是考不上的,但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她还是费了心找了一套《数理化丛书》拿给了孙燕。   孙燕也真是下定了决心,一改从前的懒散,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复习上头。   因为她闹了那么一大场,差点就死了,王桂花倒有点发怵,也不敢再折腾孙燕,只是看到孙燕什么事都不干,就成天捧着书忍不住还是要骂。   孙燕居然不还嘴,只当没听到,手拿着冰凉的烀地瓜狠狠咬一口,眼睛仍是不离书页。   她这样用功,李铁牛看到直冷笑:“装啊,我看你能装几个月!”   还别说,孙燕这一装,还就装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刮冒烟雪的时候,孙燕挺着大肚子进了考场。 第一百八十章 考试   高考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北风嗖嗖的,雪沫乱飞,好似起了烟似的。   一大早,连门都让雪堵上了,备考的知青还是从窗户蹦出去的。   要是往常,就得动员大家伙先把封门的雪都清了,可这会儿,哪有那功夫,连女知青都是从窗户蹦出来的。   胜利二队的队员们窝在暖炕上,看着窗外的冒烟雪,直乐:“这群小年轻折腾得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瞧瞧这雪刮的,这道肯定就封了……得,还早呢,这才几点,再睡觉。”   队员们是都睡好了,可张队长没那福气,一睁眼看到外头一片白,这个火上的,连牙都开始疼了。   “不知道车还通没通,这要没通车可咋办?”   这高考肯定不会因为这些知青改时间的,要是真错过了考试,可真是……   知青们近一个多月的辛苦,张队长也是看在眼里的,别看这些小年轻之前下田时总是偷懒,可这回复习真没谁偷懒的。   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这么个机会,要是错过了,可不得悔一辈子?   心里也是火大了,张队长裹紧了大棉袄,赶到知青点,看到要赶考的知青一个没拉的都出了屋,更觉得着急——这些孩子可都惦着考试呢,就没想过放弃,他这个做队长的更不能让孩子们失望了。   “那个,志国啊,你去喊一下张老头,先把车套上,大家伙坐车去公社,要是万一没公交了,也好赶着车去县里。”   一回头,看着气喘吁吁挺着个大肚子的孙燕,张队长的眉头就拧成麻花了。   这可咋办?还有个大肚子的呢!   可要让他说不让孙燕去考试,这话可是说不出来。   当初那协议他可是见证人,孙燕是怎么得到这个机会的,他最清楚,又怎么能张得了那个口。   “快快快,都收拾东西,车一来就上车……”背了身,张队长都不敢看孙燕了。   一辆马车,根本拉不下十几个知青,索性让女知青都坐了车,男知青就跟在车后头,一路上只听得车轱辘压过厚厚的积雪的声音,又有这个喊脚陷在雪坷里了,又有那个喊雪灌鞋里了的,倒是有点热闹。   张队长放心不下,一路跟着到了公社,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公交都因为雪大停了。   “没车就没车,哪怕是走,我也要走到县里去!”看起来最斯文的胡文轩最先放了狠话,他都这么说了,其他男知青更不能认怂。   张队长却是直叹气,这群知青还是傻,真以为就凭两条腿就能到县里考试,不说累不累,就是走到县里,时间也错过了。   “志国,你先稳稳,我去趟公社大院。”张队长思前想后,只能去公社求助,只是还没走,就听到汽车喇叭声。   远远的,一辆绿色的卡车驶了过来,隔着风雪,只听得车上一片喧哗。   等车停下来,众人才发现后车斗站着坐着十好几号人。   郭志国“啊”的一声:“那不是一队的老何他们?”   从车厢里跳下一人,冲着张队长就跑过来:“可是巧了,张队长,快让知青们上车。咱们新来的胡书记说了,知青去高考是个大事,一定得保证让他们准时到达考场。这辆大铁牛今个儿就归知青们用了!”   张队长也立刻乐了:“这可好,大家伙快点上车,快快快……”又和对方客气:“咱们胡书记想得就是周到。啊,那个孙燕啊,你能上去吗?”   仰头看着高高的车斗,孙燕一咬牙:“能上!”就能伸手拉住车上知青伸下来的手。   还是柯灵扶着她:“队长,能不能让孙燕坐车厢啊?还暖和点……孙燕,你也是的,这不会都要生了吧?你跟着掺和啥呀?”   孙燕眼一歪:“什么着?就行你们高考,我就不行?柯灵,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回城了,就我得留在这破地方是吧?”   柯灵气得直跺脚,也不扶她了,扭身走开,又和别人讲究:“之前还可怜她,现在看,不管到什么时候,孙燕还是那么讨厌,活该……”   可不是讨厌,尤其是这个时候,多一个人竞争就多一份危机。   女知青里没人去扶孙燕,还是郭志国心肠好,扶了孙燕一把,又喊人来帮忙把孙燕半扶半推扶上了车厢。   有了大铁牛,却也不是一帆风顺就到了县城,半路上,雪太厚,车轱辘陷了进去,还好司机早有准备,车上就备了铁锹,十来个壮小伙这回可是真出了力,铲完雪,推出车,身上都一身汗了。   不过这样一来,倒真是准时赶上考试了,紧赶慢赶掐着点儿进了考场。   这次高考,整个尔河足有四万多人,四张卷子,分了两天考试。   公社第一天都派了大铁牛送考生,第二天自然也就一样了,等到第二天高考结束,大铁牛还和第一天一样在考场外等着,只是却没有拉成全所有的知青回胜利。   车子刚发动,车厢里的孙燕就破了羊水,车子赶忙把人送到医院,柯灵早上还和孙燕生气,这会却是自告奋勇留在了医院照顾孙燕,徐梅迟疑了下,也留在了医院,两个人一起陪着孙燕。   等到李家人赶到医院时,孙燕已经生下了孩子,还真是如了王桂花的意,真的是个小子,只是却是有点太瘦了,生下来也不过才不到六斤。   王桂花乐得不行,对孙燕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不过她这个好还是有目的的。   见天的煮鸡蛋,又买了大骨头来炖,泛着油花的汤不管孙燕爱喝不爱喝,都得盯着孙燕喝下去。   “你不喝怎么能下奶呢?我大孙子还等着喝奶呢!可惜现在这大冬天的,要不然得抓几条鲫鱼熬汤……哟,我的大孙子,可长得真像你爸小时候。”   王桂花抱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李铁牛却爱阴着脸盯着襁褓里的娃娃看。   李富贵倒是了解自己儿子,捅捅李铁牛的腰,直乐:“再看也看不出花来,要不,你抱着他去瞧瞧王红书。”   “李富贵!”王桂花尖叫,手里的尿布直接就甩过去,又瞪李铁牛:“你别听你爸乱讲,我这大孙子就是你的种,一看就是你儿子,我可和你们说,这是我大孙子,谁要是对他不好,我就和谁拼命。”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富贵扁扁嘴,没说话,不过他那意思却很明显了:到底是不是老李家的种还不知道呢,有什么好疼的。   自己爸是什么意思,李铁牛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虽然当着王桂花的面不说什么,可是却真是没法子和炕上的那个猫崽子一样的小子亲近。   孙燕也是一样,和总是躺在身边的小猫崽不亲,可能对于她来说,不管这个孩子是李铁牛的还是王红书的,都只是代表了她不堪的经历,从怀上就已经开始厌恶,现在也没办法去爱吧!   整个李家,除了王桂花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宝,就只有李铁蛋一个喜欢这个小侄子。   虽说王桂花嫌他小,不让他抱孩子,可是只要从外头疯够了回来,就一定会趴在炕边上盯着小宝宝看,等寒气散了,还会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那嫩乎乎的脸蛋。   “啊,他哭了,真像是猫叫,声音好小……”   夏飞仙也说这孩子哭起来也没有力气,明明是足月生的,可是看起来却像是早产儿,可能是因为孙燕怀孕的时候心情阴郁,也没有补过什么好的,又曾经差点落了胎,这才先天不足。   自己没有孩子,夏飞仙就对孩子格外心软,连傻乎乎的李拴柱她都会疼,更何况刚生下来的小可怜。   自打孙燕生了孩子,夏飞仙就天天都去老李家,也是因为她每天去不是拿鸡蛋就是红糖,有时候还会拿一块油花花的肥肉块,甚至还拿过半只鸡,次次去就没空过手的,王桂花这阵子倒对这个很少上门的婶子热情起来,连带偶尔跟过来的夏明慧也享受了把热情如火。   不过王桂花是热情还是冷淡,夏飞仙是不在意的,她就是觉得这你爸不喜妈不爱的小东西实在是可怜,总是在心里惦记着,还有孙燕,这大冬天的在外头就破了羊水,要是做月子还不好好养养,以后肯定是要落了病的。   孙燕打从医院回来就一直是病着的,咳得厉害,可是王桂花却不买药给孙燕用,只说还要喂孩子呢,吃了药不要毒着孩子。   还是夏飞仙在公社卫生所拿了点胖大海,回来泡水给孙燕喝,又让王桂花煮红糖姜水给孙燕喝,只是这姜水,夏飞仙来了提醒王桂花才会煮,没人提醒才懒得弄,还要怨孙燕咳得太响吵着孩子睡觉。   孙燕合了眼只当啥也听不到。   她自己也知道这月子要做不好,肯定要落下毛病。别的那些事都先不去管,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到了十二月底时,高考的成绩终于公布了。   在县政府门口贴了大红榜,连着好几天,门口看榜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人在红榜前尖叫跳脚抱着同伴哈哈笑,就有号啕大哭痛苦绝望的,这次高考,有太多人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上头,如今落榜就不仅仅是觉得失望,简直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希望。   胜利二队,只有徐梅和胡文轩是肯定考上了,而且成绩还很不错,听说这样的成绩绝对能上好学校。   孙燕听到消息时,嘴角哆嗦半天,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李铁牛坐在炕沿上,乐得哈哈的:“我之前就说了,你能美到哪儿去?折腾半天还不是没考上!孙燕,你就死了心吧!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呆在我们屯子里了……”   看孙燕闭了眼不理他,他哼了声,接着道:“不用五年,你就会和我们屯子里女人一样,穿着花衣裳,脸被风吹得全褶儿,大着嗓门和这个吵那个骂……孙燕,你再也不是城里女人,你就是屯子里的老娘们!”   说着话,他上手狠狠捏着孙燕的胳膊,逼得孙燕张开眼看他:“你……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了!孙燕,你就是个农村老娘们!谁都瞧不上……”   嘴唇哆嗦,孙燕咬着牙狠狠地看着李铁牛,一字一句地道:“李铁牛,你以为我会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别做梦了!我早晚会离开你,离开胜利——李铁牛,你一辈子都和我不一样!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就是下辈子,也不可能!”   李铁牛脸色铁青,下了狠手,孙燕胳膊都淤青了,却仍是咬着牙不喊疼不求饶。   正好王桂花抱着大孙子进来,明明看到李铁牛正在欺负孙燕,却只当没看到,只是嚷道:“快点,该喂孩子了……铁牛,你先闪开,让你媳妇喂孩子。”   李铁牛哼了声,松了手,转了身却又回过头,阴笑道:“你的心,谁稀罕?!就算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爱我又怎么样?这辈子,你就得他妈地让老子压在身下!你一辈子,都得让老子骑……”   面色铁青,孙燕恨恨地瞪着李铁牛,在王桂花放下孩子转身出屋时,手猛地捏住了孩子的脖子,手渐渐收紧,感觉到疼痛,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声,脸都发青了,孙燕像是被突然惊醒一样,收回手。   怔了好一会儿,才把孩子抱起来,解开衣襟,孩子哽咽着才叨住奶头,屋门就开了,李富贵探头进来,一双眼盯在孙燕身上。   孙燕立刻拉起被掩住胸口,厌恶地呵斥:“滚出去!”   李富贵笑嘻嘻的,也不出去,反倒笑:“装什么正经啊!我说孙燕,这个家里也就我还对你好点了,你要是聪明,就该知道讨好我这个公爹,要不然你还能在这个家立足?”   狠狠地“呸”了一口,孙燕哼道:“我就算是再下贱,也不会和狗混到一处!你个狗东西,老不死的,痛快滚出去!再来骚扰我,让李铁牛打死你!”   看李富贵不动,她扬起眉张嘴就喊:“李铁牛……”   听她一喊,李富贵也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孙燕哼了两声,看看怀里瘦不啦唧的小东西,忽然就笑了:“他们真以为我已经脏了,什么狗东西都能占我的便宜了……或许,就该让那王八东西沾点甜头,让他们那对狗父子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低声笑着,孙燕看着孩子,忽然低声问:“你长大了是不是也是他们那样?”   一句话问完,她突然冷下脸,把孩子放下,推远了,就算孩子嘴一空就开始哼唧,也只像是没听到。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送行   转眼就到了二月底,还没有出二月二,年的味道还没散去。   知青点却已经被离情愁绪冲淡了残存的年味。   原本每年这个时候,回家过年的知青才刚回来,可是今年却是个例外,原本盼着回家过年的知青们,今年竟是一个都没有回家。   一月的时候,各大高校录取名单通过电台通报全国,还有加急的电报通知考生本人,胡文轩和徐梅都考中了,一个考中了北京的财经学院,一个却是南京的邮电学院。   在夏明慧的印象里,胡文轩考得比那一世差,不过却是提前了半年。   恢复高考的第一次考试,录取录很低,29:1,比起后世扩招低了很多,这里头是有成绩的原因,但是除了原因之外,还有政审的原因。   有些考生,就算是成绩优异,但因为政审不过关,也一样是没办法上大学。   在夏明慧认识的人里头,除了胡文轩和徐梅之外,就只有戴安娜考上了大学,不过却不是戴安芬说的去北京,而是上了黑省大学。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不过因为戴安芬之前吹了牛皮,说姐姐一定会去北京念大学,这会却意外地落空了,倒在学校里惹了一帮孩子笑话。   夏明慧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但她知道笑话戴安芬的人里头,就有宋凯他们,至于她那个同胞兄弟,虽然没当着人前说过怪话,可夏明慧总觉得宋凯的身后一定有温佑安的影子,她那个兄弟,可不是她原来记忆里觉得的呆板人。   没有考上大学的知青自然是沮丧的,可是一月录取通知公布之后,就又有消息公布,说是今年,也就是78年夏天时还会再举办一次高考。   这个消息,让原本沮丧的知青们又有了希望,也是因为想要备考,再战一次,这一年知青们都没有回家过年,而是选择留在了胜利二队的知青点。   知青们是留在熟悉的地方复习,可胜利二队的队员们却不乐意了。   已经白养知青们两个月了,咋的?还要再养着?   还是张队长先把队员们都安抚下了,说等过了年再说,反正现在过年地里没活,本来就不算工分的,人家知青也是吃的之前分的存粮,大家伙都一样,还不是猫冬,在冬天还有差使干活赚工分的少着呢!   这么一猫冬,就过了一个热闹年,赶在春节前,胜利二队倒有两家娶了新媳妇进门,夏明慧还凑着热闹跟去吃了把瓜子。   年还没过完,队上就又热闹起来,却是张队长张罗了欢送会,送胡文轩和徐梅去上学。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春天入学的大学入学式了,黑省偏远,为了让两个大学生赶上入学,就在二月底办了欢送会。   欢送会开在小礼堂里,瓜子、花生、糖块、粗茶水,都是队上出的钱,还特特地买了红纸,让张美丽扎了两朵大红花,当着全体队员的面,由张队长给胡文轩和徐梅佩戴在胸口上。   徐梅哽咽着在小讲台上演讲,大说在胜利二队这六年时光,受到队员和队长的关照,心怀感激,如今要离开,多么多么感伤,一度还泪流满面,情真意切,就好像她在胜利二队所遇到的都是好事,没有因为村里妇女的非难而半夜哭泣,也没有因为不会升火差点烧了知青点被批斗,说的桩桩件件都是感人至深,哪怕是这些胜利二队的队员都真的觉得自己真是对这些知青太好了。   等到胡文轩上台,虽然没有像徐梅一样煽情,却是几句话说在点上了:“我和徐梅能考上大学,都是咱们队里的功劳,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会记住这份恩情,一定会回报咱们生产队的。”   张队长立刻红光满面,队员们也激动地拍巴掌,倒好像胡文轩真的学成回馈他们生产队了一样。   热热闹闹的欢送会进行了一半,孙燕才过来,正在磕瓜子的夏明慧一开始都没留意到,还是旁边的女人一个劲回头看,又有人和刚嫁过来的小媳妇指指点点:“那个,就是嫁到咱们屯子的知青……”   孙燕这一来,女知青里倒是有了点小骚动。   都知道孙燕和徐梅关系不大好,柯灵更是站起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孙燕这人,真是的,这时候来煞风景。”   “就是,她不是已经回卫生所了吗?特意跑回来找茬的?”   “不是吧?怎么这样啊!”   所有人都以为孙燕是来找茬的,夏明慧也有点怀疑,忍不住抻着脖子去看。   也不知道孙燕是怎么闹的,反正刚出月子,就突然回了奶,竟是一点奶都没有了,孩子喝不到奶饿得哇哇哭,没办法,王桂花也只能用熬稠的米汤喂他。   一边喂,还一边骂孙燕想害死她大孙子,孙燕眼皮一翻:“我现在没奶,总不能上哪儿偷来吧?要不,你就去县上买牛奶,我听说县里有奶站,有供奶的。”   县里是有奶站,可那是城里人喝的,去买牛奶还得有奶票,王桂花不说没奶票,就是有票也舍不得那钱啊!   也只能这么骂着,还是用稠粥喂孩子。   夏飞仙看得也是皱眉,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奶吃怎么好活?   白玉凤却是嘴一歪,笑道:“怎么喂不活?当初留弟不就是粥喂活的?那还没这个稠呢!也长得好好的,你看现在,多奸啊!”   她本意倒不过是说喂粥的事儿,可夏飞仙一听,脸就阴了,狠狠瞪了白玉凤一眼,就走了。   孙燕不奶孩子了,王桂花就怎么看她都不顺眼,支使她干家务也觉得不舒坦,只要孙燕手一闲下来就要骂人,更别说孙燕看书了。   到了后来,又觉得孙燕在家白吃干饭,干脆又赶人出去赚工分,孙燕这才又回了卫生所,这反倒算是因祸得福了,日子轻松下来,还能在没病人时看看书。   一个多月下来,夏明慧倒觉得她的脸色比在李家没去卫生所时好了许多。人有了精气神,走路都有了力气,可是现在,这会儿孙燕突然来,还真不好说,她是不是来找茬了,最起码,说几句酸话总是有的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哭送   以夏明慧对孙燕的认知,这酸话那是绝对免不了的。   她站起身,想拦一下,但转念一想,却又放弃。   孙燕再如何,也不过是说几句酸话,随她吧!   “孙燕……”柯灵最先站起来,往孙燕身前一拦:“你……还是这边坐吧!”   这要是从前,柯灵说不定早就骂人了,可现在却是对孙燕带着几分同情,态度也就软和了。   孙燕却是看看柯灵,笑道:“你们坐吧,徐梅就要走了,我想去和她说几句话,总要告个别。我们都是上海人,当初下村插队时就是坐了一辆车来的,可现在她又要回城了,我却还得在这儿……”   说到这儿,孙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苦笑了下。   柯灵看着她那笑,也是心下黯然,也不再拦人了。   这些知青,谁不想回城?谁不想回家去,就算是回城之后,家里可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有工作,得待业,可他们就是想回家,想回到那个生养他们的城市,想回到家人身边。   越过柯灵,孙燕走到徐梅身边,先就笑了。   只是她笑,徐梅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倒像是被孙燕吓到了似的。   若是从远处看,只看到孙燕的背影,和徐梅往后退了一步,还有她脸上略有些发怯的表情,只要是个人都会觉得孙燕可能给徐梅难堪了。   柯灵皱眉,就想往前上,却是被许丽萍拉了一下。   “管她们?一个比一个矫情……”   柯灵有点生气:“徐梅和孙燕怎么一样呢?”   许丽萍笑了声,也不拦了,只是自己坐回去又抓着瓜子磕瓜子聊闲篇去了。   脚步一动,柯灵想说什么,却还是顿住脚步了。   那头孙燕看着徐梅,却是笑了:“你还是没怎么变。”   徐梅目光忽闪,看着孙燕,看似淡然:“你却变了很多……”   “是啊,我变了很多。你看,手也粗了,脸也黑了,也不那么漂亮了……”略低了下头,孙燕忽然笑了:“要是早两个月,我站在你跟前听说你要去念大学了,我都能划花你那张脸……”   徐梅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   孙燕却是乐了:“放心,现在我不会那么做了,比起你,这世上更恶心的人多了。”   目光转开,孙燕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恭喜你考上大学,也希望我以后能过得好,要是以后你发达了,我落魄着找上你,还望你能帮我一帮。”   错愕地抬头,徐梅看了孙燕半天,才道:“你真的是变了,以前你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这句“变了”却和之前的语气有些不同了,徐梅脸上的那一点怯也收了起来,低声道:“从前你总爱和我比,其实有什么可比的呢?你放心,以后你若有事求我帮忙,我肯定帮。”   孙燕的眼角一抽,看着徐梅,虽然在笑,可是脸皮却有些在抽搐,显然是在忍耐,徐梅迎着孙燕的目光,却是嘴角翘了起来,笑容越绽越大。   猛地转身,孙燕深吸了两口气,才再回头:“得了,也恭喜完了,我就走了,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送别了。”   也不等徐梅再说什么,却是转到胡文轩面前,笑盈盈地打了声招呼,眼角上挑,却是丢了个妩媚的眼波:“小胡子,之前真没看出来你不这这么本事,早知道你这么本事,姐也就和你交好了,不像现在这样就一个徐梅和你好……啊,瞧我,忘了,你们这回一个去北京,一个去南京,可隔得远了,再好的交情隔得这么远,可怎么好联络啊!”   几句话,胡文轩讪讪地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旁边的徐梅脸上的笑也没了,只是目光阴沉地看着孙燕。   孙燕却反倒笑起来,回头又冲着徐梅笑了笑,这才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虽然离得稍远,可是夏明慧把事儿都看得清楚,看到最后孙燕走,不禁失笑。   果然,孙燕不是诚心来恭喜的,看徐梅那表情,八成真是气到了。   不过这话也对,就是后世通讯那么发达,两地恋爱还是一样难,有好结局的少,更何况是现在。   还有,虽说徐梅和胡文轩看着是有那个意思,可是却从来没有当面说过这个事儿,谁都不认为他们两个是一对,就是以后真的有什么事了,都没地儿和人说去。   心里这么一想,夏明慧倒有点瞧不起胡文轩。   还是不是个男人?连恋爱都不敢堂堂正正的,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心里头鄙夷,夏明慧冷眼看向胡文轩,就见到在孙燕之后,有不少人往胡文轩身边挤,都是去道恭喜告别的。   胡文轩毕竟考去的是北京,在众人眼里比徐梅更有前途,再加上他还说会回馈乡里,挤到他身边的人也自然更多。   撇了撇嘴角,夏明慧一眼扫到人群里有个人正眼盯眼望地看着胡文轩,甚至在人没那么多时伸手扯了扯胡文轩的袖子。   胡文轩转过头,看清人立刻收起了笑,不吭声。   那人却是没生气,反倒把一个包裹塞进了胡文轩手里。   胡文轩略一迟疑,左右看看,飞快地把那个小包裹塞进了军绿色的挎包里。   夏明慧惊讶地瞪大眼,心里隐约觉得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何海燕?!她,和胡文轩?   一场欢送会热热闹闹地开完,还是张队长招呼大家送两个大学生。   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乐器,还敲上锣打上鼓了,就在这锣鼓宣天里,胡文轩和徐梅上了马车。   临到走时,倒真有些真情流露了。   胡文轩还只是神情里带着了伤感,徐梅就干脆哭了起来,女知青里也开始有了哭声。   马车辘辘,带着两个大学生离开已经生活了六七年的胜利二队。   人群里突然有人追着马车跑起来:“徐梅,你一定要给大家写信啊!”是柯灵,哭着喊着叫着,连带着几个女知青也跟着马车跑了几步。   但,也只是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可是却有一个人一直追着马车,大声喊着:“要写信啊!要写信啊……”   却不是知青,而是何海燕。   柯灵眨巴眨巴眼,扭头问:“她啥时和徐梅那么好了?”   还没人回答她,就听到何海燕一声惊叫,竟是跌倒在地,倒在地上之前却是喊出:“胡文轩——”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的春天   何海燕追着马车跑时,乡亲们还当她是和徐梅交好,姐妹情深舍不得才追着马车一路相送,可哪想到追到最后何海燕居然喊出一声“胡文轩”。   就连鼓乐声都在这一瞬间消了声儿,夏明慧都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何海燕了,可是何海燕却恍若未觉,趴在地上痛哭失声,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哭喊:“你要写信啊……”   这会所有人都知道是说给胡文轩的了,这何家姑娘什么时候和胡文轩竟好成这样?还要他写信!   夏明慧怔怔地看着远去的马车,虽然马车渐远,但她还能看清马车上人的神情。   徐梅是有些惊讶,而胡文轩却是面色木然,完全没有因为何海燕的追赶哭送而有半分动容的意思。   这家伙!难道前世和何海燕偷偷摸摸恋爱,甚至还发生那种关系,害何海燕一尸两命的人不是郭志国,而是这个胡文轩?   想想胡文轩连和徐梅都是背着人,夏明慧开始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可能是真的。   那现在……   夏明慧掩了唇,看向何海燕的肚子。   现在还都穿着棉袄,什么都看不出来,只不知道何海燕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要是有了,岂不是又和前世一样,这个锅会不会又是郭志国背?   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怪异,等人群散开时,夏明慧无意和郭志国碰在一处,想了想忍不住问:“郭大哥,之前我海燕姐给你做的鞋合适不?”   郭志国一愣,回头看了看,小声道:“那鞋不是给我的,刚你不都看到了?小胡啊,腼腆,不好意思和姑娘家家的说话,我这才帮忙收一下东西。”   真的是给胡志轩的!   看看黑瘦的郭志国,再想想小白脸一样的胡志轩,夏明慧倒有些明白何海燕怎么会栽了。   这年头,能像胡文轩一样又白净又斯文的男人少,奶油小生这一款在这年代很受欢迎的,不只是因为长得好看,还因为这种文弱型的男人,很容易激发女人的保护欲。   何海燕虽然生在农村,却不喜欢农村,知青们一来村里,她就总往知青点跑,从打扮到说话都特意学着那些女知青,这样的她,喜欢上胡文轩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心里对前世的事有了论断,夏明慧再看何海燕就总带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她这时候要是去提醒何海燕去看大夫,不会落到好,只会惹麻烦。   就是她不提醒,何海燕现在也是有麻烦,就是何叔何婶,虽说没当着人前教训闺女,可听说当天晚上何叔骂人的声儿可大了。   到最后,夏明慧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只是在碰到何海燕时,迟疑再三劝道:“海燕姐,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管什么事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何海燕脚步一顿,扭头奇怪地看着夏明慧,在片刻的怔忡之后立刻露出愤然的神情:“你听说啥了?夏明慧,你个小孩丫丫的,嘴咋那么碎?别和那些老娘们似的到处八卦,要是让我听到别的啥,饶不了你。”   夏明慧哭笑不得,想解释,何海燕已经沉声道:“我何海燕要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寻死,那就不是何海燕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话说到这一步,夏明慧也没法说别的了。   何海燕只以为她劝是为的眼前这事儿,哪儿知道她劝的是将来的事。   不过当事人都已经厌恶她说这些话,她再说只会适得其反,只希望何海燕到时候真的能稳下心来,不要因为一股气而做傻事。   两个大学生走后没几天,就过了二月二。   按风俗,这二月二是要啃猪头肉,吃烙卷饼的,不过现在生活都是一般,自然不会买整只猪头吃,有那富裕点的,也不过是买个猪耳朵,或是买个猪鼻子来吃罢了。   夏飞仙提前几天就买了二两卤猪头肉,片得薄薄片,又烙了卷饼,炒了合菜,自己也不卷猪头肉,只卷合菜,还是夏明慧卷了猪头肉硬塞到她手里。   到了三月,县里突然来了人,说是过两天县里领导要过来开个研讨会。   这什么研讨会,老农们是不知道是个啥,但听到开会,心里都先突突了。   张队长也是心里有些慌,但还是一力张罗了,会议就定在小礼堂里,一大早就先让人把茶水都备好了,又准备了瓜子花生,还是欢送会没吃完让张队长收起来的,要不是收得快,早就让乡亲们抓光了。   那会还有人说都让张队长拿自己家去了,这会儿看到瓜子花生又拿出来了,倒不觉得张队长贪了,只是免不了又有人说是不是都泛潮了,这还拿出来不会让领导们生气吧?   这样的怪话张队长听到自然要气,但心里也是忐忑怕惹了县里来的领导怪罪。   等到县里的吉普到了小礼堂门口,县里的领导一下车,张队长的担心倒是少了一大半。   这领导不是别人,可不就是从前住在队里的周伯言?   看到周伯言,张队长整个人轻松多了,上前握住周伯言的手,笑道:“老周啊,知道你在县里工作,我还说你咋不回咱屯子看看呢!这回总算是回来了。啊,这位领导是……”   周伯言笑着点头,又回头和身边的男人笑道:“老沈,我不是说过我之前是在胜利二队吗?那时候可是没少受张队长的照顾。张队长,这是县里的沈县长,分管农业这一块的。”   一听说是县长,张队长立刻满脸堆笑,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个手去握沈县长的手。   沈县长笑着和张队长握了手,笑赞:“刚一路过来,这胜利二队的确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的,难怪周书记越过越年轻。”   张队长听得一愣:“周、周书记?”   沈县长就乐了:“当然是咱们县委的周书记了,老张啊,这回周书记可是看好你们队上的……”   “是、是吗?”张队长舔了舔嘴唇,看周伯言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再开口,就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试验田   夏明慧是过后才从夏飞仙那儿听说生产队开会的事儿。   “说啥承包,包产到户啥的,还说地以后就都咱自己种了,只要一年交多少公粮、上农业税就行……总之吧,我听着大概就是这意思,自己种田自己卖粮自己拿钱花,还说啥咱二队就是块啥试啥田的……”   “试验田!”夏明慧端着碗,也不好好坐在桌边吃饭,就坐在夏飞仙跟前,扒着饭还急着说话,连声音都是含糊不清的。   “对对,就是个啥试验田!”夏飞仙点点头,反手把手上的针在头发上蹭了下,又笑:“还是我闺女聪明,上了学啥都知道。”   差点就笑得喷饭,夏明慧抿着嘴笑问:“娘,你接着说!”   夏飞仙低了头,缝着手里的小褂子:“过几天天热了,晚上就穿这个睡,娘特意买的细布,软和着呢!”   夏明慧笑得眯眼,关注点却还是放在那个她无缘亲历的会议上:“娘,说开会的事儿。”   “唉哟,那开会有什么好说的!这屯子里的事儿,大家伙一起商量呢,咱到时候看大家伙都咋办就跟着咋办呗!也没啥好说的。”   “怎么没啥好说的?娘,这是咱家的头等大事,也不能光听别人怎么说,咱们得自己拿主意。”   夏飞仙眨眨眼,偏了头寻思了会儿才道:“这个娘其实也想过,这地吧,要是分了,按人头那咋的也得一人五亩吧?咱家就咱娘俩两人,这十亩地还真有点难。我寻思着,像张家、老白家那样的那肯定得乐意分地,他们家那都是有好几个壮劳力的,就算是分个二十几亩那也能忙得过来啊!”   这样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夏明慧点点头,并不觉得夏飞仙是在胡思乱想。   “也是,咱队上往年耕种时,耕地用的是公社派来的拖拉机,省了不少人力,现在要是承包到户,的确得靠自己家里的人了,那公社的拖拉机也不是谁都能使得动的。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往外租……”   夏飞仙听得瞪大眼:“租拖拉机?那都是公社上的公产,咋可能往外租啊?”   夏明慧笑笑,没作声。   这承包到户,是一定会施行的,只不过前世他们队上分地时都已经到了八二年,同年,又撤了公社变成乡了,到那时候,农村的日子才一天过得比一天好。   到了九十年代,胜利乡就已经有人家开始养拖拉机了,到春耕时,这拖拉机忙都忙不过来。   两千年之后,甚至还有人家开始养大车,也不靠着地里的出息,就只是拉货的钱就已经成了村里的富户。再后来,甚至还有人开始买小车,也不能装货,就只是来回坐个人出去玩啥的。   夏明慧那会儿也跟着眼红的人一起说风凉话,说养个那小车,又不能拉货又不是赚,一天烧油光费钱,谁养谁是败家子,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可真是过得好了,要是她家那会儿也过成那样,说不定她的孩子们……   晃了晃脑袋,夏明慧甩开浮上心头的那股子突然浮上的悲愤之意: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狗是不嫌家贫,但儿未必就不嫌母“丑”。   凑近夏飞仙,夏明慧笑道:“娘,我是这么寻思的!这个承包到户吧,它是肯定会施行的,而且不只是咱们屯子,全国都得施行这样的政策——嗯,这个叫大势所趋。我倒觉得,娘,如果咱们二队成为试验田,那应该会给很多优惠政策,要是等到以后全国都这样了,那这些优惠政策肯定就享受不了了。”   “那倒是!”让夏明慧一提醒,夏飞仙倒想起来:“我倒忘了说,周书记……你说呗,这人当大官了果然就不一样,我看周书记可比以前在咱屯子里时年轻了似的!你之前说他当书记我都没反应过来,现在看,真是不得了……啊,跑题了……”   被夏明慧盯住,夏飞仙忙又往回拉:“我记得好像说了,今年的种子就让种站给咱们供种,先不要钱,叫啥贷货!还有农具什么的,也都是白给咱们使,到收成时,围子席子啥的都给咱们提供,所有的钱都等咱卖了粮再付……这可真是从来没听过的,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优惠政策吧!?”   夏明慧就笑了:“娘,你看这些政策可不就是给咱们好处嘛!我看啊,这个承包到户是可能做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能上报纸呢!”   “啥上报纸?”夏明慧急了:“可别啊!又不是你那文章登在报纸上是光荣!这种谁都没干过的事要是上了报,可说不定会怎么样呢!万一又……”   摆了摆手,夏飞仙低声道:“不说那些,反正啊,娘看还是随着大流吧!”   “娘,周书记选中咱们二队做试验田,那是因为他曾在二队生活过,有感情,也对二队的情况了解,既然县委已经定了,那不管是挨着个的劝服,还是强硬要求,这个事肯定是会成的!与其等着那样,还不如咱主动就应了这事呢!要我说,咱主动,也算是起了个带头作用,也算是帮了周书记的忙。”   别的话劝半天,夏飞仙可能也没太听在耳中,可夏明慧一说帮忙,她倒是立刻点头:“也是,人周书记对你不错,志勋那孩子也和你好,咱是得帮忙。”   夏明慧失笑,想再解释解释,但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   不管夏飞仙是为什么出头,只要出头就好。   不过,也不是没有要求。   夏明慧搂着夏飞仙,笑嘻嘻地把想法说了出来,夏飞仙一一记下,等到周一开会时,还真就第一个站起来表态:“我觉得周书记说的是个好事!我第一个签名同意!”   这会儿一大群人都在旁边冷眼旁观呢,夏飞仙头一个站出来,着实惹眼。   被乡亲们看,夏飞仙也有些不自在。   但想想夏明慧说的那些话,她挺了挺腰,还是沉声道:“我觉得包产到户是大势所趋,前个周书记不是还说山东那个种棉花的已经在商量着包产到户了吗?我觉得周书记现在在咱们二队搞这个试验田,也是因为对咱们队有感情才便宜咱们。”   话说出来了,也就顺了,夏飞仙转头看看白家的,张家来开会的男人们,笑道:“我家就我和我闺女两个,也觉得这包产到户是个好事,那老白家、张家,我托大叫声大侄子,你们两家男丁兴旺,更不用发愁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定了   无论到什么时候,钱财利益才是最动人心,夏飞仙按着夏明慧说的直接提到钱上:“说句不好听的,从前公社吃大锅饭赚工分时,大家伙干活都在一处,自然是开心,咱队上也一直都是公平分配,啥东西都没亏了咱们大家伙。这些年,大家伙都没挨着过饿。可是吧!”   抬头看看坐在讲台上的领导们,夏飞仙笑了笑。   沈县长还没什么反应,周伯言却是立刻就笑了,站起身,从桌后走到台边,很自然地跳下台,就蹲坐在地上:“夏嫂子,你有啥话想说就说吧!要说,当初我也是和大家伙一起在地里光着脚在泥里干活的。咱都不是外人,大家伙有话就直说,不管是什么话都可以说!”   夏飞仙这才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低声道:“我说的可能有点俗了,但是吧,我觉着大家伙可能也和我想得一样。这个吧,咱这些年是没挨过饿,可是吧,家家户户手里头也没有余分钱……”   有点腼腆地笑了笑,夏飞仙似乎有点窘迫:“我寻思着,大家伙也都和我一样,也就是年吃年用,想攒下点钱,肯定是不容易的。我闺女也大了,我也想着给她攒点钱好让她上大学。所以吧,我觉着现在周书记说的这个包产到户特别好,虽然可能赚不到太多,但到年头,手里头肯定是会留下点余分钱的……”   夏飞仙说到这里,周伯言就笑着接话了:“夏嫂子说得对,不管赚多赚少,包产到户,大家到年头时肯定要比只赚工分得的多,如果我的承诺没有兑现,到时候大家伙找我!”   这话说得著壮,可在很多人看来其实还是空话。   就有人小声嘀咕:“就是找了还能怎么着,难道还能包咱们下年吃喝?赚工分再怎么着,也算是吃大锅饭,饿不着啊!”   也有人拧着眉头反驳:“是饿不着,可是就像夏婶说的,手里头从年头到年尾根本没有余分钱,想有点钱还得拿分到手的粮去换……那个啥,我可没换过,没做过那走资份子。日子苦苦巴巴的,有啥盼头!照我说,想一直赚工分的,那就是懒的!”   这话说得也没错,赚工分虽然也分个重体力、轻体力,分别是一个整工分或是七、八分,五六分不等,但其实分别真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举个例子,同样是挖沟,白家白良个子又高又壮,干活又好又快,是赚一个整工分,也就是十分。可李金库这个瘦巴巴的会计要跟着一起干这个活计,就算是只能干到白良一半的活儿,那也同样是一个整工分。   这工分,只看你在干什么活,而不看你实际干了多少活。这样一来,可不是真的能让偷懒的人也一样赚工分,真正勤快能干的就吃了亏。   “可不就是这个理!只要有了地,肯干不怕吃苦,怎么能挨饿?”夏飞仙又接过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周伯言:“周书记,话我说出来就算数,这个包产到户我家第一个签字。但是吧,还有点实际困难,您看能不能也写在合约上?”   周伯言听说有要求,反倒笑了:“说啊!夏嫂子,包产到户不只是对乡亲们来说是个新鲜事儿,就是对我们来说,也是个需要探讨的课题,我欢迎大家一起进行探讨,不管是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讨论。”   夏飞仙笑笑,还真就说了:“周书记,你看我们家就我和我闺女两个人,分了地,在人手上就有些不足了。还有像咱二队的何家,也是两口子和个闺女,再有杨家……反正吧,和我们家情况多的也不少。还有,就像白家,他们家劳力是多,可人多分的地也就多吧,到时候光靠人力可能忙不过来。往年咱们公社上都是派拖拉机来帮着春耕的,到了秋收时也有机器帮忙,这两年又有大铁牛帮着往粮库送粮。我们就寻思吧,能不能到时候,也让公社里帮帮我们,我们大家伙也不白用,可以给租金,就是这租金也是按着那些种子农具一样办,都秋收后卖了粮再给呗?”   说完话,夏飞仙还有点忐忑,看着周伯言,心里压不下紧张感。   反是周伯言捏了下巴,沉默片刻,才道:“这件事我们会认真讨论的,还有谁有问题?”   有夏飞仙打了个样儿,还真有不少人站起来说话,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有的是真点到点子上,有的却是胡搅蛮缠,根本就是没道理的事,连那些家事都一件件一桩桩地扯出来。   周伯言却始终都是微笑着的,有那说的不通的他笑着听过就是,有那说到点子上的就拿笔记了,认真作答。   原本冷场的会议一会功夫还真是热情起来,这天晚上周伯言和沈县长就没回县里,讨论完后和县里的几个领导班子通了电话,开了个小电话会议,第二天的会议上就给二队的乡亲们作了回复。   当场,就有二十户人家签了包产到户的合同,不到一个星期,整个胜利二队,小一百户人家,都签了合同。   知青们虽说把户口落在屯子里了,却没有参与包产到户,对于本地的农民来说,这些知青还是外地人,赚工分是没问题,可是要说到把土地分给这些外地人,他们心里就不自在了。   “老李家的孙燕,咱们就不说啥了,孩子都生了,那就是咱屯子里的人,可那些个知青不中!”   到最后,知青们没有参与包产到户,但却由县委和队上商量,把队上的牲口棚,还有猪圈包给了知青们。   这牲口棚,现在养着的是一匹老马,两头老牛。猪圈是空的,只等开春抓猪崽子养。   照张队长的话来说,这牲口棚原来就都嫌脏,谁也不乐意照顾,现在交给知青们谁也别拉拉脸。   到时候,谁家想套车用用马,或是用牛,那得交租金。知青们就指着这点租金过日子,谁也不许赊账。   还有猪圈,到时候知青们抓了猪崽子来养,出圈了赚的钱就归知青,谁也不许眼红。   养猪这事儿没谁有意见,反正现在也没现成的猪,到时抓崽子的钱得知青自己出,猪草猪食也归他们自己想辄,乡亲们谁也不帮手,就当是白给他们用了块地儿,也不算啥大事,谁干活谁得利,就得刚说的包产到户不是一个理儿吗?就是真有那眼红的也是少数,而且当着大家伙的面绝不会那么说。   但话说回来了,这两年,家家户户也养点鸡呀猪呀的,但也有人家不养,专等着年底队上杀猪分猪肉的,现在猪圈包给知青们了,就有问了的:“那咱们是不是就放开了,自己家想养啥就养啥?不、不割资本主义的小尾巴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抓阄   周伯言一下就乐了,不过笑过之后也有点怅然。   一场动荡,人们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啊!   “大家伙放心,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周伯言虽不是顶天柱,可还是能顶一顶的!”   有了周伯言的承诺,二队的队员自然更无顾忌,不过短短一周多时间,所有队员都签了合同,正式开始分地。   只是这地到底有好有劣,哪块地在哪个地段,地肥地薄都会影响收成,到这个时候,自然没人发扬风格,主动说要分到那地薄的田。   还是张队长了解自己的队员,直接说照老规矩——抓阄!好坏全凭手气,怨天怨地怨自己就是怨不到旁人和队上。   为了公平起见,还特意请了周伯言来当见证人,事先就说好了,这分地不比之前分猪肉,分猪肉时你还能嫌自己的肉瘦了,嘀嘀咕咕的,可这回分地,谁抓到什么就是什么,要埋怨回家埋怨,自己怼天怼地都中,可不兴在大家伙面前说酸话惹人心里不痛快。   这话一说出,王桂花先脸上发烫了。   这事儿,她以前是做过的,不过做这事的那也不是只她自己一个,有什么好害臊的?   到底还是把李富贵挤开,自己上了前。   张队长直皱眉:“我说老李家的,这可是抓阄,你家男人呢?”   王桂花笑嘻嘻地一掀眉毛:“我抓也是一样的,一样的……”   打从去年那事发了之后,李富贵在家里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被王桂花挤开也说不出别的话,再说王桂花她自己还有个不会说的小心眼儿:死老头子上来,万一你姓张的再给我们家小鞋穿怎么办?   上回孙燕住院时,王桂花就总觉得张队长扣得比医院里收的多,说不定就是对那件事心怀怨恨,借着这个机会坑她家一把了。   王桂花那点小心思,张队长自然是猜不到,可是人家既然已经说了自己能当家,他也就不说别的,只说“过后可别赖着又要抽一次。”   还真让张队长说准了,王桂花头回抽抽的地并不是上等地,当下脸就沉下来,嚷嚷着要再抽一次。   可张队长有言在先,这次分地又关乎各家利益,哪怕她再嚷嚷,大家伙也不会依她,白胖妈挺身而出,几句话把王桂花怼得脸色发青,只能退回去不敢再说重抽的话。   有了王桂花耍赖失败的前例,后头再抽阄就没人敢再耍滑头,抓着哪块地就是哪块。   就像夏飞仙猜的那样,村里人人人都分了五亩地,不管是男是女,哪怕还在怀抱里的小娃娃都分了五亩地。   这回王桂花倒有些得意了。   年前才添了个孙子,再有,孙燕嫁进了李家也就算是二队的人,也分了五亩,这一下子就多得了十亩地,怎么会不得意?   “哎哟,你是没瞧见王桂花那个脸,虽说抽到的地不是上等的,可是足足比别人家多了十亩呢!他家里人本来就多,得了三十亩地,不像咱娘俩,就十亩……当然,要多了咱娘俩也种不过来……”   打从夏明慧回来,夏飞仙就一直没停了嘴:“你猜,周书记过来和我说啥?”   说着话,夏飞仙还捂着嘴偷乐:“他说啊,我说的那些话,算是立了一功!还说啊,我提的建议也是说到点子上了……我就说啊,这些都是我闺女告诉我的——你猜周书记怎么说?”   夏明慧听得发呆:“娘,你真告诉周书记那些都是我的主意?”   “那有什么?周书记都说了,我闺女那可是个人才!以后肯定能上大学,做个对社会有重大贡献的好青年!”   “咳……”一口水呛到,夏明慧咳嗽着抹了下嘴巴,没好意思说这话听着真是怎么都觉得别扭。   还重大贡献?好青年?上辈子都说这词儿时就没落到她身上过,等到后来更是没有人说了……   摇了摇头,夏明慧笑道:“娘,人周书记就是客气客气……”   “怎么就是客气客气了?那要只是客气,人周书记怎么没和别人客气呢?”夏飞仙撇了撇嘴角,又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闺女,你说咱种啥?咱家这回可是抓了个好阄,到秋天肯定是个大丰收!到时卖了粮,娘给你扯块的确良做裙子。”   夏明慧笑眯眯地点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保守些:“娘,还是种春小麦吧!我看别家多半也是种小麦的。”   要说以后二队种黄豆的也很多,因为胜利乡就建了个油厂,年年收黄豆也够胜利的农民赚了。   而且不只是尔河本地,尔河的黄豆年年到秋都有外地的“老客”来收,远到四川、广州都有尔河的黄豆。   除了黄豆,尔河的土豆也是出名的,还曾经创办了个“马铃薯节”,不过也没办几年就黄了摊子,但尔河的粉丝厂生产的土豆粉丝却卖得很好,整个黑省都算是名牌了。   但现在,胜利的油厂没建,粮食市场也还没有开放,粉丝厂更是没影子,种黄豆、土豆这两种经济作物销路肯定是不行,还不如种春小麦,小麦是黑省传统粮食,国有粮库一直都在收,秋收后小麦直接送到粮库就能卖出去。   还有一个,尔河朝鲜屯那边也有种水稻的,要说胜利二队这边靠着河,引水建水田也是可行的法子,但要建水田,工程也点大,也不是夏明慧一家的事,引水入田,得征得周围地主同意,现在又不知道在哪儿能拿到旱稻种子,所以种稻子这个也不大现实。   想来想去,就只有种春小麦才最合实际,所以夏明慧直接就提了这个稳妥的建议。可以说只要老天开恩,那今年就肯定能赠到钱。   夏飞仙也觉得这个好,从来整个队都是种春小麦的,这个还是有把握的。   和夏家母女想的一样,胜利二队的人都是这么想的,登记种子名单时,都是登记的麦种,县里重视,到时候连种子都不用他们去县里种站去领,直接人家就用车送来。   登记了麦种,又都急着约拖拉机耕地。   到了春播的时候,早一天就赚一天,自然都想着早一天耕地。   这个时候,李铁牛就突然成了香饽饽,虽说他只是个拖拉机手,可只要他实际操作时动动手脚,说不定就能早一天用上拖拉机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红火春天   李富贵从来就没有把腰挺得这么直过,打从多少年前,他在胜利二队那就是窝囊人儿,甚至还没他老婆王桂花来得有存在感。   从去年起,他更是被人唾弃的对象,就算是口口声声喊冤枉,也没谁信他冤枉,不只是背后说怪话,当着面也敢指指点点,他那一年,真是低着头做人,看谁都不敢直视,连说话都不敢高声。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人人都想和他儿子拉上话,不只是那些老娘们找他家老太婆说好话,连那些男人也对他客客气气的,见了面就先递烟,除了自家卷的旱烟,还有带过滤嘴的香烟,几天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卷的那个旱烟真是没法抽下去了。   不说走路带风,趾高气扬的,可李富贵是真觉得这些日子过得真是舒心极了,只可惜好事不长久,被奉承着没几天,那些凑到跟前说好话的人就散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张队长发了话,说是拖拉机要先可着家里劳力少的人家租,比如夏家、何家、杨家这样没男丁或是男丁少的人家。   自然是有人不服气的,甚至还当着张队长的面说不公平,要不也抓阄决定先后得了。   张队长脸一沉,直接就翻了脸:“你家是没男丁还是少男丁?一家好几个老爷们,那心眼儿怎么长得和针鼻似的?还比不上老娘们吧!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就没半点体恤之心?这种话你们也好意思往外说?让别个队怎么看咱们?”   就有人嘀咕,说现在也不用计工分了,谁还怕张队长啊?   这样的话还真有人附和,只不过没两天,就都消声了,是不计工分了,可送来的种子还有工具,什么时候分发,怎么个分发,还是得张队长作主,就算是包产到户,张队长的权力也没少半分。   这么一来,那些原本已经对张队长有些疏忽的人又开始讨好张队长了。   胜利二队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别个队的人个个都张望着,还有人特意跑来打听,有怀疑的,也有羡慕的,都想看看胜利二队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夏明慧可以想象得到,只要秋收时二队的队员赚到钱,别个队的人一定也会要求包产到户。   或许,这一世,尔河包产到户的脚步会比前世更快。   四月初,春耕开始,到中旬时,清明过后,春雨如期而至,春播开始,夏明慧特意请了春假,但两母女还是忙不过来。   不过好在还有那些知青愿意充当雇工,就算体力不行,但也干了好几年农活,干得也是有模有样的。   夏明慧更不用说,上一世也是干了一辈子农活,就算年纪还小,也是个干活小能手。   像她这样年纪不大,在田里帮忙的也有不少,像白胖、李铁蛋他们也都是跟着下了地。   其实农村学校到了春季和秋季农忙的时候都会放假,只是从前是计工分的,家里大人舍不得的时候不会让放假的孩子下地,一群孩子不过是在田埂地头玩耍,但现在就不行了,谁家都觉得缺人手,孩子也就下了地跟着一起干农活。   就连平常不大干活的李玉华也被白玉凤带到了地里,李拴柱跟到地边上“啊啊”地又叫又跑,还是夏明慧看到这傻小子跑到自己家地头上了,喊住人拿了馒头给他吃,让他坐在地头上玩泥巴。   整个春天,胜利二队一派热闹,大大小小忙得不可开交,只是这忙,却是越忙越开心,地里累得直捶腰,脸上却还是带着笑,人人都在憧憬着秋收时的美景,这个红火的春天,必定会带来一个红火的秋天。   五月时,春雨绵绵,地里的麦苗冒出了尖尖,人人都看得一脸欢喜,走在街上,到处都能听到笑声。   不过在这一片笑声时,也有人掩不住愁容。   夏明慧大概是头一个留意到何海燕变化的人了,打从胡文轩走后,夏明慧只要见到何海燕,目光就忍不住往她肚子上溜,也知道这不好,可是总还是有点控制不住,只能自己掩饰着。   五月初时,夏明慧就觉察出何海燕腰身变粗了,虽说何海燕刻意穿了宽松衣服,可夏明慧留意之下又怎么瞒得住?   等到她碰到何海燕捂着嘴跑到道边哇哇吐时,就更肯定何海燕还是像前世一样有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上溜,何海燕扭过头来,看清是夏明慧,立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抹了抹嘴,站起身,穿过她身边时又横横地低喝:“要是敢到处乱说,我饶不了你。”   夏明慧自然不会到处去说,但心里却暗自担忧何海燕会怎么做?要真还是走上前世的老路,可真是太令人心痛了。   纸包不住火,有些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的,屯子里的老娘们,闲着没事儿干时个个火眼金睛,没过几天,就有人凑在一处小声嘀咕。   “看出来没?老何家那闺女,腰咋粗成那样了呢?”   “胖了吧?可能这段日子干活累吃得多了呗!”   “你那眼睛咋长的?那是吃多了吗?”刚说话的人就翻眼皮:“你看那腰,咱们谁没经过啊,这不一看就知道了?分明就是有了……”   “呀,可不能乱讲话啊!老何家那姑娘可是黄花大闺女呢!没嫁人呢怎么会……”   “唉哟,没嫁人怎么了?这娃儿是得结了婚才能有的?那谁家……”说了一半,那人捂着嘴笑了起来,虽然没说,却已经暗示了谁家是哪家。   “小声、小声,别让人听着了……”   “怕啥,她做得出咱还说不得?我早就说一个大姑娘家老往知青点跑就不是啥好事,看看,现在出事了吧?亏得咱们管得严……”   “你是说是知青点的……”   话没问完,就被人推了下,回过头看,可不就是何海燕。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几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咳嗽几声,又胡乱说些别的,你推我攘地散了。   何海燕气得身子发抖,却没上前撕扯,可这样刻意低调却是压不下那些闲言碎语,到底还是让何家婶子听个正着,当时就和说坏话的女人扯在一处抓了个满脸花。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绝望如此   好一场撕打,何家婶子也被对方抓伤了手脸,一路哭着回的家,看到何海燕迎上来,先是哭,又怔怔地看着她的腰腹,看完就上手打她。   “妈、妈,你干咋?快住手啊……”何海燕平常在家里就是娇生惯养的,从来就没挨过打,更何况现在又是这样的情形,自然不肯站着挨打。   又是躲,又是用手推着追她的亲妈,一个不小心,倒是刚和人撕把一场的何婶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   原本心里就是又憋气又委屈,何婶一脚跌倒在地,直接就开哭上了,何海燕站在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想过来扶妈又有点怕被打,正在犹豫,何大爷就进了屋,一眼看到坐在屋里地上的何婶,想也不想,一个巴掌含恨打在何海燕脸上。   这一个巴掌下去,不只何海燕怔住,就连何婶都怔住了:“老、老头子啊……”   何海燕被妈这一声惊醒,捂着脸,呜咽一声扭身就跑。   何婶一看,也不赖地上哭了,爬起身就追:“海燕呀、海燕……”又回头推何大爷:“死老头子,你打她干啥?你看你,把闺女都打跑了!从小到大,咱啥时候对闺女伸过一根手指头啊?你怎么能……”   “怎么能怎么能?”何大爷瞪眼掀眉毛,气横横地骂:“你怎么不问问你宝贝闺女,怎么能做出那么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儿?怎么能、怎么能——唉……”   一拍大腿,何大爷都说不下去了,蹲下身,抱着头不吭声,可何大婶分明就听到他喉间的哽咽声。   也埋怨不下去了,何婶靠着墙滑坐在地,也反手抹眼泪,也不知哭了多久,又撑起身往外走:“我去找海燕,不管咋的,得先把闺女找回来!”   何大爷没吭声,等到何婶走到院门口了,才抬头喊了声:“等我下,一起去……”   老两口一前一后地出了门,一路上也遇着不少人,却是不好意思问有没有人看到自家闺女。   何大爷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别人是个什么眼色,何婶却是仰着头,谁看过来就瞪向谁,配着她脸上刚才打完架还没处理的抓痕,还真有点凌厉的意思。   只可惜一路找过去,却是根本没看到何海燕,老两口不禁慌了神,何婶也顾不得去瞪谁了,看到人就上前问看到海燕没,要是人摇头她就失魂落魄,连个招呼都忘了打,这么一来,不到半个小时,胜利二队倒都知道何海燕失踪了。   当着何家两口子面不说,背后却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是不是和老杨家的一样,私奔了?”   “私啥奔啊?要不,那不是小胡都……”   “谁说就一定是小胡的呢?要不让何嫂去知青点看看。”   “呀,可不敢这么说去,小心何嫂抓你一脸花。”   别个就乐了:“要真在知青点也中,就怕在河边……”   说到这,所有人都突然消了声,谁都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那么不声不响地作鸟兽散了。   要说,说闲话是一回事,可谁也不想担上说闲话逼死人的罪名,只是到底没谁敢跑到河边去看一看。   夏明慧其实是不知道这天胜利二队发生的那些事的,虽说这些天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但何海燕早就说过让她少管闲事,她也不会一个劲地往前冲,自然不会掺和那些。   这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天也晚了,夏明慧骑自行车回乡下,到了公社,就看到前面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的,倒有点像喝多了。   这年头,尤其是乡下地方到了晚上那是真没什么娱乐活动,天天晚上吃完饭唠会儿磕也就睡了,如果是冬天,没什么大活计,家家都在猫冬,还有可能聚在一处耍点小钱啥的,这个季节却真的都是少睡早起早干活,到了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在外头闲逛。   夏明慧骑车回来,就没见着几个人,这会儿看到前面突然有这么个喝醉酒的,倒是提起了心。有时候,酒鬼可比坏蛋还难缠。   近了些,才看出前面摇摇晃晃的那个是个女人。   女酒鬼总比男酒鬼强!   车子驶过,夏明慧下意识地扭了下头,这一看,差点叫出来。   两人交错而过,正是在一根电线杆下。头顶昏暗的路灯正好照在那女人失魂落魄的脸上,夏明慧看得清楚,那分明就是何海燕。   夏明慧蹬了两圈,就慢下来,咬咬嘴唇,索性下了车盯着何海燕看。   “海燕姐?”   低声叫了声,夏明慧心想就算是何海燕再骂她多管闲事,也得把人带回家才行啊。   可是何海燕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竟是直接摇晃着身子从夏明慧身边穿了过去。   夏明慧只听到何海燕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会查无此人?为什么?明明就是那个财经学院的……”   查无此人?!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想起何海燕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   啊,该不会是何海燕一直在给胡文轩写信吧?   这倒有可能!说不定从胡文轩走了之后何海燕就一直在写信。她怀孕的事儿也一定写信告诉胡文轩了。   只是胡文轩那个人,就算是夏明慧接触得不多,可从上辈子的经验来看,他是绝不会回来的,说不定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这一走就绝不会再和何海燕、胜利二队的人接触,欢送会上说什么会回馈胜利二队的话,那都是屁用没有的假话。   接到何海燕的信,胡文轩绝不会开心,只会心慌甚至害怕,说不定他根本连看都不肯看,就直接交给邮递员退了回去。   没人收信,邮递员也只能以“查无此人”的名义把信退了回来。   也不知这是第几封信了,让何海燕彻底绝望,失魂落魄到连人喊她都听不见。   一想通这个,夏明慧忍不住叹了口气。   心里到底担心何海燕,她也不上车,就推着车跟着何海燕身后,也不喊人,就这么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好在何海燕虽然神智似乎不大清醒,却没往别处乱走,她的脚步虽零乱,却始终都是往一个方向去。   可能神智虽然不清,但身体却仍有记忆,带着她一步一步往最熟悉的地方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 累瘫的英雄   跟在何海燕身后,看她是往胜利二队去的,夏明慧心里倒有些松快。   只要还知道回家就好,回了家,才有人安抚,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   人啊,受伤的时候就要回家……   脚步一顿,夏明慧看着前面脚步蹒跚,越走越偏离大道的何海燕,心里慌起来。   这、这是往河边去吧?不会是……   咽了口水,夏明慧猛地一撤手,也顾不得自行车“哐咣”一下倒在地上,拔脚就冲过去。   “海燕姐、海燕姐……”   还没等夏明慧冲到何海燕跟前,何海燕已经扑通一声跳下了河。   不用这么急吧!总得留下遗书啥的再投河啊!   夏明慧的喊声一顿,边跑脱鞋。不管怎么着,也得救人啊!   只是她才近河边,另一只鞋还没脱下呢,就觉眼前一花,然后就听到扑通一声。   动作一窒,夏明慧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是有人冲过她身边,越过她直接跳进河里去了。   吐了口水,夏明慧定睛看向河里。   天色太黑,就算有月亮,也看不大清楚河里的情形,夏明慧只能隐约看到何海燕在河里扑腾,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拼命游向何海燕。   “那边,再往前一点……”   夏明慧大声喊着,想了想,又掉头跑回大道上,从自行车挂着的书包里掏出手电筒。   因为她常赶夜路,夏飞仙特意买了手电筒拿给她,足花了五块钱。   夏明慧舍不得电池,平常并不常拿出来用,这会儿却是正好派上用场。   等夏明慧拿了手电筒赶回来,那人也已经游到何海燕身边了。   只是他大概没多少救人的经验,一开始是从前面抓何海燕的,被何海燕抱住差点一起沉下去。   “从后面绕过去啊!”把手电筒对准河面,夏明慧大声喊着提醒。   那人这会儿也想明白了,绕到后头抓住何海燕,带着她游回岸边。   夏明慧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伸手去拉,这会儿才看清楚救人的是郭志国。   真是看不出,平时皮包骨头似的郭志国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还成了个英雄。   只是这个英雄身子还是太弱,上了岸就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是夏明慧赶紧去何海燕,又是按肚子,又是拍背,看到何海燕往出吐水才算了松了口气。   那头郭志国也歇过乏了,爬起身呼呼地喘粗气,却突然一声惊叫:“啊,血,血……”   夏明慧一惊,先看的就是何海燕的下身,没看到血,这才回头瞪郭志国,看他那苍白的脸色,不禁皱眉:“你不是要晕吧?”   郭志国不吭声,只是伸手指着她脚下。   夏明慧低头,才发觉原来郭志国说的血是她的脚。   可不是,刚才去拿手电筒也没再穿上鞋,也不知踩在哪块石头上了,脚都划破了,血乎吱啦的倒真有点吓人。   刚她居然都没感觉出疼,这会一发觉却是疼得直咧嘴。   不过这会儿她脚上的伤都不重要,还是得抓住何海燕,省得她再想不开又跳了河。   “海燕姐,你怎么样?”看着呆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的何海燕,夏明慧故意尖酸地道:“怎么样?灌一肚子水的滋味不好受吧?还要不要再跳一次了?”   被夏明慧尖酸的语气刺激到,何海燕呆滞的眼神渐渐有了神彩,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夏明慧:“我凭什么再跳?凭什么要死?!我要是死了,不是让你们这群长舌妇都如愿了?休想!我才不会死、不会死……”   何海燕大喊大叫,还骂她了,夏明慧反倒松了口气,还能骂人,那就是没有死意了。   这时候,她才有心情问郭志国:“郭队长,怎么这么巧,你会在这儿?”   郭志国挠挠头,有点尴尬,看看何海燕,才小声道:“何叔何婶上我们知青点去了……”   虽然就这么一句话,没说太多,但夏明慧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去知青点吵闹了?说不定骂了多少男知青,就连女知青也八成受了拖累——要不是这些小妖精,怎么会把他家闺女勾搭坏了?   很多时候,做父母的总会把自家孩子的错归究到别人身上。这样的迁怒,不好,但夏明慧不知怎么的,却是忍不住笑了笑:娘也会这样吧?   “现在大家伙都说帮忙找何海燕,我就想着……有人说了……”看看何海燕,郭志国到底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何海燕却是拿眼瞪他:“是不是有人说我没脸活下去跳河了?”   郭志国憨憨笑,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何海燕却是爬起身,虽然身体仍然虚弱,气也不太够,说话声儿还是不稳,却仍是横声道:“我才不会让他们如愿,我现在就让他们看看我还活得好好的!我才不会死……”   穿好鞋,夏明慧好心地在后头喊了声:“还是先回家换身衣裳吧!”天气才刚转暖,还是容易感冒的。   何海燕却是阴着脸:“是,不能让他们看出跳河了……”   摇摇头,夏明慧心道这可真是陷进去了,满脑子都是想着和人质气,何苦呢?她从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执拗?   “哈欠……”郭志国打了个喷嚏,倒让夏明慧想起来这儿还有个救美的英雄呢!   “郭大哥,你也快回去吧,这天儿容易感冒。我跟着海燕姐看她进家门再走。”   郭志国点点头,揉揉鼻子,却没有越过前面走得劲劲儿的何海燕,而是和推着自行车的夏明慧一样跟在何海燕身后。   “她真不会、不会那个了吧?”   夏明慧点点头:“不会——了吧?”   前世八成也不过是一时糊涂,气不过才跳了河,这辈子好不容易被人救上来了,又要和那些笑话她的长舌妇质气,应该不会跳河了吧?   偏了头,夏明慧也不大确定。   正想说也不知道之后事情会怎么样,就突然听到喧哗声。   黑夜里有火光跳跃,拐了个弯冲着他们这边来了。   是队里终于有人找来了,人走近还在嚷嚷:“臭婆娘,都是你们逼死我闺女的!要是我闺女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是何婶。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小人只敢背后坏   两母女一见面,何婶的眼睛就红了,却没抱着何海燕哭,而是几步窜过来一把拧住何海燕的耳朵:“你死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快让你吓死了?!”   何海燕吸了吸鼻子,没吭声,何大爷却是用力咳嗽一声:“她妈……”   因为何大爷的咳嗽,何婶才看出何海燕的异样。   虽说天黑,可细看还是看得出何海燕不对头,何婶手一伸,摸了一把,脸色就变了,自己闺女这一身湿,还是从河边那头过来的,还难是什么?   何海燕也知道妈看出来了,却是梗了脖子:“天太黑了……”   何婶嘴哆嗦了下,却顺着闺女的话说:“可不是,这天咋这么黑?”   天是黑,可谁还能从大道上脚一歪就走河里去了?   心里堵得慌,可是何婶还是没有说破,只是搂着闺女:“咱回家!”   按说找到何海燕,这事儿就算完了,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有那不开眼的人,王桂花那就更是个中翘楚。   可能之前被何婶逮到骂了好一通,王桂花心里头就憋着一股气,这会儿看何婶找到闺女就要回家,也不和大家伙道个谢那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站得不近,可没瞧出何海燕身上都湿透了,自然而然地就自己跳出来做了那个招火的人。   “我说海燕她妈,现在可是找着海燕了!瞧瞧,这不全须全尾好手好脚的?可别再赖我们大家伙,说啥发条加不加我们满嘴喷糞,害了你家海燕的话啦!我之前就说了,现在的年轻人心大着呢,和咱们那时候不一样,有啥可担心的?再说了,这不也是喜事嘛!你啊,就高高兴兴地等着做……”   王桂花的话都没说完,何婶已经扑过去,一把扯住王桂花的头发,上手就抓。   猝不及防,王桂花脸上直接就被抓出五道子血棱。   她也不是肯吃亏的人,“嗷”的一声,和何婶扭在一起,撕打起来。   旁边的人或是往旁边闪了闪,让出个地儿,或是往前挤,嘴里大声劝架,但说到真正上前拉架的也就那么两个。   白玉凤那是王桂花的妯娌,嫂子打架本该上前拉架的,可是这会儿白玉凤却是躲在人群里,大声喊“别打了,别打了……”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倒是夏飞仙诚心诚意地拉架,可是只她们两个哪是那么容易就拉开正撕打得痛快的两人,偏这个时候,何海燕居然也扑了过来,却不是为了拉架,而是直接就上手打王桂花。   这一来,王桂花可真是吃了大亏,整个人都被压在地上,挨了几下狠的,还是夏飞仙厉声叫:“这是要打出人命还是咋的?海燕她妈,你就这么让海燕撕巴?她那身子……”   一句话倒是喝醒了何婶,反手扯住自己闺女往后拖:“你往前冲啥?有你啥事?”   “咋叫没我事?”何海燕尖叫:“臭婆娘,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开心?”却不止是冲着王桂花人人喊,而是冲着所有人:“要不要我现在再去跳一次给你们看?!”   被她这么一喝,人群里大半女人都扭了头。   女人天性就爱传小话,就是心地好的善良人也难免会传过一两句,这真知道差点逼死人,谁都心里不得劲儿,不愿意担着这样的罪名。   就是王桂花,刚才还凶悍着,可是听到何海燕的喝问也不敢应声,只是半捂着脸避开何海燕的目光。   何海燕就冷笑了声,头仰得越发高。   “都是只会背后说人的小人,咋不让狗叨了你们的长舌头!”   这话骂得痛快,可是却真是半点脸面都没给人留,可是这些平常个个要脸面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吭声的。   心里自然是气的,可是谁知道她们和何海燕对骂起来,这小妞儿会不会一转身又去跳河?要真逼死人了,可是不吉利。   何海燕骂得没错,越是这种长舌妇,就越是小人,只会背后说人坏话。   要说,她们在背后说人坏话时,个个说得兴头,哪怕真是因为她们说的地些话逼死人,她们也会理直气壮地说“关我们啥事,她跳河那是她自己不检点”。   可要真是当事人当着她们的话吼起来,却个个缩了头,生怕沾上逼死人的恶名。   何海燕也是找着机会,骂了个痛快,又哼道:“你们都谢谢明慧和郭木头吧,要不然,你们今个晚上就都等着我找你们吧!”   这话更毒了,分明就是说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们,要找她们算帐的。   到底有人瞥不住,小声嘀咕:“还当自己做了啥好事儿,挺光荣是吧?”   夏飞仙听得分明,忙打岔:“好了好了,人也找到了,都家去吧!海燕她妈,海燕也累了,还不带海燕回家。”   何婶也是怕了,一把拉住何海燕,又和夏飞仙道谢,扯了姑娘就走。   何大爷也不吭声,就那么一声不响地跟着两母女身后,虽然身形有些佝偻,却俨然如同影子一般守护着她们。   等何家人走远了,就说啥的都有了,王桂花更是直往地上呸呸,说话也尖酸:“不要脸的玩意儿!从啥时候起,丢人现眼的事儿都成了能上光荣榜的好事儿了?要不要去贴个大字报表扬表扬?”   也有人叹:“快别说了,这可不是咱们做姑娘那时候了——这些姑娘咱们看不懂……”   还有那多事的,居然过来问郭志国:“我说小郭,咋这么巧,就让你救着人了?我记着海燕去知青点可和你关系不错,该不会是她肚里那个是你下的种吧?”   郭志国脸一下涨得通红:“大婶,可不敢瞎说。”   可也只是这一句话,就说不出别的,还是夏飞仙帮腔,轰着众人各回各家。   可就是这样,流言还是传开了,就是一大早夏明慧上学,都听到早起下地的人在说最新八卦:何海燕肚里那个是郭志国的种。   不用多想,这天赶上周六夏明慧下午回家时,整个屯子都传开了,何婶直接就杀到知青点去了。   夏明慧进村时,知青点正闹得热闹,院里院外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男人   夏明慧都不用挤到前面,就能听到何婶的喝骂声:“你个不要脸的狗东西!还敢说不是你的?要不是你的,你会那么好心救她?我就不信了,要不是你,你会这么紧张。”   郭志国本就不是一个多机灵的人,平常人憨厚得略有些木衲,这会儿更是只知道一个劲分辨:“不是,真不是……”   可何婶这会哪会听他说什么,揪着他的衣领不放,尖声喝道:“郭志国,你今天不给我个说道,我老婆子和你拼了!咱们今天就同归于尽……”   夏明慧听得直皱眉,再看周围一群看热闹的,男的还好些,不过是面带晒笑,眼露兴味,可一群女人们那真是凑在一处说什么的都有,荤的素的一大堆,根本没个避忌,就连再世为人的夏明慧都听得直皱眉。   院里头,被何婶扯住不放的郭志国急得脸都涨红了,却又不敢你死哪儿劲儿,怕太用力推攘伤到了何婶。   可何婶那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栽在郭志国身上,如何肯放,任郭志国再否认就是一口咬定了孩子就是他的种,死活揪着不放。   外头的人笑着说着,还有人道:“这何婶也会挑,再咋的,人小郭也是城里人,抢了做女婿也好。”   正说着,后头有骚动传来,原本还在说怪话的人都消了声儿,夏明慧扭头一看,人群散开挤进来的可不正是何海燕。   昨个晚上是被何海燕骂坏了,这回倒都不敢当面说什么了。   何海燕挤进院里,先就气红了脸,一把抓住何婶,使劲往后拖:“妈,你干啥?我都说了真不关郭木头的事儿,你怎么还跑来吵呢?”   何婶甩开何海燕的手,尖叫:“怎么能不关他的事?就是他的事儿!海燕,你可别糊涂,他要是不认,那我说啥也不同意你留下来……”   这话说到这地步,别人明不明白不知道,夏明慧却是听得分明。   要说这年代,自己家闺女出了这种事,做父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掩饰,悄无声息地打掉肚里那块肉,把事情瞒住了,闺女以后才能再嫁人开始新生活。   可何海燕这个事却是个例外,在何家父母还没知道之前,就先在村里闹了个沸沸扬扬,就算想瞒着人处理掉都不成。   而且听话音,何海燕竟是不同意把孩子处理掉,而是死了心想把这个孩子留下。估计昨晚上何家都已经因为这个事吵过多少次了,但何海燕在何家一向受宠,又特别有主见,何婶和何大爷两个应该是没拗过何海燕。   但这样一来,何海燕就必须给孩子找个爸,也就是说她必须在孩子没出生前结婚。   现在这个年代,未婚生子,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更何况计划生育这事已经开抓了,一对夫妻一个孩,说是城里人生孩子都要开啥准生证了,屯子里也开始管这事儿,没结婚生下孩子,想落户都不成。   就算是明知道郭志国并非是那个让自己闺女怀了孽种的人,可何婶现在也只能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换句话说,就是下定了决心要死赖上郭志国。   眼看着自己妈死扯着郭志国不放,何海燕又羞又气,狠狠一跺脚:“妈,你快点放开木头!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提婚,不用赖到别人身上!你不就是嫌丢人吗?好,我现在就走,在外头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事儿,和你们没关系。”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何婶急得撒了手扑过来抱住何海燕:“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你要上哪儿啊?你得想想,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是两条命……”   何海燕咬着嘴唇,涩声低语:“是我自己瞎了眼……”瞎了眼才爱上那么个混帐,现在她又能怪谁?只能怪她自己。   事已至此,也只能她自己来承担。   哽声低语,何海燕道:“妈,没什么大不了的,死又有什么……”   她这么一说,何婶哭得更大声了,整个人都快瘫倒在地。   郭志国怔怔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何海燕,痛哭失声的何婶,捏紧了拳头,咬着牙,猛地往前迈了一大步:“那个……”   何婶的哭声一顿,猛地转头看他,眼底带出哀恳之色。   何海燕也瞪过来,声音有些哑:“郭志国,没你什么事……”   郭志国口齿微动,似乎有些退缩的意思,尤其是转头看院里院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更是一时噎到,说不出话来。   何婶眨巴眨巴眼,适时地嚎哭出声:“我可怜的闺女啊,我可怜的孙儿啊!咱们一家子都死吧……”   郭志国受不了了,鼓足勇气上前道:“何、何婶,是我对不住你们家,海燕和我……我愿意娶海燕。”   虽然话说得含糊,可是意思却还是表明了:海燕肚里孩子是我的,我愿意娶海燕承担起责任。   何婶盼的就是这句话,如今心里石头一下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人一轻松,胆气却反倒壮了,竟是扑过去,狠狠地打了郭志国一个耳光:“你这个混蛋!”   打完这一巴掌,倒想起来不妥,又紧拉着郭志国的手急切地道:“明个你们就去登记,我和你大爷说,这两天就办喜事……志、志国啊,你有担当,是个好孩子,婶、不,妈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妈……”何海燕却是突然叫了一声,看着郭志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郭木头,用不着你这么好心。”   郭志国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被何海燕这么说还有些尴尬:“那个……海燕,我、我会负担起责任,好好照顾你、你和我们的孩子。你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何海燕尖着声儿还要说什么,却被何婶一把捂住了嘴。   硬生生把何海燕扯到身后,何婶扯着嗓子喊:“这下可好啦!咱们何家马上就办喜事了!乡亲们,到时候都到我家喝喜酒!志国啊,快,咱们回家好好商量商量办喜事的事儿。”   竟是一手拉着郭志国,一手扯着何海燕,急匆匆地往外挤去。   一群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倒也好心地让开通道,让何婶他们走了过去。   夏明慧目送,嘴里啧啧有声:“还……真是个真男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热闹背后   不知道郭志国和何海燕到底说过什么,隔了一天之后,郭志国和何海燕还是去县里登记注册了。   又过了三天,何家在生产队小食堂里摆了喜宴,这可真是喜宴,不是那种用瓜子水果糖粗茶水凑合的喜宴。   四菜一汤,求的师傅,摆了足有十桌。   亏得是五月中了,虽说当地菜还没有下来,但青菜总比过年时好寻摸,压桌的那道菜是小鸡炖蘑菇。   照夏明慧看,老何家养的那十来只鸡这次是真倒了霉,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姑爷进门小鸡断魂”。   何海燕当天穿的是一身的红衣裳,不过不是新衣裳,而是旧衣裳,也是她现在腰身粗了,穿着旧衣裳能很明显看出发福的迹象。   郭志国倒还是一身军绿,还是早几年流行的军装。   两人相揩,挨着桌敬酒。   这是从县里淘来的土白酒,足有一“帮可”(塑料桶),也算是满足了队上乡亲多少年没痛快喝过酒的兴头了。   从表面上看不出两人有什么异样,郭志国仍是一惯谦和的笑,何海燕板着脸,脸上没有半点笑,这倒也不奇怪,这桌上说着的可好多都是当初说怪话的长舌妇,何海燕要是能露笑脸也是奇了。   她笑不出,别人可是笑得出,脸上一团和气,说出嘴的奉承话更是滔滔不绝。夏明慧看得直眨眼,也是服了这些能屈能伸,能说坏话也能夸人儿的老娘们。   夏明慧是喜宴上唯一一个没成年的半大孩子。要说吧,这种碰上能吃好喝好的机会,谁都想带上家里的孩子,这年头家里能沾点油水的机会太少,好不容易碰上,自然得沾一沾。可惜,现在家家都不是那么富裕,何家请客时可是明着说了一家就来一个,夏家倒是例外,但何家说了,夏明慧当初也跟着救何海燕了,不能不请。   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算是胜利二队这两年最轰动的事了,过了好几天,屯子里人还在讨论这事儿。   有说何家可是占了便宜,这一下捞了个便宜女婿,还能再分五亩地。   也有说郭志国这个知青算是掉到福窝里了,何家就何海燕一个闺女,何家的东西到后来还不都是郭志国的了?   说这个,就惹人笑了。   就农村一个破土坯房,值什么啊?人郭志国好歹也是省城来的知青,还能图那么一间破房子?   现在这年头,何家还能真攒下什么钱不成?就瞧这婚礼,怕是掏空了这些年的积蓄,就为了显摆,也不管以后过不过日子了,真是不值得。   夏飞仙倒是背后和夏明慧说何家这个颇为盛大的婚礼真是用了心。   夏明慧听到娘叹息,倒是认真寻思这事儿了。一寻思就明白过来何家把婚礼办得这么热闹一是为了让乡亲们忘了何海燕是未婚先育的事儿,另一个却是在告诉郭志国何家有多在乎何海燕这个女儿,盼着郭志国能好好对待女儿。   不管到什么时候,能够真心为女儿打算的只有父母。   这次婚礼,不知道郭志国是怎么和他家里说的,按理说郭志国是本省人,家里就在省城,听说父母都是工人,虽说家里兄弟姐妹多,但再多儿子结婚还是该重视起来的吧?   而且省城离尔河坐火车也就是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要是有心来也不是赶不及,可偏偏结婚当天,郭家并没有人来。   就有人说小话说郭志国根本就没和家里人说自己结婚这事儿,又有说郭家人知道自己儿子娶了个二手货,自然不肯来参加婚礼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只是何家这回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日子久了,反倒是那些说小话的人自己就消停了。   婚礼过后,倒是杨娟终于出现在村子里了。   也有快一年了,杨娟自打回胜利二队就一直被关着,先是被关在屋里,然后被关在院子里,春播那么忙,杨家也只是雇了知青帮手,没让杨娟下地。   等何海燕的婚礼一过,杨家却让杨娟出来了,照杨大娘说的:“何海燕都能挺着大肚子满屯子逛,我闺女差啥啊?”   这样的话自然没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却是杨娟私下里告诉夏明慧的,说完之后一声低叹,垂下眼帘过了好久才低声道:“海燕还是命好……”   没过几天,就听说杨家帮着杨娟找人相亲的事儿,杨娟是打心底里不愿意的,可是却还是跟着杨大娘去了朝鲜屯,回来时偷着给夏明慧递了个纸条。   之前只知道孩子是在哪个地方给了人,这回杨娟却是问出了收养孩子的牧民名字,夏明慧这才反应过来杨娟是为的这个才去相亲。   把那张纸条收在兜里,夏明慧特意去了趟县委大院。   一进门就听见音乐,就在门厅的镜子前,周志勋对着镜子又是扭腰又是摆胯,种种怪象。   顿住脚步的夏明慧差点扭身就走,周志勋却已经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冲她招手。   “什么眼神?怎么觉得你像看到精神病似的?”   夏明慧嘴角一挑,笑了笑,虽然没说话,可那意思却是在说:你自己也知道啊?可不就是像精神病嘛!   周志勋低头看看自己仍保持着扭胯动作的腰腿,站直了:“别那么土包子!这是猫王!猫王你知不知道?”   偏下脑袋,夏明慧又扭头看门外:“大院里猫挺多的?”   一下就被逗笑了,周志勋靠过来,没等夏明慧闪身,一伸手就搂住她的肩膀:“人猫王是美国的大明星,唱摇滚的!刚我那动作就是他的招牌动作……真的!不信你看——啊,可能看不到活人了……”   “哦!”夏明慧随意应了声,还真对这个不大感兴趣。   摇滚她知道,但对她这样的老太太来说,那就是年轻人爱的,有时候她觉得那些人有点像疯子,撕心裂肺似的嘶吼,有什么意思?   周志勋耸耸肩,双手一上一下举起,像是抱着什么东西:“我该有一把吉他……IgethighwhenIseeyougoby,Myohmy,Whenyousighmymyinsidesjustfly,Butterfly,WhyamIsoshywhenI'mbesideyou” 第一百九十四章 青春期   唱得激情四溢,周志勋的手假装弹着吉他,身体极有台风地摇摆着,小眼神直往夏明慧瞥,电力四射,猛一看还真有点舞台上明星的风范。   夏明慧眨眨眼,嘴角牵了牵,在周志勋有点得意地结尾时冒出一句:“臭流氓!”   “啥?你说谁臭流氓?”周志勋气得脸都红了。   夏明慧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迟疑,但还是说了:“臭流氓!就说你呢!我英语可是沈姨教的……什么兴奋啊,什么至爱,小鹿乱撞——你、你兴奋啥呀兴奋?”   “看到你经过时,我兴奋至极,我的至爱。当你叹息时,我小鹿乱撞,小蝴蝶,为什么我在你身边就这么害羞……”   有点少男情怀,大概是什么爱情歌曲,夏明慧其实一点都没觉得害羞,她都老太太一个了,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不好,电视上演的那撩小姑娘的手段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可是这年头,她这个小姑娘怎么着也得做出点反应才像是个小姑娘吧?   迎着周志勋愤愤的目光,夏明慧扁扁嘴,还是决定用看流氓的眼神看周志勋。   被这样的眼神气得直咬牙,周勋手指连拨,摇头唱:“Allyouneedislove——夏明慧,你这辈子估计也就这命了,缺爱啊!”   夏明慧瞪神,有些手痒地动了动手指:混小子,好吧!他可能说对了,她上辈子是缺爱,需要的只是爱,不过,现在她可是得到很多爱了。相比上一世,她现在已经有了太多爱她的人。   嘴角微翘,她歪着脑袋看周志勋,少年微昂着头,还带着些许气愤,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劲儿。这家伙,从她认识他时就是这么劲劲儿的,总像是好战的公鸡,骄傲得随时都会斗一场似的。   这叫啥?叛逆少年?!   目光落在少年嘴唇上方,细茸密密,在阳光下好像被染成金色。   忽然眉毛一挑,夏明慧问“周志勋,你比我大两岁是吧?”   嗯,应该是十七了!也是,电视上是咋说的来着?青春期,容易叛逆,还有那个思、思春……   “也难怪……”夏明慧点着头,一副“嗯,我了解”的表情。   “你想啥呢?”周志勋有点发毛,总觉得夏明慧在想什么不好的事儿。   “不就是你……”夏明慧一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年纪的少年很敏感,她还是不要刺激的好:“我就是说你不快中考了吗?是要上一中是吧?”   “不上一中难道还上二中?”周志勋拿眼剜人。   “你要上二中,沈姨……”夏明慧哈哈一笑,没往下说,可那意思很明显了。   沈清现在就在一中任教,尔河两个高中,一中是出了名的好,二中则是一般的代名词,要是周志勋真没考上一中而去了二中,温柔如沈清也得收拾这个儿子了。   让周志勋两句话说得没了兴头,周志勋拿眼狠瞪夏明慧两眼,突然挑起嘴角笑了起来:“小笼包……”   他个子这一年窜得更高,居高临下睨着夏明慧,那种睥睨的感觉让夏明慧一下就炸了,尤其是发现他的目光落处是她的胸口时,更是直接上手就打。   周志勋嘻嘻笑着闪开,顺便抓住夏明慧的手,还是盯她的胸:“小笼包,长不大的小笼包,肯定都没人看你,也没人喜欢你,这才别人唱首歌都这么敏感——还臭流氓?流氓拍婆子也不拍你啊!”   拍花子听过,拍婆子是啥?不管是啥肯定不是啥好话。这混蛋还说她是小笼包……   咬着牙,夏明慧瞪眼喊起来:“谁小笼包啊?我告诉你,我这就是穿的宽松……”挺起胸,她想力证自己真不是上辈子的小胸——真的不是,这辈子她的月事都比上辈子早来了一年,自我感觉发育得还不错。   只是一个挺胸,她就后悔了。   和个毛小子质什么气啊?   咬了咬牙,她放缓心情,放松了身体:“我原谅你,就看在朋友的份上,不去和沈姨告状了!少年,我估计你也没看过多少女人……”   “你说什么?”这回恼的是周志勋了,抓着夏明慧的手不放,他用力一扯,把夏明慧扯得一个趔趄差点就跌进他怀里。   身体前倾,周志勋半眯着眼看着夏明慧:“我没见过女人?你是女人?!小笼包……要不要我告诉你,我知道的有多少……”   身体挨着身体,脸对着脸,周志勋的呼吸就扑在夏明慧的脸上,热热的,有那么一瞬间,夏明慧有一丝迷茫,但很快她就清醒。   “哈……小孩也想装大人,你以为我怕……”一句话没说完,周志勋就又凑近了两分,嘴唇擦着她的脸而过,就差吻在她的唇上。   呼吸也仿佛聚停,夏明慧两辈子和男人最暧昧的大概就是这一刻了。   明明连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也知男女事,但——那和现在不一样。   瞪大了眼,夏明慧怔怔地看着周志勋,一时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这样的反应,让周志勋得意起来,臭丫头,还说他小孩装大人,也不看看谁大……   目光对视,周志勋看着夏明慧的眼眸,看着映在她眼底他的面容,有些得意地想:她眼里只有他的存在……   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周志勋看着她的眼眸,看着她眼眸中那熟悉的面容上渐渐显出的一丝迷乱,不禁也有些迷茫起来。   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分外敏感起来,感觉到胸前紧挨着的她的躯体……   嗯,好像是有点……不是那么小笼包了?   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周志勋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夏明慧的唇上,是不是因为刚才她咬过了?为什么显得红艳艳的?好像深春枝上的红樱桃。   “是不是沈老师回来了?”厨房里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周志勋吓了一跳,猛地撒手身体往后一闪。   身体骤然分开,少年不知怎么的,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失落感。又觉得尴尬忙扭开头去,没有看到对面少女如释重负的表情。   转过身过,夏明慧应声:“王阿姨,是我来了。沈姨还没回来?那周伯伯在家吗?”   在她身后,周志勋嘀咕:“问我不就行了……我爸还没回呢!你找他们有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突来的渴盼   不知怎么的,夏明慧竟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周志勋,半转了身,扭过头去,她把纸条递给周志勋:“这个你帮我交给周伯伯,就说是李乐文的事儿。”   话一说完,她就垂着头错身而过:“我先走了……”   真有愧疚感啊!她一个半百的老婆子,居然会因为一个毛头小子的亲近而起了异样感觉,丢人就不说了,总感觉像是玷污了这清纯少年。   “喂……”冷不防后头周志勋喊了一嗓子,正有点心虚的夏明慧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地冒出一句:“我真没瞎想……”   周志勋一下就乐了,伸手来扯夏明慧:“你想啥了?和我说说?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看了那本《少女之心》,可别说没有……”   “胡说八道啥?那有啥好看的?”脚步慌乱,夏明慧根本就不回头看周志勋,急慌慌地窜出门。   周志勋哪会就这么算了?他那性子,趁胜追击才是他的本色:“老实说、老实说,你刚刚是不是心动了?是不是以为我会亲你?啊,其实咱们早就亲过了——你不会忘了吧?”   脚步一顿,夏明慧强定下心神,回头瞪着周志勋:“小儿科!”   “小儿科?”周志勋“哈”了一声,身体逼近,倾身俯低,夏明慧立刻伸手推他:“你干啥?”   周志勋直乐:“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要是真觉得我是小儿科,你慌什么啊?冲我瞪什么眼?我说得不对?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么紧张。”   “呸,我紧张——那、那是因为你太丑了!”夏明慧胡乱嚷着:“丑得碍眼,吓死人了……”   “我丑?”周志勋气得脸都要青了:“你知不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生给我递小纸条?我告诉你夏明慧,五中我可是红着呢!”   夏明慧“呵呵”两声,冲着周志勋扮了个鬼脸,也不说话,转身就跑。   周志勋一把没抓住,还在后面喊:“夏明慧,你等着!我就不信了……”   一溜烟跑出县委大院,夏明慧拍了拍胸口才算是稳住了心神。   好家伙,她这颗老心脏可受不起这样的撩拔。   也是,明明都当奶了,可要说到爱情,真的从来没有过。看电视时,那些痴情怨女的故事,她总是嗤笑“傻了吧唧的,要生要死的有啥意思?还爱情,是当吃还是当喝?一群傻瓜!”   可笑是笑,只要有这样的戏,她就会盯着电视机。现在想,其实她嘴上笑,心里却在暗暗羡慕,羡慕别人拥有她从没得到过的那种情感。   只是,前一世她从来没有去细想过,活着活着,就是个过日子,那些没用的情感,有没有无所谓的。   但这一世,她忽然渴盼起来,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样的情感。只是,那个人……   猛地摇摇头,夏明慧甩开浮上心头的那抹身影,拍了拍自己的脸。   轻轻吁出一口气,夏明慧转目望去,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是跑到了西门这边。   反正离温家不远,索性就回温家。   才拐进小胡同,就看到前面熟悉的身影。   臭小子,怎么鬼鬼崇崇的?   没有出声喊人,夏明慧悄无声息地走到温佑安身后,才要突然出声吓她一跳,温佑安却突然猛地回头,一眼看到,倒把夏明慧吓了一跳。   “你的脸怎么回事?”下意识地伸手要摸温佑安的脸,温佑安头一扭想避开,却被夏明慧扯住了衣袖。   “躲什么躲啊?我就是看看你伤的怎么样。”夏明慧瞪眼,实在觉得温佑安青肿的脸还有裂开还带着血渍的嘴角太碍眼。   “你……该不会是和宋凯他们一起去打架了吧?”宋凯那性子,可是最爱惹事的,打架半殴在他那都是小事。在五中,很多人见到宋凯都要叫一声凯哥,夏明慧这一年倒也是占了认识宋凯的便宜,那些男生都知道她是宋凯罩的老妹,没谁敢招惹她,就连原本总针对她的班长李美这半年来都消停了不少。   虽说这也和夏明慧学习成绩好,这一年来都是老师偏向的好学生有关系,但也不排除李美是被宋凯那伙人吓到了。   夏明慧心里对宋凯倒有几分感念,但就是这样宋凯带自己兄弟去打架,她还是有点气。   温佑安有些别扭地避开夏明慧的手,小声道:“别那么大声,就是打架也只是小事。”   “哈,小事?小事你干嘛现在不进门?还不是怕让老头子看到?”夏明慧到现在和温文清的关系也还就是那样,当着面可能叫声“爹”,背后从来都叫老头子。   温佑安就皱眉,虽然没说话,但那表情,分明就是夏明慧说对了。   夏明慧大乐,指着温佑安,正要说话,突然目光一转,扬起眉来,一拳头打出去,正好打中毫无防备的温佑安脸上。   温佑安怔住,捂住脸瞪着夏明慧,还没质问,夏明慧已经恶人先告状:“看什么看?我打你怎么了?我是你姐,打你怎么了?”   目光忽闪,温佑安迎着夏明慧的目光,下意识地扭头看去,正好看到骑着车过来的温文清。   都来不及多想什么,温文清已经到了跟前,皱紧了眉,扫过温佑安的脸,又厌恶地看了眼夏明慧,连车都没下,就越过两人骑车走了。   温佑安松了口气,看向夏明慧。   “瞪什么瞪?”夏明慧哼哼两声:“你得谢谢我帮你解了围。要不是我,这会儿你就挨皮带吧!”   温文清从来不是温情派,动手打孩子的时候更不会手软,在温家,就连温淑贞都挨过耳光,就只有夏明慧从没挨过打。   像温佑安这样的,那自然常被皮带侍候,要是碰上温文清喝多了,身上的血棱子十天半月都消不了。   要是搁在后世,这就是虐待,可是现在这个年代,这么狠揍孩子实在是太平常。   闷着头,温佑安避开夏明慧洋洋得意的眼神,闷声道:“算我欠了你人情。”   “那也没什么,谁让我是你姐呢!”对上温佑安瞪过来的眼,夏明慧笑笑:“你承不承认,我也是你姐。啊,对了,看着大姐了吗?我刚过来时,大胡同口那盖房子子呢!不知道是什么单位……”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出路   盖楼,那肯定是哪个单位,现在个人可没人盖楼的。   夏明慧随口一问,温佑安还真知道:“听说是什么妇幼医院。”   听到妇幼,夏明慧一怔,想了想,妇幼医院好像还真就是在那个位置上。   原来妇幼没建时尔河大多生孩子都在人民医院,妇幼一建起来就半对半了。   一听到妇幼在这里建,夏明慧倒想到一个赚小钱的主意,心里盘算起这事儿,进屋时也有些恍惚。   “妇幼……我看房子也盖得差不多了,可能明年差不多就能使用了吧?”小声嘀咕着,夏明慧抬起头,正好看到温文清甩手丢下手里的衣服。   “要不是你没用,他们会那么胡闹?传出去还不是说大人没教好?”   哟,这是在说她和温佑安?   夏明慧眉头一皱,快步上前一把扯住正蹲身捡衣服的姜婉如:“娘,谁丢的衣服谁自己捡,你帮啥忙啊!又不是没长手?”   正坐上炕的温文清阴了脸,冷眼看着夏明慧没说话,姜婉如却一把捡起衣服,又扯了夏明慧:“你来的正好,娘正想你呢!过来陪娘说会儿话。”   夏明慧还想再和温文清顶两句,人已经被姜婉如扯到外屋,原本进屋的温佑安也想跟着出来,却被温文清叫住。   “娘……”夏明慧回头,看到温文清一巴掌打在温佑安脸上,不禁转身往里冲,露出马脚被姜婉如一把扯住。   “没事没事,你别去,就一两下……”   “什么一两下?一两下就该挨着?”夏明慧脸都涨红了,姜婉如却扯得紧:“你听话,要是你去拦,就不是一两下了。”   被姜婉如这么一说,夏明慧倒真的不挣扎了。   她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温文清倒真是那样的性子,打孩子时谁都没劝,越劝打得越狠,倒像是故意似的。   咬了咬牙,夏明慧心头愤愤,不免有些怨姜婉如。   都说为母则刚,就连她上辈子都为着孩子和老不死的打过好几架,可姜婉如,却从没为家里这些孩子们出过头,当初她被送人,是苦衷,那这些孩子被打,又有什么苦衷不出头呢?   扭过头去,夏明慧一时不想理会姜婉如,却不想姜婉如背过身去一阵猛咳。   这一阵咳嗽咳得太凶,就是夏明慧想不理也不禁被惊得回身看她,忍了又忍,她还是上前轻拍姜婉如的背:“娘,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去年大姐给你拿药吃,不是好了些吗?怎么又犯了?”   姜婉如摇摇头,抬头笑道:“没事,娘就是咳几声,吃点去痛片就没事儿了。”   拧紧了眉头,夏明慧不赞成地摇头。   去痛片这种药吃多了也会上瘾的,上辈子姜婉如临去之前就是天天吃去痛片,夏明慧来看她时就曾见过她一天吃了十好几片还觉得疼。   “娘,我之前就说了,你们鞋厂的工作不好,你还是不要做了。”   姜婉如笑着拍拍夏明慧的手:“没事,鞋厂现在产量也少了,不像前两年,定单多得不得了,现在军鞋的订单几乎都没有了,厂里活儿少,我们车间里没那么忙了……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夏明慧倒是记得,上辈子鞋厂是倒闭了,二轻局后来还把厂房也卖了,鞋厂的那些职工这才都交了养老险。   只是到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姜婉如什么事了,这辈子,她可不希望娘还和上辈子一样得肺病去了。   “娘,鞋厂减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闭了,倒不如你让、让爹找找人,调个工作吧!”   “快别说这话……”姜婉如忙往里屋看了眼。   温文清这会儿已经躺在炕上听收音机,温佑安悄然无声地站在墙边罚站。   “你爸那人最重规矩原则,走后门这种事怎么可以做?慧儿,以后千万别在你爸面前说这样的话。”   夏明慧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现在办事讲原则的多,其实就是不走后门,不送礼凭原则也不是不能给姜婉如调动工作,不过是温文清怕人说闲话,才不管怎样都不能出这个面的。   “不能调工作,要不就直接不要工作了吧!”   夏明慧这话一说出来,姜婉如立刻瞪大了眼,看夏明慧的眼神好像看外星人。   “咋能不要工作呢?慧儿,你可能不知道,现在铁饭碗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像娘这样能有个工作的女人,更是难得,也亏得咱家是双职工……”   苦笑着叹了一声,姜婉如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说下去,夏明慧却是明白。   城市户口,工人,铁饭碗,这在七十年代还有八十年代初,可是农村人人人向往的,谁不想能迁进城里吃商品粮,做工人捧铁饭碗?   就是在城里,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个铁饭碗的,有很多家庭,都是靠的一个人养全家,像姜家这样双职工的自然经济方面要强过单职工家庭的。   对于没经历过后世下岗再创业大潮的姜婉如来说,自然不可能放弃铁饭碗,对她来说,除了好好工作,就再没有别的出路。   就是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农民,夏明慧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别的出路。   但现在,出路有很多,在做农民的同时还能做很多事。   “娘,你工作也不过就是为了赚钱嘛!就是不上班那也有很多赚钱的法子啊!哦,我看大胡同那在盖妇幼,等幼妇医院建好了,那些产妇还不得喝小米粥,吃鸡蛋?你可以煮粥煮鸡蛋去卖钱。还有那些陪护的家属,不得吃饭?去饭店吃又贵,还不会给送上门,娘要是做了饭,还能直接送到医院去,他们怎么会不光顾?”   姜婉如眨巴着眼,想想就笑了:“这孩子,还说得像真事了似的,你说得倒好,可哪有那么容易啊?还做饭去卖?别饭没卖成,就让人先割了资本主义的尾巴。”   “不会的!”夏明慧想说到年底就该改革开放了,到时候做生意的会越来越多,但到最后也只是说:“我们村不是在搞包产到户吗?还让养猪养鸡啥的,周书记都说了不会再割资本主义尾巴。娘,真的,就是不上班咱也能一样赚钱。” 第一百九十七章 要见家长   夏明慧说得真,姜婉如却只当她是在说孩子话:“是是是,不上班也一样能赚钱……乖啊,先歇会儿,一会就吃饭。”   知道不管说什么,姜婉如也不会信自己的,对现在的人来说,脑子里就没有做生意赚钱那根弦。   叹了声,夏明慧也只能坐在一旁帮着烧火,心里模糊地想着不知要怎么样才能让姜婉如辞职。   虽然不能确定娘的肺病是不是因为在鞋厂闻胶味闻的,但夏明慧还是不希望姜婉如再在鞋厂干下去。   但要想姜婉如相信她真的咬牙辞职,那就得她证明自己出的点子赚钱才行。   抿了抿唇,夏明慧忽地一下站起身,也不理姜婉如喊她,直接就冲出屋去。   一口气跑到大胡同口,蹲在路边盯着那已经差不多完工的三层楼,心里盘算起之前说的那个小生意。   那生意倒不是浑说,之前她儿媳妇生孩子时就是在妇幼生的,她当时特特从家带了土鸡蛋过来,守在产房外头盼着见孙子,只可惜她的心意人家根本就不领,她带来的鸡蛋倒是收下了,可煮好的小米粥还有鸡蛋却是一口没吃,反倒买的外头人卖的粥,稀汤似的一点都不浓稠,可就那,还一份五块钱。   现在要是做这个,倒是卖不出那个价,但她要做那就是头一份,不说现在根本就没有卖这个的,甚至连外卖也没人送,她要是真做起来,那就可能是尔河头一份,就算是现在人还舍不得没事不做饭叫个外卖吃,但住院的就省不了那个钱了,专门去几个医院送也能赚钱了。   心里想得乐,夏明慧蹲在那忍不住乐,眼一扫,正好看到大街上并肩而过的两人,就更乐了。   是她姐温淑芳和徐庆华,两人都有车,却没骑,而是推着走,边走边说话,走得近了,夏明慧甚至能看到温淑芳含情脉脉的眼神。   “之前不是也见过了吗?哪儿用那么郑重?还要买啥东西,你啊,别大手大脚的,省着点,这钱还是得该攒着的。”嘴上是嗔怪,可是那眼神却分明是情意绵绵。   徐庆华嘴角微牵,居然还露了点笑:“嗯,你说得对,我是该攒着钱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你跟我一起住宿舍吧!”   不是情话,可这远胜情话,温淑芳脸立刻红了,垂着头,口齿微动,却是半个字都没吐出。   夏明慧蹲在那,都自动替她姐续上话了:“谁说要嫁你了!”   呵,那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惜她热闹还没看够,她姐还没娇嗔出那一句,徐庆华就瞧见她了。   “明慧,你蹲那干什么?”他一问出这话,倒把温淑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道边一对亮晶晶的眼,直接就喝:“你干啥呢?慧儿,你、你、你刚才……”   夏明慧乐呵呵地跳起身,头一歪,促狭地笑道:“唉呀妈呀,刚才那话咋全让你听着了呢?”   “慧儿!”温淑芳脸更红了,也不敢多看徐庆华,扯着夏明慧就走。   夏明慧却偏偏挣着身回头看:“徐大哥,你是不是要上我家啊?要不今天就去吧!”   徐庆华没接话,只是看着温淑芳微微笑。   一手扶车,温淑芳差点连车带人都摔在地上:“先回家回家……那个……”   看着她一笑,徐庆华很是体贴,只道:“我等你的信儿!”   温淑芳闻言,不觉微笑,一双眼落在徐庆华脸上,好似移不开了一样。   夏明慧看得得趣,也不出声,只是一双眼在两人之间滴溜转,还是温淑芳猛地醒过神,红着脸拉了夏明慧往胡同里走。   “姐,人徐大哥要上咱家,你咋不让人这就来呢?”夏明慧倒是大方,直接张嘴就问。   没了徐庆华在跟前,温淑芳虽然仍然有点怕羞,却不会只脸红了。对这个人小鬼大的妹子,温淑芳还是愿意和她多说说的:“你啊,哪儿有人家一提就直接带回来的呢?怎么着也得先和爸妈说过了才行。”   夏明慧撇了下嘴角,觉得和姜婉如说是该,可和温文清说……   哼,说是一家之主,可温文清心里,嫁闺女啥的都是小事吧?只要不给他出难题,或是闹出让他尴尬的事儿,他才懒得理会。   一看夏明慧那神情,温淑芳多少都猜得出她在想什么,抚了抚夏明慧的头,她小声道:“人上你家做客,还不收拾收拾屋啊?”   不只是收拾屋,还有家里弟妹,总要敲打敲打,可别到时候又高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人来了,吃什么?也得先准备准备吧?   虽然温淑芳没说,可夏明慧却是明白了。   她姐啊,是个有计划的人,而且女孩子在面对这种事时,总是好面子。当然,以姜婉如的性格,也绝不会给大闺女丢脸就是。   果然,姐俩儿回了家,把徐庆华要来家的话一说,姜婉如立刻就要张罗着收拾屋子,又问徐庆华有什么爱吃的,倒像是徐庆华马上就要进家门了。   温文清却是默不作声,只是审视似的看着温淑芳。   还是姜婉如最知他心,碰了碰温淑芳:“和你爸说说徐庆华的事儿。”   温淑芳也知道温文清最关心的是什么,斜坐在炕桌对面,端正了面容,也不敢太露笑:“之前我妈他们都见过他,他是个公安,年初时候刚调到一所,原来是在胜利公社派出所的。啊,从前是当兵的,退伍后分到咱们这的。”   温文清点点头,却道:“看来在部队上也一般……”   温淑芳垂下眼帘,没吭声。   夏明慧却在旁边插嘴:“爹,你是想着找个当官的女婿呗?”   温文清刚才那话有道理,在部队上若是连级以上干部,那肯定复员就是个干部,直接落在农村派出所,那想当然,徐庆华不是什么官。   但,这也只是想当然,万事都有例外,夏明慧就觉得徐庆华和周伯言关系亲近,说不定就是个世交之类的,身世背景肯定不简单。   而且,她总觉得这个未来大姐夫是个有本事的人,在部队上未必是个无名小卒,只是吧,这有人就是执拗,复员到地方上不爱做官,想从低做起的也是有的。   不过夏明慧怎么想是她的事,这么突然插嘴顶了下温文清,立刻就让温文清阴下脸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查户口   温淑芳一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爸,你看他什么时间来家里好?”   这自然是尊重温文清这个一家之主的地步,一切都以温文清方便为主。   可温文清眼皮一搭,却没说时间,只问:“既然这么郑重来家里,那就是想把事儿定下来了?”   这是自然,不管到什么年代,见家长都是个大事儿,一旦见了家长,事儿基本就定下来了,双方可能很快就会结婚组建新家庭了。   温淑芳被问到这个,脸还有些红,却还是点了点头,一旁的姜婉如笑着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神里满含欣慰。   温文清却是轻咳了声:“这个徐庆华,不是尔河本地人,对他的家庭你了解多少?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成分怎么样?思想进不进步?家里有没有人有过前科?”   这还真是查户口的,往上数八辈都问个清楚呗?   夏明慧翻了翻眼皮,想刺上两句却被姜婉如一把扯住。   好吧,这些个事儿,大概姜婉如也是想知道的。   温淑芳被问得有点蒙,却还是认真回答:“好像,他父母家人都在北京……他不太说家里的事,不过,既然他是复员军人,政审就一定是过关的,爸担心的那些事应该是没有。”   温文清点点头,大概民是认可温淑芳说的话。   既然能当兵,那家庭背景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北京,离得是有点远,要带你去见他父母也是有点——不如就直接让他父母过来吧!一是见见人,二是把事情定下来,也省得你们跑去北京一趟他们还得再过来一趟麻烦了。”   温淑芳听得一怔,却不敢反驳,只能小声道:“先让他来……”   没等温淑芳说完,温文清已经板起脸:“你可以让人来家里作客,但我话说在前头,要谈婚事,就让他父母亲自来家里说,如果连这点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其他事都免谈。”   温淑芳咬了咬唇,没吭声。   夏明慧一看就知道这事儿可能有些难办。   不说北京离尔河有多远,即使再远,只要有心都不算远。但徐庆华远离父母,复员在这么尔河这种小地方,连过年时都没有回过家,说和家里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夏明慧可不信。   这样想,徐家父母来尔河提亲的事儿可就有点悬。   只是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说出口。   别的夏明慧可以说温文清不好,但说让男方父母亲自来提亲这事儿,夏明慧还是赞成的。   古代还有个媒人登门全权代办,但现在可是新社会,哪怕还是有媒人,也还是要男方父母亲自登门才显得郑重。   不只是对女方父母尊重,也代表着对将进门的儿媳的看中,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代表着男方家里并不看好这一段婚事。   只是,不知道徐庆华家会不会来尔河?   看温淑芳眉间颇有阴郁之色,夏明慧也知道这个事儿大概有点难。   晚上留在温家,她和温淑芳睡一个被窝,搂着大姐问这事要不要她帮忙去和徐庆华说,原本一肚子心事的温淑芳被逗乐了。   “小丫头,这种事还用你去说?你姐,知道该怎么办的?”   不知道温淑芳是怎么和徐庆华说的,隔了一周,徐庆华登门时夏明慧特意也跑到温家了,徐庆华的表情倒是如常,对温文清尊重有礼,对姜婉如客气亲近里隐隐有一丝讨好的意味,就是对他们这群弟妹也亲热得很。   买的礼物也想得周道,给温文清的烟是“大前门”,这时候“大前门”可算是“干部烟”,有点脸面的出门办事要给人递烟不是递“大前门”,脸上都要发烧。   买烟这个时候要有票的,尤其是“大前门”这样的烟,更是畅销品,有票也难买。   两条“大前门”一递,温文清就是再挑剔看徐庆华的眼神也温和了几分。   给姜婉如的礼物是一条红黑相间的围巾,这个时间送围巾其实不是太合适,可是这围巾质量太好了,拿手一摸,那柔软度,那手感,肯定是纯毛的,尔河百货公司里也有类似的围巾,但质量绝对没有这个好。   就这么一条围巾,少说就得五六块钱了,再加上那两条烟,就得小二十块钱。   还不只这个,徐庆华还特意买了一条猪肘子,又有两包糟子糕,少说得一斤的糖,又有瓜子花生什么的,最得两个小娃心意的,是一袋子画本小人书。   壮脸面的有了,实惠的有了,大的小的都兼顾到了。头回上门,再没谁比徐庆华做得周到妥帖了。   温淑芳一直都在笑,略带羞涩的,温柔的,甜蜜的,只要看到她的笑,夏明慧就知道自己这个姐姐是真的觉得幸福,更不用说她看徐庆华时缠绵的眼神。   这头饭还没吃完,就有人来窜门了。   人还没进里屋,已经先笑:“哟,还没吃完饭啊?我是来早了!”   夏明慧直翻眼皮,还知道来早了!分明就是故意来的,这个陈家大娘,八成就是听说温淑芳的对象来温家了,所以故意来八卦的。   果然,陈大娘一进门先是往饭桌上盯,又看徐庆华:“我听说淑芳的对象来家了,这就是小徐吧?”   来了就客了,大炕桌上温文清虽然没说话,可姜婉如还是站起身把陈大娘往桌上让,又喊淑贞拿碗筷。   温淑贞撇撇嘴,从炕桌上不情不愿地起身,跳下炕去外屋拿了碗筷过去,咧嘴笑道:“陈大娘,你鼻子可真灵,这就闻到我家炖肉的味儿了……”   “咳……”姜婉如一声咳嗽,拿眼剜了眼温淑贞。   温淑贞也不吭声,扭身又回了西炕。   陈大娘也不尴尬,只是笑着拿起筷子,都不用人让,直接就夹了一块红烧肉:“姜姐,你这手艺可越来越好!我家孩子都说,不管姜姨做啥,都好吃。”   连吃了好几口肉,又抿了半盅酒,陈大娘这才盯着徐庆华看:“瞧这小伙子,生得多好,一表人才!也难怪淑芳看不上我家那小子了。”   温淑芳低着头笑笑,不吭声。   姜婉如就笑:“快别逗人笑了,大妹子,你家国栋那孩子人又精明又能干的,不是说胜利饭店里好几个姑娘都得意他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那还有啥见不得光的啊   一听到夸自己儿子,陈大娘立刻就乐了:“那是,我家国栋吧,这回他都升店长了,我和你说,这回光是工资就涨了一级,开四十来块了,说这是干部工资,那就是比之前做工人开得多。啊,小徐啊,你开多少工资啊?我听说之前是下面公社派出所的,开的不多吧?”   徐庆华倒是坦然,虽然姜婉如怕他尴尬,特意抢着说“小徐已经调到一所了”,他仍是神情如常地笑道:“一个月三十二。”   陈大娘的头仰得就更高了,从眼稍到嘴角都是得意:“也算是不错了,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当干部的嘛!”   这是当了干部妈,连说话都打上官腔了?   她这样的腔调,一屋子人都觉得难堪,但这是客,也没谁好意思当面怼她。   不就是饭店里那想用大果子勾搭她姐的那小子吗?也好意思过来说三道四的……   夏明慧气不过,跳下炕,甩开后头扯她的温佑安,几步抢过去跳上大炕,也不说话,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似地扯过放在炕角的大包袱。   徐庆华带来的礼,还没收起来,这收了礼当着人的面就收起来是不大礼貌的,得等着人走了才归拢。   夏明慧这会儿却是直接打开包袱,看似漫不经心地拿起那两条烟,也不去看瞪大眼珠瞅过来的陈大娘,直接笑道:“爹,我徐大哥可真是知道你,瞧给你买的,大前门呢!我们屯子的队长出门办事,总得想方设法买上一盒揣在怀里头,那还得见着领导才舍得递这个大前门!”   温文清眨巴眨巴眼,其实也是知道夏明慧啥意思的,可是他这个人脸皮薄,让他接夏明慧的话气陈大娘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扭了脸不吭声。   夏明慧也不泄气,又拿出那条围巾,轻轻抚摸:“娘,这个围巾可真软,我看咱百货大楼里卖的那个可没这个好,你瞧瞧,写着上海针织厂出的呢!”   姜婉如脸有些红,却还是给闺女壮了脸:“小徐会买东西,这个围巾咱县上还真没有这么好的质量。”   陈大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把,脸上讪讪的:“质量是挺好的……”   夏明慧眉眼笑开,又嚷:“娘,我想吃糟子糕。”   这个年代家里有客,一般孩子是不兴这样的撒娇要吃的的,你说说,有客在这儿呢,你要吃的不得给客拿?倒也不是谁扣气,可现在家家都不富裕,除了过年,还真没多少待客的东西。   可这会儿夏明慧这会儿偏偏就要了,姜婉如没动,温淑芳直接就去拿了点心包,一包直接塞到夏明慧手里,又说和几个弟妹一起吃。   夏明慧笑眯眯的,还要扒着徐庆华说:“徐大哥,你买的糖也好吃,下回来还给我们买,还有那画本啊,下回再买新的!你得对我们好,我姐才对你好哦!”   声音软软,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得意和眩耀感,徐庆华一下就笑,抬手摸摸夏明慧的头,点头道:“好。”   夏明慧白了他一眼,抱着点心跳下了炕。   她就是装装小孩气气陈大娘,他还真把她当小孩了,还摸头!   被夏明慧这么一闹,陈大娘是真没法子夸下去了。   她儿子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就算自家儿子追上了温淑芳,她也不带让儿子上个门就置办这么重的礼,那不是败家嘛!   “看来小徐是自己一人单过呢吧?”脸上发讪,陈大娘用手扇了扇风,眼一瞥,看徐庆华只是笑,她立刻就逮到了:“呀,不会是淑芳还没见过小徐父母吧?我说小徐啊,这处对象可是大事,你爸妈咋能不上门来呢?这以后就是亲家了,可不能不走动。”   温淑芳皱眉,笑着截道:“庆华父母都在北京,离得远……”   “哟,还首都人呢!”陈大娘撇了撇嘴,有点不得劲儿,但立刻眼一斜:“那就是再远,也总得见见,磕磕啊!我说大姐,咱这样的人家,这么本分的姑娘,那就得找知根知底的人家,这也不能见都没见着就……我说小徐,你家那不是还啥有什么见不光的吧?”   姜婉如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说话。   温淑芳却是恼了:“大娘,你这咋说话呢?庆华是退伍军人,入伍时都是经过政审的,能有什么问题?是,庆华是外地人,不及本地人知根知底,可是就是因为知根知底,谁家咋样都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儿,那才真是瞒不过人眼睛呢!就算是没人说,可不说不代表不知道是吧?你说呢?陈大娘。”   陈大娘闹了个大红脸,撑着身下炕:“我这好心还好心出错了?!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了,省得好心被人当驴肝肺!大姐,你坐别送了……”   说是走,还顺手端了酒盅把酒喝了,才一撒手,甩手出门。   姜婉如不好意思,跟上去连连相送,等转回来就瞪了温淑芳一眼:“看你,咋能那样?多不好意思。”   温淑芳沉着脸:“她说那话时也没见不好意思,再说了,他家的事儿谁不知道?还有陈国栋,别看现在好像挺风光,可他那贪公家便宜,往家顺手牵羊带肉的事儿一被人揭发,还不是得……”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让姜婉如捂住嘴。   “小徐,她刚说的那些你就当没听到哈……”陈家那些事不好,早晚都会出事,可那不能从她家里传出去,要是真出了事那她家成了啥人?   徐庆华笑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让姜婉如松了口气。   温文清却是轻轻咳了声,等人都看向他时,沉声道:“小徐,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你和淑芳,是自由恋爱,有感情基础,要是有意组成家庭,我这个做父亲的是支持的,但有一点,我得见见你父母,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支持你们组成家庭。也是,离得远点,但若是你有心,我想再远也是近的……你看,你父母什么时候能来尔河一趟?”   这是逼宫了!?   温淑芳立刻紧张起来,连西炕的夏明慧也竖起耳朵,放下手里的糟子糕,蹑手蹑脚下了炕盯着大炕这边。   可别因为这个出了什么岔子,让姐错过了这样一段好姻缘。 第二百章 好事多磨   紧张地看着徐庆华,温淑芳想开口,徐庆华已经伸手握住她的手。   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双手相握,温淑芳就突然觉得安心了,真的闭上嘴,一言不发,一副所有事都由徐庆华来办的样子。   姜婉如目光闪烁,看着女儿被徐庆华握住的手,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个微笑,但也只是笑了笑就看向徐庆华,带着几分小心和期待。   “温叔,”徐庆华没有笑,神情却是坦然:“之前淑芳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您说得很对,既然要结婚,就该让我父母亲自登门提亲。我会和我父母商量这件事,也可能过段时间先带淑芳回北京一趟,却看看我父母……”   这个答案温文清满意了,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姜婉如却是仍然不放心,身体微微前倾,问道:“小徐,婶也没别的意思,但有些事还是想多问问,你不会怪婶吧?”   “怎么会?您问。”徐庆华应下,对姜婉如的态度比徐庆华更柔和三分。   姜婉如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问:“那个,你爸妈在北京都是干啥的啊?家里兄弟姐妹好不好相处……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放心,我们家孩子虽然多点,但绝不是那样拖累孩子的家庭,也绝不会占你家啥便宜,我就是怕吧……”   看了眼温淑芳,姜婉如舔了舔唇,又看徐庆华,看徐庆华表情仍然温和,心里轻松几分:“我家淑芳是个好孩子,虽说学历不高,可她真的很聪明,现在在中医院也是个大夫,去年还评了先进工作者呢!在我心里,我家淑芳配谁都配得上。可是吧,到底你是首都人,我这心里总是觉得……”   抹了下眼角,姜婉如到底还是把心底的顾忌说出来了:“要是你父母看不起我们小县城的人呢?要是你家兄弟姐妹不好相处,对淑芳不好呢?”   “妈……”温淑芳忍不住叫了声,看着眼睛湿润的姜婉如,也有点激动。   像姜婉如这样的顾忌,温淑芳不是没有考虑过,之前恋爱时她就曾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现在说到结婚自然更是想得多了。   “我不是那种会纠缠……”温淑芳说的话只说了一半。   徐庆华忽然坐正身体,面容也严肃起来,截住温淑芳的话,很是郑重地沉声道:“婶,我也不是太会说话的人,但我可以在这里发誓,我父母如何,我兄弟姐妹如何,都不会影响我和淑芳的感情。我这辈子既然认定了淑芳是我的爱人,那我会爱她护她尊重她,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她,不管那个人是谁——您担心的那些,永远都不会发生。”   一个母亲总是最了解自己女儿的,温淑芳虽然话没说完,可是姜婉如知道她的意思。   温淑芳不是那种会纠缠别人的人,一旦发生姜婉如顾忌的那些事,她绝不会和徐庆华纠缠不清,哪怕会痛,也会断绝这段关系。   徐庆华就是听出温淑芳的意思了,才立刻作出表态,不管自己家里会怎么样,他都不会改变。   但姜婉如仍然担心:“这嫁人也不单只是嫁一个人,总不成就不来往了吧?唉,小徐,你爸妈……”   “我爸是个军人,我妈就是个家庭妇女……”徐庆华的身体仍然挺直:“我还有两个姐姐,也都嫁人了……婶,我就是结婚了也还是在尔河工作生活,和现在没什么区别。而且我父母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真的不会发生您担忧的事。”   因为徐庆华的表态,姜婉如似乎是放心了些,但却还是把话说清楚了:“小徐,我这人思想老派,要是婚事父母不同意,那以后肯定过得也不幸福,所以,我和芳她爸还是那个意思,最好还是能让你父母和我们见见面,哪怕是通……”   话说到这时候,温文清咳了起来,姜婉如最后那句“通电话”就咽了下去。   徐庆华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点头承诺:“我知道,事情我会安排的。”   姜婉如这才松了口气,忙又招呼:“来来,快吃菜,这放了半天都凉了,我再去热热……”   徐庆华忙伸手拦,直说不要紧,饭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又活络起来。   松了口气,夏明慧退回桌上,看到饭桌上原本不敢出声的两个小家伙,瞬间恢复活泼争抢红烧肉,不禁笑了。   端坐着的温佑安却是看她,略有些迟疑地小声的问:“姐她……反正,我不会让人欺负姐。”   少年执拗的神情,闷闷的语气,让夏明慧一下就笑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抬起手笑着揉了揉温佑安的头发:“好啊,等着你保护我们……不过,得先长大,努力变得强大才行啊!”   猛地拔开夏明慧的手,温佑安拧着眉瞪人:“你是谁姐啊?是妹、妹!”   顺手一巴掌拍在温佑安头上,夏明慧啐了声:“呸,连妈他们都说我早生了五分钟,你也就在你那些哥们儿面前装装大吧!”   温佑安吓得不轻,狠狠瞪了眼夏明慧,跳下炕跑了。   夏明慧抿着嘴笑,也不去追人,只是笑着又给只顾着吃的温佑国夹了块红烧肉,一旁的温淑珍偷眼看她,被她一扭头,就立刻低下头去笑眯眯的。   笑着揪了下她小辫,夏明慧也笑。   丫头啊,都是人小鬼大,倒是小男孩们,都是这样懵懂傻乎乎的。   说是要带着温淑芳去北京,徐庆华就真的做到了。六月底时,温淑芳特意请了十天的假,和徐庆华一起去了北京。   姜婉如紧张得不行,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东西。   初次上门,肯定不能空手。烟酒什么的,人北京大城市肯定是不缺的,想来想去,还是买土特产带去的好。   什么榛子、榛蘑这些东西,姜婉如托人买了十来斤,用干净的布缝成了包装好,还担心不够重。   还是夏明慧,在屯子里又收了些豆角丝、土豆干、茄子干这些干菜,又凑了两袋子,姜婉如才总算放了些心。   可就这样,送了徐庆华和温淑芳上车之后,姜婉如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生怕这些土特产还是轻了。   夏明慧倒是光棍:“娘,要是礼轻他们看不上我姐,就叫我姐勾着姐夫一辈子不回北京……”   话才说出来就叫姜婉如追着打,只怨自己嘴快说得太顺了。 第二百零一章 就这么放弃吗   时间过得飞快,姜婉如天天在家念叨,在三天后接到温淑芳报平安的电话,开始就惦记着温淑芳的下一个电话,但温淑芳一直没有再打回来。   第九天的时候,温淑芳终于回家了。   徐庆华送温淑芳回的家,姜婉如自然要留饭,温淑芳却抢在徐庆华开口之前替徐庆华回了,说是徐庆华还得回派出所销假。   姜婉如明知道事情不对,却也不好直接问,只能让温淑芳送徐庆华出门。   两人在门口话别,夏明慧正好到了,她是赶在这个时间来的,就知道今天姐的火车该到了。   远远看到两人在门口对望,她还想开个玩笑,可下了车悄悄掩近,就觉得气氛不对。   这股异样的让人觉得压抑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收起玩笑的心思,夏明慧笑着笑了声,温淑芳转过头,立刻露出笑容,可那笑却没有深入到眼底。   “慧儿来了,快进去吧!”又转向徐庆华:“我就不送你了……”   徐庆华点头,在温淑芳转身的时候,突然伸手握住温淑芳的手,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目光却是定在温淑芳的脸上。   温淑芳垂下眼帘,猛地挣开徐庆华的手,转身进了门。   才进院,就看到夏明慧,很显然这个妹妹和之前一样,又是躲在门开偷听。   温淑芳没有心情责备,只是越过夏明慧往里走。   夏明慧张了张嘴,想喊住姐姐问发生了什么事,到最后却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进了屋,温淑芳也没有说在北京过得如何,只是拉着弟妹们分礼物。   这年代的旅游业还不像后世那么发达,哪怕是北京,礼物也不过就是那些,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特色工艺品。   夏明慧拿到的是一只英雄钢笔,银白色,亮晶晶的,夏明慧很喜欢,却没心思把玩。   温佑国抱着新得的两本小人书直乐,温淑贞捏着手里的一只发夹,却没像往常一样往头上戴,只是小心翼翼地偷看温淑芳。   虽然才十二岁,可是温淑贞已经敏感地觉察出姐姐的情绪并没有她表现于外的那么开心了。女孩子在这种事上总是更敏感,也更小心。   夏明慧抬头看看默不作声,只是望着女儿的姜婉如,知道姜婉如也看出来事情不对头了,可是她们不敢直接开口问,都是想等着温淑芳自己说。   可夏明慧心里很清楚,温淑芳不会说的,这人姐姐看起来温柔,可骨子里其实很是倔强。   “姐,送送我呗!”吃完饭,夏明慧看似随意地说了句。   温淑芳直觉想要拒绝,却被夏明慧扯着手臂撒娇,只能陪着她一起出了门。   夏明慧推着车子,没急着问,一路慢行,她一直在偷看同样沉默的温淑芳。   不在家人面前,温淑芳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垂着眼帘,神情有些木然,这样的她不用问也都知道心情不好了。   “姐,真要就这样放弃?”夏明慧没有问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直接问了这一句。   似乎被惊到,温淑芳扭头看她,口齿微动,却没有说出话,只是在片刻之后转过头去,虽然看不到,可夏明慧知道她的眼泪就在眼中打转。   把车子一停,夏明慧转身就抱住了温淑芳,温淑芳的身体僵硬了下,然后就回抱住夏明慧,哽咽哭泣。   这要是之前,夏明慧自己也不习惯去抱别人,可是现在她总是爱和夏飞仙撒娇,这世上人最难过的时候再没有拥抱更能安抚人的了。   夏明慧轻轻拍着温淑芳,也不问别的,温淑芳过了很久,才低声呢喃:“他们不喜欢我,他的两个姐姐……我比不过的……”   含糊的几句话,就让夏明慧勾勒出温淑芳在北京的经历了。   看不起温淑芳的徐家父母,两个刻薄难缠的大姑姐,可能还找来了个漂亮身世好学历高的女人,可能恶言相向,也可能客客气气的说些冷淡的话让温淑芳知难而退。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只不知道有没有像后世电视剧里一样甩下大把钞票让温淑芳离开——嗯,现在应该还没那个条件!   没有再问北京的事,夏明慧只是问:“你甘心?以前你不是说过不管徐大哥是残了手还是废了脚,你都不在乎的吗?那还是你们没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就已经连那些都不在乎了,现在应该感情更深才是……”   声音稍顿,她听着温淑芳更深切的哭声,柔声道:“姐,不就是他们家的人让你不喜欢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徐大哥的心意和之前一样没有变,他不也说了决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吗?虽然他这回失言了,让你伤得这么重,可我相信,你们结婚了,他绝不会让他们家那些人上你家来伤害你!他还会留在尔河,那些人在北京那么远,大不了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啊?我看,徐大哥宁愿和你一辈子在尔河,也不愿意去北京和什么大小姐呆在一起……”   温淑芳的哭声渐歇,不知是不是把夏明慧的话都听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却推开夏明慧:“那是他的父母姐姐啊……”声音幽幽,显然是不赞成夏明慧说的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话。   就和姜婉如一样,温淑芳对家庭很看重,父母亲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在她心里实在太重要,说什么不往来的话,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也知道温淑芳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思想,夏明慧没有再劝,只是握了她的手一下,低声道:“或许,你该和徐大哥再谈谈,毕竟说分手是两个人的事,你觉得他愿意就这样放弃吗?”   温淑芳默然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   夏明慧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以徐庆华的个性,温淑芳想放弃,根本不可能。   果然,就像夏明慧想的一样,过几天她又去温家,看到了徐庆华。   温淑芳有些别扭,可徐庆华却很自然,和姜婉如说笑,又哄着温佑国,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亲近的态度一如既往。   夏明慧就知道徐庆华绝不会放弃,温淑芳可能几次提了分手,但徐庆华却仍是如常,日子一久,温淑芳好像也没那么别扭了。   只是,她却再不提结婚的事儿,徐庆华也不急,隔几天就到温家一次,待温淑芳也是和从前一样,甚至开始天天到中医院接送温淑芳上下班。   虽然婚事推迟,可是徐庆华男朋友的地位却是越来越稳了,只要是人,就知道温淑芳有男朋友了,原本还说想给温淑芳介绍对象的那些大妈大婶,全都知道了小温有了个快要结婚的男朋友,介绍对象的心思就都消了。 第二百零二章 七月的热火   78年7月20日,对这个年代很多人来说都是个难忘的记忆。   距离半年之久,终于又迎来了一次高考的机会,无数人都盼着这样机会,想要借此摆脱现在的命运。   在这一年,虽然还没有人喊出“知识改变命运”,但毫无疑问,能考上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未来的社会主人翁,是无比光荣的事儿。   胜利二队今年除了少数的几个知青,都参加了高考。   郭志国原本也是一直在准备和同伴们一起去参加知青考试的,可是在临考试之前,何婶扯着他痛哭了一场,当着不少人的面哭闺女面苦,说郭志国要是考上大学肯定会不要何海燕了。   因为这一场闹,郭志国放弃了高考,那天早上只是含笑挥手送了同伴们去参加高考,看起来神情如常,只是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怨何婶挡了他的前程。   孙燕还是参加了高考,这回李铁牛没有多挡,只是不阴不阳地睨着她,阴阴冷笑了两声,那鄙夷的目光只差说:“就你那样,还能考上?”   李铁牛瞧不起孙燕也是有根原的,从孙燕到胜利二队当知青,屯子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臭美,好吃懒做的轻浮女人,后来更是直接叫狐狸精、骚货什么的了,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就没有一个勤奋好学聪明有关的。   孙燕自然是不服的,尤其是徐梅考上大学离开胜利之后,她更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凭借这次高考离开胜利。   她都想好了,只要考上大学,不管李家如何阻止,哪怕是逃她也得逃出去,等离开她就提出离婚,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胜利。   可这世上的事儿不是总尽如人愿的,八月份高考成绩公布,孙燕居然又落榜了。   李铁牛乐得哈哈的,特意在公社买了瓶小角楼,和李富贵痛饮了一场。   孙燕又气又恨,还没处发泄,直接就被押着下了地收麦子。   八月中旬,麦子熟了。金黄的麦田成片成片的,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风拂过此起彼伏,波浪一般,怪不得有“麦浪”这个词。   又是大丰收,尤其是今年,这丰收的果实可不是属于公社的,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一队那边也是要收麦子的,但因为县里早就说好了,公社上的收麦机要先可着二队用,一队那边只能排在后面。   可麦收这事儿不能等,要是错过时间赶上暴雨,一年的收成就要烂在地里。   一队那头跑到公社上去闹,正赶上二队张队长在公社上,立刻扯着人好一通吵,说到最后还动了手,张队长额上被打了个大包,回来当着队上的老少乡亲却是吹牛,说自己以一敌五,还说一队动手又能怎么着,到最后还不是他们二队先收麦子?   夏明慧听到这事儿立刻和夏飞仙说,明年一队肯定也要闹着要包产到户,只怕今年他们享受的优惠政策要不长久了。   但不管怎么说,总是要把今年的麦收战打完。   一队那边没了机器,只能全靠人工,老少乡亲齐上阵,忙得不可开焦。   二队这头,虽有机器,但也是不得闲的。   收麦还得排个时间先后,夏家就没排在第一批。好在机器收麦速度快,排在第二批影响也不大。   但夏明慧还是请了假,就算不用割麦子那么辛苦,可是还是一样得用人,机器没有收到的麦子得补割,还要拿袋子接住麦粒,再把成袋的麦粒用车拉到晒谷场去,看着晒麦,然后再收麦,留下自家要的口粮,就用车把麦子拉去粮库卖,这才算是完事。   收麦这些天,没有考上大学还留在屯子里的知青们就成了重要劳力,几乎天天都有活儿,原本还嫌这些知青偷懒不能干的乡亲那几乎是用抢的才能雇到这些劳动力。   今年秋收,那叫一个火热。只是这种热闹里也掺杂了一点苦味。   像夏家这样的人家,自家人手不够,就只能雇人,今年可不同往年,人人都只顾着自家秋麦,谁会把心思用在别人家身上呢?   往年,都是大家伙一起下地一起干活,都是一样的活计,收工早晚也都是一样,没什么可羡慕的,可是今年就不同了,家里劳力多的,麦子收完的早,像那些误了工没有那么快完成秋收的,一方面怕下雨,一方面又羡慕别家完活儿了,这心里火烧火燎的。   可再如何,也没人伸手帮忙,这又不是公社干活吃大锅饭了,乡亲怎么了?我凭啥去白帮你忙啊?没看老李家,李富贵忙完了秋收也没伸把手帮他弟家呀!   秋收这些天,晒谷场热闹极了,家家户户都圈了块地方,麦粒平铺在空地上,用木锨扬起,轻的麦麸自然随风而去,略重的麦粒就落回了原地。   这木锨,说起来就是木制的平板锹,和其他用的工具、麻袋一样,都是由县里提供,到秋收后再付款的。其实这些工具早年家家户户都有,后来都是公社了,干活时公社就提供工具,自然不会准备。   扬好了麦子,就守在晒谷场,这个时候是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了,尤其是今年,身后守着的可是自家的收成,心情怎么能不好,有那些好酒的,还带来了些酒,说着闲话,就着孩子们抓的炸蝗虫、花生米喝上两口小酒,扯些闲嗑,困了就再睡上一小睡,只要不下雨,这一天就可以悠闲度过了。   这晒谷子最怕的就是下雨,只要不下雨,晚上把麦子收拢到席围里就算一天完活了。当然,这晚上也得留人守着麦场,从前,是公社里选几个人守,今年,就是各家各户找人守麦场了,要说,留几个人也是守得过来的,可是一旦这些麦子都是自家的了,可就没那么轻易相信别人了,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出人来守麦场了。   夏家自然是夏飞仙守,她怎么舍得让夏明慧吃这个苦?   只是晚上八点来钟,夏明慧到底还是摸了上来,带着艾草,还又带了点瓜子,娘俩就着刚才带来的茶水,磕瓜子小声唠嗑,身边艾草清香,倒不招蚊子。   “娘,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是啊,给我家慧儿买新衣裳……”夏飞仙低笑着,轻轻拍着夏明慧的背。   小声的,轻轻的,就和谷场上其他的人家一样,都是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第二百零三章 卖秋菜   收完春小麦之后,一般来说,地里就不能再种什么费时长的作物了,虽说才八月中,听起来还觉得夏天还没过完,可是这是黑省,鸡冠子上头,基本上过了中秋,树叶就黄了落了,该穿毛衣外套了,偶尔十一时,还会开始下第一场雪。   因为这样的气候,年年就一茬庄稼,这一茬庄稼过后有的人家就会把地空着,静待来年。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黑土地才会如此肥沃。   夏明慧没打算让地就这么空着,小麦一收完,这十亩地,她就都点了白菜籽。   这要是再过个十来年,黑省冬天也有好多人家会扣大棚,虽然得弄地龙,比别的地儿扣大棚更麻烦,也更繁琐,赚的也少,但也还是有人不辞辛苦扣大棚的。   但现在,别说扣大棚的,就连像夏家这样收完春小麦直接再种别的作物的都少。   从前还是公社统一安排生产,刚刚包产到户了,还有很多人没转过这个弯来。   看到夏家点了白菜籽,还有人笑话:“这十亩地都种白菜,得吃几年啊?”   夏飞仙也有点愁,不过她不会像外人那么说,反倒笑:“今年可能腌好几缸酸菜。”   夏明慧一听就乐了:“娘,你放心,这些白菜产下来,您就是想腌酸菜,那也得等咱卖了剩下的啊!”   夏飞仙听得直愣:“这白菜,你、你想卖去啊?是要卖到副食商店去?人能一下就都收了吗?”   夏明慧冲着她一乐:“您放心,我一准能卖出去!”   这个时候,夏明慧还真不敢和夏飞仙说她这秋白菜就没打算卖给副食商店,而是打算到时候雇了车在尔河走街窜巷卖秋菜的。   这要说八十年代,买卖秋菜在东北可是一景,十一前后,家家户户都得蓄秋菜,主要就是白菜、土豆、大萝卜这些。   这白菜呢,除了腌酸菜,还要留些存放妥当,还有人家会在窗下码一堆白菜,也不管它,上了冻之后就冻成冻白菜了,冬天里打个水抄,蘸酱吃倒别有风味。   等到九十年代后期,交通便利了,东北再不是从前那样,就是冬天,也能在菜市场买到新鲜蔬菜,到那个时候,就不大有人会蓄秋菜了,顶多也就是买些个白菜腌酸菜。   酸菜这种东北风味的美食,从古时候就是东北人冬天备必的,哪怕是二十一世纪后,也还是少不了这一口,只不过渐渐的有些人家不会再腌酸菜,而是在菜市买,还有真空包装的酸菜卖,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让东北人吃一口家乡的味道。   扯远了,只说现在,虽说现在敢上街卖东西的还是少数,像夏明慧想的那样直接光明正大敢上街吆喝卖秋菜的更是没谁,可夏明慧到底是知道后面的事,胆大啊!   等到十月前后,白菜经了一层霜,夏明慧还真就雇了车进尔河卖秋菜。   车就是雇的队上的马车,起白菜时也是雇了村里闲下来的汉子。   起出的白菜堆在田埂地头,小山一样,还不是一座。   闲着没事的乡亲抱着膀子站在边上看热闹,也不伸手帮忙,倒有那爱占小便宜的想要顺手抱个一两棵回去。   白玉凤更是扯着嗓子叫:“我说小婶,你这白菜可是大丰收了!我看这么多白菜,你也吃不完,不如我们家帮帮你吧!柱子,别光顾着玩,过来抱白菜。”   李拴柱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小棍划着他刚用尿和的泥,听了话只是抬头傻笑。   夏明慧却是在大秤那头抬起头,笑道:“我说嫂子,你可别乱伸手,我这正过秤呢!你这乱拿,到时候数儿都不准了!再说了,想吃白菜你咋不自己种呢?就那着地在那空了一个多月,这会倒想占便宜了!”   “说啥呢?死丫头!”白玉凤气得脸发青,却又拿夏明慧没办法,只能愤愤骂:“我那粮食都喂进狗肚子了,连叫人都不会叫。”   今年她家的收成不好,虽然地比夏家还多了十亩,可是一来李金库和白玉凤两口子都是爱偷懒的,侍候地侍候得不经心,二来也舍不得下本钱,那肥料啥的都跟得不及时,所以亩产量远远不及别家。   到了秋收后,更是想都没想过要种点别的。   事实上,整个胜利二队也就还有三四家看到夏家种白菜也跟风种了点菜,不过那是打算着自家蓄秋菜的,比夏家又晚了些时候,这会还没起。   现在看到夏家起白菜,要说这些没再种作物的人不眼红,也是奇了。   夏明慧怎么会不知道白玉凤是眼红,只是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冲着白玉凤冷笑了下,就好像没听到白玉凤说的话。   倒有看热闹的,跟着起哄:“这慧儿都成了你小婶家的闺女,辈分不一样了,那自然不能再叫你妈了。”   白玉凤又气又怨,忍不住怼了回去,没几句,就吵上了,小道上越发热闹起来。   夏明慧却不理会那边,眼睛只盯着大秤。   这大秤是队上往年过粮食的大秤,还是夏明慧去借过来的。   白菜这会儿已经过了大半,若是平均算,一亩产量也有个五千多斤了,十亩的话就是五万多斤,这个数要说不算是高产,但对现在来说,已经让夏明慧很满意。   过完秤,夏明慧看着装车,队上的马是老马了,也拉不动太多,还要带上秤,白花也不过装了一千多斤的样子,夏明慧也不坐车,打算骑了自行车跟车。   临走时,夏飞仙却放心不下,非要跟着一起去。   夏明慧原本是想留下娘看堆的,可她要去,夏明慧也不能拦,就多拿了一块钱,雇了知青点的陈美丽看堆。   车进了尔河县城,夏飞仙还在忐忑不安:“慧儿啊,要不你就去你娘家玩,娘去卖白菜,娘也会看秤的。”   夏明慧听得直乐,脚下踩得飞快:“杨大爷,跟着我就成……”   这卖秋菜,夏明慧没打算上城中心,而是专门去的小胡同。   买秋菜的,那都是居民,自然得到人家家门口卖,才会卖得快。   还别说,车子拐进胡同,夏明慧扯着嗓子一喊:“白菜、白菜,新鲜的水灵灵的大白菜来……”   就有人开口出来问了,张嘴就是:“我说大爷,你这白菜怎么卖的啊?” 第二百零四章 会算帐   马车一停,杨大爷眨巴眨巴眼,神情有些发木。   明明叫卖的是女声,可这买东西的大妈一眼看到的还是杨大爷,夏家两母女直接就被看成是不作主了啦!   夏明慧也不恼,笑碰上招呼人:“大妈,您要买白菜?我们家白菜是今个一早新起的,你看,多新鲜!连一点老叶都没有……”   接过夏明慧递上手的白菜,大妈板着脸翻来覆去的看,这才点了点头:“多少钱啊?”   手一伸,夏明慧直接道:“两分一斤。”   大妈一听,立刻就拧眉毛了:“有没有搞错啊?一副食才多少钱啊?”   被她这么一喝,夏飞仙就有点没了主意,伸手拉夏明慧,那意思是不是他们卖的贵了。   夏明慧却是有主意,直接就道:“大妈,您是好几天没去副食了吧?一副食的白菜可不是两分,是两分五,我们可比他们便宜了五毫呢!再说了,一副食的白菜也不知道是哪儿进的,更不知道放了多久,那老叶多多啊?您去买,想扒两片老帮子下来,人都冲你瞪眼睛。您再看我们这白菜,多水灵!这可是最新鲜的,还沾着露水呢!也就是我们就是咱尔河的,才有这么新鲜的白菜卖,要不然,那都是老白菜帮子了。”   大妈呶了下嘴,不置可否,过了会儿又道:“那也还是贵,你也说了,这还沾着露水,那还不压秤?”   夏明慧一笑,还没说话,一旁的夏飞仙已经气道:“飘轻,不压秤的那得是放了多久的白菜啊?里头八成都长芯开花了,还能吃吗?”   “这是咋说话呢?你们还卖不卖了?”   夏明慧忙笑道:“大妈,您别生气,我娘说的那也是老实话嘛!您看看,我们大老远拉白菜进城也不容易,再说了,这一副食可没人给您送货上门,您就是去买白菜,那不还得限着量嘛!我们这可不限量,您想要多少都有!”   大妈撇撇嘴,又瞄着车上的白菜,才道:“你再便宜点!”   还嫌贵!?   夏明慧想了想,这才笑道:“这样吧,大娘,您看看我这白菜,这一棵总得三斤多吧?您掂掂这份量,可棵棵都这么实成!不如这样吧,您也别过秤,一棵五分钱,您随便挑。”   眨巴着眼,大妈挨棵掂了掂,才问:“那,我要买了,你帮我送院里去吧!”   “那没问题啊!肯定的……”夏明慧答应得爽快,看大妈上手扒白菜,就顺手也帮着拿了一棵。   才放过去,大妈就皱眉:“不行不行,你这棵小,我自己挑。”   夏明慧看看手里的白菜,再看看大妈挑出和她手晨差不多的白菜,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成,您自己挑。”   夏飞仙也只能放下挑的白菜,看着女人挑四捡四的,忍不住转过身去直撇嘴,过了会儿转过身更是出声道:“我说同志,这白菜多嫩气呀,你还扒啥叶呀!?”   “我扒叶怎么了?这都老帮子了还不让人扒……”说着话就瞪夏飞仙。   夏明慧忙打圆场:“大妈,您忘了,您是论棵买的,把叶扒了您不是还亏了?”   这话一说,大妈立刻住了手,还顺手把扒下来的叶子拢到跟前:“这也是我的啊!”   夏明慧笑笑,没作声,转了身看到有人过来,忙大声招呼:“大姐,来看看白菜吧!新鲜白菜。”   推着车的女人下了车翻了下,张嘴就问:“你们是一副食二副食的呀?现在都到门口卖秋菜了啊?”   尔河卖菜的店就两,一副食二副食,肉啊蛋菜啊的都得那买。   夏明慧一笑,也是坦然:“我们不是副食商店的,就是咱本地农民,这不,今早上才起的白菜,新鲜着呢!两分一斤,五分一棵,包送上门。您看看,要买可趁早,我们也就这几天卖。”   女人一听价格就动了心:“那个,你们公社上的菜?是挺新鲜的……要不这样吧,我家就前面那胡同,你一会给我送个五十棵吧!难得有卖秋菜的,今年我也多腌缸酸菜。”   夏明慧一听,立刻就乐了:“成,马上就去。”   那大妈眼一剜,却是撇嘴道:“我还挑完呢!”   “您挑您挑,等您挑完了我先送您的。”夏明慧只是笑。   和气生财,既然来卖秋卖,就不能和人质这个气。   大妈又挑了足有十分钟,才算挑完了,夏明慧和夏飞仙两个把菜抱进院里,还帮忙在窗口下码好,一数足有三十一棵。   夏明慧张嘴就报:“一块五毛五……”   话都没说完,大妈已经数了一块五放在她手心:“多拿了一棵,那五分钱你还好意思要啊!”   怎么就不好意思要了?那可是她们辛苦种出来的。   夏飞仙有点恼,夏明慧却是笑道:“成成,就一块五,大妈,你家亲戚要有要秋菜的,帮忙介绍下,我们明天还过来。”   大妈矜持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等出了这家门,夏飞仙就小声怨道:“可显着就她会算帐了,占便宜没够,你看看那一车菜,都翻了个遍。”   夏明慧笑着搂住她的胳膊,把钱塞到她手上:“娘,看在钱的份上,不生气啊!您收着钱,咱还得去下一家呢!”   马车往前一条胡同,才拐进去就看到刚才要白菜的女人在门口等着。   估计这位也是哪个单位上班的,在钱上没有刚才的大妈把得紧,也没上手挑白菜,就让夏明慧帮着抱五十棵白菜进院。   这回,反倒是夏飞仙主动送了一棵,小声和夏明慧说这人好,不多事。   等娘俩从院里出来,马车前已经围了好几个女人,都在扒拉白菜,杨大爷都有些看直眼了,一看她们出来赶紧招手:“快点快点,都要买白菜。”   现在家家户户这年头要的秋菜量都少,不像八十年代家家都几百斤的要,但这年头卖秋菜的也少,突然有这么一份送到门口卖秋菜的,家家都想买点,你家二十棵,我家三十,那家再来个五十的,都不到半小时,这一车的秋白菜就已经被分光了,还有听到动静找过来的,一看车上都没几棵了,直着急。 第二百零五章 预定   夏飞仙也急,这一车菜都没了,可想买的人还多着呢!这可咋办?这生意不是没做成嘛?   还是夏明慧机灵,拿了纸笑:“大妈,姨,你们要多少先说了,我明个一早就给您送过来!保准和这一样新鲜。”   秋菜不好买,副食商店里那是要限量的,谁也没那时间总往店里跑,现在有送到家的,听说还能预定,没买着白菜的还真就都报了数。   夏明慧一一记下,数量,地址,姓名,都记清了,又说明天一定送,也没要定金,就这么撤了。   夏飞仙数着那行数,看得直乐,虽说她还没算出来这预定的有多少,但这份数在这列着呢,明天比今天得多着多呢!   就是……   “慧儿呀,你也没跟他们要个定金,那明天拉来他们要不要了呢?”   夏明慧听了一乐:“没事儿,娘,现在卖秋菜的就咱家一份,别的屯子不知道,咱屯子那几家还没起菜呢,而且我看着还想看看咱家卖得咋样,他们才能跟上。独一份的东西,他们不会不要,再说,就是他们不要,还有别家要呢!尔河这么多人家,这秋菜需求量大着呢!就是……”   摸了摸下巴,夏明慧道:“咱回家还得再拉一车来,还有,这马车还是装得少,咱最好去雇拖拉机,咱公社两辆拖拉机都雇上。”   夏飞仙听得直眨巴眼,想说啥却到最后也没说啥,低头把钱又数了一遍。   这一车白菜,大概有三百多棵,一共卖了十六块五毛钱,这个钱,要搁城里,就是个学徒工的月工资,搁乡下,夏飞仙攒了十年,也不过两百多块钱。   点清了钱,夏飞仙忍不住吁了口气,虽然没说话,可眼角的笑纹都是舒展开的。   夏明慧看着娘脸上的笑容,也跟着露出大大的笑脸,看了眼闷头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杨大爷,笑道:“杨大爷,咱之前只说雇车,没说拉几趟,这么着吧,咱回去再拉一趟,完了我多给你一块钱,这一块钱您也别和知青点那头说,就您自己收了得了。”   “那咋成?不大好吧……”杨大爷直摆手,可是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乐意的。   这马车当初包产到户时说了,和那猪圈一样都交给知青点的知青管,出的钱也让知青拿着。   其实,这知青里头有几个愿意干这养猪养马的活儿呢?都嫌累,就是现在,那猪圈里的猪也不过六头,早先可是一下就抓了十头的,养着养着就死了四头。   这匹老马也是,养得瘦津津的。而且知青里就没个会车把式的,要是近处帮着乡亲拉点东西也还凑合,像到尔河这么远的地儿,就只能让几十年的老把式杨大爷出马了。   夏明慧当时出了两块钱雇车,这一块钱归知青点,一块钱归杨大爷,而现在夏明慧又出一块钱,也算是他多得了。   挠挠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杨大爷腼腆地笑道:“怪不得娟子说你是个能干的,可不是能干,这才多大会儿,就赚了十来块,可惜,我咋没跟着种白菜呢!”   夏明慧一笑,温言道:“这点钱算啥呀?大爷,这只是卖的钱,不还得扣除本钱着嘛,就不说这种子钱,这侍候地的功夫,光是雇人帮着起白菜,还有您这马车不都得是钱?”   “是是,那倒是……”杨大爷笑着点头,光看这忠厚老实的样儿,哪能想得到他狠心把外孙送人了?也不知周书记那边找没找到那个孩子呢!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不过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夏明慧这会关心的还是自家的秋菜生意。   回到胜利二队,碰上几个好信儿的,但夏家两母女也没跟人多说,只是抓紧时间又拉了一车白菜,就又进了尔河。   只是这次,夏明慧却没再去刚才去过的南三道街胡同区,而是转到东门那片了。   夏飞仙直奇怪:“慧儿,不是要给人送白菜吗?”   夏明慧笑笑:“不是说了明个儿送吗?这不急,咱先去卖了这车。”   有了刚才的经验,这一车白菜卖得就更快了。   只是卖到最后,夏明慧却剩了五十棵不卖,人要买秋菜的直皱眉:“这不还有吗?咋就不卖呢?”   “真对不住啊,姨,这白菜是人家早不定的,您看,我们这卖秋菜也得讲信用不是?要不这样,您现在预定了,也不用您留定金啥的,我明个就给你送过来,一准和今儿的一样新鲜。”   被夏明慧这么一说,没买着的少不得预定明天送秋菜,夏明慧一样用小本子记好了,又承诺明天一定送,这一路上凡是碰着问秋菜的,夏明慧就都是这样的回复,又接了不少预定秋菜的单子,最大的一单直接就要了三百棵,却是哥几个连着住的一趟房,当妈的连着孩子们的都定了。   夏飞仙有点摸着门了:“我闺女可真是精,这敢情是留了鱼饵等着人上钩啊!”   夏明慧哈哈笑,也不否认,但这五十棵白菜最大的用处可不是钩着人定秋菜。   直接指点杨大爷把车赶到县委大院,夏明慧跳下自行车车凑近从岗亭里出来的李门卫:“李叔,是我啊!周书记家的白菜。”   李门卫盯了两眼赶车的杨大爷,虽然杨大爷点头赔笑,他还是头一扭:“土老冒!”   夏明慧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口齿微动,却还是没有和李门卫吵,只是有意无意地回头和杨大爷笑道:“杨大爷,周伯伯看见您一准高兴,当初在咱屯子里时,他不就叫您老大哥吗?”   杨大爷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门卫已经堆了满脸的笑,从兜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抖出一根烟来:“哟,对不住啊,爷们。不过,要我说,咱哥俩可真是有缘,先来根烟吧!”   接过烟,杨大爷还有点茫然,等李门卫把烟给他点上,他才迷糊糊地说了声“这咋好意思”,还想再客气客气,夏明慧已经先骑了车进了大院,他也忙一鞭子跟上。   进了院,夏飞仙就笑着从后面捅夏明慧:“你个鬼精灵!” 第二百零六章 第一桶金   夏飞仙和杨大爷都是第一次进县委大院,夏飞仙还好些,神情不见拘谨,其实要认真说夏飞仙年轻时候也是见过世面的,虽说是县委大院,她也不怵。   可杨大爷就不行了,尤其是知道要见周书记,就更是扭捏不肯进屋。   夏明慧也知道杨大爷怕的是啥,还不是当初周伯言替李乐文求亲时他一口回绝,这会儿怕周伯言记仇嘛!   其实要真说起来,当初周伯言要已经是县委书记了,说不定李乐文和杨娟那事儿就成了,可惜……   也是命吧!   缩在车上,杨大爷还特意把衣领子拉高,挡了半边脸。   不过其实也没谁多注意他,夏明慧进屋也没说赶车过来的是谁,沈清倒是赶紧叫保姆送了杯水出来,但也没具体问到底是谁。   又怪夏明慧咋还送这么多白菜过来,多不好意思。   夏明慧只是笑:“沈姨,咋的,我这点白菜还够得上贿赂?啊,是贿赂,不过不是贿赂周伯伯,是贿赂沈姨你,沈姨,上回我来看到书房里有套英语卷子,您给我两张呗!”   她这么腆着脸笑,倒把沈清逗乐了,伸指头一点她,知道:“要是那小子有你这么好学就好了,等着我,我去给你拿。”   沈清进书房了,夏明慧就直接和笑眯眯看他的周伯言道:“周伯伯,还有个事得求你。”   周伯言一下就乐了:“我看你这丫头那眼神就知道你有事,说吧!”   夏明慧也不客气,虽然夏飞仙一直扯她衣角,她还是道:“周伯伯,您之前不说了,我们试验田您会大力支持,这会儿,我可就是求您支持了。这不,我家白菜丰收,我呢,就和我娘卖白菜呢!只是现在这车紧张,想求您给写个条,我也好去公社上求拖拉机,当然,我会给租金的。”   周伯言笑着点头,算是答应了,却还是问今年夏家的收成,这回就是夏飞仙答了,脸上都压不下的笑。   其实今年胜利二队的情况,周伯言也是知道的,但知道数据还是想听听老百姓的说法。   今年胜利二队的春小麦也算是大丰收,平均来说,亩产大概是七百到一千,像夏家十亩地就收了不到九千斤的小麦,留了口粮后就是八千五百斤,现在粮库收小麦的价格算高的,国家不占老百姓的便宜,收小麦价是200一吨,卖了八百出点头,扣除之前的种子款,工具款,雇人雇车的钱,大概剩了小七百,就是交完农业税,也有六百了。   这六百块钱往兜里一揣,就连夏飞仙也是乐坏了。这都多少年了,都是分的粮食,年吃年用也就不剩啥了,可现在却是一大叠钱揣在兜里,能不乐吗?   胜利二队,夏家还算是赚得少的,那地多的,只会比她家赚得更多。   夏飞仙说这话时是真心实意的,虽说没有多少赞美之词,可周书记却是越听越乐,等夏明慧说卖了白菜还会有一笔收益时,更是笑容满面。   “我听说,今年,好像就你们几家又种了白菜——是吧?”看夏明慧点头,周伯言忍不住叹了口气:“乡亲们还是没太适应自己计划啊,还得引导。”   夏明慧眯眯眼,笑道:“明年应该不只是我们一个队需要周书引导,今年一队可是气坏了,明年一定也吵着想要包产到户。”   这话周伯言爱听,笑得直拿手指虚点夏明慧,又留夏家母女吃饭:“是不是外面还有老乡,请他一起进来,吃完晚饭再走。”   夏明慧忙摇手:“不吃饭了,周伯伯,我还要赶回公社去联系拖拉机的事儿。”   略一迟疑,夏明慧还是说了外头的是谁,又小声道:“杨大爷不好意思和您打照面呢!”   周伯言也是叹息,又看看夏飞仙,看夏明慧并没有避着夏飞仙的意思,才道:“那头也有消息了,自然那边是不想撒手的,不如你问问杨娟,是想把孩子接回来,还是另有打算吧!”   夏明慧一听,也紧张起来,寻思了半天却只能问:“还好吗?”   “嗯,听说那对夫妻把孩子视如己出,很疼她。”   夏明慧点点头,小声道:“我会问娟子姐了,麻烦周伯伯了。”   “这算什么麻烦?”周伯言目光忽闪,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有传闻说……过了海,去了港岛。”   虽然没有说是谁去了港岛,可是夏明慧却是一下子就会意过来:“真的去了那么远啊?”   周伯言没说话,垂下眼帘,似乎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夏明慧也就不再问了,要认真说,李乐文这么一走,算是罪上加罪,周伯言的知周伯伯自然不好说别的。   拿了英语卷子,夏明慧又陪着沈清说了会儿话,就告辞了。   回了公社,拿着周伯言批的条子直接去了公社大院,找了胡书记。胡书记倒也是爽快,直接在周伯言的条子上又批了几个字,就准了夏明慧用拖拉机的事,不过夏明慧不是那种抓着人情不舍得掏钱的人,还是谈定了租拖拉机一天五块钱,这个钱里也包括了柴油钱。   第二天一大早,夏家母女起了个大早,装了两车拖拉机大白菜,又有那一辆马车,却是兵分两路,夏明慧带着马车开发新客户,夏飞仙带了两个拖拉机,却给昨天预定白菜的人家送白菜、收货款。   拖拉机速度快,等下午夏明慧回屯子时,拖拉机已经跑了两趟,这是第三趟了。   不只是把昨天预定的都送了,还有新要白菜的人家,夏明慧这里也是有新的预定客户,就这么一起送了。   一辆拖拉机能拉三千斤白菜,这一天就拉走了小一半的白菜。   忙了两天,周日也过了,夏飞仙不肯再让夏明慧跟着卖白菜,硬把她推去上学了。   夏飞仙也不是窝囊人儿,跟了两天,没做过生意也会做了,之后几天就是夏飞仙一人带着拖拉机卖白菜,倒是不再雇那马车了。   不到一个星期,屯子里别家的白菜刚起出来,夏家五万来斤的白菜就已经卖完了。夏飞仙算了帐,最后剩在手里的竟还有八百块钱,竟比那卖春小麦还要多。   钱一入袋,喜得夏飞仙满脸通红,那一晚上,盘腿坐在炕上,把那一堆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理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舒了口气,却是问:“闺女,咱们这得相当于几级工啊?可真是没想到,咱们也有这时候,不行,我得找个地儿,把这钱好好埋起来。”   夏明慧听得直乐,却没说话,这个年代,农村人就没有去银行存钱的习惯。   但以后,只怕钱会多得没法埋了,她娘也绝不会再说要把钱埋起来的话呢!   这一年,夏家真的是有了个好收成,也终于赚到了第一桶金。 第二百零七章 我只要你   夏家白菜卖到最后,还剩的小一千斤白菜,就不卖了,直接拉了一百五十棵大白菜送到温家,又给张大爷拿了三十棵,剩下了全都留了自家等着腌酸菜。   姜婉如自然是一阵推辞不肯要:“大姐,这咋好意思,之前还给我们拿了新面呢!”   还是夏飞仙压着她的手怪她客气:“咱就是一家人,你客气个啥?再客气我可真要生气了……”   到了张大爷那,夏飞仙更客气了几分:“这白菜您说啥也得收下,其实到底还是送少了,就寻思着您一个人住,送太多了怕您不好处理……张大哥,您真是不用和我客气。不说别的,就冲着您带着我家慧儿,您就是我们的恩人。”   张大爷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的,他在夏飞仙面前说话有点不利索:“大妹子,你不嫌我带明慧跑垃圾场,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你看看,带着一个小姑娘去捡破烂我真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想当年旧社会那会儿我还当过小乞丐呢!”夏飞仙一挥手,又道:“再说了,张大哥,您真别太过谦虚了。我都听说了,您当年可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不,我家慧儿会说老毛子话也多亏你教嘛!”   张大爷挠挠头,显得特不好意思:“那个,送这么多白菜,要不我也腌个酸菜。”   一看他那样儿,夏飞仙就知道这老头子根本就不会腌,索性笑道:“这白菜您就留着,今年啊,您家的酸菜,我包了。放心,我家里今年要腌好几缸呢!”   “中、中……麻烦大妹子了!”   客客气气地把夏飞仙送出门,临在门口还紧着又聊了好几句。   也不知道这是让谁看着了,小话就传开了,没几天,夏明慧就从姜婉如那里听到消息了。   姜婉如倒不是那种八卦的人,是真的关心,只是这事儿和一个小姑娘家说还真是不好,也只能试探着问:“慧儿啊,你娘,我是说夏大姐她一个人也怪孤单的,你说她要是有个伴……”   这要搁平常小姑娘,还真是听不出来啥意思,可夏明慧一听就听出来了。   想前世,她这头还没咽气呢,就有人在医院里扯着死老头子说后老伴的事儿了。呸,比她还大二十岁呢!一个七十来岁的死老头子了,还想着再找老伴,当着孩子面儿,也不臊得慌。   “娘,你是说我娘该找个老伴?”夏明慧的眉头皱了皱,心里有点不自在,可在心里细寻思,却也还是缓了心绪。   夏飞仙虽说辈份大,可其实今年也不过四十六岁,建国前是雏妓,建国后被嫁给了李家二大爷,二大爷大着夏飞仙二十好几呢!所以她这个小婶也不比白玉凤他们大几岁,要说,这个年纪再找个伴也是应该的,她这个女儿也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娘陪她。   想明白了,夏明慧又觉得奇怪了,就算她娘找伴,可这话咋从亲娘嘴里说出来了呢?   “娘,你说的这事儿也不是不好,可怎么……是有人说啥了?”   姜婉如失笑:“这孩子,可真是敏感。那个吧,其实……不就是夏大姐上回来给你张大爷送了回白菜吗?让人看见了就误会了,说是张大哥要找老伴了,人都上门了,好事也就近了。”   偷眼看夏明慧,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姜婉如才接着说道:“这些人也是太八卦了,但我也寻思来着,夏大姐年纪也不大,张大哥也是个挺好的人,他们两个要真有这个心,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是好的……这事要成了,你也能住得近些……”   要说这个事,姜婉如也是有私心的,但这私心也是善意的,夏明慧听了倒没觉得反感。可……   “娘,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不过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还得再问。总不能别人说两句闲话,就成真的了。不只是我娘,就是张大爷也是这样,不过就是和我娘多说几句话,就成了别人嘴里的‘有事’,说不定张大爷这会儿正生气呢!”   有没有事儿,还得当事人才说得准。   没多和姜婉如说这些,夏明慧直接就告辞。   没想到出了门正好看到张大爷回来,两人打了照面,夏明慧笑着打招呼,张大爷却是一脸的尴尬。   “明慧,那个、那个……”   看张大爷这态度,夏明慧倒是一下就乐了:“大爷,你干啥呀?咋看到连话都不会说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让那些臭不要脸的气的。”   一听夏明慧这话,张大爷就知道她都听说了,任是年岁大了,也禁不住脸上发烫。   缓了半天,才算是平复心情:“明慧,这就是个误会,那些人都是混说的。”   “哦,混说的?”夏明慧笑嘻嘻地看着张大爷,头歪了歪:“大爷,难道我娘不漂亮?不够资格让人误会?可真是的,怪不得你打老光棍,太不会说话了……”   “啥?”张大爷眨巴着眼,没反应过来。   夏明慧这样的说法,这年头可不流行,也怪不得张大爷都直了眼。   “那个、那个吧!”咽了下口水,张大爷挠了下头:“你娘当然好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瞧你这孩子,我都不知道说啥了。”   直接就笑场了,夏明慧看看张大爷,也没再说别的:“不逗您了,张大爷,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您管他们呢?您之前不是说了不在乎别人说闲话嘛!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不等张大爷再解释,夏明慧笑着挥手上车。   还用说啥?她娘长得好,性格好,人善良,张大爷动心也在情理之中,她一点都不奇怪,只是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   一路都是带着笑的,回了家,夏明慧就拐着弯地试探,自然不会说张大爷那头传出来的闲话,只是试探着问夏飞仙在家等她放学是不是特寂寞?   夏飞仙被她围着团团转,笑得不行:“你这孩子,闹啥呀?咋的,还非让我给你找个你爹呀?”   “哟,我又不缺爹。”夏明慧眼皮一翻:“娘,您找,那是找人生伴侣,可不是给我找爹,这可得分清楚,找就找您合眼缘,合心意的。”   “人小鬼大!”夏飞仙轻拍下夏明慧的脑袋:“你不缺爹,那娘找啥?啥人生伴侣的,娘不需要,娘啊,只要有你就够了!” 第二百零八章 取舍   被娘搂着说“只要有你”,夏明慧是挺美的,可是要说让夏飞仙就这么真的守寡一辈子,她也不大愿意。   她倒是愿意和娘一起过一辈子,可是她到底只是女儿,就连她自己都想着这辈子该恋个爱,品味一下什么是爱情,那她娘也该啊!   不太记得去世的便宜爹是个啥样子,娘是不是对他感情真的那么深,才愿意这么守一辈子,夏明慧也不大清楚,但如果有一天娘动了心再嫁,她是一万个赞成的。   只是现在娘这样说,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看后来张大爷是不是鼓起了勇气,是不是能够打动她娘的心了。   那天周伯言和她说的那些话,夏明慧还是转告了杨娟,自然是趁着杨大爷两口子没在跟前。   听到李乐文可能去了港岛,杨娟怔了很久,过了半晌才笑了笑,只是夏明慧看她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去了那边也好,我寻思着,他在那边一定比在这里过得好。他那样的人,本来就该过好日子……”   捂着脸,杨娟小声呢喃,说到最后,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那发怔。   夏明慧也不说话,只是默然,倒是杨娟自己,发了会儿呆又回过神来:“孩子真找着了?”   点点头,夏明慧轻声问:“你想怎么办?”   杨娟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捏成拳头,鼓了半天的劲儿,却又像是突然泄气了一样垂下头去。   “我不能接她回来……”泪如雨下,杨娟说了这一句话就好像是用尽了全部力量。   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声道:“他们对她好吗?”   “听说很好,视如己出。”   “那就好……”杨娟苦笑:“就算人家肯把孩子给我,我能会她做什么?我爸妈不会愿意让我养她。就算是我不顾爸妈反对,带着孩子跑了,她也只是个没爸的孩子,走到哪儿都会被人笑,被人欺负。我、我不能那样……”   扬了扬眉,夏明慧想劝杨娟,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如果是她,再艰难,她也要带着孩子,好也罢、坏也罢,她们总要一处,可是杨娟不是她,杨娟自有她的考虑、她的顾忌、她的取舍,她不能用她的想法去勉强杨娟。   到最后,夏明慧还是没有劝杨娟什么,回了县里,就把杨娟的回复告诉了周伯言。   周伯言听完之后一声叹息,没有再问其他,还是夏明慧小意地问:“周伯伯,能不能再麻烦你,要张照片可以吗?”   周伯言看着夏明慧,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你这个孩子,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冷又没心,谁知道你心肠最软了。”   牵了牵嘴角,夏明慧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了。   她心软吗?不,她只是有所感才想帮那些曾和她一样可怜的女人罢了。   活在世上都不容易,男人不易,女人更不易,说是同命相怜也好,物伤其类也罢,夏明慧总是觉得若是能帮,还是帮的好。   杨娟虽然苦,但现在所做出的取舍总还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拿到照片,一眼看到照片上那小小的还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时,杨娟一下就痛哭失声,夏明慧没有劝,有些时候还是哭哭的好。   十一月时,天已经很很冷了。   何海燕在家生下了了个女婴,顺产,请的是公社的一个接生婆。   这年头农村肯送到县城里医院生孩子的还是少数,接生婆这个职业还是有市场的。   虽说生下的只是个女婴,但何家人都很高兴,给接生婆一篮子鸡蛋,又封了个五块钱的红包。   这时候,五块钱的礼已经是很重了,有时候结婚的礼钱也不过如此,不过今年人人都知道胜利二队家家户户都发了财,这五块钱小意思了。   接生婆挎着鸡蛋篮子,笑得合不拢嘴,回了家就说胜利二队现在日子真是过起来了,家家户户有大肥猪,那仓房里堆满了粮食,吃的都是大肥肉,人人都是满嘴油,倒好像她真是进了人家仓房看过似的。   但不管怎么说,胜利二队富起来的消息还是传开了,今年说媳妇的白胖哥可是占了大便宜,周围村子里的姑娘那是可着他挑,见天地都去相亲,美得天天一双眼天天笑得眯成了缝。   夏明慧没有去何家看新生的小女孩,再如何她也才是十五的小姑娘,再机灵,可看生孩子这个事儿还是不好。   夏飞仙去过,特特地杀了一只老母鸡,回来后就说那个小女婴长得好,有点像何海燕……   夏明慧一下就听出未尽之意了,这有点,就是最像的还不是何海燕了呗?该不会是特像胡文轩吧?   想问,又没好意思问出口。夏明慧揉揉鼻子,心想胡文轩长得斯斯文文的,像他小姑娘也肯定好看。   夏飞仙还没看出夏明慧已经猜出她没说完的话的意思了,仍是叹道:“可亏着碰到郭志国这样的好人了,只盼着他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夏明慧笑笑,没吭声,只是低头看桌上放的报纸。   报纸是从学校里顺回来的,大字标题写着凤阳小岗村包产到户的大新闻。   这回,夏明慧是从头细看到尾,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笑。   就不说他们胜利二队了,好像周伯言还说过山东有个种棉花的地儿也包产到户来着,只是他们这是闷声发大财,都没声张,而小岗村却成了全国的头一号。   不过这样也好,拿到手的钱才是最实惠的,名声之类的有什么所谓?   小岗村上了新闻,还有宣传中的三中全会也快开了,好像就是下个月了吧?再想想,转眼过了年,好像也就是一月份的时候,知青也该返乡了吧?   不知道,到那个时候,郭志国会怎么选,取舍之间或许很为难吧?   孙燕倒一定是很高兴,可是李家又怎么会放过她?要是离不成婚,她也回不了城里,而这年头,户口解决不了,她就是跑回城里,也无法容身呢!   托着下巴,夏明慧小声嘀咕:“多事之冬啊……”   一句话惹得夏飞仙用手指头戳了她下:“算命啊?还啥多事之冬!说吧,晚上吃面条想吃啥卤?鸡蛋酱还是啥?” 第二百零九章 炸开了锅   12月份十届三中全会并没有在胜利二队激起太大的水花。   对于一群农民来说,什么改革开放,他们其实并不大关心,更不知道那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倒是因为今年家家都因为包产到户尝到了甜头,手头比往年宽裕,这个冬季,家家都阔绰起来。   还没进腊月,家家户户就都开始采买起年货,手头有了钱,也敢往县里去了,只是现在到底还是卖东西的地儿太少,不过就是这样,大家伙的购物热情仍是不减。   这个冬天,胜利二队的妇女们很多都围了新头巾,大方形的,可能不是纯毛,或是半毛或是晴伦的,多是大红的,或是红白格、红黑格,折成三角巾,包在头上,倒是省了帽子。   在夏明慧看,实在有点土气,在前世后来根本就没人这么戴了,可是现在就是流行这样的戴法。不只是农村,连城里人也有这么戴的。   走在屯子,处处都能看到戴着头巾的女人,抽着带过滤嘴香烟的男人,脸上那种笑,要真形容,大概就是“暴发户”的笑吧!   人人都在为能过个丰年而开怀,却没有人留意到胜利二队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在一月初的时候,屯里的知青里就已经有些小道消息,就连夏飞仙都玩笑似地说这群孩子怎么个个变得像贼?总是鬼鬼崇崇地凑在一起,也不知道说啥,有人过去就忽地一下散开了,好像生怕是怕人听到他们说啥似的。可亏得不是前些年了,要是那时候,就他们这样,还不得通通抓起来?   夏明慧听得直乐。   别人不知道这些知青说什么,她却是知道的。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前世她看到时还懵懂,但这一世却是知道这些知青在说什么。   这是在说云南知青的事儿吧?虽说广播、报纸上还没有说,但她却知道云南知青上京的事儿。   现在这事儿还只是在知青里流传,等过段时间,全国人都会知道。   可不就是,到了一月中下旬,知青返城的消息传开,胜利二队就像是炸了锅似的。   知青们又是哭又是笑,喝得多了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疯子似的,吐得满地都是不说,还有在雪坎里撒尿的,最离谱的是有个喝多了倒在雪地里,等到半夜被人发现时,已经冻僵了,送到公社卫生所,人是救回来了,可耳朵却冻掉了一只。   队上的人也被这群发疯的知青惊到了,又是好笑又是疑惑:“他们……这是真要回家了?”   这胜利二队的知青来得晚,属于插队的性质,呆得最久的大概有个七年多,最短的也不过四年,虽说平时嫌这些知青好吃懒作,干活笨,又好像瞧不起他们乡下人,可到底也是在一个地方呆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算有了点感情。   突然之间,这十几二十个知青就说要走了,还真是有点怪怪的感觉。   要说舍不得好像也不是,但,就是心里在有点不自在。   知青们可没人心里舍不得离开,消息一公布,就跑到县里知青办,登记返城的事儿。   可像他们这样急迫想要回家的可不是胜利二队一队的人,尔河县的知青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涌到了城,把知青办围得水泄不通,个个挤着往里抢,最后却是门被堵上了谁也进不去,倒有那机灵的硬是撬开窗子钻了进去,冷风顺着窗户忽忽往屋里灌,把工作人员气了个半死,又骂又推,却根本撵不出人去。   后来还是县里派了派出所的人到场维持秩序,又出公告请大家不要急,只要是符合政策的,都能回城,只是要按顺序一个一个农场、一个一个公社地登记返城。   县里也算是公平,从尔河南到尔河北,一个个公社排出了顺序,写明了哪天哪天是哪个公社的知青进城做登记,还把这公告下达到各公社,让公社做安排。   可就是这样公平,还有人不服,说该按拼音字母顺序安排才对,嚷嚷着去闹,话才说完,就被人啐了满脸:“按那个排,你们公社就排前头去了是吧?”   到这种时候,不管是怎么排,知青们都会觉得不公平,任谁都想排到前面,想早一天回城。   胜利公社排得不前也不后,二队的知青看完名单有的叫有的哭,但最后倒也还是接受了,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准备行李了,不管晚多久,总还是能回家的是吧!最好能赶快办完手续,买到车票,还能赶回家去过年团圆年。   但很显然,这个年势必有不少知青不可能回家过年,也就五六天左右时间了,手续肯定不可能全办完,至少得有一大半的人仍会留在尔河过年。   也是因为这,之前都抢着去办返城手续。虽说按理,就算是过年停办,也不过就几天假期,可是尔河这边的风俗,知青们可都知道,因为自古就有猫冬的习俗,大冬天里办事的都有,这一过年,少说就要怠慢过了正月十五,在这之前,很多部门都没有什么办公的。   还好,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县委又出了公告,说是今年知青办过年不放假,会一直办公,各公社、农场派出所也会停够值班人员,可以随时为要返城的知青办迁户手续。   这一下,知青们乐开了花,也不闹了,就等着返城回家过年,就算是回去得晚,那也是过个晚年不是。   但,并不是所有的知青都是满腔欢喜的。   知青返城,也有政策,像是已经在本地结婚的,如果同是知青,就要各回原籍,两地分居,想要夫妻重聚,又要经过手续调动。   而那些聚或是嫁到当地,已经在当地落户的,要想返城,其配偶和子女就不能随行。   也不是没有人决定了不返城,在农场开工资的那些知青,如果选择留下,会提高工资待遇。   但更多的知青还是选择了返城,抛下妻子丈夫儿女的大有人在,一时间乡间尽是流传着负心汉、绝情女的故事,而胜利二队的老乡们,很自然地就把目光落在了队上唯二的知青家庭上。 第二百一十章 离婚   打从知青返城的消息一出,何婶就乐了,逮住谁和谁说自家闺女马上就要跟着姑爷进城享福了,要去当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   这年头,能吃商品粮,当城里人,可是对农村居民有着相当大的诱惑力。像何婶这样满怀喜欢也不稀奇。   但连一天都没过,知青只能自己返城,不能带妻儿一起返城的消息就传来了,何婶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等过了两天,听说改劳农场已经有知青提出提婚,想要恢复知青身份申请回城,她就立刻发疯了。   不是真疯,而是冲着郭志国发疯。   要知道,农场的知青一般来说下乡比较早,在农场里那是赚工资的,待遇远比落在他们这些小屯子的知青要好得多。   你想想啊,人能赚工资的都放着留下赚工资的福利不要也要回城,那她家这个没工资的可不更要回国了?   那闹离婚的可是真的老婆孩儿,可他家里这个,别人明里暗里的笑不去算,就是何婶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怎么可能不怕郭志国会回城?   先是和老头子痛哭了一场,何婶抹着眼泪,真是为了女儿豁出去了。   就在郭志国去知青点和一众准备回城的知青们聚会时,当着所有人的面扯着郭志国大喊大叫,骂郭志国你个负心汉,想要丢下老婆孩儿跑回城是不是?   这世上黑心的多,没见过你这么黑的!你也不想想,小闺女才多大丁点,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就把她丢下?自己种的种儿这会儿想丢给别人养,你要不要脸?!   又求:“我们何家对你也不薄啊!志国啊,你拍拍胸口问问自己的良心,打你和我闺女结婚,我们老两口对你怎么样?啥好吃的好喝的不都先可着你?大冷天的,我们一家子都没做新棉袄,就给你……啊,还有你闺女做了新棉袄!志国啊,你说你家里这些年给你过啥?打从你到胜利二队,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你这是常年穿着那么件破衣裳,到冬天冻得哈嘶哈嘶,大鼻涕拉瞎的,谁心疼你了?谁给你寄过棉袄了?咋的?我们对你好,还好出仇了?”   郭志国本就不是多擅言谈的人,这就是个老实人,被丈母娘这么扯着又哭又闹的,整个人都蒙了,话又说不出来,只能发怔。   何婶一看,好家伙,我说这么多你还这么无动于衷,咋的?是真铁了心想要返城是吧?我家闺女在你心里根本就没半点份量是吧?   牙一咬,心一横,何婶直接就把法宝祭出来了。   一根麻绳甩上梁,何婶扯着凳子就往上吊。   围着看热闹的知青们这回算是慌了神,忙七手八脚地拉人:“大婶啊,可不能这样,快下来!”   又吼呆怔的郭志国:“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来劝人……”   郭志国那完全就是吓傻了,只顾着发呆,被人一吼才回过神上前救人。   “妈、妈,有啥样咱下来说,你可别吓我……”   何婶却根本不理,站在凳子上,脚还乱踢,不让人把她拉下来:“虽拦我!郭志国,你返城就是想害死我们一家!我今天就先死在这儿,让你如愿……”   “妈呀,我没那意思,你、你下来啊……”   正闹成一团,门一下开了。何海燕冲进屋来,脸色铁青,瞪着站在凳子上的何婶,直接就开吼:“你干啥呢?妈!还不快下来!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那么多知青又劝又拦,何婶都没半点退步的意思,可何海燕出来一吼,她就消停了。   “海燕啊……”   “你下来!立刻回家……”   灰溜溜地下了地,何婶一个踉跄,还是郭志国伸手扶了一把,何婶却甩开他的手,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何海燕上前,一把扯住何婶,拉着她就走。   张嘴想喊,郭志国抿了抿嘴,还是没叫出声,只是快步跟上。   “海燕呀,妈也不是特意让你丢人的……”看着闺女的脸,何婶小声喊她。   何海燕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何婶,虽然脸色仍难看,可是眼却有些湿润:“妈,你说啥呢?之前你们不嫌我丢脸,我难道这会还嫌你丢脸?根本不是那个事儿,只是咱们……”   回头看看跟上来的郭志国,何海燕涩声道:“咱们做人不能那么不讲良心……”   何婶的声儿都是颤的:“咱们讲良心,谁和咱们讲良心啊?海燕啊,你不能犯糊涂啊!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勾起嘴角,何海燕竟是笑了,看着郭志国,她坦然道:“郭志国,你走吧!我不会扣着你!明天我们就去县里……”   说完这句,她搂住何婶的胳膊,不顾她一个劲地回头去看,就这么把人连扯带拽地带走了。   郭志国呆呆站在路上,过了很久,才突然猛地拔脚追了上去。   “海燕、海燕,你听我说……”他大声喊着,追上前,伸手去抓何海燕。   何海燕却是甩手甩开郭志国,吼道:“说啥说?有啥好说的?我都知道,你心肠好,之前同情我,现在还是同情我,可是郭志国,我不需要你同情,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背!你还是返城吧,不用为了想做个好人,就委屈自己留在这犄角旮旯的破地方!”   “不是,海燕,你……”郭志国扭头看看,凡是经过的都在扭头看他们,甚至还有小孩蹲在道边盯着他们,嘴里还啃着糖葫芦。   脸上发烧,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臊的,郭志国用手遮了遮脸,不敢去看别人,只是跟在何海燕身后。   夏明慧也在看热闹,不过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跟去何家院门口盯着,但……   “或许,不会走吧?”   总觉得郭志国人真的很好,而且,和何海燕在一起真的就只是因为同情心作祟吗?   “都看啥?看啥?有啥好看的?哪儿凉快哪呆着去……”何大爷站在院门口大喝,看没人走,脸色更是难看。   还是何婶霸气,操了一把扫帚过来直接就往人身上打,虽说那人立刻就闪了,没打着,可到底扫帚到处人人后退。   “这是干啥呀?咋这霸道!这头可不是你家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是个男人   何婶“呸”的一声吐在地上,狠狠地扫了眼一群看热闹的人,扭身进了院,把手里的大扫帚塞进何大爷手里:“老头子,你就给我站门口盯着,要是谁敢往咋门口靠,你就拿大扫帚给我打,打坏了算我的!”   何大爷张嘴想说啥,可被何婶一瞪就紧闭了嘴,真的当门一站,手里大扫帚一横,真有谁上前就打谁的架势。   看热闹的嘻嘻哈哈,也不怕,大冷天的,还真就在何家对面紧盯着,虽说现在没啥动静,可等一会儿说不定就打起来,最好是从屋里吵到屋外,大家伙才看得清楚,听得真不是。   何婶气得不轻,嘴上骂骂咧咧,倒忘了看热闹这个是胜利二队的传统来着,农村、尤其是这年代的农村,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谁家有点热闹那就是全村的大事,可不是跟着去看热闹,就是何婶,以前也没少去看别人家的热闹。   赶不走看热闹的人,何婶心里有气,却又惦记着屋里头的闺女姑爷,自己走到窗下,竖着耳朵听屋里头的动静。   只是正值冬天,一般家都在里头加了一层玻璃,中间夹着刨木花,隔音可比夏天好得多,玻璃上夜里结的冰花还没化,只能看到模糊人影,好像自己闺女正往郭志国身上摔着什么东西……   何海燕的确是在摔东西,从炕琴里扯出来的衣服,团吧团吧都摔在郭志国身上了:“这些都是你的东西!你现在就收拾东西!郭志国,我虽然是个女人,可也说话算数!绝不会像我妈那样哭闹,更不会吓唬你……反正,我不会那么下作。”   “咋就下作了?”郭志国也有点发急:“我又没说啥?妈那样,我也知道她是急的,说到底还不是为着你……”   “是啊,为着我、为着我,我都知道。”何海燕脸色更难看了,咬了咬牙,她扭过头去吸了口气:“当初就是为了我,我妈才冤枉你;你也是为了我,才背了那锅。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可是郭志国,我心里不舒服!我觉得对不起你!”   抹了把脸,她沉声道:“你善良,你老实厚道,你同情我不忍心看我大着肚子被人笑,我谢谢你。可这近一年你做得够好了,我不能再耽误你的前程!你……还是走吧!回城里去,是招工进厂子也好,还是去念书……啊,不是说啥要改革开放,还让做小买卖了吗?你就是去做买卖也行,反正,你回城里去,我不留你。”   “海燕……”郭志国上前,想说话,却被何海燕往外推:“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给闺女找新爸……”   “何海燕!”难得暴发男子汉气魄,郭志国一把扯住何海燕,脸都涨红了,只是目光落在何海燕的脸上,他的声音又放缓了:“海燕,别说那些伤人的话,伤了别人也伤了你自己……你要真是那么想撵我走,为什么眼睛这么红?”   “灰进眼了不行啊?”何海燕仍是一副横横的样儿,想甩开郭志国的手。   可不知怎么的,这回郭志国抓得紧,不像从前何海燕一甩就顺从地放开。   “你、你干啥?”看郭志国逼近,何海燕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身,但立刻又觉得自己没了气势,忙站直了:“你想咋的?”   郭志国一下就笑了:“我就是想帮你吹吹灰……唿……看看,现在没灰了吧?”郭志国笑眯眯的,却不撒手。   何海燕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道:“你……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志国啊,我谢谢你,之前这么帮我。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们娘俩不能拖累你一辈子,反正我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   说到这儿,何海燕鼻子发酸,却又有些想笑:“反正,总是你吃了亏的!”   郭志国不禁叹息:“你就真的一直认为我是同情你才和你结婚吗?海燕啊,我也是个男人!”   “啊?!”何海燕没反应过来,看郭志国的表情有点傻气。   郭志国就苦笑:“你看,我是男人,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之前你找、找他时,总是让我帮你们传东西,你就没想过我也会有点别的想法?”   “你有啥想法?”何海燕眨着眼,心里其实隐约明白,却不自觉地想装糊涂。   郭志国抿了抿嘴,只道:“我不会走,我会留在这里,守着你们娘俩,照顾咱爸咱妈,好好当起这个家。是,城里比乡下好,可是城里没有你们娘俩……”   何海燕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郭志国,不吭声。   郭志国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了会何海燕,才撒开手去捡掉在地上的衣物。   “喂,”何海燕叫了声:“你、郭、木头,你是不是喜欢我?”   郭志国弯着的背都僵了,却没有说话。   何海燕一下就打在他背上:“死木头,要喜欢我就直说!你不说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终于直起身,郭志国转过头,盯着何海燕:“我喜欢你,海燕。因为喜欢你,才娶你,不是因为同情,就是想讨你做老婆!”   嘴唇颤抖着,何海燕眼眶都湿了,喉咙发哽,却没说话,只是猛地扑到了郭志国身上,是真的扑,她跳起来,整个人都吊着郭志国身上,热情地狂吻着他的面颊,他的嘴唇,嘴里含糊地呢喃:“我给你生孩子,木头,我要和你做真夫妻,还要给你生孩子……”   从何海燕跳到身上,郭志国整个人都僵住了,等听到何海燕亲他,说出这番话时,更是觉得爆炸了一样,也顾不得去捡东西,抱着何海燕,他霸道地回吻着,两人踉跄着一起倒在炕上,在这一瞬间热火点燃了干柴。   在窗下偷看的何婶“唉呀妈呀”一声,捂着眼睛退开,可一想,却又忍不住咧嘴笑:这下可好了,这个姑爷这回是真的留住了,假姑爷成了真姑爷,看他还怎么走?   小碎步跑到院门口,推了把回头看的老头子,站在门口,对着门外横声道:“还看啥看?我告诉你们!我姑爷就不回城!就爱我们这屯子,就要守着我闺女!还不都快给我滚——”   这声豁亮的,全屯子人都能听到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婚我是离定了   何家的事情解决得近乎完满,夏飞仙回家时一个劲地夸郭志国真是个好男人,何海燕这回是真有福了,何家老两口下半辈子有靠了。   那样感慨,让夏明慧听得直乐,搂着娘撒娇:“娘,你下半辈子也有靠啊!闺女我给你靠。”   郭志国能留下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就算是现在有人会说郭志国就是个傻冒,可是以后农村的生活可不次于城里。   说句不好听的,再不济时,农村人还有土地呢!就算房子老旧,那也是自己的窝,城里人,真惨起来连个狗窝都没有,更不用说地了!   不过很显然,胜利二队的唯二知青家庭,另一家可不像何家这么开怀了。   李家肯定不会放孙燕离开的,孙燕想离婚那更是难若登天。   隔天看到孙燕脸上的淤青时,夏明慧更加肯定了。   从前李铁牛打孙燕时还会顾忌着不打脸,可是这回却是直接打在脸上了,可见是打得顺手都忘了顾忌。   碰着时,夏明慧一眼就看到孙燕脸上的伤了。   夏飞仙都忍不住骂:“铁牛那臭小子,怎么下手越来越狠,这可咋整?慧儿啊,咱家是不是还有二百二啊?”   夏明慧一听,差点笑了:“妈,这是脸啊!”   夏飞仙也笑,拍了下脑袋:“可不是,哪能抹二百二呢!”   二百二,也就是红药水,有消炎的作用,小孩磕坏了哪儿,都会摆点,可孙燕伤的是脸,这么看着淤青都挺吓人了,再抹二百二那不得更吓人?   可孙燕却是忽然伸手:“给我拿吧,我抹。”   夏明慧倒被吓到了:“孙燕,你……不抹点粉?”   孙燕是谁呀,那么爱美,被打成这样,不想法抹点粉掩饰过去,还要抹二百二让脸更吓人?   眨巴眨巴眼,夏明慧笑着推了下夏飞仙:“妈,那你先走,我带孙燕上咱家,一会咱公社上见,你不说请我下馆子嘛!”   夏飞仙失笑,捏了下夏明慧的脸蛋,果然先走了。   夏明慧看着那崭新的红格子围巾远得看不见了,才转向孙燕:“没别人了,你说吧,想干啥?”   孙燕目光微闪,就笑了:“就说你人小鬼大,什么事都能猜到了。都打在脸上了,不去给人看看,不是太对不起李铁牛了。”   果然!   夏明慧不觉得惊讶,只是问:“你是打算去公社?还是去县里妇联?”   “公社能有什么用?之前也不是没去过公社,我一说离婚,人看了看那张纸,就吱吱唔唔的,上我去县里。”   掐算时间,夏明慧小声道:“都快放假了。”   “可不是快放假了,最惨的是李铁牛那体格,我怎么把他带到民政局去?你说这事气人不气人,办证的时候,我可没去过,这证都办出来了,怎么要离个婚就非得本人了呢?”   夏明慧听得直拧眉毛:“办证时你们都没去?那是王红书办的证?那、那不是不合法吗?”   她记得都得本人到场的啊!那年还有一家因为这个事上法院来着。   夏明慧说的都是常识,可在这年头却是让孙燕听得眼睛发亮:“你说不合法?那是不是说我们这个结婚就没效啊?”   点点头,夏明慧还是有点没把握:“好像应该是,不过,孙燕,就是不合法没效,那你也得让法院出文书啊,就你上派出所和公社去说这事儿,空口无凭的,人家也不带给你出证明办迁户啊,没有证明你回复知青身份的文件,知青办还不是一样不会接受你的申请?”   夏明慧说的都是大实话,孙燕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   咬了咬牙,她恨声道:“李铁牛不想离,硬是拖着我,那我就是告,我就不信了!这个婚我离不了,反正,不管发生什么,这个婚我是离定了……”   孙燕说到做到,还真的就去法院把李铁牛告了,不仅申请了判定婚姻无效,还顺便把王红书也告了,说是王红书以权谋私,强迫她嫁给孙燕。   这就不只是民事诉讼了,状纸一递,连公安局也涉入其中,派了人下乡调查。   李铁牛气得发疯,就算有人拦着,也疯了似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孙燕。   下乡的公安可不像公社里派出所的警察那么和气,加声喝止下李铁牛还不停手,直接就要拔枪,还是跟来的卢公安拦着,李铁牛才算是逃过一劫。   可就是这样,孙燕还是被打得挺惨,这回眼睛也肿了,腿也瘸了,拉着下乡的公安痛哭失声,说要是公安走了,她就会死在这儿,求救她一命。   那个公安是挺同情她,可是再同情也只能喝止李铁牛,却不能真的把孙燕救出火坑。他能把孙燕带哪儿去?总不能把人带回自己家吧?   孙燕自然是不肯再留在李家的,直接就跑到县里了,在妇联办公室痛哭失声,扯着妇联的副主任说自己要是回去就真的没命了。   可就是这样,妇联也不会把人留下,好声好气地劝着,又说会跟着回去,对李铁牛批评教育,这种打老婆的习惯那都是旧社会遗留下的毒瘤,一定要割掉。   不管她们怎么说,孙燕都不回去,最后索性学农村的泼妇,直接往地上一躺,满地打滚,谁来拉扯她就踢谁,直接骂那人是想害死她。   妇联的人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孙燕赖在妇联。   李铁牛一看孙燕不回来,火冒三丈,开了拖拉机,纠结了一小波同村的小伙儿,直接就闯了县委,在妇联里,直接就动上手了。   原本妇联的同志是真的想劝和的,这古话说得好劝和不劝离,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就是妇联是为同志谋福利的机构,可也一直秉执这样的信条。   可眼见李铁牛凶神恶煞似地闯进来,扯着孙燕大嘴巴子就扇上了,孙燕又哭又叫,像只小猫似的被人抡来抡去,可怜巴巴的也立刻火了,上前拦,李铁牛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吼“这是我老婆,我爱打就打,光你们什么事”。   是佛都有三分土气呢!她们妇联可不是猫猫狗狗都能来闹的,副主任立刻就打电话喊了公安过来,没谁和李铁牛客气的,连同他带来的小哥们儿,一齐都被带回派出所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如愿   李铁牛也不知是精还是傻,这会儿突然就脑子一抽,大声喊“我是胜利二队的,我认识周书记!周书记那就是我们二队出来的,我还得叫叔呢!”   好嘛,整个县委大院都知道有人到妇联来闹事了,而且这人还是周书记的啥侄子。   不用半小时,周伯言也知道这个事了:“谁?我侄子?我哪儿来的侄子……胜利二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说没拍桌子,可是这脸色就没缓过来。   也不多说别的,特意就叫了妇联的主任去了解情况,皱着眉把前因后果听完,当场就指示这样的恶势力不能姑息,居然敢闯到妇联闹事,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把县委大院当成娱乐场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再说了,现在是新社会新国家,怎么能容忍还有这样不把妇女当成人的事?连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打老婆这种事就要从根本上彻底掐掉。   尤其是这中间还有什么逼迫结婚的事儿,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一定要彻底调查,秉公处理。   妇联是做什么的?就是保护妇女同志的,怎么能畏事让妇女同志惨受迫害?   还有,最后最后要特别申明这个李铁牛根本就和他周伯言本人没有半分关系。   是,他是从胜利二队出来的,也对曾经生活过几年的地方有感情,但这不代表那里的老乡就可以假冒他的名头为非作歹,这种人、这种事必须严惩!   有了周书记的指示,事情就简单了很多,别的先不说了,得调查清楚才能确定,可这李铁牛纠集人到县委闹事是很明确的嘛,必须严惩。拘留十五天都嫌少,还要罚款。   用王桂花的话,可是倒了血霉了,时隔两年,她儿子又和男人一样进了拘留所,而且还得交罚款,直接就一百块钱,让她肉疼得直想痛哭失声。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和李铁牛一起去的七个小伙儿,全被拘的,罚款,比李铁牛少点,拘留十五天都不说啥,可就是那五十块钱,也没人乐意交啊!   七家人,全都跑来找李家,又骂又闹,非让王桂花把这五十块的罚款拿出来。七个人,就三百五十元,王桂花要肯拿那她就不是王桂花了。   先还说软话,看没人软下来索性开骂,结果八个兄弟还在派出所里同甘共苦呢,家里人先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   头一天没打出个结果,第二天继续,一连几天,闹得李家鸡犬不宁,就连李家的铁锅都被人拿石头砸了。   这回,可真是没法过年了。   王桂花又哭又嚎,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也没拦住了那些人翻箱倒柜。   不是不给钱嘛,那就拿东西抵。   就住在隔壁,李金库两口子自然是把事儿听得真真儿的。   可李金库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么多人打架,他怎么肯上前拦?   白玉凤更是抱着膀子,隔着栅栏看戏。   倒是李铁蛋,年纪虽小,这时候却有一股狠劲儿,竟是拿了菜刀就往人身上砍。   要不是那人闪得快,这一刀砍实了直接就得进医院,可就算是没砍实,那也破了道口子,血直往外涌。   吓得那人又叫又喊,喊着大家伙收拾小畜生。   可喊了半天,却没人往前冲,只有他老婆抱着他哭:“杀千刀的!我儿子是为了你家李铁牛才进去的,你们不出罚款,还拿刀要杀了我们,可真是黑了良心……”   王桂花一看儿子动刀了,也不哭了,却不像一般母亲该做的那样拦下儿子以免闹出更大的祸事来,反倒像是得了仗义,往儿子后边一站,大吼:“看你们还有谁敢动!”   又骂李富贵:“你个没用的家伙,缩头乌龟似的要你啥用?”   李富贵缩着的脖子伸长了点,看看儿子手里的刀,磕巴磕巴眼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是他能挺起胸膛,说这话还真有点英雄气概。   隔壁的李金库听着这边动静消停点了,也有了胆色:“你们这是犯法你们知道不?还当是大革命时候能抄家啊?我呸,现在正在清算呢!信不信我们一去告你们立马也得蹲起来!我说,你别跑,把东西放下……”   又放缓脸色道:“其实吧,他们家儿子那都是铁牛的好兄弟,他们一起同甘共苦,那出来以后不也得是好哥们?你们现在这么闹让他们以后怎么处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吐了一脸唾沫星子。   人是散了,可抢到的东西却没全放下。   王桂花哭得嘶心裂肺似的,啥也顾不上了。   倒是闻声赶来的夏飞仙搂着李铁蛋的肩膀,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把那把被他攒得滚烫的刀拿了下来。   “大人不修福,苦的还是孩子啊!”回了家,夏飞仙就叹气:“铁牛就不说啥了,也不知铁蛋以后会长成个啥样……”   呶了下嘴,夏明慧没吭声,心里却道:能啥样?还不是个混蛋?李家就没出过好人!   老李家这个年是没法过好了,家被砸了,吃的也被糟蹋了,孩子还在炕上哭得哇哇的,就是想过年也过不下动啊。   但王桂花再生气,骂的不是自己儿子,而是杀千刀的贱女人。   “那个贱货,要不是她铁牛怎么会进去?她就是个丧门星,当初咋就没被打死呢?岂有此理倒好,咱们在这受苦,她在县里吃香的喝辣的享受,怎么不撑死她?”   还真是让王桂花说准了,现在孙燕在县里还真是吃好喝好住好。   有了周书记的话,妇联自然得留下孙燕,妇联没地儿住,也不好把人领到自己家,就给孙燕在旅店里开了个房间,包吃包住,只等解决问题。   在大年三十时,为了体现妇联的关怀,妇联主任还特意请了孙燕到家里吃了年夜饭,好生慰问,让孙燕放宽了心。   可是孙燕怎么能放宽心?虽然是暂时离开了李家,但她还没有离开胜利,离开尔河,没有返城,说啥她也放不下这个心啊。   大年初一,她特意借电话给夏明慧打了个电话,等夏明慧接到公社捎到二队的消息,都是下午了。   反正初二时她得进城去温家拜年,也就顺便去旅店见了孙燕,没想到一进门,孙燕就扯着她叫:“明慧,你救救我!”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时髦人儿   被孙燕吓了一跳,夏明慧直接就往后退:“你干啥呀?”   孙燕这个人心高气傲,被打得最惨的时候,也没这样喊啥“救救我”,这会突然说这样的言辞,实在有点吓人。   孙燕却像是要跪下似的,身子都矮了半截,夏明慧怎么敢让她跪,忙一把扯起人:“有啥话你就说,可千万别整这样事。”   仍不肯放手,孙燕眼含泪花,这才求道:“明慧,我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求你。”   目光忽闪,夏明慧没吭声,孙燕就抹着眼泪道:“这回要不是周书记发了话,我可能就要被李铁牛打死了。可以说,周书记救了我一命,我一直想要报答他……我、我知道你和周书记家熟,你看,这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带我去他家窜个门啊?”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夏明慧牵了牵嘴角,略有些嘲弄地瞥了眼孙燕。   她就知道孙燕这样作态肯定是有目的的。不过她也不是傻子,就算她和周家相熟,也不是那种可以随便领人到他们家的关系,这点夏明慧还是拿捏得清的。   “孙燕,我也想帮你,可是领你去周家,那不成。”   “有啥不成的?我又不是要去干什么坏事,我就是想去感谢一下周书记。再说了,这大过年的,我又不是要行贿,也就是去窜个门……”   一听这话,夏明慧心里更不想答应了:“瞧你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周书记是个好人,咋就说到啥行贿上了?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要害死人的……”   现在这年代,去窜个门送点礼物那也是正常往来,就是真个求人办事,现在这时候也没有直接上钱的,多办是买点烟酒啥的,可就是这个,要等以后真查,也不好说。   “这样吧,我去周家时会提一下,要是周书记想见你,我就告诉你。要是……其实吧,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用去窜这个门儿,要真心感谢,你年后去县委,不只周书记,连着妇联的同志,好好一起感谢,那多好啊!”   “你不懂……”孙燕说了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夏明慧也没揭穿。其实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孙燕的意思?无非是想送点礼,让她的案子快点结了,她也好早一点返城。   她能理解孙燕的心情,也希望她能快点摆脱悲惨的命运,可是因为孙燕的事儿把周书记装进去,她可不会做。   孙燕好说歹说,夏明慧到底还是没有同意带孙燕去周家,倒是在温家吃了午饭,夏明慧自己还是去了周家。   大过年上门自然不能空着手,可夏明慧带的礼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吃的,有夏飞仙自己晒的土豆干,切得细细的酸菜丝,还有山里产的野生榛蘑,这样的年货既显得亲近也不会给周家什么负担。   进了门,就听到周志勋的声音,正在磨沈清:“妈,反正还有半个月才上学呢,你就让我烫呗!”   不知道是说什么,但听沈清的话音好像不大乐意。   夏明慧过了门厅,特意往周志勋出声儿的地方瞄,这一看,就看愣了。   要说周志勋穿衣服一直都是走的干净利落的范儿,可是今个儿穿的这身却真是——嗯,后世的话说是前卫。   一条白色的喇叭裤,裤脚像朵喇叭花似地在脚踝散开,一件大红色编织的毛蝙蝠衫,头上还顶着卷卷的烫发。   这一出……啊,想起来了,八十年代初可不就是最流行喇叭裤嘛!尤其是白色的喇叭裤,那可是风迷一个时代的时尚单品。   要说喇叭裤的流行,还得从两部日本电影说起。   78年10月时,中国引进的第一部 日本电影《望乡》,当时电影里的女记者穿了一条白色喇叭裤,在服装品种单一的中国大陆一上映,就立刻吸引了所有年青人的目光,直接就风迷全国,之后几年喇叭裤都是中国最时尚的服装单品。   当然,这时候人不叫时尚,叫时髦。周志勋这一身,那就是时髦人儿。   不过,这个时髦在夏明慧眼里真的有点辣眼睛。   《望乡》她是没看,前世今生都没看,前世是没那个条件,这辈子却是怕夏飞仙打断她的腿。《望乡》刚一上映时,好多人可都是当黄片来看的,听说女主是被卖到南洋当妓女的,那不是黄片是什么?   不过不管电影怎么样,火就是火,盖不住的,接着《望乡》又是《追捕》,就是和时髦两字毫不靠边的夏明慧也知道喇叭裤到底有多火。   但再火,在电视里见多了后世时尚服装的夏明慧,突然看到这复古的喇叭裤和蝙蝠衫还真是……   看到夏明慧嘴角直抽,沈清直接就乐了:“我看看,明慧看你那眼神,快消停点吧!这身衣裳也就算了,还真想去烫头发,还要不要出门了?”   周志勋揪住头发,一扯,那顶烫卷卷的假发就扯了下来,又是懊恼又是气愤:“怎么出不了门了?妈,你没听到那群家伙在电话里说的话,说是京里现在都这么穿的,人家那可是真烫发,不像我,好不容易从上海弄来一顶假发,你还非不让我戴出门。”   眼睛一歪,他瞪住夏明慧:“还有她啊!妈,这家伙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时髦,她的眼光还能拿来讲……”   “怎么不能了?”沈清故意笑着问夏明慧:“明慧,你觉得怎么样?”   夏明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先和沈清说让张阿姨把东西收收:“沈姨,这酸菜是我妈早上切的,新鲜着,晚上你们就先吃了吧!”   又瞥了眼周志勋:“你让他烫呗!总有一天想起来自己都得乐的。”   沈清抚掌大笑:“可不是,就这样的装扮,都让人笑话死了……”又喊张阿姨,拍了拍夏明慧的手,笑道:“还是明慧知道阿姨爱吃什么,今晚上就留在家里吃饭吧!”   夏明慧忙摇头,笑道:“沈姨,我不在家吃饭了,就是,有个事……您知道那个孙燕吧?”   沈清还真知道,毕竟前些天那事儿在县委闹得挺大,听夏明慧说孙燕想来拜个年,她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才道:“不必特意来道谢,这个事你周伯伯也指示过了,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夏明慧点头:“我觉得也是,只是,沈姨,孙燕这些年是过得挺苦的,她这次要不能走,可能真就得死在胜利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新年新气象   夏明慧说的话可能有点夸张,但这样的话无疑是让沈清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说到家暴这种事,男人,像周伯言这样的可能会同情,但绝不会深刻,只有女人才会深刻地了解到那是怎样的一种悲痛。   沈清没有给出承诺,但她轻轻拍着夏明慧的手,温言安抚:“不会的……”   夏明慧就知道沈清一定会和周伯言说这件事,没留在周家,大过年的,像周家这样的人家,来窜门的肯定不会少。   不过就是聊了会儿天的功夫,夏明慧已经听到门厅那边张阿姨在招呼客人。顺势站起身,夏明慧小声道:“沈姨,我先走了。”   沈清也没再留,却喊张阿姨送夏明慧出门,张阿姨那头才应声,刚才不见了的周志勋就跳了出来:“我送她!”   定睛看,倒没戴那顶全是卷卷的假发了,一件军大衣罩住身体,看起来挺正常,但往下看,还是那条喇叭裤。   夏明慧咧咧嘴,没吭声。   说是送她,她倒觉得周志勋肯定另有花招儿。   果然,出了门,周志勋就从口袋里掏出假发来,得意洋洋地戴上,还直冲夏明慧眨眼睛:“怎么?觉得太时髦了?”   “时髦!”夏明慧打了哈哈,扭头就走,偏周志勋还喊她。   把军大衣一解,顺手就把大衣丢给了她:“拿着!”   腰一扭,就他那身打扮,怎么看怎么觉得骚气。   夏明慧只差捂眼睛了,偏周志勋还觉得得意洋洋:“我跟你说,绝对是尔河头一份!这可是我特意让人从北京寄过来的。”   点点头,夏明慧乐了:“肯定是头一份!尔河头一个被冻死的……”   她话都没说完,周志勋就直接打了个大喷嚏:“哈欠,夏明慧,你、你故意的是吧?”   “啥故意的?不是你自己把大衣脱的吗?”夏明慧直冷笑,又看他那条白色的喇叭裤:“你说你,大冬天的,还穿条白色的,你看谁大冬天穿白的啊?都要拖到地了,不用十分钟,裤子边就得埋汰你信不?”   听得直翻眼皮:“你就没半点美感……哈欠……”到底受不了了,周志勋伸手要大衣。   夏明慧转身就跑,周志勋直接傻了眼:“喂,夏明慧,你别那么狠……哈欠……”   到底是太冷了,追不大一会,周志勋就抱了肩膀。   乐得不轻,还是夏明慧逗够了,才停下脚步把大衣丢给他。跑得有些气喘,她笑道:“周志勋,我要是你啊,就不穿这身出去了。大过年的冻死了可不划算。”   够不得和她斗嘴了,周志勋赶紧把大衣裹上,哈哈嘶嘶的:“你、你……算你狠!夏明慧,我跟你说,小爷今天还就穿定了!不只穿,我还得让全尔河人都看到。”   “大冷天的谁看你啊?”夏明慧撇嘴。   现在可不是后世,大年初一都有开门的店铺,现在这年代,百货大楼或是代销社、几商店那都是不开门的。要是八十年代后期、九十年代那会,正街上倒都是摆小摊的,长长的一条街都是,现在……   看到纪念碑附近的几个小摊,夏明慧不禁瞪大眼。   不是吧?还真有摆摊的了,虽然没几份,可这可是七九年初,这会做生意可是个新鲜事,哪怕去年年底已经说了改革开放,但胆子大的到底没几个。   要知道之前卖个瓜子,换个粗细粮,卖个鸡蛋瓜果什么的,都和偷来似的,要躲着工商的,就算现在说改革开放了,可谁知道会不会被打成投机倒靶,批成资本主义呢?   可不是人人都像夏明慧一样知道未来的走向,79年这会,刚听到改革开放这个词的老百姓可还都心怀疑惑。   像现在这样在中心街摆摊的那绝对都是敢于尝螃蟹的人,虽然一眼看去都是陌生脸孔,但夏明慧毫不怀疑,这些人会是尔河日后的风云人物。   在79年就开始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发家?   也顾不上和周志勋闹了,夏明慧凑近小摊,那个摆摊的男人立刻就热情地迎过来:“大妹子,想买点啥?你看,我这的瓜子花生都是新炒的,大铁锅炒的,香喷喷的,你先尝尝……”说着话就先抓一把往夏明慧手上塞。   这个热情,要让国营商店里的营业员看到,得臊死了。   就是夏明慧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接过瓜子才磕了一粒,又一把花生塞过来了。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满脸堆笑,完全不因为夏明慧年纪小而有所怠慢:“大妹子,再尝尝花生,不买都没关系,好吃你就帮我回去宣传下,亲戚邻居的,就说这些天我都在中心街卖炒货,东西好吃价格便宜,绝不会撅秤!”   花生直接被塞进兜里,夏明慧真是觉得脸上发热了,可又觉得这个男人可真是会做生意。不过,之前在电影院门口可没看到过这大哥啊,这是啥时候又新出来的卖炒货的?   细细品了,夏明慧觉得这瓜子花生味道普通,就是原味,但这个时候的炒货也没有什么新花样,就是这样了。   摊上的东西也就是这两样,像榛子、核桃那样的高档货都没有,看得出这大哥就是新手,但也还算有想法。   大过年的,哪怕是最节俭的家庭,也肯定要买点炒货,不管是来客还是自家人在家玩、闲聊,这些炒货总是要吃点的。   榛子、核桃这些贵的炒货到底买的还是少,所以先卖花生瓜子是最稳妥的选择。   问了价,夏明慧也爽快:“一样来一块钱的吧!大哥,这花生、瓜子要是再多点别的口味就好了。”   看似无意地说了,夏明慧看到男人眼睛一亮,嘴角就勾了勾。   “大哥,你是才做炒货吧?以前在电影院我还卖过炒货呢,没见过你啊!”   男人搓搓手,陪笑道:“我这不刚从乡下回来嘛,以前在林场那头下乡了,现在刚返城,又没厂子收,就想着先做点小生意。这不,国家也说改革开放,可以做生意了嘛!”   “可不是,是可以做生意了……”夏明慧笑笑,接了纸包,转身要走,才走出几步,后头男人就喊她。   “大妹子,那个你说的多几种口味是说……” 第二百一十六章 配方   脚步一顿,夏明慧眼睛发亮,嘴唇飞翘,可回过头时,神情却恢复如常。   “大哥,之前我也在电影院门口卖过瓜子,可是现在学业越来越重,也就只能先放着了……”先说了句场面话,夏明慧这才道:“不过我家瓜子那都是我娘亲手做的,用的是我姥爷的配方。我听说我姥爷在旧社会那是专做炒货的,生意可红火了!什么五香瓜子,香草瓜子,奶油瓜子,绿茶瓜子,好多花样儿,样样好吃……”   这自然是吹牛,不过仗着这个知青大哥刚从外地返城,根本就不知道情况罢了。其实夏明慧之前在电影院里卖的也就是原味的炒瓜子,但这个配方的事儿她却是没有说谎。   后世的炒货那是翻出了花样,网络时代又没啥秘密,配方随便搜搜都能搜到,夏明慧的小孙子特别爱吃那些多味的瓜子,夏明慧为了孙子求着人帮她找的配方,自己在家煮瓜子煮了好多回。   虽说瓜子送过去,孙子吃到嘴没不知道,可夏明慧还是每次去必煮,就是进不去门也会把精心煮好的几样瓜子放在门口。   这一世卖炒货时她也动过心思,但煮多味瓜子比较麻烦,成本也高,对当时的夏明慧来说并不是好选择,所以也就放弃了这个主意,但现在改革开放了,大家伙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瓜子就是价格略高些,肯定也卖得出去,这配方她拿出来要是能卖出去,那她就能赚上一笔小钱。   之前卖新麦卖白菜是赚了钱,但那是家里的,她自己的私房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只是,这事儿能不能成,还得看这大哥敢不敢冒险了。   笑盈盈地看着男人,夏明慧笑道:“大哥,今个儿吃了你的瓜子,过两天我带我的瓜子一给您尝尝,您可别客气。”   只说送瓜子,没提半句配方的话,原本一时冲动喊住夏明慧的男人也放松下来:“那敢情好,就先谢谢你了,大妹子。啊,我再给你多秤点瓜子,大妹子,怎么称呼,我叫钱振华,你叫我钱大哥好了。”   夏明慧笑着叫了“钱大哥”,又客气推托了钱振华塞过来的油纸包,这才转身告辞。   “周……”这会逛到中心街的人有点多,虽说就这几个小摊,可这么光明正大摆摊的新鲜啊,转来转去,就算是不买,也觉得眼睛不够看的。   不过除了这摆摊的,这中心街口还另有一景看,不是别人,正是敞了怀的周志勋。   天冷啊,周志勋敞了怀,冷风嗖嗖的,身体都忍不住有些发抖,可是为了宣传他这身时髦的服装,再冷周志勋也能忍下。   夏明慧挤进人群,看着站在纪念碑下挺胸的周志勋,再听周围人指指点点,真替周志勋觉得寒碜。   这身在这个年代时髦到爆的装扮,现在在尔河老百姓眼里,那就是个另类,年轻人还好,岁数大的一边嘻嘻笑,一边指点,有那古板的还虚点着:“瞧那穿的什么玩意?稀奇古怪的……”   夏明慧捂着额头,忍不住低头偷笑。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想当年她岁数大了,在街上看小姑娘穿露脐装时不也是小声骂“妖精”,也说那些金毛、绿毛的非主流孩子“好的不学学妖怪”。一样一样的,果然岁数大了就都这样了……   轻咳一声,夏明慧看着在寒风里仍然坚持的周志勋,摇了摇头,双手拢起,叫道:“跳一个!跳一个……”   她一喊,旁边人有点莫名其妙地扭头看过来,但看热闹人人爱,还真就有人跟着凑热闹也喊起来。   周志勋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看到夏明慧,眨了眨眼,还真是动了心。   忽地一下甩了大衣,跳上纪念碑的基石上,真的摆出扭腰摆跨的姿势,不只是跳,还唱了。   夏明慧之前被动地听过两次,倒知道这只英文歌是猫王的,周志勋跳的也是猫王的舞步。   要说,还真洋气,尤其是周志勋唱的还是英文歌,管他听懂听不懂的都觉得高大上了,这年头的人对英语还觉得很是神秘,觉得会英语的人都很厉害。   岁数大的人被周志勋震住,看了半天才有人小声嘀咕:“这是唱的啥?瞧他那屁股,绷成啥样了?那胯骨扭的,嗄,往前挺呢!真是丢死人了,伤风败俗!还看啥看?快回家去,真是的大过年的看着这玩意儿,回去不得长针眼。”   岁数大的是看不了这些新事物的,可是小年轻就不一样了。   刚才周志勋披着大衣,只看到庐山一角,就觉得有意思,可现在周志勋这么一露全身,再这么一扭腰一挺胯一唱歌,可真是把所有小年轻的热情全都带动起来了。   洋气!时髦!这简直是没谁了!这样的衣服,这样的头发,不照样来一套怎么行?   周志勋一番劲歌热舞,唱完身上也热乎了,才站直身也不急着去穿大衣,而是挺风骚地冲着台下站得近的女青年们抛了眼神。   看得差点乐了,夏明慧心道就一个毛头小子,还撩谁呢?   心思还没转完,居然就真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凑近,笑着招呼周志勋:“我说大兄弟,你这身衣服哪置办的啊?真好看!这条喇叭裤是不是就是栗原小卷穿的那个呀?还有你头发在哪儿做的啊?这卷烫得真好!”   周志勋挺得意地一仰头,一副我是风流人物的派头:“这衣服尔河还没有呢!我这是从北京买的,还有这头套,上海产的!”   “北京货啊?”那姑娘是真喜欢,听到不是在尔河买的,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   别看周志勋刚还挺风骚,人大姑娘一上手,他就往后退了:“呀呀,姐们,咱可别动手……往哪儿摸呢!”   夏明慧看得直乐,真想推那姑娘一把,好让她真摸上周志勋浑圆的屁股,还真别说,周志勋这两年个子又长了不少,也快一米八了吧?身形笔挺,四肢修长,穿着这上窄下宽的喇叭裤,那屁股翘的……   啧啧……也怪不得人想上手摸。   呸呸,在心里啐了声,夏明慧上前一把捞起周志勋丢在地上的军大衣,顺手丢过去:“走啦!” 第二百一十七章 顺手的事   周志勋也是有点被吓到了,披上大衣跳下基台就跑,等跑出人群才慢下脚步,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看起来有点逊,可是等夏明慧追过来时,却是立刻又眉飞色舞的:“看到没?小爷我多受欢迎!就是刚才那大姐有点岁数大,要不小爷就和她去看电影了……”   这年代,看电影压马路等同于谈恋爱,周志勋这么说可算是当自己是万人迷了。   夏明慧忍不住直拿眼斜愣他:“得了吧,人手快摸到你屁股时,你都快吓死了。”   “谁说我快吓死了?我、我那不是嫌她岁数大吗?”   憋着笑,夏明慧笑道:“嫌大姐岁数大,要不我帮你回去喊戴安芬啊?再不然喊米兰……”   她话还没说完,周志勋就翻脸了:“你是不是傻?”   “只有傻子才说人傻!”没好气地回了句,夏明慧突然伸手拉周志勋:“你是不是尔城认识人啊?能不能帮我买点东西?就副食商店的人就行,我也不要别的,有奶油香精、香草精帮我淘点……”   嘴上说着话,夏明慧掏了手帕直接上手捏住周志勋的鼻子顺手一擤。   她纯粹是顺手,这段时间帮爱缠她的李拴柱擤鼻涕擤惯手了,一看周志勋冻得鼻涕都流出来了,直接就上手了。   可是对于周志勋来,却是奇耻大辱。   夏明慧伸手时他就怔住了,等夏明慧擤鼻涕时,他的脸全都涨红了,声儿都是颤的:“夏、夏明慧——”   夏明慧还没反应过来:“啥?咋了?”   “你说咋了?好你个夏明慧,还敢装糊涂!你这是干什么?在做什么?”   眨巴着眼,夏明慧看看手里的手帕,还愣头愣恼的:“啊,我就顺手……不用你洗。”   一句话,周志勋差点被气撅过去,一把抢过手帕,直接丢在地上,扭身就跑,跑了还不算,几步之后居然又转了回来,居然还在手帕上踩了几脚,才像是解恨了似地转身走了。   夏明慧几乎合不上嘴,看着周志勋跑远了,才反应过来。   “什么毛病啊!?有啥事说啥事,糟蹋东西干啥?”一块手帕好几块钱呢,夏明慧才不舍得就这么丢了,捡了起来还是气不过又小声骂了几句,等回温家了,洗手帕时还忍不住和大姐念叨这个事儿。   温淑芳听得直发笑,点了下夏明慧的脑门:“你当他是几岁小孩呀?还给他擤鼻涕,能不生气?”   眯眯眼,夏明慧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那家伙生气?害臊?反正还是她做错了的意思是吧?那也不用把手帕踩成这样吧?   不管了,他生气,她还生气呢!   这之后夏明慧也没去周家,但跑遍了尔河,她也没买到香草精和奶油香精,倒是有麦乳精,香味也浓,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煮多味瓜子,那个根本就用不上。   没办法,夏明慧也只好厚着脸皮上周家,心里却想不找周志勋,去求沈姨帮忙。   张阿姨可能不在家,来应门的是周志勋,一看到是她,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今天小伙子人倒是利落了,没穿得那么时髦,可就这张冷脸,夏明慧还真没办法和他陪笑脸。   有心缓和下,但她才咳了声,周志勋转身就走了。   又气又恼,夏明慧在大厅里站了会儿,没听到动静,又不知道周氏夫妇在不在,只能上楼。   她住过周家,对楼上的环境也算了解,自然不好去周氏夫妇的房间,只能去找周志勋问。   周志勋的房间门没锁,半掩着,夏明慧也没想太多,在门口喊了一声,顺手就去推门。   门一推,先就看到了个光背脊。   没有想到周志勋在换衣服,虽然只是光了上身,但突然这么看到,少年纤瘦而青涩的身躯还是给了夏明慧冲击,让她怔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扭过头来,周志勋的脸上原本还带着怒容,可看到夏明慧在发愣,他眉毛一掀,居然笑了:“是不是看傻了?都说了小爷还是挺……”   回过神的夏明慧一声低笑,打断了周志勋的自吹自擂:“脑袋进水了?说啥呢?大夏天时,哪家老爷们不光个膀子?这有什么好看傻的?再说了,你才几斤几两重啊?”   脸都气青了,周志勋一咬牙,哼道:“好啊,既然你看多了,那你就继续看,可千万别走……”   说着话,解开腰带,猛地往下一脱……   “喂……”懒洋洋地喊了声,周志勋看着仍在晃动的门,毫不掩饰地大笑:“我这才脱一半,你进来看啊!夏明慧、夏明慧……”   “排骨肉一块,我怕看了长针眼。”夏明慧愤愤回着,想跑下楼,又不甘心:“周伯伯和沈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他们在,周志勋敢这么耍她?   周志勋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出门来,顺手把一个军用挎包丢进夏明慧怀里:“那可说不定,大概得晚上……我要出去了,你要是想在这儿等,那走时关好门。”   夏明慧自然不会真的在周家等,看周志勋下楼了忙跟上去:“我也走,周志勋,那个上回的事……”   她是真想道个歉来着,可是周志勋根本不给她机会,脚步走得飞快,害她都快跟不上了。   “喂……”气得直喊,夏明慧叫人:“你的包不要了!”   少年回过头,遥遥地虚指了下她:“送你了!不是你求我的吗?”   “我啥时求你送我东西了?还这么沉……”气得直跺脚,夏明慧打开书包,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军用挎包里是两只小桶,上面写着香草香精、奶油香精,还真是她之前求周志勋帮她买的。   那家伙,原来那么生气时,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嘴角飞翘,夏明慧快步追上,大声喊他的名字:“谢谢啊!周志勋,你真是够意思,我还以为你真生我的气了呢!”   少年不吭声,就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夏明慧笑笑,用手肘去碰她。   少年身子一闪,避开她,这才扭头瞪她:“谁说我不生你的气?”   “唉呀,气什么嘛,这不还帮我买东西了?多少钱?”   手一伸,周志勋抵住她的头:“无价!小爷什么时候想让你还这份情了,你倾家荡产。粉身碎骨、做牛做马都得还……”说着话,手往下狠狠刮过夏明慧的鼻子。   疼得泪花直泛,夏明慧一声低喝,又气又恨,伸手就想打,周志勋避得快,拔脚就跑,还扭头喊:“顺手嘛……” 第二百一十八章 配方值半间房   有了香精,夏明慧就把多味瓜子煮了起来,特意把原本就挑过的瓜子又筛了两遍,选出最好的大瓜子,虽说上辈子没做过生意,可在那水果摊子上买水果时,摆在前面的可都是最大最好的。这瓜子自然也是那个理儿,得挑好的做样品。   煮瓜子她前世就做过的,现在再动手,虽说有点手生,但味道却是没变。   瓜子还没煮好,夏飞仙已经凑到锅边,直说这个味儿香。   夏明慧听得乐呵呵的,等多味瓜子煮好了,每样都留了一大半,专用袋子封好,就留着给夏飞仙做零食。   岁数大了就和小孩一样,爱吃个零嘴,以前穷自然是没什么零嘴,可今年这都赚着钱了,夏明慧自然是想着娘的,就是过年他们家办年货时,也买了松子、榛子啥的。只是,夏飞仙还是不大舍得吃,但这瓜子就不用舍不得了,自己家年年在院子周围撒上种子,秋时就能收不少。   赶在初十前,夏明慧带着晒干的瓜子去找了钱振华。   钱振华还是在中心街卖瓜子,但这回除了他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看起来应该是夫妻两个,夏明慧一出现,女人就一直偷眼看她。   夏明慧倒是落落大方,看女人偷看她,就直接笑着问:“那……是嫂子吧?”   钱振华这才笑着介绍了,果然是他爱人,和他一起从林场回来的知青林芬。   “我们老钱说啥瓜子,就是你拿来这些啊?看着也就那样……”声音一顿,林芬深吸了口气,撇了撇嘴,身子后缩,没有再说话。   夏明慧却是笑了,伸手抓了一把奶油味的:“嫂子,你先尝尝这个,这是奶油味的,闻着就有股糕点味儿,女人孩子都喜欢这个味儿。”   看林芬接了瓜子磕,夏明慧才看向钱振华,笑道:“钱大哥,你看这瓜子,有五香的,奶油的,香草的,绿茶的,一味做了四种口味,你都尝尝,要是觉得好吃,咱再说别的。”   钱振华点点头,也不客气,还真的每样尝了点,品着味儿,他也不说话,只是回头看老婆。   林芬吃奶油瓜子吃得停不下嘴,头却是看似不经意间点了点。   这下钱振华心里就更有底了,看着夏明慧笑着问:“大妹子,这瓜子的配方你是打算怎么卖?”   这才是会谈生意的,不说从你上那货,只问配方,这才是正理,不要金子只要金手指。   夏明慧本来也就是打算卖配方的,这配方在后世不值钱,而且她现在要上学,闲时还会去淘淘废品收购部,农忙了放假也会跟着下地,这卖瓜子还真是没那个时间,所以卖配方是最好的办法,虽说可能就此放弃了个长久的生财之路,但以目前来看,却只能这样。   “钱大哥,这瓜子你也卖了一段时间,我这瓜子好不好吃,会不会受欢迎您心里也有数。现在,市面上的瓜子就只有原味的,这多味瓜子一推出,您就是独一份……”   后头的话夏明慧没有再说下去,但只要有心眼儿的就都猜得到夏明慧想说的:不管到什么时候,独一份的东西都能卖上价。   钱振华自然也听得出夏明慧的意思,笑了笑,也不再故意挑三挑四的,直接就问:“大妹子,咱就爽快点,直说你要多少钱吧?”   夏明慧一笑,答得也爽快:“大哥,我是这么寻思的,要不咱们就分成,您以后卖出多少瓜子分我两成的利,你看这成吗?”   钱振华还没说话,林芬已经急着插嘴:“那哪成?哪有我们卖了钱分给你的?那我们不成替你做工的雇工了?”   夏明慧笑笑,没有和林芬起争执。   钱振华也皱着眉,显然也觉得这法子不好,这会儿人人都是刚开始做生意,属淌着河探路,没那么多心思,根本就没有什么“以技术入股”的说法,一听到要分人两成红利,任谁都不会高兴。   这个,夏明慧其实也想到了,这么说不过是为之后做铺垫,所以钱振华一问还有别的法子没,就笑道:“另一种就是一次买卖,四种瓜子配方,一百块钱。”   她才说出价格,林芬就急了:“什么配方这么贵呀?金子打的吗?就个破配方就值半间房子?小姑娘,你也想得太美了!”   “小芬……”钱振华低唤了声,林芬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   钱振华还想安抚下夏明慧,夏明慧已经笑道:“钱大哥,没关系的,你们可以自己考虑下,我不急……啊,这些瓜子你们就留着吃吧!我还是先走了。”   说完话,点头又和林芬招呼一声,夏明慧直接就走。   走不过十步,就听到后头有人问:“这个瓜子味儿香,有股奶油味。”   “可不是,这就是奶油瓜子,可香了,大姐,秤点?这奶油味的两块五一斤。”   听到身后的对话,夏明慧就笑了。   原味的瓜子两块一斤,林芬主动就知道给奶油味的涨价了,做生意不能算不精,既然是精明人,那她这配方就不愁卖。   只是,这价格她却绝不会再降。   要说一百块钱,是真不少。别看他们去年卖了一千三四百,可当初夏飞仙辛苦十来年也才攒下两百来块钱。   刚才林芬说半间房,也不是没道理,夏明慧记得前世温淑芳结婚时曾想过买房来着,只是前世的婆家不肯,但那会儿,一间半的土坯房才卖两百八十块钱,虽说旧了要修补房顶,但这个价格对比之后的房价,可说是惊人的低价了。   至于说她们那一千三四百,那可是一家子忙了一年的收成,要真折算了其实也不过是县城里一个普通工人的年工资罢了。   夏明慧可知道她多味瓜子的配方还能让钱家两口子赚上几年好钱,所以这一百块钱的价是绝不会再少,果然,第二天钱振华就通过夏明慧之前留的地址找到了温家。   这笔生意在几番谈判后终于达成了,钱振华以一百块的价格买下了夏明慧的多味瓜子配方。   签合约时,夏明慧特意找了徐庆华做中人,一是做见证,二是壮个胆,那身帅气的警服一现身,就是钱振华有心搞鬼也不敢了。   自然,她也和徐庆华说好了,这事一定要帮她保密,绝不能泄露出去。   虽然相对卖粮卖白菜的钱,这一百块不算多,但这却是夏明慧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完全由她自己做主不用担心别人提出反对意见的钱。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不作不会死   夏明慧记得后来有句话挺流行的:不作不会死!   后来她想,李铁牛就是这样的。   过了正月十五,李铁牛才被从看守所放出来。王桂花又是高兴又心酸,还特意烧了开水,让李铁牛洗晦气,只说这回可好了,她儿子的霉运终于走完了。   可是谁知道这霉运还没走完,公社里来人喊了李铁牛过去,胡书记直接就把李铁牛这个拖拉机手的身份给撸了。   要说,在吃大锅饭时,拖拉机手可真是吃香,就是现在包产到户了,二队人人都想用拖拉机,就算是李铁牛管不着排序的事儿,可到地里,哪家不得供着烟,生怕他不尽心干活呢?   所以虽说包产到户了,但李铁牛从没想过要不干这个拖拉机手的活儿,可没想到他想不想干不重要,人家胡书记一句话就直接把他撸了。   在公社办公室,李铁牛拍着桌子和胡书记叫板,人家自然不会惯着他这个,直接叫人把他撵出去了,更是直白地表明了:“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都敢闯县委的大菩萨!李铁牛,你开着拖拉机闯县委,挺威风啊?谁让你开的?!”   末了,还让李铁牛把去县委的油钱补上,那天李铁牛他们被带去派出所,公社里可是现去人把拖拉机弄回来的,所以这油钱是双倍的,这还没算人出差的补助呢!   李铁牛被推推攘攘地赶出了公社大院,心里憋着一股气咽不下去,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又不想回家,直接就去找哥们了。   可是到了哥们家门口,连门都同进去,就叫哥们的妈给撵了:“我们家可接待不起你这样的贵客,痛快走……”   那哥们还在屋里劝:“妈,你别这样,人铁牛是我哥们!”   “呸,哥们个屁哥们,真哥们能把你往沟里带?臭小子,你在看守所里过了个节脑子还没清楚是吧?你他妈知不知道,你这个哥们他家怎么对咱们的?那五十块钱我和你爸得攒多长时间啊?”   听到门里头开哭,自己哥们也消了声儿,李铁牛也不好意思多呆了:“哥们,你别为难了,我走了!大娘,我妈那事儿做是不对,我给你赔不是,那罚款,我早晚想办法还你们……”   里头一声“呸”,根本连话都懒得和他说。   心里苦闷,李铁牛就想找哥们喝顿酒,可一连几家都没放他进门,还有他觉得特铁的一哥们,直接拎着刀出来了,李铁牛又气又恨,哽着声儿大骂:“驴蛋儿,你干啥?还想砍我咋的?你有那本事往我这砍。”   说着话把脖子往前递了递,一脸横劲儿。   驴蛋儿让他爹抱住:“李铁牛,你痛快滚蛋!我儿子没你兄弟那么混!我儿子因为你去蹲大牢了,你弟居然还拿刀砍伤我的腿!你们老李家那都他妈不是人!”   李铁牛咬了咬牙,想赔句不是,驴蛋儿却开骂了,骂的那叫一个难听,骂完还断交:“李铁牛,咱们两个以后再也不是哥们!”   想道歉的话咽回肚里,李铁牛咬牙转身,一路上那股气没处发泄,进了家门就先把放在院子里的铁皮桶给踢翻了。   “咣铛”一声,吓得炕上的孩子“哇”的一声哭醒了。   李铁牛也不吭声,进屋扯过孩子就打,那孩子才一周多,人事不知,被打得疼了也不过是号啕大哭,连叫个救命都不能,还是王桂花在灶房听着孩子哭得声儿不对,赶进来。   一把抢过孩子,王桂花大骂李铁牛:“娃才多大丁点,你怎么下得了手?这可是你的儿子,咱老李家的大孙子啊!”   李铁牛连眼都红了:“谁知道这是哪个的野种!你起来,我今天非打死这个野种……”   王桂花怎么肯让开,拦着李铁牛,嘴里只是嚷:“这是我大孙子,就是你的种……”   一时间乱成一团,大人喊,孩子哭,李铁牛还在发疯,外头李铁蛋进屋闷着声吼:“这是干啥啊!大哥,你能不能消停点……”   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李铁蛋这么一喊,李铁牛直接就冲着他去了,上前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大耳刮子直接就扇了上去,李铁蛋挨了这一下,嘴角也裂了,脸也肿了。   李铁牛还不肯罢休,王桂花合身扑上:“你干啥呀?铁牛啊,你疯了,这是你亲兄弟啊!你今天是怎么了?又是打孩子,又是打兄弟的……”   “我哪儿福气有这样的兄弟啊!他小子多能啊!都能拿刀砍人了!”   王桂花一听是这事儿,更是气了:“你这是向着外人是吧?我说你啊,糊不糊涂?那群不要脸的都欺负到咱家头上了,要不是铁蛋,咱家就都让人抢完砸完了,你现在还好意思说铁蛋……就你交的那帮哥们啊!平常哪个来家我不是供着?可他们家谁把你真当回事啊?”   李铁牛脸色铁青,被妈说得有点下不来台,却又不甘,一脚踹在李铁蛋屁股上:“你就惯着他吧!这才多大,还敢动刀,以后还不得进去蹲着?”   “你混说啥?”王桂花又气又急,一下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你是不想让我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脸上讪讪的,李铁牛转身出屋,却正好撞上进屋的李富贵。   进了屋明明看到小儿子脸上的青肿,李富贵却像是没看着,摇摇晃晃地过去,踢了鞋上炕。   一股子酒味,分明就是喝多了。   李铁牛也没叫人,狠狠摔上门冲了出去。   一下就不哭了,王桂花爬起身冲出去大声叫“铁牛”。李铁蛋却是狠狠地抹了把脸,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扭过头恨恨瞪了眼倒在炕上呼呼大睡的李富贵,这才转身出去。   屋里一下静下来,只有炕上还抽泣的孩子吸着鼻子,慢慢爬起来,没人在屋看着,爬呀爬呀一下就栽下了炕。   等王桂花回屋,孩子都摔背过气去了,王桂花抱着孩子,又是哭又是叫,上手打炕上的李富贵,李富贵也只是睁眼瞥了眼就又呼呼睡去。   没办法,王桂花只能包了孩子出门,一脚深一脚浅地去了公社卫生所,把孩子先放在卫生所里,到处找李铁牛,可找遍了李铁牛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没找到人,就好像这个人突然失踪了一样。 第二百二十章 作死的路   人自然不会突然失踪,在王桂花满公社找李铁牛时,李铁牛已经上了往县城的公交车。   仗着人高马大,就是车上人挤人,李铁牛也一样占了个两座的位置。   抓着个酒瓶子喝得骂骂咧咧的,就算是有心想要坐过来的人也被吓得躲远了。   就这么半醉半醒一路进了尔河县城,李铁牛摸摸怀里从家里顺的尖刀,就摸到了服务楼旅馆。   整个尔河现在就服务楼这么一间旅馆,李铁牛之前就听说孙燕住在旅馆里,这会儿喝了酒再加上始终没发泄的那股气让他恶向胆边生。   要不是孙燕那个贱货,他会落到现在这样?   那个不要脸的婊子,给他戴绿帽,生野种,还想让他养着野种自己一溜烟跑了!还敢告他?反了她的!臭不要脸的玩意儿,他不收拾她不是个男人!   这个时候,李铁牛完全就忘了这顶绿帽是他自己硬要往头上戴的,完全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了孙燕身上。   可也是巧了,李铁牛来找孙燕,孙燕却没在旅馆。   前台的女服务员和所有国营服务场所的服务员一样,眼高于顶,斜眼睨着李铁牛,还要伸手捂鼻子:“出去出去!我们这不兴在前厅等人的……喝得醉猫似的,臭死了!”   李铁牛正有气,被这么一骂,怎么可能不还嘴,当场和服务员吵开了,服务员又气又恨,大声喊人过来帮手。   服务楼三层楼,不说别的地儿,就一楼隔壁澡堂子就好多老爷们当搓澡工呢!   胖姐嗓子一亮开,就来了英雄,几个壮爷们揪着李铁牛推了出去,只差没把他一顿胖揍。   恨在心头,李铁牛也不走远,就坐在马路对面,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   “哟,那小子还在骂呢!当这儿是哪儿?跑这撒野……”就有年轻点的受不了了,想冲过去好好教训一下乡下来的土老冒。   还好有个岁数大的爷们拦下了:“别介,我看那小子不是个善茬,你们没觉出来?刚才我推他的时候可摸着他怀里头像是揣着家伙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过年的,咱可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还揣家伙了?不是吧!要不要报警啊?”   “报啥警啊?警察来了你说你差点揍人了?那不是找事吗?”老大哥一拍小伙子肩膀,带头先回了澡堂子。   李铁牛可不知道有人已经盯上他了,蹲在马路边上骂骂咧咧地把一瓶酒都喝完了,打了个酒嗝,看谁眼珠子都发红。   那边孙燕慢悠悠才走过来,李铁牛就冲了上去,一把扯住没防备的孙燕,先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孙燕脸都歪到一边去了,又恨又怕,挣扎着双手直挠,又喊救命,却让李铁牛狠乎了两巴掌。   “臭婊子,反了天了你!留个野种想让我白给你养?美的你!跟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不行。”   孙燕挣扎,抬脚踢了过去:“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被踢疼了,李铁牛发了疯似地扇孙燕,又掏了刀:“想死老子万全你!”   刀这头才拿出来,远处就有人大喝:“放下刀!住手……”   李铁牛抬头,醉眼朦胧虽然看到人了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孙燕却尖叫:“救命!公安同志,救命啊……”   在路边上,探头看过来的可不是刚才说要报警的小伙子,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打了电话报警,赶到的时间刚刚好。   李铁牛喝得醉熏熏的,哪还看得出是警察,听到孙燕喊救命,就挥着刀威胁:“臭婊子,谁也救不了你!妈的,我是你男人,你是我老婆!老公打老婆,那是天经地义!我看谁敢乱伸手管闲事……”   他这头挥刀子,那头的小警察却是吓得冷汗直冒。他可是才上班没几天,这要是弄出事儿来了,可没法收场。   “你放下刀,要不、要不,我可就开枪了!”手摸在腰上,却没掏出枪来,真开枪他也不敢啊。   “开枪?你有本事就开个试试!”李铁牛嘻嘻哈全笑,手里的刀子比划着孙燕的脸:“臭婊子,他开枪前我就能划花你的脸……”   孙燕尖叫,挣扎着头一个劲往后仰。   要说孙燕这辈子最在乎的是什么,那自然是她这张脸,吓到极点,她直接就放声大喊:“开枪!开枪!开枪啊……”   李铁牛还在笑,手里的刀就要划下,却在下一瞬听到“砰”的一声。   只觉得腿上一痛,李铁牛身子一矮,直接就跪在地上了,孙燕趁机挣脱,尖叫窜到一边。   李铁牛跪在地上,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敢打我……”   喘着气,小警察收起枪,喘了几口气,终于动了,像头猛虎似地扑上前一把按住了李铁牛:“持械伤人!你、你被捕了……”   旁边看热闹的看到兴起,“哗哗”的掌声雷动,小警察直了直身,想摆个姿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腼腆地摘了警帽挠了挠头。   李铁牛连酒都没醒,就这么又进了看守所。   持械伤人案,一时间震动整个尔河。   在这个年代,一般来说治安还是好的,尤其是尔河这种小城市,从东门到西门二里二,发生一丁点事立刻就能传遍全县,每年的刑事案件都是有数的,李铁牛年前年后接连闹出两件大事,成了尔河79年年初最大的新闻。   对于这种引起全县不安的案子,自然要从重从严处理,案子判得很快,二月底时,李铁牛就进了监狱,因为持械伤人案而被判了一年半。   他人才进监狱,那头孙燕申请裁定婚姻无效的案子也有了眉目,原本因旧事而在监狱服刑的王红书罪上加罪,又添了半年刑期,而李铁牛和孙燕的结婚证被判定无效,孙燕在三月初时终于重得自由。   这个时候,胜利二队的知青已经有大半都返了城,孙燕自然不敢耽误,取回知青身份,立刻就去知青办办手续。   但,就算办好了手续,她离开胜利二队的路还是很艰难,在公社上迁户口时,王桂花直接抱着孩子把孙燕堵在了派出所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管就让他饿死在这   那天的事,夏飞仙是亲历的,事实上,她就是跟着王桂花一起去的公社派出所。   像夏飞仙一样跟着王桂花一起派出所的有不少人,不为别的,看热闹呗!谁让王桂花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就一路大声嚷嚷,骂骂咧咧的说“那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害我儿子蹲了大牢,我要是再给她养儿子,哪儿还对得起铁牛啊!今个,我非让那个不要脸的把这白吃饭的臭小子抱走,要是不把孩子抱走,她也别想走……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便宜她了!”   王桂花这么一路骂过去的,摆明了是要去搞事,爱看热闹的老娘们哪儿拒绝得了,自然一窝蜂似地路在王桂花屁股后面去了公社派出所。   也是孙燕办手续慢了点,被王桂花堵了个正着。   一看后头跟着那么些人,孙燕就觉得不妙了。   就连值班的卢公安都头痛起来,只是再头痛也还得维持秩序:“干啥干啥?你们都挤进来看啥?这是办公室,不办事的都外边去!当我们这是电影院,专让你们看个热闹是吧?”   卢公安平常总是多笑脸,对人圆滑,老百姓也不大怕他,他呵斥了,大家伙还跟着笑:“卢公安,这会哪儿有办公的?还有啥公事比老李家重要的?你可别拦着,人王桂花要找儿媳妇算帐!”   “就是就是,你挡着了……”   卢公安也是恼了,先是警告王桂花:“我说王桂花,你可别乱来!别忘了你儿子是怎么进去的!你是不是也想蹲大牢啊?”   又指着看热闹的:“所长可就在楼上,你们要再吵,所长可就下来了!都出去、出去……”   到底还是所长的名头唬点人,这回倒有一半人被撵了出去。   王桂花却是脸涨得通红,想上手去打孙燕,却又怕卢公安真把她抓起来。   “孙燕,你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是吧?我们老李家让你进门,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告诉你,你想跑,没门!今天这小子,你就抱走……”   说着话,一把把孩子塞进孙燕怀里,王桂花横声道:“今个要不你把孩子抱走,要不你就回去养他!我告诉你,孙燕,想让我白给你养孩子,你别做白日梦了!”   那孩子之前摔下炕摔得不轻,现在头上还缠着绷带。   刚被王桂花一路抱过来时还睡着,这会儿早就被吓醒了,只是不知是被吓惯了还是怎么的,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这会儿被塞进孙燕怀里,许是母子连心,许是孙燕身上的味道他多少还有些熟悉,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很委屈地往孙燕怀里蹭。   孙燕的表情变了又变,却到底还是咬牙喝道:“凭啥把他给我?王桂花,当初我就要打掉这个孩子,是你们又打又骂拦着不让的,这会儿倒好,要把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真当我好欺负啊?”   顺手把孩子放在办公桌上,孙燕恨道:“你们老李家,那就是地狱!压根就不是人活儿的地儿,你们那一家子都是魔鬼!李铁牛蹲大牢那是他罪有应得……”   说到这儿时,王桂花扑了过来想伸手挠孙燕,孙燕抬手挡开,顺手推了一把。   王桂花到底年纪大些,这些年孙燕也受了不少苦,力气也大了些,这一回王桂花竟没占了便宜反倒被推倒在地了。   孙燕“呸”的一声一口口水吐在王桂花身上:“你当现在还有你儿子帮你打我啊!老巫婆,老天有眼,早晚会收拾你们……”   王桂花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伸手指着孙燕骂道:“孙燕,我告诉你,今天这孩子我是不会要了!有本事,你就不要,活活把他饿死在这儿!”   骂完这一句,王桂花还真爬起身来跑了。   “哟,还真就把孩子扔了……”夏飞仙气得不轻,追出去喊,王桂花却根本脚步不停,就那么一溜烟地跑远了。   看热闹的却没跟着王桂花走,这不还有另一个主角嘛!   孙燕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是因为孩子的哭声而心烦意乱。   那孩子哭累了,没见着人管他,就翻身爬了起来。   孙燕看看桌子上爬着的孩子,咬了咬牙,竟是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夏飞仙急了:“孙燕,你真不管孩子?”   要是别人,孙燕理都不理,可是夏飞仙到底帮过她,孙燕就停下脚步,看向夏飞仙:“婶子,我的事儿你是清楚的。这孩子我当初就是不要的,李家想用这孩子拴死我,做梦!一个孽种,要死随他……”   说完这一句,不顾众人指指点点,硬是挤了出去。   夏飞仙又是气又是急,想跟出去劝劝,眼一瞥却瞧见孩子就要掉地上了,忙冲过去接住……   “所以,你就这么把孩子抱回来了?”晚上回家,看到炕上的小东西,夏明慧直皱眉,听完夏飞仙说今天白天那事儿,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算什么事啊?娘,他奶、他妈都不要这孩子,你倒要抱回来养?”   夏飞仙端着碗,撇了米汤喂孩子,也是叹气:“那可咋整?总不能真就把孩子放派出所不管了吧?刚回来时我也抱着过去了,可他奶说啥都不开门。到底,也是老李家的……”   抿了下嘴角,夏明慧又开始好奇她那个已经去了十来年的便宜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按说,她是见过的,但没什么印象了,想来是个好人,要不然娘也不会在他死后仍然惦记着他,因为他而对那两家念着香火情。   “娘,咱家现在倒是有点钱了,要说养这孩子也不是养不起,你要是想养,我也不反对。但,您真的就这么养着?名不顺言不正的,要是你养出了感情,那边又来要,你是给还是不给?”   正喂米汤的手顿了顿,夏飞仙小声道:“我也知道,但他奶不往回收,又有啥办法?”   眉毛一扬,夏明慧下炕穿鞋:“我去!一会王桂花就来接孩子了。”   夏飞仙忙跟上几步:“你、你可别打架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想断后   夏明慧答应一声,脚步却没停。   她还真没打算打架,这个事儿也不是打架就能搞定的。   到了李家门口,夏明慧敲半天门,又大声喊人,却没人应声,倒是旁边院白玉凤探出头,瞅到是夏明慧,就撇嘴:“又一个多管闲事的!”   夏明慧根本就不理白玉凤说啥,直接拍着门叫:“王桂花,你是不是想你儿子断后啊!”   不管到什么时候,骂人话里最狠毒的一句必是“断子绝孙”,尤其是以农耕为主,极需劳动力的农村,对于男丁的重视更是城里人不敢想象的。   夏明慧刚才敲了那么长时间的门,王桂花理都不理,可一说这句,王桂花一下就炸了。   只听到院里小碎步跑得飞快,门一开,夏明慧先就闪到一边去了,果然,她才闪开,一盆水就泼了出来,要不是夏明慧躲得快,这一盆水就得泼她身上。   一盆水泼完还不够,王桂花直接就破口大骂:“你们家才断子绝孙呢!一个寡妇一个小丫头片子,你们就是想有种都没有!夏明慧,你个小不要脸的,再敢满嘴喷糞,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   夏明慧冷哼了声,直接就道:“我和我娘是不能有种了,可是我们家现在可是有个带把的,王桂花,还得多谢谢你那么好心,为了让我们家有个依靠,居然把自己的亲孙子都送给我们家了,可是我爹泉下有知给你托梦了,才让你突然善良了一把,连自己儿子可能断后都够不上了……”   “你还敢说!?”王桂花气得脸色铁青,想要扑上来撕了夏明慧,可看着夏明慧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小半头的个子,又有些犹豫。   可巧,在外头和伙伴疯够归来的李铁蛋过来,王桂花立刻手一指,大声喊:“铁蛋,把这个臭不要脸的小贱货嘴给我撕烂了!打死她,打死算妈的……”   李铁蛋拧着眉,却没像以前他妈说啥做啥,而是沉声喝问:“又怎么了?”   “怎么了?这臭不要脸的说你哥要断后……”   王桂花还没喊完,夏明慧已经笑道:“王桂花,不是我说你,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不好好管教儿子,还在后头杵坏,有你这样的妈,难怪儿子蹲大牢,怎么着?是也想让这个儿子进去?”   “你说啥呢?夏明慧!”李铁蛋一撸胳膊,逼近几步,就要动手。   夏明慧还没动,旁边就突然窜出一个人,双手一伸直接挡在夏明慧身前,却是从隔壁窜过来的傻小子李拴柱。   “不、不许打姑姑……”结结巴巴地说着,李拴柱瞪大了眼,配着傻气的面庞,还真是有点吓人。   李拴柱人傻气,除了吃就是睡,再没别的烦心事,这一年个子窜得老高,长得比李铁蛋还壮,这要是人不傻能干活,那得能抵一个成年的好劳力,可惜人傻,做什么还是和个啥事不知的小孩一样。   李铁蛋却是手一扬,骂:“傻子,你找打是吧?”   小时候被李铁蛋打怕了,李拴柱头一缩,把手举在头上护住头,似乎怕极了,可是却仍然站在夏明慧身前,从手臂后头瞪着李铁蛋:“不许打姑姑!”   “呸,傻了巴唧的,还姑姑,那是你姐你不记得了?”李铁蛋啐了声:“小时候你少打她了?”   眼珠转了下,李拴柱挠挠头,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   夏明慧其实这一年多也常怀疑李拴柱是不是根本就不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在他家吃苦受累还要被欺负的事儿了,难道她真的和从前完全长得不一样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夏明慧拨开身前的李拴柱,睨着李铁蛋,看似轻描淡写地问:“不冷?”   三月初的东北可不是穿短袖的季节,被夏明慧一问,李铁蛋怔了怔,然后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把衣袖又扯了下来。   只这么一个动作,他的气势立刻就泄了。   夏明慧冷幽幽地看着他:“是,你的拳头挺硬,不过也就是对你身后的那些小子、还有我这样的小姑娘算硬。就你,敢和白胖他爸去支愣?”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胖哽了下,忙摆手,也不知是不是怕夏明慧引火烧他身。   “那些大人眼里,你啥也不是!更何况在警察眼里?你哥拳头也硬,人也横,还拿了刀,还不是让人一枪就撂倒了?”   沉着脸,夏明慧看着脸色忽青忽白的李铁蛋,认真地问:“李铁蛋,你就想长成你哥那样?就只会挥拳头?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大多事都不是挥拳头就有用的?”   “要你管?!再和老子说教小心……”李铁蛋没好气地哼了声,对着她挥了挥拳头。   夏明慧嘴角微抿,还真是不说教了,转向王桂花笑道:“你别当我是来找事,是,你们一家子是讨人厌,不过我这回来还真是好心……那啥,我可是听公安局的人说,那回铁牛中枪可是正好打在大腿根上——那个位置……”   夏明慧撇了撇嘴,没再说下去,可是人自来就有个想象力,她越是不说,就越有想象的空间。   王桂花一开始还愣眉愣眼的,可过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你想说啥?不就是打在腿上了吗?还能伤到别处?那、那可咋办啊?”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她的脸色已经变了几次,到最后直接就哭丧着脸,好像李铁牛是真的直接就被人伤到那个关键位置,而不是疑似可能那个关键位置有影响了。   夏明慧还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这个谁也说不好,要不我咋说你也太大方了!要是……这以后李铁牛可就只有那一个种了。不过,我想你也不大在乎的。我这会儿过来就是和你说声,以后小狗子就留我们家了,你也不用太惦记。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清楚,她绝不会亏待那孩子的。等以后我娘老了,他正好给我娘养老,至于你们和李铁牛,现在这会都把他送人了,以后就别找上门来,他和你们就啥关系都没有了……”   “放屁!”王桂花差点就要跳起来,指着夏明慧的鼻子骂:“做你的白日大头梦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争着要   “你们娘俩可是想得太美了!凭啥我好好的孙子给你娘养老送终啊?咋那么不要脸?!真当我们老李家没人了?还敢把主意打到我孙子头上!我告诉你,别打那样的如意算盘,我孙子那姓李,不姓夏……”   王桂花嚷得大声,夏明慧却是半点不怵,仍是笑盈盈的:“是姓李啊!你忘了?我去世多年的爹可不就姓李吗?所以那孩子以后也姓李,不过姓的是我爹的那个李,这以后那孩子就是你们当家的兄弟了……啊,好像说古代就有这样的,大家族里,挑个孩子过继也是很平常的嘛,不稀奇。”   “我呸……”王桂花脸都青了,扯着李铁蛋就走:“快点的,咱去把你侄接回来!说啥也不能便宜了姓夏的!我孙子那只能姓我家的李,只能给我儿子养老……”   “那哪儿成啊?之前可那么我人看着你把孩子扔派出所就不要了,咋的?又想反悔?哪儿那么容易啊?”   说着话,她转头看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们:“大家伙评评理,我娘那时候可不是没劝她,她执意不要孩子的。我娘还特意在公社上买了麦乳精回来喂孩子呢!那一罐好几块呢!咋的?我娘的钱白花了?”   “呸,几块钱就想拐我家一个孩子?美的你们!不就几块钱吗?我还你!”   “哈……”夏明慧直接就笑出来了:“开玩笑吧?你王桂花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还还我钱?你舍得?”   王桂花气疯了,想都不想直接从缝在裤子里的小袋里摸出一卷钱,还真就数出了五块钱:“钱给你!痛快还我孩子……”   夏明慧也不客气,还真把钱收了,却是慢条斯理地道:“孩子可不是我娘抢回去的,刚才她送你不要,这会儿想抱孩子回来,你自己去接啊!那还得看我娘愿不愿意呢!”   王桂花更急了,推了把李铁蛋:“你还傻站着干啥?你哥不在家,你就看着娘被人欺负啊?还不快去接孩子!”   李铁蛋皱了皱眉,却是皱了皱眉:“那不是你自己扔的嘛……”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王桂花气得直骂,脚下却跑得飞快,生怕夏明慧越过她先回去把孩子藏了起来。   夏明慧脚下慢悠悠,嘴上却喊:“何必呢!反正早晚还是要扔掉的,现在去接不是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就留在我家呢,你下次扔可没人像我娘这么好心肠带回家养啊!”   心急火燎的,王桂花哪还够得上和夏明慧半嘴,生怕慢一步就抢不回孩子了。   要是铁牛真的不行了,那这孩子可就是他唯一的后了,怎么能便宜了夏家?   王桂花急匆匆赶到夏家,一进门就先嚷嚷:“快点把我孙子还回来!夏飞仙、夏……”   夏飞仙迎出来,倒让王桂花那着急劲吓了一跳:“这干啥呀?小点声,孩子该让你吵醒了……”   王桂花这时候哪儿还怕吵醒孩子,手一攘,推开夏飞仙就冲进屋去。   孩子果然是被吵醒了,在炕上哇哇大哭,王桂花立刻扑过去一把抱起来,心疼地叫:“唉哟,我的大孙子,可是糟了罪了。”   撇了撇嘴,夏飞仙有些不满:“这是说的啥话?好像我亏待他了似的。桂花,你说话可得凭良心。”   “啥良心不良心的?夏飞仙,你有良心,会抢我孙子?自己是个下不蛋的鸡,认了个干闺女还不算,还要抢我孙子!你这样的,也不怕天谴?”   “你……”被气得不轻,夏飞仙手指虚指着王桂花,半晌才骂道:“啥叫颠倒黑白,我可是看着了!王桂花,你以为我怕你是吧?要不是看你是老三的侄媳妇,你算是啥东西?就你这样,倒是会下蛋的鸡了,可你生了孩子好好养过吗?要不是你这个妈不像话,铁牛会蹲大牢?还有铁蛋,见天的让你扯出来打这个打那个的,你就不怕他也让你害了?!还有这孩子,之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把他扔下不管的,你说啥了?不是说随便让他饿死吗?这会儿你也好意思说啥我抢孩子?要不要脸了?还是你那脸早让狗吃了?!”   要说骂人,谁不会啊?只不过看好不好意思,抹不抹得开脸。   夏飞仙这突然一骂,王桂花脸都红了。刚才夏明慧说她不是个好母亲,她还不当回事儿,可现在连夏飞仙也这么说,她真是抹不开脸了。   “你个不下蛋的鸡也好意思说我?夏飞仙,你就是想教孩子,还没人让你教呢!”   “怎么没人教啊?”晚了会儿进屋,夏明慧冷眼看着王桂花,哼道:“我这不就是我娘教出来的?还有你怀里那个,以后我娘也会好好教的……”   “胡说八道,我孙子我会教……”   “教?你连妈都不会当,还能当好奶奶?再说了,你下回不还要扔……”   “谁说的?我才不回再……我那就是放一下,谁知道就让你娘趁机偷着抱走了?”   夏飞仙气得想骂人,夏明慧却是挡了下,只是笑问:“我只问,你还扔不?要再扔趁早放下。”   “不扔不扔,谁扔谁是王八蛋!”   “那你发誓!”   “发就发——我要是再扔我孙子……唉,我发誓给你听干啥呀?”王桂花呸了声,也不哄孩子,就这么抱着哭闹的孩子扭身出屋。   走了两步,又回头:“那麦乳精呢?钱我可是给了。”   夏飞仙气急,转身从五斗柜上拿了麦乳精。   王桂花劈手就抢,生怕夏飞仙不给似的。   “你瞧瞧她那样儿……”夏飞仙拍了拍胸口,坐在炕沿边上,忍不住又问:“她真不会再扔孩子了吧?”   夏明慧挑眉:“那谁知道?不过李铁牛出来之前大概不会……”不是,至少也得等到李铁牛再婚再有孩子才会想扔孩子的事儿。   只是,最好还是别再有人嫁那个渣男了,家暴这种事成瘾的,有一个孙燕也就够了,别别让再渣男祸害别人家闺女了。   心里这么想,但夏明慧也知道,早晚还是有那不开眼的会上贼船,只希望不会像孙燕那么苦就是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又一年   早过了年,可对于东北人来说,这新的一年到开春时才算是真的来了。   虽说天气还凉,春风强劲,有时候还会来点雨加雪,可是熟悉东北气候的人已经嗅到了春的气息。   风大?那风不大,怎么开江?别说江,就是绕过胜利乡的这条尔河上,不也是冰消雪融?虽说晚上时有的地还会冻上一层,却再没人敢从冰上直接过河,这会儿的河面,哪怕看着还有冰,可其实薄得很,要是一脚没踩对,直接就要掉进河里。   要是去大江边上,看开江的场景可是壮观到让人啧舌,浮冰相撞,雪沫如碎玉一般,那种声势绝对惊人。   等再过些时日,山上就会放木排下来,这样的场景,虽说尔河是看不到,可是出过尔河,看过江上放春排的人总是乐于讲起这个。   不同于南方的“春江水暖鸭先知”,在北方,春天来了,是风先在你耳边吼的。   但唤醒春天的,还是人们的舌尖味蕾,是开江鱼的美味,经了一冬的蛰伏,鱼儿肥美鲜嫩,有那会吃的,还特意到江边去吃,一锅江水煮出原滋原味来,才是最美。   从前尔河的出产,那也是属于公社,大家伙的,但今年,却是放开了,开江之后,尔河边上有不少下网的,专门要吃这“开江鱼”。   不只是屯子里人吃,还有那开了窍的,网了鱼特意用桶装着,活生生地带到县里去,比平常的鱼要贵上一倍还多。   不过,79的春天,对于胜利的人来说,最深的记忆却还不是这些。   或许,有些人记忆最深刻的是那些知青陆续地离开;也或许,有些人记忆最深刻的,是包产到户的喜悦;更或许,是县里新开的那家新饭店……   新的一年太多新变化,曾经在身边生活了六七年的知青们就这样陆续离开,原本热闹的知青点一下子就沉寂下来。   往常下地回家时经过知青点总能呼到知青点里的喧热声,就算是曾经有看不上这帮小年青的,也曾驻足听着里头的笑闹声,摇头笑:“这群小年青真能闹……”   可是现在,不管是什么时候经过都是一片安静,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适应。   不过很快的,整个胜利公社就都热闹了起来。   续胜利二队之后,胜利公社终于都包产到户了,二队去年赚了大钱,全公社的人可都看着呢,一早就嚷嚷着今年他们也要包产到户,现在终于实现了,怎么能不乐?   而且,据说现在包产到户的还只有他们胜利,其他的地方都还在观望。虽说可能也过不了两年就和他们一样了,但现在让那群家伙看着他们发大财吧!这种优越感真的是让人开心。   这话让胜利二队的人听到,不免撇嘴,啥优越感?我们早就包产到户了好吧,那我们可是尔河的头一份。   要说头一份,尔河里新开的私人饭店那也是尔河的头一份,可以说,时隔多久,尔河终于又有了私人开的生意,新店开张,鞭炮劈啪响,却有不少人站在门口看热闹。   “瞧这小子胆肥的,也不怕过些日子就让人割了尾巴……”   话没说完,就让一脸喜色发喜糖的老太太呸了一脸:“会说人话不?不会说人话滚一边去……”   又冲看热闹的招手:“大家伙可别听他的,我儿子那从前也是国营饭店的经理,这开饭店也是响应咱国家的号召,不是说啥改啥的嘛……这开店可是大好事。”   远远地站对街看热闹,夏明慧看着陈家大娘说得唾沫横飞,忍不住直笑。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改革开放”是个咋回事,不过厉害倒是真的,她这么一露头,还真没人敢再说怪话了。   没错,这个敢于吃螃蟹,成了尔河第一个个体户的人正是陈国栋。   夏明慧不记得上辈子这人是怎样的了,但这辈子真是没想到。   去年陈大娘还一个劲夸儿子当上了胜利饭店的经理,以后前途无量,夏明慧还以为陈国栋得在胜利饭店一直干着,一直到后来国营饭店相续关闭才会被安排别的工作,却没想到陈国栋居然这么有远见,壮士断腕,直接当了个体户。   看完热闹,夏明慧还回家感慨,姜婉如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还是温淑贞扯着她偷笑道:“二姐,你是不知道,那个陈国栋啊,他是被人撸了经理了。”   咦?!   夏明慧微感惊讶,等过后背着姜婉如才从温淑贞嘴里掏到真相。   原来陈国栋不是有远见,也不是壮士断腕,而是因为他从胜利饭店偷偷摸摸地往家拿食材的事儿东窗事发。   这年头可不像后世,偷公家东西占公家便宜可是件大事,陈国栋的经理职位被解除,据说还会受处分。   到后来也不知陈家找了什么关系,陈国栋免了处分,但胜利饭店却是呆不下去了。   原本还想找门路再调去别的单位,可是名声都臭了,就是调工作也是不大好调,陈国栋一咬牙,索性自己下了岗,跑去开饭店。   陈大娘一开始是不答应的,跟着闹了两场,但最后还是被陈国栋说服了,开了这家尔河第一家私营饭店——喜迎宾。   陈国栋还算是本事,在胜利饭店别的没学着,可是拉拢人心还是学了一手,也不知是怎么着,竟是把胜利饭店的大厨给拉到自己饭店了。   要知道,这年头肯放弃公职的人可是少之又少,这个大厨能到喜迎宾工作也是下了狠心的,不过听说陈国栋也是花了大价钱,给大厨开的工资可是比国营饭店翻了一倍。   付出代价就有收获,喜迎宾头一天开业就真的开了张,让那些看笑话的人直瞪眼。   喜迎宾的饭菜因着大厨,还是有水准的,价格呢,有些略高,可是胜在这里不用粮票,只要有钱,就能吃主食。   而且陈国栋转换角色转换得特别好,之前在国营饭店时声高脸冷,见着客人像见着仇人,爱搭不希理的,说不定看哪个不顺眼还滋人两句。   客人再气,可国营饭店都那服务态度,想吃饭也只能受着,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喜迎宾里,不管是陈国栋这个老板,还是他请的那个小服务员,个个脸上笑开花,看着客人那就和迎亲人似的,还真应了他这个店名,要想不红火那都难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二产业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夏明慧就发现学校门口多了卖小吃的摊子。   一开始只是个早餐摊子,卖的东西也简单,就大果子豆浆豆腐脑这三样,和新开的私营饭店喜迎宾一样,这摊子不要粮票,但价格却不像喜迎宾一样提高了一成,而是和国营饭店是一个价,这么一比,就比要粮票的国营饭店是便宜了不少。   五中的学生大部分家庭环境都还算不错,有不少是有些背景,这个早餐摊子也算是找对地方了,才摆出没几天,就成了不少学生解决早餐的据点。   像宋凯那样的,最爱呼朋唤友,只要他坐在早餐摊上,一准见着相熟的就喊过来吃早餐,更有那些爱蹭吃喝的,叫声凯哥直接就凑过来,一副吃大户的模样,可偏偏宋凯却是不在乎这个,谁来他都请。   夏明慧也被他硬拖着吃了回早餐,虽然觉得有点别扭,但这早餐摊上的东西还真是味道不错,不比国营饭店差。   现在这时候的吃食都干净,不是说卫生,而是说没有那些添加剂,这会儿的大果子,绝对不会有“掺洗衣粉”的传闻,这个时候就是做生意的也是心实在,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不会去整天钻进钱眼儿里只想着如何多赚点钱,这时候的生意人只要能少赚一些就已经足以让人欢欣。   有了大果子摊做示范,五中校门口在不知不觉中就形成了个小市场,光是早餐摊就有了两三个,卖包子粥的,还免费配上小咸菜,卖烧饭、酥饼、发面饼的,还有个带了小炉子现煮面条卖的。   到了后来,就不只是五中的学生在这里吃早餐了,还有附近的居民也过来吃早餐,还有的买了带回去,有那机灵的菜农把菜摊子也摆过来,有来买早餐的顺便买了菜回去,一举两得。   只是这兴旺的小市场可把学校急坏了,几次找了有关部门,费了不少力气才算是把这个自发的小市场清得远了半条街。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早餐摊只出一早上,到了午后,五中门口就又换了一波人。卖的多半是文具,玩具,零食,还有流行的卡片日历。   这种卡片日历多半有小孩巴掌大小,前面是画后面是一年的日历,制作精美,很受女生欢迎,还有不少女生爱集这个,专挑自己没有的图画收集。   夏明慧也喜欢这个,不过对那些红包宣传画的图画就不爱了,她爱那种少数民族娃娃的,有点像后来说的Q版,但主人公却是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娃娃,颜色鲜艳,还塑了封,一摸都觉得滑手,这款比别的卡片贵上一毛钱,可夏明慧要买就只买这款的,已经收集了十来个民族的,发了宏愿,早晚收集全了五十六朵花。   还有吃的零食,她最爱吃的是那种彩虹切糖,其实这大概就是麦芽糖,只是调了色素做得五颜六色的,擀了薄薄的片,像豆腐一样摊在板上,五分一毛就能切上一块,含在嘴里,那股子甜绕在舌尖,带来的是种幸福的味道。要是嚼一准会黏牙,可是夏明慧就是喜欢它黏在牙齿还要用舌头去舔的那种感觉。   想想,她都觉得自己真是幼稚,可是只要看到卖彩虹切糖的就是忍不住去买上一小块含在嘴里。   看着人家做生意,夏明慧的心也活泛了。她倒不是想趁着上学的便利做生意,那样子,她娘头一个放不过她,学校也会批评教育她——严厉的。   说是改革开放了,可是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做生意这种事根本不靠谱,和工人、职工、教师等等铁饭碗比,做生意那就是不可靠的事儿,谁知道什么时候政策又变了?还有啊,你看看,现在自己做小生意的哪个不是低声下气对人满脸堆笑?那不是找不自在吗?哪有咱工人走在路上能够挺胸部抬头,完全主人翁的骄傲呢?   刚刚步上改革开放之路的人永远都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就会全民皆商,有无数的人放弃铁饭碗,下海经商,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79年,还是个耻于谈钱的年代,虽说再过半年一载,就会有人羡慕地说起万元户,但哪怕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只是说而不会去做,就好像钱多了会烧手一样。   不过这些人里可不包括夏明慧,她是真想赚很多、很多的钱,看着现在红火起来的五中门口小市场,她可激动异常,心底里鼓动的全是激情。   现在她做生意不大现实,但她可以养鸡呀!家里的后院可正是合适的场地。   其实吧,家里十亩地,已经是忙不过来了。事实上,别说两个女人,就是两个男人也忙不过来的,光是去拨个草就要累到腰直不起来了。   好在东北一片平原,田地相连,适合机器耕种,有很多事都可以由机器代替人工,但有些事,又不能机器去做,还得雇人做。   之前有知青,雇人还算是容易,但之后想雇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得到九十年代后才会重新变容易。   真到那时候,夏明慧都想好了,可以多租地,建起现代农场,大片土地,完全机器耕种,她可以做那个走在时代前的人,但现在,只能想想。   但搞养殖就不一样了,她上辈子就养过鸡,虽然养得不多,却已经有经验了,这回她先少养些鸡,等赚了钱再把鸡场扩大,她甚至可以让整个尔河,不,可能更远的地方都能吃到她鸡场里出的鸡蛋。   也或许,她可以建立一个品牌,让那些蛋也成为品牌鸡蛋,成为以后超市里的热闹商品。   在这个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世界,她总觉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她也可以成为一个创建自己事业的女人,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兴奋不已。   但在这之前,她还得先说服娘,让她同意征用后院的那块空地。   这个,可没有夏明慧想的那么容易。   在夏飞仙的心里,还是学习最重要,她自己不是读书人,却盼望着夏明慧有一天能上大学,养鸡什么的,要是养个十来只自家吃吃蛋,过年杀鸡打个牙祭,那是没问题,可是还要开什么养鸡场,那可不是要耽误了学习?! 第二百二十六章 鸡棚子   “娘,我真不养多,就养个几十只……”摇着夏飞仙的手臂,夏明慧直接撒娇。   不过一向管用的撒娇手段这会儿却不大好使,夏飞仙不为所动,只是推她:“好好说话,这么着娘还咋干活?慧儿啊,你要养鸡,还非要盖什么鸡棚子干啥?回头娘去找人给你多编几个鸡笼子,就笼子里养呗!”   知道夏飞仙是根本不信她只打算养点鸡自家下蛋吃了,夏明慧也只能讪笑道:“娘,那哪儿一样呢?你看啊,咱们人都想住大房子,那鸡也不愿意就这么着挤在一个笼子里生活啊!”   听她这么说,夏飞仙忍不住“哈”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是笑夏明慧呢。   夏明慧呶了下嘴,仍不撒手:“娘,你想啊,这鸡挤在一处,那就容易出毛病,到时候真有个灾啊病啊的,不全都感染了?所以这鸡棚子咱得盖。也不用多好,我到时候就用土坯砖盖,不费多少钱。还有啊,娘,这买小鸡雏的钱,我也自己出……”   “咋的,觉得娘是舍不得钱了?”夏飞仙眼一翻:“还和娘提钱,就你那点钱,留着买点书啊本啊的还不够呢!”   “够的够的……”腆着脸,夏明慧笑嘻嘻地搂着夏飞仙:“娘,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想养鸡,现在不是说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咱们娘俩就做那少部分的人不好吗?”   夏飞仙有些无奈地瞥了眼夏明慧,叹道:“慧儿,你专心读书不好吗?咱以后考上大学,再去个好厂子做个正式职工,不,不只是工人,最好能当个老师,又受人尊重又能保上铁饭碗,这多好啊!”   知道夏飞仙是为她好,这时候的人,端着铁饭碗才会觉得安心。   “娘,我不会误了读书的,以前我想读书却读不成,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读书,怎么会误了读书?但除了读书,我还想做很多事,我想做那些从前没机会去做的,成为一直想成为的人……我……”   咬着嘴唇,夏明慧的眼睛有些湿润,没办法再说下去。   一看她这个样子,夏飞仙的心都快化成水了,只能一声低叹,把人搂在怀里:“好了好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不拦着你,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娘,你真好!”夏明慧一听,眼都亮了,直接熊抱住夏飞仙,乐开了花,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意思。   夏飞仙又是好笑又是摇头,其实心里并不是完全赞成夏明慧养鸡的,但答应了闺女的事儿,她就肯定做到。   第二天夏飞仙就和了泥,做了模子还真就是自己制土坯砖了。   这种土坯砖很容易做,不过就是土里掺了干草,用模具印出晒干就成。自然比不上砖墙结实,但现在人家大多数房子还都是这种土坯房,在胜利二队,能半坯半红砖的房子都算是好房子了。   这时候已经四月了,眼看着就要春耕,这时候盖鸡棚子根本就找不到人手帮忙,夏飞仙就打算自己帮着闺女盖起鸡棚子。   可没想到她这土坯砖才准备不到一半,帮手就自己来了。   听到人在院外叫门时,夏飞仙还没反应过来,等迎出去才知道竟是带着夏明慧捡垃圾的张长康。   也不知是从哪儿借了辆马车,车上装了一堆东西,正在门口往院里望,一看到夏飞仙就立刻露了笑脸:“大妹子在家呢!可亏得你在家,要不我就得白跑一趟了。”   忙开了门,夏飞仙赔笑道:“她张大爷,咋这有空跑我们乡下地方来了,快进屋,我这就烧糖水蛋。”   “不用忙不用忙,有热乎水来一口就中,不用特意烧糖水蛋,我又不是啥贵客。”张大爷客气,可夏飞仙不能当真,先把人让进屋,添了把柴火,就去拿鸡蛋,不只是做了糖水蛋,还打了两个。   糖水里浸着雪白的荷包蛋,光是那个香味就让张长康脸上笑出了一脸的褶儿。   “这咋好意思呢!还麻烦你……”   夏飞仙笑笑,看看张长康,眼睛不禁眨了两下。   今个儿张长康明显是换了一身新洗的衣裳,坐桌对面,还能闻到肥皂味,不只这个,头发上还有洗发皂的味儿。   不知怎么的,闻到这味道,夏飞仙莫名的心情微妙起来。   但只是一瞬间,她就暗暗摇头:在胡思乱想什么?谁说捡垃圾的人就不爱干净?怎么着?人来上门作客,还不兴人家穿得干净点了?   暗啐了自己的小心眼,夏飞仙打点起精神客气地招呼张长康。   虽说就见过两次面,可张长康却是个自来熟,倒不像夏明慧说的“都说张大爷是个不好相处的怪人”,还真像闺女说的“他们都不了解张大爷就乱讲”。   不过几句话下来,夏飞仙就觉得这张大哥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也不知之前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也是个能人,也不知道怎么就靠捡破烂过日子了,还就这么孤单单的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心里这么想着,夏飞仙就更客气三分。   “啊,对了……”说得兴起,张长康差点就忘了正事:“明慧丫头让我帮她淘的东西我都带来了,差点就忘了卸下来,你看放哪儿?”   夏飞仙这才知道那一车东西都是给她家的。   出门一看,半车子红砖,倒不是新的,多半是半块的或是明显带着旧痕迹,另外又有四扇窗户套子,还有个门套子,同样也是旧的,还有些木头,上头有的还有钉子没拆下来。   “这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淘的吧?”看张长康搬东西,夏飞仙忙上手帮忙,总不能人家送东西还让人一个人干。   等两人把东西卸下来了,张长康还不肯歇着:“这钉子我先拆下来,省得到时候扎着手了。”   还真是早有准备,自备了工具,张长康说句话直接就开干了。   夏飞仙自然不好在旁边看着,只能帮忙递工具,倒水啥的,又在旁边说些闲话。   钉子拆完,张长康又问那鸡棚子是盖在哪儿的,反正他在这儿,就先帮忙盖盖:“你们就娘俩,也没个男人帮手,反正我在这儿呢,能干些就干些呗。” 第二百二十七章 心如撞鹿   夏家的后院不算太小,收拾过后倒有个八米多长、六米多宽,夏明慧一早就借了石灰粉,划出了圈地的线。   若是照她画的线盖,这鸡棚子大概有二十平的面积,接着鸡棚子的是一圈虚线,到时候就接着鸡棚子盖出十来平的小院。   夏明慧都规划好了,到时候去县里买线网,圈出一块小院,到时鸡也有个活动的地方。   张长康看了位置,再听夏飞仙说了夏明慧的想法,倒是乐了:“小丫头心眼儿真多,这是早就想好了,要不咋让我帮着淘窗户框子呢!还说啥不用太新,没玻璃都没事儿……”   门自然是进鸡棚的,窗户框子就连着小院那边了,自然就不用安玻璃了。   眼看张长康话不过两句,就张罗着要和泥搭鸡棚子,夏飞仙也有点手忙脚乱的,自然不能让客人自己干活,她也忙着去拎水桶。   “放下放下,一会儿我去拎水……”张长康嚷了一嗓子,手里拎的筐却没放下。   这人真是个自来熟,直接就去院外头的土坑里挖了土拎了两竹筐进来,这还真是打算大干了。   夏飞仙忙客气,转到前院角落小水井处就要打水。   现在这时候,有好些户人家都已经安了洋井,夏飞仙也说回头请人回来安个洋井,但一直没腾出功夫来,夏家这时候用的还是老式的古井,这个是解放前就有的了,已经很老。   平常夏飞仙在这儿打水也是打惯的了,可是不知今天是怎么的,桶甩下去,往上拉绳子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后栽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摔个大跟头,身后却突然横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把夏飞仙接在了臂弯里。   惊魂稍定,夏飞仙还没来得及道谢,张长康已经有些紧张地问:“有没有扭到脚?”   他不问还好,一问,夏飞仙就觉得脚踝处钻筋似的疼。   可不是这么一扭就把脚扭伤了:“没……”想掩饰来着,可是脚一动,夏飞仙忍不住“滋”的一声倒抽了口冷气。   张长康扶着她坐下,也不客气,连问都没问,直接就上手握住了夏飞仙的脚,扒了脚子再褪了袜子,用手按着有些发红的脚踝,皱眉道:“还好没伤到骨头,就是扭了筋,回头拿药油揉揉,再好好歇两天……家里有药油吗?”   “啊……”回过神来,夏飞仙只觉得热:“家里没备那个,回头我去卫生所看看。”   “还回什么头啊?你可别自己乱走动。”张长康眉毛一掀,竟是霸道起来:“我送你回屋歇着,你就啥事都别管了,先炕上躺会儿……”   还没容夏飞仙吭声,他弯腰就抱起了夏飞仙,夏飞仙整个人都被他抱蒙了,她不知道这个动作后世人称“公主抱”,但这个动作,却让她不禁僵住了身体。   想要拒绝,舌尖却似打了结,事实上也不过是一分多钟,张长康就把人抱进了屋。   “你就躺着,我帮你把被铺上……”张长康小心翼翼地把夏飞仙放在炕上,跪在炕沿上,上半身探前,想去炕琴里拿被。   几乎是条件反射,夏飞仙直接就嚷了句:“不行……”   张长康身子一定,回头看夏飞仙,夏飞仙忙去捋头发:“我、我是说我自己铺,不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她张大爷,你来作客,我却扭了脚,那个啥,也就不留你在这儿吃饭了,下回慧儿下家,让她请您过来,好好做两个菜谢谢您。”   这就是逐客了。   夏飞仙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但这真不是他家不好客,而是现在这种情形真是不好留张长康在这儿。   她的脚伤了还是小事,张长康那一抱却真是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认真说起来,她守寡也有十五年了,早些年,屯子里不是没有撩闲的男人,也有些个疯言疯语的说她的闲话。   说到底,还是她的出身给了那些长舌妇把柄,可那样的出身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是受害者,只是她这个受害者能上哪儿说理去呢?   解放前家里穷,爸妈顾着男孩,闹灾荒时直接把她卖进窖子里,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受尽了苦楚,好在不过一年多就解放了,再后来窖子被人封了,她和姐妹们都从了良。   要说一开始她和当家的也过得不是那么好,当家的大了她快二十岁了,因为穷一直没娶上媳妇打着光棍,要不是当时李家老大是个土改的小头头,她八成也不会被嫁给李二。   可日子总是过出来的,过了两年她也被都被的李二打动了,认了,觉得这辈子她就会和李二过下去了,还想着给李二生个儿子。   哪想到她虽然当雏妓不过一年多,可老鸹喂她吃的药却害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再后来,李二也去了,就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抹了抹眼角的泪,夏飞仙转过头去看窗后,外头没什么动静了,大概张长康已经走了。   也是,让她那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怎么还有脸留下?   她也是过了,或许张长康其实没那个意思,不过是因为她受伤了才抱了她进屋的呢!?   偏偏她自己心虚,害怕别人说闲话,就歪曲了人家的意思。   苦笑着摇了摇头,夏飞仙不自觉地摸了摸脚踝,刚才被他大手握住时感受到的温热似乎还残存在脚踝上。   真是的,太久没有被男人碰过,才会被人一抱就酥了身子……   忙抬手拍了拍脸颊,夏飞仙暗笑自己太可笑,都快年过半百了,还乱想什么?   眼一瞥,却突然坐直了身子:“谁啊?”   怎么觉得院里好像有人影一晃而过?   张长康应该是走了的啊!这……   抬眼看了眼挂在对面的崭新的钟,夏飞仙更紧张了。   张长康都该走了一个小时还多,外头的人只能是小偷了。   抓起炕上的扫炕条帚,夏飞仙刚要下炕就听到外屋的门一响。   这下她更慌了神,声音都尖了:“谁呀?”   “我、是我啊……”   听到回答声,夏飞仙一愣,心倒是安了,可是眉头却皱了起来。   门一开,张长康从外屋进来,头上还带着没擦去的汗珠,声音还有些喘:“我拿药油来了,大妹子,现在先擦擦吧!”   夏飞仙怔住,看着张长康泛着汗珠,跑得有些发红的脸,突然抬手按住了胸口——为什么,突然跳得这么快?直如一头小鹿钻进心里。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口是心非   夏明慧回家时看到夏飞仙的脚扭伤了,急得不行。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按住夏明慧过来抓她脚的手,夏飞仙还想下炕摆桌子:“先对付点,娘明个儿给你做好吃的。”   “还做啥饭啊?我又不是不会做?”夏明慧有些恼了:“娘,你再不当心,伤得更重了怎么办?”   夏飞仙张了张嘴,到最后还是小声道:“也不是我做的,那个,你张大爷不是来了嘛,饭是他做的……这个不好意思劲儿,他来家帮着干了活儿,还得帮着做饭……”   “我张大爷做的啊?啧,他那手艺……”夏明慧笑嘻嘻的:“娘,可是为难你吃得下了……”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不对头,夏明慧抬头,更觉得夏飞仙的神情有些恍惚。   “还是头回有男人给我做饭吃……”夏飞仙低声呢喃着,随即回过神,抬头迎上夏飞仙的目光,脸上莫名地一热。   “是不大好吃,但咋的能对付一口……”夏飞仙半回了头,掩饰似地道:“你张大爷也不容易,自己一个大男人,能做饭已经很好了……”   夏明慧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她娘这是替张大爷说好话吗?   要说,她看电视演男女情的故事多了,但到底还是缺点实战经验,尤其是娘这岁数的……   摇了摇头,夏明慧先端了饭菜,也不说不好吃了,只是吃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偷眼看夏飞仙。   夏飞仙若有所觉,却当没察觉,低着头只是缝手里的袜子。   到底还是夏明慧没忍住:“娘,张大爷把我要的门窗框子都送来了?”   夏飞仙“嗯”了一声,迟疑了下又道:“连鸡棚子都搭了小半,说是明个儿还来盖……”   眨巴了下眼,夏明慧咽了下口水,心里头怪怪的。   倒是夏飞仙想了想又道:“要不,慧儿啊,你去和你张大爷说声,就说咱自己能盖,让他别过来帮忙了。一是总麻烦他不好意思,二是他来得多了,难免有人说闲话,不好。”   夏明慧原本心里就有点微妙的感觉,现在一听到这句,就更加肯定了,却是没有答应,而是眉毛一掀:“谁说闲话?咋的?我张大爷帮我搭个鸡棚子,碍着他们事儿了?有啥闲话好说的?管她们那些长舌妇呢!娘,你也别觉得麻烦我张大爷了,不就盖个鸡棚子吗?这都是小事儿,再说之前也没让张大爷帮忙干啥活呀!”   “不是……慧儿啊!”夏飞仙似乎有些为难,咬了咬唇,还是小声道:“总是不好,寡妇门前是非多,娘也不想老了老了让人讲究。从前那些人……总之,娘行得端坐得正,就不想让那些人穷讲究。”   “娘,你也说了咱行得端坐得正的,怕人说啥?”夏明慧笑着搂了夏飞仙:“再说了吧,娘,现在又不是古代,一守寡还就一辈子了?这会儿可没人给您盖牌坊,再者说,咱东北可没那什么守贞的古话。更何况现在都是啥年代了?都解放三十年了!您可别学古代那些女人……”   “这孩子,尽瞎说。”夏飞仙轻轻拍打下夏明慧:“反正不好,你就听我的吧。”   夏明慧笑笑,却没应声,等到吃完饭,她就自己跑到后院。   果然,是搭了一少半的鸡棚子,连门框和窗户框子都立起来了,夹在泥坯砖里竖了起来,倒真有点房子的撒苏北。   夏明慧童心顿起,一个人又是钻门框又是钻窗框,倒像是和看不见的朋友玩捉迷藏。   等转悠累了,才蹲在鸡棚子前发呆。   要不怎么说家里有个男人才立得起门户呢?这男人干活是快,也或者该说张大爷今个儿是真上了心,使了大力气。   之前姜婉如就和她说过张大爷和娘的事儿,那时候她也试探过娘,那会儿娘就说没再找的意思。   可是今天,分明就是有点什么的感觉。   如果夏飞仙全没放在心上,没有被张大爷触动的话,她只会不当回事,根本就不会特意让夏明慧说什么不让张大爷来帮忙的话。   自然,更不会说担心别人说闲话这个事。夏明慧是记不清了,但想也知道,再早个十来年,说她娘闲话的人肯定不少。可娘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了?也可能臭骂过那些长舌妇,但日子久了,假的就是假的,那些闲言闲语自然就消失了。   这回娘担心闲话,那就是心里先存了几分心思,才怕引起闲话吧?   咧着嘴,夏明慧发出一声低笑,旋即会意,忙捂了嘴,可眼睛却仍带出了笑意:也不知张大爷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她娘的心乱了。   还真看不出来,平时不吭不哈的老实男人居然这么会撩妹子。   不过,她这个当女儿的还是乐见其成的。   娘说快半百了,可是半百算什么?她娘得活个百十来岁呢!人生还未过半,找个老伴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张大爷真能追到她娘,她只会替她们高兴。   心里头这么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夏明慧自然不会听夏飞仙的话去告诉张大爷不用再来帮忙,不仅没告诉,而且还一连几天都回来得特别晚,算是给他们独处机会。   夏飞仙倒是一直在抱怨,可夏明慧看她的气色却是越来越好,嘴上应着声说自己会告诉张大爷不用他帮忙了,却转个头就说:“我看鸡棚子搭差不多了啊!要不,让张大爷再帮咱把院里地翻了?到时候也好直接种菜,啊,对了,娘,咱是不是也该找人来打洋井了?现在他们家不都打洋井了吗?咱家也该打口……”   夏明慧一口一声,夏飞仙只是小声道:“哪儿能总麻烦人……”后头却没了话尾。   肚里偷笑,夏明慧还真就想着该怎么给张大爷安排活了。   可惜,这世上总有人就那么爱破坏人的好心情,夏家母女还没把事情说穿了呢,就有人跳出来说闲话了。   而且,好巧不巧的,就让夏明慧撞个正着,听个明白,还一脸“哟,你可算知道你娘做出啥丑事”了的表情。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说闲话的长舌妇   说闲话的是罗秀英,没错,就是那个和白玉凤关系好的罗秀英,可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这人是个爱嚼舌根的,东家长西家短的,那是没少说,可这说闲话说到人家门口那也是稀奇了。   人就站在夏家旁边的老张家,扒着门,和张大娘一人门里一人门外说得热闹。也不知道是刚来还是要走还没走,反正两人说得口沫横飞,脸都红了,眼睛也兴奋得发亮。   看到夏明慧,张大娘倒是收了声儿,脸上还带点尴尬,不管怎么说,都是紧挨着的邻居,被逮到在背后说坏话,是不大好意思。   罗秀英却是半点都没不好意思,脸上反倒还挂了抹颇有深意的笑:“哟,明慧回来了!怎么这么早啊?啊,对了,今个儿是礼拜六是吧?下午放学早……”   捂着嘴,她弯了眉眼,笑嘻嘻的:“可能人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得早,这会儿还没走呢!我说明慧,这个事吧,你可放宽了心,别太凶了,闹大了不好……”   夏明慧眉毛一掀,倒笑了:“罗姐,你说啥啊?什么闹大了?我咋不明白呢?”   脸上虽然在笑,可夏明慧这会儿肚里都要气炸了。   这群爱嚼舌根子的长舌妇,咋不回自己家把舌头割了,炖一炖切吧切吧就能够一盘了。   “呀,你不知道啊!”罗秀英夸张地比划了下手,不顾张大娘拉她衣摆,直接笑道:“明慧,姨和你说啊,啥事都得想开了,再咋说,你娘也守了这么多年寡,就算真要找人,那也不是不行的,其实她要是大大方方的,谁能讲究她啊?这不还是因为她藏着掖着的背后整事吗?”   眼一挑,夏明慧笑盈盈地睨人,嘴上却是尖刻:“哟,罗姐,你和谁姨啊姨啊的呢?咋的,你这几天没看着我那嫂子?你这平白就要比她高一辈,她答应?”   “这是咋说话呢?”罗秀英一下垮了脸:“我又不是你们老夏家的亲戚,还扯着我论啥辈呀?夏明慧,我可是比你大着呢,没你这样硬要叫姐的……”   “瞧我这脑子,光是看着眼前了,听动静,还以为你比我还小呢!”   一句话,让罗秀英乐了,睨着夏明慧,嘴角咧到后脑勺了。摸着脸她笑道:“我这张脸是不显老……”   她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就已经接了话茬:“我还当只有那屁事不懂,只知道在糞池子里搅屎的小人才会到处满嘴胡咧咧,没想到这都上了年纪,有了辈分的居然也这么到处放狗屁!”   完全没有留情面,夏明慧脸上还带着笑,可是骂的却是尖酸又刻薄,任是罗秀英也算是久经沙场,也被这话骂得差点倒撅在地上。   “你、你骂谁呢?”   “骂?我骂谁了?”夏明慧眨眨眼,一脸迷茫:“罗姐,你说啥呢?我骂人了?咱这不是在好好说话,在论辈分着嘛?啊,刚才罗姐你说的我就觉得特别有道理,绝不是那种满嘴喷糞的人。”   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满嘴喷那个啥,罗秀英咬牙,心里气个半死,却觉得自己八成要吃了这个暗亏。   这死丫头,现在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怪不得玉凤一提这死丫头就恨得牙痒痒了。   “我娘守了十几年,再找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罗姐,你这话实在是太对了,赶明再有人瞎咧咧,就该让他们好好跟罗姐你学学什么是道理。啊,罗姐,一会儿去我二嫂那可别忘了把我说的话好好学一学……”   罗秀英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死丫头太精了,是猜出来她跑来说闲话是被白玉凤怂恿的了?其实这会儿她也是后悔,不该一时逞能跑来这儿说闲话。   就是夏飞仙真找了,关她啥事?说闲话她不能在别处说?非得跑这说给当事人听?   暗吸了口气,罗秀英拉了脸,也不去看夏明慧,只和张大娘打招呼:“姐姐,我就回去了,咱回头见啊!”   张大娘应了声,也急着关门回屋,省得夏明慧冲着她去。   却不想夏明慧笑嘻嘻地冲着罗秀英喊了声:“罗姐,就没忘了留下点东西?不是吧,我二嫂那么抠门啊?让你来和张大娘拉扯半天闲磕,都没说让你也给张大娘捎点啥?还是那好处都你一个人贪了?”   这话说得太诛心了,罗秀英可是迈不动腿了,回了头忙摆手:“姐,你可别听她瞎胡说,我就是来找你窜个门……”   看清张大娘那沉下来的脸色,罗秀英都说不下去了。   拉着脸,张大娘恨声骂道:“好你个罗秀英,竟拿我做筏子!没你们这么欺负人的,我说平常不来窜门,怎么今天就跑来拉着我唠嗑呢!真是把我当成面团子随你们揉搓了是吧?”   说着话,也不由罗秀英解释,转身弯了下腰,也不知从门后哪儿端了个破盆子,手一扬,一盆水就泼在罗秀英身上。   一时没防备,罗秀英被泼了个满头满脸,身上也湿了大半,呆了两秒,一声尖叫:“啊……这是啥水啊?一股味儿……”   “你说是啥?”张大娘啐了声:“泼你洗脚水都是轻的了!还不快滚……”骂完就拉门,扭身跑进屋去了。   罗秀英还想再闹,可连喊两声,张大娘都没回头。   又气又恨,罗秀英也只能冲着夏明慧去:“夏明慧,你个黑心肝坏心眼儿的小蹄子,咋能这么胡咧咧?你哪只眼睛看着我收好处了?”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我哪只眼睛也没看到啊!不就是顺口说一声嘛!有没有的有啥要紧,没有你就说没有呗……”说着话,她往后退了两步,还特意用手捂住鼻子。   这一个动作,罗秀英直接就炸了,也不说别的了,直接就往前扑:“我撕了你那张臭嘴……”   夏明慧哪儿会让自己吃亏,扭身就闪,同时脚一伸,悄无声息地伸到扑过来的罗秀英脚下,直接就把对方绊了个狗抢屎。   这一下摔得狠了,罗秀英半天才爬起来,连哭带骂的,手像鹰爪似地挠向夏明慧。   夏明慧才要闪开,后头就有人伸手横在她面前了:“这是干啥呢?” 第二百三十章 野汉子   都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夏明慧就听出是谁了。   果然,一个不算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一米七多的个儿,却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被生活压折脊梁,总有点猫猫腰的感觉,可就是这样要从远处看有点佝偻的身影,这会拦在身前,却让夏明慧觉得格外有安全感。   不自觉的,嘴角勾了起来,夏明慧看着张大爷的背影,眼都弯了起来。   “我说大妹子,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欺负小孩呢?”闷声问着,张长康的声音并不高,夏明慧能想到他板着脸皱起了眉头的样子。温家那片的小孩可都怕的很。   罗秀英自然是不怕的,非但不怕,反倒张牙舞爪地指着张长康骂上了:“哪儿跑来的野汉子!我呸,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来护着小的了是吧?也不看看你那出儿,你当讨好了小的,老的小真能和你相好了?啊,也不是不能,反正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你多拿点钱出来可不就中了,有了钱谁管你身上是香的还是臭的……”   说着话,罗秀英哈哈大笑,只是还没等她笑完,躲在张长康身后的夏明慧出来一个箭步窜出来,二话不说,连半点征兆都没有的一巴掌呼在了罗秀英脸上。   脸色铁青,夏明慧这会也顾不得“笑里藏刀”才是吵架最高境界的真理这话了,狠狠瞪着罗秀英,像是要一口把她吞下去似的,透着那股子凶狠与彪悍:“罗秀英,你再敢满嘴喷糞,我就撕了你这张嘴!”   被打得一怔,罗秀英看着夏明慧半天都没回过味来,等回过味来脸涨成了猪肝色,“嗷”地一声就扑了过来。   张长康怎么能让夏明慧吃着亏,护着人一只手就把罗秀英推开了,别看他人都五十来岁了,可长年收废品捡破烂,力气却是大,一把就推得罗秀英一个趔趄,直接就摔在地上了。   捂着屁股,罗秀英脸都青了,大概是真摔得狠了,气个半死,坐在地上就开始嚎:“打死人啦!打死人啦!老夏家招来的野男人打死人啦!”   她的声儿喊得特大,中气十足,哪里像是要被打死的样儿?可这闹事就要声大嗓门高,原本把门关得死严的老张家门开了条缝,张大娘从门缝里探头看,却不出来。   这左邻都来看热闹了,右舍怎么可能不出来?   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迈出门来,“唉哟妈呀”一声:“这是咋的了?咋可打起来了?”却没上前来拉架,反倒抓着手里的瓜子磕起来,摆明了看热闹不凑前。   都不用五分钟,近处的人就都赶到现场了。   有和那小媳妇一样只想着看热闹的,也有往前凑,打听到底是咋回事的,还有去扶罗秀英的,那就是和罗秀英关系好点的了。   七嘴八舌的,恨不得把事儿打听得清清楚楚,等到白玉凤也赶过来时,这枪口就都对准了张长康。   “可是不得了,当咱们胜利二队是什么地方啊?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男人,还跑到这儿来打人啦!”   要说胜利二队平常真不是多团结,今个张家李家打起来了,明个李家又和王家掐上一通,就因为孩子的事三天两头都能在街上骂一通,可是这会儿突然出来个外人,居然一下子就团结起来了。   白玉凤一嚷,就有好几个都指向张长康的:“可不是!你是哪儿来的?还有没有规矩了?跑我们胜利二队来,那是当我们队上没人了是吧?老爷们呢?你们都死了?”   女人这么嚷嚷,老爷们也呆不住了,还真有几个年轻的站出来,袖子一撸挺身而出:“爷们,你咋还打女人呢?”   说的好像平常没在家里打女人似的。   更有一个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恶狠狠地扑向张长康:“王八蛋,敢欺负我家婆娘……”   张长康是没想惹事,可是却不怕事,眼看男人扑过来,伸手招架,嘴上却横声道:“咋的,就兴你家老娘们欺负人?!”   怕张长康吃亏,夏明慧合身扑上去,用力推攘着罗秀英的男人王国力:“谁打人了?谁打人了?你们眼睛都瞎的是吧?明明是罗秀英想打人没打着自己摔在那儿的……”   可这种时候,谁会听她说什么,要不是张长康护着她,她都得挨上两三下。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一声厉喝:“干啥呢?”   夏明慧听出是娘的声音,可是却挣不开声,只是扯着嗓子喊了声“娘”。   张长康却喊:“别过来!你别过来了……”   夏飞仙没回应,夏明慧扭头想看娘是不是往这边闯了,还没看着人,就听得“啪”的一声,却觉有一滴水溅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张国力骂:“谁他妈的这么缺德,酒都烂砸……”   喘了口气,夏明慧抬头看到王国力脸上被碎玻璃碴子溅出了道血道子。   还没等张国力擦脸上的血,夏飞仙就冲过来了,手里剩的那瓶酒一举,只剩直接砸在王国力头上:“你们干啥?想咋的?”   夏明慧扑上前,直接嚷:“娘,罗秀英想打我,要不是张大爷护着我,我今天都得被她打死在这儿啦!”   又转头问大家伙:“大叔大娘哥姐们,你们看看我这小体格,看罗秀英那体格,就她那样的咋好意思打我一个小孩啊?”   罗秀英气个半死,跳着脚骂:“死丫头,你吃着亏了吗你?吃亏的是我好不好?”   “你要不动手你能摔着?”夏明慧也卯足了劲儿撒泼,就差也跳脚和罗秀英比谁跳得高了。   罗秀英气得不轻,头也晕了:“你们娘俩找野汉子,骗人家的钱不够,还让野汉子撒泼打人还有理了!”   夏明慧脸都青了,她最怕夏飞仙听到这些话,尤其是罗秀英刚才说的那些难听话,要是让夏飞仙听到得多伤心啊。   “罗秀英,你还说,我他妈的刚才就说了你再敢放屁就撕了你的嘴……”气得直往前窜,夏明慧生死不怕,哪管罗秀英男人还在那站着呢。   面色阴沉如水,夏飞仙却是一伸手扯住了夏明慧:“干啥你?”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就养男人怎么了   “娘……”   听出夏飞仙的声音里透出怒意,夏明慧就喊了声,故意叫得委屈。   真不是她找事,而是那臭婆娘欺人太甚。   还以为会被夏飞仙训,却没想到夏飞仙低哼道:“有娘在这儿呢,还用你出头?”   没等夏明慧缓过神来,夏飞仙就冲着罗秀英冷笑道:“罗秀英,你野汉子来野汉子去说得挺痛快是吧?咋的?这么挂在嘴边上,是心里痒痒想外头的男人了?”   一句话,罗秀英臊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喊:“你当谁都和你似的啊……”   “我怎么了?”夏飞仙眉毛一扬,冷笑道:“我夏飞仙是个寡妇,守了十几年,就是再找男人那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咋的,现在都新社会了,我找个男人还成犯法了?要是犯法,那你们就去派出所、去法院告啊!”   白玉凤嘴一撇:“还好意思说,你这是搞破……”   她话还没说完,夏飞仙已经一把拎起之前摔在地上的菜篮子砸了过去。   猝不及防下,白玉凤被砸个正着,倒没伤着,可是也闹个满脸臊。   “我呸,白玉凤,我念着旧情对你们顾念几分,你们还登鼻子上脸了是吧?啥叫搞破鞋?你当现在还是大革命那会儿,随便说两句话就能给人泼脏水了是吧?现在满世界都在搞清算,咋的,想让我去告发你下领点奖金?”   “告我啥?你想咋的?”白玉凤喊得大声,却是有点色厉内茬的意思。   “你说告啥?这都改革开放了,还成天想着像大革命时一样害人,是不是还想着再来一次大革命,再像那时候一样糟贱人啊!?”   “你——胡说……”白玉凤尖声嚷,人却往后退了两步。   夏飞仙啐了声,也没再揪着白玉凤不放,只是转目看着四周,沉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日子都在说啥呢!今个儿我还真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话说清楚了。是,这是我新找的男人!咋的了?婚姻自主,那是政府给我们女人的权力,我就是养了男人,那也是我的自由,关别人有个屁事?那些嚼舌根子的,都给我听清了,我夏飞仙,还就是养男人了!正大光明地养男人,你们要是不服气,有那本事也去找新男人啊,没那本事就少咧咧,让我听到,挨着个上门剪了你们的舌头……”   挺身而立,夏飞仙的头仰得高高的,说话的样子既泼辣又骄横,可就是这股了辣,这股子横,让夏明慧直想拍手叫好。   果然是她娘,就得给这些不要脸的长舌妇点教训。   她觉得这个时候的夏飞仙真的美得不像话,就像怒放的玫瑰,美得那样肆意,这样的娘,怎么会让人不爱。   眼角一歪,看到定定看着夏飞仙的张长康,夏明慧不禁抿嘴偷笑。   那头,夏飞仙一番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却还没完事。   伸手指了罗秀英,夏飞仙啐道:“姓罗的,你给我听好了,我要是再看到你找我闺女麻烦,甭管你男人在不在,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和你没完!哼,我是什么人啊?可不像你,那么爱惜自己那条命……”   一句话,让罗秀英青了脸,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眼珠子溜溜转,竟是颇有惧色。   也不理会罗秀英是什么反应,夏飞仙一拉夏明慧的手,直接转身回家:“回家了,娘特意买的……”   说到一半,她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夏明慧倒是机灵,立刻甩手奔过去,先捡了菜篮子:“娘,肉还好好的,没丢……”又把撒在白玉凤脚边的几样菜捡了回来,虽说有点烂了,但吃还是能吃的。   那头张长康也从夏飞仙手里接了剩下的那瓶酒:“没事没事,一瓶就够喝。”   看着两人一搭一唱的,夏飞仙倒是忍不住笑了,只是笑了一半就又收敛了笑,转身进了院。   夏明慧和张长康目光一对,虽然没有说话,却有了默契。   进了屋也不说别的,只张罗着切肉摘菜做饭。   夏飞仙却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也不知是在听外头的动静还是在想什么。   因为她的沉默,夏明慧越发觉得不安,偷眼看了眼张长康,她笑着扑进夏飞仙怀里,做个小孩状:“娘,多亏你回来,要不然我可让人欺负死了,还是有娘好……”   夏飞仙笑了笑,望着夏明慧的眼神温柔至极,笑容却是苦涩的:“是娘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低声一叹,她摸着夏明慧的头发,却是转头去看张长康:“张大哥,你走吧!我也不留你吃饭了。以后……你别再来了!”   “娘……”夏明慧想说话,却被夏飞仙死死扯住胳膊。   夏飞仙用力太大,她都觉得有些疼了,可就是因为这分疼,夏明慧只能闭上嘴。   “这些天一直麻烦张大哥,我本来想好好谢谢您的,可是……您瞧瞧,真是太对不住了。”   夏飞仙说话越客气,张长康的眉头就越是皱得紧:“啥叫不留我吃饭?这酒好买了?我还馋着呢!”   把凳子拉近了,张长康把手里摘到一半的菜往地上一搁:“大妹子,你可不能这样,啥叫我以后别再来了!这刚才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你新找的男人呢!咋的,这才一回屋就不认帐了?可不带那样的……”   他这么一无赖,夏飞仙倒无奈了:“张大哥,那不是话赶话嘛,我也是……唉,就是气气他们,你别当真!要是让您生气了,我给您赔不是。”   “谁说我生气了?”张长康眉毛一掀:“你说我是男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飞仙啊,你别恼啊,我这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我张长康打了半辈子光棍了,这都五十出头了,要搁古代,那就是奔着花甲去了,别说爷爷,都能给人当太爷爷了……”   摇着头,张长康沉声道:“要说从前,我真想着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就算了,可是认识了慧儿,又认识了你,我是真心觉得慧儿聪明,你又贤慧又好看,觉得你们娘俩就和我自己个的亲人一样,真心实意想和你们娘俩过一辈子——飞仙,咱们三个都是苦惯的,孤惯了的,就不能咱们三个一起过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就当咱是坏人凑一窝了呗   张长康的态度太诚恳,言语太质朴,夏飞仙想恼想骂他胡说八道,都恼不得骂不出口。   要说这话可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他们三个可不就是苦惯了的人?张大哥的日子到底怎么样她不是太清楚,可是她这辈子却是受了太多的苦,有太多的委屈。还有自己的闺女,那更是打从出生就苦,到现在才过点好日子……   咬了咬唇,夏飞仙还是回头看着夏明慧道:“慧儿,我先出去。”   夏明慧张了张嘴,想劝却又把话咽了下去,只乖乖地转身出了门。   可是出门是出门了,她却没走远,就在门后边蹲着偷听里头的动静。   也不知道夏飞仙知不知道她在偷听,反正说话声儿是挺小的:“张大哥啊,我领你这份情,说真的,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听进去了,可是就因为听进去了,我才不能答应你。”   声音稍顿,夏飞仙抹了抹眼角才接着道:“我闺女打小受过太多委屈,我不能让她再因为我受更多的委屈。还有张大哥你,刚才罗秀英是不是说过……”   摇了摇头,夏飞仙的眼底泛着泪光:“我的出身不好,从前那些事儿我不想说,但这辈子我就洗不去那脏,是个人都能拿那话指摘我,我倒不怕自己被骂,可是我怕我闺女受我的连累,也怕张大哥你被我拖累了名声……反正吧,以后张大哥你还是别来了!咱们各过各的日子,两下安好吧!”   夏飞仙说话的时候,张长康听得很认真,虽然一声没吭,可是目光却一直落在夏飞仙的脸上,毫不掩饰眼底的怜惜之意。   这会儿夏飞仙一说完,他更是立刻就接话道:“那哪中?这世上就没有两下安好的说儿!我说飞仙啊,实话说,大哥心里头有你,这要是不能在一处,那以后肯定是抓肝挠肺的,就再也不能过好日子……”   都四十大多了,夏飞仙不是没经过男女事儿的雏,在那种地方学的东西更是花样百出,可那都是女人哄男人的,何尝听过男人说这样的情话?就是死去的男人,那也是没对她说过半句好听话啊!   这一瞬间,她心底真的是涌上一股热浪,只觉得干涸了十几年的心竟是在这一瞬间湿润了。   “张大哥……”她低声唤着,到最后却只是转过头去默不作声。   张长康看着死板,可是到了这会儿却是个会来事儿的,也或许夏明慧之前就没完全懂了这个大爷。其实,说起来,玩古董的多多少少都是心中有点情怀的人,哪里真的会是木讷不懂言辞的人呢?只不过这说话也得看对象,不见张大爷之前和周志勋就比和她还亲。   “飞仙,”嘴里叫着,张长康的身体就往前倾了倾,虽说没伸手去拉扯夏飞仙的手,可是这样身体前倾却显出亲近来。   “我也实话和你说,解放前啊,我也不是捡破烂收废品的,收是收,不过收的是古董。那会我在省城里,专帮洋毛子收古董,虽说算不得是号人物,但在这一行里也算是小有点名气。钱呢,也赚了点,只不过那时候年轻也挥霍了不少,人都说我豪气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可说白了,不就是败家才得了那些夸奖?”   苦笑了下,张长康摇头道:“那时候风光过了,可解放后这活计就不能做了。往外卖古董,那就是犯法,是汉奸。那年月,我是真没少挨斗,背飞机上枷板那都是常事儿,脸上口水还没干就又落了一层。要不是后来有人帮了我一把,得以躲到尔河来,现在说不定人都没了……”   舔舔嘴唇:“你看,我也不是啥好人!飞仙,你要是心里实在觉得不自在,那就当咱们那是坏人凑成一窝了呗!蛇可不得和蛇在一处吗?”   一听这话,夏飞仙有些急了:“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还坏人凑一窝?谁和你是坏人啊?”   “啊,是我错、我错!打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张长康举手作势,才打了一个嘴巴,夏飞仙已经伸手来拦。   张长康也是个顺杆爬的,竟是立刻顺势握住了夏飞仙的手,亲亲热热地道:“飞仙,我是真的想好了,会好好护着你,疼着你,不让你再受半丁点苦。还有慧儿,那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会好好赚钱,供她上大学,看她找个好工作,让她吃商品粮,做城里人……等咱老了,就帮着闺女抱孙子,整天乐呵呵的,啥都不愁……”   不得不说张长康真的很了解夏飞仙。说别的都还差着,可说到供夏明慧上大学,让她做城里人,夏飞仙就一下子心动了。   “这、这……那啥,慧儿到底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咋的了?她不也不是你亲生的?你对她不好?”张长康眉毛一掀:“再说了,你看我这岁数,还能生孩子啊?”   夏飞仙眨巴眨巴眼,嘴张了张,却没好意思说,只是忍着笑低了头。   要说张长康也就五十来岁,要按后世优生学来说是略老,可是要生孩子也是能的,就是夏飞仙,还没绝经,也不是不可能生孩子了。   可是吧,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张长康的话不真,可这么听着就是觉得心里并没有舒坦了。   垂了头,夏飞仙还是犹豫:“要说对我们娘俩好,我也是信的,可是张大哥,这事儿我也得考虑孩子,慧儿也大了,她要是不愿意,那我肯定得守着我闺女……”   夏飞仙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已经在屋外头接话:“我愿意愿意,娘啊,我太愿意你找老伴啦!”   脸上一下涨得通红,夏飞仙猛地抽手起身,嗔怒骂道:“臭丫头,谁上你偷听啦!?”   说着话,抹身就往屋里去了。   夏明慧笑嘻嘻地进屋,也不进屋,只笑道:“娘,今个儿咱得喝酒,我也跟着喝盅啊!”   “小孩家家的喝什么酒……”夏飞仙骂了声,可声音里却透着喜气。   闺女都要喝酒庆祝了,那自然是答应了的。   夏明慧只是笑,转过头却是冲着张长康抬了抬下巴:“张大爷,你做我娘的老伴那是没问题,可要想做我爹,那得看你的表现了。”   闻言失笑,张长康一叠声地笑:“好好好,看大爷,不,看爹的表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小鸡雏   说闲话的不是没有,打从那天之后,张长康就更是常来胜利二队,帮着夏家干活又卖力又搭料,还时不时地带了吃的用的,最显眼的是有一次用自行车驮了足有半匹的布料进夏家。   这年头买布可没有论匹的,都是几尺几尺的买,精打细算恨不得一身身裳能省个一尺半尺布的,剪裁的时候都是费心思算计的。   像张长康这样,厚厚的一卷子布用自行车驮,不惹眼都奇怪了。   虽说布料怎么着也得有半匹,但并不是一样,一半是白底小碎花的的确良,这个是要给夏飞仙做裙子的:“我看人城里好多女的都穿裙子,你也做一套穿吧,露出半截小腿来,肯定好看。”   话一说,夏飞仙就啐了声:“我都半百老婆子了,还露什么腿啊?!”   “露腿咋了?肯定好看。”   张长康直撇嘴:“还有,那个白色的厚布料给慧儿做喇叭裤,现在城里年轻孩子都穿这个,咱慧儿腿长,穿上一准好看。”   还真是的,也不知是因为周志勋过年时打了个样儿,还是这股喇叭裤风潮终于吹到尔河了。   现在尔河大街上最流行的时尚就是喇叭裤和蝙蝠衫,尤其是白色的,更是招人。   商店里一条喇叭裤大概是卖三十六七,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就有不少人买了布找裁缝做,别的啥都不用管,光手工费裁缝就能赚三块钱,这样做的喇叭裤大概有二十五六块,就省了十块钱。   爱美的小青年,要是没一条喇叭裤那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的确良虽然没有喇叭裤火,可是也一样是时髦货,商场里常常就卖光了,想买那得排着队抢,像张长康这样一下就买到十几尺的,就不说花了多少钱,光是心思就已经够让人感动了。   这样招摇着进了村,整个村子都知道夏家那个男人又来了。   这年头没有什么追求这词,说就是说想讨夏飞仙做老婆的那男人。   不错,这年头按毛主席的话说,不想结婚的耍朋友那就是耍流氓,所以不管多大年纪,直接一个中心点,讨老婆。   打从张长康送了这么回布料,原本“野男人”的名儿就淡了,倒还是有不少人说“夏飞仙可是捞了个好男人,瞧那男人多肯为她花钱,这人的命啊……”   也有酸溜溜的:“瞅着,啥时候男人被榨干了油水,还不被一脚踹了?!你们还不知道,夏家那个哪是普通女人啊!”   不管是说啥,这回还真是,没什么人敢跑到夏家门口来说这个了,就是无意中撞见,也赶紧地闭了嘴。   夏明慧忍不住想她娘以前不知道做过什么,不过不管做什么,肯定是很彪悍的事儿,要不然也不会几句话就震住了屯子里这一票长舌妇。   不过这样也好,没人跑到眼前来惹眼,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更开心。   虽说张大爷和娘还没正式结婚,但张大爷俨然就已经是她家的人了,今年的活儿大半都是他做了。   春耕时夏明慧连假都没请,翻地的拖拉机是张大爷联系的,播种时雇的人也是张大爷雇的,两个长辈都是一个论调:“家里事有我们呢,用不着你,好好上学,旁的别管。”   还真是,夏明慧周六时急匆匆赶回家,可站在地头上,看着地里热火朝天干活的人,还真是觉得自己插不上手。   就连夏飞仙,今年也没下地,而是负责做吃食送到地里,活儿都是张大爷领着雇来的人干的。   “别怕花钱雇人,最多咱少赚点就得了呗!身子重要,千万不能累坏了。”   这样的体恤,夏飞仙想不领情都难,嘴角抿着笑,嘴上却一定是抱怨的。   夏明慧倒是背后问张大爷,他自己那摊儿怎么办。   张长康眉毛一掀:“担心咱,你爹、不是,你大爷我有钱,几年不捡破烂也饿不死,再说你娘做饭多好吃,不来吃多可惜。”   看夏明慧哼哼,老头又腆着脸笑:“丫头,啥时肯叫我爹啊?”   问得夏明慧直乐,都还没和娘结婚呢,还想着她先叫爹了。   农活夏明慧是不用干了,可她自己的养殖场却是得靠她自己来撑起来。   鸡棚子已经盖好了,网墙也已经架起来,万事俱备,只差小鸡雏。   原本夏明慧是想去孵化站去买小鸡雏的,这些年养鸡的都去那儿买。   但还没等夏明慧去孵化站,就看到了卖小鸡雏的人。   要说早些年,这种卖鸡雏的每到春天就会进村卖鸡,但打从割资本主义尾巴后,也没人再卖了。没想到才说改革开放,这个春天又就看到了卖鸡雏的人。   这些卖鸡雏的多半都不是本地人,操的口音就能听出是南边来的,一般都是挑着箩筐走街窜巷,还有那有心思的,用颜料把小鸡雏染成五颜六色,专逗小孩玩。   小孩子就爱新鲜,看着毛茸茸的五彩小鸡,哪里还忍得住,自然要扯着大人买上一只回去玩,只是这样染色的小鸡雏多半都是养不活的,不过一两周就会死掉了。   夏明慧要养鸡自然不会买这样的五彩小鸡,二道街那好几个卖鸡的,她最终还是选了那个卖白条鸡的。   这种白条鸡下的蛋也是白色的,上辈子她就养过,也有经验,对养鸡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她上前搭话时,卖鸡的不是那么热情:“小姑娘,我这儿没卖彩鸡雏,要买彩色的去旁边。”   是没卖彩色鸡,看这板着的脸也知道这是个性古板又有原则的,看样子分明是瞧不起那些卖彩色鸡雏的,这样的夏明慧倒更放心。   “我不买彩色鸡雏,就买这白条鸡的,大叔,你这鸡雏怎么卖的?母的多少钱?公的多少钱啊?”   一听夏明慧这么问,卖鸡大叔倒是正眼看人了。   一般人都以为鸡雏还不都一个样,价格肯定也都一样的,其实吧,公鸡和母鸡价是不一样的,一般来说,公鸡贵母鸡贱,而且养鸡的公鸡也肯定是买得少,毕竟现在都是以卖蛋为主,不像后世在南方很多就是专养公鸡再阉了专供食用的。重庆烧鸡公,多有名气的。   眼皮一抹打,卖鸡大叔直接报价:“母的一毛二,公的两毛五,不二价。”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送货上门呗   报完价,看夏明慧不吭声,只是看小鸡雏,卖鸡大叔又接着跟了句:“我的小鸡雏,个顶个的好,都是自己家种蛋孵的,精神着呢,包养活。”   夏明慧笑嘻嘻,仍是翻看小鸡雏却不答话,见她不说话,卖鸡大叔有点恼:“小姑娘,你要不买别乱摸,这是活物,又不是那个没魂的东西,让你摸坏了长不大了。”   一下就乐了,夏明慧笑道:“大叔,你可真有意思,哪有小鸡雏被摸几下就摸死了的?我手轻着呢,还能掐死它啊!”   放下手里的小鸡雏,夏明慧拍拍手,直接就讲价:“大叔,这么着吧,母的一毛,公的两毛二,我买得多,您也别舍不得便宜,这母的我要一百只,公的我要个二十只,你看中不?”   眉毛拧得紧,卖鸡大叔直矜鼻子:“那可不中,你当我赚多少啊?这鸡一只就赚个一两分,让你一讲价就全讲没了,赔本可不敢卖。”   “哪儿就会赔本呢!”夏明慧笑笑,好声气地道:“大叔,我也做过小买卖,知道这做生意的要没有点利不会走货的理儿,肯定是给您留了赚头啊!”   卖鸡大叔上下打量夏明慧,倒乐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做过啥小买卖啊?净瞎说。”   “不瞎说,我早几年还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呢!那会儿可不比现在,要是工商的来查,还得跑呢!”   让她这么一说,卖鸡大叔倒是信了,却仍是不肯:“这价格真是没啥好讲的了,再便宜我不赚钱了。小姑娘,我大老远地跑到这北边来,也得赚几个不是?”   夏明慧眨眨眼,忽然笑眯眯地道:“这么着吧,大叔,我家就住在胜利二队,您要是给我送货上门,咱这价格就再说……”   “胜利二队?那屯子不得离县城远啊?这小姑娘越说越离谱了,大老远的我还给你送去,不更赔了?”   “不会赔,大叔,你想啊,这城里人有几个是能养鸡的?就是养,那也不过是几只的事儿,我看,倒是那卖彩鸡的卖得快,您这白条鸡看的都少。”   夏明慧笑盈盈的:“我们农村就不一样了,空地方大,哪家哪户不得养个几十只鸡呀?您这挑着担子去了,在村里一喊,准有人买。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卖鸡大叔半眯了眼,想想点头:“是这个理,要说我也是农村的,可不就是农村人养鸡多嘛!”   夏明慧就笑,身子微微前倾:“大叔,您跟着我回屯子,不会让您吃亏,到时候啊……”   附在卖鸡大叔耳边,她小声说笑,听得大叔直掀眉,有些迟疑问:“这能中?”   “咋不中?只要您按我说的,一准成。大叔,您放心,绝不会让您亏着,到时候我也不用你报答,只要你应了我的价就中了。”   咬咬牙,卖鸡大叔也是豁出去了:“中!就照你说的办,我现在就和你回去。”   夏明慧点头笑,却是道:“中,不过大叔,咱一会分开走啊,到时候咱俩可谁也不认识谁。”   “不认识不认识,鬼精灵似的丫头,也不知你爹妈是怎么生的。”   夏明慧笑而不答,骑了自行车前头带着卖鸡大叔,却是去了客运站。那大叔担着两个大筐,她一辆自行车可带不了。   一路上攀谈,倒让夏明慧套出了底。   像大叔这种从南方到北方倒卖鸡雏的,不只是带上刚孵的小鸡雏,还得带上种蛋,到了一地儿,租了房子,就自己人工孵化,这样既省了成本又保证了成活率。   要不然真的全运小鸡雏,一筐里小鸡雏挤太多,一路上会死个大半,甚至可能还会有鸡瘟。   “我可不是那黑心的,咱这一筐里的小鸡雏都是有数的,装再多,死了还不是个赔?”   跟着连连点头,夏明慧却是转起自己的小心思。   她前世也自己孵过小鸡雏,养的老母鸡抱窝时也照看过,虽说次数不是很多,但好歹也是自己孵过的,要是这以后不买鸡雏,自己留种蛋,就节省了成本,再往远处想,她要是往外卖种蛋,或是自己孵了小鸡雏卖,不是又多了条来钱道儿?   心里盘算得好,夏明慧越想越觉得美。   等送了大叔到客运站等车,骑了车踩得飞快,只盼着自己能赶在卖鸡大叔前到家。   也是亏得客车要等发车时间,两人前后脚到了胜利二队,夏明慧骑着车进屯子,远远的就看到卖鸡大叔挑着担子的背影。   初来乍到,卖鸡大叔也有些发怵,站在街上,正要扯了嗓子叫卖,就听到一个女人尖着嗓子问:“卖鸡的,你这鸡怎么卖啊?”   卖鸡大叔清清嗓子,刚要答话,后头一辆自行车一溜烟冲了过来,夏明慧脚一支地,直接就问:“大叔,这鸡怎么卖的?”   看到夏明慧,卖鸡大叔松了口气,报价时也有点胆气了,这照小姑娘的话说,她就是个托儿,这有托儿了,也敢喊价了。   “我这是白条鸡,肉紧实,蛋也营养,你们看看,个个活蹦乱跳的……”抓了只小鸡雏在手上,听着小鸡雏啾啾的叫声,卖鸡大叔更从容了。   “母的一毛五,公的两毛八,你们看看,我老周不夸口,走遍整个集,就再没我这鸡好的。”   刚问价的女人撇了撇嘴:“啥鸡呀,还一毛五?太贵了!便宜点,不便宜谁买啊?”   夏明慧盯了眼女人,乐了:“张大娘,你要不买就让让,你也知道我家想买鸡的,让我凑近了看看。”   张大娘脸一沉,也不让地儿,还是夏明慧硬挤过去蹲在鸡筐旁的。   说话这会儿工夫,又有几个人路过,看着卖鸡雏的都觉得新鲜,围过来看热闹:“哟,可是多少年没看着挑担子卖鸡雏的了,听听,这啾啾的多有意思?”   还有那胆肥的小孩上手就抓鸡雏,抓得小鸡雏不是好声儿地叫,周大叔脸都阴了却不好意思骂,还是夏明慧吼了一嗓子,吓得那熊孩子松手撒开了鸡雏。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当把托儿   “哇哇”哭着扑进妈怀里,熊孩子直接就告了状,搂着孩子,他妈,老吴家的媳妇李青眼皮一翻,直接开骂:“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一毛五吗?咋的?我们买不起啊?”   夏明慧冷眼看人:“没说嫂子你买不起,可嫂子,教孩子不是那么教的,小鸡雏也不是让你买回家让小孩掐着玩的,这是要养大下蛋卖钱贴补家用,过年打牙祭的。咱庄户人家,除了地,就指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畜牲鸡鸭了,咋的,在你眼里,这些就都只是让你家狗剩玩的?”   被夏明慧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女人瞪了眼,看看周围看她的乡亲,也觉得脸上挂不上,索性啐了声:“呸,有什么了了不起的?不就是破鸡吗?也就那啥的才喜欢鸡呢!”说着话,一脚踢在鸡筐上,转身就走。   夏明慧一声吼,大声喊:“有本事你别走!”   她越叫,李青越是跑得快,倒像是后头有人追她似的,夏明慧一口唾沫愧吐在地上,尤自有些愤愤:走慢半步,她就真要上去扇人了!   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她蹲下身,还没说话,周大叔突然往前凑了凑,小声道:“之前那个,就算今个儿我没卖出去一只鸡,也按你说的办。咱庄户人家就是得爱惜这些出钱的东西。”   夏明慧眼一瞥,看看周大叔,倒是忍不住笑了:“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仰了下下巴,她今天是真准备好好当把托儿了。   其实一毛五一只鸡并不算贵,再说这可是送到家门口的,要是大家伙坐车到县里去买,来回不得要车费?吃饭不得要钱?   “大叔,我看你这鸡真挺不错的,比我在孵化站看到的小鸡雏还好些。这,都是白条鸡吧!这么着,我家就在里头那片,你给我送一百只小母鸡,再来二十只小公鸡吧!”   周大叔自然答应,直起腰,还真就打算挑担子了。   一看夏明慧一张嘴就说要一百只母鸡,看热闹的也都有点动心了,张大娘先开口了:“我说夏家丫头,你咋买这么多鸡呢?”   夏明慧一笑,还真答了:“大娘,我家后院盖的那鸡棚子您不是看着了嘛!我寻思着吧,咱乡下人家,除了地还得想法子谋点出钱的道儿不是?您眼着我算一下帐,这鸡毛五一只,咱这乡下,麦麸米糠子的不多得是,随便整点不就够鸡吃的了?养多了最多就是去饲料站买点饲料呗?养个小半年,就能下蛋了,这鸡蛋,平常六七分一个,要赶上大冬天鸡蛋稀缺的时候,还有卖一毛五六的时候呢!这都赶上一只小鸡雏了,您说说,这帐怎么算都亏不了不是?”   当家作主的媳妇个个心里揣着把算盘,这小帐算得门清儿,夏明慧这么一说,就有人暗自算上了。   有个大婶就说:“可不是咋的,上冻那会儿城里来个找鸡蛋的,说是家里媳妇刚生完孩子,正愁要鸡蛋补身子,说是两毛一个都肯要,你说说要是那会家里有鸡蛋可不是就卖上价了。”   “看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养的那鸡冬天下蛋似的。”   听到那大婶被人怼,夏明慧嘴角牵起,笑了下没吭声。   冬天鸡下蛋的是少,可那也是有原因的,她可是有法子,只是这法子就是说了也未必人人肯照办,更何况,她干嘛要平白告诉这些人?   “大叔,我可是先开口要的鸡,我先把我要的给我家送去再说别的。”   夏明慧这一开口,别的人也急了:“卖鸡的、卖鸡的,我们也要鸡。”   “就是就是,我们先看着的……”一群人拉着鸡筐,还真把人围住了。   周大叔又是高兴又是烦恼:“别着急别着急,我家里还有呢!就是今个儿没买着,我明个再来送就是……”   夏明慧在旁插了句:“谁先交了定金先可着谁家送。”   她卖白菜可以不要人家定金,那是大半人家都要秋菜,就是真不要了也有下家接手,可这鸡雏是活物,担来了要不要来回担来担去的可就不好说了,再说,呵,不是她看不上自家屯里的乡亲们,这些大娘大婶大嫂们可是最容易变卦的人了。   果然,夏明慧一提定金的事儿,就有一半的人打了退堂鼓:“就本乡本土的,家都在这儿,谁还能跑了咋的?要啥定金啊?”   “何大婶,您是本乡本土的了,可这大叔可是外乡人,要是明个儿人带了小鸡过来,您又临时改了主意,到那时,人大叔找谁去啊?”   周大叔立刻点头附和,旁边有那真有诚意想要养鸡的也直点头:“中,留点定金也中,不过我说卖鸡的,要是我们交了定金到时你不把鸡送来跑了我们找谁去啊?”   拧了眉头,周大叔忙解释:“我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人啊?俗话也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再说了,你一个外地人……”有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斜着眼睛看夏明慧:“我们是都不熟这人,不会有人熟悉吧?”   “不熟不熟,我都不认识……”周大叔有些慌了。   夏明慧却是直接道:“二嫂,咋的?你是有啥话要说啊?要真有话你就直说,别含含糊糊的让人觉得犯胳应……今个儿大家伙都在这儿呢!咱把话说清楚了,说那样的酸话,不就是想让大家伙疑心我和这大叔合着伙骗大家吗?我说大娘大婶们,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虽不是在咱胜利二队生的,可是在这长大的,户口就落在这儿,再怎么着也算得上是本乡本土了吧?咋的,人卖鸡大叔一个南方人,我就能和人家合起伙来了?!”   她这么理直气壮地一质问,大家伙还真没人信白玉凤的怀疑了。白玉凤白着脸想分辨几句,到最后还是咬着牙道:“死丫头,就你牙尖嘴利的……我说啥了?说啥了?点你名道你姓的,不是你自己心虚吧?”   夏明慧冷笑一声,也不去理白玉凤,只是直接道:“大叔,你先帮我把我定的鸡雏送家儿去,别管别人买不买,反正我是要买的……到家我就直接给你现钱。” 第二百三十六章 随大流   周大叔忙答应一声,挑了担子就要跟着夏明慧走。   旁边何大婶却是伸手一拦:“别呀,我们也要买呢,干啥先可着那丫头?我说大兄弟,你要这样儿,那我们可要怀疑你是不是要和人合伙来着,咋着?她的是钱我们的不是钱啊?”   周大叔又窘又恼:“这大姐,可不敢乱说话,明明刚才你们都听到的,是这个小姑娘先说要买鸡的,这做生意可不得讲个先来后到,我肯定得先给她送鸡雏啊。”   “谁听见了?谁听见了?”何大婶转声嚷嚷,声贼大的。   别的人或是不吭声,或是呵呵笑,却是没一个说听到夏明慧先定鸡雏的话。   夏明慧也知道自己这些乡亲是什么德性,也不恼,只是沉声道:“大叔,你也不用犯难,要不就先可着他们,我们屯子里真心养鸡的也未必那么多,到最后八成还得是我包了你这些鸡雏。”   她这么一说,何大婶更怕自己赶不上头一波了:“可没这样的,谁先交钱谁抓鸡!这做买卖可不是一手钱一手货,空口说白话那是套白狼,不是做生意。”   说着话就从口袋往外掏钱,生怕周大叔不肯收似的直接点了往他手里塞:“你数数,这是二十只母鸡、两只公鸡的钱,先把我要的鸡给我送去……”   “这哪中、哪中啊……”周大叔还在推拒,何大婶已经蹲下身去挑鸡,嘴里还嘀咕:“我买这么多小鸡雏,你不得搭我一两只啊?人卖葱的还能搭两头蒜呢!”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周大叔哭笑不得,想说话,却又有几个挤上前来,竟是瞬间把夏明慧挤到后头去了。   隔着人群,夏明慧冷着脸没吭声,周大叔就更觉得为难了:“小姑娘,那个……”   目光忽闪,夏明慧淡淡道:“不急,大叔,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抢着挤着,既然人都把钱交了,那就这样吧,我等着,要是今天没了也不要紧,明天给我送也行。”   周大叔一听,这才脸上露了笑,也安了心,有心思顾着自己的筐了:“别硬抓,你们想要啥样的我帮着你们拿,这是活物,可不是菜,不是这么揣在兜就行的……我说大妹子,你小心弄死它——还有,你还没给钱呢!”   一时鸡筐旁乱哄哄的,周大叔又是忙这头,又是看那边,还有点忙不过来,到最后还是皱着眉头叫道:“都别乱!都要多少只,先交钱,我挨家送,要是把鸡都给我弄死了,我可不依,要找你们队长的……”   让他连着吼了好几声,一群老娘们才算消停了,不过真让立刻给钱却又一个个地计较,那个说送一两只,那个说便宜点的。   周大叔把脸一拉:“想要鸡雏就交钱,不交的没鸡雏。就这些,卖完就得明天才送了……那也得先交定金,不交定金也没鸡雏。”   他这态度一强硬,这群老娘们反倒不计较了,还真是掏了钱,一毛一毛地数清了,生怕慢半步让别人抢了先儿先抓了鸡雏。   刚夏家小丫头可是算了帐了,这养鸡卖鸡蛋肯定能卖钱,就是卖不动鸡蛋,那鸡过年还能打牙祭呢!   要说夏家那小丫头是挺讨人嫌的,牙尖嘴利,半点都不把自己当小孩总是和大人们犟嘴,可有一点,这丫头是真聪明,精明着呢,看去年,别家收了粮都没想着要种白菜,就她拉着自己娘种了白菜,可不就真让她赚了一大笔。   今年可不同去年,这回也说改革开放了,大家伙去县里卖秋菜可是不怕有人抓,今年这秋菜钱大家伙可都能赚着。   有了前头秋菜的事儿,现在夏明慧说卖鸡蛋赚钱,他们还真是信。   人人都想抓鸡雏,可就是这样,给钱的时候,还是你抹一分我抹两分的,个个都想着占点便宜。   周大叔也被磨得不行,现场太乱,倒不好多说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夏明慧倒是没往前站,就站在人群外头,冷眼看着。   一旁罗秀英拧着眉,咬了会唇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的白玉凤一把扯住她:“咋的?你也抓鸡?回头上孵化站买不一样儿?何必这个时候抓,让别人看着还以为你也是随大流,跟着人家一起要养鸡呢!”   罗秀英就嗔怪地白了眼白玉凤:“玉凤,我知道你记恨那死丫头,我也烦死她了,可这赚钱的事儿不占前,吃亏的可是咱自己。你别说你不信那死丫头说的养鸡赚钱。”   白玉凤犹豫一下,到底不能昧着心说瞎话:“那个啥,还用她说?养鸡本来就赚钱嘛。”   笑笑,罗秀英小声道:“那可不是,咱是自己要抓鸡的。你想啊,去孵化站抓鸡雏,不要坐车进城?又费钱,带鸡雏回来又不方便,碰着那胳应人的售票员,一个筐还要咱给票钱,怎么算都不如这送到家门口划算。我寻思了,这鸡雏还真不比孵化站卖的贵,咱也算买着了,可别一会真没了,我可不放心交啥定金给人……”   让罗秀英这么一说,白玉凤也觉得有道理。   那死丫头是怎么看怎么让人烦,可是要是因为死丫头就错过了赚钱的机会,可不是她自己吃了大亏。   这么一想,她就来劲儿了,立刻推攘着挤进人群:“都起来起来,这又不是捡金子呢!用得着这么挤吗?”   嘴里嚷嚷着,她伸手就想抓鸡雏,却被人一把打开手:“瞎抓啥?这些我们都给完钱的,哪儿轮得上你了?现在来抢,刚才干什么去了?”   说着话就喊:“好了好了,现在家家都已经定好了,大哥,直接挑胆子送鸡雏了……”   这可是把白玉凤气坏了,嘴角抽抽着要骂人,可是在场的又有哪个是善茬?把白玉凤怼得一肚子气,到最后也没抢着鸡雏,没办法,也只能弄那预定的。   心里真是不放心,定金是说啥都不想拿出来。   在旁边的夏明慧却是爽快,直接就掏钱:“大叔,我先付定金,明天可就先给我送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养鸡雏就和养孩子一样   有了夏明慧打头付定金,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   那些真有心想要养鸡的,也就都付了定金,有那不放心的,再三问周大叔住在哪儿是哪儿人,只差让周大叔把户口本压在这儿了。   这年头可不像后世,走到哪儿一张身份证就足亦,这时候还没有身份证这证件,最管用的就是户口本了。   不过周大叔出来可没随身事实带着户口本,还好有张证明,上面写了周大叔是哪里的人,出来是为了贩鸡雏。   刚刚改革开放,虽然说周大叔已经是胆子大的敢于离开家乡来贩卖鸡雏,但这个岁数的人多少还是有些谨慎,所以临出门时还是在乡里开了张证明,这不,这会儿还真用上了。   “你们瞧瞧,这会儿买火车票、住店都不用再开证明了,到你们队上,还要证明了。”周大叔说得直摇头,却还是答应把证明压在胜利二队,只不过却不交给别人。   “我瞧着听着,就觉得这小姑娘说话最实在,有道理,这证明我就压在这小姑娘手里……小姑娘,我明天一来头一个就把鸡雏送你家去。”   冲着夏明慧感激地点点头,周大叔还有些不好意思。   等到第二天,周大叔果然是头一个就把鸡送到夏家。好在,正赶上是个大周日,夏明慧就等在家里,周大叔一来,就付尾款。   自然是早就说好的价,周大叔还觉得不好意思,直说这回这么顺利还多亏了夏明慧,这还赚她钱实在不好意思,就又多送了她十只母鸡。   这么一来,夏明慧就有了一百一十只小母鸡,二十只公鸡。   周大叔还想帮着挑公母,可没想到夏明慧居然是个熟工,抓了小鸡雏看看鸡屁股就能分出公母了。   周大叔看得直乐:“哟,怪不得直接就敢抓这么多鸡,果然是个会养鸡的。”   夏明慧笑眯眯的,却没多说别的。   这分公母可不是看鸡屁股,而是翻肛门,别人看只是看了眼,那是她手疾眼快,这可是个工夫,全靠前世练出来的。   要说,胜利二队大多人家都养过鸡,但真正能养得好的,就不是很多了。   这回夏明慧是把大家伙忽悠起来了,家家都比往年抓的鸡雏多。   何大婶那抓二十几只的算是平常,抓得最多的就属白玉凤还有罗秀英。   大概是觉得这笔钱不能错过,一定得海赚一笔,就都比照着夏家,一家抓了一百只,另一家抓了一百二。   这时候的小鸡雏还嫩着,照顾得不好随时都会死掉的,一时间,胜利二队的女人们都把心思放在了这些小娇物上,只听得家家户户“啾啾”声不绝,热闹极了。   小鸡雏不好养,别的不说,光是被熊孩子捏在手里玩死的,家家就都得有那么几只了。   照顾小鸡雏,夏明慧也是有经验的,把小鸡雏圈在鸡棚子里,却没直接就那么散养了,而是用席子圈出一块地方,就把这些小鸡雏困在里头,这样既跑不丢,也不会太挤,要是觉得冷了还能挤在一处取暖。   又用深口盘子装了水,只喂小米子,却是蒸熟了再拔散凉干了,而不是像别个家一样把生的小米随随便便地往地上一撒就了事。   过得几天,又在窖里取了棵白菜,剁得碎碎的,和小米粒搅在一起喂给鸡吃。   一般人家都不会这么养鸡,嫌太废精力,但以夏明慧的经验,鸡还是得吃点蔬菜什么的,这样才会不缺维生素。   看夏明慧抓了这么多鸡雏,夏飞仙是不大高兴的,只怕她会耽误了学业,但眼见夏明慧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丝毫没有手忙脚乱的意思,也就缓了那股子怒气。   夏明慧早上拌好鸡食上学了,夏明慧就帮着喂鸡,听着小鸡雏“啾啾”的叫,看着小鸡雏一天天长大,心情也跟着好了似的,再不抱怨夏明慧抓太多鸡雏了。   胜利二队可不是家家都像夏明慧这样的,各家有各家的喂鸡法,却都没有夏家精心,他们养鸡那就是养鸡,夏明慧养鸡可是像养孩子一样精心,虽说这不是孩子,可这可都是出钱的,不精心怎么能有收获?   那些粗养的人家,这鸡雏自然难免有死掉的,但这种事也常见,鸡雏嘛,十个里头死个一两个,都太平常,往年里也是这样。   不过,今年却有点不同,别家也就罢了,抓的没那么多,死个一两只也不心疼。   可白玉凤和罗秀英却是抓的鸡雏多,罗家可能还好些,可李家白玉凤前些年根本就不管养鸡这事儿,家里的鸡那都是夏明慧照顾的,就是这两年家里养的也少,就是散养基本不管,过年时杀鸡都是瘦津津的。   现在突然抓了一百只小鸡雏,又怕死了,又觉得这天还不算太热,这鸡雏放院里不得把鸡冻死了?所以晚上时索性就把鸡雏放在炕上。   这个时候东北天气其实已经算暖了,一件毛衣套上外套就很保暖,但从老传下来的习俗,家家户户还是会烧炕睡。   也不用特意烧,做饭时多加一把柴禾,晚上睡就很暖和了。   白玉凤又怕小鸡雏冷着,不只多加一把柴,可能还加了两三把,晚上这个睡得热乎。   人是睡得热乎了,可是小鸡雏却受不了了,没两天,就拉了稀,白玉凤还不以为意,倒是李金库直皱眉头。   “这是啥味儿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叭”地一声把筷子摔在桌上,李金库拉拉着脸,一脸的不快。   李玉华低着头,端着碗扭了个身,也小声道:“是不好闻……”   李拴柱却仍是大口扒饭,没受半点影响,就是听到声儿了也只是抬头瞄了一眼就又开吃,吃得那叫一个香。   李玉华就小声嘀咕:“傻子……”   白玉凤狠狠瞪了闺女一眼,又赔笑道:“这不,咱们也养点鸡,到时卖鸡蛋也能多赚几个,毕竟现在不比从前……”   她话还没说完,李金库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了:“你说这话啥意思?白玉凤,你这是觉着我没用了是吧?”   白玉凤唬了一跳,忙摆手:“我也没说啥呀……”   就是没说啥,李金库那脸也一样冷,看白玉凤就跟看仇人似的,似乎只要她有一句接不好,他就能一巴掌扇过去似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热病   白玉凤咽了下口水,别过脸去没吭声,她是泼,在外头总是爱拔头闯尖,掐个架骂个仗对她来说不算啥,有时候回了家也和李金库打两场。   可白玉凤也是个聪明人,看着苗头不对还是猫起来为妙。李金库可不是什么心疼媳妇的人,下起手来可是狠,没必要硬要吃那份亏。   白玉凤是学精了,可是这饭桌上却有个永远都学不精的,捧着饭碗把饭扒干净了,李拴柱都不知道抹干净嘴角粘的饭粒,转了身就去抓圈在炕席里的小鸡雏。   把小鸡雏抓在手上,他倒知道不能太用力,只轻轻地捏着,“呵呵”地逗着小鸡,还把手摊开,一掂一掂的:“飞飞、飞飞……”   李玉华刚撇嘴说了句“鸡不会飞,小鸡更不会扑腾”,那被掂来掂去的小鸡雏就一扑腾,直接就脱了李拴柱的手,摔在饭桌上了。   这一掉也是跳得巧,正好掉在李金库面前的菜盘子里,也不在是受惊还是怎么的,不只掉在盘子里,还一泡稀屎拉在盘子里,那个臭啊!   不过再臭也比不过李金库那张脸臭。   一片嫩黄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李金库鼻头上,他伸手轻轻摘下来,看着那片羽毛眯起了眼,只是一瞬间,就突然爆发,几乎是用扑的,一把抓住那只懵懂转着脑袋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的小鸡雏,狠狠摔到了地上。   那只小鸡雏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摔死在地上,李拴柱一看就急了,跳到地上捧起小鸡雏,“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白玉凤最紧张这个儿子,立刻跳下炕去哄,李拴柱却忽然把小鸡一丢,扑过去狠狠打李金库:“还我鸡鸡,还我飞飞鸡……”   虽然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李金库却从没像白玉凤一样那么惯着他,一开始没防备被李拴柱打了两下,李金库立刻反手狠抽李拴柱。   虽说他不是那种壮汉,可到底是成年人,李拴柱接连被打了几下,哇哇大哭却没有后退,仍是像头小野猪似地扑打。   白玉凤看得心疼,扑上来拦着,又吼:“你打他干什么?他懂什么啊?你要有气去外面撒啊!外头没地儿撒气,回来找我们娘俩儿的……”   一句话没说完,白玉凤应知道糟了。   果然,李金库放开李拴柱,反手一巴掌打在白玉凤身上,没等白玉凤护住脑袋,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你也瞧不起我是吧?当我没用了是吧?看老子不能管工分了,就觉得我完蛋了是吧!?”   这个时候,白玉凤哪儿还敢说别的。   自打去年承包到户了,也不用再管工分了,李金库这个大队会计就没什么活儿了。   别人家承包到户,赚钱赚得开心,可是他们家却是时时得看男人冷脸。   她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可其实在心里也是抱怨过的。在外面没什么活计,那就好好干家里的活儿不就行了,反倒还能赚得更多。可李金库偏偏不,自己家的活儿不愿意干,还想着过去别人人人讨好的日子。胜利二队这一年多,可能就他家赚得最少了。   护着头脸,白玉凤咬着牙没还手,只是护着身下的李拴柱,生怕李金库的拳头再落在他身上。   炕上的李玉华咬着嘴唇,却没有哭喊也没有上前拉架,只是把自己往炕里更缩了些,远远地躲开。   护着李拴柱,等到李金库打累了狠狠啐一口出门了,白玉凤才松了口气,放开李拴柱,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就去检查李拴柱伤到哪儿,李拴柱却好像忘了挨打的事儿,一把推开白玉凤,扑过去捧起小鸡雏:“飞飞鸡,飞飞鸡……飞……”   他的手一撒,好似希望小鸡雏能飞起来,等看到小鸡雏掉在地上,李拴柱一下就又哭起来。   白玉凤怔怔地看着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抹起泪来。   李玉华磨磨蹭蹭地凑过来,小声叫:“妈……”   转过头看看李玉华,白玉凤的脸冷了几分:“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会儿知道喊妈了。”   扁了扁嘴,李玉华哭出声:“我怕……”   原本还想骂上几句,可看李玉华这样儿,白玉凤到嘴边的话就收了回去,只是转过身去扯李拴柱。   李家的这一场闹,动静其实不太大,可隔壁住着个多嘴长舌的王桂花,自然是瞒不过屯子里这些好信儿的。   听着王桂花带着“看好戏”的语气说李家的事儿,只要听过的都忍不住想打听下到底是为的啥。   不过这具体是为着啥,王桂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婆娘可被打惨了”。   夏明慧倒是知道得多一点,这不有个李拴柱在她跟前说嘛。   “飞飞……”虽说李拴柱是学不明白话的,可也听得出是一只鸡惹出的祸。   “那鸡雏怎么能养在炕上呢?还不都得热病了?”鸡雏和婴儿一样,最怕得热病。   说完这句,夏明慧看看李拴柱,禁不住一声叹气。   这太爱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像种花一样,因为太爱才浇水浇得那么勤,却不知道花死了是因为水烧了根。   李拴柱虽说是个傻的,但要是白玉凤严苛一些,说不定还能教得他懂些事,像现在这样从小溺爱到大,反倒是真的完全废了。   就像夏明慧说的一样,白玉凤养在炕上的小鸡雏果然得了热病,先是拉稀,后来就是拉的脓水,断断续续地开始死,不到一个星期就死了两十来只,等再稍大点,个个蔫巴巴的,身体小小,翅膀宽宽,严重不成比例,风一吹,就栽嘎,直接就倒地上了。   这样的鸡,等于就是从根子上落了毛病,以后再养也养不大好了。   反观夏家的鸡,个顶个地壮实,养成半大子鸡雏时竟是一百多只里只死了两只,在鸡圈里一放,个个灵巧的,跑这跑那儿,自己都知道刨地找小虫吃。   大概是隔壁的张大娘瞧见,把这话说了出去,夸夏明慧养得好,白玉凤听得酸溜溜的,直接就说夏明慧不知怎么讨好那卖鸡的呢,把好鸡都卖给夏家,专留了病鸡给她家。   夏飞仙气得不轻,夏明慧却只是笑:“管他呢,娘,且看后头的……”病鸡病鸡,以后那才真是不好侍候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新事业   不管白玉凤在屯子里传那些瞎话,夏明慧过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来呢。   这头屯子里有张大爷帮衬着,地里的事儿都不用夏明慧操心,今年的春耕,夏家倒是拔了个头筹,是最早完成任务的一批。   凡是走过田头的,远远看到夏家地里好几个壮劳力猫着腰干活,可是把人羡慕坏了。也不是没有因为这点嫉妒心就说怪话的。   “这以后生儿生女有啥不一样的?你瞧瞧,人家就一个老娘们带着一丫头片子,可还不是有人照样在地里忙活得欢?这吧,院子里种了花,还愁不来蜜蜂?”   这样的话传到夏飞仙耳里,自然又是一顿恼。站在门口大骂“烂了舌根子的”,还是夏明慧搂着娘的胳膊安慰。   “娘,那些家伙是在嫉妒你呢!你不知道,那些老娘们看着你,那眼睛都通红的,恨不得都成了你,也好好享享这福。”   “啥老娘们不老娘们的?不兴你这么说话啊!娘骂人那是正常,娘一个农村妇女,你可不行,我闺女那以后是大学生,说话得斯文。”   先是点了夏明慧,夏飞仙才嘴角一撇:“有啥好嫉妒的?好像人家干活咱不给钱,不供饭似的?那来干活的农工,那个没给钱啊?”   是给钱了,不过这农忙的时候能找来这么多壮劳力来干活可不是容易。张大爷这也是路子多,脑子活,这时候农村里不是没有好劳力能腾出手来吗?那就找城里人啊!   这城里头的人可不是个个都只当大老爷享福的,那有正式工作吃工资的就不说了,那没有工作的,还有待业的小青年那不得想着法赚点钱?尤其是今年,有好多个知青回了城,一时没有被工厂招工,又没有念成书的,成天在家游手好闲的多着呢!   有的还端着架子,咱是回城的知青,既然回了城那就得找个好工作,过上好日子。就这么宁可在家闲着,见天的蹲路边上顶着待业青年的名头混日子。   可也有务实的,没工作可不就得在家吃闲饭?那年青的还没结婚的还好,也有好些知青是结了婚的,两口子拖儿带女或住在婆家或挤在娘家的,要是赚不着钱可不是要看家里人白眼?   为了赚钱,这些务实的知青可是什么活计都肯做的,只要不犯法,什么苦都能吃。听说尔河现在火车站货站那边扛包的可有一半都是返城的知青了。   像这种农活,知青们也是干惯了的,就算是城里人,在农村呆了好几年也成了半个农村人了。像张大爷找来的几个,那干活的麻利劲儿不下于农村土生土长的。   这个改革开放刚开始的年代,要说赚钱,那是容易又不容易。   说容易,是因为这个年代不管是哪个行业,都是刚起步。甚至有很多后世很常见的行当这时候都没有。只要肯动脑筋、肯吃苦,这钱就很容易赚,可是这不容易的就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抹得下脸,去做那些根本没人瞧不起的营生。   夏明慧是真知道这时候人的思想有多固执,像她,劝了姜婉如多少回从厂子里辞职,可是姜婉如只是笑怎么都不肯答应。   三月初的时候,在巷子口建的妇幼保健院就已经投入运营了,这到了五月,已经成了县里很出名的地儿,已经有不少产妇生孩子时选择住院,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在自己家里头请助产士或是产婆了。   这回夏明慧也不劝姜婉如,而是自己拿了小米袋子挤进温家。   “娘,你看,我这想出来的法子不去做,总觉得亏了。这么着,我拿了小米、鸡蛋,您就帮我看着火就中,要有人来买,你就卖呗!就当是帮我的忙儿。”   在温家,夏明慧提出来的事儿,姜婉如就没有不答应的,虽说家里厂里一大堆事忙都忙不开,可姜婉如还是点头应了。   姜婉如做什么事最是认真,这熬粥煮鸡蛋的事,夏明慧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却是拉着周日放假在家的几个孩子:“都来帮我抄一下这个,啊,温佑安,你干啥去?”   脚步顿住,温佑安仍是那张表情淡然的脸:“和朋友有事……”   “朋友有事?有啥事?”夏明慧撇了撇嘴角:“要走可以,先帮我把这个抄个二十份,家里你的字儿算好的,可都指着你呢!”   没理他,温佑安转身抬脚,还没迈出门,夏明慧已经嚷起来:“娘,我弟说是和……”   她一句话还没嚷完,温佑安已经直接转身回来坐在炕上,伸手拿笔了。   夏明慧嘴角一翘,小声道:“他们又想干啥?你可别又和他们去打架……”   看温佑安搭拉着眼皮不吭声,她又道:“咱们家可和宋凯家不一样……”   后头的话没有再说,夏明慧看着抿着唇的温佑安,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今年就要中考了,以温佑安的成绩肯定能上一中,虽说不知道温佑安是不是还会走前世的路,但至少夏明慧从不担心自己这个同胞兄弟会考上大学。   这个年代,大学生可是不简单,前世的温佑安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回尔河,后来做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上,可是也不过仅此而止,直到退休也再没有更进一步。   那个时候,她厌恶透了这个害她被送人的兄弟,少来往,哪怕年年到了年尾,这个兄弟特意求车送年货给她,她也拉着脸,连顿饭都不带留人的。   往常时更是不会登门,只当没这个兄弟。大儿子上学,她为了学费求到门上,回头就当奇耻大辱回家哭了场,但到后来大儿子毕业分配时,还是这个兄弟帮了忙,才让她大儿子分配到县里做了有编制的正式老师。   可就是这样,她心里也没多少感激之情,总觉得这个兄弟是个没心的木头人,瞧那脸色,总严肃给谁看啊?   现在,她的心态却不是那样了。别看她这个兄弟总爱冷着脸,可心里却很温柔,对她这个姐姐也还是打从心里体贴的。   虽说总是在外头充大,说是她哥,但不管是哥还是弟,他们就是骨血之亲,这一世,她不想再闹成前世那样,既然这样,那她有些话就不能不说了。 第二百四十章 外卖   夏明慧其实前世根本不关心温佑安这个兄弟,但有些事还是略有些耳闻的。   前世,宋凯就是温佑安的好兄弟,只是这个好兄弟,在夏明慧那儿,也不过是您恍惚有听到过这么个人而已,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全,更不用说见过了。   宋凯前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因为家里有背景,高中混完后没有上大学,却是做了生意,很快就成了尔河有名的万元户。   有了钱,宋凯人也款儿了,再加上身边总是围着不少人跟着“凯哥凯哥”地叫着,很自然的,这个从初中时就爱充老大的人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大佬了。   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时,宋凯那真是尔河的名人,尔河最大的洗浴中心,最火的歌厅都是他开的。   只可惜,这风光没撑过几年,就赶上严打。被人奉承,手底下有一票兄弟的宋凯直接就被打成了“黑社会”,被送进了大牢。   和宋凯关系好的温佑安,虽说从没碰过宋凯的那些事儿,但就因为关系好还是被连累到了,虽说没被处分,但却一连几年都没有得到升迁。   偏偏温佑安还是个死性的人,虽说后来几年其实已经远离宋凯了,可宋凯一进去,他却是跑前跑后的,帮着照料宋凯的家人,哪怕是明知道这会惹人非议,仍没有半分撇清关系的意思。   夏明慧很怀疑,之后他止步于副局的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宋凯的事儿。现在,她想最大程度杜绝这件事,所以有意无意一直都在让温佑安远离宋凯,只是好像收效不大,只不知道这次他听了是否能放在心上。   打从夏明慧一说完那话,温佑安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低着头抄夏明慧拿来的东西,没多问半个字。   倒是被抓来做苦工的温淑贞拧着眉头:“姐,你让我们抄这个干啥呀?小米粥一块五一份,鸡蛋五毛一个,这个是啥呀?还有这个啥催奶鲫鱼汤?猪蹄汤?你这是要开饭店啊?还啥可以预定,送货上门?!”   夏明慧嘻嘻笑:“这个不是饭店,不过也差不多,你看这各种养生汤,还有后头这些家常菜,只要有人点,咱就能卖啊!”   说着话,夏明慧回头往外头灶间看了眼。   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要做饭店那样的可能有点难,可是家常菜却是那叫一个拿手,左邻右舍谁不说她手艺好?   还有这些养生汤,虽说价格不算太便宜,可保证食料都用最好的,这个价格绝对公道。   要夏明慧说,在妇幼生孩子的产妇,那都是家族环境还可以的,要是经济不成就都在家生了,不会跑到医院来,这在医院里生孩子,可不便宜。这年头的人可不是那么认医院的。   既然都上医院来生孩子了,那这定养生汤的钱也就不算什么了。   听说,后来人生孩子,还请啥催奶师呢!夏明慧虽然没看到过,可却听说来着,就那催奶师按吧按吧,一回可好几百呢!还有那啥月嫂,一个月都有上万的哩,所以说这产妇的生意真的可以做。   等以后有了客户,她还想着让她姐开点药,这样熬出来的药膳养生汤肯定更受欢迎。   拢了拢兄妹几个抄好的传单,夏明慧数了数,就笑了:“行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要走就走吧!”   又喊一旁趴在炕上弹玻璃球的温佑国。   早就说完要帮着她干活了,温佑国一听招呼就立刻跳起身来:“要发糖了?”   差点黑线,夏明慧白了小兄弟一眼,淡淡道:“不干活没糖吃。”   一听这话,温佑国立刻搭拉下脑袋了,小嘴嘟着,一脸苦相。   夏明慧看得心软,转身拿下柜子上的匣子,拿了块槽子糕,掰了两半递给温佑国一块,又给温淑贞一块:“先吃了点心,等一会做完了再分糖。”   温淑贞捧着糕,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猫一样儿,看夏明慧看她直笑,就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姐也吃。”   笑着看你说不了手,夏明慧笑道:“姐不吃,你吃吧!”现在看这两个弟妹,就和小孩似的,可和前世不一样了。   “上回给你买的头绳怎么不见你戴?”   温淑贞弯了眉眼:“我舍不得,等六一歌咏比赛时再戴。”   “给你你就戴呗,到时姐再给你买新的……”扭头看温佑国眼巴眼望地看她,夏明慧就乐了:“六一时给你买新画本。”   温佑国一下就乐了,跳下炕,舔着手指头往外跑:“快、快点,咱去干活。”   夏明慧直乐,把抄好的纸卷起来交给温淑贞,自己去拿了之前打好的浆糊,和姜婉如招呼了声,就往胡同口走。   走了几步,才发觉身后还跟着个温佑安。   “不是要走吗?”夏明慧回头笑问。   温佑安也不吭声,到了胡同口,不用夏明慧吱声,就接了浆糊和刷子,往墙上刷浆糊。   夏明慧眯眼笑,从温淑贞手里接了传单,配合得很是默契。   又喊跑在前面的温佑国,拘着他不让他乱跑。   进了妇幼,倒没人过来拦着他们,两大两小,就这么溜上了二楼,直接钻进病房里。   别看温淑贞平常伶牙利牙的,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可是这会儿被一屋子病人和家属看不免有点脸红。   夏明慧一笑,凑过去自来熟地叫人:“大娘,这是来照顾儿媳妇啊?大姐,可辛苦了,这生孩子可是不容易……”   她话还没说完,床上戴着月子帽的女人“扑嗤”一声就笑了。坐在床边上的女人也乐:“小孩家家的,还知道啥生孩子不容易……”   夏明慧眉毛一扬,笑道:“我虽小,可是也知道我娘生我、养我不容易不是?”这说的却是两个人了。   不过外人可不知道,一听夏明慧这么说,就立刻点头:“可不是,我早就说啊,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看你们这回也做了爸妈还知不知道我们的苦了……”   夏明慧笑着附和,又问:“大娘,这还得住好几天医院吧?我大姐可吃点啥东西补补了?这在县里住院就是不方便,离家离得远,就是熬个小米粥都难……”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手上粗糙的大娘和她一样是个农村人。   果然,大娘立刻点头:“可不是咋的?在这儿住着弄点啥都不方便,我都说了还不如在自己家里生……”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还真有人买啊   听着大娘的抱怨,夏明慧一直乐呵呵的也不打断,到最后才笑着道:“大娘,你和大姐看看这个,我家就有熬小米粥,才一块五一大搪瓷缸子。还有鸡蛋,五毛一个,煮熟的,半点都不用你们操心……还有啊,您看护大姐,想吃个啥菜我家都能做。还有催奶的鲫鱼汤,蹄花汤,啥都有,方便又干净,保准用的都是好食材,还比饭店里便宜……”   看出来这大娘其实根本不识字,可是夏明慧还是把传单递到了她手上。   大娘垂头看了会儿,才转手递给儿媳妇:“小姑娘,你这是来卖饭的啊?咋的?你家开饭店的?我是听说现在城里头都能自己开饭店了。”   夏明慧忙笑道:“大娘,我家那不是饭店,您看这价格,哪是饭店的价啊?我们家啊,就住在后头的胡同里,这不想着大家伙在妇幼住院,买点啥吃的都不方便,这才想着做点吃的来卖嘛,一是我们赚点小钱,二是也方便大家伙嘛!”   她这么一说,大娘就定了眼睛看她,倒是她儿媳妇立刻笑着问:“你家真能炖鲫鱼汤?是新鲜活鱼吗?”   “肯定是新鲜活鱼啊!大姐,你放心,我们家都是您先定了我们才去采买食材的,不像是那些饭店,早就买了食材。还有,这给产妇的月子餐那不是有讲究嘛!咱东北菜你们也知道,可不就是多盐嘛,那饭店的菜你就是说了也不会少多少盐。我们家就不一样了,我娘啊,那养了我们五个孩子呢,可是知道产妇月子里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的,做出来的饭菜一准又清淡又营养……”   又看大娘:“还有大娘,您看您侍候大姐也是够辛苦的,她这产妇该补您也该吃点好的不是吗?大姐吃月子餐,您也不能跟着吃一样的啊,单独要个小菜吃得可口才能更精神是吧?”   她这么一说,大娘脸色也缓和了,那怀疑的眼神也敛了,正好她儿媳妇开口:“娘,你看,我这生了孩子可不是得催奶吗?都说鲫鱼汤催奶,要不咱就要一份,我看了才三块五,也不算是太贵……再说,您也得吃点好的不是?”说最后一句,就试探着看大娘,带着几分小意。   大娘嘴角抿了抿:“三块五还不贵?这城里头啊,什么都贵……”嘴上说着,却还是问:“说是送过来是吧?勺子、筷子啥的都有?”   “有、有,大娘放心,我们家餐具都是现成的,您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们把吃的送过来,到时候再过来取,您啊,连碗筷都不用洗,可方便了。”   点点头,大娘叹了口气道:“那就送鲫鱼汤吧!再给我们送一份小米粥,可得煮得烂烂的稠稠的,还有两鸡蛋,不、还是五个鸡蛋吧!这刚生了孩子可是得补。那个啥,我来,就来个土豆丝吧!你家土豆丝多少钱啊?”   夏明慧眯眼笑:“大娘,土豆丝五毛一份,大盘。大娘,您放心,就是两三个人吃都够了。”   那大娘这才点头:“那就中午送过来吧!到时我再给你钱。”   夏明慧忙点头,记了病床号,又笑眯眯地问:“大娘,我姐是才生还是住了几天院了?我咸淡啥的我好掌握着点。”   “昨个才生的,你说说,这生娃娃现在咋就都流行上县城里生了?早些年我生了几个还不是在屋里头生的……”大娘絮叨,夏明慧却始终笑眯眯地听着。   有了这头一份,其他人就好说话了,被夏明慧问,虽然没再有人定鲫鱼汤,却是定了三份小米粥加鸡蛋。   夏明慧也是笑着问啥时候出院,等出去了才和跟着她的几个小家伙说:“以后有定餐的一定得问清了,这要是刚住院不收定金也成,可要是要出院了,可得先收钱。”   温淑贞精,立刻就举手:“是怕跑了是吧?”   夏明慧乐了,点点小丫头额头:“可不能说这么白……”   可不就是,小本生意不易,不能不防。   接连几个屋转了一圈,还真又有人定了餐,小米粥连之前的四份,一共定出去十份,鸡蛋二十个,又有醋溜白菜一份,尖椒干豆腐一份,鲫鱼汤一份。   夏明慧倒看到出门道了,这病人家属吃东西是不舍得,只肯要点素菜,几个人要一个菜就能吃了,甚至也不点饭,只自己出去买馒头配菜吃。   倒是给产妇还是肯花点钱的,就算不舍得定养生汤,也肯买小米粥和鸡蛋。   这年头产妇吃鸡蛋大补那是普遍的看法,听说有的产妇一天能吃十来个鸡蛋呢!   这么算起来,那天天小米粥和鸡蛋就得准备多点,从早上就开始熬小米粥,鸡蛋也煮上,不管啥时候都是温热的,谁来都能立刻买到才方便。   用笔把这些都记下了,夏明慧一回头就看到温佑安正盯着她看。   “看啥?”   温佑安眨了眨眼,才迟疑着问:“你,这就是做生意了?”   夏明慧一下就乐了:“我这算啥,就是卖点吃的,哪儿敢说是做生意啊?人做大生意的一听可不得笑话死了。”   没吭声,温佑安垂下眼帘,过一会儿才问:“我知道你和妈说过好几回让她卖粥往医院送,还让她辞职,你现在——是为了她?”   点点头,夏明慧倒没否认:“娘在童鞋厂上班,整天在车间里闻那胶味不是回事儿,那胶味儿那么大,还能是啥好东西?我觉着咱娘肺不好,总是咳就是因为那个,所以我想着要是娘能辞职,就最好了。反正在哪儿不是赚钱啊……”   “是赚钱……”温佑安嘀咕了声,后头的温淑贞却是立刻算出帐来了。   “姐,你可真能赚钱,你看啊,十份小米粥那就是十五块,二十个鸡蛋又是十块,鲫鱼汤两份七块,三份菜那就是一块八,我的天啊,你这就转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卖了三十二块八毛钱耶!都快赶上娘的工资了。”   夏明慧失笑:“不是这么算的,这里头不还有本钱吗?得扣出本钱那才是赚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去街上买鱼,你回家和娘说,看看娘煮的小米粥和鸡蛋够不够,我一会买了钱和菜就回来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招祸来   温淑贞点头应了声,拉了温佑国就跑,可是小豆丁却硬是拖着温淑贞,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夏明慧,一双黑眼睛磕巴磕巴的,虽然没说话,可是那意思却很明显了。   夏明慧差点就笑出来,也没说话,冲着温佑国招了招手。   小豆丁立刻就乐了,甩开温淑贞的手直接窜了过来,手很自然地就摊开了。   夏明慧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把大白兔,塞进温佑国手里,又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回去帮着娘干点活儿啊!”   点点头,温佑国迫不及待地扒了块奶糖放进嘴里,才心满意足地把糖小心地放进兜里转身追上温淑贞。   夏明慧笑看着两个半大孩子蹦蹦达达地走远了,才转身往菜市场走。   走了半条街了,她才反应过来温佑安居然一直跟在她身后。   回了身,她歪着脑袋看温佑安:“不是要走吗?这会儿不急了?”   温佑安不吭声,只是一直跟在夏明慧身后。   夏明慧抿唇笑,也不多问,就由着温佑安跟在她身后。   现在这个时候本地菜还没下来,但外地的新鲜菜却可以运过来了。二副食店里的东西还是很全,夏明慧也不单只买干豆腐尖椒,虽说这会儿没人点别的菜,可夏明慧除了这些还又买了黄瓜和蒜苗,又挑了两条大一点的鲫鱼,这才罢手。   她挑菜的时候,温佑安也一起跟着她,也不跟着掺和,只是在夏明慧交完钱后就伸了手接过袋子。   一般像温佑安这么大的少年可不爱跟着女人逛市场了,尤其是菜市场,婆妈到死,温佑安一直冷着脸看起来也不大开心,可拎袋子却是拎得痛快。   “还得去趟供销社,多买几个搪瓷缸子,还有盘子碗勺筷子……”扳着手指算数,夏明慧回头看看劳力温佑安,笑昨眼都眯起来了:“亏得有你来了。”   温佑安垂了眼帘:“那个……”嗯唧了半天,他才把紧捏着的手摊开。   那是一卷卷成团的钱,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但包在外面的却是个五毛钱,可能也是最大的票了。   也不知他撰在手里多长时间了,钱卷都有些湿了。   “我就攒了这么点钱,应该还不够。”   看着一脸别扭的少年,夏明慧忍不住笑了:“不用你的钱,放心,我身上还有些钱。”   温佑安没吭声,手却怎么都不缩回去。   夏明慧只能伸手把钱接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把那些毛票数清了:“一共三块二,这个就算是你入股了。   少年脸忽地一下就涨红了:“啥、啥入股,就、就是给你的……”话一说完,转身就跑。   夏明慧看得直乐,喊了一声,快步跟上:“还要去供销社呢!”   还没追上人,远远看到少年缓下脚步,夏明慧笑得更加灿烂,正要加快脚步追上去,就见横次里一人扑上,上手就勒住温佑安的脖子。   夏明慧吓得脚步一顿,差点叫出声来,但立刻就扑上前去,刚要拎了军挎包打人脑袋,却发觉勒住温佑安脖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凯。   “小子,跑哪儿野去了?哥们约你都不露脸……”宋凯喘着气,也不知是刚从哪跑出来,连气都没喘均。   温佑安眼一瞥,半点没因为手里还拎着菜觉得难堪,脸上仍是淡淡的神情,只是目光在宋凯脸上一扫而过,就拧起了眉:“你们打起来了?胖子他们呢?”   宋凯哈哈一声:“谁知道他们跑哪儿去了……”话没说完,他就看到了夏明慧,立刻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还藏啥呀?都看着了。”夏明慧喊了声,看到宋凯讪讪地回过头,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看夏明慧皱眉,宋凯掩了下脸,又笑:“哥长得太英俊,他们看不过眼,专打哥的脸。”   嘁,这要生在后世,凯哥还能当段子手呢!   夏明慧撇撇嘴:“可不是,凯哥长得太帅了,他们可是太嫉妒了!”   “帅?!这个词好,以后就得说凯哥帅、帅凯哥……”宋凯哈哈笑,完全没把挨打的事放在心上。   温佑安却有点不痛快。   要是知道真会打起来,他就不会陪着夏明慧了。   一眼就看出温佑安在想什么了,夏明慧立刻自然地接道:“我让佑安——哥帮我买点东西。”   看看温佑安手里拎的菜和鱼,宋凯呵呵一乐:“是得跟咱老妹一起出来,东西怪沉的,哪儿能让咱老妹自己拎呢!再说了,现在的小子可是都老不像话了,咱老妹长得好看,要让他们欺负了可咋办?”   嘴上说着话,还伸手要接东西:“我帮忙、帮忙……”   一句话没说完,东西也没接到手,后头猛地一个少年冲过来,直接就把宋凯撞了个跟斗,连累着温佑安也摔在地上。   夏明慧吓得尖叫一声,宋凯揉着胳膊:“还没完了……”   话没说完,夏明慧已经惊叫:“小心……”   宋凯猛地回头,就见一根铁棍狠狠砸下,下意识地一闭眼,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再睁眼才知道竟是温佑安扑过来帮他挨了下。   来不及多想,宋凯手撑着地,一脚踹出,顺手又扶了把温佑安:“安子,你——出血了……妈的!你们这群王八蛋,谁让你们上家伙的?还讲不讲规矩了?”   还没骂完,已经又有人恶狠狠地扑过来。   宋凯啐了声,也不闪,直接就迎了上去,竟是一个人打两个,凶狠异常。   夏明慧想上前去看温佑安伤得怎么样,可才走近,就被温佑安猛地推开,没等她反应过来,温佑安已经和一个半大小子打在一处。   夏明慧吓得脚步踉跄后退,也不知是被什么一绊,一下就跌在地上,正好看到掉在地上的黄瓜被人一脚踩得稀烂。   “我的菜……”低声呢喃了声,夏明慧一时有些无措,等抬头看到温佑安危险才回过神,顺手抓起书包就砸了过去。   那人没防备,被她一书包砸得身子往前一仆,正好被温佑安打了个迎面开花。   旁边一人却是看出是夏明慧砸人了,直奔着夏明慧就过来,夏明慧吓得尖叫,温佑安立刻扑上,一把撞开那人,顺手捞起书包,又扯住夏明慧:“凯子!撤……”扯了夏明慧就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吓死我你开心啊   他们想撤来着,可是哪儿那么容易?不过跑出几米远,就被人围上了。   两个少年一起把夏明慧护在身后。温佑安小声道:“一会儿打起来你先跑。”   咬着唇,夏明慧斜眼睨着温佑安血糊糊的额头,没吭声。   宋凯呵呵笑:“我说哥们,今个儿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有啥事冲我来,放他们走。”   “谁不知道温佑安和你们是一伙的啊?你们不是五中四杰吗?”为首的一个少年‘呸‘了一声:“当我们农职的都傻是吧?就你们成英杰了!哟,这还带着个漂亮妹子呢!正好,打完了,我帮你们带老妹玩去……”   “你放屁——”宋凯大骂,等骂完,却觉得有点重声儿,转头看温佑安,见他一脸冷沉,目光冷厉,显然是生气了,但刚才那一声好像不是他喊了啊。   倒是夏明慧,脸转到一边也不知道看哪儿呢!   顺着夏明慧的目光看去,宋凯忍不住“咦”了一声:“怎么是他啊!”   夏明慧也有点奇怪,还真是巧了,怎么就碰上了呢?   “周志勋,你这是……”   周志勋这会儿穿的可不是那惹眼的喇叭裤,还有件花衬衫,肩头还扛着台单卡录音机,这一身,可是太社会,太有范了。   不说衣服正是时下流行的时髦品,就说他肩上那台录音机,可是真豪,这年头录音机这东西可是刚有,都是海城那边才有的,在尔河可还没有过呢!   周志勋这么一亮相,虽然年纪摆那儿,可是从头到脚就没有一样像学生的。   夏明慧他们是认识他,知道他和宋凯、温佑安一样都是初三生,可是对方那农职的可不认识。   乍一看,还当周志勋是哪儿混的哥呢,也不想得罪人,直接就客气了句:“哥们儿,我们这是私事,劳驾,您腾个地儿。”   周志勋不仅没腾地儿,还往前站了站,直接就插两伙中间了:“咋的?你们知不知道打群架是犯法的?”   这口气,对方直接就毛了:“你混哪儿的?当自己啥人啊?痛快滚开,小心一会儿老子的棍子没长眼。”   宋凯也喊:“周志勋,和你没关系,你走吧?”   眼一翻,周志勋瞪人:“什么叫和我没关系?我徒弟就在你身边呢,怎么叫和我没关系啊?”   夏明慧又是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周志勋,你快走吧,要是打着你……”   她话还没说完,周志勋已经眼皮一翻,骂道:“你操啥心?男人说话女人一边去……”   切,还拽上了!   夏明慧真是说不出话了,只能看着周志勋装大地挺身而出:“我告诉你们,今天他们我是护定了。有本事你们来打我,你知不知道我背后有谁?”   这是要拼爹?夏明慧有点想捂脸,等周书记知道,会不会打死他?   知道周志勋根底的宋凯等人表情也怪怪的,很想拉着周志勋让他别这么丢人。咱打架可不兴拿爸吓唬人的。   对方不明所以,看几人表情怪怪的,还真有点郑重起来:“你背后是谁呀?你……和谁混的啊?”   周志勋一乐,耸了耸肩:“你们可站稳了,别吓着了……”   说着话,转头四望:“啊,我的人来了——周志勋在此!”   最后一声他扯着嗓子大喊出的,而且还连喊了两声。   “当自己是张飞啊!”宋凯哼哼了一声。   这又不是拍戏呢,哪儿有一喊就有人回应来帮手的?还是一声大喝就吓退敌军啊?   可偏偏,他这头话音才落,那头却突然有人回应:“周志勋、周志勋,你在搞什么啊?”   一群少年懵懂回头,一瞬间全都僵在原地。   周志勋却是活起来,又是招手又是喊人:“这儿呢这儿呢!哥们儿们,就是这群小崽子拦着我不让我走。”   “谁呀?我看看……”说话的人也横横的,身子一动晃过来那个动作更让人觉得横得像螃蟹。   宋凯咽了下口水,看着那一群少说也得有二十来个,个个穿喇叭裤,花衬衫,烫发,到少二十岁往上的青年们,直磕巴眼睛。   小心地碰了碰温佑安,他小声问:“这都谁呀?”   温佑安摇了摇头,都有点保持不住一惯淡然的表情了。   周志勋虽说有背景,可是和他们一样都不过是些学生。像他们这样,打架不稀奇,群架也不奇怪,可是居然和大他们这么多的青年混在一起就是事儿了。   他们学生打架那是不良少年,可混社会的青年那可随时都会闹出大事儿的。   夏明慧也觉得心里发毛,不知道周志勋这是要干啥?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不用周书记,就是沈老师也都要打断他的腿了吧?   周志勋却仍不自觉,手往那青年肩上一搭,笑道:“怎么样?我背后的人都来了,你们还打不打?要打的话咱趁早,我还有事儿呢!”   怎么可能打?不说人数上就差着呢,光看这些明显都是混社会的大哥们,他们也不敢动手啊。   已经生了退意,却还是不甘心,少年用手点点宋凯:“宋凯,你小心着点……”   目光转到周志勋和站他身边人高马大的青年身上,却是立刻把头垂了两分,似乎生怕他们看他似的,就这么低着头,后退了几步之后才转身走。   看着一群少年个个低头像鹌鹑一样溜了,周志勋“哈”了一声,又回过头,意气风发地挥手:“你们看,那就是一群没胆的……”   话没说完,他就收声了,对上夏明慧凶狠的目光,反手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不是帮了你嘛……”   夏明慧白了他一眼,不吭声。   周志勋呵呵两声,回头和身边的青年小声说了几句,那青年就转身往那边一群人走去。   没理会走过来的周志勋,夏明慧转身看温佑安的额头。   应该是伤得不轻,只是抬手一碰,他就缩了下身子,却还是急着安慰:“没事,就伤了点皮……”   “伤了点皮儿?伤了点皮会留这么多血?!温佑安,你是不是已经被打坏脑子了?咋的?你看我要被吓死,看我着急伤心你开心是不是?!”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别走   被夏明慧一吼,温佑安就卡壳了,这回连一惯淡然的表情都崩了,冷漠少年的人设垮了不说,甚至还露出点懵懂的表情,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夏明慧嘴角牵了下,把笑意压下,只是深沉地看着温佑安:“你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解释你的脑袋被打破的事儿吧!”   这一瞬间,温佑安的表情一下就又冷下去了。   别人不知道,温家人自己却是知道的,所谓的教育,在温家就是皮带加尺子,尤其是对于长子,温文清就没有温和过,从来都是话没说到两句就动手了。   一旁的宋凯看出两兄妹气氛不对,忙上前打圆场:“都是我的错,是我惹出的事,老妹,你别生安子的气,都是我的……”   “可不就是你的错!”夏明慧头一转,直接就奔着宋凯去了,气势汹汹的:“宋凯,你有没有想过你成天在外头打群架惹事生非,你爸妈在家得多着急上火?都十六了,说大不大,可是要搁在从前,都能讨老婆生孩子负担起一大家的营生了。你以为自己在外头打架充老大很帅是吧?我呸,别人看你就是个没用的小混混,吃饱了那劲儿,你去好好学习考一中啊!不说出人头地这话,你就是帮下老头老太过老路都比和人打群架来得好吧!累人累己,你还好意思在这装什么老大啊!”   从来夏明慧在这哥们面前都矜持的微笑,看起来既柔顺又腼腆,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霸王龙的时候啊?   被夏明慧这么吼,宋凯直发蒙,连发火都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地:“那个,老妹……”   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已经厉声道:“别叫老妹!我比温佑安大大,大五分也是大!我是他姐,你以后要跟着他叫就叫姐。”   眨巴眨巴眼,宋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自己都搞不明白是怎么了,明明就是只小白兔,为什么让他有种面对喷火怪兽的感觉。   旁边想凑过来说话的周志勋看得直乐。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夏明慧有多泼辣,他可没忘了这丫头和他打架的事儿。   “咳……”清了清嗓子,他小声道:“那个啥,我朋友还等着我呢,要去南花园跳舞……先走了!”   话说完,周志勋转身就走,只可惜才走出两步,后头夏明慧就一声厉喝:“你站住!”   不知怎么的,周志勋脚步一顿,还真就站住了。   夏明慧看看远处正往这边看的青年,招了招手:“大哥,是不是等着拿录音机?过来个取吧!回头再还回来就是了……”   “不是……那个我得和录音机一起……”   不等周志勋说完,之前那个男的就颠颠地跑过来,打声招呼,伸手就拿录音机。录音机一到手,根本就不理会周志勋,转身就跑,就这么把周志勋丢弃了。   张了张嘴,周志勋想喊,可是对上夏明慧的目光,却是“呵呵”了两手,反手挠了下头:“那个啥,我真有事。”   “你是有事啊,得帮我送我弟去医院。周少,你人脉那么广,一定也认识不少大夫是吧?”   周志勋想拒绝,可是被夏明慧盯住,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点头。   夏明慧又是吼又是瞪的,三个少年不知怎么的,竟是半声都吭不出来,就那么面面相觑,等夏明慧喊了一辆“电蹦达”来,真就老老实实地上了车。   这种“电蹦达”也叫“电三轮”,尔河也是去年冬天才有的,一出现,就成了尔河人的新宠,这东西可比之前大冷天坐马车挨冻可强多了。   看看对面的周志勋,宋凯眼角瞥了眼仍冷着脸的夏明慧,身子往前倾了点,小声问:“你干啥听、听她的啊?”他想喊老妹来着,可是怕夏明慧又吼他。   周志勋也把声儿压得低低的:“你不知道?夏明慧发起疯来打人打得可疼了……”   宋凯眉毛一扬,似乎是被吓到了,还没表示怀疑,夏明慧已经扭头看过来:“看起来我也没把你打疼嘛!要打疼了,哪儿还敢这么胡说八道啊。”   周志勋“嘻嘻”一笑,不吓唬小孩了。   可宋凯却是当真了:“那个啥,老、姐啊!”   他一喊姐,温佑安立刻瞪他:这家伙喊姐,那不就是承认他比夏明慧小了?   宋凯没看他,喊了一声,后头的就喊顺当了,看着夏明慧,他陪笑道:“姐,今天这事儿真不怨安子,其实也不怨我,都是农职他们那些人发疯,不就是上他们操场上踢了场球吗?用得着追在屁股打吗?真的,我们都是无辜的……那个啥,我兜里有钱,一会上医院……”   他话还没说完,夏明慧突然探头喊:“叔啊,我想了想,要不还是去中医院吧,我们有熟人……”   “你疯了!”温佑安立刻吼起来:“你想让大姐知道我挨打了?”   宋凯也忙帮腔:“这可不行了,姐,不能这样……啊,我说错话了,是我说错了,瞧我这张嘴啊!”   白了眼宋凯,夏明慧淡淡道:“都走一半了,还是去人民医院吧!”   又正色以对:“宋凯,你和佑安是哥们,我知道你们俩好,今天吧,佑安为了救你挨了这么一棍子,我这个当姐的心疼,可是我不怪你,也没打算让你出什么医药费。”   宋凯点头,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的:“姐,你可当是明理,你不怪我,可我心里真是不得劲。”   “当然得不得劲了,我弟是因为你受的伤,你要是心里得劲成什么人了?”夏明慧眼皮一翻:“你啊,这辈子都得记着,知道温佑安是你哥们,是你对不住的人。”   宋凯连连点头,觉得夏明慧说得太对了。   一旁的周志勋却是直撇嘴:这丫头片子可真是厉害了!就这么点伤还让人记一辈子,这是要揪着点事儿要一辈子好处吧?   眼角一斜,白了眼周志勋,夏明慧仍是对宋凯道:“既然你也这么想,那就最好了!我刚才骂你不是白骂的!宋凯啊,爸妈不能护着咱们一辈子,早晚咱们得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就像我说的,你可也不小了,总得像个人似地活着!”   声音稍顿,她倾近身,眯了眼:“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去打群架充老大,我就……”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剪了下,虽然夏明慧没说别的,可是宋凯突然就下意识地夹住了两条腿。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安好心眼的小子   直到坐在急救室外面,等着里头温佑安出来时,宋凯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双腿夹得很紧,他不自在地挪了下双腿,看看门里紧盯着医生动作的夏明慧,忍不住身子一歪,小声和周志勋说:“那个啥,安子他姐平常也这么凶?她真的打人?还、还那个……”手比划了下,他都觉得疼了。   周志勋眉毛一掀,坏笑地瞄了眼宋凯的下身,才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来,相信我,她什么都敢干!”   看着宋凯铁青的脸色,周志勋笑眯眯的:“怎么?被吓到了?我得说,小孩是比较容易被……”   “好、好可怕!”宋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咽了下口水:“比我妈还可怕。”   周志勋憋着坏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吓吓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就听到宋凯幽幽道:“不过,好可爱……”   头一扭,周志勋差点就拧到脖子:没听错吧?这小家伙被吓傻了吧?   他完全忘了自己其实只不过比这个小家伙大那么两岁而已。   看着宋凯发亮的眼,周志勋觉得没办法跟上这家伙的思路了,刚才不是还在说可怕吗?可怕和可爱差的可不是一丢丢吧?   宋凯没留意到周志勋的眼神,只是有点兴奋地笑:“要是明慧,肯定能和我妈好好干一场了!我说周哥,你不知道,打小我就立下宏愿,等我找媳妇肯定找个厉害的,能打过我妈,到时候我妈再收拾我就让我媳妇上……”   捏着拳头,他小兴奋地叫:“没想到居然这么就找到了!真是太好了……”说着话,站起身往去急救室里探头探脑:“真是越看越可爱……”   周志勋都想上手一巴掌拍在臭小子的脑袋上了。   是疯了还是傻了?还可爱?他周志勋长到十八了,就没听说谁找媳妇要找个能和他妈打起来的厉害女人,就不怕到时候两个女人合起伙来一起收拾他?   得,他们有代沟,没办法勾通……   他都十八了还没有考虑讨媳妇的事儿呢!这小子倒好……   不、不太对啊,怎么他这会心里头有点怪怪的感觉,不太舒服,就好像……   猛然回头,周志勋看着身子倚在门框上,一脸紧张地看着门里的夏明慧,突然掀起眉毛。   他的不舒服,不高兴是来自于——妈呀!他不会是对那丫头有了那个意思吧?   就那个臭脾气怪性子还敢和他动手掐架的丫头?!   那年他们打架时,臭丫头可真是半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下了狠手啊!那回……   突然抬起手摸了摸嘴唇,周志勋的脸有些可疑地红了下,扭过头去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可是下一秒,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转向夏明慧,掠过她的脸,落在她红艳的唇上,那翕动的红唇,仿佛抹了魔力胶一样,把他的目光黏得牢牢的。   魔、魔力胶?!   猛地晃了下脑袋,周志勋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在想什么鬼东西。   再抬头才发觉夏明慧拉着温佑安正找过来。   手一直在往外挣,温佑安一副叛逆少年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服管的架势,可是再如何挣,却始终都没挣开夏明慧的掌握。   夏明慧还在回头训人:“让你当了一年的哥,还不够意思?别想再在我面前充大……”   停下脚步,夏明慧直接指示:“宋凯,温佑安这几天就住在你家,我会和我娘说你爸妈出差,你求他去和你做几天伴儿……”   “啥伴儿?我哪儿有那么胆小……啊,不是,是,我自己一个人晚上都不敢在家住,要没安子可咋办?”   夏明慧撇了撇嘴,又看温佑安,不管他愿不愿意,把手里的药包塞进他手里:“这是消炎药,得按时吃。头上都缝了八针呢,你要是不吃药可得有炎症了……”   又小声抱怨:“打人也不会挑地方,这要是破相了咋办?”   温佑安拧着眉别过脸去:“我又不是娘们……”   “娘们咋的?你以为男的就不指着脸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世上颜狗……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宋凯,我可是把弟弟交给你了,你要是再带着他去打架惹事——呵呵……”   宋凯这人就不是个肯轻易听话的,后世那是天老大地老二他就绝对是老三,夏明慧觉得自己这会也就趁着宋凯年龄小唬唬人,但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可没想到她一唬,宋凯居然就老老实实地认了:“姐,你放心,我绝不会带安子惹事,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一辈子,谁让他是咱弟呢!”   “啊?”夏明慧觉得有些奇怪。   温佑安更是直接一肘子怼了宋凯一下:“你傻了?”   “没傻、没傻……”宋凯笑得献媚,顺手把温佑安推后边凑前向夏明慧明决心。   周志勋抱着肩膀,小声嘀咕:不安好心眼的小子……   被宋凯都捧得生疑了,夏明慧也只能稀里糊涂地又叮嘱几句,就把人送走了。   那两人一走,周志勋也转身就走,夏明慧大声喊了一声,见他不停下只能自己追上去:“周志勋,没听见我喊你啊!”   “听见了,那又怎样?”周志勋拽拽的,鼻孔朝天,只差抱着肩膀怼人了。   夏明慧气得伸手扯人:“你倒是说说,你又是怎么回事儿?那些人都是什么人?沈姨知道你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被夏明慧接连几个质问问得心浮气躁,周志勋伸手推开夏明慧:“我和什么人在一起关你什么事啊?你管天管地管你那个双胞胎兄弟,还管得着我了?!”   被周志勋一句话怼得有些失语,夏明慧张了半天嘴,又气又怒,直接就吼了:“我不管你了怎么着?你、你那个不是我师傅吗?那啥,你要是出什么事了,我这个徒弟不也得跟着吃锅烙?”   “哈,你跟着吃锅烙啊?那就还是为你自己了?”   “啥为了我自己,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怕你瞎跟着人混混出事儿来!”夏明慧气得不轻,伸手猛扯周志勋,却不想周志勋猛地一用力,她一个没站稳,直接就跌进了周志勋的怀里。   挣了下身,夏明慧想站直身,却不想周志勋没放手,只是俯低头,盯着她沉声问:“你担心我?比担心你弟——不,比那个宋凯更担心?!”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甩手的掌柜   夏明慧听得都笑了:“说啥呢?你自己不是说了,是我师傅呢!宋凯我才认识几天……”   话还没说完,周志勋就一下抱住她了,把夏明慧抱得都累了,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皱起眉,奇怪地仰头看周志勋:“你……没事吧?”   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周志勋的后背,夏明慧完全没有领悟到少年火热的心。   被夏明慧这么一闹,周志勋也有点恼了,撒了手推开夏明慧:“有啥?我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   夏明慧撇了撇嘴,想说两句难听的,可看周志勋那表情,就收了声,只是淡淡道:“照说,我是不该多嘴的,你周志勋是谁呀!可不是宋凯和我弟他们那样的毛小子,精着呢!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在外头惹事生非——是吧?周志勋。”   被夏明慧晶亮的眸子盯住,听她这么夸她,周志勋还是挺开心的,只是再开心也不在表面上表露出来。   “你想多了,我就是跟那群哥们儿跳个舞,你也知道,尔河跳舞那可是王。”   那倒是,尔河要论洋派,还真没人能比过周志勋的,就说刚才看到的单卡录音机,尔河也就这一台吧?   跟着点头,夏明慧却突然问:“我看还有漂亮的大姐姐呢!周志勋你……”   她还没等问完,周志勋一下就乐了:“咋的?你嫉妒?”   听得一愣,夏明慧直乐:“啥嫉妒,我是怕你被迷晕了眼,再做出点流氓的事儿……”   “你说谁流氓?”周志勋一下竖眉毛了,一把扯过夏明慧拉近:“我给你流氓下!”   夏明慧乐得都快没劲儿了,推着他直笑:“别闹了……啊,糟了,几点了?”扯过周志勋的胳膊,看他手上的梅花表,夏明慧一下叫起来:“快快快,跟我去趟副食,我的菜都让他们糟贱了,刚才该和宋凯要钱的。”   周志勋又气又恼,可被夏明慧扯着手跑却又没了脾气,一颗心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像是充满了气儿的气球一样一直飘乎乎地往上飘。   周少这样的人,在农村时也是吃过苦的,可是要说买菜这种事可真是没有过的,跟在夏明慧身后,那脸色……   夏明慧一眼瞥见,心道可亏得不是后世逛菜市场,要不然这位脸得拉多长?还有那电视里头的,优质男朋友可是得能陪女朋友逛一天商场都不喊累的,刷卡拎包时还得笑呵呵的,你周志勋要是陪我——咦,干啥让人周志勋陪她逛街啊?   晃晃脑袋,夏明慧又拉着周志勋去供销社,也不挑那价高漂亮的,就专买低价看着还实在的白搪瓷缸,又有盘子、碗、筷子啥的,东西一买完,足花了她二十三块钱,可是有点肉疼。   不过这些先期投资还是必要的,总不能人都定了餐了,她这还啥东西都不全。   其实,要认真说,这时候搞家庭外卖这一行,入行条件那是相当低。   别的不说,要是后世你想搞人餐饮,卫生证总要有吧?可是七九年这会儿根本就没有这东西,而且她们在家搞的这小副业,根本没有营业执照,现在这种时候正是市场刚开放的时候,查这个的也少,更不会有必须有门市店才有送外卖这种规定。   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要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容易办成。   周志勋脸是拉得长,可是拎包时却是拎了最沉的东西,只让夏明慧拿最轻的菜。   说也奇,进院之前那脸还拉得多长,可一进了温家门,那脸就立刻笑开了,尤其是对上姜婉如,那更是笑得灿烂:“温姨,我来了,想我没?”   可真是自来熟!   夏明慧心里还在腹诽,就听到姜婉如亲热地招呼:“志勋来了啊!可是好些日子没见……呀,这是又让明慧给抓苦工了吧?明慧,你咋能把人这么支使,快快快,把东西放下。”   切,周志勋这家伙就是这么本事,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他想,总是能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要说是亲和力也行,说是这家伙打小就是个溜须毛子那也中,只是很少人知道,这个能哄得人笑逐颜开的家伙骨子里其实是个倔强叛逆桀骜不驯的人,要真是翻了脸,连句话都不用有,一张冷脸就能把人撅过去。   嘴角一咧,夏明慧笑着把菜放下:“娘,先收拾鱼,这都快中午了,人家可还等咱们送饭呢!鲫鱼汤先炖上,产妇喝,您注意着咸淡啊!我去洗菜,削土豆皮,白菜也好弄,一会就好……”   “这孩子,你看你……我还想问呢,咋就真有人定饭了呢?这咱家又不是饭店,就娘那手艺……”   姜婉如还想说道说道,可是被夏明慧一推,只能先去收拾鱼,等鱼汤炖上,这头夏明慧也手脚麻利地把菜收拾好了。   连温淑贞也过来帮忙洗碗啥的,倒是周志勋和温佑国凑在一处弹玻璃球,还在乐:“看,我就说你周哥我那弹玻璃球就是个神了!”   姜婉如听得直乐,也就没再招呼周志勋,扯着夏明慧过来小声抱怨:“这孩子,咋就先买这么多东西?那搪瓷缸子还不得一块一个呀?这么多钱,要是赔了可咋办?”   “赔不了,娘。淑贞没和你算帐?”她家小妹子那算盘可打得精,对数字敏感着呢!   姜婉如仍是不放心:“这就是刚开始,人图新鲜,以后也不一定有人定啊?”   摆摆手,夏明慧一点都不担心,只让姜婉如放宽心。   等饭菜做得,夏明慧就直接扯了温淑贞却送餐,她特意没喊周志勋,可周志勋一眼扫到还是叹了口气主动过来帮忙,难免又抱怨太沉。   可不是太沉!   要说东北菜的特色,不说味道什么的,首先那就是盘大!一个菜,要是饭量不大的人,够三个人吃。满满的一大盘子菜,光是那盘子就有份量了。   姜婉如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这菜的份量那是半点都不打折扣的,饭菜一送到,连那个一看就挑剔的大娘都直说温家是实在人,以后这几天都在温家定餐了,给钱更是给得痛快。   收了钱回去,姜婉如一看那钱就说不出话,半天才嘀咕:“这可真是……咋就真能赚钱了呢!”   夏明慧一乐,把钱直接推到她面前:“娘,一会收盘子时得问清人晚上要吃啥,到时好去买菜,这些钱您就留着当流动资金。我明个儿还得上学呢,这摊子事可就靠您了……”   一句话,我这个掌柜的甩手不干了,您自己干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赶鸭子上架   姜婉如一听就急了:“那哪儿成?慧儿呀,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好不容易卖点钱自己揣着就得了……”   说完才抓住重点:“你……那啥,你是说你以后都不管了?”   夏明慧点点头,笑眯眯的:“娘,我这不得上学吗?总不能因为想赚钱就耽误了学习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姜婉如却是心气虚了:“也是,还是上学重要。”   夏明慧就笑得更欢了:“娘,反正这炒菜炖汤的都是你,你就是大厨,我起到的作用太小了。你看,去订饭、送饭,淑贞不就行了?那个啥,我要是中午过来也能帮帮忙。平常可不就是您忙乎得多了。”   张了张嘴,姜婉如实在说不出别的话了,半天才小声嘀咕:“都让你别整这个了……”   她是真愁,她天天还得上班呢!这给人订餐送饭的,买菜做饭哪个不得需要时间啊?可要说不帮闺女忙,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闺女一下买了这么多家伙什,要是不管了可不就全赔了?   思前想后,姜婉如也只能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夏明慧笑眯眯的:“啊,对了,娘,忘了说,刚在街上碰到宋凯,他说他爸妈出差了,让佑安去给他做两天伴,晚上佑安就不回来住了。”   点点头,姜婉如这会儿心思全都在这外卖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儿子回不回来住,等反应过来想问时,夏明慧都走了。   看着炕桌上的一堆钱,姜婉如叹口气,一张张理顺了,又数了遍,也不禁啧舌。   之前闺女就说做生意赚钱,来钱快,她还没理会,可现在看,还真是来钱快,这么小半天的时间,就快有她一个月的工资了。虽说这里头还有本钱呢,但也还是让人惊讶到心里发毛。   捏着钱,姜婉如只觉得心乱如麻,一会儿觉得这可真是个来钱道儿,一会儿又觉得心里头不踏实,怎么就能这么赚钱呢?要都这样,那他们辛辛苦苦地上班又有啥意思?   心里头乱糟糟的,等到温淑贞推她,姜婉如才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忙“呀”的一声,顾不得别的,先就去买菜。   不管咋的,闺女既然求到她了,那她就不能给闺女耽误了事儿。   等晚上温文清回来时,都有点发蒙了。   这都是干啥呢?老娘们带着两个小的在灶房里忙乎,闻着菜味饭香了,可是炕上饭桌却还没支起来。   抬头看到温文清进门了,姜婉如却来不及管他,只来得及先招呼了声,又道:“再等一会儿吃饭啊!淑贞,把那热好的鱼汤也带上,告诉你大娘,要是还没喝完,想啥时热就过来热,都没事儿的啊!”   又喊温佑国:“佑国,帮妈拿着那小咸菜,咱俩给三楼45床送饭去。”   这头拿了东西,姜婉如直接就出门了,留下温文清盘腿坐在炕上直拧眉毛。   探头往窗外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没见人回。   这是咋的啦?他一个男人大礼拜的还在外头忙工作,等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没有,这老娘们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听到动静,温文清把脸色更沉了几分。   可进来的却是大闺女温淑芳。   一看自己爸那脸色,温淑芳就知道这是生气了,忙赔笑道:“爸,咋没喝茶呢!我这就去沏。”   温文清凡是在家,那必是捧着一个搪瓷缸子,茶叶倒也不是多好的,就是茉莉花茶,但得沏得浓浓的,一口接一口,喝着茶听着广播才叫享受。   只是这茶,自然得是有眼色的见着他人回来就立刻沏的,温文清自己是不会去动手的。   沏了茶,温淑芳才小心问:“妈呢?是不是有啥事啊?”   温文清哼了声,听到院门开的声儿,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温淑芳忙迎出去,看到妈带着两个小弟小妹,一脸的喜色,也跟着笑了,但随即就使了个眼色。   姜婉如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也知道温文清大概是恼了:“我这就去炒菜,马上就吃饭。淑贞,去帮着你姐摆桌。”   温淑贞答应一声,进屋和温淑芳放炕桌,压抑不住心头的兴奋,扯着温淑芳又说又笑。   温淑芳还是头回听到这事儿,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二妹真的就这么把饭菜订出去了?”   “可不是,二姐可真厉害!刚我和妈去送饭,人家还说呢,早上时就送粥过去,还夸咱妈腌的咸菜好吃。还问咱家蒸馒头不……”   这咸菜是免费的,配上小米粥吃最好,只是一般来住院定餐的乡下的人多,饭量也大还要吃干粮才中,这馒头早上外头去买也麻烦,最好还是一起送了最好。   刚姜婉如已经答应了,但也说好了,不是大白面的馒头,而是两掺面的,价格倒比外头便宜一分,最关键的是不用粮票,那些人自然愿意,直接就订出去了三十来个馒头。   “妈说一会就赶紧发面,明早上早点起……”温淑贞还没从兴奋里回过神,就听到一声咳嗽,吓得身子一缩,立刻不吭声了。   温文清沉着脸:“胡同口贴着的那个是你们贴的?”   温淑贞点点头,不自觉地往大姐身后靠了靠。   温文清憋着一肚子气,抬头看到姜婉如端了锅饭锅进来就立刻爆发了:“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去医院卖饭,你们这是投机倒把!”   姜婉如吓了一跳,看看吓得整个人都缩在姐姐身后的温淑贞,就知道这孩子把事儿说了。   也好,总是要说了。   “这咋叫投机倒把?咱也没干啥呀,不就是卖了点吃的嘛,慧儿说了,这也是方便人家病人和病人家属,是好事。”   “好事?你那闺女说是好事就是好事了?我跟你说,这事儿不能干!她自己都不干了,让你干!你整天卖饭,还上不上班了?”   姜婉如也为难:“那也不难这么撂摊子不管了啊!慧儿也花了不少钱置办的东西,要不管不就白瞎了吗?我这不也是赶鸭子上架嘛!也只能两边忙乎着了……”   “两边忙乎?你咋忙乎?要去买菜,要做饭,不都要费时间费心力?姜婉如,你可是劳模,为私事耽误公事,你好不好意思?” 第二百四十八章 生意难做   这个年代,个人和集体的荣誉感都很强,姜婉如虽然只是童鞋厂的车间工人,但也是年年评先进的人,思想很是进步,误工这种事在她眼里那就是个大事,尤其是现在温文清大声质问,姜婉如更是难堪不已。   一旁的温淑芳见妈垂下头不吭声,忙插话道:“好了,爸,我妈哪儿是那样的人啊!就算帮二妹也绝不会耽误了工作的。”   又去拉姜婉如:“妈,我听淑贞说这外卖的生意好着呢,快和我说说,到底好成啥样?”   有温淑芳打岔,姜婉如也缓了下来,从口袋里掏了钱,就在炕沿数钱,一堆钱分几卷,现在这会儿重新一一捋好,数完了足有四十块。   温淑芳直惊讶:“这就是四十块了?”   坐在炕桌后的温文清仍然拉着脸,可是脖子却不禁抻长,等听说这就是晚饭的,之前中午还卖了三十来块,眉毛不禁扬了下。   姜婉如也是感慨:“可不是咋的,我也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定饭。你说吧,慧儿这丫头脑子还真是灵,居然能想出这法子来,我寻思着,要这么做下去,还真的能赚不少钱……”   她话音才落,在炕上的温文清已经沉声道:“赚钱也不兴做!姜婉如,你得摆正自己的位置,虽说你不是党员,但你是党员的妻子,像这种事,你绝不能做……”   抿了抿嘴角,姜婉如垂下眼帘,表情有些不以为意,却没有立刻出声反驳温文清的话。   倒是温淑芳笑道:“爸,您也别那么生气,我妈和明慧做的这个事儿那不是啥坏事。现在不是说改革开放了吗?都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县里不也是在鼓励大家都开始勤劳致富吗?我之前还听说现在工商局的干部都在劝人开店铺做生意呢!我妈和明慧,这也不是在响应党的号召吗?”   被大女儿一顶,温文清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你懂什么?你吃的米还没我吃的盐多呢!说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你知道过两年政策还是不是这样啊?俗话都说‘枪打出头鸟’,你们不要太得意了!我看,老陈家的那就不是好得涩。”   陈国栋开了饭店,最近几个月看来是赚了些钱,连带他老娘陈大娘最近在街坊邻居面前可是得意非常。   夸儿子那是惯常的,还爱显摆,总是说饭店多少客人,这一天赚了多少,连县里领导都去店里吃饭,还夸陈国栋那是改革带头人,说将来还要上报纸呢!   连带的,自然会扯到温淑芳身上,大概意思就是说她没眼光,现在有得她后悔了。   因为有这个事儿,温文清一说到陈国栋,温淑芳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但却还是支持妈的。   “爸,毕竟明慧买了不少东西,现在这么不管她肯定赔的,您先让妈帮帮她吧,要不,明慧她……”   温淑芳没说下去,一旁的温淑贞却小声道:“肯定得闹啊……”   被大姐一瞪,温淑贞忙缩回去,可是却仍小声道:“我没说错啊……”   的确没说错,可就因为没错,温文清的眼色才会更难看。   要说在温家,夏明慧就是个异类,也是温文清心头的痛。   在别的孩子面前,温文清那是绝对威严的大家长,不管是哪个孩子,要是敢支毛,那一准被削,可夏明慧不同,在他这个父亲面前不没有温驯过的时候,偏偏对夏明慧,温文清骨子里还是有些愧疚的,别说从没运手打过,就是骂也很少有。   他常觉得自己这样宽容,那个孩子应该懂事,可孩子是不能惯的,越惯着就越赛脸,看看,现在居然还敢做出这种事儿来。   板着脸,温文清垂下眼帘,突然一声低喝:“还吃不吃饭了?”   趴在炕上玩的温佑国都吓得身子一抖,姜婉如忙接话:“马上就吃,淑贞,还不去端菜。”   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知道这个事儿暂时就先过去了。   果然,吃完饭温文清也没再提这个事儿。   第二天,姜婉如起了个大早蒸馒头,熬小米粥,煮鸡蛋,切咸菜,半刻都不得闲。   原本她没想惊动谁,却不想温淑芳也一早就跟着爬起身,也不多话,直接就上手帮忙。   知道让大女儿回去睡她必是不肯的,姜婉如只能小声道:“等把慧儿投的钱赚回来,就不干了。你爸说的也对,谁知道以后是个啥政策。”   温淑芳笑了笑,也小声道:“妈,你也别怕,照我说,明慧这个法儿倒也是个来钱的道儿,只不过怕很快就有人跟着学了,那时抢生意的多了,明慧也未必就惦记着开这个了。”   姜婉如一寻摸,好像是那个理,也就不再多话。   两母女一阵忙乎,这头馒头快出锅了,温淑贞也起了。   小姑娘是个爱漂亮的,平常光洗个脸就得磨个十几分钟,还爱照镜子把头梳了一遍又一遍,这会儿却两分钟搞定战斗,头发就照夏明慧的梳了个简单马尾,直接就来帮忙:“妈,我去送餐,这哪个是二楼的?好像有三份粥呢!”   和大女儿对视一笑,姜婉如利落地盛粥装鸡蛋、馒头,又叮嘱了两句才小女儿出门。   早上的饭还好做些,中午就要麻烦些了。   姜婉如匆匆吃了口饭,记了小女儿问来的定单,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出门,今个儿她骑了大女儿让出来的自行车,直接到了副食店,先买了菜,直接带着菜上班。   赶巧,把菜放进柜子里时被同事看到:“咦,婉如,也一大早买菜了啊?”   “啊……是啊,这不省了中午买嘛!”姜婉如脸上发烫。   她从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儿,觉得上班之前买菜再带到厂里,那是误工,有那时间,当然得早点到厂里,就是抹抹车间的灰也是好的嘛。还要把菜放在厂里的储物柜里,不是占公家的便宜吗?   但现在时间实在是太紧,她真的是没空闲想那么多了。   中午下班铃一响,她就急着走:“啊,孩子们都回家吃饭,这时间可不就赶了?”   笑着回了同事一句,姜婉如迈上车就走,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倒让同事也奇怪:“平常婉如不是这样的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钱来得太快让人心发慌   不只是中午急,晚上也一样急,好在晚上送饭晚个半小时也没太大的关系。   而且孩子们也帮得手,不只是温淑贞热心,夏明慧也总是赶过来帮手送餐,就连大女儿也是一下班就急着赶回家来帮手,还让姜婉如念了几句“可别冷落了庆华,让他回来吃饭”之类的话。   连着几天,姜婉如倒有点适应过来,只是有一样难办。这定餐的人未必全是上一餐就定了下一餐吃什么的,有时候中午她赶回家了,才有人临时定餐,或是看到去送餐的才突然动念买点吃的。   碰着这样事儿的,就麻烦了。菜要临时去买,饭还要再多做,有时候要得太急,真的是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   因为太忙,姜婉如都没留意到大儿子隔了两三天回家,头上一直戴着个帽子的事,只是顺口叮嘱好好学习别惹事就过去了。   忙是真忙,可是收益也是真多,这些日子,最好的一天,三餐都算上居然足有一百零三块那么多。   数钱的时候,姜婉如都觉得手指发抖。   这才几天啊,就好几百块钱了,她天天记帐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这每天买菜还得花钱出去,但这流水钱就够让人心跳加快了。   这是什么年头,上了半辈子班,也不过开个五十来块钱,可这钱,不过几天就赚回来了。   真真是,钱来得太快,快得让人心里都发慌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姜婉如每天数钱看得改变了心意,温文清没再说别的,可那眼神却像是在说:看你们得意到几时。   还真是,就连姜婉如自己都觉得心里头发毛。   一方便因为真的赚了钱,心里头开心;另一方面却是怕这种事不能长久。   只要想到政策要是突然又变了,她们娘几个是不是就是犯错误了,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感觉,心思也有些恍惚。   政策还没有变,可姜婉如下班后还做了副业的事儿却是很快就被同事暴光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有爱告状,想让人穿小鞋的人,姜婉如虽说在工厂里还是尽职尽责,但到底精神不济,不像从前一样那么什么事都抢着干,也不像从前那样谁的忙都帮。   一个车间的,也有住在胡同这一片的,也看到过温家孩子去妇幼送餐,自然到厂子里就要八卦了。   等到姜婉如被车间主任带到副厂长办公室时,才知道已经被人告了一状。   姜婉如是个性子和善的人,这辈子都鲜少和人红脸,这会儿却是满脸通红,嗫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上班时没有做私事的,真的没有。”   “我说老姜,你这话就没意思了。是,你没在上班时做私事,可是你下班送什么外卖,这也对厂子影响不好嘛!到时候人家说起来,还不是说童鞋厂的谁谁谁,在做生意呢!还有啊,你下班做那些事,肯定会休息不好,怎么可能不影响正常工作呢?”   敲了敲桌面,副厂长开了官腔:“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私下做那些事重要。”   等出了办公室,车间主任拉着姜婉如道:“小姜啊,不是胖姐说你,你可是先进,再说了,你家老温可是服务楼的主任,你这样可是给他脸上抹黑……还有啊,你得罪谁了,自己想想。”   点到即止,可是也表明是有人背后告姜婉如的黑状了。   姜婉如又是憋屈又是无奈,等回车间赶上人说两句怪话,难得地翻了脸,和人争执了几句。   被工友拉出车间时,她仍是觉得恼,胸脯起伏着怎么都平复不了心情。   “姜姐,你也别生气了,小张那就是爱说酸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拉着姜婉如,平常和姜婉如关系不错的李梅劝了又劝,又看似无意地笑问:“要说你们咋还想起给人医院里送饭呢?我说啊,这做吃的生意最麻烦了……那啥,是不是挺赚的啊?一天能卖多少钱?”   姜婉如仍是在想着刚才的事,一时不察,直接抱怨道:“哪儿是我想的,是我闺女闹出来的,我也就是帮个忙……”   李梅身体往前倾了下,急着追问:“一天四十能卖出不?要不,三十?”   她这么一追问,姜婉如倒警觉了,偏头看看李梅,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也没那么多……李梅,我记得你家和我家离得挺近的啊!”   “是挺近的……”李梅先是应了声,立刻挺直身体,摇手道:“姐,你可别误会啊,我可没和人说你送外卖的事儿。”   姜婉如笑笑:“我又没说你说的,你急什么啊。”   虽然语气淡淡的,可是姜婉如却已经认定了这事儿是李梅说出去的。   真是没想到,背后黑她的居然是和她关系还算不错的李梅。到底为个啥?她得罪她了?   抿着嘴唇,姜婉如只觉得鼻酸,却没直接质问李梅。   等回了家,坐在灶台前,姜婉如忍不住抹眼泪。等孩子们回来却是早早抹干了眼泪。   可她再掩饰,夏明慧还是看出来了。   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娘,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爹又说啥了?”   姜婉如忙摇头:“你爹最近没说啥,就是吧……”迟疑了下,姜婉如还是说了:“慧儿呀,咱要不别干了!娘厂子里有人把娘告了,领导也找我谈话了,只怕我不能帮你这忙了。”   “哦……”夏明慧早就想到这事儿了,倒不心慌,只是正色望着姜婉如,沉声道:“娘,你有没有算过,这小半个月,咱家赚了多少钱?”   这帐姜婉如天天算,自然知道:“毛的也少说有两百八十五块钱了。慧儿,娘觉着吧,你这投入的钱也赚回来了……”   没等姜婉如说完,夏明慧就问:“娘,你一个月赚多少钱?”   “三、三十八,这孩子,问这个干啥?”   夏明慧就乐了:“娘,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一个月赚的钱,那就能抵你一年的工资啊!”   被这么问,姜婉如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半晌才嘀咕:“都让人心里发毛。”   可不是让人心里发毛。   法子是夏明慧想的,但夏明慧也没想到能比她想的赚得更多。   “娘,我老实说吧!这门生意不是我要做,一开始就是开给你的。”   “啥?”姜婉如有些惊讶,又有些明白:“这孩子,你咋这样……” 第二百五十章 铁饭碗也能打破啊   拉着夏明慧,姜婉如直接就抱怨:“你这孩子,钱哪儿是这么花的啊?娘知道,你之前跟着张大哥捡破烂赚了点钱,夏大姐也乐意给你零花钱,可是那也不能乱花啊!你平常给弟弟妹妹买点吃的玩的用的,娘就想说那都不用你买,你的钱还是留下买点学习用品。你现在倒好,还直接花了那么多钱整这啥外卖,而且还还说是开给娘的,你让娘咋想?”   夏明慧笑嘻嘻的,一点都没有挨了说而生气:“娘,你还忘了说你和我姐也总是给我买这买那,还塞给我零花钱呢!”   虽说也不是塞个一块几毛的,可是现在工资才多少钱?温家也就夏明慧能到零花钱,别的孩子可没这个待遇。   搂着姜婉如的胳膊,夏明慧笑道:“娘,你想啊,我拿出四十块钱算是投资,可是咱现在赚了多少钱啊?那钱不就早就赚出来了吗?不只赚出来了,还翻了倍的赚出来呢!现在做啥生意能像咱这卖吃的一样这么快回本呢?”   被夏明慧这么一说,姜婉如还真不好说什么了。事实摆在眼前呢,夏明慧说的可不真是实情,她怪孩子乱用钱,可这钱也没白瞎啊,不只没白瞎还赚了好几倍,事实面前,让她怎么再说孩子?   “娘,我这是想好了的……”认真地看着姜婉如,夏明慧沉声道:“之前我就和您说过的,你那个工作上不上有什么啊?你看,咱现在不过半个月,就赚了你几个月的工资。这还只是刚开始,等以后您把这外卖事业办大了,几个医院都去送餐,赚的更多。”   姜婉如听得直摇头:“那也不是那么说,这个送外卖是赚钱,可那工作哪儿能丢啊?那可是铁饭碗,最稳妥不过了。”   “铁饭碗又怎么了?谁说铁饭碗不能打破呢?”夏明慧掀起眉毛,直接就点出来了:“娘,不是我说,你们童鞋厂的效益如何,你不知道吗?现在就没多少订单了,眼看着就要黄摊子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想保住铁饭碗那也保不住啊!”   “这孩子,瞎说啥呀?铁饭碗还能保不住?这可是公家的厂子,还能黄摊?尽瞎说。”   “公家厂子怎么了?”夏明慧沉声道:“娘,现在可不是过去了,您看,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了,那以后一切都得看经济效益,就不像从前一样吃大锅饭的时代了,不管是国营还是大集体,它要是不赚钱那就得黄摊子……”   眼珠子一转,夏明慧笑道:“娘,您一直是劳模,从来都是为国家考虑的,您想啊,你们厂子的工人、领导,那都是国家给开工资是吧,你说要是厂子效益好,国家给你们开资是天经地义的,可要是效益不好,那你们就想让国家白养你们啊?!”   被夏明慧一问,姜婉如张了张嘴,还真说不出话来了。   看她表情,夏明慧心里就乐了,就知道这些话对娘他们这一辈人好使。尤其是她娘,那一辈子就没占过人一丁点便宜,更不用说占国家便宜了?   愁眉苦脸的,姜婉如也是真认真想了闺女说的话。   厂子效益不好,她是知道的,可是之前没想那么多,她打从嫁到尔河,生完大闺女就进了童鞋厂,也在这儿工作了二十好几年了,那就把厂子当成半个家。   虽说是童鞋厂,但其实厂子里生产的军鞋订单才是主力,多少回接到赶工的政治任务,她和大家伙一起忙乎,虽说辛苦虽说累,可是只要想到他们生产出的军鞋穿在军人脚上,随着他们一起迈遍祖国,他们的心里就欢欣鼓舞。   可是怎么这些年,订单就越来越少了呢?再不像从前一样有赶工任务了,工资也开得越来越晚。   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想过有一天厂子可能黄摊儿,那可是国家的厂啊!   “是……我们拖累了国家?占了国家便宜?”姜婉如低声问着,眼底现出迷茫之色。   夏明慧看娘这样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但打铁还得趁热,她又加了把火:“可不是!咱国家现在是刚进行经济建设的关键时刻,你们这样可不是拖累国家又不是什么?”   姜婉如更不安了:“那、我厂子真会黄?”   夏明慧点头,倒真是半丁点都不犹豫。这可是上辈了真实发生的事儿,就是这辈子也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娘,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占国家一丁点便宜的,所以我想咱还不如在厂子还没黄之前就先自己退下来,减轻国家负担呢!”   “这、这……”姜婉如抿唇:“我得好好想想……”   虽然没有正面答应夏明慧,可是姜婉如的“想想”已经是很大进步了,夏明慧已经知足。   只是姜婉如这一想,就想了好些日子,这段日子姜婉如整个人都瘦多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心里太过煎熬。   等到六月中旬,童鞋厂终于下了最后通喋,要不就专心上班,要不就停职待岗,这年头要是停职了就只能开基本工资,像姜婉如这样的工人,基本工资也就十二块,比正常工资少了一半还多。   姜婉如从办公室出来,脸色阴得快要出水了。   车间主任以为她难过,就安抚道:“知道你委屈,可现在就是这样事儿的,可不敢真的和厂长倔就这么丢了工资。你还一大家子要养呢!再说,你家老温能答应?也丢人啊……”   可不是丢人,人人都争当先进,你突然就被停职了,别人只会以为你犯了多大错误。   姜婉如咬着嘴唇,小声问:“胖姐,咱们厂子这个月订单好像又少了啊!我听说好像打算每个车间轮流排班,上一天休两天了是吧?”   车间主任点头:“这也没办法,没那么多订单可不就是得休了?唉,之前一天三班倒天天得上两班时觉得太累了,可现在一天一班上不够八小时还觉得没意思了!你说这人贱不贱?”   垂下眼帘,姜婉如不吭声了。等到回了家,她想和温文清说说这事儿,可是要张嘴看看温文清冷沉的脸色,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等到温文清知道姜婉如停职待岗时,已经过了两天,把个温文清气得脸色铁青:“你疯了?连铁饭碗都不要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熟人抢饭碗   要认真说起来,其实姜婉如是有些心虚的,被温文清指着鼻子骂了半天,她也不吭声,最后也只是低下头,小声道:“铁饭碗也不是那么稳当的,就是不停职,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厂子就黄摊了……”   “你说啥?”温文清大声吼了一嗓子:“谁和你说这些的?啊,是明慧是吧?那丫头成天说些无影的瞎话,你也信?姜婉如,我看你是越活越回旋,居然信一个小丫头的话把好好的工作都弄丢了。”   “也没丢啊,不就是停职嘛……”姜婉如小声嘀咕。   温文清更怒:“还顶嘴了!停职和丢了工作有什么区别?十五块钱工资?你说出去不怕丢人?”   嘴角抽了下,姜婉如低着头不吭声,却有人突然插嘴:“多少钱不丢人?要只是钱的话,我妈匣子里可有小五六百呢!”   “慧儿……”姜婉如立刻抬头,看着进来的夏明慧皱了皱眉。   温文清脸色阴沉,嘴都哆嗦了:“你们以为就钱的事儿吗?钱、钱,你们都掉钱眼儿里去了?”吼完这句,甩手就走。   姜婉如喊了一声,没留住人,不免抱怨:“不是说了别和你爸说这些事的吗?他那个人啊,看不惯咱们做的这事儿,对咱们这么赚人钱一直都有意见……”   夏明慧嘴角一撇:“为啥有意见?还不是因为他在意!要是他真的不在意钱,那就不会在意咱赚钱,更不会在意咱们做生意的事儿。娘,你可别让爹一说,就又打了退堂鼓,不值当的……”   姜婉如叹了一声:“我也知道这样停职是丢人,可是你说得也对,咱不该占着公家的便宜,等着国家养咱们……就算是被人损,我也认了。”   眨眨眼,夏明慧没吭声。   这样也好,虽说童鞋厂是会黄摊,那些工人也都会下岗,但在后来还是有了说法,都给补了养老保险,娘不辞职,只是停职,那以后也能办养老保险。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让娘远离那些可能对身体有害的化学用胶,她真的愿意看到娘健健康康地一直活到新世纪,也看看那个让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不管温文清怎么使脸色,姜婉如还是被动停了职,不过这事儿在童鞋厂也没引起多大的反响,没过几天,童鞋厂就成了半停工状态,工人排不上班可不就都算半停职了,一个月多说也不过上半个月班,或多或少,工资也都开得少了些,一时间怨声载道,倒没人留意议论姜婉如的事儿了。   姜婉如停职后,把心思放在了送外卖的事儿上,用了心思,倒也认同了闺女说的,这送外卖也可以成为一个事业。   温家的外卖打从开始就打的基础好,现在姜婉如用上心就更好了。小米粥又黏又浓,用勺子一盛都挂勺,菜也摘得干净,味道虽说和大饭店比不了,可是胜在量给得足,还有那催奶汤,那可真是真材实料,鱼一吃就知道是新鲜的,猪蹄汤足有一只整蹄子,半根猪毛都没有。   在妇幼住院的,不论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甚至连那值班不回家的医生护士,都爱在温家定外卖。   一时间,温家外卖的生意好得都让人眼红,街坊邻居凡是看到姜婉如,都明里暗里打听到底赚了多少钱。这个,姜婉如自然是不说的,可是架不住有心人盯着啊,还有那会算帐的,还自己算出了笔帐。   虽说现在这会儿做生意这事儿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钱却是人人都爱的。   现在老温家捞到了钱,自然就有人眼红。没过两天,就有人也和温家一样做起了外卖生意。   这个事儿,之前大闺女就说过,姜婉如有些发急,却是无可奈何。   妇幼又不是她家的,人去送外卖她肯定拦不住的。而且往医院送外卖还有个无可奈何的遗憾,这门生意没有回头客,或者说极有回头客,今个儿住院明个儿就可能出院了,下回再碰上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然就只能是几天的买卖了。   这样一来,谁抢着先让人定了餐那生意就是谁的。连着几天,姜婉如都被抢了几单生意,卖出去的钱只有平常的一半。   心里头发急,尤其是这天去妇幼送餐居然碰上了李梅,姜婉如就更急了。   李梅倒是落落大方的:“姜姐,以后咱们就又能常碰面了,你说咱厂子,三天两头放假,工资也开得少了,这日子可咋过?这不,还是我家那口子提醒了我,我这才上这儿碰碰运气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姜婉如很怀疑李梅早就有这想法,要不之前也不会一直试探她,甚至跑到领导告她一黑状的应该也是李梅。   存着这个念头,姜婉如还特意进了病房和刚订了李梅家外卖的病人家属拉话,这一问才知道,李梅定的价儿都比她家的外卖价格低上那么一成半成的。   那个家属还和姜婉如说:“大姐,要说你家那味是比她家强,可是这价也贵呀,您啊,也和她似的,一份鱼汤卖三块,一份猪蹄汤卖四块五,那我就还订你们的。”   姜婉如心里又是急又是堵得慌:“大姐,不是我定的价高,您想想啊,我那鲫鱼都是新鲜现杀的,一份汤足有两斤多重,还有猪蹄,可不是天天都有得买的,都得提前一天订,我才能在副食店拿到货,一分足有一只猪蹄呢,天地良心,我可真没赚半分黑心钱……”   那病人家属撇撇嘴,也不说话了,到底还是订的李梅家的。姜婉如回了家,只觉得心口疼,忍不住和温淑芳念叨这个事儿。   温淑芳也是皱眉:“这不是摆明的针对咱家吗?妈,你和李梅姨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她哪儿能这样?”   问完这话,看姜婉如的表情,温淑芳也有些后悔说这个,忙又笑道:“妈,你也别生气了,这做生意嘛,总会有竞争的。就像您说的,咱家的东西货真价实,没赚过黑心钱,就是今天那大娘觉得占了便宜了,可吃两回可不就分出怎么回事儿了。”   除了这么希望还能怎么办?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头一炮   也真是让温淑芳说准了,第二天,那个昨天订了李梅家外卖的病人家属就又改回用温家外卖了。   李梅那就是个偷工减料的,一份猪蹄汤只有大半只猪蹄,鲫鱼汤里的鲫鱼那叫一个小,凡是在两家订过外卖的一比就知道差距了。   可是这事儿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医院里的病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新的,不可能每个病人都两家外卖都尝过,没比较自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哄了那是很自然的事,再说,除了李梅家,还有另外两家送外卖的呢!   俗话说僧多粥少,个个都吃不饱,现在可不就是这种情况了。   红火了一个多月的外卖生意就这么萧条起来,姜婉如连数钱都数得没精神了,温文清却是乐了,吃完饭端着茶听着广播还跟着哼上两句,摆明了是看热闹。   没几天,姜婉如嘴上就起了火泡。   她停职了就想着干好外卖这个事儿,哪儿想得到会是这样?再说了,她还有个没说出来的想法。   这门外卖生意,是二女儿办起的,虽说之前她出的那钱,姜婉如早就让她收回去了,可在姜婉如心里,她还是把这门生意当成闺女的,想着赚了钱绝不能全自己留着,至少得给闺女一半的钱,可现在,生意冷清,她怎么还有脸见闺女?   夏明慧知道这个事,也看到姜婉如嘴上的火泡了,却没像姜婉如一样上火,反倒乐了:“娘,这个事您还真别着急。我姐不也说了,做生意就是会有竞争,可不就是真像我姐说的,不管是什么事那都是有竞争的,现在这样的竞争那还是小的,要再往后,这竞争更得大。”   她经历过的那个时代,可不就是这样竞争大,想要活下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我想过了,既然现在竞争已经来了,那咱们就趁这个机会,直接把生意做大了!只有咱这生意做大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温家的外卖就是最好吃最划算的,那其他几家肯定就是竞争不过咱们了!”   姜婉如眨巴眼睛:“娘有点没听懂。”   “简单啊,我那意思就是说咱做业内第一,虽说不是独一分,但要让人一想到外卖就想到咱家,不会想着在别家买吃的。”   “好像……”姜婉如抿了抿嘴唇,突然就问:“你不会是想降价,以本伤人吧?那可不中,咱这价要降可就没得赚了。”   一听娘这话,夏明慧就乐了:“娘,你要这么理解,也不算太错,你听我说,咱吧,就这样、这样……”   搂着姜婉如的肩膀,夏明慧把她想的方案说了个详细。   要说,这方案也不算她自己想出来的,只是后世看的听得多了,顺手就能拿出来了。   姜婉如听得直磕巴眼睛,到最后一咬牙,还真就拍板了:“中!娘听你的!既然干,咱就干大的!反正,都停职了。”   这就对了,有破釜沉舟的劲头,还有什么好惧的。   第二天,姜婉如和夏明慧就趁着大周日,上了街,去了供销社。   这回儿,却是买的铝饭盒。这种铝饭盒,在这个年代就是基本餐具,那什么不锈钢的,根本就没有,也没人说啥子铝制品有毒的话。   三块一个的铝饭盒,姜婉如咬着牙直接就买了五十个。   买完饭盒,又转去南二道街,这个时候,本地菜也下来了,新鲜得很,不过这个时候的价格还不是最低的时候,但比起副食店也还是好些。   姜婉如挑来看去,各式新鲜菜足买了一大编织袋子,把卖菜的都看得眼都直了,直说来了大买家。   这还不算完,又去副食店割肉,足割了五斤的肥膘五花肉。   回了家,夏明慧带着温淑贞还有板着脸的温佑安重写宣传单,姜婉如和温淑芳两个就开始忙乎。   快到中午时,用大饭盆把做好的菜和饭装了,用借来的三轮车推着就往妇幼门口去。   这三轮车是从张大爷借的,借来了还特意好好洗了一番,就怕还沾着味儿,让人闻着厌恶。   夏明慧把一个大木牌竖起来,上书“盒饭,一荤两素,八角!”   除了饭盆还有铝饭锅,一个烧着煤珠的小炉子上,五花肉烧土豆就热在炉子上,那个香味,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摊子一摆上不大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夏明慧不惧场,直接就叫卖上了:“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咱们温家外卖大降价了啊!一荤两素才八角,还免费送饭,您闻闻,这味儿多香!看看,红烧肉,炒瓜片,尖椒茄子丝,一份只要八角来……”   最后还特意拖上个长声儿,倒有点让姜婉如不好意思了。   不过这会儿也不用她说话,有闺女叫卖呢,她只要给人打饭就好。也不用人拿碗,这不准备的饭盒嘛,您只要说您是哪个病房的,报个床号就中,一会儿我们自己去取。   啥?您不是住院的,那留个两块钱押金,一会儿给我们送回来也中。   “蹄花汤啊,催奶的蹄花汤,一块一份啊!哟,大姐,您嫌这蹄花少啊,这价可在这儿呢!再说了,这催奶你得喝汤啊,虽说蹄花少,可这汤足啊!一搪瓷缸子呢!您看看,这汤都熬成白色了,可见用的功夫了,一准催奶。要不您加钱,我们单独一只猪蹄是五块一份,准有一只猪蹄,要定吗?啊,还是来这个,好来,一份蹄花汤……”   前后也不过二十来分钟,准备的饭菜就都卖没了,连锅里的蹄花汤也只剩了点汤底。   姜婉如看着空空的盆子,松了口气,一旁转来转去帮着瞎忙乎的温淑贞直接就乐得直拍手,一直在收钱的温淑芳这会儿直接就把钱都理出来了。   “妈,六十块钱!”   这可是最近这些日子赚得最多的一回了,比一天的都多。   五十个盒饭,到最后还有人抢不上的,再加上那蹄花汤,也足卖出了二十份。   不用别人说,姜婉如都感慨了:“那咱不卖小米粥和鸡蛋也中了啊!”   可不是,守着妇幼,本来就是觉得产妇都得补,所以这小米粥和鸡蛋是得必备招客的,可是现在,没有小米粥和鸡蛋,也都卖出去了,这样一来,他们也就不用特意带那个和别家外卖抢生意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生意   打响了头一炮,接下来的事儿姜婉如就更有信心了。   要说姜婉如原本心里是没有底气的,可是架不住夏明慧说的未来实在太过光明,又有这打响的头一炮,她也就敢于往下走了。   越过原本和她关系好的李梅,她找了车间主任胖姐,又通过胖姐选了十来个老实巴交的车间姐妹,三块钱一天雇人做工。   车间工人,像姜婉如这样干了二十来年的工人一个月工资也不过才三十多块,现在三块钱一天,那可是太有吸引力了。   原本正在发愁厂子放假的女工,立刻觉得有了希望。   等听到姜婉如找她们是让她们帮忙去卖盒饭时,都听愣了。   “就帮忙卖个饭就给三块一天啊?我说小姜,你这样咋成?知道你是惦记着姐妹们,可也不能这样啊,你那送外卖能赚多少钱?给了我们开工资还能剩下啥?”   “胖姐,这你不用管了,反正我既然找了你们那一定能给大家伙开出工资。要是大家伙同意,那就和我签了合同,咱从明天起,就开始工作。”   胖姐见姜婉如说得信心满满,也就不再反对,拿了写好的合同看了,这才相信姜婉如是真的都想清楚明白才找的她们来帮忙。   “这条……不能在合约生效期间做相同事情——就是说我们帮你卖盒饭就不能再自己做是吧?我说小姜,你说你,想得咋这多呢?我们还都上着班呢,就是放假时来帮你做工,哪儿有那时间去做啥外卖生意啊?”   笑着直摇头,胖姐直说姜婉如想太多。姜婉如抿嘴笑,也觉得自己闺女想太多了,可明慧非让合约上这么写,她也就只能照做了,好在这份合约只是一年时间,这么短时间,各位姐妹也不会觉得太欺负人吧?   像胖姐这样不以为意的,还是在大多数,就像夏明慧想的一样,找来的人都签了合约,同意了后世才有的竞业条款。   夏明慧想得清楚,卖盒饭这门生意入行基本没有门坎,太好做了,只要有心就能上手。现在留下一年的空档,就算是这些女工也要做盒饭这一行,这段时间也够让姜婉如把温家外卖做大了。   只是希望,合同这种新形式能让这群根本就没有签过合同的阿姨们有点畏惧心。   第二天,这批短工就都上岗了。   要说做饭这种事,一群女人都是做惯的,不用姜婉如说什么,就都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人又多,虽说做的饭那是比平时多很多,做起事来却很快。   饭一做好,那辆借来的三轮车就派上用场了,先是把东西送到最近的妇幼,然后就又是人民医院、中医院,还有夏明慧选定的两家厂子   两家厂,一家是老塑料厂,一家是新建的酒厂,在夏明慧的记忆里,这两间厂塑料厂后来是黄了的,但现在却正是红火的时候。而酒厂,新建起的厂子,工人刚招上来,食堂什么的设施还不是那么完全,就因为这,去那卖盒饭肯定能卖动。   新买的饭盒洗得干干净净,新打的炉子上架着铝锅,雇来卖饭的女工还都戴了口罩和小白帽,看起来干净又卫生。   趁着中午放学,夏明慧借了自行车连着五个点都跑了个遍,亲眼看到生意红火才算是放了心。   两个人一个点,一个收钱叫卖,一个负责打饭装汤,又因为说不准谁是哪天班,临时组合随时都会换人,这样一来,就更杜绝了两个人合起伙来昧钱的可能性。   虽说是有点小人之心了,但夏明慧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人见钱眼开。这个世界,黑眼睛看见白银子,从古到今都是一个反应的。   等过了饭点,饭菜卖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守摊子,等着交了押金的送饭盒回来,一个去医院收饭盒。   忙得差不多了,就守着摊子吃午饭,这个是姜婉如特别交待的,生意好坏,得称留了自己吃的那份,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总不能雇人来做工不供饭。   到了两点左右,三轮车就来接人,回了温家歇一会儿就又开始忙乎晚上饭,晚上饭摊子就只有三个点,三个医院,工厂晚上都放工了,自然不会有人在外头买盒饭吃,请的短工这时候就会轮换着休息,晚上总是有四个人能休息着的。   这就是夏明慧说的干大了,五个饭点,虽说要给请的短工开资,可是卖的也多了,这羊毛出在羊身上,开的工资绝不会亏。   姜婉如一开始还是胆突的,但几天下来,添置家伙什的钱就赚了回来,五个饭点一天的毛收入少的时候五百多,好的时候都能上七百。   这还是他们不做早餐的情况下,要是再加上早餐只会卖得更多,姜婉如有心做早餐,却让夏明慧拦了。   一是早餐太累,二是也得给别人留条路,温家外卖不抢早餐的利,也算是不把别人的路都堵死。   要知道这些日子,妇幼这边送外卖的生意可都让温家外卖顶了,要是再连早餐都做,那些人指不定出什么坏呢!   生意是越做越红火,温文清却是越来越不满。   饭倒天天供得及时,而且吃得比平常都好,这家里做吃食生意,均一口就够吃了不是。   可是这见天的家里闹哄哄,好几个老娘们叽叽喳喳的,像是在食堂后厨一样,那还是个家吗?   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过后温文清却是和姜婉如大吵起来,直接就让姜婉如把这什么外卖生意关了。   要说姜婉如在丈夫面前,一辈子就是温柔小意惯了,从来没有大小声过,可是最近做生意做得多了,管着十来个姐妹竟也是有了胆气。   虽说不和温文清吵,却是断然拒绝,甚至还把帐本摊开在温文清面前:“你看看这帐本,要是还觉得我得关了这外卖生意,咱再论。”   温文清憋着股气,还真是把帐本翻了翻,等半本帐看完,他就消了声,竟是不再提让姜婉如不干的话了。   就像夏明慧说的一样,这自古以来,黑眼睛看到白银子,只有一个反应,哪怕是温文清一直表现得清高,可是看到帐上的那个数字还是萎了。   夏明慧听到这事时直乐,捂着嘴想了半晌才和姜婉如道:“娘,不用几年,爹就知道你现在做的这门生意到底有多正确了,以后他得靠你养。”   “又瞎说,小心让你爹听见打你!”姜婉如笑眯眯的,脸色红润,连身子都丰腻了些。   这段时间没接触那胶味,又吃得好,心里头舒坦,姜婉如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看到这样的娘,夏明慧心里直乐,觉得这回她可以陪着亲娘一直到她老了。   “娘,等以后你和我娘都老了,我请你们姐俩去旅游,咱好好逛逛这大好河山,也不枉投生了一回……”   她有感而发,冷不丁姜婉如突然想起来问:“夏姐和张大哥啥时办好事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吓到一哆嗦   被姜婉如一问,夏明慧倒是蔫了。   “办事?我娘可没说过……”托着腮,呶了呶嘴,夏明慧头一歪,看着姜婉如问:“娘,以你的意见,我娘到底什么意思?我瞅着吧,她应该还是对张大爷有意思的,可是为啥她就不急着和张大爷扯证做夫妻呢?就算是不办酒席,那也该领结婚证吧?”   看着夏明慧拧着眉头,姜婉如一下就乐了,手一伸,点在她的额头上,嗔道:“不是挺精挺懂的吗?连你姐恋个爱你都一个劲地跟着掺和吗?现在倒糊涂了?”   夏明慧眨巴眼,其实心里多少也有点明白,但……   “何苦呢……”   “你这是何苦了,可你娘那可不是。慧儿啊,夏姐不肯嫁,那当然是不想让你为难了。你想啊,她要是扯证了,那不得嫁到县里和张大哥一起住?那你咋办?你这性子那么倔,都不用问也知道你肯定不会跟着搬到县里来啊,你娘这辈子现在最重视你,怎么可能会不考虑你就直接嫁人呢?”   “也不用那么考虑我啊!”夏明慧小声嘀咕,也明白姜婉如说的意思。   但认真说起来,她也的确是不想跟着搬到县里来住。   张大爷人是挺好的,对娘好,也对她好,可是她还是不想搬到张家住,再好,那也是另一个家,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这个新家当成自己的家呢?   再一个,她现在还养着鸡呢!那些鸡怎么可能离得了人?   “我和娘好好说说,我现在也大了,也不用那么特意照顾着,她应该去寻求自己的幸福。”   夏明慧说得一本正经,姜婉如却是直乐:“糊涂了不是?你当你和夏姐说她就认同你了?这事儿啊,你说再多都是浪费时间,夏姐她才不会理你呢!”   目光忽闪,姜婉如忽然道:“要不这样,我和你张大爷说说,他要是能迁就一下,我看夏姐也不会一直拧着不嫁。”   可能这个事还真得有个中间人,夏明慧也就没有反对,搂着姜婉如笑道:“娘,那我娘一辈子的幸福可就靠你了哦!”   姜婉如失笑,点点头,还真就把这事担起来了,等收了摊,晚上就去找了张长康。   夏明慧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过后追问,姜婉如却是推她:“去去去,小孩家家的,问这么多干啥?你张大爷人自己会去说的,他们两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等着叫爹吧!”   就这么被赶出来了,夏明慧挺想去说“我可不是小孩”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过后回家问自己娘也是一样的。   赶在周六,下午放学早,她回家回得特别早,也是赶巧了,就在村口,远远地看到一群人。   这个时候,春耕已经忙完,田里干活的人不那么多,这么一群人站在村口,就显得有点乍眼了。   夏明慧一眼扫去,看出是杨家的人,里头还有杨娟,心里就有点明白——这是不是相亲的啊?   打开春,杨娟可是被拉着相了不少回亲,只是好像一直没有相中过,杨大娘自然说是闺女没相中别人,但在别人嘴里,就常扯出旧事,说是对方知道杨娟出过那样的事儿不敢娶这样敢跟着人跑的娘们。   不管别人说什么,夏明慧心里却是有数的,不是相不相中的问题,而是杨娟姐心里只有李乐文一个,哪怕找来个高富帅,杨娟姐也不会多看一眼,更何况过来相亲的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富帅。   好奇心起,夏明慧车速放慢,扭头张望,在几个陌生人里一眼瞥到一个男人,立刻吓得一哆嗦,车把一拐,差点就栽沟里去。   车是骑不了了,她停下车,腿支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又一次扭头看过去。   被她一眼扫到的那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穿的是一件卡其色的半旧工装,粗眉毛搭拉着,厚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垂下头去,看着腼腆里又透着木衲,这种人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样,不管是哪个屯子里都能找出几个,平凡又普通。   可是夏明慧却是看得心看扑通扑通地跳,怎么会是他呢?她不记得上辈子他有来过胜利二队和杨娟姐相亲了啊?怎么这回居然会这么撞上呢?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夏明慧扶着车,躲在一处装鹌鹑,没听着他说什么,只听到杨家人一再客气地相送,一直等到人都上了自行车,去远了,这才往回转。   看样子,杨大娘是挺气杨娟的,在道上就一个劲地抱怨,夏明慧只当是无心撞上,笑着跟上打了声招呼,又笑问:“杨大娘,送客啊?娟子姐,咋样?”   杨娟勉强笑笑,倒没当夏明慧是要看热闹:“没咋样……”   “就你那样能咋样?”杨大娘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看样儿是真气坏了,也不管面对的夏明慧只是个丫头了,直接就骂:“这都第几回了,好好的事儿你就非得给我搅和黄了是吧?你也不看看自己老大不小的了,还想找啥样儿的?”   杨娟低着头不吭声,夏明慧却是撇了撇嘴:“大娘,我看那人也挺老的了,三十大好几了吧?”都三十七了,就算是杨娟这个被说成老的也不过才二十四,这都还差着十三岁呢!   杨大娘就眼一剜:“你懂个啥?这男人年纪大些才知道疼女人……你不是清楚吗?”   这话说的,杨娟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最后却只是叫:“妈,你别管了行不行?咱就不能好好种地赚钱吗?这回我也抓了鸡,到时咱家卖蛋赚钱也能过得好,干啥非得让我再嫁人啊?”   “啥再嫁人?你傻啊?可别当着别人胡咧咧,以前那个破事儿可千万别说,还嫌不听人咋的?”   夏明慧听得别过脸直翻眼皮,不过杨大娘倒也是不算说错,话是难听,但之前李乐文可比他还老呢!   “明慧,你也说说,刚才那人这不也长得不丑吗?五官端正,个头也不矮,最重要的,是人家过得富裕啊!”   夏明慧扬眉:“大王村好像还没承包到制呢吧?”   她这一接话,杨大娘就竖眉毛了:“你怎么知道他是大王村的?明慧,你是听谁说过他还是咋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前尘旧事   觉得这辈子也算精明的夏明慧一下卡壳了:“啊、那个、那个啥,这不刚站一起的那个大娘不就是大王村的吗?我之前看她去别家窜过门。”   杨大娘仍觉得狐疑,还特意又盯了夏明慧两眼,也看不出什么才收回目光,接着道:“我就不知道你到底还想找什么样儿的了,我告诉你,你可别惦记着那人,那人啊,都不知道死在哪儿了,你再惦记也是白惦记。还有啊,刚才那个王鹏,可不是一般人,你别看现在穿得就一般,人家里有钱着呢!”   左右看看,杨大娘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你们不知道,他家解放前可是大地主!老头子那时候光老婆就三个,就说咱胜利,那时候有一半的地都是他家的,大王村为啥叫大王村,那就是因为地都是姓王的啊!王鹏的王!这个王鹏啊,也就是生得晚了,没享受着!他大哥那会可是县里的保安队长,老牛了!娶了两老婆,天天腰上别着枪,鼻孔都得朝天。可惜,这小少爷没享受着,他家就被土改了,也是他倒霉,老子大哥享受他受罪……”   摇着头,杨大娘还挺婉惜似的,但不过一眨眼就又神秘地道:“老头子精着呢,听说藏了好多金条,要不怎么能那么趁钱?要说,这人家当过地主的就不一般,那些年高得那么凶,都没让人全搜出去……现在也好了,不像从前,地主老财那是天天挨批斗,现在把那金条拿出来,谁还管你那金条是从哪儿来的啊?”   口沫横飞,杨大娘说得兴奋,两眼放光,就好像那金条是她的,就捏在她手里一样。   “大娘,你真确定老王家有金条?谁看见了?”夏明慧笑笑,也不再往下打听了,就和杨娟打了声招呼,上了车直奔家门。   老王家有没有金条,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要说,上辈子金条这事儿可是传了好多年,到她生下儿子时,还有贼摸进王家想偷金条呢!   可是哪儿来的金条啊?是,王老头是地主老财,可是土改时啥都被抄光了,除了一家破屋,啥也没留下。   不只是家被抄了,老婆也被解放了,就连大儿子也被枪毙了。   要说,老王家解放前那真是风光,那个她名义上的大伯子事儿可是做得不少,被枪毙还真不冤。   只是,这是外人的看法,老王头可就不这么想了。就是夏明慧也听他说过不少回自己儿子死得冤的话。   特殊年代时,这个曾经的地主老财被批了一次又一次,熬过之后,也不知怎么就想出了这个损招,靠着这个法子,哄过了白玉凤,把她骗到家给那个大了她二十好几岁的王鹏当了媳妇。   白玉凤还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就等着老王家拿了金条给她呢,哪儿知道到最后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连个金条的影儿都没看着……   这一世,没了她,白玉凤可是动不成那金条的主意了,也不知道最后落进陷井嫁进王家的又是哪个傻子。   突然见到前世的男人,想起前尘旧事,夏明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看啊,那人也不是满头白发,猫着腰的老男人了,不再是那个和她闹了半辈子,让她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的人。   他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深吸了口气,夏明慧猛地大力蹬车,又突然仰头大吼了一声:“啊……”   倒把路边正扯闲舌的几个女人引得扭头看过来。   “老夏家那个又发啥疯?!”   “她不就那样,你说这夏飞仙养闺女可真是养出奇了,从前多老实一闺女,咋现在就成这样了呢?”   “唉呀,说她们干啥,咱接着说,你说你们家鸡这几天也老是咳?这是咋回事啊?我们家鸡这几天也老是‘吼吼’的,就好像喉头有痰似的……”   没听见几个女人说的话,夏明慧一路猛蹬,进了院跳下车,连车都没停稳就奔正房去了,只是到了屋门口,却突然顿住脚步,大声咳了声。   要是张大爷在屋呢,她可不想撞见。   咳完还特意等了一会儿,夏明慧才进屋,一进屋,就在灶台旁看到正在烧火的张长康。   头一扭,看到夏明慧,张长康就立刻笑着招呼:“慧儿,回来了,快进屋歇歇,咱今个儿吃好吃的,大爷今个儿亲自钓着的鱼,三四斤重呢,就咱尔河里钓的。”   夏明慧“嗯”了一声,笑嘻嘻的:“可亏得张大爷了,我们才有口福。娘,你在屋里吗?”   屋里夏飞仙应了声,听声音好像情绪不高,夏明慧吐了下舌头,又和张长康说了句话进了屋。   “娘,我张大爷说咱吃鱼,是炖白菜还是红烧?要不,我去窖里拿白菜?”   要说白菜炖鱼,白菜吸收汤汁,比鱼还好吃。夏明慧挺喜欢吃这个的,虽说现在不是白菜下来的时候,但她家后院的大菜窖里还有白菜呢!   夏飞仙拉了她一把:“吃糖醋的,他说今个做个新鲜的……”   夏明慧“哦”了声,盯着夏飞仙不吭声,等到夏飞仙嗔她时才挤眉弄眼的:“娘,我张大爷和你说啥的?你们到底咋决定的?和我说说呗!”   夏飞仙脸都红了:“说啥呢?哪儿有姑娘家和娘说这些话的?快点上炕,不写作业啦?”   “写写写……”夏明慧嘻嘻笑,却仍是揽着夏飞仙的肩膀:“娘,我心里惦记着是回事儿,写不下去。”   点了下她的额头,夏飞仙才要训她,张长康就推门进来了:“有啥好瞒着慧儿的?慧儿,你妈不和你说,我和你说……不过,你叫我声好听的。”   “你胡闹啥呀?”夏飞仙瞪眼呵斥,张长康却只是笑嘻嘻的。   夏明慧眨眨眼,也是笑,却搞怪道:“想我叫你一声好听的,得看您啊!想听啥,得表现才行。”   “这丫头,就这么古怪精灵的。”张长康笑着点点她,笑道:“中!看表现,那大爷现在就先表现表现,你问啥我就答啥,中不?”   夏明慧直乐:“中,那大爷你先说你和我娘说啥了?”   “慧儿……”夏飞仙急得直扯人,可两人却谁也不理她。   “飞仙,你就坐着,我和慧儿说,丑媳妇都得见公婆呢!我还能避呀?你放心,我都答应你了,不管咋的,得以慧儿为重,答应了那就绝不会反悔。”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白喉病   张长康这么一说,夏飞仙也不说啥了,只是盯着夏明慧看,眼底隐有忐忑不安。   夏明慧只装着没看见,认真地坐了,就看着张长康。   张长康笑笑:“慧儿是个善良明理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和你娘的。”   点头,夏明慧柔声道:“张大爷,你能让我娘幸福,比什么都强!我会支持你和娘做出的决定,你们也不用太顾及我。”   “那哪中?你可是我们的宝儿,不顾着你还能顾着谁?”张长康开玩笑地说,终于道:“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你娘在顾忌什么,这心里火烧火燎的心里闹得慌,好在有姜大妹子提醒,我这才知道自己糊涂啊!咋就没从你娘的角度来好好考虑下这事儿呢!今个儿我和你娘挑明了说清了,我和你娘结婚以后,我就搬过来住!慧儿啊,你可别恼,你娘怕你觉得不方便生气呢!”   “我生啥气?”夏明慧眼一瞥,笑道:“大爷,咱把丑话说在前头。我问你,你搬到我们屯子来住,你那房子怎么办?”   “有啥咋办的?房子不住人又不会倒,不会跑的,就放在那,咱家啥时候谁上县里就住呗!再说了,我有时候也会去收拾收拾,荒不了……慧儿啊,我还想着,啥时候就直接把那房子落在你名下呢!”   “那可使不得……”夏明慧忙摆手。   别看现在就是一间半的房和院,可以后那一片拆迁时可是能换一套挺好的楼房呢!   “有啥使不得的……我和你娘以后老了,可不啥东西都留给你!早给晚给的事儿……”张长康大手一挥,笑盈盈的:“你名下有个房,以后找对象也好找。咱家虽然不是那么富裕,可我和你娘一准给你准备厚厚的彩礼。”   说着话,盯着夏明慧看,眼底带着笑,似乎是等着看到夏明慧脸红。   这个事,夏明慧可不会脸红:“不用!我将来要出嫁,那一定是嫁个有本事的男人,惦记着我有多少身家、嫁妆的男人,有啥好嫁的?”   又问张长康:“不说房的事儿,张大爷,你搬到屯子来,到时候去捡破烂,淘漏,可是没那么方便了。还有,你怕不怕人说你闲话啊?”   “怕啥?不就是倒插门吗?我都活这么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青年,还怕人说闲话?我和你说,慧儿,年轻时总觉得不能让人小瞧了不能让人背后讲究,可是到老了,就不怕那个了,土都埋半截了,还把闲话放在心上,不是苦了自己?你以后也得学着,不能因为别人说闲话就苦了自己啊!”   夏明慧点头,却仍是盯着张长康看。   张长康会意,就接着说:“其实,在农村住也好,你看,种种田养养鸡也挺好的,你娘那也是放不下田的人儿,恨不得啥活都自己干,我呢,搬到这儿来,正好帮着忙乎。至于捡破烂,捡不捡无所谓,捡漏那个事也不是天天有的,隔个一段时间去就中……大爷捡着啥好的,也给你留着,别看现在没人要,可以后这东西值钱着呢!”   夏明慧听得直乐:“大爷,你是多想听我叫你声好听的啊?啥都给我,就这讨好我!”   老脸一红,张长康笑道:“大爷稀罕你,好东西自然留给你了,可不是讨好……”   吃吃地笑着,夏明慧突然张嘴叫:“爹……”   一声“爹”把张长康叫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声应了声“唉”,一脸的喜色掩都掩不去。   夏飞仙嗔怪:“瞎喊啥呀?这哪儿……”   “唉,人孩子都认我做爹了,你还说啥啊?”张长康忙拦下,又笑:“慧儿,你想吃啥,爹去做。”   “不是吃糖醋鱼嘛!呀,那啥味儿啊?”   张长康一拍脑门,转身就跑:“糟了,差点忘了我的鱼……”   夏明慧搂着夏飞仙笑得直哈腰,也不管娘怎么推她,笑道:“娘,你快去帮我爹吧,我去后院看看鸡。”   夏飞仙被两人闹了个大红脸,这会儿也不留人,直接推人出去了,又喊:“这两天鸡好像吃咸了似的,直打嗝……”   打嗝?!   夏明慧掀起眉毛,心道怪了,鸡食里又没放盐,吃什么咸啊——啊,糟了!   慌忙跑到后院,夏明慧钻进鸡棚,还没细看,就听到“吼吼”的声儿,还真是,这听起来就像是人吃咸了被齁住了似的,可这是鸡啊,不是人。   “咕咕咕……”嘴里叫着,夏明慧抓起一只离得近的鸡,仔细地看。   这鸡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蔫吧达的,细摸,羽毛下皮肤上有些疙瘩似的,掰开嘴看,一层白,就像是人的舌苔一样。   再换另一只,也是一样,有的嘴里是黄色的膜,看起来一层挺吓人。   这不是咸着了,而是生了鸡白喉啊!   暗暗叫苦,但夏明慧隐约又有些庆幸。   还好她前世养鸡的时候碰到过这种病,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吐了口气,她转回前院,先拿肥皂把手洗了干净,这才转进屋里:“娘,咱这鸡是生病了啊!我仔细看了下,是生的鸡白喉,得治!那个啥,我数了下,大概有二十来只一病的,一会儿这鸡就得抓出来,关在笼子里,和别的没得病的鸡分开,要不全都得染上病。”   夏飞仙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脸红了:“全染上?那是传染病啊?糟了,是不是瘟病啊?这可咋办?慧儿啊,得咋治?咱公社上没兽医啊!”   夏明慧忙劝她:“娘,别急。这病我知道咋治,就一会先把生病的鸡抓出来,得看着,要是哪只像是要染病了,就得抓出来。”   “那还等啥?”夏飞仙直接就要去后院,也不管张长康喊“吃饭了”。   “还吃啥饭?先抓鸡。”   眼看着夏飞仙抬脚去后院了,张长康也只能放下手里的盘子:“慧儿,你先吃饭,我和你娘去抓鸡。”   “一起呗!这饭一起吃香,活也一起干才舒心……”夏明慧笑着跟上,心里挺高兴。   要是这新爹一直都这么听娘的,她就真的安心了。   三个人一阵忙乎,很快就把病鸡抓进笼子里隔离起来了,这才说先吃饭,下午再去买药,夏飞仙才突然想起来:“呀,我好像听说,你张大娘家鸡也这样‘吼吼’的,还有那谁家,也好像是……这可咋办?不是整个屯子都染上了吧?咱屯子以前养鸡也没听说有这样的事儿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好心也未必让人领情   夏明慧一听,也急起来:“好几家的鸡都生了鸡白喉吗?这可糟了!这个是传染病,要是治得不及时,一鸡窝的鸡都得染上。”   拧了眉头,夏明慧直接跳下炕:“娘,你们先吃,我去找张队长。”   虽说张队长现在权力没从前大,可是有啥事想把全屯子人都动员起来,还是得找张队长。   夏飞仙忙拉人:“别着急啊!先吃饭,吃完饭娘和你一块堆去张家。”   “就是就是,天大的事儿都得先吃饭!”   被两人一拉,夏明慧只能先吃饭,只是这顿饭吃得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三个人连一条鱼都没吃完。两母女都是匆匆扒了口饭就赶着走人,张长康直摇头,收拾碗筷又跟出去在后头交代了句:“慢慢说,要是人家不信咱就算了……”   夏飞仙还回头笑嗔:“说啥呢?这可是大事,咱是好心,人咋会不信?”   倒是夏明慧,脆生生地应了声:这世上,并不是你好心,别人就会信你听你的话的。   到了张队长家,应门的张美丽拉着脸,直接就把门堵死了:“你来干啥?我家不欢迎你。”   就算过了一辈子,大概张美丽也不会原谅她吧?   夏明慧也不再纠结从前的事想着要解释,只是平常心道:“张队长在屋吗?我和我娘找他商量些事,耽误不得。”   她越说耽误不得,张美丽就越是不让,堵着门只是冷笑:“我爸不在家,你有事去找县里领导商量去,找我爸这样的小队长有什么用啊!”   这是讽刺夏明慧讨好周书记,之前屯子里也有这样的话,说是周书记还在屯子里时夏明慧就总往人家院里跑,要不咋能现在跳级比别人都先早上了初中呢?而且还是去了五中。   张美丽今年也上了初中,不过却是上的四中,比起五中,四中可算是差校了,难免心里更有落差感。   理解张美丽为什么这样,但夏明慧却没有那个心情听人冷嘲热讽:“娘,咱们还是走吧!还得去县里呢!”   夏飞仙有些为难:“美丽,我们真是找你爸有事……”   正说话呢,就听见里头有女人说话声:“这可咋办,好好的这鸡咋还犯毛病了呢?这天天‘吼吼’叫,也不吃食,还怎么长啊!”   夏飞仙一听,忙叫起来:“菊花啊,我是你夏大姐,快开门!我知道你家鸡是咋回事……”   不过片刻,胖乎乎的张家婶子就出来了,拿眼剜了眼夏明慧,才说自家闺女:“美丽,你干啥呢?你夏大娘过来,咋还把人堵外头了?夏姐,可真不好意思,你们是有啥事啊?”   夏飞仙也顾不上寒喧,直接就道:“是这样的,我刚听着说你家鸡也犯‘白喉病’了是吧?我们慧儿知道这病咋治,这不特意来找张队长说这事儿的,咱屯子好像不只是我们一家鸡得这毛病了,得把大家伙招在一起商量下怎么治啊!不早治,这病可就传染大发了……”   张家婶子就拧了眉毛:“不就是咳嗽两声嘛,能多大病啊!夏大娘,孩她爸上公社上去了,不在家。你们以后再来吧!”两句话就要把人打发了。   夏飞仙脸上有点挂不住,有心再解释:“这病真得治……”   夏明慧已经一把扯了人:“娘,走了!反正张队长也不在家,咱也没啥好说的了……”   没办法,夏飞仙只能跟着闺女转身,回家道上还一个劲念叨:“咱也是为了他们好……”   “娘,你别太放心上,咱先去买药,等咱的鸡都治好了,那些人自然会来问的,到时候你再告诉人家法子,也是一样的……”不过,在那之前可能会有所损失了。   夏飞仙只觉得夏明慧说得有道理,就没想那么多。   原本还想跟着一起去县里的,但想想县里还是张长康熟,就让张长康骑着车子陪夏明慧一起去了县里。   到了县里,夏明慧直奔兽医站,先是买了高猛酸钾,这个民间就叫紫药水,平常人家有时也会备些,小孩摔伤了碰着了抹上消毒。   除了紫药水,又买了黄连素,这是清热去火消炎的。   药买的量不少,虽说只病了二十来只鸡,但夏明慧只怕别的鸡再染上毛病,药就直接备出来了,再一个夏飞仙肯定还得给别家分药,索性就买多了,到时候也省得夏飞仙犯难。   买了药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就回了胜利,半点时间都没耽误。   夏飞仙在旁边打下手,看夏明慧是怎么给鸡治病的,还一个劲地问“能成不”。闺女一直说是从书上看到的法子,到底她没真正上过手,可别弄伤了自己。   夏明慧只是笑,下手却是娴熟。   这辈子没治过,可上辈子有经验啊。   先是把鸡身上长的疙瘩用小尖刀刺破,挤出痘包,再抹上紫药水。然后,再掰开鸡嘴,把镊子把那层膜剥了,用棉签沾了紫药水抹上一圈,等药水干了才放开鸡,这是怕药水没干,鸡直接把把这没稀释过的药水直接喝下肚,再药着了。   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就复杂了,三个人忙乎到晚上才算是把二十只病鸡治疗完。   夏明慧洗干净了手,烧掉除下来的膜、痘,换了衣服,才去鸡棚子看其他的鸡,又细查了一遍没查出病鸡,才算是放了心。   这个时候,才把黄连素打开一支,用放凉的熟水按1:1000的比例稀释了,倒在食水盘里。   稀释过的黄连素水,不只是病鸡喝,没病的鸡也一起喝,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事情做完,全场巡视一圈,她才回屋休息。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夏明慧就想着要不让张长康留在家里睡得了,可夏飞仙却是脸上飞红,硬是撵张长康回县里。   “等扯了证再说,我可不想让人说闲话。”夏飞仙说话说得脆生,可是脸色却是一片绯红。   夏明慧只能同情地看着一个劲点头,半声不辩地出门。   “飞仙,咱扯了证再办几桌酒席,我啊,到老了也风光下。”   夏飞仙定睛看他,半晌,才笑着点头,送人出门。   远远看着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夏明慧也松了口气,想想张长康说的办酒席这话,就笑得更欢。   到底张大爷会办事,是说扯了证就是夫妻,可在民间还是好多只认婚礼酒席,没办酒那就好像是假的结婚似的。   现在张大爷自己想到这儿,可算是真的替娘着想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都是你祸害的   趁着星期天,夏明慧就开始收拾小西屋。   娘要结婚,得有个婚房。她又不是小孩子,甚至骨子里还是个老人精了,还和人新婚夫妻住在一张炕上怎么想都尴尬。   夏飞仙从后院小菜地里刚拔了小葱回来,就看着小西屋门敞着,门口放了不少从屋里搬出来的杂物。   这一看就急了:“你干啥呀?慧儿,你这是干啥?”   “娘,我不是说了,要搬到小西屋住吗?”   “你是说了,可我答应了吗?”难得的竖起眉毛,夏飞仙扯住夏明慧的手腕,硬是把她往外扯:“不中!慧儿,你要这样,娘可就不结婚了。”   “哟,我的娘啊,你可别闹了。”笑嘻嘻地扯脱手,夏明慧笑道:“娘,我知道你心疼我,怕西屋冷,忍不得我住这头来,可您也得听我说啊!您想啊,你和我张大爷、不,新爹新婚燕尔,那就得亲亲蜜蜜地过日子……”   她说到这儿,夏飞仙脸红了红:“胡说啥?一大把年纪了,什么亲亲亲蜜蜜的……”   “娘,您还年轻着呢!我可是说真的,您啊,就该好好享受生活,您越幸福我就越开心。再说了,我新爹可是对您真是用了心思,我也信他真的能让您幸福。您看,咱可不是那心狠的人,谁对咱好咱还不得对人家好啊!所以啊,您从前只考虑我一个人,可现在,您就得考虑下我新爹了。还有,我可不是小孩儿了,您说说,你们新婚,我还和你们住一个炕上,那是啥事呀?”   “这孩子,又混说啥……有、有啥不好的……”嘴上这么说,夏飞仙也知道夏明慧说的也都是理。   可,“那这样,回头我们住在西屋。”   “哟,娘啊,您可别呀!你们是长辈,我让你们住小西屋,我住那正房去?你不怕外头人把我骂死了?”   夏明慧搂着人,笑盈盈的:“娘,这小西屋我就够住,而且到时我学习到多晚都不怕耽误你们了不是?你和我爹呀,就好好地享受二人世界吧!”   轻轻拍了下夏明慧,夏飞仙低声嗔道:“你啊,心思太多……这么着吧,你要真非搬,就搬。可绝不能就这么住,这炕啊,多少年都没人住了,得重盘一回。还有这墙,我找人刮大白,那棚纸也得重糊,唉,得去淘点报纸回来……”   听着夏飞仙念叨,夏明慧直乐:“哎哟,娘,这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在给我布置新房呢!我那屋哪儿用那么收拾啊?还是正房里得刮大白,好好糊下棚,那地面咱要不重铺下?”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插嘴:“都刮大白!咱两屋都收拾……”   回头看,却是张长康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夏飞仙就瞪眼:“背后偷听,也不怕让人笑话。还不快过来帮把手……”   张长康一笑,跟进屋,直接上手。   有了劳力就是不一样,一屋子杂物很快就清完了,扫帚挥得满天飞,没戴帽子的三个人沾了一头的灰,却一直笑个不停。   有张长康出手,也不再雇人,买了白灰,自己就动手把夏家刷了个遍,到最后剩下的白灰还把鸡棚子也刷了遍。   等白灰快干透了,就又找了盘炕的师傅过来,小西屋的炕直接推倒重盘。   甚至张长康还请了木匠过来,打了新炕琴,还打了张新书桌,又把小西屋窗户上的玻璃都重换了,窗户框也和正房一起都重新刷了油漆。   一进小西屋,就能闻到新木头、新漆的味儿,里外一抹新,倒比正房看着还好。   正房那头,张长康也是想打新家具的,不过夏飞仙不舍得,只说那些旧的还都能用,等以后日子过得更好些再换。   但到了小西屋这边,是怎么新怎么好怎么来,半点都不带心疼的。   就夏家收拾房子这段时间,得白喉病的鸡就都好了。看着不再“吼吼”怪叫,也能吃下食喝下水精神十足的半大鸡,夏明慧从心里往外高兴。   她是放心了,胜利二队里闹心的却是越来越多了。   原本白喉病也就几家有的,可是这么一段时间,却是家家都有了,那种“吼吼”的怪声,只要一进屯子里就能听到。   又过了两天,就有病鸡死掉了,先是一只、两只,后来就是好几只一起死了,就那么几天时间,胜利二队就死了三十来只鸡。   看着张大娘在门口抹眼泪,夏飞仙好心,直接连药都送到她手上了,手把手地教张大娘怎么照顾病鸡,怎么隔离,又说这全是自家闺女看书学来的。   张大娘一开始半信半疑的,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啥都不做来得强,等过了两天,那病鸡果然不再“吼吼”,一天天见好,张大娘才真信了。   这样的好事儿自然要往外头说,不过小半天,大家伙就都知道夏家有药能治这次的鸡病了,就有人上门来求药。   夏飞仙也不推托,谁来就给谁药,只是药到底少,她就照着药盒子上的字样描下来,让人去县里照样抓药,教着人给鸡治病。   有了药,这病就好治了,得病轻的鸡没几天就好了,就是病重的也开始病情减轻。   大家伙欢喜得不得了,扯着夏飞仙的手直道谢,夏飞仙一概说是自己闺女的好。   屯子里大半的人家都买了药治了病鸡,可也有那固执的,就像是白玉凤,不只是自己不信夏飞仙的法子,还拉着罗秀英不让她信。   “那夏明慧是啥样我还不知道啊?她养过多少鸡呀?能有多少经验?我还就不信了,就她看看书就能治好病鸡!秀英,我和你说,你别听他们瞎说,可别让他们的药再给鸡都给毒死了。”   罗秀英一开始还能撑着,可看着鸡死了一只又一只,就实在撑不下去了。   也不和白玉凤通气,她直接就到了夏家,从夏飞仙那得了药名,跑到县里去买了药回来,又在夏飞仙的帮忙下给鸡治病。   等白玉凤知道时,罗秀英都已经治完鸡了,气得她在罗秀英家又吵又闹,还直接摔了个碗。   又在大街上嚷嚷,说当初买鸡时都是买的一家鸡,现在都有病了,可见是那卖鸡的就有问题,卖给她们的就是病鸡。   还有啊,当初她都没想养鸡,还不是夏明慧瞎咧咧才勾得大家伙都买鸡了。现在出事了,她又出来装好人!   可大家伙想啊,她怎么知道鸡得的啥病?啥就知道怎么治呢?我看啊,当初那卖鸡的八成就是和夏明慧是一伙的,咱们大家伙就是让那夏明慧给祸害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婚纱   世上大多数人就是属“墙头草”的,白玉凤这话一说出来,还真有人就信了,不只信了,还往外头说,没多长时间,屯子里人就都知道了。   你说你传就传了,还得再加上一句:“你们说这真的假的?我看这事真是玄乎,要说本来我也没想养鸡的,要不是夏家那丫头说得那么柱壮,我也不太买鸡的。”   好嘛,敢情这些人不是想赚钱才买鸡的,都是让夏明慧给忽悠的。   夏飞仙听到这些闲话,直接脸都青了:“那敢情他们往年都没养鸡是吧?就是没你,他们今年就都不养鸡了!我呸,前阵子还一个劲地夸你呢,现在倒好,倒好像你把他们家鸡整病了似的,真当咱们是祸害了……”   看娘气得不轻,夏明慧反倒笑了:“娘,他们爱嚼舌头就嚼去呗!咱理他们干啥?他们啊,就嘴上说得欢,您说啊,要是我有那本事,怎么没把他们都忽悠得脚瘸了啊!”   “啥脚瘸?”夏飞仙问得迷糊,夏明慧想想这个典,不禁捂着嘴直乐。   “总之,咱不管他们,娘,你现在啊,就好好准备做新娘子吧!”   她是真不在意那些人说啥,打从想明白了之后,胜利二队的这些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些符号,他们爱咋说咋说,她只当没听到不就得了。   “不过,娘,再有啥事,咱家可不管了啊!咱啊,只养好咱自己家的鸡就得,谁管他们的鸡是好是坏啊。”   夏飞仙也憋着股气,还真就点头了。   那头白玉凤把夏明慧损到底了,却还是从罗秀英那问了药名,买了药给鸡治病。   不过她是这村里最后一家治白喉病的了,灾情最重,一百来只鸡足死了二十只,就是治好的,也都是蔫巴达的,看起来就不精神。   她不怪自己不早给鸡用药,只怪夏明慧黑心肠:早有药咋不先给咱家?要是早送药来咱家鸡能这样?   少不得背后又和人说夏明慧的坏话,夏明慧前些日子攒出来的那点人气,就因为她这些闲话一点点都磨没了。   不过夏明慧不在乎这个,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胜利二队,长于这却没有打算一辈子都活在这儿,她又怎么会在乎呢?   现在的夏明慧想的就只是自家娘亲的婚礼。   要说,她上辈子看电视时,可羡慕那些小年轻的结婚典礼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实现。她儿子闺女结婚时,也没那个余分钱,过了很多年之后,这个事还是儿媳妇抱怨她的理由之一呢!   现在有机会,她真想让娘享受一把后世的结婚典礼,可和夏飞仙一商量,直接就让夏飞仙打脑袋了:“你钱多啊!要办,就像你、你爹说的一样办个酒席,其他的不用想了。”   被夏飞仙打了,夏明慧却不死心,这条路走不通,不还有另一条嘛。   找到张长康,夏明慧才说几句,张长康就拍大腿了:“这个好!我看人外国人办婚礼都还穿婚纱,白白的长纱裙,还戴头纱,手捧着鲜花……啊,还有来照相的,特好!咱就按这个办,那啥,这上哪儿去买婚纱呢?”   婚纱这可是个尔河人连听都没听过的时髦东西,别说买,就是现找人做那也没人能做啊!   还是夏明慧机灵,直接跑去周家了,自然不是找周志勋帮忙,而是找沈清。   也不知道周志勋发什么疯,居然一直扒在旁边盯着看。   “不是下礼拜就考中考了吗?你不去复习啊?”   被周志勋这么盯着,夏明慧怎么都觉得别扭,想撵人,可周志勋却只是笑:“换换脑筋,妈,您不也说劳逸结合嘛!”   沈清笑笑,也不理儿子:“明慧,你说,找沈姨帮什么忙?”   要不是熟了,夏明慧还真不好意思直接就开口说请帮忙:“沈姨,是这样,您在省城里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问下有没有卖婚纱的?”   “婚纱?”沈清还没怎么着呢,周志勋先毛了:“你买婚纱干啥?不是你……不上学了啊?”   夏明慧斜眼横他:“想什么呢?东北话都溜出来了……”   看向沈清,夏明慧笑道:“沈姨,我娘最近碰着个合适的人,想要再婚,我和那位想给她一个难忘的记忆,所以……”   沈清一听就明白,也跟着笑:“你这孩子,想得就是周到。夏大姐也是幸运,现在可是少有男人这么浪漫了。我年轻那会,在海城,倒有好些个人学西洋人,唉,可惜我结婚时没在海城,就没拍一张婚纱照,也是终身憾事了。这样,明慧,你等我,我先打个电话问一下。”说着话,就起身去书房。   周志勋一看自己妈走了,人立刻就躺在沙发上,横过来脑袋凑近盯着夏明慧:“让我猜猜,你的新爹是张大爷是吧?”   夏明慧微惊:“你知道?”   哈哈直乐,周志勋笑:“你不知道我和你新爹关系可靠了,铁哥们……哇,要不你叫我叔?”   “叔你个大头鬼啊叔!”夏明慧气得伸手就拧周志勋的脸。   周志勋吃亏在人是躺在沙发上的,被夏明慧扭住腮帮子,还真不好摆脱,到最后使劲拖住人,两个人一起翻到沙发下,人压人叠在一起。   “沉死了!还不快起来!”夏明慧被压在下面,气得直吼。   周志勋却是得意地掀眉毛:“你不能吗?你不拧我吗?还拧不拧了?能不能了?瞅我的……”   说着话,手就摸上脸了。哟,还真是嫩,都要能掐出水了……   指腹下的柔腻感觉让周志勋心头一颤,不知怎么的,原本的戏谑玩笑之心就敛了去,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那张红艳艳的唇上。   头轻轻俯低,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在他耳边打鼓似的。   “明慧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周志勋一下就跳得起来,跳得太急,后腰直接撞上茶几角,却顾不得揉,只是捂着后腰。   夏明慧顺势起身,人还没站稳,直接就先告状:“沈姨,周志勋又欺负我!”   从书房转出来的沈清原本还在扬眉毛,一听夏明慧的话,就立刻笑了,又瞪周志勋:“你能不能长大点啊!都多大了,还像小孩似的,明慧也是大姑娘了,可不兴你再这么欺负她……活该,撞着腰了?” 第二百六十章 娶老婆就娶理解你的   嘴里骂,过来时却是帮着忙揉腰,又和夏明慧道:“别和姨客气,他再闹狠狠打他!对了,刚你问婚纱的事儿,我刚打听着了,要说平常吧,这婚纱还真没有现货,都是从海城那边预订的,可这回算你赶上了,省城百货进了一件婚纱,原本是有人预定的,可是那对新人临时出了矛盾取消了婚礼,婚纱也不要了。我的朋友说,如果你这三四天之内能去取货,那就给你留着……”   夏明慧没有半点迟疑,直接就点头:“我要!沈姨,那件婚纱还麻烦你帮我定下来。”   她要让娘做一个最时髦的新娘!   沈清笑笑,没有转身回去打电话,而是善意地提醒:“那件婚纱要二百三十块钱。”   夏明慧还没怎么着,周志勋已经叫起来:“哇!什么衣服这么贵啊?我那件喇叭裤才三十五,一条婚纱就要我爸三个多月工资了。”   沈清瞪人,一巴掌打在儿子头上:“你还知道你爸工资多少啊?我还以为你花钱花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呢!还好意思说,一条喇叭裤三十五……”   陪着笑,周志勋呵呵:“妈,别生气嘛!我这不是还有赞助嘛!要是光我爸那点死工资,我哪儿敢买啊?啊,看来我得多往京里打点电话,好好讨好我爷,要不我结婚时是不是连给新娘子买婚纱都不够钱?”   眼睛一转,他冲着夏明慧嘻嘻笑,不知是促狭还是怎么的:“要不,你买了婚纱等夏姨穿过了别丢,收好了,等我结婚借给我新娘子穿啊!”   夏明慧听得直想翻白眼,就连沈清都直接伸手敲他脑袋了:“都不知道你想什么呢!明慧,你等我下,我去回她电话。”   点头应声,夏明慧看着沈清去了书房,身子一扭,手一抬举在面前,正好架住周志勋打过的胳膊。   “就知道你手贱!”抬了抬下巴,夏明慧很是有些得意。   周志勋没打着人,居然也不生气,反倒笑盈盈地俯低身:“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啊!你猜怎么着,我爸说了,娶老婆就得娶最理解你的那个,比如他娶了我妈……”   “啊?”夏明慧直眨眼睛,还没等搞明白周志勋啥意思,就听到沈清带着笑的声音:“你爸背后和你说了什么?”   “您说呢!太后……”周志勋回头,脸上带着笑,倒像是早就知道沈清站在后头似的。   目光一瞬,夏明慧晃晃脑袋,也没有再多去想这事儿。   哪儿那么多的别有深意,周志勋就是想讨好一下沈姨吧!   “我已经和人说好了,但婚纱得你们得有人去取那件婚纱才行,最好还是夏大姐亲自去,这样才能试试合不合身,要是哪里不合适,他们有专人修改。”   “得去取……不能发……”啊,这个时候可没有快递,后世那种年青人经常收到的包裹,她现在可是收不着。   只略在脑中一过,夏明慧就点头:“好,我去取!沈姨,这件事我不想让我娘知道,不过我知道她的尺码,该怎么改我就能告诉……沈姨,这回可是多谢你,我这就回去了!”   沈清也没挽留,只是笑着说定好日子一定得告诉她一声,到时她一定要去参加婚礼。   夏明慧自然答应,离开周家就打算去张家,才上自行车,后头周志勋就追出来了,喊了一嗓子,才上后头就跳上车后座,晃得夏明慧车把一歪,差点就拐摔了。   “你干嘛?”扭头瞪人,夏明慧直接吼人。   周志勋却很自然地伸手揽了夏明慧的腰:“搭下顺风车又不会让你掉块肉!”   “呸……”夏明慧啐了声,却也没再坚持让周志勋跳下车。   这家伙倒和新爹有点臭味相投,有时候两人凑在一处说起话来就没完,反正那些什么古董、淘宝之类的话,夏明慧也就是听听就过,不像周志勋一样真的颇有心得了。   不过今个儿可不能给这两人说话的机会,不等周志勋开口,夏明慧就直接抢在他前头和张长康说婚纱的事儿。   “二百三,等着,我这就去拿钱……还是我闺女有办法,居然真找着有卖婚纱的地儿了。”   夏明慧一说价,张长康半点都没打磕巴,直接转身就去开炕琴,半点没有避开两人的意思。   不过最让夏明慧开心的还是张长康在买婚纱这事儿上的态度。   二百三买件只能穿一天,过后就得收起来的婚纱,说出去谁都得皱眉头了。   不说这钱已经抵得上很多普通人半年的工资了,就说这种消费观念在这个年代那绝对是得挨批的。   钱,不是这么花的——夏明慧都能想得到自家娘会怎么说。   可是,一辈子就这一次了,她真想让娘也赶一回时髦。   “慧儿,那这婚纱是咋的?得去省城取?那得和你娘说声啊,要不好几天不见我,她该急了。”   夏明慧答应一声,又道:“我也去!你看,爹,你都不知道娘的尺码,到时要修要改的你怎么说啊?”   这话一说,张长康就蒙了:“那是得你去……那咱俩一起?你妈还不得起疑心啊?”   在婚礼这个事上,两人有共识,那就是瞒着夏飞仙。   以夏飞仙的性格,绝对不会赞成两个人花那么多钱办一场婚礼的。这事儿一旦暴光在夏飞仙面前,那所有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咬了咬牙,夏明慧直接道:“我自己去!”   “那哪儿成?你都没出过远门,我哪儿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呢?”   夏明慧心里也胆突,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她也没出过尔河,可这辈子她绝不想像上辈子一样。   “没事,我自己能行……”她尽量说得自信满满,可是说得再柱壮,张长康也不点头。   “唉呀,爹,我都说得口干了……”   “爹给你倒水喝。”张长康动作挺快,可就是不松口。   一旁正在玩弄桌上一个小茶盅的周志勋突然抬头:“张大爷,我陪夏明慧去省城啊!我当年可是跟过大串联的。”   夏明慧差点啐周志勋一脸:会不会撒谎,大串联时你几岁?小豆丁一个,还跟过大串联?! 第二百六十一章 你得照顾我   可不知怎么的,这么明显的谎言,张长康却好像当真了,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我看这个事中!成啊,那就你陪着明慧一起去省城。车票大爷给买,住宿吃饭全包,你呢,就负责保护好我闺女,顺便的,再陪她好好逛逛……”   看着脸色发青的夏明慧,张长康好像没觉出夏明慧的内心在咆哮,只是笑眯眯地道:“慧儿,你这回也好好玩玩,不急着回来,我和你娘说你住在温家了。”   这倒是个法子,夏飞仙从来不拦着夏明慧和姜婉如亲近,说住在温家她半点疑心都不会起。   不过学校那边还得请假,好在仗着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请假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   突然眉毛一掀,夏明慧有些恶意地看向周志勋:“下礼拜就中考的人,你还有那个闲时间跟我去省城?”   抱了肩膀,周志勋看似沉思,就在夏明慧乐出声时,他突然一耸肩:“没问题啊!哥聪明着呢!就算不复习也能考上一中。”   笑不出了,夏明慧狠狠瞪人。   她可不是什么天才型,虽说跳了级,但在好成绩背后,没人看到她付出多少努力。   对于自称天才的聪明人,她还真是忍不住要羡慕嫉妒恨了。   “你和沈姨说完后再说吧!我不觉得沈姨也觉得她儿子这么聪明呢!”直接怼回去,夏明慧其实也没把握。这家伙,就算她不想承认,但的确比她聪明。   夏明慧心里多少还抱着希望,觉得沈清会拦着儿子不让他胡闹,没想到第二天她请好了假回张家就看到等在那儿的周志勋。   好嘛,沈清居然真的同意了儿子的胡闹,在中考前一星期陪她去省城。   “我都说了,我和我妈保证了一定考上一中的!信,她为什么不信呢?自己儿子有多聪明她当然知道了……”   等上了火车,听着周志勋得意洋洋的声音,夏明慧直接就捂了耳朵把脸别到另一边去了。   再不想听这家伙说话了!   周志勋笑嘻嘻的,好像被嫌弃的那个不是他似的。   夏明慧过了会儿,才松开捂着手的耳朵,先听了听,没听到周志勋的声音,心里一下就有点发慌了,猛地扭过头,没看到周志勋的人影,立刻就直起身四下张望。   这家伙,不是说跟来保护她的吗?人又哪儿去了?   啊,刚才上车的时候,有看到两个漂亮的小姐姐,不会是又钻到人家车厢里去说笑了吧?   “哈……”夏明慧忍不住冷笑了声。   这样的家伙跟着她去省城真的行吗?一点都不靠谱。   心里还没抱怨完呢,就听到周志勋的声儿:“让让,让让,小心开水啊……”   扭头看去,就看到周志勋端着两个大搪瓷缸子,从车厢门口挤进来。   夏明慧嘴角一牵,收回目光,故作矜持。   一路挤过来,周志勋一屁股坐在夏明慧身边,叹道:“可累死我了!下回打水你去啊!得挤过两个车厢呢!还不一定有没有……”   “知道了。”没好气地哼了声,夏明慧小声抱怨:“还能指望你照顾我……”   “咦,这话可得说清楚了!我答应张大爷的是保护你,可不是照顾你哦!这保护和照顾可不一样。你看这样,要是来个流氓啥的,我帮着你打跑,那平常太平无事时,你就得帮着我打水打饭照顾我……”   没等周志勋说完,夏明慧已经一句话呛过去:“要不要我晚上再唱个摇篮曲哄你睡呀!”   “这个好,你要是那么想的话我也不会拒绝你的好意。”周志勋一乐,十足的痞样。   夏明慧只觉得手痒,但最终还是没敲上他的脑袋。   “你穿这身出来,就不怕惹事儿啊?”可是赶上出门了,周志勋不仅穿着喇叭裤,花衬衫,还把那个卷卷假发套戴上了。   十八岁的少年这么一打扮,看起来年龄大了不只五岁,倒像是小青年了,不过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像那些混子。   周志勋倒是觉得挺美的:“人省城开放着呢,不带像你们那样用有色眼镜看人的。”说着话,把大蛤蟆镜往鼻子上一架,靠在座位上,抱了双肩,还半边身子都要滑下座位似的,这一出儿,看得夏明慧直眯眼。   这是哪儿出来的混混啊!她就不是沈姨,要是,直接大耳刮子拍他脑袋上。   动了动手指,夏明慧干笑两声,端过搪瓷缸,才打开系绳连着把的盖,那头戴着墨镜看起来什么都没看的周志勋就出声了:“烫啊!小心点……”   眼一剜,夏明慧牵了下嘴角,没吭声,却是嘟了嘴小心地吹着水面,觉得没那么烫了,她刚要喝,旁边的周志勋却突然坐起来,手一伸,直接就把搪瓷缸子夺过去了:“谢谢了啊!”   愣愣地看着周志勋大口喝了口水,还舒适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夏明慧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摇摇头,她端了另一个搪瓷缸,吹着凉气,扭头看窗外。   六月下旬,东北也是绿意葱葱,窗外掠过绿油油的麦田,路边上挺立的白桦树,哪怕是小丘上丛生的杂草灌木,都让夏明慧觉得新鲜。   原来,在火车上看出去的风景是这样的。哪怕这时候的绿皮火车在后世人看来慢得像牛车,可是在这时候的夏明慧眼里,却真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周志勋把架在鼻子上的墨镜向下压了压,看着夏明慧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绿皮火车的车速很慢,从尔河到省城冰城得十个小时,这还是这年代的快车,要到后世,这车速得让人直撇嘴。   在车上,吃了顿饭。夏明慧是不大舍得去餐车吃饭的,车停在站台上时,跳下车,看到车站台上有卖大碴粥的,就买了份,还有那卖黄瓜小葱的。   东北人的饮食习惯里,蘸酱菜那不得不提,像南方可没这个,甚至听到菜生吃还会直皱眉头。但在东北,生的蔬菜蘸酱那是再正常不过。   她这头才买完,一扭头,那头周志勋扬手,手里拎着只烧鸡:“快过来给钱啊!车就快开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撩人的小屁孩   “哈……”   夏明慧瞬间捂住了鼻子,身体往窗户边上靠了又靠,躲到不躲还是躲不过那股子大葱呛鼻子的辣味。   横着歪着脑袋故意冲她哈气的周志勋,她气得脸都红了:“周志勋,你到底想咋的?”   平常这人也没见多爱吃大葱蘸大酱啊,干啥偏偏挨着她坐得这么近的时候就吃得这么嗨?摆明了故意要薰她的嘛!这不是找茬是啥?   周志勋眉毛一掀,突然手一伸,一只鸡腿凑到夏明慧面前:“不吃?真不吃?这不是你花钱的嘛!”   她花钱是她花钱,可那是她乐意的吗?臭小子,鸡都啃一口了,她不给钱,人家能让他们上车?   一点都不会过日子,一只烧鸡五块钱呢!比他们尔河街上卖的贵了两块钱,一想起来她就肉疼。   可谁让这是车站里头呢,要是在火车上比这个还要贵。   越想越气,夏明慧手一伸:“吃!干啥不吃?不吃不就全……”便宜你了……   手扑了个空,她瞪着眼看周志勋美美地在那鸡腿上咬了一大口,还故意舔了舔,真是胃都要气炸了。   这家伙,绝对故意的!跟出来就不是为了啥保护她,而是为了把她气死啦!   “周志勋——”她咬牙切齿,周志勋却是笑得越发得意。   “叫哥,叫哥就给你吃鸡腿。”睨着夏明慧,周志勋眼底的笑意愈深。   也不知怎么的,只要看到夏明慧生气,一张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他就是觉得开心。难不成,他得了什么怪病?   夏明慧咬牙,瞪着人的眼先是眯了眯,然后忽然就笑了,笑得那叫一个甜:“哥,周哥,你本来就比我大嘛!”   看她那假笑,周志勋乐得更欢了:“这就对了嘛!咱不是说了,不管到啥时候,还是得笑,只有笑才是最强的武器吗?”   说着话,他又拧下另一只鸡腿,笑眯眯地拿着凑近夏明慧嘴边:“来,哥喂你……”   是想耍她还是想……   夏明慧眯着眼,俯低头,却很慢,等看周志勋不像是要随时抽手的样儿,才真的去咬……   嘴角翘着,周志勋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张红樱樱的唇上,看着她试探似地假意张嘴,又故意用眼偷瞄他,也不知怎么着,他的心就是一片燥热。   不自觉的,他抿了抿嘴角,喉节咽了一下,张嘴想说话,却在下一秒,“哇”地一声:“你、你干啥呀!撒开、撒开……”   夏明慧一口咬在周志勋的虎口上,哪里肯撒开,趁着他吃痛,一把夺了鸡腿,这才松开嘴,得意扬扬地晃了晃手里的鸡腿:“该该该,让你耍我……”   “你属狗的啊!还咬人!”周志勋气得大声吼,他越是叫夏明慧就越是开心,还慢条斯理地提醒:“都在看你呢!”   可不是都在看他,对面座上的、旁边座上的,要不是他一身行头太过唬人,八成对座那老大娘就得出声呵斥他了。   不过周志勋这人还真不怕人看,目光一转看了一圈立刻又转过来抓夏明慧的手:“不行,让我咬回来!”   夏明慧自然不肯,扭着身子往外挣,却架不住周志勋劲大,硬是扯了她的手,张嘴就咬。   夏明慧又气又恨,都预备好疼了,却不想周志勋嘴张得大大的,一嘴咬下竟是没有什么痛感,反倒像是小狗舔了下似的,痒痒的。   等周志勋松了口,她立刻把手扯回去,嫌弃地擦手上的口水:“还好意思说我,你才是狗呢!”   周志勋的脸红红的,也不知是热了还是闹的,把头往后一仰,嘴角勾起:“好啊,我是狗,你也是——正好是一家子……”   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倒,气得夏明慧伸手就捶人。   对面的老大娘看得直拧眉毛,摇头小声嘀咕:“现在的小年轻啊!可真是要不得——打情骂俏的也不避着人……”   说是嘀咕,可那声音谁都听得清,夏明慧差点就噎到,摆着手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她真没啊!那啥,都是周志勋闹的,她真没……   周志勋倒仍是笑嘻嘻的,头一歪,竟是枕在她肩上,附在她耳边:“说咱们打情骂俏呢!咱看起来像是小两口?”   “谁和你……”夏明慧扭头,才说了几个字,周志勋就冲着她耳边吹了口气,温热的风拂过面颊,灌进耳中,夏明慧竟是不由得打了个机灵,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夏明慧猛地闪身避开周志勋,整个身子都贴在墙边上,脸也几乎贴在窗户上了,看都不看周志勋一眼。   周志勋掀起眉,先是歪脑袋盯着夏明慧看,随即就憋不住笑起来。   被笑得恼羞成怒:“你笑什么笑?”   “我笑我的,你管得着吗?啊,想知道,那你过来,我告诉你啊!”   在夏明慧迟疑之即,他已经俯身靠近,似乎要凑到她耳边耳语。   夏明慧立刻吓到:“你别凑过来!我不想听……”   她越是这样防备,周志勋就越是乐,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歪了脑袋若有所思似的:“啊,长大的不只我一个啊……”   他这么一低语,夏明慧的脸就涨得通红。   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耍着她玩呢是吧?但,也是她自己没定力,怎么就能让个小屁孩给撩得耳红心跳呢?   真是,臭小子能演言情戏去了。   咬着唇,狠狠瞪了眼周志勋,夏明慧别过脸去,下定决心这一路上都不搭理周志勋。   周志勋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看夏明慧,这一看,就这么看了一路,看得夏明慧又是羞臊又是磨牙,暗在心里骂会撩人的小屁孩那都不是东西。   火车进了冰城,天都黑透了。   这个季节,天黑得晚,黑透就得快八点了。   要是在尔河,这个点基本上就是一片黑了。是有路灯,可是这个年代电力不足,一个星期得有四五天是停电的,好在这年代晚上娱乐活动少,大家基本上都是天黑就睡的,倒也不碍多大事。   可冰城却和尔河不同,出了火车站就见灯火通明。路灯一路列过去,长长的马路上像是一串串明珠闪耀,让人看花了眼。   这,就是省城啊!果然大不相同。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省城   心里寻思得挺好,可是真的到了省城,夏明慧心里还是有点发怯。   偌大的省城,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光是站在火车站门口,看着这条宽敞的马路,还有那耀眼的路灯,她心里就有种忐忑的感觉。   不由自主的,她往周志勋身边靠了靠,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在这陌生的环境下,她把周志勋当成了依靠。   哪怕平常打打闹闹,好似一对活冤家,可在省城,周志勋就是她的依仗了。   “周志勋,咱们现在往哪儿走啊?你知道哪儿是旅店吗?”   手插着兜,周志勋头仰得高高的:“想住什么样的?要不,咱去宾馆!”   宾馆?不成,那种地方肯定比旅店贵。   夏明慧直接就否了:“还去住五星级酒店呢!还宾馆?就去旅店!周志勋,我可告诉你,我兜里没带那么多钱,你要是乱来,我可把你押给人家酒店喽!”   周志勋撇撇嘴,却是手臂一弯,脸却是别到另一边了。   一开始夏明慧还没会意,等会意过来不禁咧嘴,打了下周志勋,看他不动仍是那个样儿,只能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好了,走吧!”   也不知道脑子怎么一抽,顺嘴就加了句:“小李子……”   刚迈脚的周志勋头一扭,盯住人:“你说啥?”   “我、我啥也没说……”嘴硬地顶了句,夏明慧迎着周志勋微眯的眼,直觉太过危险,手一撒,转身就跑。   “别跑!夏明慧,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出我的手心去?哼,你还老佛爷是吧?我还是降孙猴子的佛祖呢!”几句话的功夫,就追上了人,直接双臂一展,把人怀里。   “看你还往哪跑!?”把人反过来,周志勋咬着牙,探手就去呵她的痒痒肉。   夏明慧最怕这招,被挠得笑得身子发软,挣都挣不开了:“别挠了,再挠我可生气了……哈哈……”   笑得半边身子都歪在周志勋怀里,夏明慧一张脸红得像黄昏的红霞,烧得周志勋一颗心都跟着火烫起来。   不知不觉,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原本挠痒痒的肉收紧,紧紧地把夏明慧抱在怀里,头渐渐俯低,一双眼只看得到眼前这张桃花芙蓉面,只有那张艳红的唇。   娇喘声声,夏明慧总算是喘均了气,笑着伸手要推开周志勋,却是惊见周志勋俯近的脸,不知怎么的,心底一悸,她下意识地就偏了头。   周志勋俯近的脸就擦着她的脸过去了,他的唇正巧擦过她的耳垂,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垂漫延开去,直达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痒痒的骚动着。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夏明慧隐约明白却又疑惑,她慌里慌张地推开周志勋,扭身就走:“快点吧!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扑了个空,周志勋顿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遗憾有些惶然却又隐隐有些高兴。   刚刚那一瞬间,好像,刚看完手抄本时有点血气上涌的感觉,但又有些别的说不清的激荡,那样的冲动,不是第一次出现,每次都是对着——她……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臭丫头了!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从前堂哥他们追着女孩子,拍婆子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没亲着有点遗憾,但好歹那个正在逃掉的丫头也不是无知无觉的笨蛋!要是她真的连点感觉都没有,他才真要叫救命了。   “喂,夏明慧,你认道儿吗?”喊了一声,他大步追上:孙猴子再能还能逃出佛祖的五指山!臭丫头,咱们有得是时间耗。   夜更深的时候,他们终于算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到底还是一间宾馆,但住宿费比夏明慧想的便宜,只为这间宾馆不是她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豪华宾馆,而是一家半地下的宾馆。   大概从前是防空洞吧?或者,人大城市就是这样的,盖个几层楼地下还有地下室,就像后来的地下车库似的。   看不到天日,空气倒还算好,不是那么憋闷,大概有什么通风设备,只是这地下有点阴冷,明明都已经热起来了,可才进宾馆里不到五分钟,夏明慧就打起喷嚏了。   这会儿周志勋倒爷们起来了,直接就把外套披在夏明慧身上了。   扭头看他,夏明慧眨巴眨巴眼,想问来着,但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得,占了便宜就甭再说啥了?问起来只会被损达。   开的是两间房,但不是单间,而是双人房,不过都有同住的人。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住宿方式很常见,女同志和女同志住一屋,男同志就和男同志住一屋,甚至有的夫妻出门也是这样开房的。   和夏明慧住在一屋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看到夏明慧一个小姑娘住宿,还一个劲追问,等夏明慧说是和自己哥一起出门的才点头,又特意叮嘱:“要有啥难处可要喊人,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随便乱跑。”   笑着应了,夏明慧连声道谢。   八十年代的人正义感还都挺强的,个个都很热心,像后世那种遇事就跑的还真没有。   一夜无梦,四点来钟,夏明慧就爬起身了。邻床的大姐还在打呼噜,睡得正香。   夏明慧却是睡不着了,农村人大多都和她一样,起得早。   睡不着索性起身,悄悄拿了放在床下的盆子,从带来的行李包里拿了毛巾、牙刷,开门出去。   长长的走廊,幽幽的昏光,站在走廊上,就能听到别的屋里隐约的酣声,大概也有像她一样早起的,有的屋里偶尔有一两句说话声。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亮着灯,门口水泥沏的水池子里放着一只搪瓷盆,显然也有人像夏明慧一样起身洗漱了。   匆匆洗漱完,夏明慧又去了趟卫生间。   这省城里的卫生间虽也是蹲着的,却不是旱厕,上完了伸手一拉,就有水冲厕所,虽说和后世人城里的洗手间还比不了,却比农村和尔河的那些旱厕强太多了。   这要是冬天上厕所肯定不冻屁股……   一个念头在心里转过,夏明慧差点就笑出声了。   人啊,不管是重生几次,都还是受从前的思想限制。这个,她可真得改。   端了盆子回去,经过周志勋住的那屋,她还特意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隐约有酣声,没听到说话声,大概周志勋还没醒。   也是,那家伙怎么可能这么早起?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撩下   把地下宾馆转了个遍,夏明慧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   安静的幽暗的宾馆里,回旋的让人有些分不清哪是哪的走廊,怎么这么像是鬼片啊?   打从重生以来,夏明慧多少觉得世事有些说不好的微妙感觉,这么一想,就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也不敢再在宾馆里晃悠了,直接离开宾馆跑到大街上了。   这个时候的冰城,刚刚苏醒,明亮的路灯,还没有熄灭,但大街上已经开始有了人声。   骑着自行车赶早班的人们慢悠悠地骑过她身边,偶尔听得见清脆的车铃声,悠远绵长。长长的公交车飞驶而过,夏明慧甚至还能隔着玻璃看到里头拥挤的人们还带着睡意的面容。眼角一瞥,居然还有辆公交车是头上连着电线,嗄,这个就是电车吧?后世电视上也就演老上海滩时才看得到了。   道边就有摆摊的,卖着各式小吃,摊上有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在吃早餐,连眼睛都睁不开似的,头一点一点的,还没磕睡着就被后头端着豆腐脑过来的妈一巴掌拍脑袋上:“让你早点睡不听,非要疯!看一会上已经虽然是磕睡不挨批。”小孩子扁扁嘴,有点委屈,却不敢顶嘴。   看似寂静的城市,其实却处处充满生机,等到这座城高真正醒过来时,该是怎样的繁华?   夏明慧看着埋头狼吞虎咽的小家伙,不觉伸手摸兜,但摸到一半,却是顿住了。算了,自己吃独食好像有点对不住周志勋,还是等一会一起吃早餐吧!   沿着一条路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够远了,夏明慧索性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对面的房子。   这里的房子和尔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不,也别说风格,尔河那最好看的也就是县政府那白色小洋楼,乍眼一啾,多半都是半砖半土坯的小破房,就有那小楼,也是水泥面灰突突的,看着没半点气派。   可省城就不同了,像对面那样石头块砌成的房子比比皆是,看着那叫一个洋气,夏明慧说不上来那是啥风格,可是看着房子上面的石头雕刻,就是觉得人家这房子可真是修得好。   早就听说省城这边从前老毛子可多了,这房子大概就是人老毛子的风格,看着就觉得洋气、好看,这还不是正大街上,正大街上那房子得多好看啊!   “啊啾……”身后突然传来的喷嚏声,让夏明慧回过神,回过头看清抱着肩膀的少年,不禁扬起眉。   “周志勋?”眼前的少年穿着大裤衩子,不是,后世人叫七分裤,上身就穿了个短袖,脚上套着的是拖鞋,乍一看,就像是大夏天晚上蹲树荫底下乘凉的老大爷。   被夏明慧盯住,周志勋眼一歪:“看啥?要不是为了跟上你,我能这出?丢都丢死人了,还……啊啾……”   夏明慧憋着笑:“还以为你睡觉呢!”   “我可不是睡着嘛!你说你,一大早上起那么早干啥呀?要不是我警醒,听到点动静就爬起来了,你一个人还不知道自己跑丢到哪儿去了呢!”   “谁说我得丢了?”夏明慧撇嘴,坚持不服气。   “你当你厉害,就你那警觉性吧!我跟你一路了你都没发觉,还跟我说你多厉害,可别吹了!”说着话,晃到早餐摊前,一屁股坐下:“还不过来!大娘,两碗豆腐脑,大果子四根,再来两碗豆浆——要热乎的哦!快点啊,等你付帐呢!”   夏明慧又是气又是笑,过去坐在周志勋身边,到底不审忍不住找茬:“怎么要了豆腐脑还要豆浆啊!”   “喝呗!你要不喝我喝……”嘴上这么说,却把热乎乎的豆浆端到夏明慧面前。   夏明慧也没客气,端起豆浆喝了一口,热乎乎的,醇醇的豆香,甜甜的,不是那种甜精的甜,而是纯正的绵白糖味。   东北这边都是甜菜糖,夏明慧吃着倒比蔗糖还甜,也是吃习惯了,就好这一口。   热乎乎的豆浆一下肚,身体就热乎起来。   周志勋吸吸鼻子,也不打喷嚏了,身子一歪,痞子样又出来了:“我说你,趁着我没起来就路,是想干啥?在这省城你还能往哪儿跑,小心碰到坏人,把你拖到魔窟里。”   “还拍花子呢!拍花子也不拍我这么大的啊!”拿眼瞪人,夏明慧一脸不在乎。   这年头可不像以后,人贩子可是不好活。   “比拍花子还可怕!我可是听说还有人爱吃人肉呢!还专门爱吃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差点把含在嘴里豆腐脑喷出去,夏明慧横了周志勋一眼,都不用问,光看他那小眼神就知道又是吓唬她的了。   呶了下嘴,也不多话,自顾自吃大果子。   她的食量比一般女孩大,也从没想过该节食减肥啥的,不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两根大果子,手一抬,她原本想拿第三根来着,可目光扫过周志勋就又缩了手。   对面细嚼慢咽,一根大果子还没吃完的周志勋就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直接用手指把装着大果子的小柳筐推到夏明慧面前,自己又扭头喊:“大娘,再来两根……你多吃点,一会还得走不少路呢!”   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夏明慧拿起大果子,却下意识地也细嚼慢咽起来。   周志勋嘴角勾了勾,等大果子送过来又夹了根放在夏明慧面前,倒让夏明慧有点窘了。   吃得比个男的还多,是不是有点不大好?说实话有点迟疑的,可是看看周志勋,她还是伸了筷子。   反正周志勋什么没看过到啊,她还在他跟前装啥。   吃完早餐,又一路逛回宾馆,等周志勋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换好衣服,都已经九点过了。   夏明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可知道自己要是一张嘴抱怨,这小子光是和她吵就能闹个半天,索性什么都不说,这倒让周志勋乐了:“哟,居然这么有耐心?成,看我这么有耐心的份上,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啊?不得赶紧着去商场吗?”   “不急,就都在那条街上。”周志勋伸手拉了人就走,那么自然,夏明慧倒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被拉上了公交车,才算是反应过来,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不觉咽了下口水。   这小子,要是长大了,可不得是传说中的大众情人啊?!这才多大,就这么妖这么会撩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想在这里结婚   到了中央大街,夏明慧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怪不得说不到中央大街,就没有来过冰城。瞧瞧那些漂亮的房子,洋派得让夏明慧这个不懂建筑的人都啧舌。还有那些铺地的石头板就像是一块块大面包似的,方方正正的,比那些柏油路漂亮,甚至比他们尔河好多人家的地面都好呢!   “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周志勋点着下巴,有点得意。   他在尔河看着乍眼的那一身,到了冰城也显不出那么惹眼了,尤其是在中央大街上,从石头道一直到江边那时髦的小青年多着呢!   在江边那一溜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和周志勋打扮相似的青年,就着一台单卡录音机狂跳,那烫起的长发甩的都快飞起来了。倒也是有路过的老头老太直皱眉头,但大多数人还是看个热闹,也跟着笑哈哈的。   周志勋在旁边看得直点脚,分明就是脚痒得想去炫技了,可夏明慧推他去时却是一摇头:“跳舞有得是机会,我今个儿主要是作陪,带你逛逛……”   这一逛就是走了长长的一条长街,把夏明慧看得眼花缭乱。   啥叫土包子进城,她这就叫土包子进城。   从前在电视上看得多了,觉得自己就是到了冰城也能从容,可是真的看到这繁华的城市,走过这带着异国风情的长街,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的进了省城,正在过着和前世全然不同的生活。   “看那边,就是索菲亚大教堂,走近看就没啥了,灰扑扑的到处都脏,但离远了还是好看。”   远远的看去,那座洋葱头教堂,美得像是从童话故事里搬出来似的。   听说之前这座教堂都被封起来做仓库了,现在虽说改革开放了,可这座教堂还没有重新修茸,并没有对外开放。   但只是光看外观,就已经是夏明慧这两辈子加起来在现实世界里看过最美的建筑。   “就好像电、电影里似的……公主和王子在教堂里结婚,白色的百合花、红色的玫瑰,还有白鸽飞起,彩色的汽球飞上天空……”低声呢喃,夏明慧垂下眼帘微眯了眼笑:“真想在这里结婚……”   她不过是自言自语,一时感慨,却不想话音才落,周志勋就接上了:“好啊!就在这儿结婚。”   夏明慧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扭了头就瞪人吼:“你说啥呢?关、关你啥事啊!”不带这么撩人的,小屁孩一个,还结婚、结婚,你知道啥是结婚啊?   扬了下眉毛,周志勋有些不解似的:“怎么了?不是你说你想在这结婚吗?我就是附和一下,当然不关我事了……啊,夏明慧,你在想什么?脸怎么那么红?不会是……哇哇,你才多大啊!这思想怎么这么复杂呀?”   “谁复杂了?谁呀?”猛地推开周志勋,夏明慧扭头就走。   周志勋跟在后头,看着夏明慧走走又是晃脑袋又是拿手拍头的,还时不时地踮下脚,只觉得她这一个人就好像是一台戏了。   “等等我啊!”憋住笑,他快步跟上,又回头看身后的索菲亚大教堂,嘀咕:“唉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放,不过应该能赶上吧……”   嘀咕着,嘴角不禁往上翘起,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心里头怪怪的,夏明慧怎么看周志勋都觉得别扭。   可这再怎么别扭也没法说理啊!这种事越说越说不开,明明就是这家伙说话有歧义,倒好像她自做多情似的。   憋着一股气,夏明慧本想一头走在前头不理人的,结果却是让周志勋喊住:“你再走可就丢了!不是要上百货公司吗?”   是得去百货公司——丢人啊!   夏明慧呼了口气,回头走回来,却是把眼神往上飘越过了周志勋的头。   周志勋憋着笑,手一伸,直接就把人手拉住:“这边……”   “我、我自己能走……”夏明慧忙挣手,却怎么都挣不开,只能咬着唇认了。   就当是怕她丢了,才好心拉住她算了。   “这里就是道里秋林,秋林百货你该听过吧?”周志勋倒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导游,指指点点,不管是哪儿都能说上一二的。   尔河也有百货商店,可不管是规模还是商品种类,那都和秋林百货是比上了的。   进了门,大厅里人头簇拥,热闹程度,尔河只有过年时才会有这么多人。   这时候,牵着手就很有必要了,要不是周志勋拉着她的手,夏明慧都觉得自己得被人流冲散了。   等穿过人群,她还没开口说话,周志勋突然把她往前面一推。   被推得一愣,夏明慧扭头一看:咦,镜子——不、不对啊!   往前凑了几步,看着镜子里变形成了个大胖子的人影,夏明慧惊得张大了嘴,镜子里的脸也跟着露出张血盆大口,吓得她立刻捂嘴。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哈哈镜”,那头周志勋已经站到另一面“哈哈镜”前,笑得直招手:“过来看,我多高!”   夏明慧一探头。   果然,周志勋被拉成了个竹杆子,连头都变形了。   原本还想嗔他故意耍人,可看到镜子里的周志勋,夏明慧直接就笑得直弯腰了。   周志勋也不恼,还故意在几个镜子前跳来跳去,一会是大胖子,一会是小矮子,一会又是瘦竹杆的,又伸手来拉夏明慧,两人一起在哈哈镜前跳来跳去。   小年轻就爱搞怪,路过的人看着玩得欢的两人,都只是善意地笑,又有几个小朋友也跟着凑过来又跳又闹的,周志勋也是玩得能疯起来,扯着小孩转圈圈,还故意扮上了鬼脸。   夏明慧在一旁看得直乐,可笑着笑着,笑容就敛了去,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又抿了嘴无声地笑。   “夏明慧?”从几个小朋友的包围里突围出来,周志勋笑着扯了夏明慧,俯低头看她:“怎么了?”   “啊……没什么,那个啥,咱们还是快去看婚纱吧!”夏明慧目光躲闪,回避了周志勋的目光,却在周志勋转身时又偷偷看他。   上了楼梯,还扭头去看正在“哈哈镜”前玩得欢的小朋友们,嘴角的笑始终就没散去过。   注:小时候去冰城,记得看过哈哈镜,但是不是秋林,不记得了,反正借来一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头回这么好看   如梦如幻……   看着挂在面前的那件婚纱,夏明慧半晌都没有说了话来,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柔顺的轻纱蕾丝,却又怕摸脏了。   其实,要是认真说起来,这件婚纱的款式是有些老旧的,比电视上的婚纱差了很多,可是这是七九年,这款简约型的白婚纱那就是让人眼直的时髦单品。   没看到刚才路过的美女可是一直眼盯眼望地看着这件婚纱呢!这可是时尚女,瞧那烫的卷发,现在这年头烫头发的可少得很。   不只是看,还有人上前打听价格,就是听说已经定出去了还是舍不得走开。   夏明慧倒是理解,就连她这个已经预定了婚纱的人都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   一旁的店员显然也看出夏明慧对这件婚纱的满意度了,笑着道:“夏同学,要不你试一下吧!哪里不合适我们师傅也好改一下。”   被叫回了魂,夏明慧忙摇手:“不、不,这婚纱是给我娘定的,新娘不是我。”   一旁看热闹的周志勋扬眉笑道:“试一下又有什么?你不试怎么知道衣服合不合适呢!”   心中意动,但夏明慧还是摇头:“不用试,我有我娘的尺寸,让师傅看着改吧!这件婚纱的第一次该属于新娘。”   周志勋掀眉毛,不大能理解夏明慧的想法,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说别的。   但——丫头好像真的挺喜欢这种衣服呢!   看着夏明慧和店员凑在一处低声说话,周志勋转身转开,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周围,却突然顿下脚步,看着面前的纱裙。   这是一件白色的纱裙,看起来和刚才那件婚纱材质类似,白色的轻纱,蕾丝的花边,就是裙摆挺短……   回过头,周志勋看着夏明慧的背影,手下意识地比划了比划。   和店员说清尺寸,看店员拿了婚纱去修改,夏明慧才回头找周志勋:这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目光转开,她正寻摸着,身后却突然传来“哈”的一声。   “你干嘛?想吓死人啊?”气吼吼地回头,却没看到人,只看到一件雪白的纱裙,如云般落在她的眼中。   “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从恍惚中回过神,夏明慧瞪着从裙后露出脸的周志勋:“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件裙子?”   “就是在……不告诉你!”周志勋笑嘻嘻的推她:“去试试!我看你不是挺喜欢那条婚纱的吗?”   “试啥试啊?”夏明慧身子一闪:“这裙子一看就挺贵的,不得一百多啊!我不试了,你快放回去。”   周志勋撇嘴:“咋的?你娘结婚,你就穿着那件皱巴巴的花衫衬?不怕给你娘丢人啊?”   “花衫衬怎么了?”夏明慧瞪人,可看周志勋那鄙视似的眼神,却还是被激得一把夺过纱裙:“我这就去试,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试试吗?试试总不会朝我要钱吧?”   看着夏明慧进了试衣间,周志勋抿唇直乐,却是小心地把刚扯掉的标签塞进了口袋。   这个柜台就算是秋林商场里也是卖高档货的地儿了,和别的百货公司不一样,这里还能试衣,不像别的地方,试不了,你要穿不了只能再回来换,有时还不一定能换得了。   站在试衣间外,周志勋有些无聊地踢着地面,抬头看看没动静的试衣间,不禁嘴角一勾,笑起来。   不知道那个野丫头穿上裙子是个什么样……   抬手看看腕上的梅花表,他掀眉毛:“我说,你好没好啊?再不出来,人家商场都下班了。”   “你急什么?”夏明慧的声音干巴巴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的。   这倒让周志勋更来劲了:“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   “别,你可别乱来……”夏明慧低喝了声,到底还是一咬牙,推门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正踢地的周志勋立刻抬起头,只是一眼,就愣在当场。   眼前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好似一朵轻盈的白云从天上落入他的心里。   虽然神情略有些局促,却反倒让那个坏脾气的女孩变得柔情似水般的温纯。那熟悉的眉眼,此时此刻更显美丽,还带出一种与平时不同的风情。   不由自主的,周志勋就往前走了两步。   也不知怎么的,夏明慧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在周志勋凑近,俯身伸手的瞬间有些慌张地叫:“你干啥?”   “啥啥啥?一开口就土气了不是?”周志勋按着她的肩,伸手扯下她系头发的皮套,一头如水青丝披泄而下,打在他的手背上,痒痒的。   “头发这么长了啊!你看看,披着头发更好看。”   “好看啥呀好看,跟疯子似的……”夏明慧目光躲闪,却被身后的周志勋推着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这是她?!   那个在镜子里的美丽女孩是她吗?活了两辈子,活一回觉得自己这么好看。   下意识地伸出手,夏明慧想要摸一摸镜中的那个女孩,却在手指触到镜面的一瞬间缩回,生怕身后的周志勋笑话她。   可是奇了,不知道周志勋在想什么,居然半声都没笑。   尴尬地咳了声,夏明慧扯了扯短到膝盖上的裙摆:“这裙子也太短了,都露大腿了,我去换了……”   “换啥呀?多好看!瞧瞧,都不知道你的腿这么白,还这么直……啊,我听说人家南方现在开始有啥丝袜了,你要穿一定也好看……”   周志勋蹲下身,盯着摇晃远去的两条腿呵呵笑,不知道自己这出儿好像是委琐大叔。   等夏明慧从试衣间出来,看到周志勋蹲在门口傻子似的,不禁上前拍人:“还傻着干啥呢?把裙子挂回去吧!”   “挂啥挂呀?这裙子我买了!”周志勋翻眼皮瞅人。   “买了?这得多少钱啊?”夏明慧急得立刻去翻吊牌,看到上面的数字才算是松了口气:“才三十五啊?倒不贵。”   眼睛一眨,她推了周志勋下:“我的衣服不用你买,我把钱给你,才不领你情。”   “不想领情,晚了,我都买了,你啊,想不想都得领情。我跟你说啊,这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明年、后年、大后年都送了……”   “呸,说得好像你以前送过我生日礼物似的。”夏明慧啐了声,也不和他吵,却是突然问:“周志勋,好像有点不对啊!这吊牌上怎么好像是手写的价呢?你没整差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意外撞见   “怎么会错?我都交完钱了。”周志勋一乐:“啊,那边婚纱改好了吧?”   夏明慧一抬头,可不是,忙丢下周志勋赶过去。   周志勋看着一溜小跑的背影,笑了笑,摸着下巴摇头:“啧,还是露腿好看……”   转了身,正好有两个年轻女孩逛过来:   “咦,那条纱裙呢?怎么不见了呢?真是的,不是被人买走了吧?我回回来都要过来看看的。”   “被人买走?不可能吧!一百五呢!那么贵,我求我妈好几个月了,都舍不得给我买。”   呶呶嘴,周志勋转过身去,一双眼只远远地看着那个夺人心头好还不自觉的女孩。   秋林百货的师傅手工就是好,改了腰肢也看着和没改过一样,而且这速度也是真快。   夏明慧看得满意,直接就定了:“麻烦你帮我包起来,我立刻给你钱……”手都摸腰上了,她突然有点尴尬地笑了下:“你等下哈,我先去下厕所。”   退出去,看周志勋要跟过来,夏明慧忙挥手拦人:“我一会儿就回来。”   人秋林百货是好,还屋里就有厕所,进了厕所,看看周围没人,夏明慧才解开裤子。   想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她的钱不是揣在裤兜,而是在内裤里侧缝了个小口袋,把钱装在这里了。   这一招,像她这样岁数大的常用,搁在后世,一说这法子,都让小年轻笑掉大牙了。   到底还是改不过来。   摇着头,夏明慧数好了钱,这才整理衣裳,出了厕所。   一抬头,却是看到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走过,起先,她还没在意,但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有点熟,这才又抬头看了眼。   “我都说了不好意思,让你这么破费怎么好啊?”年轻女人低声说着,手还轻轻捶了下男人的胳膊。   男人却是挺高兴的:“有啥破费的?咱俩啥关系?我给你花钱我高兴,你让我给你花钱那是你看得起我……好了,别说这些了,一会想去哪吃饭?”   “你太宠我了,我会离不开你的……”女人娇声说着,手悄悄地拉了下男人的手,又立刻像害怕人看到似的撒手,咬着唇,害羞地扭头不去看男人。   在女人扭头的瞬间,夏明慧立刻把头掉到一边去。   等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她才探头看去,贼头贼脑的生怕让人看到她。   等这么看完,她才啐了自己一声。   搞什么鬼!不就是戴安娜吗?看到能怎么了?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儿。   不知道那男的给她买的什么,提着袋子……呸,和她有什么关系啊?她操哪门子心?   不过,看起来戴安娜也是交了男朋友的样子,这回不会再那么坏和她姐争男人了。   傻乐了下,夏明慧才想起自己还有事儿呢!忙赶回去。果然周志勋都等急了,一看到她先就眉毛竖起来了,还是夏明慧陪了个笑脸,他才缓了情绪,哼了声转到一边,却是主动负担起劳力的责任,拎起了袋子。   拿了婚纱,还不舍得立刻走,夏明慧难得逛这么大的商场,自然要好好逛逛。   周志勋开始还好,还会东指西指告诉夏明慧哪是卖什么的,过不到半个小时脸就拉下来了,到最后更是抱怨连连,拖着脚步不肯走,活似谁欠了他八万丈。   夏明慧想发火,不知怎么的,又把火气压下去了,过来扯了周志勋的胳膊:“发什么脾气嘛,又不是天天都让你陪着逛商场。你不是说了要领我这个土包子见识下世面嘛!再说了,来一趟总得买点东西嘛,周、周大哥,师傅,陪我逛嘛……”   周志勋头一扭,盯牢了夏明慧:“你、你在和我撒娇?”   “谁在撒娇啊?”夏明慧一下甩开手。   周志勋却指着她直乐:“还说不是!中,就冲着你撒娇,陪你,逛多久都成。”   还真就说到做到,不管夏明慧看啥,他都陪着,买啥他都拎着。   要说,秋林百货的商品真是全,夏明慧看啥都想买,可惜,钱太少。   要说最紧俏最惹眼的商品,那就是家电了。   卖家电的柜台里什么都有,半导体、收音机这些就不说了,像周志勋拿的单卡录音机也有,还有电饭锅、电风扇呢!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冰箱,还有电视机。   虽说现在的冰箱种类单一,单门的,就一个牌子,北京雪花,听说可能稍后有新牌子入场,叫啥万宝,但现在这年代,冰箱可实在是前卫了,非富非贵可没那个资本用。这不只是买时钱的问题,关键这时候见天的停电,你买了冰箱放点东西一停电全化了。再加上东北一到冬天那就是天然大冰柜,随便什么东西冻个三四个月不是问题,所以夏明慧还真没对冰箱动啥心。   电视机就不同了,在前世夏明慧那可是个“电视老人”,后半辈子大半时间那都耗在电视上了,一看到电视,那是真的觉得亲啊!   不过现在这时候的电视机太小,十二寸,看着和个笔记本电脑似大小,屏幕小,更不用说摇控器,就是右手边旋键。   倒是已经有彩电了,和黑白的一样,也是北京牌的,还有叫金星的,是那种木头框架的,这种在后世可真算是老古董了,再以后的可基本就没有这种木头框的,都是塑料壳。   其实早几年就已经有人家有电视机,只不过对于夏明慧这样的人家来说,这东西太高端,根本没机会接触。   这年头,别说个人家,就是哪个单位大礼堂里摆个十二寸黑白电视机,都是很了不得的事儿了,一播放节目,好几百号人都会围着那小小的屏幕盯着看。   伸手摸了半天,夏明慧真是有点动心,可这个价格摆在那呢,她现在还真不好买,再说:   “小同学,你想买电视机?有票吗?”   眨巴眨巴眼,夏明慧傻乎乎的:“工业票?不是说现在工业票要作废了吗?”   “是不用工业票了,可得用电视票啊!”秋林的售货员比尔河的要服务热情得多:“这是紧俏商品,限量的,你得有票才能买呢!不只电视,冰箱也得有票,还有那边柜台的自行车,那也得用票……” 第二百六十八章 闹别扭   看夏明慧只是眨眼,售货员乐了:“再怎么着,也比用工业票好多了,你没看那边抢成啥样了嘛!”   还真是抢的,瞧那人多的,就好像不要钱似的,大概这回自行车票发得多,两三节柜台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爬到柜台上抢着抢着让售货员收票收钱。   见识了!尔河那边百货商店里的自行车可还是少得很,可没那么多辆让人这么抢。   摇摇头,夏明慧也没打算去看,直接和周志勋转去楼下了。   也转得差不多了,看来看去,能带回去的礼物还真就是吃的。   真心想搬台电视机回去,可是这不是有钱就能买着的,还得有关系才能弄到电视机票,再说现在的电视节目还真是没什么好看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离开家电柜台时,夏明慧还是一个劲回头看,很是依依不舍。   要说在这个年代,不管是上谁家,去哪家窜门,带吃食当礼物那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再早几年,你就是拎小半袋土豆去窜门都是重礼了,现在自然是更讲究些。   秋林百货的吃食那是出名的,就和这座已经成了历史的建筑一样,带着浓郁的俄式风情。   大列巴面包那是得带,出名嘛!   不过夏明慧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大面包之后,也有点梗住。这面包也太大个了,沉甸甸的,听说一个就有4斤重,哗,可是够一家人吃了。   沉?没关系,这不有个劳工嘛!虽说脸色有点难看。   夏明慧只当没看到周志勋那脸色,扳着手指算,自己家得带回去一个,温家得一个,嗯:“沈姨肯定也喜欢吃……”她有点讨好地看周志勋。   周志勋脸色更难看了:“我妈不爱吃,不用带……”   哪管他说什么,夏明慧直接就要了三个大列巴,就这三个面包就让周志勋脸色难看如土色了。   大列巴买了,还得买哈红肠啊!秋林的哈红肠那是最正宗的,听说就着大列巴吃更美味。又不用肉票,一家怎么也得来个五斤才行吧?   呀,那个是啥,一层层的糕点中间夹着白色的奶油,闻着香,看着就馋,必须得买!   “俄罗斯提拉米苏……”周志勋歪头看她,声怪怪的:“不会这个也要来几斤吧?”   夏明慧呵呵笑,头一扭就告诉售货员:“来个六斤,还是分三份装啊!”   等离开食品柜台时,周志勋的脸都黑得不能再黑了,左手包右手包大大小小的比采办年货的人还拎得多。   夏明慧跟在后头还一个劲地说:“我都说了我也拿,你倒是分我几袋啊……”紧追几步,她伸手去接袋子,周志勋却是手一抡,直接避了开。   也不说话,仍是板着脸大步向前。   夏明慧呶了下嘴,快步跟上,偷眼看人:“要不,一会请你吃好吃的!就当是补偿你的辛苦了……别生气了嘛!”   看周志勋不吭声,她小声嘀咕:“拎都拎了,还要摆那样的脸……”   算了,不管这家伙,反正东西都是拎在他手的。   翘起嘴角,夏明慧偷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眼前这家伙一起摆张臭脸,为什么她却禁不住嘴角上扬呢?   一路走总是禁不住看那黑着脸的少年,夏明慧越看越觉得心里欢喜——真是的,一张臭脸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看风景……   头一扭,夏明慧突然顿住脚步。拧着头看着面前的电线杆,甚至还踮了脚眯了眼想看得更清楚。   走在前面的周志勋突然觉得不对劲,头一扭,才发觉夏明慧居然落在后头。   这臭丫头,不是一直跟着他盯着看的嘛,怎么突然就落下了?   掀了眉,他只能转回去,没好气地喊人:“你又看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夜哭郎?这是啥?治痔疮?中药店开始营业?隐病?这都啥啊?你看这些干什么?”   “不是这些,上面这个……”夏明慧指了指上面贴的小广告:“这个,卖种鸡蛋,还有小鸡雏的……”   从前墙上电线杆上只见大字报,这改革春风才一吹,就上小广告了,果然是省城,形式就是跟得快。   “你不是养了那么多鸡了吗?”周志勋撇嘴,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不一样,这写的是罗斯鸡,我养的那是白条鸡。”夏明慧有点兴奋:“白条鸡下的蛋是白色儿的,罗斯鸡下的蛋是红皮的,红皮蛋营养更丰富,卖的钱也更多。”   在后世,红皮蛋营养更丰富的说词已经变了,但在最早,这个说法可是所有人都相信的。   夏明慧也这么觉得,红皮蛋的蛋黄有更黄一些,看起来更好看。   她记不清前世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有罗斯鸡了,但是记得几年后尔河也开始流行红皮蛋时,这养罗斯鸡的可是赚了大钱,只是那个时候养罗斯鸡的全尔河就那么一家,想要养罗斯鸡就只能从他家进种蛋或是买小鸡雏。   夏明慧越想越兴奋,要是她先一步进了罗斯鸡,那可是独一份,这个钱她赚定了。   小心地记好了地址,夏明慧也不想再逛逛冰城了,连传说中的太阳岛都失去了吸引力。   “不去太阳岛了?你不是说还没坐过船,这回一定要坐的吗?”周志勋一听就急了,要不是双手都拎着东西,早就扯人了。   夏明慧倒坦诚:“玩也不急于一时,这个鸡场我一定得去。周志勋,你看这地址你知道吗?找得到吗?”   周志勋瞄一眼,头一扭:“没去过不知道找不着。”   “呀,你这什么态度啊!”夏明慧直瞪眼:“不就是不去玩了吗?咱们明天就回家了,那不得趁这时候去办正事?得,你不带我去我自己找着去。嗯,我就不信了,我找不着,这鼻子底下不长着嘴呢嘛!”   “喂,夏明慧!”周志勋气得不轻,却不得不快步追上:“你别跑了,我带你去!不过东西得先放回宾馆吧?”   夏明慧这才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又讨好地伸手:“我也拎。”   身子一闪,周志勋直接避过,到底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好心都当居驴肝胃,你当自己下回啥时候才能再来冰城?下回我可没那闲功夫陪你去太阳岛玩……” 第二百六十九章 罗斯鸡   放了一堆狠话,周志勋还是认命地陪着夏明慧去找鸡场了,用他的话说,是怕夏明慧在冰城丢了他回去没法交待。   “还说请我吃好吃的,好嘛,就让我啃干面包。”翻着眼皮,周志勋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   咬口发点硬的大列巴,夏明慧眼睛四下转,嘴上却答得快:“那不是还有哈红肠嘛!不是说了,大列巴配哈红肠那是绝配,好吃得要命……”   一口面包噎得差点翻白眼,周志勋怨道:“罗宋汤呢?那得是在餐桌上配着汤好不?就这样,都要噎死人了。还和我说啥这是苏联老大哥的吃法,你等着,有机会我带你进京去老莫餐厅,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苏联美食。”   夏明慧嘻嘻笑,却有点心不在焉的:“那边、那边是不是就是了?”   鸡场有点偏,大概已经算是半郊外了,下了公交车都又走了半个小时了,总算看到个像鸡场的地儿。   四面砌着红砖墙,看起来得有个五六百平的院儿,夏明慧直觉这里就是鸡场了。   “嗯,是,我都闻到鸡屎味了。”   不理会周志勋在那挖苦,夏明慧几口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抹了抹嘴,才上前去拍门,还不忘回头催周志勋:“快点的,最后一口了赶紧吃了啊!”   “你也不怕噎死我……”周志勋嘴上抱怨,却还是把吃的塞进嘴里。   还没等他咽下去,院里就有了动静:“谁呀?”   随着女声,小跑的脚步声传出门来,到了跟前,女人却没有开门,而是把大铁门上的小窗子打开了。   透过窗,警惕地看着外头的人:“你们找谁呀?”   夏明慧忙陪笑:“大婶,你这里是养鸡场是吧?卖罗斯鸡的?”   “不卖不卖,我们这儿不卖鸡……”四十来岁的女人急着关窗,后头却有人急着喊:“妈,是不是来人了?谁呀?”   “没谁,不关你事……”女人更显手忙脚乱,好像不想让那人知道来人了似的。   夏明慧心中一动,突然扬声大喊:“我们是来买种鸡的啊!”   院里立刻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男人小跑着赶到门口,伸手拉扯女人:“妈,人说是来买种鸡的,你咋哄我呢?快点让人进来啊!”   “啥买种鸡啊!”女人不乐意让开,回手打年轻男人,还骂道:“都让你好好上班了,非给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还卖种鸡,也不怕人家抓你,判你个投机倒把,臭小子,你要是进去了我可怎么活呀!”   “妈,说啥呢!都和你说了一百八十遍了,现在是改革开放!不会坐牢不会坐牢的……”   年轻男人半拖半抱把自己妈拖开,这才赶紧开门,等看清门口居然是两个少男少女,却是露出失望之色:“就、就你们要买种鸡?”   “大哥,就是我们要买种鸡。”像他这样的神情,夏明慧也看多了,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我叫夏明慧,看到你的广告,听说你这里卖罗斯鸡种蛋和小鸡雏,这才特意赶过来的。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先看看?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我家里现在养着一百来只白条鸡,正想换下品种呢!”   听说夏明慧家里养鸡,年轻男人表情倒放松了些:“当然能看,我姓罗,罗志强,叫我罗哥就行啊!怎么你家就你们俩来啊?大人呢?”   夏明慧也不隐瞒:“我家不是冰城的,在尔河呢!这回我和我哥是来冰城办事,正好看到广告,这才找过来的。罗哥,你家院子挺大啊,这后院都是养鸡场?”   能在冰城有这么大院子一定很多钱,光是那四圈的红砖墙就不老少钱了,要知道尔河现在全用红砖盖的房子还很少呢,更何况这么奢侈砌围墙。   院里的四间砖瓦房看起来也气派,只是这前院并不大,所以夏明慧想后头应该就是鸡场。   果然,绕过房子,后院就是鸡场。   铁网圈起来的院儿,又有一间同样是红砖砌的鸡棚子,虽说看起来大半是旧砖,但这样的鸡棚可比夏明慧的那间好太多了。   就站在铁丝网外头,夏明慧一眼就看到满院跑的罗斯鸡。   和夏明慧现在养的白条鸡不同,这种罗斯鸡要从颜色上来说有点像那种黄芦花鸡,但又和芦花鸡不同,它的毛更接近于金黄色,也没有太多杂色,只是深浅不一的金黄,而且看体型也比芦花鸡大上一些,乍一看,这养着的少说也得有上千只鸡,聚在一起看起来很是壮观。   一片金黄,偏有几点银白,细看,却是几只有着银白羽毛的公鸡,挺着鸡冠,耀武扬威的,谁看谁都不顺眼似的,这是没凑在一处,要在一处说不定就已经斗起来了。   不说别的,光是看外观,这鸡就比白条鸡漂亮多了。   夏明慧一看就觉得喜欢,只是来买东西,那还真不能太喜形于外。   可能是上辈子带来的习惯,夏明慧从骨子里还是有点小气有点小市民气息的,这买东西不讲价那怎么成?   当下收了笑,淡淡问:“能进看看吗?”   “可以,”罗志强答应得痛快,却是从门边的一个柜子里拿了两件白大褂:“得穿上工作服再进去。那个,大妹子,你身上没什么别的东西吧?”   又看从进院就没说过什么话的周志勋,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再回屋里拿件工作服。”   周志勋立刻摇头,他对鸡可没兴趣。   “不用麻烦了,你们这儿还挺讲究,看个鸡还得穿白大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医院呢!”这话就说得有点讽刺了。   可罗志强却是很认真:“那当然了,养鸡得注意卫生,这样少能减少鸡瘟什么的毛病。”   夏明慧深以为然,又深深看了两眼罗志强。   这个年代,养鸡的可没这么讲究,这罗哥也是走在时代前沿了,只不知道上辈子他是不是也一直养鸡了。   周志勋不进去,罗志强也没再客气相让,看夏明慧套上大褂,就领着人进去了。   夏明慧养惯了鸡,身边一群鸡挤来挤去的,她也不怕,反倒弯腰抱起了一只鸡,很娴熟地去摸鸡屁股:“呀,这只快要下蛋了。”   注:这个时候罗斯鸡国内还没有,要八几年时,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妈养罗斯鸡是我们县第一份,当时红皮蛋很稀奇的,价格确实是贵。 第二百七十章 伏鸡崽子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别看夏明慧一摸鸡屁股,外头的周志勋立刻翻白眼作恶心状,罗志强却是立刻就知道夏明慧之前说家里养鸡的话没有说瞎话了。   知道是行家,也就来了谈兴:“大妹子,我和你说,我这罗斯鸡那可不一般,这可是从英国来的品种,别说冰城,我看整个黑省那我家就是独一份。这罗斯鸡好啊,开产期只用140天,比别的鸡都短,还有产量也高,五百日龄鸡一年产蛋量得二百六七,你想啊,这人一到头都得歇几天,这鸡可歇得够少的了。这样高产的鸡,现在可是世界一流水平,你要养,肯定能赚大钱。”   赚大钱?这夏明慧知道啊,要不是冲着赚大钱,她也不会来了是吧。   抿了抿唇,夏明慧淡淡问:“罗哥,你现在是有鸡雏还是种蛋?”   谈兴正浓的罗志强被突然这么一问,一下卡壳了:“现在没种蛋也没鸡雏,你要是要鸡雏的话也得再等一个月,现在这罗斯鸡是刚进回来的进口品种,卖得太俏……”   说再多也是两字——“没有”嘛!   “再等一个月,那孵出来就是快八月了,罗哥,那可就是伏鸡崽子了……”   这个伏不是孵化的孵,而是伏天的伏。   养鸡的都知道,虽说一年里有很多时间都可以孵化小鸡雏,但最好还是在春天,春天的时候不冷不热,正适合小鸡生长。   等到天热了,伏天养小鸡那就不容易了,哪怕是在东北这样的天气,也怕小鸡雏因为太热受病。   而到了秋天孵出来的小鸡雏,又很快到考虑过冬的问题,像夏明慧这样盖了鸡棚子的还好点,生了炉子,还得考虑不要热到小鸡雏,像那些根本就没盖鸡棚子,只在外头养着的那根本就没条件在冬天养小鸡雏了。   现在罗志强说再等半个月,那就妥妥的是伏鸡崽子了,现在条件差,可是没有什么风扇降温法,这个时候养鸡雏,可是太容易养不活了。   听到夏明慧说伏鸡崽子,罗志强也有点不自然。   他也是养鸡的自然知道有这个说法,他这养鸡场都算是大的了,也不敢太冒险,下面设施不如他的养鸡户自然就更不方便了。   咳了声,他笑道:“要不,等明年春天?”   “不用,我就定你的鸡雏。”夏明慧直接接话,但跟着却又道:“罗哥,你也知道伏鸡崽子不好养,刚才你说鸡雏七毛一个,你给我便宜点吧!我多买点,也好能多养活几只。”   罗志强挠挠头发,寻思半天才道:“我看大妹子你也有诚意,这么着吧,你要是真诚心要,我给你六毛。这价我可从没给过别人……”   “可比白条鸡的鸡雏贵多呢!”夏明慧低声说了句,又道:“罗哥,这么着吧,我要一百只鸡雏,你就五毛五给我吧!咱也不是一棰子的买卖,今年养好了我明年还要的。”   吸了口气,罗志强拧着眉头想了半晌,这才点头:“中!五毛五就五毛五,不过大妹子,你得留点定金,也不多,十块二十的都中,就意思意思。”   夏明慧也爽快:“行,咱们写个合同,把事情都写清楚了,罗哥你最晚啥时候给我种蛋,要是没赶上时间,可得给我赔偿金。”   “大妹子,你可真是精,还赔偿金都出来了!”罗志强有些好笑,但看夏明慧的认真表情,还是点了头:“行!就按你说的写,我罗志强也是想把罗斯鸡的市场做起来,就算是为了多你这么个客户。”   两人边走边走,进屋时就已经把细节都敲定下来了。   罗家大娘还拉着脸呢,看两人说什么签合同,更是不痛快,还是罗志强推着自家妈妈去找纸笔,才算了缓了点脸色。   罗家母子出去,周志勋就和夏明慧说:“你给高了!没瞧出来吗?这罗志强急着卖呢!我看啊,八成在你之前就没人来定过鸡雏。”   “我看出来了,你看罗家大娘横拔拉竖挡着的,大概根本就不想罗志强做生意,实在拗不过让养鸡了可却不想让他做大了。其实,有啥好担心的,都改革开放了,可不是得抓紧机会赚钱……”   听完夏明慧的话,周志勋就有点怪怪地看她:“你真那么喜欢赚钱?”   夏明慧点头,有点夸张地笑他:“谁会不喜欢赚钱啊?你没看现在都有说啥万元户的了吗?我呀,以后不只要当万元户,还要当十万元户,百万元户呢!赚多多的钱,再好好享受——我这辈子才不叫白活……”   舒了口气,夏明慧又看周志勋:“你别说你不想赚钱,咋的?还想一辈子靠周伯伯和沈姨?我看你也不像那样儿的啊?还真能循规蹈矩地按着沈姨他们规划好的路子走?我看——难!”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走我妈他们规划好的路呢?”周志勋笑了,抬了下巴睨着夏明慧:“怎么着?我在你眼里不这么不服管是吧?”   “你?你服管吗?沈姨管你,你全听了?”夏明慧冿着鼻子,笑睨着周志勋:“我就没见过你老老实实听话过。”   垂下眼帘,周志勋想了想,一下就乐了:“对,你说对了!本少爷那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要是一路子都听人摆布,那有什么意思?”   “也是周伯伯和沈姨没严管你,要是在屯子里,一顿大皮鞭子你还不老实?”   “你说啥?皮鞭子?我看是有人皮痒吧?”夏明慧刚说完,周志勋就伸手了。   夏明慧吓得忙往后闪,又小声求饶:“这是在人家呢!你规矩点、规矩点……”   “还说规矩?不是说了我这辈子就不是守规矩的人吗?”周志勋扯住人,就要上手,等到夏明慧连声求饶才算是放过她。   夏明慧气还没喘均,罗志强就拿着纸笔进来了。   刚才都说好了的,也没有再多别的话,白纸黑字把之前定好的一写,两人签名按手印,再有周志勋当了把见证人,这份合同就定完了。   周志勋过后拿着合同看完还抖了抖:“真有你的,还写什么有纠纷去法院?你知道法院门往哪儿开吗?”   “不知道问呗!这是合同,合同可不得这样?”夏明慧根本不理他,拿着合同看着直美。   咱也是能签合同的人啦!这以后还愁当不上大老板? 第二百七十一章 看傻了   “娘,你快换衣服啊!”催促着夏飞仙,夏明慧听着外头的动静,急得直跳脚。   夏飞仙也有些恼:“这样的裙子,娘咋穿呀?你看这,又露胳膊又露腿的,连大脖子都露着,只差把胸也露出来了……”   叹一口气,她小声抱怨:“你们买之前咋就不和娘商量呢?这洋东西就不是咱能穿的!还死拉贵的……慧儿,你和娘说实话,这裙子到底花了多少钱?”   “多少钱咋的?不管多少钱,那都是我爹的心意!娘啊,现在不是钱的事儿,我问您啊,要是我爹花一分钱给你买块糖球,你高兴不?”   一句话问得夏飞仙哭笑不得:“那是一回事吗?你想和娘说这条裙子就值一分钱啊?”   “那不是!可事是一样的事儿啊!我爹花钱给你买糖球是为了让你高兴,买裙子那不也一样是为了让你高兴吗?所以啊,您就只要高兴就得了,管他多少钱呢?”   “歪理邪说!”拿眼瞪她,夏飞仙拧过身去:“我说不过你!反正吧,这裙子娘真不能穿,你看,这连胳肢窝都露出来了……”   “娘,这婚纱它就是这个设计……”眼珠一转,夏明慧转身从包里取出一件白纱裙:“娘,你看这件裙子?和你这条婚纱像吧?!我想在你结婚时穿的,到时候咱们娘俩穿得一样……娘,你不愿意和我穿一样啊?”   被夏明慧扯住一撒娇,夏飞仙就有点受不了了:“我都一老婆子了,还穿成那样,不得成妖怪了?”   “谁说娘你老了?明明正当年,还是一枝花呢!再说了,妖怪都好看,娘就是最好看的妖怪。”   被逗乐了,夏飞仙轻拍了下夏明慧:“净瞎说!”   虽说还是在拒绝,却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了。   夏明慧趁热打铁:“娘,我爹要是看到你穿上婚纱出现在他面前,那眼睛就得瞪多大!惊艳是啥?就是这样啊……”   “你啊?”夏飞仙抿着嘴笑,脸发红:“小孩家家的说的倒不少!还爹啊爹的,你是有了爹就不向着娘了?臭丫头……慧儿啊,你真不觉得娘穿这个啥婚纱怪怪的?”   “不怪不怪,娘这是引领时尚风潮。咱尔河现在可没有穿婚纱结婚、拍婚纱照的。一准让人看着怪羡慕的……”   别说尔河,就是在冰城也是少有的,现在的结婚照是什么样儿的?   早个十年,穿列宁服是时尚,再然后绿军装那是最时髦的,现在呢,除了绿军装之外还要加上的确良衬衫,有那最牛的小青年,爱烫着头发,穿喇叭裤、蝙蝠衫来拍照,可这婚纱,还真是尔河头一份。   夏明慧之前就问过服务楼照相馆里拍照的师傅张叔了,确定得很。   就是服务楼照相馆本馆的几个女同志,一听说有人要穿婚纱拍照都跟着跑到摄影棚里来凑热闹了。   这会等在外头的人有点多,要不夏飞仙也不会扭扭捏捏的不想出去。   先自己穿上了纱裙,又哄着夏飞仙穿上了婚纱,看着夏飞仙站在半身高的化妆镜前发呆,夏明慧又是好一通拍马屁。不,也不全是拍马屁,她娘穿这个就是好看。   只可惜,现在不流行化妆,而且就是有化妆品,夏明慧也不会用啊!看着人电视里的美女们化妆化得那叫一个美,可她自己上辈子是一样彩妆都没用过,最多就是抹个雪花膏,那些高档的护肤品她连名儿都没听过。   看看化妆台上,也没啥子,就一张红纸,一瓶桂花头油,还有一把油腻腻的木梳,她看着都有点犯难,觉得委屈了娘。   可没想到夏飞仙却是拿了那张红纸,手法娴熟地用口水润湿了红纸,在唇上抿了又抿,耶,一双红嘴唇就这么出来了。   看闺女盯着她看,夏飞仙有点脸红:“那个啥,这个唇纸就这么用的……以前吧……”不知想到什么,夏飞仙的表情有点微妙。   夏明慧其实没想那么多,看娘自己上了个红嘴唇,忙拿头油:“娘,要不把头发放下来吧!咱披着头发好看……”   夏飞仙的头发一直都是盘在头上的,简单地扭了扭就算是个发髻了,等把头发放开,还有点自然卷曲了,上了头油,油得发亮,披在肩头,显得年纪轻了不少。   左看右看,夏明慧只觉得好看,就推着夏飞仙出去。   夏飞仙有些忐忑,可被闺女催,也只能慢步走出。   在外头的人早就等急了,一听到脚步声就立刻转身看过来。   就像夏明慧刚才说的一样,张长康第一眼就看愣了。   这个年代,像夏飞仙身上这条婚纱一样露胳膊露腿的裙子可是太少了,尤其这条婚纱领口开得低,正显出夏飞仙修长的脖颈,此刻夏飞仙被看得有点臊得慌,就略低了头,羞涩的姿态宛如天鹅低下高贵的头颅。   单只是一个亮相,都不用看脸,张长康就看傻了,等快步走近,看到夏飞仙明亮的双眸,那张比平常显得鲜艳欲滴的红唇,一颗苍老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得快急了。   伸出手,他握住夏飞仙的手,连自己都没觉出他的手在发颤。   原本紧张的夏飞仙反倒不紧张了,感觉着握住自己手的这双手正在轻颤,知道他和自己一样紧张,夏飞仙不觉抿唇微笑,抬眼看去,冲着张长康微微一笑。   只是一笑,张长康就觉得魂儿都飞了,傻乎乎地看着夏飞仙,只觉得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远远地看着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   时隔几十年,那种脸红心跳魂儿都丢了的感觉又来了。   四目相对,情意绵绵,可惜这世上煞风景的人总是太多。   夏明慧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偷乐,都舍不得打扰,偏偏跑来看婚纱的两个女职工却是凑过来:   “哟,这婚纱可真太美了!这得多少钱啊?怕不得一百多?”   “啥一百多啊?我看没两百绝对下不来,就温书记家丫头那纱裙都得一百多了……好看,咱尔河就没见过……怕是海城货……”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倒把张长康挤到后边去了。   张长康踮了脚,急得一直看夏飞仙,却又不好挤过来。   还是夏明慧上前撵人:“姨、姨,我娘还得拍婚纱照呢!咱让让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新婚燕尔   这个年代拍婚纱照,可没有什么外景跟拍之类的,就是室内,而且还不是什么实景,就一大幕布,还是手动的。   夏明慧倒也算和照相馆的师傅熟,还能挑个背景:“张叔,要那有山有水的好看……”   张师傅答应一张,过去手动一阵猛摇,这头就得有人接着那幕布顺着水泥地面往外拉,要不堆在一处,那多出来的幕布都能把人绊摔了。   这也就是夏明慧是温书记的闺女,一般人,人张师傅也不带费这个劲的,还选幕布,一抹色的就得了呗。   幕布选好,果然有山有水的,夏明慧怎么看怎么觉得假,不过这时候的幕布也就这样了,只能勉强凑合着。   虽说拍婚纱照,可是拍摄一样简单得很,张师傅也不是那种会安排人摆姿势的,现在笑着叮嘱“笑一下,两人再靠近一点”,已经算是很给面子。   连着拍了两张,夏明慧始终觉得不如人意,眼睛一转,突然就叫道:“等一下啊,张叔,那椅子我借用下啊!”   也不管人答应不答应,直接去把那藤椅子搬了过来,还可惜:“这要是有沙发多好……”   张师傅听得直乐,等看到夏飞仙在藤椅上坐好了,就准备拍了。   夏明慧忙指挥:“娘,你身子歪一点,爹啊,你手搭在我娘肩膀上啊,娘,你把头倚在我爹手上……”   被她这么一指挥,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夏明慧再三催促才算是照她的话做了。   等拍完婚纱照,夏飞仙都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就你这丫头怪,还让娘摆那么多姿态,多丢人……”   夏明慧听得直乐,心道我还没像看电视里那样,让你们来个亲亲呢!那才真是要脸红呢!   听着娘俩小声说笑,张长康一直在笑,却是转过去和张师傅小声说了几句,这才转过来喊:“慧儿,飞仙,咱们三个拍张全家福吧!”   “我也拍?”夏明慧扬眉。   夏飞仙却是立刻扯住她的手,把人拉到幕布前,紧紧地挽着,似乎松一点,这闺女就跑了似的,张长康也笑着凑近,站在夏明慧的另一边,手却绕过她揽住了夏飞仙的肩膀。   一家三口,不用张师傅指挥,就靠得紧紧的,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笑。   过后张师傅还说这说今天拍得最自然的一张照片。   拍完婚纱照,夏飞仙刚说去换衣服,就听到张师傅和人打招呼:“温书记……”   夏明慧应声转头,看到背着手慢步踱进来的温文清,不禁撇了撇嘴。   她这样,大人可不能这样,张长康忙迎了上去。   温文清就笑:“张哥,听说你们来拍照,我特意过来看看,老张,可得帮着拍得好看些……夏大姐……”   随着说话,他目光一转,看到还穿着婚纱的夏飞仙,就愣了下。   等到过后夏明慧去温家时,姜婉如就扯着她问“婚纱到底啥样的?好看不?”   眼一眨,夏明慧就会意过来:“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姜婉如噎了下:“也没说啥,就是说夏大姐说了个叫啥婚纱的衣裳……”   “娘,你还有没说的吧!?是不是还说那衣服咋那露?真是丢人现眼啥的了?”   “没、没……你爹哪儿能那么说呢!”   夏明慧哼哼两声,也不追问,只是淡淡道:“男人还这么爱说嘴……”其实她想得出来,温文清会说啥,那个老古板,肯定是看不惯的。   指不定回家学舌还会说夏飞仙太风流,教坏了小孩啥的,却不知是她这个小孩鼓动的大人。   那件美丽的婚纱,在夏明慧看来是个念想,也希望当娘穿上她出嫁时会留下一辈子美好的回忆。   但她还是小瞧了这件婚纱的前卫,当夏飞仙穿着这件婚纱出现在小食堂时,整个胜利二队来吃喜酒的人都看直了眼。   不光是男的紧盯着夏飞仙窈窕的身段,白皙的皮肤,明媚的面容,就连女的也一个劲地啧舌,又忍不住伸手拧身边的男人。   “看啥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还真是啥都敢穿,瞧那都露成啥样了?也不怕冷……”   大娘,都七月的天了,还冷啥?   “就是,到底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还真敢,就是想勾着男人看的……”   “你说说,那裙摆那么长,都快拖地了,这还能干活吗?平常根本就穿不了,这就穿一次,得费多少钱啊?败家老娘们!”   一群老娘们气个半死,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话说起来就格外刻薄。   还好,也不全是这样被恶毒腌黑了心的。   周家今天来参加婚礼的是沈清和周志勋。周伯言只是让沈清捎来了一份礼物——一张新手写的“新婚燕尔”的条幅。   “你周伯伯想来的,可是又怕他来了打扰了婚礼,所以只能让我们母子俩全权代表了。”沈清很是客气,送了礼金不说,还一直跟了全程。   也是因为有这位书记夫人坐镇,那些女人才会只说些怪话就了事,并没有更多的出格行为。   “这就是婚纱啊?看起来真好看。”姜婉如是真心夸奖,还拉着夏明慧的手上下看着她身上的半袖纱裙。   “你这件和你娘那件挺像的,都好看!慧儿,你今天和你娘一样,真好看……”   女人都爱漂亮衣裳,哪怕是还小的温淑贞也不例外,盯着夏飞仙的婚纱看了又看,不好意思去拉扯,就来摸夏明慧身上这件,眼睛亮得像闪了星星,又搂着温淑芳一个劲说:“姐,你结婚也穿婚纱!太好看了,好像我姐夫买的童话故事书里的公主。”   温淑芳笑笑,没有应声,看着温淑芳,夏明慧皱了下眉,却不好在这会儿追问。   她今天是主家,可是忙得很。   还好今天来的都是熟客,就是张长康那边,也没有什么亲戚,来的几个老伙计,都是捡破烂时就认识的。   至于张长康之前在冰城的人脉,被问到时,张长康只是笑着摆摆手,并没有要请的意思,大概是早些年那些事,心里头还是没有释然,自然不请。   待客这事儿,新郎新娘忙不过来,她这个闺女就得全权抓起来。招呼客人,收礼金,安排客人坐在哪儿,盯着厨房快上菜,一样都不能少人,还好姜婉如、温淑芳拿得起来,跟着帮忙,反倒是和夏家有亲的李家两妯娌,什么都不帮。 第二百七十三章 嫉妒心   “那是多长时间没吃饭了?”远远地看着埋头苦吃的白玉凤,周志勋晃了晃脑袋,又扯了下夏明慧。   “忙了半天,你什么都没吃呢!先吃点东西……”   忙得脚打后脑勺,夏明慧哪儿有心思吃东西?   “别闹,忙着呢!”推开周志勋,夏明慧顺便瞄了眼白玉凤那桌:“你没参加过农村的婚礼,可不知道,在我们农村,不管谁家的酒席,要去吃就先饿个两个,甭管随多少礼金,总得吃回本才行。”   周志勋眉毛一掀,嫌弃地牵了下嘴角,夏明慧笑笑,要转身走,却被他一把扯住,也不说话,就是往她面前一站。   刚开始夏明慧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干啥,等过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让她看他身上的西服。   对了,人周志勋今天穿的是小西服,在这个年代,夏明慧还是第一回 看到有人穿西服,真是比之前的喇叭裤还稀奇。   “啊……穿着挺好看的。”顺嘴夸了句,可周志勋还是没什么高兴的表情,人也不让开   夏明慧寻思了下,就又补了句:“看着真精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嗯,就像是老海城画报里的那些公子哥!”   眼一翻,周志勋只问:“配不配?”   “啊?”夏明慧眨了下眼,看着周志勋,然后突然就明白过来,不知怎么着,就是觉得脸上发烫,手心冒汗:“那个啥,我还得去厨房看看。”   绕开周志勋,她心里暗怨:臭小子,有不能别总是这么撩人?   心里抱怨,却到底还是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纱裙。有什么配不配的?不就是一身黑西服吗?嗯,黑白配是吧?   咬了下唇,夏明慧低下头无声地笑起来,听到大师傅出声喊她,她才回过神:“啊,师傅,辛苦了啊!大姐,外头您多盯着点,要是哪桌都没菜了,可得告诉师傅,咱宁可再加点,可不能让人吃得盘子都空了……”   这年头的人就是这样的思想,不讲究什么清盘,而是怕菜准备得不够,让人吃不够,那样的话,主家太丢人。   前几年都穷,没多少人结婚真的请酒,瓜子花生吃吃就不错了,但这一两年就不同了,办酒席的越来越多了。   尤其这回张长康可是放话了,一定要风光体面,夏明慧算半个婚礼筹划人,这些天花出去的钱连她这个也算历过事的人都啧舌。   这场婚礼,哪怕放在后世都不丢人了,这个新爹还是真的把娘放在心尖尖上了。不过,到底花了多少钱可不能告诉娘。   叮嘱完大师傅,夏明慧转身想出去,但想想周志勋,就又顿住脚步。   今天她是没吃东西,周志勋却是基本上就在她跟前晃悠了,是不是他也没吃过什么?   抿了抿唇,她过去装了半碗炸果子,这是精面粉加鸡蛋豆油糖做的油炸点心,平常不会做,富裕的人家过年时会炸些给小孩子甜甜嘴,今个儿炸出来就是给参加酒席的小孩垫肚子的。   温佑国一来就吃了半碗,吃正餐时直嚷嚷撑。   装了炸果子,又想着该吃点好的,刚好红烧鱼的盆子里还有一整条鱼,夏明慧就又拿盘子装了鱼,想着喊了周志勋一起吃。   才要出去,就听到有人尖声嚷嚷:“你凭啥说我啊?这是我二奶请客,我凭啥不能吃那个鸡腿?”   声音挺熟,是李玉华。   另一个声音也熟,正是张美丽。   “你二奶,臊不臊得慌啊?人家夏婶今天再嫁,就不是你们老李家人了!你妈和你大娘不都满地嚷嚷了吗?说和夏婶以后就不是亲戚了!她要惹出啥事可和你们家没关系!还说,要是夏婶被人甩了,那也是她自己不要脸,非要再婚,活该!”   可是够让人厌恶了,白玉凤和王桂花还说这话了?这人家新婚,你们就这么诅咒?   夏明慧心里有气,直接就出了去,冷着声道:“都让让!你们两要吵打外头去!在这儿闹什么啊?”   李玉华扭头一看是夏明慧,脸立刻就红了,身子一闪就让了道儿。   张美丽却是仰了下巴,狠瞪着夏明慧。   知道张美丽看她不顺眼,夏明慧也不以为意:“要是都吃饱了,就外头玩去吧!”   说完越过两人就走,后头张美丽却是咬牙喊:“夏明慧,你教训谁呢?以为装条裙子就成城里人了?我呸,就你也配……”   说着话,就过来拉扯,夏明慧没防着她居然动手,手一颤,鱼盘里鱼一滑掉在地上,盘子里的红烧汁溅出来,直接就洒在胸前。   事发突然,连动手的张美丽都一下愣住了。   李玉华更是一声惊叫:“张美丽,你惹祸了!人我姑的衣服老贵了……”   她这么一喊,脸色苍白的张美丽反倒横了:“你丢不丢人?要不要脸?还老姑!李拴柱是傻子,你也傻?原来是姐,现在变姑了,你这嘴还真叫得出来啊?”   李玉华脸更红了:“我、我……不管是姐还是姑,我和夏明慧就是亲,你算老几呀?”   “我老几都不是!可不像有些人,看人家过得好了,就想着讨好人家,我说李玉华,你想从夏明慧那得到什么好处?是那哈红肠还是那啥蛋糕啊?不是你那傻兄弟分你的吧?”   “你胡说……”李玉华气得直跺脚,看看夏明慧,似乎是觉得害臊了,头一扭就跑了。   张美丽冷哼一声,睨着夏明慧:“不就是把你衣服弄脏了吗?我给你洗不就得了!”   夏明慧倒被她闹笑了:“你觉得能洗干净吗?”   白衣服本来就难洗,更何况是这么好的衣服。   想到裙子是周志勋送的,夏明慧突然觉得好难过。   明明只是脏了件衣服,却好像是被人突然推下河了似的沮丧、生气。   “洗不干净赔你不就得了?咋的?就你家有钱了?”张美丽啐了声。   夏明慧都没说话,后头就有人接话:“你赔得起吗?张美丽,你要在尔河找一件一模一样的裙子,我就服了你!”   “周志勋!”夏明慧回头,嘴唇抿了抿,突然觉得些委屈:“都脏了……啊,鱼也掉了,你吃不了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对败家老娘们   有时候,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一个样儿,变得那么不像自己。   夏明慧现在就是这样,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就先怔住了:天!她是在撒娇?   看着愣愣盯住她的周志勋,她有些慌乱地别过脸去。   惨了,周志勋一定也觉得她怪怪的,说不定在心里怎么想她呢!   的确是在心里想着夏明慧,周志勋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嘴角不觉勾起,笑着小声道:“就当我吃了啊!我领情的……”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干嘛要这么丢脸了?   夏明慧只要一想,心里就像虫子咬,脸色更沉了几分。   张美丽看看夏明慧,又看看周志勋,突然就“哈”了一声:“怪不得……夏明慧,你还真是和你娘一样……”   原本有些恍惚的夏明慧抬头:“你说啥?”   “狐狸精!”张美丽扬起眉毛,又大声重复:“狐狸精!这回你听清了没?”   夏明慧的脸色阴沉沉的,半眯了眼看着张美丽,却不说张美丽说什么话的事儿,只沉声道:“张美丽,这条裙子是洗不出来了,我才头一次穿,这条裙子你得赔。”   女孩子本就早熟,14岁的年纪懵懵懂懂的,却对男女之事已经很敏感,可以想像得到,平常张美丽大概没早听那些长舌妇说东说西,要不然也不会一张嘴就先骂出这么难听的话。   这种事辩不清的,越辩就越让人关注,夏明慧也懒得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一句话:赔裙子!   张美丽在胜利二队也是骄傲的小公主,这会儿也不怕,直接一扬下巴:“赔就赔!就算尔河没有一样的,我赔你钱就是。”   在旁边看着,周志勋自然知道夏明慧是生气了。   刚才毁了裙子她没气,甚至还在可惜一条鱼,但听到人说夏飞仙,还有狐狸精什么的,却是直接就火了。   女人发火的时候该怎么办?周志勋无师自通地决定得顺从,或者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做她的帮凶——不,同伙。   “赔钱,也行啊!我也觉得这么点钱张美丽你肯定赔得起——一百五十八!现在给还是明天?”   “你、你、你说多少钱?”张美丽直接就结巴了。   虽说这两年胜利二队的人手头多少宽裕些了,可一百多块钱对半大孩子来说还是个天文数字。   张美丽这辈子手里捏过最大的票就是十块钱,还是过年时她爸高兴不顾她妈反对塞给她的,那十块钱她揣在兜里怎么都舍不得花,一直留到现在。   可现在周志勋一张嘴就要一百五十八,简直就是……   “你狮子大开口啊!什么破裙子,也就值个十块钱,还好意思要什么一百五十八?要不要脸?”   周志勋压根就不理她,直接转头看夏明慧:“去找张队长吧!”   “你们敢……”张美丽急了,扑过来来扯要转身的夏明慧。   夏明慧自然不会让她扯住,两人一个扯一个挣,正在拉扯间,就听到有人尖叫:“还不快撒手!你们、你们这是干啥呀?美丽啊!”   转身看,却是张美丽的妈张大婶直接扑了过来,后头还眼着十好几个人,有张队长,还有新郎新娘和温家人,一些队上的人,连沈清都跟来了。   这是……   目光一转,看到夹在人群里的李玉华,夏明慧一下子就是悟了。   不用想,肯定是李玉华喊的人了。   “别动手!有啥话好好说,都不是小孩了,还都小姑娘,怎么能像那些小小子一样打架呢?”   还没走近,张长康已经先说了话,几步抢上,在张大婶偏心过来扑打夏明慧时,用宽厚的背挡住了女人的撕打。   “大妹子,你先别急,我们家明慧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孩子,这两孩子打架肯定是有原因的,先问清楚怎么回事再说。”   张队长也是一个意思,过来扯住老婆,又呵斥闺女:“都干啥?有话好好说……快撒手!”   又看沈清:“沈校长,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到底咋回事?李玉华怎么说你们俩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夏明慧笑盈盈地去看李玉华,李玉华立刻往后头缩去,白玉凤把闺女一护,扯着嗓子喊:“你们不是在打架在干啥啊?这不明摆着嘛!”   “那是你们看错了。”夏明慧淡淡说了句,又道:“张叔,我刚正要去找你,可美丽拉着我不让我去……至于打架,那是没有的,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都好好的……啊,也不是好好的,我这件裙子就不能要了!”   她拉了拉裙摆,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刚才夏明慧陪着夏飞仙走出来时,娘俩身上的裙子可是没少招人儿。   这么好看的裙子,整个尔河都找不出,人人都看得出得值不少钱,那时候就有人小声说老夏家这娘俩可真能折腾,这会儿一看夏明慧的裙子脏了,还有人幸灾乐祸的:“让她们臭得涩……”   别人小声说怪话,张大婶就不能说了,虽说她也没觉得这事儿有啥了不起的,却还是露了个笑脸:“唉哟,明慧啊,美丽太马虎了,咋能把你衣服都弄脏了呢!一会脱下来大婶给你洗干净了。”   “大婶,这衣服洗不干净的。”夏明慧笑盈盈的:“刚我和美丽说好了,她会赔我裙子的钱。”   张大婶立刻扭头瞪闺女,那头张队长却是笑着接话:“弄脏了裙子赔偿也是应该的,明慧,你说多少钱,大叔把钱给你。”   夏明慧笑了:“一百五十八!是不是啊?周志勋。”   周志勋点头:“票据我还留着,要是张队长要的话我送过来。”   张队长脸上的笑就有些发僵了,任是也算是个人物,仍然忍不住惊问:“一条裙子就一百五十八?”   “都快赶上辆自行车了……”有人小声嘀咕,又盯着夏飞仙身上的婚纱。   我的天爷啊,那么条小裙子就一百五十八,那这条长长的裙子又得多少钱啊?真是,一对败家老娘们。   夏飞仙都忍不住拧了把张长康,觉得肉疼。   张长康倒是没觉得有啥,被老婆拧下,不痛不痒的,大男人一个,这算啥呀?   “这条裙子是在省城买的,就是省城也是独一份,是要这么多钱的。”闺女有事,当然得出头了。   张长康咳了声,沉声道:“张老弟,你看,这个事吧,谁也不想,可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道歉   张长康话只说了一半,还留了余地,但言下之意,今天这事儿总得解决。   嘴里有些发苦,张队长心里暗骂闺女居然惹了这么大祸,却不好意思说不赔裙子。沈校长就在这儿看着呢,他要是说不还,她会怎么想?   再说这个事儿传到县里,周书记又会怎么想?没法子,硬着头皮,张队长都只能赔钱。   张了下嘴,忍不住叹了口气,张队长刚要说话,一旁的夏明慧却突然出声了:“张叔,今天这事,我也不说别的,错肯定是美丽错了……”   “不说赔你裙子了吗?你还想咋的?”张美丽气得叫起来。   张队长也是无奈,心道都准备赔你了,你还这么得理不饶人,这丫头怎么这样呢!   夏明慧却没有看张美丽,只看着张队长沉声道:“张叔,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乡里乡亲的,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我呢,虽然心疼裙子,可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大家都不痛快。这么着吧,我只要美丽给我道个歉,郑重其事的,说她之前做错了,还有不该嘴那么贱,胡说作道——只要她道歉,那裙子我不用她赔了!”   不用赔钱?   一听这话,张队长立刻就精神多了:“明慧说得对,可不是,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呢?我们美丽啊,都是被她妈惯坏了,美丽,还不快给明慧道歉。”   “我道啥歉啊?我又没说错,她们娘俩可不是……”张美丽话还没说完,她妈已经狠狠扯了她一下:“你做错事儿了还不知道错啊!让你道歉就道歉,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啊?”   母女俩个,要说最了解自己闺女的还是当妈的,张大婶一听闺女说那话就知道下面是什么了。   这孩子傻是吧?那些话背后听听也就得了,哪儿好这么往外说啊?   再说了,人都说一句道歉,一百五十八就不用赔了,到底哪儿多哪少,不会分啊?   看张美丽瞪眼,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她压低了声小声道:“你不会算帐是吧?”   狠狠地跺了下脚,张美丽气道:“妈,我在你们心里就那么不值钱?”   张大婶没说话,却是狠狠拧了把张美丽。   张美丽眼泪都快下来了,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转向夏明慧:“我错了!我不该弄脏你的裙子……对、对不起……”   没接受道歉,夏明慧只是扬了下下巴:“还有呢!”   “还有?”张美丽瞪大眼,狠狠地瞪着夏明慧,却终于咬牙道:“我刚才都是胡说作道的!是我嘴贱,我不该——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可是声儿老大了,夏明慧却是满意了,点点头,沉声道:“好,我接受你的道歉。美丽,我比你大两岁,咱们两个年纪差不多,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说,没什么解决不了的……还有,你以后性子可得好点,总是想动手可不好。”   咬着牙,张美丽尖声问:“没事了吧?我歉也道了,可以走了吧?”   夏明慧笑笑:“不再吃点……”   她话还没说完,张美丽就转身跑了。   张队长只觉得脸上讪讪的:“瞧这丫头、这丫头……真是不好意思。”   “女孩子嘛,都有点小脾气!我家那丫头不也是……”张长康一笑,揽着张队长的肩膀:“走走走,咱继续喝酒去!大家伙,从今个儿起,我也算咱胜利二队半个人了,你们以后可得多帮衬啊!”   张队长顺势下了台阶,跟着一起招呼大家伙又去入席,就好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   夏飞仙看看闺女,使了个眼色,也招呼沈清和温家人入席。   至于别的人儿,不用她招呼,没热闹看了当然还得继续吃喝去。   甚至刚才还有的人都直接就没来看热闹,筷子不停地一直夹着菜吃喝呢!   早就说好了,今个儿的喜宴不断菜,个个都吃得小肚溜圆,谁先离桌谁才是傻呢!   看众人回席上了,夏明慧却是横身挡住李玉华:“玉华,你和我学学刚才怎么和人告状的呗?我咋就学不会呢!”   被夏明慧拦着,李玉华有点小哆嗦,半晌才咬着嘴唇道:“我不是帮你嘛!姐,不是,老姑,以前我做错了,你别生我气啊!我以后不敢了……”   瞧瞧,这小姑娘才真是精呢!   看着李玉华,夏明慧想想上辈子被这丫头坑的那个惨,心里很是感慨,但最后还是只是叹了一声,身子一闪,让李玉华走了。   扭头看看一直没走的周志勋,她却是有点卡壳:“那个啥,我、我得回去先把衣服洗洗,要是能洗出来就好了,要不白瞎了……”   说着话,她转身就走,却让周志勋一把扯住。   “你跑啥呀?咱们俩不是一伙的吗?”   “啥一伙的?听着这难听,好像像贼似的……啊,对了,周志勋,你之前不说那裙子三十多吗?咋一下就一百五十八了?你那会骗我干啥?”话问得横,夏明慧直接伸手就推周志勋。   周志勋却是一扯,夏明慧一个没站稳,直接仆在他身上了,慌忙挣身想站起来,却不想周志勋竟是两手一抱把人直接抱在了怀里。   “你干啥?快放开——耍流氓也不看地方……”   “啊,那换个另的地儿,我就能耍流氓了呗?”   “胡说八道……”   “我还胡说九道呢!”周志勋哼哼,又憋不住笑:“夏明慧,我要你知道,今天我很开心!”   为什么开心?   张了嘴,夏明慧不知怎么的却没有问出来,只是心莫名地跳空了一拍。   故作镇定地推人:“你开心就开心,抱我干啥?一会你身上也蹭上了。”   “蹭上就蹭上,不就件衣服吗?夏明慧,咱们以后都这样好不?”   “咋样?”夏明慧咬着嘴唇,故作听不懂。   周志勋把人推开点,盯着她的眼,看她目光闪烁别过脸,就大笑起来:“就一直像今天这样,你心疼我,总是把我放在心上,惦记着我吃没吃东西,看到我就撒娇……”   “谁撒娇了?”夏明慧吼起来,猛地用力推开人,扭身就跑。   在她身后,周志勋低笑着叫:“喂,我衣服都让你蹭脏了,也帮我洗洗嘛……” 第二百七十六章 美好时光   “我、我闺女呢?我大儿子呢?”张长康有点喝多了,在院子里转着圈地找人。   夏飞仙扶着他,又是好笑又是抱怨:“快回屋歇着得了……你个醉鬼吓坏了闺女。”   “我没喝多呢!真的……”一转头,看到从屋里迎出来的夏明慧,张长康一下就乐了:“看,那不我闺女?我的大儿子啊!”   挣开夏飞仙的手,他扑过来,拉着夏明慧的手呵呵直乐。   尔河这边,有时候是会把闺女叫成儿子,但那一般都是特疼闺女的家庭,直接就把闺女叫成儿子这样的。   夏明慧活了两辈子还是头回有人叫她大儿子这样的。看看张长康,脸倒还算白,可眼睛已经有些混沌了,就是喝多了。   当下好言劝:“爹,你和我娘进屋歇着吧!下回可不敢喝这么多,一会我泡杯浓茶给你喝。”   “嗯……”张长康挠挠头:“就今天高兴……以后不喝了!闺女,今天爹真高兴!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有家了,老媳妇,有闺女了,爹今天真高兴……啊,爹还要说啥来着,对了,要说你今天做得好!咱不能让人欺负!但吧,也不能啥人都得罪了,咱以后还得在这好好过日子呢!”   虽然张长康说得颠三倒四的,但夏明慧还是听明白了,这是记着婚宴上的事儿呢!   这道理她自然懂,要不她也不会就要了个道歉就把事结了。   张美丽自然只是个不要紧的小姑娘,可她爸张队长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县官不如现管,何必为了件衣服就翻脸呢?   顺着张长康的话说,夏明慧冲夏飞仙使眼色。   夏飞仙就过来拉人,没想到张长康却是挣开手,开始掏兜,喜烟,喜糖,还有钱,直把身上揣着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了,一个劲地往夏明慧手里塞:“都给你,闺女,爹以后啥都是你们娘俩的……全给你……”   手上被塞满了东西,夏明慧只觉得好笑。夏飞仙连拉几次看张长康仍是醉着,直接就火了,上手拍了张长康一巴掌:“你有完没完?”   别看人是喝多了,可被这么一拍,张长康居然立刻就老实了,也不挣身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夏飞仙回了屋。   夏明慧捧着手里的东西,想跟进去,但转念一想,还是有点红了脸停下脚步了。   人家这是洞房花烛,她跟着干啥?   往兜里装满了,她又蹲了身把地上掉的钱捡起来,等回了屋细细点了,居然足有三十来块。   就把钱用喜烟的盒子压在桌上,夏明慧想着第二天把钱还给张长康。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起来,张长康居然没在屋。   倒是夏飞仙在灶间里做饭,头一扭看到闺女探头往屋里看,脸先红了下,这才瞪眼:“快进来!咋样?睡得好不?娘就怕你一人睡害怕不习惯。”   “不怕,娘,我挺习惯的……”看夏飞仙嗔怪似地瞪她,夏明慧嘻嘻笑着添了句:“娘也很快就会习惯的。”   “臭丫头……”夏飞仙脸上飞红,眼睛却似含了汪水,看着那个水灵,比实际年龄得小个五六岁了似的。   夏明慧偷笑,就问张长康:“我爹是上哪儿了?他昨晚的钱还有我那儿呢!”   “去浇水了,说是赶早不赶晚,抢到前头先把大地浇喽……”   夏明慧“哦”了声,也没说要去帮忙。   要说种地浇水,搁在从前那是个大活计,但自打他们胜利二队也连上抽水泵之后,这浇水就不算大事了。   连着几个水泵房,只要接了水龙就能拉到地里去,只是这浇水也得分个先后,看谁家赶早就谁家先浇。   至于水费,那是没有的,直接抽的地下水,方便得很,甚至这水,人都是能喝的,有干活渴了又不想回家的都是直接在水泵那就着水管子喝的。   每家每户,只要按地多少分摊电费就行,这样方便实惠,自然没人反对,所以现在每到早晚,水泵房那边是二队最热闹的地方。   往灶炕里又添了把柴,夏飞仙招手让夏明慧跟着进屋,坐在炕上开了炕琴看到收起来的婚纱还在抱怨:“看你们爷俩多败家,就这么穿了一回就不能再穿出去了,还花那么多钱。”   夏明慧不以为意,只笑道:“怕啥,娘,你留着,等我嫁人时再穿,我闺女嫁人时还能穿……”   “你闺女?还不放烂了?”夏飞仙直笑话她,却还是小心地把裙子放好,又从最下面掏出个木匣子。   夏明慧一看,这匣子是新的啊,不是从前夏飞仙那个生铁锈的工具匣了,看不出什么木头,但透着精致,可能还是有点年头的,一看就知道是张长康送的了。   从匣里取出的小本本,用绸子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等夏飞仙把东西放在她面前,夏明慧才看出那是两个存折,另外还有一张存款单。   存款单在这个年代一般都是死期存折,当然,死期是民间说法,说的是定期。   夏飞仙把东西往她面前一摆,也不说话,夏明慧只能自己去看,眼一扫,先被那张存款单吓到。   存款日期比较新,是今年新年过后的,足有一万三千块钱。   那两张存折少些,零零碎碎的活期,一般是十块二十地存,最高的一次存了五十,其中一张是已经快满了,一张是只存了几张,显然是近期新办的。   最最关键的,是三个折都是写的张长康的名字。   夏明慧直眨眼:“我爹这是把全部都给你了?”   哗,没想到收破烂这么赚钱。几毛几分的利润居然攒了这么大家业,这搁现在,一个万元户说出去多响的名头啊!   夏飞仙的眼是亮的,眼底的笑是遮不住的,嘴上却是抱怨:“我都说不要了不要了,他非得把这些都塞给我……他说啊,以后所有的东西都是咱们娘俩的,在这个家,他排老三。”   听得直乐,夏明慧麻利地把存折包起来又放回匣子里:“既然爹给了,你就拿着呗!娘,吃啥?我爹浇完水回来可得吃点好的……”   她说得挺正常,可不知怎么的夏飞仙的脸又红了,只瞪了闺女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去了灶间,夏明慧笑嘻嘻地跟上帮忙收拾碗筷。 第二百七十七章 鸡瘟   七月中旬时,夏明慧又去了趟省城,这次是张长康陪她去的。   周志勋之前中考果然如愿考上了县一中,听说暑假是要在京里度过的,打从放假过夏明慧就没再见过他人。   温家的外卖生意越来越好,虽然夏明慧不肯收,但姜婉如还是按之前说的硬是塞给她分成。   正好这笔钱就用来买罗丝鸡小鸡雏了,合计一百五十只小鸡雏,带着这些鸡雏,就没法坐在客车车厢里,只能坐货车回的尔河。   好在张长康能张罗,虽说是坐的货车,却也是把夏明慧照顾得妥妥当当,倒不觉得多辛苦。   正赶上暑假,夏明慧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这些小鸡雏身上,防着中暑,她把新来的小鸡雏放在鸡棚里,新买的电风扇人都没有用上,先每天给鸡棚吹上几个小时。   鸡棚上又用新稻草铺了厚厚的一层,这稻草要是冬天就是保暖用的,夏天用就是保温了,鸡棚子里通风也好,进去并不觉得太冷。   最重要的,是每天都用消毒液兑水喷遍了鸡棚子。   伏鸡崽子,除了情报员暑最怕的就是出疫病了,之前鸡白喉的事儿,夏明慧可是不想再来一次。   别家却不像夏明慧这样用心,就连隔壁的张大娘闻着那股子消毒液味,都笑话夏明慧小题大做。   “哪儿那么多鸡病啊?之前那啥子白喉病都是几年不遇的。”   夏明慧听到,只是笑笑并不作声,防患于未燃,她做的这些可比省城里罗哥差远了,她可没让娘他们穿白大褂进鸡棚子。   也不知是今年真的多事,还是怎么的,夏明慧的小鸡雏刚接回来不到半个月,胜利二队就闹起了鸡瘟。   夏明慧家的鸡倒是都没事儿,因着喷了消毒液,平常又时不时地喝点黄连素水,只只健康,可同一个屯子的就没那么幸运了。   张大娘家原本还剩了二十来只鸡,不到一个星期,就只剩十只了。   别家也都差不多,天天都有往出扔死鸡的。   就有人跑到夏家来找夏明慧的,这回个个低声下气,求着夏明慧帮忙想点法子。   夏明慧也没小气巴拉的,直接就给出了方子,但这药却得去县里买,她可不会硬出头帮这个忙。   听说夏家一只鸡都没死,屯子里就有传怪话的,无非是说夏明慧养的鸡不死,他们的鸡死了,这肯定是夏明慧给他们的鸡下毒了。   夏明慧听得直乐,夏飞仙直接就和传小话的人掐起来了:“你们要不要脸?我们家是怎么侍候鸡的?没闻着我们家见天的掸消毒液的味儿吗?就是有病毒也都杀死的……之前还笑话我们家孩子瞎胡闹现在真出事了就又传怪话!个个脑子让门弓子是吧?也不看看你们那鸡,是被毒死的吗?还下毒?这是鸡瘟好吧!再不治等着全死了吧!”   被夏飞仙这么撅,那些人倒是消停了,也有人肯去县里买药了。   但也有人就那么死撑着,说夏明慧又不是兽医,说的那个药肯定治不好鸡瘟,这是要找由子再给屯子里的鸡下毒呢!   对这么说的人,夏明慧懒得理,却去找了张队长。   “叔,咱屯子里这些天死了这么多鸡你也看到了,再怎么着,也得想想法子是不?”   张家的鸡也有死的,媳妇见天的闹,张队长也是头痛:“有啥法子?你不也给了药方嘛,只能等着看见不见效呗!”   夏明慧皱眉:“那药会见效,可是除了给鸡喂药,还得有别的事儿要做啊!像这用消毒液给鸡舍消毒就是必须的,还有,这可是鸡瘟,那些死鸡不能吃的,您得用大喇叭告诉大家伙可别舍不得这些鸡,要真吃了人可就得病了。”   “这个不能,也不能都那么傻……”   “不单自己不能吃,也不能让别人得着……张叔,这么着吧,我看在村里挖个坑,谁家的鸡死,就拿到坑里用火烧了,也省得鸡瘟漫延开。”   张队长先还皱着眉,觉得这事儿太麻烦了,还是夏明慧再三坚持,说服他照样办。   要是鸡瘟真的漫延开,感染了别的村子就麻烦了。胜利二队可就在河边上,有那不经心的随手把死鸡丢进河里,这病毒可不就顺着河流传开了。   夏明慧从张家出来,还没到家,就听到大广播里,张队长号召大家伙在村东头把死鸡烧了的事儿,心里多多少少也算了放了心。   她说的这些看来都是小事,可要是真有人那么做了,真不排除……   脚步一顿,她看着前头抬着筐的两人,立刻拧起了眉:“你们干啥?”   被她一喊,前头那两人也急了,一溜小跑就往河边跑。   夏明慧紧追,大声喊名:“白玉凤,你跑啥?我都认出你了……”   白玉凤和罗秀英这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转身,却是立刻怼夏明慧:“喊啥喊?你不喊我能跑吗?”   “你们筐里是啥?死鸡是吧?”探头看可不是死鸡,少说也有个三四十只。   “你们没听到广播吗?死鸡得到村东头烧了,你们这是想干啥?想图省事把鸡扔河里?那不中!”   “啥中不中的?光你屁事啊?起开,别挡碍。”   “咋不关我事儿?你们把鸡扔河里,病毒顺着河下流,那鸡瘟不得传染开了?白玉凤,你这样可是犯法的,有意传播病毒要关大牢的。”   “你说啥?尽胡说八道……”白玉凤啐了声,可是声音里却透着虚。   坐不坐牢的她不懂,可这死丫头既然说了,会不会真有这事儿?   “还不是你,要不是你下毒,我家鸡能死?”咬了牙骂人,白玉凤是真恨夏明慧,也真觉得自己这回养鸡亏了这么多都是因为这死丫头。要不是她,她能买那么多鸡雏?   夏明慧哪怕她说这些?   “你们今天要敢扔鸡,我立刻就去派出所告你们。反正大牢里有饭,你们进去倒还给家里省饭钱了不是?”   白玉凤气得脸发白,上手想来打夏明慧,罗秀英却是扯了扯她的衣摆,小声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   白玉凤就狠狠瞪了夏明慧一眼,和罗秀英两个又抬了筐往回走。   夏明慧看她们不是往河边去了,就没再跟着,只是一直目送她们的身影,过后就又提醒张队长可得看好了河,别让人不注意就往河里扔死鸡。   她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看住了源头,又有药治疗,就是二队的鸡瘟也应该很快就能好。   事实上,也如她所愿,几天的时间,已经有见好的鸡,可是没想到县里却是出了大事,还和胜利二队的鸡瘟有关系。 第二百七十八章 黑心肠   夏明慧是回温家看娘和姐妹兄弟的,顺便再帮着张长康收拾下屋子。   虽说房子放在那儿跑不了,可空时间长了到底一股子灰味。   现在手头也有点钱,自然要松些,就近在新开的一家熟食店买了半只烧鸡,夏明慧也想着给两个小的打打牙祭。   其实现在生活比前几年好多了,姜婉如现在做生意手头宽绰不少,虽然一惯的节俭不乱花钱,可到底还是生活改善了不少。再者说做的吃食生意,别的不好弄,可吃的东西却是家里断不了的。   夏明慧这会儿买半只烧鸡,也是为了自己的心意,倒不是温家还像以前一样一年吃不了几回肉。   温佑国这小豆丁,这两年个儿也见长了,连带着胃口也是大开,一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光,远远看到夏明慧就大声喊,等近了更是直接接过烧鸡,只差流口水了。   进了屋就眼巴巴地盯着,夏明慧看得有趣,顺手扭了鸡脖子给他,温佑国一声欢呼抓了就啃。   正啃得欢,温淑芳回来,一看温佑国在啃鸡脖,立刻就叫起来,抢上来一把夺下来。   温佑国嘴里还叨着鸡皮没咽下呢,直着眼看自己大姐。   温淑芳直接上手,竟是连那块鸡皮都抢下来了。   这下,温佑国可要开嚎了,还是夏明慧瞪他一眼,才扁着嘴扑到炕上生气去了。   “姐,咋了?”自己姐可不是随便发脾气的人,总是得有啥事了。   温淑芳紧张地盯着炕桌上的烧鸡,一叠声地问:“哪儿买的?你吃了没啊?家里还有谁吃了?”   夏明慧就知道是烧鸡出啥问题了,忙道:“就正街上那家新开的熟食店,我看着还挺干净的……就佑国,才吃了这么一块。”   温淑芳立刻松了口气,这才道:“先别吃了,那家店我也看着挺干净,但这事儿也不好说……这两天我们医院接诊了好几个得了痢疾的病人,又拉又吐的,这边吊着盐水那头还跑厕所呢!听说人民医院那边也是,好像是食物中毒。”   下意识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温淑芳才道:“我听县卫生局里的同志说了,好像都是吃了鸡肉,这不正查到底是在哪家饭店吃的嘛!”   “鸡肉引起的食物中毒啊?”看看炕桌上的烧鸡,夏明慧也觉得自己赶的这个点儿太寸了。   “咋会这样呢?要一起十好几个人都得病了,这怕是病鸡吧?”话说了一半,夏明慧突然就顿住了,心里隐约有点怪怪的感觉。   但也只是瞬间,她敛去那种怪怪的感觉,笑道:“那就不吃了,我还说打打牙祭呢!要说我刚路过那头喜迎宾饭店里看他们门口还写大牌子,说红烧鸡块特价呢,原本想进去打包一份的,可一想还得等时间,不如买烧鸡了。”   温淑芳就瞪她:“知道你惦记家里,以后也别一来就花钱,这是你家又不是窜门子来的。”   夏明慧笑着应了,听着外头姜婉如进屋,忙过去帮忙。   等吃完饭,又去旁边张家把屋子收拾了遍,夏明慧这才骑了自行车往胜利回。   正好又经过喜迎宾,远远地看到门口一群人,还在说这陈国栋开的这尔河头一家私营饭店可真是赚钱了。这都还没到饭点呢,就已经这么多人了,一会正饭点可不是满客,这喜迎宾三字儿还真没起错。   心里这么想着,近了就多看了两眼,等看真了,才“咦”的一声。   这好像不是来吃饭的啊!还有戴大盖帽的呢!   从人群里看到未来姐夫,夏明慧忙就下了自行车。   “庆华哥,”喊了一嗓子,夏明慧冲着扭头看过来的徐庆华一个劲招手。   等人一过来就立刻八卦:“这咋了?陈国栋又犯事了?”   “打听这多干啥?”徐庆华笑话了句,却还是答道:“我们就是配合下卫生局的工作。”   一听卫生局,再想刚才姐温淑芳说的话,夏明慧一下就剧透了:“卖病鸡让人得了痢疾的是喜迎宾啊?”   话音才落,就听到哭嚎声,却是陈家大娘从店里哭了出来,嘴上又哭又叫,手上却死命扯着陈国栋。   力气之大,让抓着陈国栋的两个民警都皱起眉。   “我儿子是好人啊!公安同志,你们可别抓错人……我儿子可是咱县里的能人,之前还上过新闻呢!连县委都表扬过的致富带头人,你们可不能随便乱抓。”   “大娘,你快撒手!我们不会随便乱抓人的……老何呀,你们过来说说清楚。”   就有穿白大褂,明显是卫生系统的人过来,一脸的严肃,手里拎着的透明袋子里装着好几只鸡:“这都从你们后厨搜出来的,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你在这喊冤枉,你儿子呢!你问他敢喊冤吗?”   陈大娘被呛得一时语塞,忙扯儿子,陈国栋脸色土青,却是小声道:“我真不知道这些是病鸡啊!”   一句话,虽说是辩解,却也是自证其罪了。   陈大娘愣了愣,却还是不肯放手,又哭又嚎的,谁来拉就要挠谁,还是现喊了个女民警,也不怕她撒泼才把人扯开的。   夏明慧看了场热闹,却是眼睛忍不住老盯着那袋子鸡。   这个鸡,看起来不太大啊!也就四个多月大……   不、不可能!他们村的病鸡都烧了!   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有点虚似的,和徐庆华打了声招呼,她蹬车蹬得飞快,等到了家一身的汗,反倒觉得心里头舒坦点了。   这事儿都没敢和爹娘说,生怕被他们笑她胡思乱想。   可第二天早上,她正在后院喂鸡,就听到警车鸣叫声。   这年头,警车进村可是件大事,更何况夏明慧心里还藏着昨天看到的事儿,匆匆放下鸡食盆,和娘打了声招呼,她就出了门。   远远的,就看到了警车,就停在老李家门口。夏明慧心里头“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那天看到白玉凤和罗秀英的事儿。   不是吧?难道喜迎宾那些鸡真和他们胜利二队的病鸡有关系?   夏明慧听到动静都出来得算早了的,可架不住还有比她更积极的,现在老李家门口围得全是人,走近了就听到众人正在小声议论:“这是犯啥事了?是不是李铁牛又犯啥事了?”   “你知道啥?我刚可看到他们进的是李金库家,不是李富贵家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狗咬狗   要说李铁牛进去后,李富贵家可就在胜利公社出了名。谁都知道胜利二队有个混人,居然敢拿着刀对人公安的枪,结果怎么着?直接关进去了啊!   也因为李铁牛的事儿,二队的人看着警车,直觉就认定了老李家,哪想到这公安居然不是上的李富贵家,而隔壁的李金库家。   “是不是老李家那傻子惹出什么祸来了?”   “瞎说啥呢?他家那傻子连咱二队都走不出去,能惹啥祸?这是开着警车来的,都不是咱公社上的,得是县里头的公安……”这是个明白人,直接就说这肯定是惹了大事儿,人县里公安才会上门抓人的,就是不知道李金库到底干啥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队上的会计倒也有时候会上县里头,那在县里惹事儿了也不大稀奇。   还有人猜:“是不是老李家那谁的事儿啊?我记着那丫头亲爸妈可就是县里的,之前不还来喝酒了?”   就有人翻白眼了:“说啥呢?人明慧那丫头不都改姓夏了吗?要是真是她的事儿就不来老李家了不是?不过话说回来了,要是那丫头,真惹事肯定是大事……”   话一说完,头一扭,一下就看到了过来的夏明慧,那人笑笑,只当刚才啥也没说,扭过头去看热闹。   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大半都认定了肯定是李金库惹了啥事,等到看见公安抓人出来时,直接就都傻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公安抓的居然是白玉凤,一个见天蹲在家里的农村妇女能惹出什么事啊?   手上没戴手铐,白玉凤面如死灰,似乎连走都走不了了,还是一个女公安半扯半扶地拉着她走出来的。   后头跟着急得直流眼泪的李玉华,一个劲地叫“妈、妈……”她再精明,也是个孩子,突然主心骨就被抓了,还能有啥辄儿。   李拴柱倒是没哭,手里拿着根玉米棒子,他啃得正欢,根本就同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事儿,跟出门口,看见夏明慧还特高兴地喊了声“姑”。   一听到他喊姑,李玉华倒像是得了主心骨,立刻叫:“姑,你快帮帮我妈——他们要带我妈走。”   夏明慧心说“你找我有啥用”,可架不住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句话看向她,就连那几个公安也扭头看她了。   拧了眉头,夏明慧还没说话,白玉凤突然就尖叫起来:“死丫头,一定是你诬告的我!”   被她这一句喊懵了,夏明慧哭笑不得地看着白玉凤:“你说啥呀?啥我诬告的你?我连你干啥了,为啥被抓都不知道……不过,人公安来咱屯子里抓人,那总不会是乱来的,你是做啥缺德事儿了?”   “你才做缺德事儿了呢!”白玉凤扯着嗓子喊,仍是一个劲地叫冤:“公安同志啊,我真的啥也没干,你们说的那些个事真的和我没关系!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夹着公文包,看起来是个头儿的公安看了眼白玉凤,这才转向众人,淡淡道:“乡亲们放心,我们是不会乱抓无辜群众的……”换句话说,就是白玉凤绝不无辜了。   他低了头,翻看文件,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头挤进来一个人:“这是啥了?”   正是从地里回来的李金库,瞪圆了眼睛一副无措的模样。   立刻就有人告诉他怎么怎么着了,挤在最前面看热闹的王桂花还尖着嗓子叫:“金库啊,你是啥管你媳妇的,连公安都特意从县里来抓她了!”   这是还没等怎么着,就已经认定了白玉凤绝对有罪了。   白玉凤气得不轻,却来不及怼王桂花,只喊:“当家的,你快和公安同志说说,我这天天的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就在家里头呆着,哪儿能上县里惹出事呢?那个啥……我说柱他爸,你前些天是不是上县里了?”   瞪大了眼睛盯着李金库,白玉凤没说出来的台词是:“是不是你惹的事儿,推到我身上,连累我了啊?”   虽然话没说出来,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啥意思了。李金库立刻翻脸:“臭婆娘,你干啥了自己心里不清楚?还往谁身上推呢?可真是平常少揍你了,竟惹这么大的事儿……同志啊,你们可别听这臭婆娘瞎说,我这个人一向老实本分,从不惹事儿,要不你问问在场的乡亲们就知道了……”   这还没怎么着呢,两口子先掐起来了。一旁的乡亲都只是看热闹,谁有那闲功夫给他们打干证啊!   那公安一抬头,他们就后退一步,呵呵直乐,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好在人公安同志也没让他们做证的意思,直接就问:“老乡,谁知道罗秀英家在哪儿啊?”   这都不用答,直接就有人往后头一指:“那不就是……”   可不是,人群往旁边一闪,大树后躲着的可不是罗秀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人人都往前挤着看热闹,她倒好,居然在树后头,乍一看倒像是在躲着啥人似的。   公安同志立刻就大步走过去:“罗秀英是吧?你被捕了……”   一句话,罗秀英直接就软在地上了。   这头的白玉凤脸色也更难看了,盯着罗秀英不知在想什么。   罗秀英脚软归脚软,可公安一拉她起身,她直接就嚷了起来:“公安同志,和我没关系啊!我可啥事都没干!那鸡都不是我卖的,是白玉凤卖的……对,都是她自己个干的!我都和她说了,那些病鸡不能卖!要吃出人命的……就夏明慧那丫头说的,让大家伙都烧了,可她不听啊!非说白瞎了,亏的钱太多,还不如便宜卖了还能捞回点本……”   好嘛,都不用审,直接就把啥话都说了。   那公安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罗秀英,被这么盯着,罗秀英就更痛快了,直接竹筒倒豆子,啥都说了。   什么鸡是白玉凤半夜送出屯子的,就在屯子外边交给的人,钱也是白玉凤收的,那钱她都说不拿了,是白玉凤非把钱塞给她的,统共也就卖了二十来块钱,她愿意把钱全还回去,可别抓她去蹲大牢啥的…… 第二百八十章 昧了良心   大概连公安都少见这样痛快的供述,居然一直没打断罗秀英,就那么听着她说完了。   罗秀英说得是痛快了,白玉凤的眼睛都红了,狠狠瞪着罗秀英,就好像那是她杀父仇人似的,白玉凤尖声大喊:“罗秀英,你个黑了心肝,昧了良心的黑心鬼!满嘴胡说八道!老娘什么时候强迫你收钱了?收钱的时候你多痛快?现在倒好,把什么事都推到老娘身上。”   要不是那个女公安扯着她,白玉凤肯定扑到罗秀英身上撕打了,这会却只能语言攻击:“公安同志,你可别听那个不要脸的臭女人胡说。我平常都不出门的,哪认识外头的人啊!那个买鸡的人是罗秀英找她嫂子找来的人,我认都不认识。卖鸡这个事儿也是罗秀英先提的,她卖的还比我多了六只着,赚的钱也比我多……”   嘴上说着,白玉凤抬脚虚踹,虽说离得还远,根本就踹不着罗秀英,可她还是一个劲地抬脚,又连着“呸呸”地吐口水,大声骂:“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忽悠我去送鸡,闹了半天是早就防着这一天呢!我咋就这么蠢,居然就信了你呢?”   得,都不用再审,啥情况这都清楚了。   不说公安,在旁边的夏明慧都清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屯子里闹了鸡瘟,家家户户养的鸡都没少死,有那死得多的,连着两次鸡病,鸡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个几只。   可庄户人心眼儿实在的还是多,明知道鸡有病,最多想着扔掉,不会想要把病鸡还拿出去卖。再加上张队长这回也说得狠,病鸡必须烧成灰,不能把病毒传播出去,谁把病毒传播出去谁就是犯罪。   因为有这样的狠话,大多数人家都把病鸡送到村东头焚烧了,集中烧鸡的那几天,村里那个臭味啊,就不提了。   任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没把病鸡烧掉,而是卖了。   就有人小声嘀咕:“早知道咱也拿去卖了,咋的还能出两个钱呢!”   旁边的人直瞪她:“你傻啊!那是好卖的?你光听到钱了,没看到公安来抓人啊?”   先头说要卖鸡的立刻消了声。   到这时候自然是知道白玉凤和罗秀英是卖那病鸡卖出事儿了。可就些死病鸡,能有啥事?   夏明慧这时候自然知道那天她看到白玉凤两人时,她们表面上先回去了,可半夜里又把病鸡送出村卖了。照罗秀英的说法,那是人家在村子口等着的。   这些病鸡流出胜利二队,可能是通过别的途径卖到喜迎宾,也可能当时买鸡的就是陈国栋,反正不管怎么说,喜迎宾那些让人吃出病的鸡就是白玉凤两人卖的是确凿无疑。   听着身边人小声议论,夏明慧口齿微动,原本不想掺一脚,却还是忍不住道:“我听说县里有人吃了饭店卖的鸡,得了痢疾,现在医院里有十好几个这样的病人,有可能还会死人——你们可都想清楚了,要真是死人,就是出了大事。坐大牢都有可能,再说,那些人的医药费……”   后头的话她没说,可是人都会想了,就连那头要扑过去掐罗秀英的白玉凤都打了个冷战。   我的天爷,还要赔医药费?!可亏大了!   “我家可没那钱……”李金库说这话时,白玉凤和罗秀英已经被警车带走,盯着远去的警车,李金库咬牙切齿的:“败家老娘们,她惹出的祸让她自己负责任去……”   一旁缩头缩脑的男人抄着手,呆了半晌,还是道:“我说李会计,你真不管你家婆娘啊?那哪儿成啊?娃儿们都还在家等妈呢!”   李金库眼皮一翻:“那你是要拿钱赎你家罗秀英呗?”   罗秀英的男人嘴皮子直哆嗦,半晌才道:“钱都在娃儿他妈手里呢!那啥,李会计你先帮我垫上呗,等秀英回来立刻还你。”   李金库都气乐了:“徐老蔫,都说你老实你傻,可我看你一点都不傻啊!你家罗秀英是我啥人啊?我还帮着垫钱……”   眨巴眨巴眼,徐老蔫倒来得快:“那不是你家拴柱他妈带着我们娃他妈惹出的事儿嘛!再咋的,你们也得负责任啊!”   “我呸,谁带谁惹事儿啊?不要脸的……没听见是你家大舅嫂找的买家吗?有本事你找他们去啊!”   别的事儿没谈妥,两个男人先在老李家大门口互怼上了。   旁边还没走的乡亲们可是乐了:又是一波热闹,可亏得刚才没立刻走。   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我说李会计,徐老蔫都好意思和你要钱呢,你还不好意思打他?”   又有:“徐老蔫,你也像个男人,光嚷嚷有啥用啊?”   可惜,这两男人都不是那种说动手就能动手的,吵吵半天都没上手,旁边人看得都烦了:“还是不是东北老爷们?光吵吵有个屁用……”   看得都打哈欠了。   “饿……”   “妈……”   “爸,我妈呢?”   两家男人吵个不停,几个孩子也哭天抢地地要妈,李拴柱更是一个劲地喊饿。站在门口的李玉华默默抹着眼泪,终于还是冲过去,喊道:“爸,你真不管我妈啊?那我和栓柱咋整?你、你要是不管,那我就去找我姥啦!”   “小孩家家的瞎跟着掺和啥?”李金库骂了声,扯了李玉华:“回家去!徐老蔫,你有种别走,一直在我们门口骂,算你能……”   说着话进院关门,竟是不理会徐老蔫了。   可有人理啊,看热闹的有那了解李金库家情况就有人说了:“徐老蔫,你可别走啊,等着老白家那老太太……”   可又得好一阵热闹。   徐老蔫还在磕巴眼睛,边上王桂花拧身就回了院,直接把门关得“砰”的一声。   就连夏明慧也抽身后退。   白玉凤这人就挺泼妇了,可还有人比她更泼妇呢!白家老太太可不是个善茬,要是徐老蔫还留在这儿,就等着被人骂个狗血淋头吧。   回家把话一学,夏飞仙最先问的不是病鸡的事儿,而是“白老太太真要来呀?可是热闹大了。”   好嘛,夏飞仙和白老太太论辈份算是同辈,当年可是正面刚过的,这回可真是又要重见冤家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泼妇   白老太太脸色腊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精气神也不是很足了,一双混沌的眼总是透着几分凶光。   这是肝有问题,不过从前夏明慧不知道,只觉得白家老太太活似故事里的虎姑婆,有数的几次见面都让她怕得发抖。   白家就住在山那边,离胜利二队要说远也不算太远,直线距离也不过是翻一座山,但山上路难行,这些年又早禁了私猎,像胜利二队的人都不敢到大深山里,只敢在半山腰上捡些柴。   早年间倒有夏秋时上山采山货的,什么蘑菇、野菜啥的,但后来不许私人上山了,也就少了,倒是这一两年,又开始有人进山了。   像白老太太这样的,自然不能翻山而来,就得绕路来胜利二队,这一绕,就足有四五十里地,已经不算近了。   所以白玉凤是不大回家娘探亲的,白老太太也来得少,但消息到底还是通的,现在又有了电话。   虽说李金库一再警告过闺女,不许她去找白家人,可李玉华还是偷偷跑去公社打了电话,第二天,白老太太就杀上门了。   老太太刚来时,夏明慧是不知道的,直到晚上放学回家,白老太太找上门了,她才知道这让人打从心底里怕的老太太居然跑来了。   这会儿突然见着,虽然心里突的一下,但夏明慧倒不觉得怕了。   上辈子她也是老太太一个,虽说和白老太太比还是年轻,但胆子到底大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眼一扫,夏明慧笑着招呼了声,没打算再和老太太说啥。   她不是李留弟了,李家的事儿和她没关系,白老太太就更和她没关系。   可她这么想,老太太可不是这么想,眼一翻,直接开骂:“哟,攀上高枝了连人都不认了是吧?还白大娘?我呸,我是你大娘?啊,也是,听说你妈都不叫妈了,还让柱子和玉华管你叫姑呢!咋的?人还是那个人,辈就串了?李留弟,你他娘的是真长脾气了啊!”   夏明慧眉毛一掀,对白老太太直接开骂半点不稀奇。   夏飞仙却是受不了了:“姓谷的,你这是跑哪儿撒野啊?这是我家,可不是你闺女家。得,我也懒得和你说别的,你痛快走,我家不待见你。”   白老太太剑锋一转,直接开战:“唉哟,还真看不出来了,我说,夏飞仙,你这是野男人把你滋润了是吧,看起来可是年轻了……咋的,又嫁了,不把我当亲戚了?”   气得脸都涨红了,夏飞仙骂道:“我没你这样的亲戚,你快滚……”   “想我走?想得美!死丫头哄着我闺女养鸡,又把鸡毒死了,还去冤枉她卖毒鸡,害我闺女被抓了,这事儿她不还我个公道,我就和你们没完……”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夏飞仙都气乐了:“咋的?这都谁和你胡说八道的!让我知道谁这么黑心肠说我闺女坏话,我撅了他祖坟……”   夏明慧眨眨眼,心道“除了李玉华没别人,直接去挖老李家祖坟准没错。”   “白玉凤她是傻子还是咋的?别人让她养鸡她就养了?还不是她觉着人养鸡赚钱,争着抢着要买鸡雏的?还有,毒死的?你当全屯子的人都白痴啊?鸡瘟和毒死的分不清楚?冤枉她这更是没影儿的事儿了,明明是买她鸡的在县里惹大事儿了,把她供出来的,咋就成了我闺女的错呢?姓谷的,你别在这儿撒野,说的那些话都是不着边的,赶紧地——出去!”   夏飞仙是讲道理,事事都要辩个明白,可白老太太不是那样人啊,夏飞仙解释得清楚,她也只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说的那些废话!我闺女就是让你闺女害了,她就得赔!赔钱、赔钱……”   夏飞仙气得过来扯人,白老太太更是直接往地上一躺,只差打滚了:“赔钱、赔钱,你说破天去也得赔钱……”   连扯好几下,夏飞仙没把人扯起来,倒是差点把腰闪了。   夏明慧扶住她,根本不看倒在地上的白老太太:“我爹呢?”   “我、我让他去公社上买糟子糕了……”夏飞仙揉了揉太阳穴:“都给我闹糊涂了,咋还没回来?”   夏明慧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的动静,也不说话,她直接就跑出去。   张长康还没下自行车,就听到闺女大喊:“爹,有人跑上门来欺负我和娘了!”   车把一歪,人差点就摔地上。   张长康忙跳下车,把一路上就半提在手上,生怕碰着坏了的点心塞进闺女手里,几步抢进屋去。   一进屋就听到哭嚎声,他吓了一跳,再看却是个不认识的老太太赖在地上嚎哭。   眨了下眼睛,张长康转头看媳妇:“没事吧?”   揉揉腰,夏飞仙脸色很是难看:“白玉凤的妈。”   一句话,不用说别的,张长康就猜出来了。   也不多话,直接上手扯白老太太,白老太太哪是能让人轻易撵出去的人,直接就开挠。   张长康脸是躲闪开了,可手却被挠了好几道子。   夏飞仙看得快气疯了,想上手去打白老太太,却让张长康拦下了。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当初李老二讨你当老婆,我就说了你早晚得给他戴绿帽子!看看,可不是让我说准了,他就是躺棺材里了,脑袋上也还是绿了……”   “你、你……”夏飞仙气得脸都红了,眼睛也泛上水意了。   张长康更是听得直皱眉头,也不多话了,转身找了条麻绳,按着挣扎的白老太太,直接把手绑上了,不管白老太太如何骂如何挣扎,就这么把人拽了出去,甩出大门外。   被摔在地上,白老太太一身的灰,还在大骂:“你个狐狸精,野汉子,死丫头,你们一家子黄鼠狼,老娘不会放过你们……”   夏飞仙气不过,还要冲出去骂人。张长康却是把人一挽,又拉夏明慧:“回屋,咱吃饭!反正晚上没事,喝点小酒,正好有人唱曲,当下酒菜了。”   咦,这也行?   夏明慧回头,虽然天色渐暗,看不大清了,但想也知道白老太太那张脸肯定不大好看。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闹公安局   连在夏家都没捞到好处,按道理说,白老太太就该知道收敛了,可是白家的女人那都不是简单人物,这位白老太太居然在败下阵之后还有胆跑到县公安局里去闹事。   也是赶巧了,徐庆华那天正好有事去公安局,从头到尾看了个全套。虽说他不是那种好多嘴的人,但这白老太太到底和温家有关系,还是和温淑芳提了一嘴。   有了一嘴,自然后头就会被套问更多,以至于夏明慧大概是胜利二队除了当事人之外,对这事儿知道得最清楚的一个了。   那天白老太太到了公安局,还挺横的,开板就说要见自己闺女。公安局是哪儿啊?谁知道她闺女是谁?   被半强迫领着她去了公安局的李金库脸上讪讪的,却也只能陪着笑求教人。   人公安局的同志一听说是因为病鸡的事儿被抓进来的,直接就让他们上了二楼。   没见着白玉凤人,倒是见着办案的公安了。在和公安哭求的还有个老太太,据说是那个收了病鸡又往出卖的饭店老板的亲妈。   白老太太一听这个,先就扯着那老太太打了起来。   陈大娘打从儿子被抓进来也是愁得脑袋都疼了。这小半年开饭店是赚到些钱,可是人脉却还是有限,她找遍了亲戚,托遍了能托的人,光是送礼就花了一两百,却仍没捞出儿子陈国栋。   这年头一两百可是笔大钱了,娶个媳妇都够了,可是这会儿那些能管事儿的人却都像是突然改吃了素一样,荤星不进。倒让牵针引线的人在半道儿上得了不少好处。   陈老太太心里苦啊,只能见天地守在公安局里,盼着能让她见儿子一面,可是这都两天了,人公安局只说案情还在调查中,还不能见人,老太太愣是没有看到儿子。   这会儿正和公安同志哭诉一个母亲的苦心,却不想旁边突然窜出一个农村老太太,扯着她就打。   陈大娘那是耍嘴皮子耍惯的人,要说在街坊邻居里,吵个架骂个人那也是厉害的,可是真动起手来,怎么比得过白老太太?   不过几下子,就被白老太太掀在地上,压得死紧,大耳刮子直扇:“你个不要脸的老婊子,教出黑心肝的儿子!自己做了那么缺德的事儿,还往我闺女身上泼脏水,我让你们一家子黑心肠……”   不说陈大娘被这突袭打得发懵,就是公安也先是看傻了眼,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把人分了开。   “你这个同志,是哪儿来的?知道这是哪儿吗?还敢在这里打人?你是怎么回事儿?”   白老太太人被打开了,还横横的:“打她怎么了?要打的就是她!这个黑心肠的,教出来个黑心肝的不要脸的混蛋!要不是听着了,我哪儿知道这老婊子在这儿呢!”   满嘴脏话,让公安都听着头疼,挥手让又往前挣的白老太太往后退,再看捂着脸痛哭失声的陈老太太,他揉揉头,一扭头看到李金库,立刻吼起来:“你们一起的是吧?到底咋回事?”   李金库有点蔫,声儿也小得都快听不见了:“那个啥,我们是胜利二队的,就是前天被抓的……”挠了挠头,李金库似乎是觉得有点丢人:“那个卖鸡的……”   公安一听,就明白了:“姓啥?”   “姓白、姓白……”李金库把头凑近:“那个吧,我老丈母娘有点……你懂的,我也没法子,真的不是我的意思。”   懂是懂了,可是这男人太没担当了吧?   连公安都翻白眼瞥李金库,又看白老太太:“老太太,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闹事儿的地方,我告诉你,不管你在家里多横,在这儿都收着点。你知不知道,打架斗殴是要进看守所的!哼,还在公安局里打架……”   公安训白老太太,陈大娘都不乐意了:“啥打架?明明是我自己一个人被打!我说公安同志,你们可不能这样,这不是包庇吗?怎么着?她打我就白打了?”   看了眼陈大娘,那个公安拧起了眉。   要说陈大娘现在看起来是有点惨,脸也被挠花了,嘴角也破了,可是也不过就是点皮外伤,抹点红药水就能好的伤,这种伤,真的算不上“伤”。   “那你是要验伤?如果定不上级,可是得自己拿鉴定费的……”先怼了句,公安才又摇头道:“你这个,轻伤的边儿都粘不上。”   “那我也是伤了啊!”陈大娘尖叫,又问:“鉴定费多少钱啊?”   “十来块吧!”公安也是气着了,说话挺冲:“你要是想鉴定,就填表。”   还是旁边一个公安过来劝:“算了算了,就点皮外伤,鉴定不上,就是拘留这点伤都不够……我说你也是的,就两老太太,你跟着生啥气啊?”   又劝陈大娘:“回去擦点二百二也就好了,别太……”   “我可是伤了……”没等人劝完,陈大娘就嚷嚷起来:“你们公安是干啥吃的啊?我在你们公安局被打伤了,你们就啥也不做是吧?”   眉毛一挑,这个公安呵呵两声,沉声道:“这么着,你是受伤了,医疗费是得商量着怎么个赔偿,要不我们让你们两个单独谈谈……也实在是这事不好办,你这点皮外伤真的是构不成什么罪名,我们也不好……”   说着话,他示意同事跟他一起先退开。   白老太太一看人要退开,就往前上了:“还嫌老娘打得轻是吧!还想让老娘进看守所是吧?”   忽地一下跳起身,陈大娘身手敏捷地跳到公安身后:“得,没啥好谈的!让这泼妇赔我十块钱医药费!”   “十块钱?你咋不上天呢?”白老太太直翻眼皮。   公安却是拧眉:“医药费肯定是要赔的,你要是不同意,那要不要去别的房间好好考虑下?”   白老太太眼一磕巴,原本还想闹,可是对上公安的冷眼,却突然悟了。   这在别的房间考虑?啥样的房间?   一瞬间各种想法都涌入脑子里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说啥也不能被单独带下去啊!   “那个啥……李金库,你没听见啊?十块钱!”   李金库牙都快咬碎了:“妈,是让你赔呢!”   “你喊的我啥?不是喊的妈吗?咋的?让你拿钱你这不痛快?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年我……” 第二百八十三章 知错不改   白老太太嘴皮子是极给力的,且不说她说的那些话是有道理还是没道理,但她就是能说,只要一张嘴就能不歇气地说个一两小时,都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口水,说那么多话都不带口渴的。   李金库只看她两张薄嘴皮子一张一合,轻轻一碰,一串接一串的话就抛了出来。   直从李金库和白玉凤结婚前说到将来还没发生的事儿,李金库如何如何对不住她闺女,他们老白家,如何不是个东西都冒出来了。   而最可怕还不是这些,李金库毫不怀疑,只要他不掏钱出来,他们老李家的八辈祖宗都要遭大罪了。   脸上腮帮子直颤颤,他终于抬了下手:“甭说了,我拿钱赔她还不成吗?”   白老太太眼一斜,还是觉得不满意,啐了一声骂道:“我闺女跟了你,是倒八辈子血霉了!要不是我来,你是不是打算让我闺女就这么在牢里头蹲一辈子啊?”   不敢接这话茬,李金库板着脸不吭声。   白老太太也不理他,头一转,冲着公安同志去了:“同志,到底啥时候让我闺女回家?这家里头孩子哭嚎地要妈呢!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大外孙子他就是个傻的,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料,我闺女一不在家,他就差在锅台上拉屎了,那家里头都臭得不能闻了,你再不放我闺女回家,那傻儿子饿死了谁能负责啊?”   李金库脸直抽抽,李拴柱是傻,但也没傻到那个程度好吧!让这老太太这么往外一说,以后更没人会嫁拴柱了。   李金库这还是自己知道自家事儿,人县里的公安上哪儿知道去啊?听着白老太太说得这么恶心人,脸色就更阴沉了。   “你女儿是因为非法售卖病鸡才被抓起来的,什么时候放人,不是我说了算的,等通知吧!”   白老太太就“嗷”的一声:“我闺女就卖个鸡,那是什么罪名啊?这卖鸡的人多了,现在又不是前些年了,你们咋不抓他们呢?”   公安眼皮一翻,都气乐了:“不是鸡,是病鸡。”要真只是卖鸡,哪儿来这么多事儿啊?   “病鸡咋的了?病鸡不也是鸡?那不卖了还就埋了等着赔钱啊?要我说,公安同志,你们真是抓错了!我闺女卖人鸡那不都明白说了,是病鸡的嘛!”   她话音才落,那头陈大娘不乐意了:“我儿子不知道是病鸡,都是那两臭娘们害人……”   “呸,不知道?不知道你们能买?还不就是贪便宜才买的病鸡?谁家没病的鸡卖你们那么点钱啊?”   白老太太怼完人,又转向公安:“我说同志,我闺女卖的时候,可是都说清楚的,还不是那黑心肠的东西自己造孽,非把那些病鸡拿出去卖,这就是吃坏了人也是他惹的事儿啊!和我闺女有什么关系啊?”   “不是不是,我儿子是冤枉的……”   两个老太太一起喊冤,那尖嗓门让公安都觉得头疼。   “得得……都甭说了!一个卖病鸡,一个收病鸡,都是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的,收的知道卖的是病鸡,卖的知道收的要制熟去卖——这都三岁小孩都能知道的事儿,你们在这胡诌蒙谁玩呀?真当我们公安都是吃白饭的,什么都侦察不出来是吧?我告诉你们,这个事不是那么容易就了结的,你们知道吃坏了多少人吗?知道吃坏了什么人吗?都消停点吧!要是再闹就把你们都关起来!”   白老太太还要再闹,那头半天没吭声的一个公安,突然重重地一拍桌子,白老太太一震,才发觉被拍在桌上的是一把手枪。   似乎是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白老太太眨巴着眼,消停了。   等拉着脸出了门口,看到同样一脸苦色的陈大娘,她突然就冲了过去。   陈大娘吓了一跳,李金库也是怕了忙拦着人。这要再打起来,他可没那闲钱赔医药费。   白老太太一把推开李金库,几步窜到一脸防备之色,已经举手招架的陈大娘跟前,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个黑心肝,教不出好玩意儿的臭娘们,你家黑心肠儿子到底害了多少人?害了什么人?”   “呸,我才黑心肝,不要脸的臭娘们,你教出的那啥几巴闺女,卖病鸡,也不怕……”陈大娘一句话没骂完,突然就磕巴眼睛了:“啥叫害了什么人?”   要说陈国栋被抓,那是因为病鸡吃坏了人,可陈大娘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该去医院看看那些闹了痢疾住院的病人过。   是,吃坏了人,到时候可能得罚钱赔偿医药费,可那是没办法的事儿,现在去看人,那不是送上门让人骂吗?再说了,有啥好看的,拉拉肚子也没啥大不了,打几针不就好了……   因为这么想,陈大娘不只没有去探过病,甚至连到底是什么人吃坏了肚子也没有问过,只知道大概有十几个人进了医院。   等这会儿被白老太太指着鼻子这么一骂,她却突然一激灵:好像刚才那公安也说过类似的话啊,难不成这回吃坏肚子进医院的还有了不得的大人物?   心里这么一想,陈大娘突然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   可不是咋的,要不是那些病人里有了不得的大人物,为啥她找了那么多门道就没人肯伸手帮她一把呢?   一看陈大娘那表情,白老太太也明白了:“你个老不死的,坑人都不知道挑着坑!这回我闺女可是让你们害死了!我和你说啊,你个臭娘们,要是我闺女就这么蹲大牢了,我就带着我那外孙子上你们家住去!你就等着给我养老送终,照顾我那傻外孙子一辈子吧!”   刚也听说傻外孙傻得上锅台上拉屎了,陈大娘一听这话,脸都抽抽了。   这不要脸的老娘们,可像是会干出这事儿的人,他妈的,也不知道咋就这么倒霉,没捞出儿子还他妈地惹了这么个煞星。   “死老太婆,你是少儿子,绝了户还是咋的?还想让别人给你养老,要不要脸!”先骂了一句,看白老太太抬手要打,陈大娘忙闪了步:“你们在县里有认识人嘛?能找门路?” 第二百八十四章 探风声   要说陈大娘还真是找准突破点了,白老太太是挺硬气,可那是表面上的,内里虚着呢!   祖辈都住在山那边,八辈子贫农,面朝黑土背朝天,除了干农活外就没怎么出过屯子,更别说有亲戚朋友在县里工作的。   在农村她能仗着嗓门大震住乡亲,用蛮不讲理的劲头儿博个地位,可是才到县里不过半天,她就机灵地发觉她那大嗓门,和蛮不讲理劲在这儿都不好使。   公安同志有意无意往桌上一拍的那把枪是真把她震住了,眨巴着眼睛愣是半天都没敢出声。   有了这么一出,她就知道接下来光凭她在公安局闹是不能把闺女捞出来了,但她捞不出来,这不还有个县里人嘛!   抿了抿嘴角,白老太太抬了抬下巴,还想装:“你有门路?有门路你咋连到底得罪了啥人都不知道呢?我看,要不是那些被你们害的人里头有得罪不起的人,我闺女也不会被你们连累得进了大牢。”   陈大娘这会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却不甘心这事儿只由他一家摊,就算是赔罪,也不能全让他们陈家出钱吧?   “那是我没想到这茬,要是早想到了,不早就结了这事儿了!我跟你说,我就认识医院的人,只要一打听还不就知道到底是谁了?我那大侄女啊,在中医院可有面子了,那是年年都是先进,就没哪个小年轻比她更有本事!”   白老太太哼了声:“有那么本事的人,你咋不找她帮忙呢?”   “我、我这不是不想麻烦人嘛……”陈大娘讪讪地开口:“我要是去找淑芳帮忙,她哪儿能不帮呢?”   “淑芳?”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李金库挑起眉毛,有点惊讶,又有点怀疑:“该不会是温淑芳吧?”   陈大娘眼睛一下瞪大了:“你们认识老温家啊?”   抿紧唇,李金库没吭声,白老太太却是一下子乐了:“可不是认识嘛!我和你说,我们家和老温家那是相当地有关系了!他们家那个丫头我们家可给白养了十好几年呢!”   左邻右舍住着,对温家的事儿陈大娘也算是清楚得很,一听说这话就知道这是哪家了。   当下心里暗暗叫苦,这老李家在老温家嘴里可不是个东西,难缠得很,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家人呢?   脸上都要装不出笑了,陈大娘含糊其词想要分开,可白老太太却是扯着她的手,一副关系好的样儿,竟是硬跟着到了温家。   李金库脸上讪巴搭的,进了温家脸都抹不开了,就连打招呼都透着虚,可白老太太就不一样了,趾高气扬的,完全一副“我是贵客”的派头,还真是把自己刚才说的那些都当真了,就好像就真是白养了夏明慧十几年似的。   也是巧了,夏明慧这会儿正在温家,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白老太太刚在公安局大闹了一场的事儿。   看到李金库登门,她还真有些蒙了。就是姜婉如的脸色也不是多好,只是再不好,客人还是得招呼。   等到知道这三个是怎么凑到一块的,姜婉如直磕巴眼睛。   还真是巧了,按说就是因为同一件事进的公安局,可也不至于就这么关系好了啊?姜婉如他们这是还不知道白老太太和陈大娘打了一场呢,要是知道有这事儿,就得更惊讶化敌为友也太快了吧?   陈大娘脸上那伤,姜婉如倒是看到了,可是不好意思问,夏明慧可是不在乎那个,直接就问:“大娘,咋还受伤了呢?路上磕着了?”   捂了脸,陈大娘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了,又问:“淑芳呢?咋还没回来?”   “快了快回来了……”姜婉如客气地请客人上炕坐,又让夏明慧去倒水。   李金库还有点拘谨,白老太太却是半点都不客气,扭身上了炕,还抻着脖子往灶房看:“还真是香……眼瞅着也快到晌午了,我说小姜,也不用多整了,就对付吃一口吧!那个谁呀,直接把饭菜端过来就得了。”   她这一嗓子,正在外头准备午饭的胖大姐几个倒是有点愣神。   温家天天快到饭时时人都多,帮着做饭的,等着推了车去卖外卖的,都聚在一处,说说笑笑的,热闹得很。   虽说是雇的,可是姜婉如的性子就不是会端架子的人,这一帮子女人聚在一处,还和之前一起在车间里做活时一样融洽。   白老太太突然这么趾高气扬地一指使人,倒把胖姐他们都喊愣了。就有人小声道:“这老太太谁呀?饭还没好呢,就先嚷嚷着让咱给她盛饭了。”   胖姐眼一斜:“别搭理,管他谁呢?咱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儿。”   说着话,端了刚择好的菜出去在院子里洗菜。   做的饭多,地方都有点不够用,现在是夏天还好,洗菜什么的都可以在外头院子里,到了冬天就不大好办了,再有喜迎宾的事儿,也是给夏明慧敲了个警钟,今天她来就是和姜婉如商量之后温家外卖的发展路线,只是话还没说两句,就赶上白老太太她们来了。   胖姐她们不理白老太太,姜婉如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夏明慧可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甚至还一推姜婉如:“娘,胖姨她们忙成那样,你先去帮帮忙啊!小炉子上炖的肉得看看了吧?”   被她一推,姜婉如就下了炕,等下了炕才觉得不妥。   夏明慧却不理这个,直接笑道:“陈大娘是想问我姐啥事儿?我姐一会儿就回来,不用我娘再陪着你扯家常吧?”   陈大娘脸上讪讪的,白老太太却是直接就开骂了:“我说你个丫头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咋说话呢?我们都是你的长辈,论理你得叫我姥呢!就这么待客的?还支使你娘干活,你这是咋当闺女的?”   一下乐出声来,夏明慧笑道:“论理?这世上的理多了,这对不对呢,也得看跟谁论理,论哪家子的理。白老太太,前个你在我家碰一鼻子灰还没明白咋的?我现在姓夏,再往前推,我跟着亲爹姓温,哪怕说一千道一万,我是姓过李,可惜了,我要是那会儿就这么被折腾死了,那就一辈子都姓李,是你白老太太的外孙女了,可老天爷疼我啊,不仅让我活着,还让我越活越好。所以啊,你以后可别在我跟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省得我不给你脸让你下不了台,那么大岁数,丢人现眼的也不好……” 第二百八十五章 哪是得罪人的事儿   差点被气个倒仰,白老太太身体往前一抢,伸手就要打人,张嘴就要骂,直接就要开作,李金库眼看不对头,忙去拉白老太太,连着陈大娘也慌得拦人,心里暗悔居然带了这么个煞星来温家。   姜婉如拉着夏明慧,嗔怪夏明慧说话太过,又要陪笑脸给白老太太赔礼,却让夏明慧拉着不让她赔罪。   可巧这时候胖姐探头进来:“婉如啊,快点的,都到饭点了!”   姜婉如一听也急了,顾不得再和白老太太陪罪,忙忙往外走。   胖姐眼一瞥,嘴角一歪:“没眼力价的,不知道人家家里忙……”   夏明慧听着胖姐这一声,一下就笑出声了。   睨着白老太太,却不和她说话,只和陈大娘笑道:“大娘,你坐啊,我姐就快回来了。”   陈大娘忙答应,又拉扯白老太太:“我说老姐姐,你可别犯糊涂啊!咱这是来求人的,你不想把你闺女带回家了啊?”   咬着牙,陈大娘抓着白老太太的手很紧,说话时也是咬牙切齿的,可是她这一发狠,倒让白老太太回复点心神。   恨恨地瞪了眼夏明慧,她咬牙忍了气,往炕桌旁一坐,端了搪瓷缸子猛灌水。   夏明慧也不理她,坐在一旁慢悠悠地翻书,偶尔在陈大娘说话时回上一两句,漫不经心的。   她这个样子,白老太太是怒火烧心,李金库那脸色也是阴云密布,只是李金库还有点理智,知道县里头不是自己地盘,只能咬牙忍下。   屋里安静,越发显外外间灶房热闹,听着外头灶房的声响,李金库忍不住去偷看,又忍不住问:“咋这么多人做饭呢?”   陈大娘还是了解情况,小声道:“温家送外卖呢!”   只是她可不知道温家生意这么好,看来看去,竟是比她家饭店还热闹:“明慧啊,你家外卖生意挺好啊!喊了这么多人来帮手,那啥,一个人咋的一天得五毛钱吧?”   夏明慧笑笑,没有明白回答,只道:“生意也就那样,马马虎虎,不过是赚个饭钱,也没赚多少……”   这话陈大娘可不信,不赚钱会雇这么多人?   “送外卖?有人买?”李金库探头看外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个味儿香,可真有人花钱在外头买着吃?那一天得多少钱啊?就算是这两年他们屯子里开始有余分钱了,可每次上县里他还是不大舍得下馆子的,到底城里人不一样啊。   李金库觉得自己吸鼻子的动作没啥,可陈大娘却是嘴角一撇,眼神里透出点轻蔑的意思:“这里是县里,又不是你们屯子?现在厂子里上班的小年轻有几个乐意回家做饭吃的啊?可不乐意在外头买点吃?”   又和夏明慧笑:“明慧,你们也是找着好路子了,这在医院外头卖饭可不是招人嘛!”   夏明慧只是笑,没吭声。   就因为这是个好门路,才有那么多人抢生意,也亏得她家做得最少,又老早就打出了招牌,吃惯的熟客都认那个“温”字。   陈大娘没听到想听的,脸上就有点讪巴搭的,正想着再说两句啥,外头就听到有人说话,她一扭头,进门的可不就是温淑芳。   忙跳下炕,在温淑芳还没进里屋时就迎出去拉住了温淑芳,也不客套了,直接就说:“淑芳啊,这回你可得帮帮你国栋哥,全指着你了。”   温淑芳被她这么一闹,还有点糊涂。   “我?我能帮啥啊?”陈国栋比她大个几个月,之前可没称什么兄妹,怎么这会儿就突然又闹出哥这回事了。   陈大娘把人扯得紧,连说带抹泪地把公安说的话说了:“淑芳啊,你就在医院上班,这事儿肯定清楚,你和大娘说说,到底是谁?我们家得罪谁了啊?”   都被说得哭笑不得了,温淑芳笑笑,温言道:“大娘,这不是你们家得罪谁的事,你们饭店卖的鸡吃坏了人,那的确得承担责任……”   “你别和大娘说这些话,这官面上的话谁不会说啊?大娘就知道,肯定这里头有大人物。”   温淑芳皱起眉,心里对陈大娘说的话不以为然,但还是道:“大娘,你要是说别的事儿我还不清楚,但问到这儿了,我还真知道一点。今天我们书记还去局里开会了,听说咱们县卫生局要整治餐饮市场了,那些饭店,不管是国营的还是新开的私立的,还有那些小摊,都要好好查一遍。你看,这老话都说病从口入了,餐饮大关不严守不行啊!”   陈大娘板着脸,紧盯着温淑芳看。   温淑芳被盯得没法子,只能扰尽脑汁地想:“啊,对了,前天周书记和市局的方局来医院里慰问病人来着,好像和十病房的一个同志说了半天话,我听那话的意思,好像那位同志是市里来办事的,是什么单位来着?还真记不清了……”   一听这话,陈大娘立刻拍大腿了:“你看,我说啥来着,肯定得罪人了!市里来的,连周书记都特意去看人家,那肯定是大人物啊!也真是的,我们哪知道他是市里的领导啊!要知道说啥也不能卖他呀?”   这话说的……   在旁边的夏明慧都差点听乐了。   也是,赚黑心钱也得分人,卖给市里的领导哪儿成啊?   温淑芳有点哭笑不得,想说周书记并不是特意只看那一位同志,而是全体病人都慰问到了,可陈大娘那劲头哪是能听她说的啊?   自以为找到原因了,陈大娘也不再多留,摇了摇温淑芳的手道:“等回头你国栋哥出来了,让他来谢你哈。”   谢啥谢,温淑芳不敢居功,也不觉得人陈国栋会来谢她,只不过陈大娘说这么一句,她也就听着了。   看陈大娘要走还要送,李金库是呆不住,也要跟着走,白老太太却是不甘心:“还没吃饭呢!”   温淑芳怔了怔,她进屋还没人介绍呢,虽然认识李金库,可她不认识这老太太啊。   刚想说那啥,要不叔留下吃饭,灶房里饭已经起锅,几个女人嚷嚷着盛饭装菜,忙着往车上装,根本就没有人有闲工夫管这头。   温淑芳看看那忙碌的样儿,也就闭了嘴,没有留客的意思。   白老太太气得不轻,出门时还愤愤不平地骂,嘴上就没干净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整治   夏明慧哪理她那个,直接在她们出门后重重甩上了门。   “那谁呀?”温淑芳还问,但没等夏明慧答话就赶过去帮着妈往车上装盆子。   因为生意好,又不能总用别人的三轮车,温家自己习了辆三轮车,专门负责往各卖点送餐。夏明慧还出主意在车上竖了个旗,也是简单,就是一面红布上面绣了个“温”字。不只是这辆车,每个卖点都有这样的旗,也算是最简单的招牌了,照夏明慧的话说那就是这以后就是他家的品牌。   现在的姜婉如有时候会跟车出去送餐,有时候就留在大本营做些调度工作,这倒是给了夏明慧接着说刚才事的机会。   因为饭菜都是现成了,现在温文清又不爱在中午回家吃饭,事情就更简单了。   谁回来自己就去盛饭盛菜,一个大碗吃到饱,温家的伙食比从前可是好多了,不只是小豆丁个子直往起窜,就连爱美的温淑贞也胖了好几斤,脸都见圆了。   “姐,”拉着温淑芳坐到炕桌边,又把还想收拾灶房的姜婉如扯过来:“娘,咱还说刚才那事儿。”   姜婉如闲不下来,用手里的后面抹着桌子,嘴里只道:“慧儿啊,娘觉得你说的那个事儿不大好,你想啊,咱现在虽说赚了点钱,可花的也多啊!那辆三轮车就两百多,这还不是买新的,还有锅碗瓢盆啥的,哪样不用钱啊?买菜买米买面那都得用现钱,还得想着法找地去买……唉,也不知道啥时候粮店也能敞开了让人买粮。”   那可早着呢!还得有好几年都得用粮本才能买粮呢!   晃晃脑袋,夏明慧忙把跑偏的思路拉回来。   “娘,我知道你买米买面不好买,这不现在也有农村上来卖的嘛,咱碰着就买点存着呗。不过我说的那事儿咱真得抓起来。你刚在外头没听见我姐说的,姐,你再说遍——就你说要整治餐饮市场的事儿。”   温淑芳反应过来,忙又把那话学了一遍,还加了句:“我看这回县里是下了大决心的,说不定得倒几个摊子,像‘喜迎宾’那样的,肯定就得罚款整顿。”   “你听见了,娘。”夏明慧搂着姜婉如,扯下抹布:“我姐都这么说了,你总不能不重视了吧?姐,卫生局说没说以后从事餐饮的都得办健康证、卫生许可证啥的?”   温淑芳“咦”了声:“你咋知道?还真听说有这个事,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始办理呢!”   不是她咋知道,而是后世这是最基本的。现在刚刚开放市场,一时半会还没出那些规定,但有了“喜迎宾”的事情,尔河誓必会推出严格的新规。   夏明慧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想这个事儿。   温家外卖不是饭店,可正因为不是饭店,没有正式营业门面,才会更加危险,要被整治头一批就得是他们这样的。   没有工商营业执照,就在街上摆小摊,在后世那可不只是工商管,城管才抓得凶。   要想继续经营下去,租门面有正规营业场所,办理工商营业执照,还有卫生许可证、健康证这些那是必须的。   “娘,我想过了,咱们可以租在稍偏的地段上,得要带后院那种的,前面开小店,卖些小吃啥的,后院把灶房修得大些,专做外卖。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啥时候也就把咱整治了。”   姜婉如也不是那种不知事理的人,之前夏明慧说的时候,她心疼钱,不舍得租房开店,可是现在听温淑芳说到要整治的事儿,也觉得心里毛得慌的。   “淑芳,咱家做东西你最清楚的,那菜呀肉呀我都挑最新鲜的买,洗菜那更是恨不得洗个五六遍,可不会吃坏人……”   温淑芳笑笑,也顺着夏明慧的话说:“妈,我知道咱家做吃的东西干净,但有很多时候,不是干净就能避免被整治的,您看,就像慧儿说的,又没工商营业执照,也没卫生许可证,光是这两样,就得让咱关门了。”   垂下眼帘,姜婉如不吭声了。   这一个多月,她已经尝到自己创业的艰苦和甜头了,现在她的外卖摊子,不仅能给自家带来收益,还能帮着车间里的姐妹们赚个工资钱,要她自己说,看到赚钱开心,看到自己能帮到因为厂子半停产而陷入困境的姐妹们,她更开心。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外卖摊子不能倒。   咬了咬唇,姜婉如沉声道:“好,咱就办工商执照,租铺面,开店子。”   一旦下定了决心,姜婉如就不再纠结,不等夏明慧夸娘说得对,自己就去开了柜子把放着钱的匣子都拿了出来。   这个年代,还不是所有人都信任银行,大多数老百姓手里有了点钱时都是藏在家里而不是存在银行里,夏飞仙如此,姜婉如也是如此。   姜婉如不是个性格特别强势的人,这些年都是温柔惯了的,可办了一个多月的外卖,又是样样事都由她说了算,不知不觉中就有了些改变。   要不然也不会顶着温文清的反对也把外卖生意做下去了。   拿了钱出来,她把帐本一摆,就和两个闺女商量起后头该怎么办来。   夏明慧倒是没有提太多意见,娘已经同意了她的提议,那之后该怎么做都该由娘自己作主,这门生意毕竟是娘的,她并不想插手太多。   姜婉如也是真下定了决心,打铁趁热,下午趁着还没做晚饭时,就先和胖姐两个出去逛街看房子了。   等到她找到房子,正式去办理工商执照时,那又是小半个月后的事儿了。那时候卫生局也开始整顿县里餐饮市场,让所有从事餐饮的都要办理卫生许可证还有健康证。姜婉如立刻就带了一票姐妹体检办理健康下,倒成了尔河县第一份办理的,还上了回市里的报纸,成了典型。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且说这天夏明慧晚上放学还是到了温家,这几天她晚上有时候是睡在张长康房子里的,一是方便,二是她有意给娘和新爹度蜜月的机会,这要是再晚个几年,她都有心劝他们去旅行度蜜月了,只是这个时候娘是说啥都不会花那个钱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闹成了笑话   徐庆华这天晚上正好到温家吃饭。   虽说结婚的事儿是搁置了,可徐庆华和温淑芳还是挺稳定的,姜婉如这个未来丈母娘也觉中让徐庆华过来吃饭。   徐庆华这个人是挺有意思的,别看工作上一板一眼的,半点情面都不讲,可对待丈母丈爷还有一干小舅子小姨子却从来都是够意思的,每次来不是买点实惠的肉啊鱼啊的,就是带点孩子们喜欢的话本啊笔啊本啊的,虽说都是小东西,却是投其所好,让大家都开心。   就是姜婉如,虽说每次都说这孩子太见外,又不是外人,哪儿还用每次来都带礼物,可又不得说徐庆华心思细。   你说他要是买那些不实在又贵的花梢东西,姜婉如还能退,可是都是吃的,怎么退?还得立刻做了省得坏掉。   就这么着,徐庆华成了温家最受欢迎的客人,哪怕温文清,每次看到这个未来的姑爷也禁不住要露出笑容来。   可能之前徐庆华不和温淑芳提过一嘴,从自己姐嘴里听到白老太太的事儿,夏明慧怎么能忍得住不问,拉着徐庆华问了一遍又一遍,问完了还得感慨:“看不出来,陈大娘还这么能忍啊?居然还能化敌为友?白老太太也是挺能,打完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啧啧有声,只当是件大八卦,等回头回了胜利二队,还和夏飞仙念叨了这事儿。   “去看望那些病人?”夏飞仙眨眨眼,倒点头:“这事儿也对,再咋的也是他们害了人家,怎么能不去看?”   突然又一拍大腿:“呀,金库那小子来借钱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呀?”   夏明慧一下坐直身了:“娘,李金库来借钱了?你借了?”   夏飞仙说漏了嘴,目光闪烁,实在避不开自己闺女的逼问才点头道:“他说家里的钱都是媳妇管的,他也不知道都放哪儿了,这不要把人弄出来可能得交罚款啥的……就、就说借一百,我只借了他五十。”   五十也不少了!   夏明慧呶了下嘴,到底还是忍下说她娘的冲动。   得,再怎么说李金库也曾叫过她娘婶那么多年,娘心肠软,让人说两句好话就不记得人的坏处了,又是这种急事,借也就借了吧,只是这钱啥时还可就不好说了。   别人不知道,夏明慧可是知道的。   别看白玉凤咋咋呼呼的,可她在家里真没拿住钱过。李金库那人是什么人啊?之前吃大锅饭谁家都没钱时,他就能自己攒小金库,等现在各家能有闲钱了,他还能让白玉凤管钱?再说了,他不是会计嘛,这管钱的借口都是现成的啊!   看夏明慧不吭声,夏飞仙就小心地道:“再咋说,他们也是你……我也是怕别人说……”   “娘,”握住夏飞仙的手,夏明慧笑道:“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不过,娘,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是你的女儿,也只做你的女儿。”   抿了唇,夏飞仙又是激动又是感慨,只是当着夏明慧到底不好多说什么,等过后却和张长康说:“那两口子都是瞎了眼的,这么好的孩子不知道好好善待,真是缺了八辈子的德……”   “可不正是他们眼瞎,才让咱们捡了个大便宜?”张长康开玩笑地说着,揽了夏飞仙的肩膀:“对了,上回我说把我那房过户到闺女名下的事儿,你和闺女说了没?”   夏飞仙白了他一眼:“说啥说?这事儿慧儿不会答应,就是我也觉得不妥。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传出去别人……”   “唉,管别人说什么呢?他们能说啥?顶多说我个老头子傻,才结婚没几天就让你这只狐狸精把全部家当都骗光了,除了这还能说啥?”   夏飞仙又气又恼,伸手就拧他胳膊:“谁狐狸精啊?”   “可不就是你!不过我还就爱狐狸精……”张长康哈哈笑着,只当蚊子叮,却顺势抱住了夏飞仙……   夏明慧是不知道张长康有过户的打算,要是知道,也不能答应。   现在张长康那房子也就值个四百来块,可是以后,那可就是好几十万了。她是想有房有地,有钱有事业,可她想的是靠自己的力量,不是这样指着别人送。   知道李金库从自己家借了钱,夏明慧想着八成是陈大娘让李家也出钱的,回头还真就和温淑芳打听这事儿了。   温淑芳一听就先憋不住笑了,等笑过了才说陈大娘和白老太太去探病的事儿。   从温淑芳那听到了十病房的病人是“领导”,陈大娘和白老太太真是下了重本。   这年头要求人办事还不大流行直接甩钱,都是拿东西,东西越贵重就越好。   说是探病,陈大娘心里打的却是求领导同志不计前嫌,放过她儿子。所以不像别的探病的,只买些水果、补养品之类的,网兜里装的不是麦乳精、水果罐头,而是两瓶杏花村汾酒,还有一条子大前门。   这一路招摇过去,医院里的人都瞪眼看,这是来探病的?还是来让人生病的?又是烟又是酒的!   一进病房,陈大娘认准了病房里唯一的男病人,直接就满脸堆笑迎过去了:“唉哟,领导同志,可是让您受苦了!瞧瞧,这几天医院住下来,人都瘦了一圈了。”   这个近乎,倒好像是之前就认识似的。   那个男同志都被她叫蒙了,下意识地坐直身:“这位……大姐,咱们认识?”   陈大娘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走到跟前坐在床沿上,小声道:“领导,都是我那个不中用的儿子惹的祸,才害你住了医院。唉,我都和他说过一百八十遍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他总觉得人都是善良的,这才被……”   话没说完,后头的白老太太就挤过来上手就推了他一把:“领导,是这样的,我们知道这回害您住了院,心里难过,特意过来看看您。我也知道,害您住院,耽误了您的工作。不如这样吧,你的医药费还有营养费我们都会赔偿的……那个啥,大家伙都是痛快人,您就给句痛快话,啥时候把我闺女和他儿子放出来吧?”   眨巴着眼,那位男同志想了又想,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一位女病人:“方大姐,人这是不是来看你的啊?大姐,你们是说吃了病鸡闹痢疾的病人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全是误会   医院不分男女病房,刚陈大娘和白老太太进来时是看到那个方大姐的,但她们想这领导还不得是男人?所以直接就冲着这男人来了,可哪想到居然是个女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伸手,还是陈大娘离得近,先抓着网兜了。   白老太太连句话都没有,直接就转身奔了那个方大姐,陈大娘倒还冲着男同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忙也忙跟过去,满脸堆笑地喊人。   刚方大姐就听了几耳朵,也知道这是谁了,沉着个脸没个好声气:“现在才知道来探病,也太迟了吧?”   “是来得忙了,领导,您可别见怪,也是我们家突然碰着这事儿,都乱了套了。”陈大娘陪着笑脸,又把网兜放在了床上。   方大姐眼一扫,脸拉得更长:“你们什么意思啊?我又不喝酒又不抽烟的,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白老太太就竖眉毛了,还是陈大娘仍好声好气地道:“真是不好意思,领导,我们先前没打听好了,您也别见怪,就算您不抽烟不喝酒,也可以拿回去给您爱人嘛!我们真是诚心来道歉的,您可一定要原谅我们,早点放我儿子出来。”   方大姐欠了欠身,拔了下网兜,嘴呶了下,没吭声。   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要收下东西了,陈大娘放了心,白老太太却是轻轻拉了下她,使了个眼色。   陈大娘回视,一时没弄明白她啥意思,直磕巴眼。等到白老太太扭头下巴往外动了动,她才陪笑道:“领导,我们先出去下哈……”   两个人出了病房,陈大娘就怪:“这是干啥呀?正说得好好的……”   “啥说得好好的?你没看出来,她那是拿乔,还想要更多吗?像她这样的我见多了,别看是啥领导,那眼色,贪着呢!”   陈大娘抿嘴,也觉得不是个滋味:“那有啥办法,只能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了。”   这才叫被人拿了七寸,软肋在人手上,不得不就犯,两个人进病房时,都做好了被人宰割的准备。   那个方大姐也真是黑,一张嘴就说要赔偿,医药费误工费陪护费营养费的,一样没落全要到的,都打算忍着气接受她的这些要求了,没想到方大姐突然来了句:“反正,赔偿我的不能比其他人的少,要是让我知道我的比别人的少,那可没完。”   这是啥意思,她们可没想过要赔偿给别人。   陈大娘笑得尴尬,小声道:“领导说的话按说我们该照办,但是吧,领导,你看我们今天来就是探望你的,咱能不能只谈你的事儿……”   方大姐眉毛一掀,刚要说话,病房门就开了,一个穿蓝工装的男人急匆匆地走进来,手里还提着搪瓷缸子:“可算是买着了,这个卖饭的摊还挺多人排队……快趁热吃吧!你说说,这么一住院,啥事都耽误了,我们厂里请假就扣钱,你们厂里就更是了,这回可真是……”   话没说完,男人看着陈大娘有些发懵:“这两位是……”   “卖鸡那家饭店的……”方大姐撇嘴:“你们也听见了,也是我倒霉,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这一回来就让你们给毒倒了。我们厂里,请一天假那就得扣一块钱,我在车间干活容易吗?起早贪黑的才赚三四十块钱,这一病连奖金都没了,你们要是……”   “等等、等等……”白老太太先举了手,觉得越听越不是那回事:“你、你在车间工作?干啥的?啥厂?”   方大姐奇怪地瞪人:“重机厂啊?就富区的……不是,你们问那么多,是怕我讹你们是吧?那可是天地良心,我们家可不是这种人……”   这时候还有啥听不明白的,陈大娘手一指,恶狠狠地瞪人:“你个骗子!还说自己是领导,弄了半天就是个破工人,也敢装什么领导……”   方大姐气坏了:“你们说啥?啥我装领导,是你们一进门就领导长领导短的,关我啥事儿?咋的?你们卖那病鸡吃坏了人,还不想赔偿是吧?我就不信了,你们这样的人就……”   她话还没说完,陈大娘已经一把扯过床上放着的网兜,二话不说,转身抬脚就走。   白老太太也是啐了声:“骗子!”转身跟上。   被这两人弄得无语,方大姐气得直哼哼:“这两人、这两人……”   倒是她男人劝了两句:“别气别气,咱们等着,上回人领导来探病时不是说了一定会公事公办,秉公处理嘛!”   “呸,还领导呢?屁领导!”白老太太一出门,就又是啐又是骂的:“我看啊,准是温家那大丫头怀恨在心,故意坑咱们。”   陈大娘皱眉:“不能,淑芳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人很好的……”   “有啥不能的?肯定是记恨我家闺女才这么坑我的……”   听到白老太太说这话,陈大娘暗暗撇撇嘴,心说就你家那么虐待人家闺女,人家记恨也是正常,只不过——淑芳真因为这个骗她?   心里正在画魂儿,就瞧见前头温淑芳走过来,身边还有两个小年轻,一看就知道正围着温淑芳献殷勤。   陈大娘还没怎么着,白老太太一下就冲了过去:“臭不要脸的,你敢骗我?还说啥十病房的是领导,屁个领导,就是个工人。”   被白老太太骂得怔住,温淑芳转目看过去,正好看到急着别过脸去的陈大娘。   目光微闪,温淑芳也不问别的了,直接沉声道:“老太太,这里是医院,你要是再闹我就叫保安拉你出去了!还有,什么领导的话,我从头到尾都没和你们说过,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这领导的话是咋个出来的吧!”   话说完,都懒得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白老太太还不肯罢休,过来拦人,却被两个年轻小伙子拦住:“老太太,你要干啥?这是医院,你大喊大叫的会影响病人休息的……”   又是招手又是往前扑的,白老太太愣是没闯过去,只能愤愤地喊陈大娘:“你咋不拦着她骂呀?”   陈大娘讪讪地贴着边过来:“算了算了,那啥,淑芳她也没说……”细想起来,温淑芳真还没说过领导啥的话,是她们自己听风就是雨,误以为真有个大领导让他们得罪了。   那……要不是得罪了大领导,又是咋回事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公事公办   这怀疑不用两天,就得到了答案。   卫生局那边先下了通知,喜迎宾饭店因为售卖病鸡一事罚款一百元,停业整顿,一个月后复查,如果检查不合格要继续停业整顿。   借着这个事儿,卫生局也下了新规,凡是餐饮行业所有从业人员必须办健康证,要有卫生许可证。   而工商局也推出新策,没有卫生许可证,凡是餐饮行业都不发放营业执照。像喜迎宾这样已经发放过营业执照的,得在办理完卫生许可证之后,再重新办理营业执照。   收到罚款通知单,看到只有一百块钱,陈大娘还是觉得欣慰的。   要说不做生意不知道原来外头赚钱比在公家工作时赚得快多了,这一百块钱的罚款对陈家来说还不算多。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终于有了眉目,虽说要罚款,要整顿,但总比一直拖着来得好。   只是陈大娘还没乐几个小时,公安局那边就来了信儿。   调查结束,陈国栋和白玉凤、罗秀英也可以回家了,但不是无条件释放的。   其实吧,这事儿要搁后世就得判刑,可是这年月,没有食品法这说啊。   陈国栋作为主犯,明知是病鸡仍然售卖,罚了一百块钱,另外还得负担病人的全部医药费等费用计五百二十三块,用人公安的话说,啥时候把钱交上了,啥时才能领人走。   一听那数儿,陈大娘就毛了。   两头罚款加上医药费,再有之前走关系的钱,这都得一千块了,再加上停业整顿赚不到钱还得干拿房租,这里外里就得两千块,这可是亏大了。   哪怕是儿子的钱是放在她这儿的,也真是肉疼地舍不得往外掏啊。   心里头疼啊,这一疼倒让陈大娘突然想起来个事。   她知道白玉凤和罗秀英也被罚款了,一人一百,可是没说上她们俩负担医药费。   这可咋行?凭啥她们俩不拿钱出来呢?要不是这两娘们把那病鸡拿出来卖,她儿子能买?能往出卖?说来说去,都是这两臭娘们不好。   这会儿也不结盟了,也不是一起求爷爷告奶奶找人的时候了,陈大娘直接就扯了白老太太的衣服开撕了,嚷嚷着让李家和罗秀英家各出三分之一的医药费,要不然不让她们走。   白老太太哪儿能惯着她这毛病,当场就和陈大娘打起来了,两人好一通撕,还是让公安给分开的。   陈大娘捂着脸愤愤地走了,白老太太得意洋洋地吐唾沫:“就你那小样儿,还敢称动手!”   可是她没想到,没等她走出公安局,人陈大娘就又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足有二十来个人,有男有女的,堵在公安局门口,硬是把她们一群人截住了。   要说也是白老太太点背,陈大娘回去找人,少说也花了一个多小时,这年头也不是通讯发达的时候,打电话都不好找地儿,接电话的还得是人工去喊,虽说也知道信儿特意跟着跑来看热闹的邻居也充了个人数,但白老太太他们能被截住,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走得慢。   为啥慢?还不是因为李金库不想掏钱出来?   人罗秀英家男人用白老太太的话说是窝囊,半声都没有,可掏钱却是没二话,虽然掏钱的过程中一直在骂白玉凤骂李家,可这钱还是掏了,把媳妇一接,人就走人了。   但李金库不的啊,要不就是和罗家的男人对骂,要不就是和公安讨价还价说这罚得太多了,他侄子闹县政府才罚了五十块钱,咋到他们这儿就罚了一百呢?   人公安哪儿会和他废话这些啊,该办公的办公,该说事儿的说事儿,该喝茶看报纸的喝茶看报纸,李金库费了半天口水,都没得到个回应的。   到最后,还是白老太太扯着他一通骂,李金库才不情不愿地交了这罚款。   白玉凤被关了好几天,神情委靡,眼神都黯淡无光了,看到李金库时还好些,一看到自己亲娘,立刻眼泪就下来了,一声嚎哭扑到白老太太怀里,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白老太太也是心酸,直骂闺女都是让罗秀英害了,又说让她以后学精点,别再跟罗秀英来往,还用眼刀飞李金库,说李金库不是个东西,舍不得拿钱出来救她。   听到这话,白玉凤能没有想法,看李金库的眼神都不对了,也就是这是在公安局,要不她都能上去挠人了。   也就因为这么一耽误,才出公安局门就被陈大娘一伙人给截住了。   陈大娘带了人,也胆气壮了,看了半天,就只见着李家的人,没看到罗秀英,她就全冲着李家的人来了。   直接手一挥,跟个大将军似的:“就是这个老泼妇,还敢打我!反了她了,把这臭娘们给我按着,我非得让她知道什么是马王爷有三只眼……”   这哪儿和哪儿啊?   可不管怎么着,跟着来的陈大姐的老姐妹真就过去拧着白老太太了,这陈大娘她们要论岁数,比白老太太小着得一轮左右,可是人白老太太整天干农活,劲儿大啊,几个人才勉勉强强地把人按住了。   那头白玉凤哪儿能看着自己妈被人打,直接冲上去又是打又是挠的,打不过还喊李金库:“你死了啊?没看着我妈让人打?还不快点过来帮忙!”   李金库上前一步,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壮小伙,愣是顿住了脚步。   “我、我一个男人,掺和他们老娘们的事儿干啥——是吧?”搓搓手,他往后退了一步,还举起手,以示自己真没想动手。   看李金库那么没用,白玉凤想吃了他的心都有了:“李金库,你他妈的不是个男人!就这么看你老婆让人打是吧?你就不嫌丢脸……”   “臭娘们,你说就谁、谁……都他妈是你惹出的事儿,还敢骂我!”   要不是周围还有人围着,李金库都能抽身就走,把自己媳妇和老丈母娘丢在这儿。   李金库不上,白玉凤也救不了她妈,娘俩被人推推攘攘地倒在地上,头发也被撕乱了,衣服也被扯坏了,脸也被挠花了,要不是公安局的人出来拦了,说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呢。   拦架是拦架了,可是知道这两伙人是怎么回事的,那都不愿意管这个事:“你们想怎么着?都想进去是吧!” 第二百九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白老太太一捋头发,挣扎着往前挤:“公安同志,他们打我啊!就在公安局门口打我啊……”   那个公安凉凉地瞥过来:“不稀奇啊,有些人还在公安局里打人呢!”   说的是谁,可不就是白老太太喽。   陈大娘立刻像是得了理似的:“你个臭娘们,前两天刚打完我都忘了?不要脸的货,当我那顿打就白挨了啊?”   说着话又扭住白老太太,大声嚷嚷:“你这回要是不赔我钱,咱们没完!”   白老太太反手就打:“呸,你个臭不要脸的,想钱想疯了!还敢冲我要钱……”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处,看得那个公安脸都青了:“你们有完没完……”   “就完就完,公安同志,我们另找地儿说理去……”   陈大娘反应还是快,扯着白老太太就往旁边去,白玉凤扑过去,立刻有人扯住白玉凤,把这娘俩一起扯走了。   李金库想借机溜掉,却被一个壮小伙子一把推在肩膀上,逃不掉,也只能跟在后头灰头土脸地到了巷子深处。   “臭娘们,我和你说,我们老陈家在县里可是有头有脸,一大家子人,我说不让谁离开尔河,谁就甭想离开尔河!”   白老太太听得直笑,满满的讽刺意味:“还有头有脸?有头有脸你儿子怎么还在大牢里?”   “不是大牢,是看守所……”晃了下脑袋,陈大娘甩开心痛感,急吼吼地喊:“不管怎么样,反正你今天一定得拿钱出来!凭啥你们惹的祸,却让我们受灾?”   “笑话!谁让你们卖了?把人吃住院的又不是我们。”   白玉凤还要吼,却被人一把扯住头发,禁不住尖叫一声。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看你们自己怎么选了!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铁公鸡也得拨毛下来……”   被人重重推在地上,紧接着就是拳头落了下来,白玉凤吃痛,又叫又哭,没一会儿就已经承受不起了:“别打了别打了……金库,你真要看着我被人打死啊?”   听着白玉凤叫疼,李金库也有点发慌:“哪儿有钱啊?刚才为了救你都花光了……”   “李金库,你当我傻啊!咱家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你捏着钱是想再讨一个老婆还是怎么着?我告诉你,李金库,你要是见死不救,我就拖着你一起死!你信不信——这些年你那些事,真当我不知道……”   她这么一喊,李金库也急了:“你瞎说啥?我怎么会……买稻种雇播种机不用钱啊?”吼完又瞪人:“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钱啊,你们还真要命……”   话没说完,他就抱住头了,看着举起手的壮小伙,直接怂了:“那个啥,我们真的没多少钱……”   听出他认怂了,陈大娘立刻逼过去:“不管怎么着,你们至少也得拿出两百块钱来!要不然……哼……”   “我哪儿拿得出两百块啊!”李金库还不肯,陈大娘眼角抽了两下,直接转身一巴掌打在白玉凤脸上。   白玉凤被打,立刻叫起来:“别打我了,钱又不是在我这儿,家里的钱都在他手里,你要打打他啊……”   有了这话,陈大娘立刻冲壮小伙使眼色,那小伙也不多话,直接一巴掌打过去,李金库想躲,却被人按住肩膀转都转不开。   只不过三下,李金库就被打服了:“别打了别打了……我真的拿不出钱,我、我兜里就有一百块,就这么多钱了……”   那个小伙收了手,在陈大娘的示意下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袋子。   打开看抽出一卷卷在一起的钱,十块的五块的都有,数了数还真是一百块。   陈大娘把钱一收,啐了声,叫人放开李家人:“走啦!便宜你们了!坑人的玩意儿,小心着点……”   倒在地上,白玉凤哭得都爬不起身了,白老太太一身凌乱,爬起身还一直跳着脚骂。   “省着点吧,刚才怎么没劲呢?”揉着脸,李金库喘着粗气,突然过来扯起白玉凤。   “金库……”白玉凤可怜兮兮的,还想说两句好听的,却被李金库一巴掌打在脸上。   “臭娘们!让你坑死啦!人家早就让你把鸡都烧了,你非要卖。现在可好,卖了多少钱,现在直接赔了两百块啊!把你卖了都不值……”   他还想再骂,后头白老太太已经扑过来一头撞在他后背上:“你个王八蛋!敢打我闺女!我闺女跟你一直受罪,享着啥福了?生一个站不住,生一个站不住……那些年就跟你玩生孩子了,就是现在,也给你养了一儿一女!两百块钱算个屁啊?”   就是平常再畏着白老太太那张嘴,李金库也禁不住气乐了:“两百块钱算个屁?是,可不是算个屁啊!你们老白家这十年攒下两百块没?也就是我们胜利,这两年开始包产到户了,家里才有点闲钱,你问问别个地方,两百块钱到底算个啥?十年都未必能攒得下!”   白玉凤捂着脸,却是小声嘀咕:“有啥啊,我都听人家说了,他们开饭店可赚钱了,那个陈国栋家里老有钱了……”   “呸,老有钱还抢咱钱……”白老太太直骂。   李金库却是扁了扁嘴,想到温家那个外卖生意。   连陈大娘都说他们得没少赚,可见是真的赚到钱了,要不然也不会雇那么多人。他就不信了,一群老娘们都能赚着钱,他就赚不着……   一咬牙,李金库下了决心:“不就是进城做生意嘛!他们能做我有啥不能做的……瞅着,早晚让他们把钱给我送回来……”   白老太太一声冷笑,想刺句“你是做梦呢吧”,却让白玉凤一下拉住。   看着白玉凤摇头,白老太太忍下了,拉着闺女就走。   后头李金库忙跟上:“你们等等我,我兜里现在真是没钱了,你们买车票……”   夏明慧可不知道温家外卖的红火,让人红了眼,一门心思地想进城去做生意了。就是知道了,她大概也不过是哈哈两声。   关她啥事?还嫌自己事儿不够多? 第二百九十一章 见成效   胜利鸡瘟的事儿,让夏明慧提高了警惕,天天鸡棚子里都得喷一遍消毒液,对那些鸡的吃食更是精心,饮水里都添了稀释的黄连素,就是预防鸡瘟去而复返。   这回隔壁张大娘也不笑话夏明慧了,还学着夏明慧也喷消毒液,听到张大娘和夏飞仙要消毒液了,夏明慧也没吭声。   她娘心肠好,乡亲求上门那肯定是要帮的,何况就是隔壁,她虽觉得这些人占小便宜没够,却也不好当着人让她娘下不了台。   不过要说这养鸡,她真想和张大娘说,你要想养好鸡,还不如先舍了本钱搭个鸡棚子,就现在那鸡圈,也就能过个夏,到冬天鸡冻着了还能再下蛋?   进了八月,新买回来的罗斯鸡已经长成了半大鸡崽,那金灿灿的羽毛可是够招人看了的。   还是张大娘先发现这些罗斯鸡的,盯着金的母鸡,银的公鸡看了半晌才嘀咕:“你家明慧可真是能折腾,那白条鸡还没产蛋呢,这就又买回这么多鸡。我说夏姐,你家这鸡得有两百只了吧?”   夏飞仙忙摇手:“没,一百八十六只,昨个儿我才数的。这不,这罗斯鸡好看嘛!小姑娘,爱个漂亮也不出奇。”   不全懂闺女说的那些啥产量高,营养高的话,夏飞仙只知道这鸡是比那白条鸡好看。   张大娘呶呶嘴:“这两次鸡病,可就你家没咋受灾了,还是明慧说得对,科学养鸡好。对了,夏姐,你这啥罗斯鸡多少钱一只啊?这伏鸡崽子还没怎么死,可算是神了。”   这鸡崽多少钱,夏飞仙还真知道,只不过她也留了心眼儿,闺女说以后想卖种鸡呢,所以一张嘴,她就多报了三成的价。   一听价儿,张大娘就瞪大眼了:“我的天啊,这一只赶上白条鸡两只还多了,这你也让明慧买啊!可是太惯着她了。”   夏飞仙忙摆手:“不是,这鸡都是明慧出钱买的,她自己的养鸡棚,我就是帮忙看着……”顿了下,她又道:“我闺女说了,到时给我分成,算我劳动入股。”   闺女说这话时,夏飞仙直乐,笑嗔这孩子瞎整,啥劳动入股,闺女还上着学呢,她哪儿忍得让她不好好学习管啥鸡啊?她平常就在家,帮着喂喂鸡,打扫下鸡棚子还有啥难了。   可闺女坚持,而她自己,心里想着不要,可别人问时,还是把这话说出去了,其实要往深了说,她也是怕这些人回头又乱说。说一千道一万,她们娘俩感情再好,也架不住这些人在外头乱说,得让他们知道,她闺女不是白让她干活的。   张大娘撇撇嘴,倒没把啥劳动入股的话放在心上,却仍是怀疑夏明慧这回八成要赔。   八月中的时候,大地里都准备着收麦子,家家户户都开始忙乎起来。   要是去年,地里啥事儿都得让夏家两母女操心了,可住看不同,大地里的事儿,张长康一手全抓了起来。   从求车、找人收麦子,到雇车往粮库卖粮食,半点都没让夏家两母女操心。   夏飞仙就和春耕时一样,只负责做饭往大地送就行,半点都不吃辛苦,到时粮卖完了,坐在炕头上数张长康拿回来的钱,轻巧得很。   那些在大地里弯腰干得一头脸的女人又有话说了:“你看看,这家里是很有个男人!从前夏飞仙那还不和咱们一样,在地里晒得跟黑皮猪似的……”   “哟,瞧你这话说的,谁黑皮猪啊?谁让你不戴帽子了……说得倒好像咱们家里没男人似的。要我说,还得看是啥样的男人!咱们家是有男人,可那就不是知道心疼女人的主儿,你看人夏飞仙新找的男人,可真是懂得心疼人,半点都舍不得让媳妇受累……”   “可不是,他们结婚摆酒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瞧那啥婚纱,多舍得啊!”   这些闲话,一半羡慕一半妒嫉,自然而然地就传遍了屯子里。   夏明慧听说,还和娘开玩笑:“我爹现在可成香饽饽了呢!娘,你可得看住喽……”   “看啥看,这男人是看得住的?”夏飞仙一扬眉,转头去看张长康。   张长康就直乐:“是是是,我这个人啊,不用看,你娘就是拿鞭子赶我,我都不走……闺女,去摸摸,是不是又下蛋了?前些个天儿你娘送地里的炒鸡蛋可真香。”   夏明慧一乐,跳下炕就去鸡棚子摸鸡蛋了。   就是秋收的时候,白条鸡开始产蛋了,只是刚开始这些天,产蛋的鸡还少,也就没有拿出去卖,还不如自己家先吃着呢!   又过了几天,产蛋鸡越来越多,一天能摸个三、四十个了,这还不是所有鸡都开始产蛋了,攒了两天,夏明慧就提着篮子进了城,一个鸡蛋卖了一毛钱,一次就卖了快十块钱。   现在这个价,还不算好,等到下个月快中秋时,鸡蛋能卖一毛五甚至更高。   说起来,夏明慧养的鸡是胜利村最先产蛋的,也是最先见钱的。   张大娘看得眼热,直念叨夏明慧本事。   别人则说夏明慧运气好,养的鸡在两次鸡病里没怎么死,这会儿连鸡都早产蛋。   夏明慧笑笑,也不说别的,回头又喊上了温佑国出去。   小家伙如今正是爱疯玩的时候,这会放了暑假更是和伙伴们天天不着家的疯。   这样的好劳工,夏明慧要是放过就太傻了。   “还是老规矩,只要去的,又交了工的,都给糖,交的越多就给的糖块越多,还有糟子糕吃,最多的那个奖一本新画本。可要是啥也交不回来,那就啥都没有了……”   夏明慧话还没说完,一群小屁孩就呼啸一声,全散了。   “喂,可不行往大水泡里头去,那深的大草甸子也不行……”在后头喊了一声,夏明慧把自行车停好,提了柳条编的篓子,也往不远处的甸子里走。   这是尔河的城边子,和胜利二队那边差不多,有不少水泡子,还有草甸子,用学术点的话说就是湿地地质。   从初夏到现在,这里草茂物丰,不说那野鸭子啥的,光是青蛙那就是抓都抓不完了。还有那飞来飞去的红蚂蛉(红蜻蜓),可是吸引了不少小孩到这边玩。 第二百九十二章 被吓一跳   夏明慧养的鸡比别的家养的好,秘密也在就这些大草甸子里了。   说来其实很简单,想鸡长得好,产蛋量高,那就得给它补营养啊!没有营养,哪儿来的蛋?   平常农家,养鸡是不大给鸡补什么营养的,鸡食一撒随便叨去呗,就是没喂,那能在院里地里刨食啊,什么小虫、草籽吃去呗,还用得着特意给它补营养?   要是夏明慧开个养鸡讲座,一定会说特别需要,鸡和人一样,没营养怎么能高产蛋呢?   所以打从夏天,夏明慧就开始给快要到产蛋期的白条鸡补营养了。   先是在地里挖蚯蚓,各种虫,然后又捉青蛙,还从饲料站买了好几袋子螺丝贝壳。   黑省离海远,海产品少,这些东西都是从辽省那边运过来的,这种袋装的螺丝贝壳不是用来做工艺品用的,而是那种破的坏的,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处了,但这种贝壳磨碎了磨细了让鸡吃,却是给鸡补钙的好东西,鸡吃这个,绝对不会下出软皮蛋来。   鸡其实不是素食动物,对肉喜欢着呢!什么虫子、小青蛙啥的爱吃的很,个个争起吃来才叫一个欢。   夏明慧想着,趁这群孩子们还在放暑假,让他们帮忙多抓些,回头晒成干了,到冬天磨成粉混在鸡食里,也一样给鸡补营养,好确保鸡在冬天寒冷时也能产蛋。   现在这年头,可不像后世,只要想买,随时都有鸡蛋卖,在尔河,冬天时候鸡蛋可是稀缺产品,价格高着呢!   钻进草甸子里,夏明慧的动作很很娴熟,抓起小青蛙来不比那些孩子慢。   远远的,能听到甸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这群小家伙,干活时也要分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钻到哪儿去粘蜻蜓了。   直起腰,夏明慧抬起头,看看没有蓝天上飘过的几片白云,抹了抹汗,目光转开,就落在不远处水泡子里挺立的荷花上。   尔河的水泡子里也长荷花,不过不会像南方水域那样成片成片的壮观,只是偶尔有一株挺立水面,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夹杂在芦苇、茅草间。   扣好了背篓,夏明慧就那么提着篓子到了水泡子边,自然是不敢下水的,她伸长了手,够了半天,也没扯到那株荷花。   想了想,索性脱了鞋又往下走了几步,踩在水泡子边上,脚都被水浸湿了,再伸手去够……   只差一点,只要再一只手的距离,她就能摘下那朵荷花——真是,还是手短吃亏了!   咬着唇,夏明慧往前窜了下,用力过猛,不只是手臂往前窜了,半边身子都要扑进水泡子里。   夏明慧吓了一跳,想稳住身体,却已经来不及,眼看着人就要栽进水泡子里,身后突然有人一把扯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扯,把她扯了回来。   呼了口气,夏明慧拍拍胸口,头一扭,才发现把她环在怀里的人居然是周志勋。   眨巴眨巴眼,夏明慧愣愣地问:“你不回京里玩去了吗?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儿,你还不喂王八了?”周志勋眉毛一掀,答得也横。   夏明慧被气着了:“说啥呢?你才喂王八呢!”   推开周志勋,夏明慧转身上了岸,拿了鞋倒倒土坷,就要往脚上套,却让跟过来的周志勋一把抓住:“脏死了!”   把鞋夺过去,他瞪眼睛:“抬脚……”   夏明慧呶了下嘴,不大情愿地抬起脚,周志勋也不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直接抓住夏明慧的脚就去擦。   被周志勋突然抓住脚,夏明慧身子一震,想要抽回去,却身子一晃,周志勋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靠我身上。”   “不、不用你擦……”夏明慧急着抽出脚去,却因为站不稳只能靠在周志勋身上。   理都不理他,周志勋默默擦干净她脚上的水,又抓着她的脚替她穿上鞋:“另一只……”   莫名其妙地咽了下口水,夏明慧抬起另一只脚,扶着周志勋的肩膀,磕巴了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志勋也没让她有机会说话,帮她擦干脚穿完鞋,就直接把她甩在一边不理了。   “周……”看到周志勋走到水泡子前,夏明慧一下就知道他要看啥了:“小心啊,要够不着就别……”   她话都没说完,就看周志勋轻而易举地把那株荷花采到手了。   好吧!她是手短兼个矮,跟人比不了。   手悄悄比了比,夏明慧撇了撇嘴,暗想周志勋这一年多可是没少长个,就是才半个多月没见,怎么又好像长高了点呢?这得快一米八了吧?这么下去会不会一米九——不能不能,人都分先长后长,说不定他以后就不长了呢?   想到自己已经来了那啥,可能不会再长,这辈子八成也就这一米六三了,夏明慧只觉得心塞胸闷。   是比上辈子高了,可想长成了模特身高真的太难。   晃晃脑袋,她的目光被那清淡的香勾了去,顺着周志勋手里的红荷花看向周志勋,她讨好地呵呵笑。   周志勋眉毛一掀,看似随意地把手一伸:“给你!没见过世面!一朵荷花也值得你那么不要命?等以后送你……”   “要不要直接送我个池塘种满荷花啊?”夏明慧直接吐槽:“你要是想当塘主我也不介意……扑哧……”一想到那个梗,夏明慧忍不住笑出声。   却没想到周志勋竟歪了脑袋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你喜欢荷花?真那么喜欢?玫瑰你不喜欢?红玫瑰多好……”   心猛地一跳,夏明慧眨巴眨巴眼,咽了下口水:“那啥,玫瑰咱这边哪儿有啊?”说完转身就走,却一个没留神,直接碰翻了放在一边的背篓,盖子被碰掉了,几只小青蛙急跳而出,正好跳到夏明慧脚背上,夏明慧倒不怕,却急着甩开好走人,脚一甩就没站稳,后头的周志勋立刻伸手一把扶住。   半边身子倒在周志勋怀里,夏明慧还有心情吐槽了下这个姿势真的好多电视剧都常出现啊!通常好像是男女主角……   呃……   看到周志勋微微俯低的面容,夏明慧差点就要打嗝了。   想、想干啥?她眨着眼,不知怎么的,居然没有想过要立刻推开周志勋。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拍婆子关我啥事   红唇映入眼中,周志勋的喉节不觉滚动了下,心口狂跳,在这一瞬间他真想就这么亲下去,就像他前些日子看到的那样,但……   深吸了口气,周志勋扶好夏明慧,放开了手,似乎有点嫌弃地抱怨:“就不能好好走路?”   “我、我不就是在好好走路吗?”转过身去,夏明慧拍着扑扑乱跳的心口,暗骂自己真是太过搞笑。   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又不真是个小姑娘,还真想披个小姑娘的皮啃人周志勋那棵嫩草啊?   不是,这怨她胡思乱想吗?还不是周志勋整得就好像要低头亲她似的,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可不是,明明都是臭小子的错,赖她身上干啥?   猛地扭头狠狠地瞪了周志勋一眼,夏明慧半眯了眼:“周志勋,你在京里都做什么了?”   绝对不是她敏感,刚才少年那眼神,分明就带着点什么,就好像、好像……啊,会不会是看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要不,跟着他那些什么堂兄弟啥的去啥不好的地方了?   “啥做啥了?”本来该只是一句挺普通的问话,可是问的人别有用心,连听话的人都似乎有那么点心虚,竟是直接就扭开头去,不敢看人了。   夏明慧更觉得不妥了,有心想要告诫一下少年,可是张了张嘴却又觉得尬尴。   要说,周志勋这年纪也的确是到了知道那种事儿的时候了,当年她儿子……不想了不想了,关她什么事。   头一拧,夏明慧也不吭声,拎了背篓,看到小青蛙都逃得差不多了,不免有些郁闷,都是这臭小子,要不是他突然跳出来,她哪儿会手忙脚乱的。   倒像忘了周志勋及时出现才拉住她没让她掉进水泡子里。   这里的水泡子可不比河,下面全是水草,掉进去要是被缠住了脚可就遭了。   蹲下身整理背篓,夏明慧仍因为自己刚才想的那些事儿而觉得脸上发烫,冷不防周志勋突然蹲在她跟前,伸手过来接背篓。   夏明慧挣了下,没挣开,也就随着周志勋拎起了背篓。   周志勋脸扭到一边,没看她,却莫名其妙地突然道:“我堂哥都有对象……”   “哦……”夏明慧应了声,也不知道自己为啥问这个:“京里头大姑娘一定长得好看吧?”   想当然的,人京里的姑娘肯定比她们小城里的姑娘时髦,像戴安娜那样的说不定都不够看。   她问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却没想到周志勋竟然立刻声儿大了:“我可没拍婆子……”   “啥?”夏明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京里人管找对象叫拍婆子?   不是,你和我说这个……   眨巴着眼,夏明慧有点慌乱地道:“你找不找对象和我说啥?你就是找对象那不也是正常的,反正我都恭喜你。”   她这话一出口,周志勋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半眯着眼,瞪着夏明慧,周志勋的眼神透出一丝凶狠的味道。   不知道怎么的,夏明慧就是觉得心慌了,觉得危险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个啥……”   “你再说一遍!”   “啊?说、说啥?”突然就心虚了,夏明慧支支吾吾的,看到周志勋逼近一步时,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还好救星也在这时候出现了。   “姐、姐、二姐……咦,周大哥,你咋来了?”小豆丁也就是顺嘴问了句,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几步抢到夏明慧身边,扯着她的手:“姐,你看这个,菱角!”   “居然有菱角啊?”夏明慧接过菱角,扯着温佑国就走:“走走,姐领你去采菱角。”   几乎是逃一样似地跑开,夏明慧跑远了还能感觉到后头周志勋凌厉的目光。   真是的,要不要连小孩都这么厉害啊!对,周志勋就是小孩,她不用怕,一个小屁孩有啥可怕的?   心里嘀咕着,夏明慧好像心安了,可是一路跑开却连头都没有回过   长了菱角的水泡子离得不是太远,泡子不大,月牙形的水泡子,没有名字,在尔河,这样的水泡子多了,夏明慧一眼扫去,随口叫了“月牙泡”,就收拢那些在水泡子周围晃悠有意思下泡子的孩子。   “上来上来,小矮个也敢下泡子。”   有个小胖子回头,倒没不满的情绪,却还是抱怨:“明慧姐,我才不矮呢!再说了,这水泡子真不深。”   夏明慧一听就乐了:“快上来,小胖子,给你糖吃。”   一听到有糖吃,再想采菱角,小胖子也立刻跑上岸边了。   夏明慧也不急着让他们交抓的青蛙,直接先一人一颗糖块分了,这才自己到了水泡边。   “我先下。”   听到喊声,夏明慧回头,看着走过来的周志勋,抿了抿唇:“那个,水不深的。”   白她一眼,周志勋根本不听她的,脱了鞋挽高裤腿,先下了水泡子。   这个水泡子果然很浅,只到周志勋腿窝处。   弯了腰,拂开上面的菱叶,周志勋轻松地就拔了一簇,在水里洗洗,再亮出来就是乌黑发亮的菱角。   夏明慧一看,立刻就笑开了怀:“这个好,回头煮了吃……”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志勋已经甩手把菱角丢了上来,菱角叶带着水溅了夏明慧一脸,把她后头的话都惊了回去。   抹着脸,夏明慧火起来,扯着嗓子骂人,一甩鞋子,挽了裤腿,几步窜过去,跳下水去追打周志勋。   周志勋被夏明慧扯住打了两下,不怒反笑,抽身避开弯腰撩水泼了夏明慧一身。   夏明慧尖叫躲闪,又撩水反击,两人没采菱角,先就打了起来。   那头一群孩子吃着糖看热闹,又是叫又是笑,完全没人上来拦,就连小豆丁都“呵呵”的,没有自己姐姐被欺负的意识。   尖叫着,夏明慧转身淌着水要躲,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淌水快过了月牙泡,掩入芦苇荡里了。   手被人一扯,夏明慧转身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周志勋扯得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虽说已经不是在水泡子里,可是身下还是浸了一身湿,夏明慧倒在芦苇丛上,喘得爬不起来。   “周……”她只喊了一声,周志勋就压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你是我的人了   少年的身形挺拔,因为身子抽条,体格并不显得多健壮,甚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如杆竹杆一般瘦削。   夏明慧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周志勋居然会这么重,重得让她觉得自己就要被压成肉泥了。   因着少年的重压,夏明慧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心上,连身下的湿冷都被忽略了:“周志勋,你想干啥?”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尖得让她自己都紧张起来。   周志勋却不说话,只是俯下身,像头饥饿的兽,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带着生涩的感觉,亲得太急,牙齿都撞得她有些疼,可是那火热的唇,碾过她的唇瓣,好像一把火一样燃烧起来。   似乎什么东西在她的脑子里炸开,“轰”的一声,她全部的心神,在这一瞬间都被侵入她口腔的舌占据。   没有办法去思考,她的唇舌变得异样敏感,他的每一下撩拔,每一次吸吮,都仿佛透过她的唇舌,侵入了她的灵魂。   这是种奇妙的感觉,有着男女之间的战栗与激情,却又仿佛不只是那样,她的脑子全是乱的,连一句话都想不出来,更不用说推开周志勋。   这一刻,她的身子都是软的,因为柔软,而分外敏感,她感受到少年的冲动与热情,带着种惊慌,又有种说不出的渴求。   “周、周志勋……”她低声叫着,颤着声儿,有些慌,有些怕。   “别说话……”周志勋低吼着,微微抬起头,虽然没有再吻她,却仍紧紧地抱着她:“别动、别动,就只一会儿……”   这个时候,夏明慧还真不敢乱动,直到感觉到少年的冲动褪去,她才又羞又恼地猛地推开周志勋,爬起身,挣扎着想要逃掉。   但她没有逃掉,周志勋从后头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嘶声道:“别走,我不会做什么的。我知道你是谁,知道的……”   就因为知道怀里的这个女孩是谁,他才亲下去的。也是因为知道这是谁,他才不会继续下去,她是他心爱的那个女孩,不是京里那些哥们随便拍的婆子。   “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周志勋低声呢喃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又要升起一团火。   为什么突然从京里赶回来?周志勋在这一刻终于知道是为的什么。   那天晚上,被哥们儿们推进他怀里的那个妞儿,他只觉得香得熏人,让他觉得呛鼻子,可少女身上那淡淡的香,却让他如此的沉醉。   忽然低声叹了声,周志勋轻轻地抚着怀里少女的背脊,一下一下轻柔的,直到她僵硬的身体又重新软下来。   “明慧,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刚刚软下来的身体一下就又硬了,夏明慧挣扎着,甩开周志勋,自己也因为用力而跌倒在水里,她直接就撩起水泼在周志勋脸上。   “清醒点儿没?”她凶巴巴地吼。   周志勋抹去脸上的水,也不恼:“我很清醒,要是不清醒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哦,清醒,清醒还说梦话!啥叫我是你的人了?周志勋,你当我是什么人啊?还你的人!你啊,就是个小鬼,一个小鬼还敢说那样的话!我啊,这辈子就只是我自己的人!”   一个小鬼、一个小鬼而已!凭什么让她这样方寸大乱?   乱了心,才会乱了脑,才会做什么都觉得可能是错。   喘着气,夏明慧转身就要走,周志勋却慢悠悠地冲着她的背影叫道:“那我做你的人也中啊!夏明慧,这辈子,咱们俩个就拴在一起啦!”   脚步一顿,夏明慧咬着唇,猛地回头,中指竖起,比了一下,这才转身跑开。   周志勋看着她的背影,摸摸嘴唇,无声地笑了。   摸着嘴唇,夏明慧越想越觉得恼,禁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傻子!就一个毛头小子就把你撩成这样了?   可,刚才那种感觉……   仿佛贯穿灵魂的悸动,她从未感受过。   和前世不一样,前世的她,急匆匆嫁了人,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情啊爱啊的,要说那个男人,她有时候怨有时候恨,有时候八不得他死掉,就是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下半辈子成了老年电视儿童时,她也想过,那个男人应该也没有爱过她,至少她们从没有像电视里那些相爱的男女一样相爱过。   不过就是过日子,吵吵闹闹的,也这么过,也生孩子,也养孩子,但不过就是过了生活,无关情爱,除了过日子那些事之外,他们从来没有交过心,没有像电视上的那些人一样亲密地抵着头,说些温柔的情话。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原始的,简单的,除了生活没有其他。   而现在,她体会到另外一种不同的感觉,那种她从未感受过的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女人了,一个被人爱着,也爱着人的女人。   爱着——真是混蛋!她难道真的喜欢上一个毛头小子?   不,也不是毛头小子,明明就比她还大的糟老头子。   拍拍脑袋,夏明慧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真动了心,她就不会这样忐忑难安,患得患失了。   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栽在那臭小子手里了。   越想越觉得闹心,夏明慧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撑着腮两眼都是发滞的。   院里的夏飞仙看了半晌,终于回过头,小声和张长康道:“慧儿这是怎么了?咋回来后就这样,老是叹气啊?”   “谁知道?”张长康抹着手里的二胡,又拔了下弦,连头都没有抬。   夏飞仙更不满了,轻打了他下,抱怨:“和你说话呢!”   “我听到了……”张长康一笑,放下手里的二胡,却道:“我听说还有啥吉他,要我学会了,以后弹那个给你听……啊,慧儿,孩子大了,总有心事嘛!”   一句话,让夏飞仙着恼却又说不出别的。   也不错,孩子大了……   可还是禁不住担心。   这孩子,回来时身上虽然干的,可是衣服和头发却有些脏,像是掉水里头了是的,不是去抓青蛙的吗?怎么啥都没带回来?   拧着眉毛,夏飞仙小声问“那个谁……周志勋啊,你说……也不能,可能是我想多了……”摇摇头,夏飞仙转头看屋里,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第二百九十五章 咱来点痛快的行不   夏明慧早上起床时,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   “都吃菜啊!这黄瓜丝可是用咱自己家老黄瓜拌的,酸溜的,多好吃……”伸筷子给闺女夹了一筷子老黄瓜丝,夏飞仙有些担忧地碰了下张长康。   张长康却只是呵呵笑,不吭声。   倒是夏明慧,醒过神忙扒了两口粥。   眼角一扫,她掀了眉:“娘,你和我爹昨个也抓青蛙了?”   就在院里的竹杆子上,挂了好几串串好的小青蛙,看成色,分明是新晒的。   顺她的目光看了眼,夏飞仙抿了下嘴唇:“这不是小周同学昨个送来的嘛!就……你落下的……”   一口粥直接喷了出去,还好没喷在夏飞仙脸上。   大家大好人公司着嘴巴,都顾不得道歉:“谁?周志勋昨天送来的?那个啥?还说是我落下的?他——在我回来之后送来的?”   不是吧?那个臭小子昨天跟着上她家了?还有这个事儿?   她昨天是跑得太快了,都没顾上收青蛙,可周志勋居然送回来……不是,他啥意思?把青蛙送回来却没见她,是为的啥?昨天那个事儿在他眼里又算个啥?   不知不觉间,夏明慧脸涨得通红,捏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僵了。   夏飞仙默默看着闺女,到最后还是啥也没问,只是垂下眼帘无声地叹息了下。   夏明慧也没留意,心里头憋着股气,连洗碗都特别用力。   “娘,我去后院了……”   把自己关在鸡棚子里,听着大鸡小鸡咕咕叫抢食吃的声儿,夏明慧的心倒有些平静下来了。   顺手抓了只母鸡摸蛋,夏明慧小声叨咕:“你们说,他到底什么意思?是觉得昨天欺负我还欺负得不够,特意跟回来气我?是故意提醒我别忘了他欺负我的事儿?”   “也不该……他也没那么坏——不是,他就是这世上最坏的大坏蛋!”愤愤地咒了句,夏明慧恼得不轻,脸都涨红了。   “是啊,他是大坏蛋!不过不是有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呸,说这话的都是男人……”声音一顿,夏明慧回过头,看着倚在鸡棚门口的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啥,你、你咋来了?”   放下怀里的母鸡,夏明慧忽地一下跳起来:“你听到啥了?”   “从你说我欺负你,到你——爱我……”   “呸,谁爱你了?脑子进水了吧?”   “唉,我明明听到了啊!不是你说的嘛,我是最坏的大坏蛋,所以你爱我啊。”   真是被气乐了,夏明慧冷笑了声:“你是不会听人话吧?怎么就这么爱自说自画的?起开……”   “我也没挡门,你要出去就出去呗!”周志勋耸耸肩,没动地方。   夏明慧只能从门中间挤过去,可是还没等她走出去,周志勋头一探,直接在她脸上亲了口。   吓了一跳,夏明慧抬手就打:“你干啥?我娘他们都在家呢!”   周志勋一下就乐了:“那张大爷和夏姨不在,我就可以亲了呗!”   “谁说的?周志勋,你当真我那么好欺负啊?居然跑我们家来欺负我,你也太欺人太甚了!”咬着牙,夏明慧恨声骂道:“信不信我挠花你的脸,拿扁担打烂你的头!”   “呀,好大的脾气!你咋那么狠啊?我说慧儿……”   “你叫啥?谁让你这么叫的?你、你还是直接叫我夏明慧吧!”   “那多见外啊!咱们现在都这样的关系了,我当然得叫亲近点……要不,我就叫你小慧,只我一个人这么叫。”   周志勋越是笑,夏明慧就越是心里头发慌。   一咬牙,她横横地瞪人:“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直接就说,你到底想干啥?来个痛快的。”   “我不是说了?你是我的人了……”   “别说那屁话!”夏明慧吼了一嗓子,咬咬牙,想想这让她心潮汹涌的一个晚上,到底还是问出了:“你说吧,你对我到底是咋想的?我可不是让你随便欺负的人。你、你那样是想和处对象还是咋的?”   “你说呢?我都说你是我的女人了。”周志勋笑得痞痞的,甚至还冲着夏明慧抛了个媚眼。   夏明慧恨不得上手打人:“你自己说,咱们两个合适吗?你就是想和我处对象,周伯沈姨呢?周志勋,我可不是会和你一起跳舞的那些姐们,不是玩玩就算了的人,这处对象可就是得结婚的。”   她说的是和那群小青年扛着录音机跳舞的女青年,年岁大的都说那是女流氓,虽说夏明慧见多了后世的女孩子们,从没这么想过。但这个年代,不结婚的处对象就是耍流氓,夏明慧这个六零后可没有开放到像后世一样,只谈爱不谈婚。   因为夏明慧的话,周志勋也认真起来:“我和你处对象怎么了?我爸和我妈会反对?夏明慧,你还真是没有自信!”   夏明慧没有说话,只是哼了声,笑了笑。   周志勋就拧了眉头:“夏明慧,我爸和我妈可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啊,不是,是不讲什么地位差异的人,再说他们都喜欢你……”声音稍顿,他又道:“就算是退一万步,我爸我妈反对咱们处对象,可我喜欢你!那我就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谁反对,都没有用。”   “都这么说……”夏明慧嘀咕了声。   “你说啥?”周志勋问了声,看夏明慧不吭声,就直接闷声道:“夏明慧,我是认真的!虽说咱们现在小,可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想在一起一辈子!等咱们年纪大了就登记结婚!我是认真的!咱来点痛快的行不?一辈子!我绝不会后悔……”   心乱如麻,夏明慧被周志勋逼得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明明,这样的话算不上多甜言蜜语,反倒像逼迫更多些,和那些电视上的情话相比霸道得让人生厌,可是为什么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没人和她说过想在一起一辈子,也没人说过喜欢她……   咬着唇,夏明慧涩声问:“你、你真的喜欢我?”不知为什么,她眼角有点发酸。   “当然!只喜欢你、不,只爱你一个!”周志勋答得大声,少年热切的面容带着诚挚,还有不带半分掩饰的热情。 第二百九十六章 你疯了   少年热情的眼神让夏明慧有些招架不住,哪怕是心已经苍老,却也被这样的热情撩拨,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把挂在墙上积灰已久的二胡,被少年轻轻拨弄,发出“铮”的一声轻响,焕发久违的青春。   不能再否认,她的确是喜欢周志勋——这个认知,让夏明慧有些鼻酸。   原来,她渴盼过的爱情是这个样子的。   目光微瞬,她涩声问:“你说真的?你的爱我?爱一辈子?一辈子只和我在一起?哪怕周伯、沈姨反对……”   少年掀起眉,没有说话,直接窜过来一把扯住夏明慧的手。   “干啥?上哪儿了?”夏明慧有些急,一个劲地挣手,可周志勋却根本不放手。   “你不是不放心吗?我带你回家,告诉我爸妈,我和你处对象,以后娶你当老婆。”   吓了一跳,夏明慧用力捶打少年:“你疯了?放手!快放手啊!周志勋……”情急之下,夏明慧抓着周志勋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周志勋吃痛,不得不放手,回头又气又怒:“你咋还咬我啊?夏明慧,你属狗的啊!”   瞪起眼,夏明慧怒瞪他:“还说你爱我呢!咋的,我就咬你一口你就要打人啊?”   “谁要打人了?”周志勋直接就服软了,呶呶嘴,有些委屈感:“得了,你以后要咬、要咬——咬这里啊!”   “呸……”看周志勋指着自己的嘴唇,夏明慧直接就啐了声:“不要脸!”   周志勋就乐:“多好……不是,你到底想咋的,不是说了回家吗?我当着我爸妈的面说清楚,你就不用再怀疑我的诚心了。”   “疯子!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才多大?开学了你才上高中,现在领我回家,还说啥以后娶我,沈姨不揍你……”   “我妈不打人的,嗯,我爸也不打……”   被周志勋气得直翻白眼,夏明慧心想自己要是周伯言,儿子不好好上学这么点就带回个女朋友,哪怕那女孩是门当户对,也要先把臭小子打一顿了,更何况是她……   忽然就摇了摇头,夏明慧心道:我又没求着嫁进你们周家,真当我稀罕?就算你们家好,搁古代那叫官宦世家,可我凭啥要自卑啊!   轻咳了一声,夏明慧抬了抬下巴:“我……暂时就先相信你了,你也别去和周伯沈姨说什么和我处对象的话了。”   “不去说?那你是相信我了?答应和我处对象了?”周志勋连串追问,眼睛都亮了。   夏明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可是周志勋却是眼睛越来越亮,直接伸手过来拉住夏明慧的手。   嘴角微翘,夏明慧却没有甩开周志勋的手。   “志勋啊?”听到声音,周志勋开开心心地回头,夏明慧却是赶紧甩开他的手。   周志勋扬起眉,回头又拉起夏明慧的手,还特意举起来让张长康看:“张大爷,明慧是我对象了。”   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周志勋,夏明慧狠狠瞪人,那头张长康眨巴眨巴眼,却是忽然转头喊:“慧儿她娘,慧儿她娘,周志勋那小子说要拐咱闺女……”   喊完没等夏飞仙出来,就指着周志勋喝道:“放手!周小子,你小子先把手放开!我闺女的手也是你能拉的?”   没等张长康过来动手,夏飞仙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跑得太急,连半汲拉上的鞋都掉在门口了。   夏明慧有点心虚地甩手,可周志勋却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是高高兴兴地叫:“夏姨,我和明慧处对象了。”   “周志勋——”气得吼人,夏明慧甩不开手,忙举另一只手:“娘,你、你别听他乱讲……”   夏飞仙的脸色有些红,却没有瞪夏明慧,而是看着周志勋,看了半晌,才突然一指:“进来!我有话问你。”   周志勋答应一声,特痛快地放开手,跟在夏飞仙身后进屋。   张长康也跟上,愤愤地碎碎念:“臭小子,我才有的闺女,你就这么骗走?别做白日梦了……慧儿啊,爹觉得周小子也就一般,你别急,爹以后给你介绍更好的。”   眼角直抽,夏明慧心道是该这样的吗?难道不该骂她怎么能这么小年纪不好好上学居然谈恋爱什么的吗?早恋——算了,这年头好像还真没有早恋这一说。   虽说现在婚姻法也规定了结婚年龄,但农村,尤其是偏远农村,年纪小小的就结婚的也有不少。   显然,夏飞仙和张长康都没觉得自己闺女这么小就谈恋爱是件大错事,没一个来喝骂夏明慧的,反倒都狠狠盯着周志勋。   坐在爹娘身后,看看独自一人坐炕桌对面的周志勋,夏明慧突然觉得有点像三司会审的样儿,而周志勋就是那个罪人。   “咳……娘,我去倒水……”她想下炕溜人,避开这尴尬。   夏飞仙却是一声低喝:“坐下!”   娘少有的霸道,让夏明慧立刻乖乖坐回去,瞥眼周志勋,那意思你自求多福吧!就是她自己,也是待罪之身。   周志勋却好像没感受到夏飞仙夫妇的怒意,脸上仍带着笑,还挺诚恳地道:“夏姨,我是真喜欢明慧,也想好了,以后我们一定会结婚,好好过一辈子的,您放心,我会对明慧好一辈子,也会孝顺您和我张大爷的。”   夏飞仙瞥他一眼,脸色似乎缓和了些。张长康却是恼道:“谁让你孝顺啊!我闺女会孝顺我——飞仙,你可不能让这小子给哄了,咱闺女可不能这么早嫁人,不是还得上大学呢嘛!”   夏飞仙没吭声,但眼神又坚定起来,周志勋就横了张长康一眼,有点小怨气。   “夏姨,那啥,我也会上大学啊!真的,你看,我学习好,这不刚考上一中嘛,到时候我能帮明慧学习——啊,您不是知道嘛,从前她的基础知识都是我教的,要不是我教得好,她连小学都上不了。”   “说啥呢?周志勋!”夏明慧气得插了一嘴。   夏飞仙也不以为然:“我们慧儿很聪明的……”那意思我闺女现在学习好也不全因为你。   周志勋呵呵笑,心道拍马腿上了,忙又改招:“夏姨,我是认真的。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我这个人,只要是我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做,我认定了明慧是我的女人,就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都没容夏明慧却细想,夏飞仙就半直起了身瞪向周志勋:“你说明慧是你的女人?你对我闺女干啥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半同意   自己作死别怨别人。   夏明慧也想敲打臭小子,自己作死就算了为啥还连累她?   被夏飞仙狠狠瞪着,周志勋眨巴眨巴眼睛,却还是“嗯”了一声。   夏飞仙一手按着炕桌,身子半俯近,盯牢周志勋。   周志勋有种错觉,仿佛眼前一向温柔的夏姨随时会一把大刀砍向他。   “明慧怎么就是你女人了?你说说……”虽然夏飞仙的声音不高,却格外怵人。   夏明慧小声唤了声“娘”,夏飞仙却连头都没回,只是盯着周志勋。   周志勋抿了抿嘴,沉声道:“那个……我亲过小慧了。”   “还小慧儿?”夏飞仙忽地一下跳下炕,直接冲了出去。   “娘……”夏明慧也跟着跳下炕,想去扯人。   可一伸手没扯着人,正想跟出去,夏飞仙已经旋风似地冲了回来,手里一把菜刀,可能是早上刚磨过的,明晃晃的看着就吓人。   “臭小子,我今天不剁了你我就不姓夏。”   一声大吼,夏明慧直奔周志勋挥刀就砍。   夏明慧吓个半死,忙尖叫:“周志勋,你傻啊!还不跑?”   周志勋看呆了,被夏明慧一喊,才知道跑。   可是夏飞仙就堵在炕边上呢,往哪跑啊?他只能在炕上往里跳:“夏姨,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真就只是亲了一下……”   他不说还好,越说夏飞仙越气,窜起来直往炕上跳。   张长康还不拦着,直在旁边叫好:“砍死周小子!这臭不要脸的!敢占我闺女便宜……媳妇,你歇着,我来……”   夏飞仙追了半天也是累得够呛,喘了半天气还是把刀递给张长康了。   张长康拿着刀,抚着夏飞仙的背,又冲着周志勋扬了扬下巴:“坐吧!”   周志勋气也有些喘得不匀,也不敢就这么坐下,只是盯着夏飞仙看。   夏飞仙冷哼了声,一抬下巴,虽然她没说什么,可周志勋却立刻如蒙大赦,赶忙过来坐了。   “周志勋,你说你要娶我闺女,我问你,要是你爸妈反对呢?我们家是农村人,和你们家比不了,可就是再比不了,我闺女那在我心里那就是千好万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周志勋都想哭了,怎么一个两个都问这个问题呢?   “夏姨,我和小慧说过了,就是我家人反对,我也绝不会放弃,我认定了……”   “别说那些个!周志勋,我告诉你,要是你们真到了岁数,要结婚了,你家里人反对,你痛快滚回家去,以后也别见我闺女。我闺女又不是嫁不成人,犯不着跟你受那个委屈。我闺女要嫁,那不管是她男人,还是婆家,都得把我闺女当成宝贝重视,我才肯让她嫁,要不然,我宁可留她一辈子。”   目光忽闪,夏明慧看着夏飞仙,眼圈就红了。   要是搁后世,八成得有姑娘觉得自己妈这是棒打鸳鸯,破坏人家小情侣的爱情。   有情饮水饱,一点反对算什么?只要两人感情好,什么都能够克服。就是婆家人的叨难也不过是在考验他们的爱情而已。   可是这只是姑娘们婚前的错觉。   不被婆家认可的新娘很少能够得到幸福,可能做丈夫的一开始还会护着妻子,但时间长了感情淡了只会觉得自己的妻子不知所谓,根本不会相信她所受的那些委屈。   温淑芳之所以没有嫁给徐庆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了那样的例子,夏飞仙直接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而不是像姜婉如那样由着温淑芳蹉跎了岁月。   搂着夏飞仙,夏明慧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倚进娘的怀里。   周志勋觉得委屈,看着夏明慧的小眼神无限哀怨,却仍然点头:“夏姨,我知道了……”他就是想谈个恋爱,为什么要被这样为难。   夏飞仙可没觉得自己在为难周志勋,看周志勋乖顺,她的脸色也缓和了些,看着周志勋沉声道:“你要是真知道了,那就好了。你说的和慧儿处对象的事儿,我们也知道了,不过说到头,慧儿还小,我就没想过让她这么早处对象的,以后慧儿还要上高中、上大学,所以处对象这个事……”   听到夏飞仙声音一顿,周志勋就有点急了。   不是他这么低声下气了,还是不成吧?   好在夏飞仙顿了顿,还是道:“我不拦着你们,但有一点,就算是处对象,也不能耽误了学习,更不能再发生你之前做的那种事……”说到这句时,夏飞仙的眼眯了眯,透了一股杀气。   被她的气势所摄,周志勋哪儿还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咽了咽口水就忙点头。   夏飞仙这才道:“以后你想看慧儿,就来家里!你不是说能辅导慧儿学习吗?那就是我眼皮子底下辅导。周志勋,你要是敢背着我带慧儿去别的地方……呵……”   周志勋忙摆手。开玩笑,他可不敢,就是不怕挨骂,还怕挨刀呢!   但,真是不甘心啊!谁家处对象,还得在未来丈母娘的监管下处呢?也就他才这么倒霉。   心里这么说,可嘴上可是半声都不肯吭。   夏飞仙这才算是满意了:“那这样,我就同意一半了,至于另一半,就看以后了。”   这么苛刻还是只同意一半?   周志勋扁着嘴,只能点头。   夏明慧也算是松了口气。要说,娘要是真的来出棒打鸳鸯,她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儿的反应。   要说前世她嫁闺女时心情也是心情超微妙的,又觉得自己闺女以后就要离开她成了别人家的人,又生怕怠慢了姑爷让闺女在人家受气。   啊,那时候她还真没考虑过什么不让闺女嫁的事儿。农村户,不过就是媒人上门,两人相看了下,觉得还成,就定了下来。   这么仔细想,是不是女儿当初也和她一样,根本就没有考虑太多情情爱爱的,只不过是看着人还行,家庭还可以,就这么过日子去了?   这么一想,夏明慧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前世里,对付过日子的看得多了,她是这样,她身边也好多人都是这样,看得麻木了也不觉得如何。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过那样的日子,若是没有情,她也学电视上的城里女人做那啥单身贵族好了。   胡思乱想得多了,夏明慧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周志勋冲她使眼色,直等到夏飞仙又一拍桌子撵人,才跟着起身送人。   眼看着夏明慧呆呆地跟在夏飞仙身后一声不吭,完全一副送普通客人的模样,周志勋气得直咬牙,却无可耐何。 第二百九十八章 偷香   摊上一个傻乎乎的对象有啥办法?   周志勋觉得自己都快把眼睛挤没了,也没见着夏明慧给他点反应。   他心里这个气啊,可是有啥办法?还是被不客气地撵走了。   一路上生了一肚子的闷气,索性跑去和那帮子疯狂迷恋跳摇滚的小青年们搭伙。   就像夏明慧说的,这群跳摇滚的小青年那是真的前卫,在尔河这样的小城市,在街上一走一过,那叫一个打眼,甭管谁都会回头看。   这一小帮里有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叫小文,是头魏哥的对象,还有个叫小梅的,听说是小文的表妹,比小文小两岁,最近才加入他们,穿着紧身收腰,把屁股绷得圆滚滚的喇叭裤,那叫一个招人儿。   小团队里的小青年个个都瞅着眼冒绿光,大献殷勤,可是偏偏小梅别个看不上眼,一看到周志勋就立刻粘过来。   正扭着屁股跳舞的周志勋冷不丁身后贴上一个热乎乎的身子,却是像被毒蛇粘了身,竟是直接往旁边一跳,闪了个老远。   小梅脸上就挂不住了,恨恨地瞪着周志勋:“你干啥?咋的?我和你跳舞你还嫌我?”   “不是嫌……”周志勋呵呵两声,却是摆手:“梅姐,我有对象了。”   “你有对象?”小梅哪儿信:“你多大?不是说你才上高中吗?这就有对象了?啊,我知道了,你是怕羞……真是的,到底岁数小,怕啥?我姐说你跳得好,你教我啊!”   说着话,就伸手过来拉周志勋。   周志勋手一抽,干笑两声,顺手从旁边一个青年耳朵上摘下根烟:“我出去透透风……”   烟夹在指间,周志勋站在阳台靠着墙,仰头看天,直发呆。   要说他从骨子里是个爱玩的人,喜欢凑热闹,爱新鲜,不管是哪,都能玩得开开心心。   可是不知怎么的,打这回去京里,他就总是玩得不尽兴。   明明哥们招待得好,可他心里就总觉得缺点什么,直到那天晚上,他突然恍惚明白过来他一直在想着个人,这才匆匆赶回来。   就像是现在,要不是有小慧,他刚才就和小梅玩到一起了,甚至可能还会尝尝书上写的,哥们儿嘻嘻哈哈和他说的那些个事儿,可现在,他可不想让别的女人碰他一根手指头。   “真是的……明明该玩个痛快的。”玩的时候最忌分心,可是他现在又怎么能不分心?   有些烦恼地把烟塞进嘴里,吸了口才发觉根本就没有点燃。有些懊恼地把烟丢在脚边,周志勋刚要转身,就听到脚步声。   “唉呀,姐,你想说啥呀?咋的?你觉得我没你好看啊?你都能和魏哥在一起,我干啥不能钓上周志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你呀,休想把他藏起来留给自己——县委书记家的儿子,那可是条大鱼!”   皱起眉,周志勋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推了门进屋。   在门边上说话的两姐妹猛地看到周志勋,脸色立刻变了,一阵红一阵白的难看得不行,周志勋却根本看都不看她们,直接就穿过两姐妹,走了。   这些个女人,倒都精,可是精得让人厌恶。他家小慧,才不会这样在背后念叨着算计着想从他身上捞到好处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对象真是好,周志勋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转着的都是夏明慧的身影,那个小小的瘦瘦的对他瞪眼睛的小女孩,还有现在这个已经成了窈窕少女的夏明慧,回眸浅笑净是少女独有清媚的味道,还有她被绊倒在芦苇丛里,那又羞又恼的神情,她被压在身下柔软的身体……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时身下却是凉洼洼的。周志勋一大早鬼鬼祟祟地钻进洗手间洗内裤、床单。   保姆张阿姨都被吓了一跳,忙喊着说一会她来洗,周志勋却是板着脸半声不吭,只是闷不作声地狠命搓。   沈清还有点奇怪,周伯言却是目光微闪,转了头低笑。   周志勋闹了个大红脸,连早饭都没好意思上桌吃,一早就拎了军绿书包出了门。   沈清追问了声“去哪儿”,周志勋头也没回:“我去和同学复习。”   “嗄,不是吧?稀奇了,居然还知道复习?”沈清直接惊到,想想,摇了摇头也就算了,不追究。   周志勋进门时,张长康立刻就冲他瞪眼睛。   “张大爷,你这是干啥呀?”周志勋呵呵笑:“咱俩不关系挺好的吗?以前咱谈得多对头啊,说是哥俩好都不过分,咋你现在就这么对我呢?”   张长康一翻眼皮:“以前咱能哥俩好,现在你敢再叫我一声‘老哥’不?”   他又不傻。   周志勋直摇头。   张长康就乐了:“所以说了,你现在想拐我闺女,那就是我的仇人!我说周小子,想把我闺女拐走,你还得等。”话音方落,他直接就喊夏飞仙。   还好周志勋有了准备,在夏飞仙出来时直接把书包翻给她看:“夏姨,你看,我来和小慧学习的。你看,这都是我今年考一中时用的复习题纲,小慧明年不也得考一中?”   那倒是,一中在尔河那是最好的高中。夏飞仙的确是想让闺女上一中的。   抿紧了唇,夏飞仙举了手里的饭勺:“你老实点,我盯着你呢!”   又喊夏明慧:“慧儿,好好学习,娘给你做好吃的。”   夏明慧答应一声,看着周志勋鸟悄地屋,忍不住直乐。   周志勋白她一眼,看看外头,一本正经地掏书包,先把书本摆了一桌,又很认真地敲桌子让夏明慧拿本子出来。   装模作样了半天,等外头夏飞仙和张长康不再盯着这屋了,他立刻侧身在夏明慧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呀……”夏明慧抬手打人:“你干啥?”   “亲我对象呗!干啥?”周志勋还想抱人:“你就不想我?我想你想得都睡不着……”   “想啥想?”夏明慧摇头:“我不想,一想都不想。”   “咋这样?太不公平了。”周志勋气得直瞪眼,又故意鼓起腮扮可怜。   睨着他搞怪的表情,夏明慧心中微动,不知怎么的,就低了头冒出一句:“刚才的那句‘不想’是假的……”   一句话出口,她就想起这句情话从哪儿来的,不知怎么的,一下就笑场了。   笑得太厉害,直捧肚子,把个周志勋气得脸都涨红了,可是明明那么气,但看着抬头看他,眼都笑眯的夏明慧,他就不知那股火气一下飞到哪儿去了,就只剩下想抱她想亲她的冲动。   只是,周志勋手才动,就听到外头一声咳嗽,立刻吓得手垂了下去,动都不敢动。   惨了,偷香也不是个容易事儿啊!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亏惨了   新学期还没开学呢,尔河县城里的新改革就开始了。   工商和卫生局联合,整治餐饮行业,力度之大,让很多小食店和小摊直犯愁。   不是所有人都像姜婉如那样在新规出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出新规就立刻按照新规办了卫生许可证和健康证的。   这半个月里,尔河原本红火的餐饮行业算是迎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洗礼,那些原本并不注重卫生的小食店、小摊,在这次整治中直接倒闭的有,关门整顿的有,甚至就连国营饭店都有两家直接休业整顿了。   这对这人年代的人可算是敲了一记警钟,在这之前,人人都只想着吃饱就好了,哪怕说改革开放了,可顶天就是能吃得好点香点也就行了呗?这咋还又出个卫生的事儿了呢?   有的人就觉得这可真是吃饱了撑的,前些年家里没余粮时,饽饽掉在地上还不一样捡起来拍拍灰就吃进肚里了?这会儿好好的吃的,居然还要验什么有没有细菌?真是都没事儿干了。   当然,也有支持这次整顿的,尤其是之前食物中毒案的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直夸政府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可不能让那些不良商贩再坑害人了。   一时间,尔河里说啥的都有,而不管老百姓说什么,尔河的整顿路线仍是坚定不移地进行下去。   也就是赶在这个时候,李金库相中了一家小食店,把家里全部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兑下了这间被整顿做不下去的小食店。   李金库是想得妥妥的,胜利是包产到户了,现在家家都能有余钱有余粮,可是那是怎么来的?辛苦一年才能收粮时拿回钱来,一家子都指着这些地呢!   可人城里人做个生意来钱儿多快啊!瞧瞧温家,不就是卖个盒饭吗?就赚了那么多钱,他李金库差哪儿了?等开了店,不用半个月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李金库举高采烈地进城开小食店了,还给自己的小食店取了个特响亮的名字——进宝饭店。   开业那天,鞭炮放得那叫一个响,隔着几条街都觉得震耳朵。   进城开饭店这样的大事儿,李金库怎么可能不宣传,胜利二队不用半天,就全都知道了。   有的人羡慕得不得了,有的人则是撇嘴直皱眉毛:“老李家谁会做饭啊?是李金库还是他媳妇?就那样儿,谁去他家吃饭啊?”   “呀,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饭店,又不是个人家,人饭店里都是厨师做饭的。那肯定得雇厨师啊!还有啊,你不知道咋的?李金库想得妥妥的,人县里现在不是讲究卫生吗?那他家那傻儿子肯定不能带进城里啊!你想啊,成天连在哪儿拉都不知道,那店里谁还敢进去啊?所以啊,李金库就自己一个人进城,他媳妇和那傻儿子都得留在胜利——再说了,那地还不得有人管啊?”   这还真是打算得好,两口子分开了,一个管地,一个在城里开饭店,可是分开发财,也是好事。   屁个好事?   白玉凤听到直接翻白眼,臭不要脸的混蛋男人。她妈说对了,那个王八蛋根本就不在乎她这个媳妇,之前还不想捞她出来,现在又把她甩在乡下,自己到县里开心去了,真他妈不是东西。   谁不知道在农村照顾地多累啊?当她爱干农活咋的?   要不是因为现在这地是自己家的了,她早就撇下不管了,真是,想想还是以前大家伙一起干活赚工分的时候好,下了地偷个懒也没人盯着,到时还能拿工分。   且不说李金库和白玉凤两口子各怀鬼胎,已经分了心眼儿,只说夏明慧听说李金库进城开店这事儿,直发愣。   上辈子可没这事儿啊!怎么这会儿居然突然跑进城里开店了呢?   得,也不用这么奇怪。   她这辈子都不是老李家的闺女了呢!那再出点和从前不一样的事儿也正常。   只不过,李金库这饭店能不能赚钱,她可就呵呵了。   以夏明慧对这个前爸的了解,她可不觉得这饭店能赚钱。   李金库是啥样人,那就不是个能吃苦的人,之前公社赚工分的时候,他仗着是会计少下地也能拿工分,就没怎么吃过苦。   地里的活不干,家务更是没有干过,油瓶倒了都不带伸手扶的手儿,还能在饭店干啥活儿?   饭店可不是张着手就能赚钱的,前堂不说,后头厨房里多少活呢?全指着厨师?那可真是笑话了!   就像夏明慧想的一样,李金库还真就是全指着雇人干活了。   后厨里,厨师是要雇的,还有配菜的红案那也是要配的,红案有了,白案也得有啊!要不面食谁来做?   李金库可是啥都不会干的,不过他心里信心满满,完全不觉得自己雇的人多。   他不会干别的活儿,那称呼客人还不手拿把掐的?他以前在公社那可是人缘好好的,谁都能摆平了。   这么想着,李金库想着把前堂的事儿都能揽过来,可是没两天,他就觉得累了。   端茶倒水,上菜送饭,那哪儿是老板做的事儿啊?揉着胳膊,他算着进帐,觉得他这个老板就不是做这种小事的。   先是想着让闺女李玉华来做服务员:“城里服务员那可是好差事,更何况这是咱自己家的饭店。”   李玉华扁了嘴不吭声,李金库再说,她就去扯白玉凤:“我马上就开学了。”   可不是要开学了,开了学李玉华就上初一了,成初中生了。   白玉凤也不愿意让闺女就这么不上学了,她还指望着闺女有点出息,以后好照顾儿子和她呢!   咬了牙,硬是一口断了李金库的心思。   李金库大骂这两母女不知好歹,店里天天进多少钱你们不知道,看以后赚了大钱啥也不给你们买。   回头就又雇了个十八的小姑娘来店里做服务员。   这饭店一干,忽忽就过了一个月,李金库觉得该赚了不少钱,帐上那写着呢,天天都在赚钱啊!手里头也捏着好几百块钱,这还是每天买菜啥的用钱,要不更多。   没高兴太久,后厨厨师就过来说了:“老板,咱该买油了啊!油马上就没了……还有,米面也是,这是没到冬天,要到了冬天,你一气把肉都买了冻上就方便多了,省得天天都得买……对了,明个儿就该开工资了吧?”   “是是……”李金库答应了声,回头就算帐,这一算,脸就青了。   买油一买就是五十斤,直接好几十出去了,开工资是四个人的工资一起开,一百来块呢!   这么一算,那他手里也没剩多少钱啊!哦,还得买米买面呢!那不是……   靠,好像没赚,倒像是亏了啊! 第三百章 傻眼了   老李家的人,个个都是能吹的。让夏明慧来形容,他们那一家子哪怕在家里吃的豆芽,出去了也会说是吃的鱼翅,自然,这时候还没有鱼翅呢,可是不妨碍他们吹牛。   李金库进县城去开饭店,赚没赚钱不好说,可是传闻中那可是赚了大钱的,不过乡亲们也有微言,说是李金库发了大财却翻脸不认人,没情面讲,连乡亲们去他饭店都不带给抹个零头的。   听归听了,夏明慧没怎么往心里去。就李金库那小家子气,肯给打折抹零就出奇了,她倒没有想太多,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就知道李金库那饭店原本根本就没赚到钱的事实了。   李金库自己自然不会讲,可是有人讲啊,说出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大嫂王桂花。   要说这事儿也是挺曲折,却说李金库开了一个月饭店,就算出来自己亏了本。   心里窝了一股火,他想了又想,总算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店里生意虽说不能说天天火爆,可是生意也还算不错,每天都有不少生意,可是却不赚钱。   为的啥?一是这饭店里样样都要现花钱,柴米油盐,哪样不是现买的,这还亏得没存多少货,要是存了货就更费了。   为了省点钱,李金库拉着厨师、配菜的红案开了个小会,那意思就是省着钱,咱这菜码太大了嚎,还有师傅,你那油下得也太多了,这年头哪家饭店用那么多油啊?让人看着都心疼。   配菜的呵呵,表示听老板的,师傅却是一下就火了:“我炒菜炒了小三十年了,还用得着你教我怎么炒菜?这菜不下油能好吃吗?人客人干啥来饭店吃饭?不就是为了吃点有油水的?我和你说,之前在国营饭店我也是这么炒菜的,就没人说我啥?你要是舍不得油,开不起店那就别开呀!”   李金库气得不轻,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只是还没等他发飚,厨师就猛地一拍桌子先走了。   指着师傅肥硕的背影,李金库恨恨地骂:“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是一个破炒菜的,你牛什么牛?”   牛什么牛?不用半天,李金库就知道师傅凭什么牛了。   因为师傅恼了,直接就走人,中午饭时来的客儿就是配菜的红案师傅炒的,这位小师傅配菜是把好手,又快刀工又好,可是炒菜的味道那就真是不敢恭维了,吃饭的客人就没有不皱眉的,纷纷问是不是换师傅了,更有狠的直接就说难吃不给钱。   等饭时过了,配菜师傅就找李金库说了,绝不会再帮忙找菜,他受不起那份骂。   没办法,傻眼了的李金库只好又低声下气去请师傅回来,生意已经撑起来了,他自然不想就一个月就黄摊子了。   为了这,不仅要低声下气,还答应给师傅涨了五块的工资。   又过几天,李金库就更清醒了。   赚的钱除了成本外,还有人工,事事都是雇的人,工钱就是一笔大开销,赚的钱全都给人开资了,自然是没有赚头了。   想了又想,李金库就先把小服务员给辞了,还是一句话,让李玉华弃学来干服务员。   白玉凤不肯答应,在一场大吵之后,李金库妥协了,李玉华可以上学,但放了学就得到饭店来帮忙。   还有白玉凤,也到店里干活,半个服务员半个白案,做主食的白案师傅就这样被辞退了。   不过白玉凤进城还有个阻碍,就是李拴柱。   李拴柱说啥也不能带进饭店的,有他在还有谁肯来吃饭呢?   白玉凤嘴上说舍不得,可是却很痛快地把李拴柱留给了王桂花照顾。   “嫂子,你也不用太管着柱子,就是吃饭时给他一口饭就中,他衣裳十天半月不换都没事,一月也就洗一两回衣服,洗一两回头,到晚上他玩累了就自己回家睡觉了……真的很好管的!”   生怕王桂花不答应,白玉凤软语相求,说尽了好话,还许诺一个月除了口粮外再给王桂花五块钱,王桂花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照顾李拴柱。   说是照顾,可其实就是放养着,就和农村家养的猫狗一样,有剩饭时还喂上一口,没饭了就由着它们在外头晃荡,自己觅食。   要是别的孩子早就闹起来,可是李拴柱脑子又不清楚,哪知道自己被人慢待?有得吃时狼吞虎咽,没得吃时就哭闹不休,吃饱了玩,玩累了睡,好像生命里除了吃、玩、睡这三件事之外再没有其他。   什么个人卫生啥的,那就根本不用去想了。没两天,就脏得让人看不出个人样,可就这样,还是整天像个猴子似地在屯子里窜。   夏飞仙是个善心的人,哪怕是再嫁了,对李家还是有份香火情在,看到李拴柱这样,自然不会不管,不是拿了吃的给他,就是把人带到家里去洗个头,擦个身。   要说李拴柱那是个傻到驴性的人,人傻劲大,早两年被李铁蛋怂恿着常和屯子里的小子们打架,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痛,人都说他是个驴性八道的,好赖不知,犯不着对他好。   可是说来也奇怪,这个傻子却很听夏飞仙和夏明慧的话,人在夏家时,连性子都温驯两分,由着夏飞仙帮他擦身子,居然还懵懵懂懂问“妈呢?”   夏飞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没想出要怎么说,他又忘了刚才找妈的事儿,看到进门的夏明慧,立刻高高兴兴地扑上:“姑,糕……”   半赤的身子,让夏明慧忙转身,嘴上骂,却还是拿了大饼干给他吃。   这是尔河新兴的糕点,厚厚的方方的一块,可能是掺了鸡蛋,吃到嘴里软和,夏明慧特意买了给夏飞仙吃的,倒便宜了这小子。   因为有夏飞仙暗里给些吃食,李拴柱倒没饿瘦,王桂花心知肚明,却还是扯着嗓子说自己养李拴柱养得好,比他自己新妈还养得好。   就这么着过了一个多月,天也冷了,王桂花不愿意烧李金库家那屋的炕,又因为白玉凤没有按时给送钱来,索性去了县里找白玉凤要钱。   等从县里回来时,脸色铁青,抓着李拴柱就是一顿抽。   李拴柱人傻,哪知道王桂花是长辈的事儿,她一动手他就还手了,把王桂花掀了个跟头,自己跑到夏家去了。 第三百零一章 让人烦的可怜人   李拴柱三更半夜跑来,把夏家人都吓坏了。   听到外头有呜咽声,像是风声又像是受伤的动物在悲鸣,夏明慧直接从梦里惊醒了。   猫在被窝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有人在外头哭。   爬起身,她壮着胆子抓了羽毛球拍。那是张长康前些日子特意把她买的,夏明慧宝贝着呢,一直放在炕琴里。   抄了家伙什,心里就安心了些,夏明慧小心翼翼推开了门,还没喝问出声,旁边屋的门就开了,夏飞仙紧张地喊:“慧儿,你快屋去……”   张长康拿着炉铲子出了屋,挺身一立,先大喝一声:“谁呀?干啥的?”   抓紧衣领,夏明慧没退回自己屋,直接躲到了张长康身后,和夏飞仙倚在一起。   家里有男人到底不同,总觉得有了倚仗的感觉。   冷风嗖嗖的,那哭声没远,还多了几声咳嗽,没等夏明慧帮腔喝问,就有个黑影从旮旯里钻了出来。   张长康也唬了一跳,抓紧炉铲子就要打,等看清楚人却是忙收了手:“咋是你呀?我说柱子,你小子半夜三更的装鬼吓人咋的?这都啥天了?大晚上的想冻死咋的?”   已经十月下旬,在乡下,都已经烧了大炕,煤炉子,就是县里,听说人县委大院里的暖气都供上暖了。   这样的晚上,猫在外头不感冒才怪。   李拴柱冻得哆哆嗦嗦的,吸了鼻涕,才要说话,那鼻涕就又钻了出来,他再吸溜一下,鼻涕和毛虫一样往回缩,只一瞬就又流出来。   看得直拧眉,夏明慧拿了帕子扯过李拴柱给他擤了鼻子,嘴上却骂:“谁让你半夜三更来的?想吓死谁呀?把你当偷鸡贼打死都是你活该!李拴柱,你好好的不在自己家睡觉,在我家来干啥?烦不烦人啊!?”   扁着嘴,李拴柱不吭声,还是夏飞仙把人拉了过去,柔声问:“咋的了?是不是你大娘又没烧炕啊?”   李拴柱被夏飞仙搂着,得了点暖和,才结结巴巴地说:“打、打……疼……”   夏飞仙吃了一惊,先拉着孩子进了屋,这才点了蜡细看。   越是天冷,停电的时候就越多。   微弱的烛光下,看清李拴柱身上单薄的衣裳,夏飞仙先是皱了眉,等撩起衣裳,看清他身上的红棱子,更是气得直骂:“这王桂花想干啥?咋能这样打拴柱呢?再咋的也是她男人的侄儿,这样打孩子也不觉得亏心。”   夏明慧撇了撇嘴,没吭声。   不是她没同情心,而是作为曾经的受害者,她还真对李拴柱身上的伤没什么感觉。   有时候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矛盾的,一方面可怜李拴柱,一方面却又压不下那股子厌恶,就是平常对他好那也是有限的,只是不知道这傻子怎么就真的对她实心实意的一直把她当成可以信任的人了。   夏飞仙还在气,穿了衣裳要去找王桂花,还是张长康拦着:“都啥时候了,别折腾了。要想理论,明个儿再去。”   又哄着夏飞仙:“我看这孩子八成是饿了,你去给他弄点吃的。我打水给他擦擦,这么埋汰,可把你新洗的被都蹭脏了……”   夏飞仙这才转身去灶间做饭,忍不住一直低骂王桂花太过份,又怪白玉凤怎么能就这么把孩子丢下,那两口子真是想钱想疯了,就这么不管孩子了。   夏明慧懒得多听,想回自己屋里,李拴柱却可怜兮兮地叫:“姑……”   “干啥?”夏明慧吼了一声,还想再呵斥,可对上李拴柱可怜巴巴的眼,又觉得他可怜。   索性也不说话,转身去炕琴里取了褥子铺上。   端水进来的张长康看看板着脸一声不吭的夏明慧,笑了笑,招手哄着李拴柱擦手擦脸洗脚。   “瞧这一身脏的,都污了我闺女的眼了,唉哟,这衣服都破了……慧儿啊,你前几天给我买的……”   夏明慧一下就扭过头来:“我新买的衣裳你想给他穿啊?”   “不是不是,我就是说把我那旧衣服给他,不过得让你娘毁毁,我估计他穿还有点长……”   “大半夜的毁啥?先穿着呗……”夏明慧没好气地瞪人,却去柜子里翻了旧夹袄出来。   张长康眉眼都带着笑:“我大儿子给我买的棉服我可舍不得给你穿,小子,可别嫌乎我那旧衣服,可也是好东西呢!”   翻了下眼皮,夏明慧也没拆穿张长康的小心眼儿,提新棉服,还不是怕她不愿意让他把旧衣裳给李拴柱那傻子。   她小气记仇,也没得一件衣服都舍不得。   把薄棉服往被上一甩,她直接翻身下炕:“我先回去了,明个还得上学呢!”   “好好好,你快去睡,明个儿还得早起呢!”   夏飞仙也忙答应,等送夏明慧回了屋才小声问:“生气了?”   张长康一乐:“咱慧儿善着呢!你先让他吃饭,我再去后院给鸡棚子压点煤。”   天气冷了,已经好多人家的鸡不下蛋了,只有夏家的鸡还在下蛋,不只是白条鸡的白蛋,罗斯鸡也开始产蛋,下的是红皮蛋,比白蛋贵上五分。   也是夏家养得好,鸡棚子早就升上炉子了。为了这,还特意从县里淘来的煤渣子,这炉子不像是炕,烧柴禾就行,到晚上就得用煤压着保着暖,要是火灭了鸡受了冻就不会产蛋了。   不过全是用煤也太废了用煤碴子还有鸡糞加水拌在一起,烧出来那个味却不是臭的,而是种说不出的味道,不能说香,但闻着还挺好闻,可能因为鸡都是吃的粮食,才这个味吧!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呢,夏明慧就起床上学了。她起早,夏飞仙起得更早,早早做了早饭,又把中午带的饭盒装满了:“要是大锅炉又坏了热不了饭,就去你娘家吃,可不兴又吃凉饭。”   夏明慧点头答应,目光却是越过夏飞仙,看向炕上睡得蹬了被整个成一个“大”字的李拴柱。   “娘,你一会真去找王桂花啊?”   正往她书包里塞饭盒的夏飞仙手一顿,只笑道:“你好好上学,别管这事儿。”   她倒不想管。   夏明慧呶了下嘴,还是说了:“娘,李家那些事咱别管不行吗?” 第三百零二章 大闹饭店   夏飞仙沉默片刻,才点头:“嗯,娘听你的,一会把拴柱送回去就不再管李家的事儿了。”   她答应得太快,夏明慧反倒有些不安了:“娘,我也不是想管着你,只是……”   “好了,娘还不知道你的意思吗?”夏飞仙打断他,笑道:“娘也知道李家的事儿太乱了,咱们娘俩都只想好好过日子,搭理他们家的事儿太费心神了……是娘没有考虑到你……”   没有再说下去,夏飞仙轻轻撩开夏明慧额前的碎发,柔声道:“娘听你的,绝不会让李家的事儿打扰到咱们的好日子。”   闻言微笑,夏明慧搂住夏飞仙紧紧抱了下,虽然没有再说话,可这一刻母女俩却是心意相通。   她们的好日子,绝不让别人来打扰,以后他们只会过得更好。   和娘说好了,夏明慧以为这就说定了,以后她们不会再和李家的人和事扯在一起,却没想到才中午,就看到了王桂花和李拴柱。   中午时,热饭的大锅炉又坏了,没法子热饭,夏明慧原本想吃冷饭就算了,结果温佑安守在门口硬是扯着她回家吃饭。   抵拒不了,夏明慧只能跟着回家,半路上就看到气冲冲的王桂花,拉着李拴柱在街上走得飞快,连人高马大的李拴柱都被扯得差点跌倒。   停下脚步看着两人的背影,夏明慧犹豫半天,还是一跺脚跟了上去:“佑安,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你上哪儿?中午就那么点时间,吃完饭就得回学校了……”温佑安几步追上,心思居然很敏感:“那两人是谁?”   “不……就是老李家的人。”   温佑安眉毛一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也不说话,就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不用跟着我的……”说了几次,看温佑安不吭声,夏明慧只能作罢。   其实她也很矛盾,都和娘说不管李家的事儿了,为什么还要跟着呢?   这一跟,就跟到了饭店,夏明慧觉得自己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个事儿了,王桂花带着李拴柱来县里,除了找李金库他们的麻烦,还能干什么?   等她到门口时,里面都已经掐起来了。   王桂花那嗓子扯得高:“白玉凤,你的儿子你自己养,我才不管呢!你以为赚两臭钱就了不起啊?我呸,我倒要看看这么个傻子在这儿作,还有谁敢进来吃饭。”   “不是那意思,嫂子,你别这么大声嘛!这还有客人呢!”白玉凤紧张地拉扯着王桂花,却忘了李拴柱。   李拴柱这些日子几乎就没吃过几回肉,闻到肉香口水早就流了出来,一双眼只盯着餐桌上的红烧肉,哪里还看到得餐桌旁还坐着食客。   就算是看到食客了,他也不会在意,对李拴柱来说,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不管是什么人,都没有吃的重要。   两眼放光,李拴柱流着口水,直接就扑到桌前,连筷子都不用,直接就用手抓着肉往嘴里塞。   还在说话的客人因为事发突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看着李拴柱扒肉吃,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女人才一声尖叫跳起身来,就好像看到蟑螂或是耗子似的。   李拴柱茫然地抬起头,但只看了一眼,就又埋头大吃,吃得肉水横飞,桌子上汤汁淋漓。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啊?”连男人也跳起身来,把筷子一丢,大声喊:“老板!老板,你过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金库忙过来赔礼道歉,看着李拴柱仍是吃得欢,又气又恨抬脚就踹。   李拴柱人是倒在地上了,可是手里捧着的盘子却没丢开,就好像那一盘子红烧肉就是他的命似的。   在气头上的李金库更气了,抬脚狠踢:“傻子,我让你吃、让你吃……”   男人也骂:“你们饭店是怎么回事?就这样,谁还敢来?”   倒是那个先尖叫的女人有点于心不忍,扯着男人:“算了算了,咱们走吧!就当咱们倒霉……你也别打了……”   别过脸去,都不忍看下去了,扯着男人就走。   李金库有点急:“唉,同志,还没给钱呢!”   男人头一扭,呸的一声:“我吃都没吃几口,你还敢朝我要钱?多大脸……”要不是被女人推着,说不定还要回来和李金库撕巴两下。   不敢再纠缠,李金库只能把气撒在李拴柱身上,他下手狠,哪怕是自己儿子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不过几脚,李拴柱露在外头的胳膊就见血了,只是这个傻小子愣是没放下盘子,一边呜呜一边把肉往嘴里塞。   李金库看他这个傻样,更来气。   饭店里吃饭的客人这会儿也都不吃饭了,光顾着看李金库打人了,有那心肠软的就劝:“别打了别打了,不就是个傻孩子吗?赶出去就得了呗……”   有听到前头话的,立刻接话:“啥赶出去呀,那是老板自己儿子……不是,我说老板你也够狠的,自己儿子,就是傻也不能真打死啊?不就是吃了几块肉吗?”   又有人捂眼睛:“真是看不下去了,这么恶心,还怎么吃饭呀?”   “可不是咋的……”还有混水摸鱼的,闹哄哄的吼两声,抢着往外跑,还美名其曰:“不是咱要白吃白喝,他闹成这样让人怎么吃得下去呀?太恶心了,都没胃口了……”   白玉凤气得要追,可拦得了一个拦不了一群人:“你们这群王八蛋!盘子都空了,也好意思说没胃口……”   又气得和王桂花撕巴:“臭娘们,都是你来闹事,要不是你带傻子来,这些人能都跑了?不行,这钱你得赔我!”   “赔你个屁!”王桂花也不是省油的灯,几下推开拉她的白玉凤,尖声嚷:“你们两口子缺德带冒烟的,才生出这么个傻子,这他妈地是你们的报应!”   报应什么的,白玉凤这辈子最怕听的就这句,一听王桂花说这个,直接就和她扭打在一起。   这下,还没走的客人也都跑了,有良心的还把钱扔在桌上,没良心的没趁机连碗都拿走就算是好了,怎么可能会留钱。   只是这个时候,李家两口子也没人管这么多了。 第三百零三章 没有想到的后续   正端着盘菜从后厨出来的李玉华呆呆地看着店里哄乱的场面,眨巴着眼,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倒像是做了恶梦还没有醒过来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盘子,解了围裙往外走。   这一走,正好在门口和夏明慧撞上。   瞪大了眼,看着夏明慧,李玉华忽然低声道:“真羡慕你……能够离开……”   被李玉华说得一怔,夏明慧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只是她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李玉华已经从她身边穿过去。   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少女的背影。刚上初一的女孩身材抽条,已经是个小少女了,带着少女独有的窈窕,还有种青涩感。   莫名的,夏明慧忽然就想起前世里的李玉华。   她不知道李玉华离开李家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那时候知道傻子死,小魔女失踪了,她只觉得痛快,从来没有去多想别的。   可是现在看着李玉华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觉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但那种感觉,只是一瞬,她晃晃脑袋,甩开那种莫名的情绪,一脚迈进门去,直接就喊:“报警啦!再打都让警察抓进去了……”   要说李家人最怕的是什么?警察!一听到警察,不管是正撕扯的一对妯娌,还是李金库都住了手。   等看清喊话的是夏明慧,白玉凤就骂:“死丫头,又关你屁事!还报警!你是吃饱了撑的?”   李拴柱却是一古碌爬起身,扑过来抱住夏明慧的大腿,委委屈屈地喊:“姑……”   夏明慧抬脚甩他:“起来起来,把我绊摔了看我不打你?”嘴上骂,却还是掏了手帕擦他鼻子上的血:“红烧肉就那么好吃?都打成这样了都不撒手?怎么没打死你啊?”   李拴柱扁着嘴,却乖乖地由着夏明慧擦他鼻子上的血。   “那个啥……”李金库捋了捋头发,喘了口粗气:“明慧啊,你现在是姓夏的,我们姓李的事不用你管,你也别拿警察吓唬人,我也不害怕。”   夏明慧一下就笑了:“二哥、不,李老板,你说得对!我不管你们姓李的事儿,只不过你们在这又打又闹的,这可是妨碍社会治安,警察可就得管了。还有,你在饭店里打架,是不想开饭店了怎么的?”   又去看王桂花和白玉凤:“还有你们,一个是进过看守所的,一个是男人儿子进过看守所的,这是也想去尝尝什么滋味咋的?”   王桂花脸色一白:“你吓唬谁呀?”   夏明慧也不理她,只看白玉凤:“既然不想把李拴柱带在身边,你倒是按时给人家钱啊!又不给钱,又不想带孩子,这世上哪儿有那么美的事儿啊?我劝你一句,要是不想再闹成今天这事,就趁早把钱给了,好让人把李栓柱带回去,要不然你这饭店可就甭想开下去了。”   话说完了,夏明慧甩开李拴柱,转身走人,看李拴柱抬脚要跟,她就定住脚步,回头道:“你就在这儿呆着,饿了就要吃的,冷了就要衣服……”   后头的话没有再说,她转过身直接走人。   温佑安忙跟上,还不忘回头又盯了眼李拴柱。   等走出很远,他忽然小声嘀咕:“你挺疼那个傻子的……”   “你说啥?”夏明慧猛地回头,瞪着个子比她高了半头的温佑安,觉得气势不够还往后退了两步仰了头:“谁说我疼傻子?你不知道那个傻子打过我吗?恨都恨死他了!温佑安,你怎么当人弟弟的?都不知道替我报仇?你不是说你保护我吗?咋不去踢死他们——那一屋子的都打过我!”   掀了眉毛,温佑安直接就乐了:“瞅瞅你这样,以前我是不知道,现在,你自己都能揭一个连吧?还用得着我?”   气得夏明慧直瞪眼,他却又突然认真了。   半低了头,他看着夏明慧,沉声道:“不管你是我姐,还是我妹,我说了保护你就一定保护你。以后不管谁欺负你,我都会和他拼命——就算是周志勋……”   一听这话,夏明慧莫名地先心虚了:“你提周志勋干啥?”   “你说干啥?”温佑安哼哼两声,睨着夏明慧:“都把人当傻子啊?”   呶呶嘴,夏明慧还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这种事,说多错多,再说下去也只会落话柄给臭小子。   明明她和周志勋也没咋的啊,尤其是现在周志勋上一中呢,平常在学校里也见不着,怎么还让温佑安这小子看出破绽了呢?   回了家,夏明慧也不提李家的事儿,吃了饭,帮着收拾碗筷,倒拉了温淑芳闲聊。   盒饭的生意搬到新铺面去了,家里倒清静下来,正好姐俩说话也没人打搅。   夏明慧心里其实挺关心大姐和徐庆华的事儿,自打那回之后,温淑芳就一直没再提结婚的事儿,眼看着一年大过一年,姜婉如就是担心也不好和闺女说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   夏明慧却不想憋着,这辈子她都不想让自己憋屈了。   “庆华哥到底怎么想的?他要是担不起,就别耽误你,我还想抱外甥女玩呢!”   温淑芳有些好笑:“还外甥女,你就那么肯定我生闺女……不是,你害不害臊,才多大的小姑娘,还学那些老太太似的逼婚了。”   这年头的人结婚都早,像后世三十来岁还不结婚的根本就没有,像温淑芳这样都已经二十三了还没结婚的都已经属大龄了。   可就这个“大龄”说到生孩子还要脸红呢!   夏明慧却是半点都不脸红,说逼婚还真就逼婚了:“姐,你可别偏心着庆华哥,我可是为你好。要说吧,我当初是真想让庆华哥当我姐夫,可是现在……嗯,我都想抽他了!”   “看把你能的!”温淑芳啐了声,想想却是一声低叹:“其实,他不是没有说过结婚的事儿,但我现在和他结婚算是什么?他家里人会怎么看我?”   “管他们怎么看呢?他们想怎么看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你过得幸福开心不就行了?姐,你也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了。咋的?就因为他家里人不同意,你就这么耗一辈子?不行,我去问问庆华哥,看他啥意思……”   “别啊!”忙拉住夏明慧,温淑芳安抚道:“等过些日子吧,他最近要去冰城出差,我不想他分心,等他回来再说。”   “去冰城啊?”夏明慧眨巴了下眼,突然就想起个人:“那个谁不是在……啊,没事儿,对了,姐,庆华哥出啥差?你没问问啊?”   嗔她一眼,温淑芳笑道:“就你爱打听,人派出所的事儿保密着呢!瞎打听啥。”   撇了下嘴角,夏明慧没再问,可是心里却是打了个突,不知怎么的,总有点奇怪的感觉。 第三百零四章 来撩骚   温淑芳一说徐庆华要去冰城出差,夏明慧就想到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之前在冰城无意中撞见的戴安娜。   该怎么说呢?戴安娜这个人,对于温淑芳来说可能都是过去式了,毕竟当初徐庆华可是选择了温淑芳而没有选择戴安娜。   而且戴安娜去了省城读大学,从表面上来看和徐庆华根本就没有联系,温淑芳再怎样都不会把徐庆华出差和戴安娜扯到一起去。   可是夏明慧却不同了,她几个月前才见过戴安娜,女性的本能,让她对戴安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潜意识里就觉得戴安娜是个相当强劲的对手。   如果这回徐庆华又和戴安娜碰在一起,可说不定戴安娜会做什么——啥?戴安娜不是有对象了吗?就那个?夏明慧可不觉得戴安娜会嫁给那男人,不过是个方便的钱包罢了。   心里越想就越觉得这事儿可真不好说,可是夏明慧也就只能自己心里想想,还能跑去和温淑芳说?别说姐会上火,就是她自己都觉得她现在说这些也不会有人信。   未雨筹谋?还是算了吧?男女之事上,没有人愿意谋的……   可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想什么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夏明慧都没有和自家大姐说什么,就有人找上门一撩骚送实锤了。   徐庆华去冰城出差,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星期,这个年代电话不是那么方便,听温淑芳说徐庆华有给她打电话,不过都是打到医院的。但再怎么说,分隔两地,到底不便。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女人很少是后世那种痴缠型,在这个年代夫妻两地分居各自为工作忙碌也很是平常。   所以,送走男朋友的温淑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别人也没觉得徐庆华去冰城出差这几天会有什么事儿。   而唯一一个心里隐有不安感的夏明慧,就那么巧,成了某些人想使的枪。   看到戴安芬时,夏明慧都想骂人了。怎么就这么巧,在她心存怀疑的时候突然出场,让她不得不怀疑戴安芬的动机。   强忍了装作什么都没有想,夏明慧笑着打了声招呼,就转到自己座位上学习,戴安芬扯着李美小声说大声笑,也不知怎么的,就坐到夏明慧前面的空座位上了。   明明,李美的座位并不是这里……   夏明慧抬起头,虽只是一瞥,心里却已经在画魂了。   “姐,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我可想你,还想安娜姐呢!”李美倒没觉出什么。   自从戴安芬上了高中以后,李美在五中受欢迎的程度大不如从前,正需要戴安芬来给她造势,可以说戴安芬突然来,正和她心意。欢喜之下,完全没有发觉戴安芬并不是为了看她才来的五中。   “我们也想你啊!”戴安芬笑眯眯的,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夏明慧,才从口袋里取出张照片:“给你看,我姐寄回来的照片。”   “啊,真好看……”都还没瞄上一眼,李美就先喊起来,等真看了,却是有点奇怪地皱眉:“咦,这个是谁啊?是不是安娜姐的男朋友啊?”   戴安芬笑笑,却是招呼夏明慧:“夏明慧一定认识的——夏明慧,你看看我姐的照片!这人啊,上了大学,在省城生活就是不一样,我姐现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看到她的人都说她不是海城人就是京城人。”   “是吗?原来人换个地方生活就立刻不是原来那样儿了啊?”夏明慧笑盈盈,目光转向戴安芬特意举到她面前的照片上,眼立刻就眯了起来。   照片的确是戴安娜,要是平心而论,这张黑白照里,有着甜美笑容的戴安娜的确是好看的,还有那么点明星似的洋气。   可让夏明慧关注照片的不是戴安娜的颜,而是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这张照片,是在索菲亚教堂前拍的,站在戴安娜身边的正是到冰城出差的徐庆华。   好嘛,这才出差一个星期多,这个徐庆华,怎么就真的和戴安娜扯到一起去了!这是给她上眼药啊!突然来了个这么个实锤,她到底和不和大姐说呢?   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夏明慧抬了抬眼,看到戴安芬脸上的笑,突然就悟了。   这个戴安芬,今天根本就不是来看李美的,而是特意带着这张照片来给她看的。好啊,你们这对奸姐奸妹,太不要脸了,想抢我姐男朋友不说,还特意跑过来和我撩骚,不要你好看,我夏明慧就是白活了。   “哟,这是咋回事啊?这不是我姐夫吗?”夏明慧直接就定下了徐庆华的身份,还笑嘻嘻的问:“怎么着?安娜姐尽地主之谊请我姐夫吃饭?也是,我姐夫去冰城,也没多少熟人,安娜姐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可别太扪了,让人笑话。”   一句话,让戴安芬闹了个大红脸,却不好否认夏明慧的话,只是淡淡笑道:“那是自然的,我姐和庆华哥那么熟……”   “是啊是啊,回头我姐夫打电话来时我可得让他多吃点,吃大户不吃白不吃啊!”站起身来,夏明慧端起水杯,打开了盖,要喝水却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手自然而然地往前一送,手一震,半杯水直接就泼在了戴安芬身上。   戴安芬一声尖叫,才要骂人,夏明慧已经慌忙伸手去擦她身上的水:“呀,都湿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安芬姐,你没事儿吧?”   瞪大了眼,戴安芬想骂都骂不出来了。   原来夏明慧不是这个样儿的,没想到现在居然也这么虚伪,会做戏了。   目光转开,看看周围的人,再看向一脸忐忑的夏明慧,戴安芬知道要是她翻脸,那就是她有问题了,就算是心里恨,也只能咬牙忍下,只是到底装不出笑脸:“没、没事……”   “没事就好,要不我真太难过了。”   夏明慧感激地眨着眼,脚步一错,就那么寸,直接踩在了戴安芬落在地上的照片上,把戴安娜灿烂的笑脸踩在了脚下。   “夏明慧!”戴安芬一声尖叫,猛地窜前一把推在夏明慧身上。   她也就是想把夏明慧推开,别踩在照片上,却没想到夏明慧直接就跌了个屁股堆儿,人跌坐在地,惊惶地抬头看着戴安芬,颤声问:“怎、怎么了?” 第三百零五章 告密还是隐瞒   看着倒在地上,一脸惊惶,一副柔弱无依模样的夏明慧,戴安芬想骂骂不出,想打也不好动手,甚至都不用她有什么动作,旁边的同学已经开始炸了。   “怎么回事?李美,你是班长,别人到咱们班欺负同学,你怎么管都不管?”   “就是,太过份了!戴学姐,就算你是学姐,可现在都已经不是我们学校的了!怎么敢跑到我们学校欺负我们班同学?”   这两年,夏明慧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可以说是老师的宠儿。   在这个年代,学习好很大程度上还有另一个意思——乖学生!可以说,在同学们心里,夏明慧就是个不惹事的书呆子,时间一长,都忘了她刚入学时闹出的那些事儿了。   这个时候,身为同班同学,他们很自然地就站在了夏明慧这边,夏明慧的同桌张可芬拉起夏明慧,难得大声说话:“我、我们班不欢迎你!”   扭头看了眼张可芬,夏明慧筷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同桌。   嗯,好吧,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为同桌和这么多可爱的同学维护她而感到高兴,尤其是看到戴安芬脸色难看,伸手指着她想说话却被李美拖出去的样子,更觉得心里爽极了,但……   “唉……”捏着手里的照片,夏明慧还是觉得有些为难。   到底,她该怎么办呢?   感觉现在的她,有点像是撞破别人奸情的感觉,是要去告诉姐,还是隐瞒?   看电视剧也常有这样的情节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可怜女人的老公出轨,却没有一个人去告诉那个女人,以至于本该最早发现的她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那种感觉还真是让人憋了一肚子气。   难道,现在她也要像电视剧里一样,把事情隐瞒下来?   支着头,夏明慧的手点在照片上,重重地戳着面容端正的男人脸上:居然和别的女人拍照,你是怎么想的?混蛋!   “这是你姐夫啊?”张可芬歪着脑袋看过来,显然是听到她之前说的话了。   夏明慧原本没想问的,可是被张可芬这么一问,突然就问了:“你觉得我该不该告诉我姐?”   “当然不告诉了!”张可芬想都不想直接就答了:“那个吧,我也没碰过这种事,可我觉得你肯定不能说啊?要是说了你姐和你姐夫有什么事了,可不就是你闯了祸?”   “我闯祸?”好嘛,倒成她的锅了。   夏明慧苦笑了下,把照片收起来,也不再问下去了。   这种事真的是说不好,可能那些选择隐瞒的人都是像张可芬这样的想法吧?不想担上破坏别人感情、婚姻、家庭的罪名,也就选择了当睁眼瞎,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回避了。   天,难道她也要做那样一个人?隐瞒着,和别人一样欺瞒自己的姐姐?   觉得自己真的碰到了一个大难题,夏明慧苦恼莫名,哪怕看到周志勋时也没有个笑脸。   原本还一脸笑的周志勋都要拉拉下脸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今天迟到的是你……”   闷闷地抬头,夏明慧无精打采的:“我……啊,没事了……”   挑起眉,周志勋半俯了身,看看夏明慧的苦脸,也不问了,等夏明慧抬头了才发觉周志勋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周……”才喊了一声,就看到周志勋颠颠地跑了过来。   手里捧着一个烤地瓜,还一个劲地倒手:“呼呼……好烫……”   拉起夏明慧戴着毛手套的手,他把烤地瓜放在夏明慧手里:“帮我拿一下,太烫了……啊,我可没说给你吃,就算借你暖乎会手?”   差点笑出声来,白了周志勋一眼,夏明慧把热乎乎的烤地瓜捧在手里,只觉得掌心都是暖的。   大概是因为手暖,她的心情突然就好了点,也有心情和周志勋说话了:“其实吧,我今天碰到点事儿,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那个应该知道的人……嗯,具体什么事儿我就不说了,只是,我觉得欺骗不大好,但又怕说他们会闹翻了,要是真的闹翻了是不是因为我告密?”   声音越说越小,夏明慧忍不住叹了一声。   就好像没觉察出夏明慧的苦恼,周志勋拿过烤地瓜,很自然地掰开,先是呼呼地吹着气自己咬了一口,又把另一半递到夏明慧嘴边:“可好吃了?你大概是不会吃了,我都吃了啊!”   嘴上说着,就要往自己嘴边送,夏明慧一把抢过,扯下一只手套,扒着皮小口小口地吃,连心都好像跟着暖了似的。   周志勋吸了下鼻子:“事情挺严重?要我说啊,就算是闹翻了也不是因为什么告密,而是因为他们做的那件事。既然知道事情严重,那他们就别做呀!做了还怕人说啊?不是,小慧,要是你不想那么多后果,你会怎么做?”   “还怎么做?当然是立刻告诉我姐了……”忙掩了口,夏明慧眨巴下眼,生怕周志勋问她到底什么事儿。   这要是从前,她才不会多想那么多呢!她一农村老太太,知道这种事,还不立刻大声吼出来了?啥瞒着?他们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她还帮着隐瞒?那不出奇了!   啊,为什么没有像前世那样,直接就吼出来?因为,她害怕伤到大姐啊!从前的她,才不去考虑会不会伤到谁呢,可是现在,她有在意的人,生怕她的行为会伤到对方呢!   低了头,夏明慧突然觉得有点鼻酸,但隐约的,又有点开心的感觉。   这样的负担也是种幸福吧?   忽地一下跳起身,她把还没吃完的烤地瓜塞进周志勋手里:“我要走了!”   没等周志勋说话,她就转身,周志勋追了两步,在夏明慧忽然转身时又顿住脚步。   折身回来,夏明慧笑着跑回来:“谢谢你了!”笑着道谢,她踮了脚,很自然地亲了周志勋的脸,又抱了他下,这才转身跑开。   周志勋扬起眉,嘴上骂:“疯子……”可是脸上却是笑得灿烂。   啊,明明是冬天了,怎么觉得好像春天来的感觉呢? 第三百零六章 姐陪我一下吧   “姐……”喊了一声,夏明慧小心翼翼观察着温淑芳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异样,才敢肯定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戴安芬没到她姐面前——啊,那就是故意到她面前整事儿了?说不定还想借着她的嘴把这事儿告诉她姐呢!   拧起了眉,夏明慧在肚里暗骂,眼珠一转,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那头温淑芳抬起头,等了半天没见妹子说话,不禁皱眉,把手里的医书放下:“慧儿?”   “啊,姐,我同学买了套特别好的复习资料,说是从冰城让人捎回来的……”抬起头笑笑,夏明慧挽了温淑芳的胳膊,没往下说。   温淑芳却是立刻明白了:“行,我打电话和庆华说,那套资料叫什么?”没半点犹豫,直接就答应了夏明慧的话。   夏明慧却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晃着她的胳膊笑:“姐,我不想让庆华哥给我带回来,我想自己去买……反正我看你也怪想庆华哥的,要不咱俩一起去呗?”   “谁说我想了?”嗔了句,温淑芳推了下夏明慧:“就买一本资料,还去啥省城啊?还有啊,你想去玩,别扯上我当借口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夏明慧看着温淑芳那神情,就知道她其实还是动心的,只不过不愿意外露罢了。   “姐,我可不是想去玩嘛,你就当是陪我呗?就当陪我……”扯着温淑芳胳膊晃了半天,夏明慧嘴上只是嘻嘻笑。   倒是温淑芳被磨得没法子:“中中中,我知道了,陪你去。可就只是买资料,可不是什么看人哦!”   “知道,知道,就是去陪我买资料。”夏明慧笑着点头:“要是无意中碰上,咱也掉头就走,不带和庆华哥多半句话的……”   被夏明慧说得直乐,温淑芳推了下妹子,低头看医书只是才看了几页就起身:“要是去的话,得带全了东西啊!”   “是呀,还得看我庆华哥缺啥是吧?”夏明慧顺嘴笑了句,又低下头看那本温淑芳放下的医书:“姐,你们医院这回评定职称考试挺严是吧?”   “这都不知道呢,不过严不严的另说,多学点东西不是好吗?现在啊,不是说要中西医结合吗?就我们中医院也进了好些个设备,不像前些年,就只摸脉就行了……”温淑芳回头看了眼,笑道:“姐这不也是追求个进步吗?不能落后不是?姐跟你说啊,这女人啊,不管到啥时候,都得先把自己武装起来,只有自己能站直了,才能去考虑其他的……”   声音稍顿,她又笑道:“妈现在就是个这理了……”   一听这话,夏明慧一下就乐了。   可不是,这半年来要说温家变化最大的是谁,就是姜婉如了。半辈子都没直起腰来,却在这半年里一下子把腰杆挺直了,要说成了女强人也不完全对,但和从前事事以家庭为重还是不一样了。   这样的改变,让温文清气得不轻,几次提出让姜婉如把店关了,还回厂里上班,可是姜婉如一直没应。   上个星期,鞋厂更是直接全面放大假,陷入停工中,所有工人每月只能领十块钱的生活费。这让姜婉如更觉得自己的先把没有错了,自然更不会听温文清的话。   温文清气极了,也想动手,可是手才扬起来,姜婉如就瞪了眼:“你想干啥?还想打人啊?佑安他爸,你现在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要和从前一样过日子吗?”   几句话,怼得温文清脸红脖子粗,也知道姜婉如听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任他打骂,恨恨收手,连着几天都拉着脸,在家里一句话都不说。   这要是从前,一家子大大小小都得胆战心惊地过日子,生怕得罪了他,轻责挨骂重责挨打,可是现在却都照旧想过怎样就怎样,哪怕是温文清阴着脸,家里还是能听到小豆丁的笑闹声,和温淑贞骂弟弟的声音……   几天下来,温文清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家里,他的地位大不如从前。不知是不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让他伤了自尊,温文清已经有好几天都回来得很晚了。   温文清回家晚的事儿,连不住这儿的夏明慧都觉察到了,可是温家却没人和温文清说这个事儿,就连本该柔顺开解老公做个好老婆的姜婉如都没有任何行动。   对这样的姜婉如,夏明慧倒是喜欢极了。   改变,不仅仅只是对娘自己好,想来这辈子,温家的女儿们绝不会再过得像前世。   赶了礼拜天,又请了两天假,夏明慧拉着温淑芳上了开往冰城的火车。   她只希望,姐姐发现事情真相时,真的能像她说的那样站直了……   “慧儿?”挂了电话,温淑芳转头看过去,才发现夏明慧还没有说完,也不过去,她站在电话前,回头和排在后面的人说了声抱歉,又重拨了一遍。可惜,电话和刚才一样是芒音,根本没有人接。   有些失望,温淑芳也只能退开,让后面的人用电话。   回头对上探询的夏明慧,她只能笑道:“庆华可能有事出去了,没接。怎么样?夏姨说你了?”   “没,她怎么会说我呢!”夏明慧嘻嘻笑,没说她刚才的电话不只是打去胜利二队的。   “姐,咱回旅店吧!先吃饭,等逛完中央大街咱再打电话给庆华哥……其实,要我说,连电话都不打,要是咱们知道他住哪儿,直接就打上门去,那才叫‘惊喜’!”   被夏明慧说得直笑,温淑芳伸手打了她下:“你还想怎么惊喜?都到了冰城才打电话给他就够惊喜了,要我说,咱们出来前就该和他说的。”   “那还叫什么惊喜?”夏明慧歪了下脑袋,突然小声嘀咕:“或许,咱们能更‘惊喜’……”   不管温淑芳心里多急切,夏明慧还是拉着温淑芳好好逛了一遍中央大街,虽然看出来温淑芳有点心不在焉,仍然没有放人走。   “姐,让我拎吧!书这东西最沉了……”   温淑芳手一闪,根本不让夏明慧接手袋子:“沉才不让你拎呢!得了,你拎吃的就行了,别还没到旅店就吃没了……”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前面。   夏明慧没防着,差点就撞在温淑芳后背上:“怎么了?”   探头看去,她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啊,那个——是庆华哥吧?他知道咱们住这旅店?” 第三百零七章 是巧合还是预谋   “电话都没打通……”温淑芳小声回了句,加快脚步,但还没走近,就又停下。   紧跟上的夏明慧目光越过温淑芳,正好看到徐庆华回头和人说什么,而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慢慢从拐角走出来,满脸的笑,不是戴安娜又是哪个?   果然……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前头的温淑芳也已经小声嘀咕:“真是好巧……”   哪里是巧啊?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所谓巧遇。   夏明慧看看温淑芳,心里有说不出的怅然。   不管是她,还是戴安娜,都别有目的,才有了这一出巧遇。   当初明白过来戴安芬是故意借她的嘴来告诉大姐这件事之后,夏明慧就想过一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想借她的嘴吗?那她也要借下戴安芬的嘴了。   不过还得说周志勋太给力了,这么及时把话透过去,戴安娜也真是果断,听到消息,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就直接来了个巧遇。   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要说她没有别的心思,谁信啊!?   咬了咬唇,夏明慧伸手拉住温淑芳:“姐,还真是巧,都不用打电话了。”嘴上说着话,要拉着温淑芳上前。   温淑芳皱了眉,似乎有些不大愿意这样上前,两姐妹正在拉扯间,就听到徐庆华惊喜的声音:“芳儿?明慧,你们怎么在这儿?”   转过头去,温淑芳笑了笑:“是啊,好巧……庆华。”   “庆华哥,你怎么在这儿?啊,还有安娜姐呢!”夏明慧笑得明媚,似乎真的挺开心看到他们似的。   徐庆华完全没有觉出异样,高高兴兴地抢上前来,看着温淑芳的眼神是满满的惊喜。   对上他的笑眼,夏明慧扬了下眉,心里倒舒坦了不少。不管戴安娜是想搞什么事,至少徐庆华对她姐还是一心一意的,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难道真是他男人精心大意,根本就没察觉戴安娜的小手段。   低头看看徐庆华握住自己的手,温淑芳嘴角不觉微微翘了起来,显然也像夏明慧一样,觉得舒心些了。   “慧儿说要买资料,只有省城才有,我才陪她来的,还说给你打电话的……”   温淑芳没说完,夏明慧就接上了:“之前打过电话,不过你不在没人接。”   “可不是,我一早就出来了,还好现在碰上了。”徐庆华倒没想那么多,是真的觉得开心。   拉了温淑芳的手,又回头看过去:“你看那是谁。”   不就是戴安娜吗?夏明慧直撇嘴。   温淑芳也有些不自然地看去,只是一眼,就怔住了,下一刻立刻推开徐庆华的手,快步走过去。   夏明慧偏了头,这才留意到这会儿戴安娜身边又站了个年轻女人。   大概有个二十七八的样子,一头波浪卷发,穿得也很是时髦,眉眼间——啊,和徐庆华有点像啊!   她还在猜呢,温淑芳已经走近,笑着喊人:“二姐。”   女人果然是徐庆华的姐姐啊!这是啥意思?怎么戴安娜和徐庆华的二姐扰到一起了?怎么这种感觉像是会亲戚似的?   心里又打了突,夏明慧还在心里打鼓,温淑芳已经招手喊她过去介绍:“这是兰姐,叫兰姐啊!”   “兰姐。”夏明慧笑着招呼了声,又和戴安娜打招呼:“安娜姐,怎么这么巧啊?你和兰姐也认识?”   戴安娜笑笑,避重就轻,不说是怎么认识的,只笑道:“尽地主之谊嘛!淑芳,难得碰到一起,一起吃饭吧!我来作东。”   “那怎么好?”温淑芳笑了笑,坦然道:“兰姐来东北,该我请客才是——兰姐……”   温淑芳不是客气,而是真心的,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徐庆兰就淡淡道:“冰城安娜算是地主,让她请客好了。既然碰到一起,就一起吃。”   咬了下唇,温淑芳不好再说下去,只能笑着点头。   倒是徐庆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芳,二姐也是突然来的,我也不知道戴安娜之前和二姐在京里是怎么认识的,这不二姐打电话说她来了冰城,看到戴安娜时我还觉得奇怪呢!”   徐庆华说得坦然,声音不急不燥,没有特意提高声音也不是和温淑芳耳语,而是正好所有人都能听到。   那头徐庆兰眼角瞥过来,带着几分冷淡,但没有出反驳。   戴安娜倒是一直在笑,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只是一眼,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在眼里,夏明慧心里还是相信徐庆华的说法。   看来,那张照片也是故意的了,明明三个人,却只拍了两个人,而且还拐弯抹角地用那种方式来让大姐知道。   徐庆兰知道这些事吗?还是这件事是由她主导的?毕竟当初大姐去京城,徐家人可是没有同意他们的婚事……   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一时半会理不出个头绪,那头却已经说定了去哪家饭店。   定的是华梅西餐厅,从建筑外观到主营的菜肴都是俄式风格,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洋气”、“贼洋气”!   看戴安娜点餐的娴熟,应该是来过这家餐厅,甚至还带着几分主人风范地笑问要不要帮温淑芳点餐。   温淑芳笑笑,还没有说话,徐庆华已经接过餐单:“我来点好了,你不知道淑芳的口味。”   嘴角微翘,戴安娜没有说话,徐庆兰却是笑道:“这样的餐厅,淑芳应该是没有来过吧?”   没等温淑芳说话,她就又向徐庆华笑道:“有没有点在老莫的感觉?前几年在外地时,我真的很想念京城,尤其是想念我们在老莫吃饭……庆华,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的,难道你就不想念过去,不想念我们吗?”   徐庆华抬了下眼皮,看了眼姐姐,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侧过头去,小声问温淑芳牛扒好不好。   借着餐单挡住脸,夏明慧一双眼看完徐庆华又看徐庆兰。   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戴安娜搞出来的事儿不只是为她自己的小心思,还有徐庆兰在背后搞事。   就像现在来这家俄式西餐厅吃饭,分明是觉得温淑芳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故意想让她出丑——啊,还是在搞知难而退的把戏,难道就不能出点新意吗? 第三百零八章 反对的原因   嘴角扯了下,夏明慧笑道:“我以前听过一个笑话,说是有个男人没去过西餐厅,看着餐单不知道该点什么,就指着最后一页对侍应生说‘这一页的都给我来一份’,结果怎么样,侍应生给他端来了一桌子的汤,原来那一页全是汤品……”   低声笑着,夏明慧侧过头笑着点餐,说的却是流利的俄语,惹得徐庆兰侧目相看。   戴安娜却是立刻笑着接话:“明慧,你们学校是学俄语的?”   在黑省,因为地域和历史原因,有不少学校教的不是英语,而是俄语。   戴安娜这一问,就是想告诉徐庆兰夏明慧会俄语也不稀奇。   夏明慧笑笑,好像没听出戴安娜的意思,只是淡淡道:“不是,学的英语,不过我爹会俄语。”答的却是英语。   放下手里的餐单,看向戴安娜,夏明慧笑盈盈地道:“其实刚才看到安娜姐时,我就觉得好巧,前几天刚见过安芬呢!”   “是吗?”戴安娜脸色不变,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温淑芳却是立刻扭头看向夏明慧,只是没有说任何话。   戴安娜也没有再接着夏明慧的话说下去,而是转过头和徐庆兰说话,说的无非是她之前去京城,觉得京城什么地方好玩,又有哪些事让人难忘,而徐庆兰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还时不时地偏过头问徐庆华:“你还记得吗?”   这是回忆大奖赛不成?   就算是徐庆华只不过时不时地应两句,并没有就此忽略了温淑芳,夏明慧还是觉出徐庆兰故意的冷落。   抿了抿唇,她取下放在膝盖上的餐巾,笑着道了声歉,起身。   不行了,她得透透气,才不至于在吃美食之前被气晕过去。   只是她才起身,温淑芳就跟着起身了。   夏明慧立刻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一进洗手间,温淑芳就去看厕格,确定洗手间里没人,立刻就喝问夏明慧:“你故意的?慧儿,你老实说,是不是故意带我到冰城来的?你早知道这事儿?就故意让我撞破是不是?”   夏明慧心虚:“我、我不知道徐庆兰在冰城……”   咬了咬嘴唇,夏明慧一鼓作气坦白:“前几天戴安芬到学校,让我看了张照片,是庆华哥和戴安娜一起拍的。我得承认,我是故意带你到冰城来的。我、我只是不想瞒着你……对不起,大姐,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让你被人蒙在鼓里,也不想让自己和别人一样瞒着你骗着你……”   “不想瞒我骗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突然就让我面对这一切,你难道不是在骗我吗?”   “我、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到……是,我骗了你。”除了承认,夏明慧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看着温淑芳的眼,夏明慧小心地问:“姐,你是不是恨死我了?真的对不起,我不想伤到你的,可是……”很明显,她让大姐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咬着嘴唇,夏明慧的眼眶涌上泪水,虽然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却压不下内疚难过的心情。   原本还是阴着脸的温淑芳一叹气,直接抱住了夏明慧:“好了好了,我都还没说你什么呢,就哭成个花猫似的干啥?我不恨你,真的,姐不恨你……”说到最后,温淑芳的声音有点哑。   夏明慧也不哭了,抹抹眼睛,拉着温淑芳,她沉声道:“姐,咱们回去!给那个徐庆兰,还有戴安娜好好看看,不管他们搞什么事,庆华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温淑芳失笑,可是笑容才绽就收敛了,略低了下头,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姐妹洗了把脸,想返回餐厅,只是都还没出洗手间,就听到外头熟悉的声音。   抓住门把手的手松开了,两姐妹目光相对,同时安静下来。   外面说话的两人显然没有避着谁的意思,说话声音虽然不是特别高,却也没有压低的意思,正好让躲在洗手间里的姐妹俩听个真切。   夏明慧甚至都怀疑外头那两是不是故意跑到这儿来说话的,明知道她们姐妹俩个是去洗手间的,要真是说秘密应该不会傻到跑到洗手间旁边来啊。   “二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庆华的。不管是你,还是伯父,都是好心,为着庆华着想,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瞧瞧,连二姐都叫出来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戴安娜和徐庆华真有点什么呢。   徐庆兰显然很受用戴安娜的话,叹了口气道:“可不是,我们是亲姐弟,难道我会害他?爸会害他?可他就是不明白,非要留在尔河那样的小地方,听都没听过,就是在地图上也要找个半天才能找到,在那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大出息?当初他退伍时家里正是乱的时候,使不上力,他又是个倔的,就那么被分配到那种乡下地方了,甚至连该得的干部待遇都没有,一说起这个事儿,我妈就直掉眼泪,心疼他啊!”   说到这儿,徐庆兰叹了口气,似乎也动了感情,声音有些哽咽,过了一会儿才又道:“那时候是各种逼不得已,也就不说了,可现在一切都好了,我爸已经平反了,我和大姐也都回京城了,他也该回归原位才是……就算是他现在不能再回部队,调回京里做公安总比窝在这种小地方强吧?就说这次提干学习,他就是提干了,那级别能和京里比吗?”   戴安娜就顺着徐庆兰的话说:“可不是,庆华他就是太重感情了,才会一误再误。”   “可不是!我们家也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人家,要说那个温淑芳,也是个好姑娘,我们家也没对她怎么样,可是就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尔河有什么好的?庆华居然就为了她不肯离开尔河,之前我也和那姑娘说过,要是庆华回了京,他们还有感情,那我们也不会拦着,可她倒好,为了不失去庆华,就那么硬把人留在尔河——这算什么事儿啊?还说爱庆华,却连一点牺牲都不能付出,反倒这么耽误庆华的前程,这样自私的女人,有什么好?”   听到外头徐庆兰的话,夏明慧不禁偷看大姐。   她倒不知道还有这个事儿,那之前大姐去京城徐家不完全单纯因为家世才反对婚事了? 第三百零九章 知难而退   可大姐怎么从来不说这事儿呢?是了,大姐可从没有硬留着徐庆华,回来后就提出分手了,是徐庆华硬赖着不肯走的。再一个,大姐可能也怕说了这事儿让娘更上火吧?对于大姐来说,尔河就是家,娘在这儿,他们在这儿,大姐怎么舍得离开呢?   无声地叹息一声,夏明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神情木然的大姐。   说到底,这一世也还是他们拖累了大姐,要不是心里挂记着他们,大姐完全可以劝着徐庆华回京城,以徐家的能力,调大姐去京城也未必不可能。   “二姐,我倒是能理解温淑芳,你也知道庆华有多优秀,像温淑芳这样的女人大概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庆华这样的人了,难得庆华和她有了些感情,她自然得抓住了机会,要是一放手,那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也怪不得她……”   这样的话,徐庆兰倒是爱听:“我弟弟那自然是没得说了!可再怎样也不能这么不为庆华考虑啊!真是的,要不是看在庆华面子上,我都想去好好质问下那个女人了……现在倒好,也只能这么耗着,看那个女人会不会知难而退了!反正,我是绝不能看着庆华留在尔河,把一辈子都耗在那么自私的女人身上。”   说得真好听,要怎样才算不自私?豁出心去对人也还是要被你们说吧?   夏明慧有些气不过,但看着身边温淑芳的脸色,却更担心她大姐。   她大姐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表面上看很是温和,可其实骨子里刚硬着呢!现在听到徐庆华和戴安娜的话,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   抿了抿唇,她也不说话,只去扯温淑芳的手,只差说:“姐,你可别上当受骗啊!别激动!人家就是说给咱听的,要不也不选在这儿说这些话了!”   “就怕那个温淑芳和个赖皮缠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那就麻烦了!要我说,这女人脸皮厚那可是没治了……”   一听这话,夏明慧就觉得要遭。   又不是泥捏的,听到这话要没火气,不是圣人就是菩萨了。   果然,温淑芳眉毛一掀,甩开夏明慧的手,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六目相对,徐庆兰脸上倒没多少惊讶的神情,倒是戴安娜,还故意捂住嘴,作出个惊讶的神情:“淑芳,你怎么在这儿?你、你这不是听见什么了吧?”   看着戴安娜作戏,温淑芳一下就笑了,也不和她吵,只是淡淡反问:“你说呢?”你们故意跑到这儿来说,不就是想让我听到吗?好啊,你们想让我知难而退,那我就退呗!让你们都如愿。   “徐姐,”一张嘴,不是叫二姐,也不是叫兰姐,而是一个很冷淡的徐姐,温淑芳先就把关系拉远了。   “我仔细想了想,您说得也没错,尔河是小,发展前途也不大,的确不太适合徐庆华。不过,”温淑芳淡淡笑了下,腰杆挺得笔直:“话得说清楚了,多从来没有勉强徐庆华留在尔河发展,也没想利用感情把他拴在我身边。这男人吧,不是拴就拴得住的,拴得住人还拴不住心呢!您放心,我是真没想耽误他的前途……”   话一说完,温淑芳点点头,直接从徐庆兰身边穿过去,竟是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如此决绝,夏明慧更觉得不妙。   来不及和徐庆兰她们说什么,她一溜烟追上,伸手扯着温淑芳,连扯几次却都被甩开了:“姐,你别冲动,想清楚了啊!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呢?你现在这样做,可不是让她们得逞了吗?”   气喘吁吁的,夏明慧急得抱住温淑芳,哪管已经追到大厅里,周围的人都在看她。   被她抱住,一时动弹不得,温淑芳也不再挣扎,只是沉声低喝:“慧儿,你放手!”   “我、我……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哄着你来冰城的……”夏明慧真是想哭了。   她不想这样放手,可是温淑芳的声音是那样坚定,已经不是她这样抱着拦着就能阻止得了的了。   一咬牙,她放了手,却仍小声道:“姐,你这样单方面做决定,对庆华哥不大公平。”   没有看夏明慧,温淑芳只是平声道:“谁又对我公平过?”   低语罢,她甩开夏明慧,大步向前。   徐庆华早就留意到这姐妹俩,在大厅里闹出这样的动静,他想不留意都难。   看到温淑芳快步走来,他站起身,脸上的笑渐渐凝住,神情凝重起来。   “庆华……”温淑芳低唤了一声,略低下头,自然不想看到徐庆华的脸,但很快,她就抬起头来。   徐庆华的眼半眯了,目光越过温淑芳看向正赶进大厅的徐庆兰和戴安娜。   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觉似的,很自然地笑着拉了温淑芳的手:“坐吧,你的牛扒送上来了,我帮你切好……”   “庆华……”   “不要说话!”猛地低吼出声,徐庆华缓了缓情绪,才和声道:“坐下吃饭吧!”   温淑芳望着徐庆华,嘴角微翘,却没有依言坐下,只是深深地望着徐庆华,柔声道:“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你一直都压着脾气,谢谢你一直这么温柔……可是,庆华,我不想你为了我克制,也不想你勉强为难自己——是鹰,你就该高飞!我不会成为那个束缚你的人!”   声音稍顿,温淑芳抿了抿唇,似乎是深吸了口气,才沉声道:“我们分手了!”   “别闹!”徐庆华沉声低喝,定定地望着温淑芳,在看到温淑芳并没有半分因他的冷厉动摇坐下的意思时,才沉声道:“这是第三次了!温淑芳,你不会以为我一直都会那么忍你吧?”   温淑芳弯了眉眼,一下就笑了,笑得明媚而灿烂。   她笑着走近,在徐庆华神情放松时踮起脚轻轻吻了徐庆华的面容。   徐庆华的眉却仍是紧锁,并没有放松,在温淑芳抽身时直接抓向她。   只是,到底是没有抓住,温淑芳转身就走,连半分停顿都没有,就那样头也不回地向餐厅外走去。   “温淑芳——”徐庆华一声大喝,拔脚就追,偏这个时候,戴安娜一下横在他身前:“庆华,这可能有些误会,你听我说……”   徐庆华伸手推戴安娜,戴安娜就像弱不禁风的小花一样,直接就倒在地上,徐庆兰立刻恼了,呵斥徐庆华。   眼看徐庆华就这样被绊住,夏明慧摇了摇头,转身追出去。 第三百一十章 伤到   “姐、姐……”   温淑芳并没有跑得太远,就在马路对面,整个人都半跪在地上,扶着一根电线杆,显然是跑到那里就跑不动了。   夏明慧追过马路,看着她轻颤的背影,一时间都不敢去扶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蹲在温淑芳的身边,虽然看不到大姐的脸,可是她分明在哭,悲恸莫名,难已自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似乎随时都会瘫软在地上。   明明这么难过,这么舍不得,可是却还是一句话舍弃了那段感情。   这就是她家姐姐,重感情,但自尊却是刻在骨里,无法抹去。   “姐,我们回去吧,庆华哥只是有些生气……”虽然徐庆华说什么不可能再三,但只要温淑芳回去,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夏明慧这么相信着。   温淑芳慢慢转过身,一双眼早就红肿,可是看着夏明慧,居然笑了:“这样就很好了……慧儿,姐不能拖累人家,不能成人家的绊脚石——徐庆兰说的没错,京里多好,哪儿是尔河能比得了的地方?”   “庆华哥又没觉得你是拖累,是他自己不想回去的,关你什么事?”夏明慧有点恼,尤其是看到温淑芳脸上淡淡的笑时。   好吧,如果没有温淑芳,或许徐庆华就会回京城了,但那不是谁都说不好的事儿吗?为什么要去想没有发生的事儿呢?   温淑芳没有再和夏明慧争辩,她扶着电线杆试图站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伸手低唤:“扶姐一把。”   夏明慧伸手,感觉到姐的重量几乎全倚在她身上,心里更觉得发酸。   只是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姐,咱们回家,什么都不要想了,咱回家去热乎乎的炕头蒙头大睡一觉,什么就都不记得了……”   温淑芳低笑了声,短促得像是打了个嗝,然后她扭过头去,不让夏明慧看到她的脸:“回家,咱回家……”   知道姐大概又流泪了,夏明慧却没吭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扶住大姐。   姐妹俩相扶走了不到十步,就听到马路对面有人在厉声叫“温淑芳”。   脚步一顿,温淑芳都没敢回头去看。   夏明慧倒是扭头看了,只见徐庆华在马路对面,急着要过来,只是现在是红灯,路上车来车往,他只能踮着脚,大声喊姐的名字。   “是庆华哥。”夏明慧低语,心道徐庆华你可算是和你姐他们说完了,再磨下去我和我姐可就真走了。   夏明慧有意拖延一下时间,却不想温淑芳搭在她手臂上的手一紧,竟是沉声道:“我们走——”   这是真的铁了心要分?   夏明慧心里嘀咕,也只能听姐的转身走,心里还觉得不甘心,扭头看去,只见马路对面的徐庆华也急了,竟是不顾路上车多,直接冲进了车流……   “啊……”夏明慧一声尖叫,吓到了温淑芳。   没等温淑芳回头,夏明慧就颤着声儿叫道:“庆、庆华哥让车撞了。”   温淑芳脚一软,一下就瘫在地上,夏明慧拉都没拉住,整个人也被带得跪在地上,等她恢复神智伸手要拉温淑芳时,温淑芳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自己一下子跳起身,冲向马路。   马路上已经乱成一团,事故现场有两辆车横着,旁边的车辆都只能绕行。   夏明慧跟在温淑芳身后,心里只叫这大城市有啥好,要是搁他们尔河,汽车没几车,都是自行车,哪儿会出这样的车祸。   绕到车前,从缝隙里看到倒在地上的徐庆华一身的血,夏明慧都觉得脚软了,可温淑芳却是一股作气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倒在地上的徐庆华,先是伸手摸他的鼻息,感受到鼻息才算是松了口气。   “救人、救人啊!麻烦你们送他去医院!他还活着呢!还活着……”   车上的司机这会儿也已经下来了,却是在互相指责,竟一时没有人听温淑芳在说什么。   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儿,在温淑芳叫喊着救命的时候,徐庆兰和戴安娜冲了过来。   戴安娜一看到血,就和夏明慧一样停在了数步之外,只是紧张地看着现场,徐庆兰却是一声尖叫,扑过去一把扯开温淑芳,甚至还在甩开温淑芳的同时直接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夏明慧立刻火了,扑过去就要撕打,却被温淑芳抓住。   “徐姐,还得赶快送医院。”   徐庆兰不答,只是摇着徐庆华喊他的名字,徐庆华头微微晃了下,似乎有点要醒的意思。   这时候一个交警挤进来:“这同志,别摇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们两个,都过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救护车马上就到,温淑芳松了口气,想上前再看看,戴安娜却一下撞开她,扑到徐庆华身边:“庆华、庆华……”   徐庆华的头动了下,声音很是微弱:“别走……”   戴安娜一下就握住他的手:“我不走、不走,我就在这儿……”   温淑芳咬了咬唇,拉了夏明慧的手,转身要走,就要她转身时,听到徐庆华低哑微弱却坚定的声音:“芳儿、芳儿,别走……”   脚步顿住,温淑芳嘴唇哆嗦,眼里已经含了泪,却到底还是转过身回到徐庆华身边,俯下身哑着声音道:“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徐庆华的眼神有些涣散,也不知是看到还是没看到温淑芳,可是嘴角却是流露出一丝笑意。   救护车没有那么多空位,温淑芳和夏明慧两姐妹连救护车都没有上去,温淑芳也不生气,更没大喊大叫,只是打听了救护车把人送到哪里,就带着夏明慧一路找到了医院。   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好不容易找到的“蹦蹦车”,也就是那种电动的小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医院,找到了手术室外。   人都没站稳,守在手术室门口的徐庆兰已经冲着她扑过来:“你来却一下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你滚——”   被徐庆兰推攘,温淑芳差点就跌倒在地,还好夏明慧扶住了她。   刚才大姐被打,夏明慧就已经火冒三丈,现在更是气得不轻,扶住姐,就去扯徐庆兰,只是她还没抓住徐庆兰的头发,就被温淑芳抓住了手。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不会走   温淑芳的身体是有些弯的,因为愧疚也因为担心难过,或许在内心深处,她是和徐庆兰一样把徐庆华受伤的事怪罪到自己身上了。   可是哪怕如此,她仍然没有后退半步,仍是目光坚定地望着徐庆兰:“我不会走的!我知道你怪我,我自己也……但就算你骂我、打我,我也不会离开。我答应了庆华会留下来,就一定会留下来。”   徐庆兰狠狠地瞪着温淑芳,还没说话,后头的戴安娜已经淡淡道:“淑芳,你觉得这样好吗?要不是你,庆华也不会出车祸。他醒过来时,你打算怎么面对他?是不是要求他原谅,再和他重归于好?”   温淑芳没有说话,徐庆兰看她的眼神更犀利了。   夏明慧挺身护住姐姐,冷笑道:“我倒想知道你们要怎么面对庆华哥。要不是你们这些搅屎棍跟着掺和,我姐会说分手?庆华哥会追出来?会被车撞?你们这两个,别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要我说,这件事罪魁祸首就是你们两!”   还有她,如果不是她中计,还自以为是把大姐带来冰城,大姐不会受这样的折磨。   夏明慧咬着嘴唇,因为怪责自己,也就更迁怒眼前的两人。   心里窝着一团火,夏明慧说话半点都不容情,尖酸刻薄到极点。   徐庆兰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好冲着夏明慧去,只能指着温淑芳尖声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温淑芳,庆华都成这样了,你还要缠他到什么时候?非得看他死了才罢休是吧?”   抬起头,温淑芳的身体有些轻颤,也跟着激动起来:“庆华不会有事的,你别这么诅咒他。徐姐,我、我只是想看着庆华醒过来,平安无事。只要他好,我立刻就走!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纠缠着庆华不放。上次从京城回来我就已经和他说过分手了,可是他一直不肯……我、我不想耽误他的前途,真的,我真的从没想过坐谁的绊脚石……”   声音发哽,温淑芳没办法再说下去,只能垂下头去。   “姐,”夏明慧低唤了一声,抱住她,狠狠地瞪徐庆兰。   徐庆兰却没有管夏明慧,只是冷眼看着温淑芳,温淑芳吸了口气,抬头回视徐庆兰,在目光对视中,徐庆兰眼底的冷厉和厌恶越来越淡,最终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温淑芳。   温淑芳拍拍夏明慧的手,带着她走到手术室门前,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呆呆地只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红灯。   夏明慧想劝姐姐几句,最后却又闭上了嘴,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徐庆兰。   徐庆兰抱着肩膀,来回地走着,显然是有些烦燥,一旁的戴安娜却在小声道:“二姐,你太心软了,现在留下她,以后……”   “别说了……”徐庆兰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过头,目光和夏明慧一对,忍不住哼了声。   她哼,夏明慧哼得比她更大声。   就算你是京城人,可能有背景又怎么样?我们平头小百老姓又不求你们这些大人物,要不是中间还有个徐庆华,谁认识你们是哪头大瓣蒜啊?   心里愤愤然,夏明慧根本没关注手术室那头,直到身边温淑芳猛地跳起来,她才留意到手室上的灯已经熄了。   徐庆兰也几步扑过来:“大夫,我弟弟怎么样?”   温淑芳没问,却是越过大夫,抢到推床前,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的徐庆华。   “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醒的,骨折的右腿已经接好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复原的。”笑着安抚了几句,摘下口罩的大夫脸上的神情倒是很轻松。   徐庆兰他们倒是因此放松下来,可温淑芳却一直仍然很紧张。   “好了,你现在也听到大夫说庆华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才回病房,徐庆兰就开始撵人。   夏明慧气得不轻,还真想拉了自己姐姐就走,可是温淑芳却是扯住她不让她动:“我会走,只要庆华醒过来,我确认她平安无事我就会走。”   徐庆兰气哼哼的,也不让温淑芳呆在病房里,还把门甩得响响的。   温淑芳也不在意,病房门口没有椅子,她就滑坐在墙边,目光紧紧地盯着门,似乎这样就能透过门看到里面的徐庆华。   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夏明慧也不敢多说别的,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索性去买吃的。   温淑芳吃不下,只觉得喉咙发哽,噎得慌,倒是喝了水,又问夏明慧给没给徐庆兰带吃的,夏明慧只是拉着脸,不吭声。   温淑芳自然知道这是妹子闹脾气不肯给病房里的人带吃的,想劝两句,却又没那个精神。   倒是没多大一会儿,戴安娜出去买了吃的,回来后又把门锁得死紧。   等到天都黑了,门才打开,戴安娜脸上还是带着笑,但这笑显得有点尴尬:“庆华醒了,你在门口看一眼就走吧!”   温淑芳立刻跳起身来,身子一歪差点跌倒,还没稳住身体已经扑到门边,可是戴安娜拦在门前,却不让开,只让温淑芳从门缝往里看。   “你说过的,你只要看到他醒,平安无事就好。”戴安娜笑着提醒。   温淑芳点头,目光贪婪地看着门缝里。   “淑芳在哪儿?”夏明慧听到门里徐庆华在问,也听到徐庆兰没好气地训人:“这个时候了,还想那个女人!?她走了,早走了……都说了,就我和安娜在这里守着你。”   “我不信!她是不是在门口?芳儿?芳儿……”   温淑芳捂着嘴,不敢出声。夏明慧却是忍不住了,狠狠撞开戴安娜,她一下推开门,直接把温淑芳推了进去。   猝不及防之下,温淑芳被推得差点跌倒,脚步趔趄,她匆促抬头,对上徐庆华紧张的目光,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芳儿,”徐庆华却是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走。芳儿,过来……我不生气了。真的,我已经不生气了,你过来啊!”   下意识地往前了一步,温淑芳多想扑到床边,去亲吻那张带笑的面容,可是目光对上徐庆兰厌恶的眼神,她还是停下了脚步:“我、我……对不起!让你受伤……庆华,我……你好好养伤。”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瘫了   虽然承诺过会离开,可是真正面对这些,徐庆兰却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开,脚步发滞,她勉强收回痴望徐庆华的目光,低下头去,转身要走。   “温淑芳!”徐庆华恼了,大声吼:“你把我搞成这样就要走吗?你有没有责任心?我伤到了,你都不走近点看我伤得怎么样吗?”   温淑芳咬着嘴唇,已经要哭了,下意识就要回身,徐庆兰却立刻尖声叫道:“温淑芳,你说话算不算数?要不要脸了?”   她这一声,把温淑芳生生钉在原地,低下头去,她沉默片刻,终于抬脚向外走去。   “芳儿……”徐庆华叫了一声,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温淑芳,也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怎么的,人差点就滚到下床来。   徐庆兰忙去扶他,徐庆华却突然失声惊叫:“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腿怎么了?”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温淑芳立刻回头,紧张地赶到床边:“怎么了?你的腿怎么了?”   徐庆华按着打上石膏的腿,惊呼:“我的腿没有知觉了!我的腿——我瘫了?!”   听他这么喊,徐庆兰也吓得不轻,还是进屋的戴安娜冷静:“庆华,你腿上打着石膏,动不了是正常的,你别太紧张。”   “不是因为打石膏!我的腿一点知觉都没有。真的!以前我的腿就受过伤,是不是这次又撞到旧伤,整条腿就废了?”   听他这么说,徐庆兰也怕,直接冲到门口大声喊:“大夫、大夫……”   温淑芳脚发软,差点就摔了,还是徐庆华伸手一拉她才坐在床沿边上。   到底是算冷眼旁观的,夏明慧冷静得多,徐庆华这一伸手,她就眨了眨眼,心里多少算稳了下来。   既然还能拉她大姐,那徐庆华应该伤得没那么重吧?再一个,这分明就是他心里还有她大姐,不管是不是真的腿伤了——不,得说,要是徐庆华真的腿上重伤,真瘫了,那她大姐是绝不会再离开徐庆华的……   深吸了口气,夏明慧头一歪,看看面色紧张的戴安娜,突然就紧张又担心地挤上前:“庆华哥,你腿上真没有知觉?这可咋办好?你要是真瘫了可咋办?下不了地了,可就一辈子都得让人侍候了……那你工作怎么办?腿都瘫了还怎么当公安啊?”   因为她的话,戴安娜的脸都有点发青了,却勉强笑道:“可能只是庆华感觉出错呢?”   徐庆华却是一脸沉痛,还拿腿去捶腿:“怎么会没有知觉?怎么会这样?”   他这么一闹,温淑芳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拉着徐庆华的手,她涩声道:“你别急、别急,二姐去喊大夫了,大夫来了就会好的……”   正说话的工夫,大夫跟着徐庆兰进来了,边走边说:“没有知觉?做完手术也是有可能的,会不会是真废了?那得再检查,不过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大夫这么一说,所有人的脸色都好看不起来了。   徐庆华沉着脸,看大夫掀起被子,突然就沉声道:“等一下!你们都出去——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庆华……”   “小弟……”   几个声音一起喊,却都没劝动徐庆华,也只能退出门去。   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几个女人在门口徘徊,个个都是神情不安。   “安娜,你说要是庆华真的瘫了可怎么办啊?”徐庆兰咬着牙,拉着戴安娜的手,眼泪都掉下来了:“庆华是那么要强的人,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还有,他以后……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倒能照顾他,可是到底还是要把他托给他妻子……”   戴安娜脸上是再没丁点笑容,虽然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愣是没笑出来。   半晌也没敢接徐庆兰那个话茬。   徐庆兰看着紧抿着唇的戴安娜,有点小失望。   扭头看向捏紧了拳头紧盯着门的温淑芳,她的神情很是复杂:“祸害精……”小声骂了句,却又带了点期盼地叫:“淑芳,你看……”   她还没说完,大夫就推门出来了。   几个女人立刻涌上前,紧张地看着他。   大夫的表情有些古怪,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才咳嗽道:“我拆开石膏看了下,嗯,还得再检查,他现在的确是腿上没知觉,不能排除瘫痪的可能,而且他的腰好像也有点问题,可能会下半身……”说到这儿,大夫也说不下去了,只能一声叹息,穿过几人走开。   徐庆兰一下就嚎了起来,哭喊着冲进病房:“小弟啊!你可咋办啊?”不只是腿没知觉,还可能下半身都瘫痪了,这要是真的,那他弟这后半辈子可咋办啊?   听到徐庆华可能连下半身都瘫痪,温淑芳都有些站不稳了,夏明慧伸手相扶,她却推开夏明慧,强挺起身走了进去。   戴安娜却是犹豫,站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悄然无声地离开。   夏明慧从病房里回头看到戴安娜走了,却只是撇了撇嘴角,没有出声。   戴安娜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点都不稀奇。甚至夏明慧还觉得她可真是聪明。   本来她就只不过是对徐庆华有好感,两人又没处对象,她这一走,才是聪明的选择,反正别人都不好意思说她什么。   要是她真的留下来,辛辛苦苦地照顾徐庆华,非君不嫁似的,那夏明慧还真佩服她,相信她对徐庆华的好感不是建立在某些物质、条件基础上了。   进病房时,徐庆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哪怕徐庆兰趴在床边痛哭失声,他都只是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没有半点反应。   显然,一向好强的徐庆华可能真的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吸了下鼻子,温淑芳坐到床边,低声唤道:“庆华,你想吃点什么?饿不饿?要不,我先喂你喝点水?”   却是半句不提他的腿伤,也不说他可能下半身都瘫痪的事儿。   可是就是这么怪,徐庆兰哭得那么惨,徐庆华连眼神都没乱,可是温淑芳只是淡淡问了句,他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立刻有了反应,瞪大了眼,慌乱地看着温淑芳,厉声道:“你出去!出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我不用你可怜   徐庆华吼得大声,连脸都泛着青色,伸出的手手背青筋暴露,明显是动了真火。   原本正在哭的徐庆兰停了哭声,也过来推温淑芳:“你走你走!我弟现在恨死你了,你怎么还有脸呆在这儿?安娜、安娜,帮我把温淑芳赶出去!”   任徐庆兰怎么推,温淑芳都不动,夏明慧更是冷幽幽地直接道:“你找戴安娜,她早就溜了!你以为人人都像我姐一样,这个时候还会留在这儿吗?”   一听这话,徐庆兰有些发怔,显然没想到戴安娜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这么走了。   夏明慧还偏往她伤口上洒盐:“让你偏听偏信信错人,现在这样儿,都是你造成的,庆华哥要恨也是恨你!”   徐庆兰怔怔的放开了手,突然反手捂住脸痛哭失声。   没有人安慰她,温淑芳只是在看徐庆华,哪怕徐庆华吼得再凶,她都一直带着笑,坐在床沿上,她握住了徐庆华的手。   “你不要这么大声,气急伤身。你知道的,不管你再怎么吼,我都不会走。庆华,我做错了,之前我不该说分手……”   反手抹了抹眼泪,温淑芳沉声道:“我知道再怎么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救不回你的腿,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陪在你身边,以后,我是你的腿,不管你去哪,我都会带你去。庆华,我……”   说到最后,温淑芳已经说不下去,垂下头,眼泪狂流。   徐庆华抽手,仍是冷冰冰的:“温淑芳,我不用你可怜!最算我断了腿,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你犯不着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你现在就走!我不想拖累你!”   笑了声,徐庆华的声音已经沙哑:“就像你说的,我不做你的绊脚石,不连累你,不纠缠你,你快点走!”   “我不走!你气我也好,恨我也罢,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温淑芳扑在徐庆华身上,扳着他转过去不看她的脸:“你看着我!徐庆华,你知道的,我留下来不是因为可怜你!你徐庆华是什么人,怎么用得着我可怜?你懂的,为什么还要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你知道的,我留下来,只为我的心,为我爱你的一颗心!”   徐庆华冷着脸,哪怕被扳过脸,却仍是冷冰冰的,看着温淑芳仍只是沉声道:“你走——”   温淑芳直起身,失望又难过,看着她那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连徐庆兰都忍不住去抹泪,可是徐庆华却仍是沉声道:“你走!我不要你照顾!更不想你看到我最狼狈的一面!你知不知道我瘫了是代表着什么?你要怎么照顾我?难道要给我擦屎擦尿吗?你觉得我会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吗?”   徐庆华的情绪很激动,温淑芳反倒冷静下来,徐庆兰却似好像被提醒了,小声劝道:“小弟,淑芳也是一片心意,你就让她留下来吧!也是真的想照顾你……”   根本不看自己二姐,徐庆华只是冷眼看温淑芳,还是逼她:“你走——”   那样的冷厉,徐庆兰都觉得温淑芳一定会走了,却不想温淑芳竟是不退反进,猛地扑前,也不说话,捧着徐庆华的脸,就深深吻了下去。   所有伤人的话,都被一个吻封住。   徐庆兰抹着眼角,眼泪止不住。   夏明慧却是瞪大了眼,看得直眨眼。   现在这个年代,可没这么大胆的,这旁边还有他们呢,就敢这么亲下去了,她姐还真是——不愧是她姐!   一个深深的吻,徐庆华所有的冷厉似乎都被吻去了,在温淑芳起身之后,虽然仍是冷着脸,把头扭开,却没有再厉声呵斥让温淑芳离开。   就这么着,温淑芳留了下来。天天都陪在徐庆华身边,忙前忙后,照顾他吃饭,喝水,看着他打针吃药,甚至还帮着他擦身子,但始终徐庆华都不肯让她侍候他上厕所,每次都喊护工,在温淑芳想伸手时,他立刻就翻脸撵人。   温淑芳也只好退一步,照顾仍是照顾,却不是那么贴身照顾。   但徐庆华并不是就这样留下了温淑芳,在夏明慧打电话回尔河又请了五天假,转回来时在门口听到徐庆华在吼:“我都让你走啦!你何必非要留在这儿?你现在说得好听,爱我要照顾我一辈子,可是不用几天就会麻了腻了!我不想以后被你抛弃,你还不如现在就走更好些……”   “你想太多了,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吗?就这么信不过我?”温淑芳仍是温温柔柔的,好像没有被徐庆华这些天的坏脾气打击到半分:“我已经写了信回尔河,和医院申请结婚——庆华,我们结婚吧!”   “你说什么?”徐庆华拔高了声音。   “我说,我们结婚吧!庆华,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好几回结婚吗?我想过了,我们回尔河就结婚!虽然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但可以先住在宿舍里,等赚够了钱,就结婚。我会给你生个儿子,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   徐庆华沉默很久,才沉声问:“你考虑清楚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一辈子就瘫在床上了,连班也不能上,最多就能领个基本工资,到那时养家的重任就都靠你一个人。”   “我不在乎!”温淑芳沉声道,又轻抚徐庆华的脸,柔声道:“只要你好好的,我乐意!”   听到这儿,夏明慧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她这个姐姐啊,哪怕明知未来会多艰辛也不会后退的。   正在感慨,就听到身后有低泣声,转了头却是徐庆兰正捂着脸哭,看夏明慧回头,她忙抹眼泪,却是小声道:“我爸正赶过来!我们带小弟回京城,或许还能治好他的腿……你放心,我会让淑芳陪着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徐家都不会亏待淑芳。”   夏明慧差点就翻眼皮。   是觉得徐庆华瘫了不能再找到更好的对象,才被她姐感动了吧?   懒得再理徐庆兰,她伏在门边,听到里面徐庆华终于沉声问:“你不后悔?不管以后是什么样你都不会后悔?” 第三百一十四章 训斥   温淑芳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毫不犹豫地道:“不后悔!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后悔——庆华,这一生,我跟着你不后悔……”   四目相对,温淑芳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徐庆华却是略低了下头,避过温淑芳的目光,随即就抬头沉声道:“你现在要留下,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我绝不会再放手的!”   温淑芳微笑,伸出手,主动握住了徐庆华的手。   徐庆华反手,紧紧回握,再也不肯松开:“明天我们就回尔河,结婚申请报告我会催指导员,马上就结婚。至于结婚后我不想住在宿舍,还得麻烦老婆你去看看房子,咱们也不用买太大的,一间半就很好,等以后条件好些,再换大的,总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咱们一起苦……”   竟是直接就开始安排结婚之后的日子。   徐庆兰听得直抹眼泪:“苦了小弟了,难为他已经没得选……”   夏明慧再也忍不住,就是不想惊动屋里,也扭头吼起来:“你啥意思啊?咋的?我姐配不上你弟是不?还非得他瘫了才勉为其难地娶我姐是吧?你们老徐家咋就这么狗眼看人低呢?”   被夏明慧一吼,徐庆兰吓了一跳,眼泪还没干,脸上已经现了恼意:“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没礼貌?小小年纪,都不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是吧?”   “我没礼貌?我要是没礼貌,早就一巴掌呼你脸上了!像你这种长了一对狗眼,鼻孔朝天的人,走大街上没被人打就奇怪了!徐庆兰,我告诉你,你还真别在这儿和我讲什么长幼尊卑,年岁大的她要是没让人尊重的地方,那她的年纪那一定是长到狗身上去了……”   徐庆兰气得不轻,可是像她这样的人,就算是曾经下过乡也见识过农村妇女的彪悍,可真的和人学着骂人,还是有点放不开,所以夏明慧说话难听,她也只是伸手虚点着夏明慧,“你、你”的,没有立刻就和夏明慧对吼。   好在这时候病房门开了,温淑芳走出来,徐庆兰立刻就像是得了救星,直接扯了温淑芳,大声控诉:“淑芳,你妹妹该好好管管了,有她这么和大人说话的吗?”   温淑芳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吵起来的,可是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家妹子一定是维护自己才和人吵架的,也不呵斥夏明慧,只是笑道:“二姐,我替明慧……”   “不许赔礼道歉!”夏明慧一把拉住大姐。   冷笑道:“徐二姐,我今天还真就把话放这儿了!我姐不愁嫁,你也别觉得你弟娶我姐委屈——啊,你不是说徐伯父马上就从京里赶过来吗?我还真就拿乔了,你家要是没有家长登门提亲,那我姐还真就不嫁了!”   温淑芳被吓了一跳,立刻扯她:“慧儿,说啥呢?”   “说啥?谈婚论嫁啊!你刚和庆华哥不是在屋里说了嘛!这结婚嘛,除了组织上批准,还得双方家长好好会个亲家不是吗?虽说是旧俗,可风俗就是风俗,总还是遵守才大家脸面上都好看嘛!你说是不是?徐二姐。你们徐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会这么点规矩都不懂吧?”   徐庆兰脸上很是难看,想呵斥夏明慧,却最终还是冲着温淑芳去了:“淑芳,你这妹子真是伶牙利齿的,太能说了!怎么,你也是像她这样想?”   “我……”被夏明慧一拉,温淑芳不好说话了。   她自然不是像夏明慧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妹子这么一说,她还真有些迟疑,不是考虑和不和徐庆华结不结婚的事儿,而是考虑到自家父母。   上回她在京里受到冷落,那样回家,温家已经丢了一次脸,要是这回徐家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不说娘,单只说爹那张脸……   正在犹豫间,就听到一声不高不低的招呼:“庆兰……”   徐庆兰立刻回头,还没看到人,脸上已经现出惊喜之色。   夏明慧也顺着徐庆兰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走廊那边走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这男人生得魁梧,身形笔挺,背光而来,看不清面容,一开始还以为是个中年人,等走得近了些,看清脸才知道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少说也得有个五六十岁吧?脸上已经有了皱眉,可是精神却很好,一张方脸,不怒而威,带出一股迫人的威压。   虽然身上是穿的一件灰色的中山装,可是单只看他这通体的气派,还有这笔挺的身姿,走路的步伐,就知道这位是军人。   眨了下眼,夏明慧居然一下就猜着这应该就是徐庆华的父亲了。   她早就知道徐庆华的父亲是个有背景的,很可能是位老首长,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位让人一看就先怯了三分的人。   看着徐庆兰快跑几步,虽然没有扑进徐父怀里,可是那一低头的委屈样,还有那止不住的眼泪,夏明慧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不知道这位徐伯父是不是护短的,不会因为她骂自己女儿而来收拾她吧?她,就一个小孩,不带大人欺负小孩的是吧?   且不提夏明慧心虚,温淑芳看到徐父,也是神情立现拘谨,想上前却又转头看看妹子,就没有走过去,只是握住了妹子的手,在徐父和徐庆兰走近时,低声唤:“伯父。”   徐父点点头,面色稍缓,看起来对温淑芳倒比自家女儿还温善几分。   只是夏明慧心里早有了成见,自然而然就觉得这是因为徐庆华受伤了的缘故,心里倒仍是有点瞧不起徐家。   这么一犯拧,她倒少了几分惧意,直接就道:“徐伯父,你来的正好。庆华哥刚和我姐求婚来着,您看,是不是您也得去我家和我爹娘见个面,会个亲家,才好说结亲的事啊?再怎样,也得郑重些是吧?”   徐父目光落在夏明慧脸上,眉毛微扬,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沉声道:“庆华呢?”   徐庆兰立刻指向病房,徐父点了点头,大步而入,门关上的一瞬间,夏明慧就听到徐父的大吼声:“徐庆华,你还真是好样的啊!?怎么着?这就瘫了?动不了了?你不是能吗?怎么现在就窝囊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骗子   夏明慧觉得自己有点风中凌乱的感觉。是徐父首长做久了,连对儿子都这样狠厉?还是徐家就这样大家长做派?   儿子受伤,不是该和风细雨的关爱与安抚吗?怎么这一上来就骤风暴雨似的训斥呢?   夏明慧想趴到门上偷听,可是横次里却冲出一个人站在门口,要不是她收得快,得一头撞在这人胸口。   抬起头,才知道这是个大个子男人,大概二十来岁,长得高,长又壮,站在门口像是一座铁塔,把后头的门直接挡得死严。   “你……”   夏明慧都没开始炮轰,那人就直接来了一句:“首长谈话时,无关人后退。”   “我怎么无关了?明明就是谈的和我们家有关系的事儿。”梗着脖子来了一句,夏明慧还想让他退开,后头的温淑芳却是扯了她一下,又不好意思地和铁塔同志道:“不好意思啊,张哥,我妹妹年纪小。”   说着话把夏明慧拉到后头,小声道:“那是徐伯父的警卫员张力……”   她话音未落,徐庆兰已经沉声道:“除了我爸的命令,张力庆华这一的话都不会听的……”说话还冲着夏明慧挑了挑眉毛,带了点挑衅的意思。   要是翻译过来,大概就是:你不能吗?刚还骂我,这回你也去骂一个啊!   眯了下眼,夏明慧睨着温淑芳,半转头去:“幼稚——”   一句话,刚还得意的徐庆兰直接气个半死,偏又不能和夏明慧掐,只能冲着温淑芳哼了声:“我爸现在来了,估计他已经联系好了京里的医院。淑芳,你和庆华的事儿还是往后拖拖吧,你也别担心,庆华的腿治好了,我们徐家不会亏待你的。”   温淑芳还没说话,夏明慧已经翻眼皮了:“这话说得真好听!还治好了?瘫子要是能那么容易治好?那全世界就没……”   被温淑芳拉了下,后头的话夏明慧就没法再说下去了,可是到底还是横横地瞪徐庆兰。   其实,夏明慧有话这些天一直憋在心里头。   要说徐庆华是不是真瘫了,她还真不敢肯定。   之前她想过徐庆华拉她姐那一下,可不像身上没劲儿的样儿,想过会不会徐庆华哄着她姐留下来才说什么瘫了,可偏偏那个医生却顺着徐庆华的话说了——也不对,那个医生可从没说过徐庆华是真瘫了,只是一直在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之后待排查。   这一排查,就好几天过去了,可是一直都没确诊过徐庆华是真的半身瘫痪过。   如果徐庆华真的就是装个样儿哄她姐呢?根本就没有瘫——这事儿不是不可能啊!   夏明慧打心里头,是想这样相信的。   再怎样明白姐对徐庆华的感情,可打从心眼儿里说,夏明慧可不希望姐嫁个瘫子。就算感情再好,可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眼睛瞪得大,夏明慧心里却是叹息了声。   温淑芳可没自家妹子想得那么多,虽然听出点别的意思,但面对徐庆兰,她还是坦然道:“我会劝庆华回京城治腿,这次我会和庆华一起……二姐,我知道对你来说,我可能是不大配得起庆华,但我答应了庆华,这次就绝不会再退缩。不管之后怎么样,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你……”徐庆兰抿紧了唇,后头的话没法再说出来了,看了温淑芳半晌,只是一声低叹。   夏明慧抓着温淑芳的手,想要安抚温淑芳,却没想到温淑芳居然侧过脸对她一笑,灿烂而明媚,带着之前没有的从容和坦然。   之前她的心没有定下来,总是会受到外界因素所左右,可是现在她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不管别人再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她都不会再放弃。   看到温淑芳的笑,夏明慧突然就安心下来。   回了姐姐一个笑,她扭过头去盯着病房门看,不知道徐父会怎么训徐庆华。   心中好奇,她竖了耳朵细听,却听不真切,轻咳一声,她松开姐姐的手,又往门边晃过去。   张力转过头来,严厉地盯着夏明慧,似乎要说什么,夏明慧却是又往后退了一步,张力目光闪烁,到底没说话。   夏明慧也就站在张力对面,先是和他眼对眼,再后来就直接蹲在地上了。   温淑芳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过去拉夏明慧,夏明慧却说什么都不肯动,只是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两姐妹正在拉扯间,突然听到里头徐父的大喝声:“还不起来!立正——稍息……”   温淑芳一下就定住了,像是被谁点了穴一样。   这是干啥?人都躺床上呢,还下这样的命令。   心里发急,也顾不得张力还站在门口,她挤过去叫:“伯父、伯父,你不要乱来啊!”   张力手臂张开,却只是拦着温淑芳不让她再进一步。   “张哥,这样不行的,会出事的……”温淑芳急得不行,正想强闯,病房门却是突然打开了。   看到走出来的徐父,温淑芳松了口气,刚想说话,目光一转,却是呆住。   在病床前站着的,那不是徐庆华又是谁?虽然站得不是太稳,还扶着床尾,可却是真真切切的站了起来。   不、不是吧?   不是说瘫了吗?   温淑芳瞪大了眼,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着对她笑的徐庆华,低声道:“骗子——”   嘴上在怨,可是眼泪却是一下涌了出来,甚至都顾不得再和徐父说话,直接就冲了进去:“你个骗子,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话没说完,人已经扑进徐庆华怀里痛哭失声。   徐庆兰也是气得不轻:“徐庆华,你太不像话了!居然这样骗我们……爸,这次不能饶了他……”   徐父瞥了眼徐庆兰,没有回应她的话,反倒看向一旁看起来像松了口气,并没有自家姐姐那么激动的夏明慧:“小朋友,可以谈谈吗?”   夏明慧眨了下眼,郑重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不知道徐父从徐庆华那里知道了什么,还真是把夏明慧当成大人一样对待。   在医院食堂里,面对面坐了,倒有点谈判的样子。   张力和徐庆兰没有坐在一起,而是隔了几张桌子。   张力没有往这边看,徐庆兰却是一个劲地抻脖子,又小声嘀咕:“和个小姑娘有什么好说的?”   看她一眼,张力没有说话,仍是木着张脸。   徐庆兰撇撇嘴角:“木头一个。” 第三百一十六章 瞧不起   和一个一脸严肃的大首长对坐,夏明慧真心觉得压力太大,要不是为了自家姐姐,她早就麻溜跑了。   别看她之前怼徐庆兰时还挺能的,可对上徐父却是真心半点没脾气。   只是,再心里发怯也不能露出怯意来,她坐得板正,比上课还要端正几分,脸上也故意面无表情的,只是到底功底不足,眼底里还是露出点忐忑来。   徐父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嘴角勾起,他微微笑了下,略低了头,端起了水杯,也不像那些大人物一样品茶,就是那种很豪气地端着搪瓷缸子咕噜咕噜连喝了两大口水。   放下搪瓷缸,才看向夏明慧:“我听庆华说,他已经决定要和你姐结婚了。”   就这么一句,夏明慧腰挺得更直了,完全是备战状态:“徐伯父,既然您已经知道我姐要和庆华哥结婚的消息了,那有很多事就好办了。虽然我岁数小,可是事情却是明白的,咱也不说别的了,我就想知道,您什么时候到我们家去提亲啊!?”   她这一问,徐父一下就笑了:“庆华说你是个小大人,看来这话不错。”   夏明慧脸绷得紧紧的:“您别觉得我岁数小,就不懂事。”   咽了下口水,她觉得还是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得好:“那回我姐去京城回来之后,她是想和庆华哥分手的,可是庆华哥不肯,还说要和我姐结婚,但我姐觉得没有家人祝福的婚姻是得不到幸福的,这才没有答应庆华哥的求婚,两个人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越说越觉得自己姐委屈,夏明慧沉声道:“我姐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不瞒您说,就是几天前,我姐才和庆华哥分手。她不想耽误庆华哥的前途,也不希望成为别人嘴里的绊脚石、缠人精,可谁都没想到,居然会出了这样的事。”   想想徐庆华居然是真的装瘫骗她姐,夏明慧嘴角就勾了起来:“我姐对庆华哥一片真心,才在以为庆华哥下肢瘫痪的情况下说嫁给庆华哥的。那时候可谁都没想到庆华哥居然是装的……”   脸板了板,她又道:“徐伯父,我知道你们家位高权重,是瞧不起我们这样小家小户的人。可是,我不想让你们误会我姐是攀龙附凤的人,她和庆华哥绝对是真心的,要是你们因为庆华哥是装瘫,就又想拆散他们,那您真的是……”   顿了顿,夏明慧壮着胆道:“做人做事得讲良心,要是不讲良心老天都不会放过他们的!还有,古人不是莫欺少年穷吗?谁知道我们家不会有一天也飞黄腾达了呢?那时候,你们家要是想攀着我们家,我们还不乐意了呢!”   不知是被夏明慧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还是因为夏明慧说的话太过可笑,徐父哈哈大笑,惹得徐庆兰一个劲地抻脖子看。   就在笑声里,徐父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刚缓了心神的夏明慧吓得身子一震,直磕巴眼睛。   徐父却是沉声道:“我是瞧不起……”   夏明慧瞪神,刚要插话,徐父已经沉声道:“不过我瞧不起的不是你姐姐,也不是你们家,而是我儿子徐庆华。”   眨了眨眼,夏明慧有些迷惑,却不知该不该问。   徐父合了下眼,忽又叹了口气:“说来也算咱们爷俩有缘,这些话就说给你听了!你那个庆华哥啊,也是个倔脾气,当初我被革了军职,他在军队上被人为难,却半个字都没有和家里透露。等到我知道时,他已经受伤进了医院,等腿伤好之后,就退伍转业到了尔河。本来以他的职务,不该只做个乡村派出所警员的,怎么也该是干部,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做了一个小警员……我也不是势利,看不起在基层工作的同志。而是,我徐大炮的儿子不该这么窝囊没志气就这么认命了只做个小警员!”   声音稍顿,徐父叹了口气:“我是希望庆华能重回部队的,可是他一直不肯,上次他带淑芳回京城时,我有和他说重回部队的事,没想到这个倔小子居然直接冷脸……他妈是最知道我的心思的,有和淑芳姑娘提及让她劝一劝庆华,甚至还说只要庆华回部队,就答应立刻让他们结婚。只是他妈没想到淑芳姑娘居然说她尊重庆华的想法,不会勉强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听到这里,夏明慧忍不住插嘴:“我姐没说过这一茬呀!”   当初还以为徐家就是单纯地瞧不起他们小人物,也因此反对大姐和徐庆华的婚事,却原来还有这么一茬。   也是,大姐怎么可能去勉强徐庆华呢?哪怕明知道那样回答会得罪徐家的人,也不会去当那个说客。   不知道该说她姐傻,还是怎么的,唉,这辈子她姐就是栽在徐庆华手里了,好在,徐庆华也钟情大姐,这才真是正好配成一对。   徐父笑笑,虽然在他这张刚硬的脸上,这笑也不怎么慈和,但至少还是笑了。   “其实,想开了,庆华说得也不错,不管在哪里,做什么工作,都是在为国家为党做贡献,一颗螺丝钉安置在哪里,只要能发挥它的作用,就是成功。之前倒是我着相了……太执着于自己的心愿……”   说到这里,徐父摇了摇头:“赶到冰城之前,我还怪责自己,如果不是我逼庆华,可能他不会——谁知道这个混小子……”   看着夏明慧,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几分:“吓到你们了。”   “可不是真吓到了。”夏明慧嘀咕,忽然又问:“徐伯父,你是一下就看出庆华哥装样子了?还是先去见了大夫?”   徐父失笑:“你说呢?”也不回答,只是站起身温言道:“不多说别的了,我同意庆华和你姐姐的婚事。明天我们就去尔河,我是该亲自拜会亲家的……啊,庆兰啊,你过来,看看得去买点什么礼物,怎么能空手登亲家的门呢?”   徐庆兰应声赶来,脸上还带着点怀疑:“那个,爸……”   “是该四样礼是吧?这种事爸不太懂,你就好好想想买些什么……明慧,你看看你们家有什么规矩吗?”   听到徐父要亲自登门,夏明慧已经打从心底里乐出来,虽然仍端着,却仍然忍不住笑道:“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们家人都很随和的……”   徐庆兰瞥一眼夏明慧,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夏明慧听到,扭头看一眼,立刻笑眯了眼:“二姐,你知道的,我姐可不就是特随和……”全不提徐庆兰这一声哼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喜事   亲家登门,那是天大的喜事。   虽说夏明慧在电话里只简单说了句徐父是当兵的,并没有提这是位师级首长,可温家还是郑重迎接。   姜婉如本来就是个爱干净的人,今个儿温家更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屋子里烧得热乎乎的,几个孩子也都穿得干净,从大的到小的,都是乖乖的,哪怕现在活兔子一样的小豆丁也端正一张脸,故意板着自己装成个严肃人儿。   打从门口见到徐父,温文清就有点拘谨。   也是,温文清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一眼就看出徐父绝不是像夏明慧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军人。   当然,这也是废话,哪个普通军人身后跟着个又高又壮的警卫员,还一口一声的首长啊?   其实来之前徐父不想让张力跟着的,可是张力这个人平时听从命令,这种让他离开不保护首长的命令却是怎么都不接受。   “首长,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要是不能完成这个任务,我还不如直接枪毙了自己呢!”明明挺搞笑的话,可是让张力一本正经地这么说出来,是个人都得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   所以这次徐父来温家,除了他和徐庆兰之外,还有个拎包的张力。   倒没有拎多少东西,标准四样礼,可是这四样礼又有些不一样。   烟是特供的中华烟,酒是特供的茅台,这些东西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一匹布,却不是现在最时兴的的确良,而是最好的毛呢料子。手一摸上去,那叫一个毛绒绒的,颜色也好看,是那种大红色的。温淑贞一看着这匹红呢子,眼睛都移不开了,要不是顾忌着客人还在,早扑上去往身上围了。   最后一样礼,是点心,看似最不值钱的了,却是连冰城都买不到的稻香村京式点心,夏明慧都不知道徐庆兰是从什么渠道居然拿到了京里来的点心的。   单只是这四样礼,就已经很是贵重了。   更何况还有徐父这样的大人物亲自登门来提亲,温文清连个磕巴都没打,直接就答应了婚事。   还是姜婉如母女同心,提了几点:“婚事我们当父母的是没有意见,只是吧,依我的想法,这婚姻也不只是两个小的事儿,还是咱们两个家庭的大事儿。我家淑芳是个好姑娘,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偏心眼儿,在我心里,我闺女配谁都配得起……”   徐庆兰一听这话就有点急,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针对他们家吗?   徐父却是相当温和,竟是跟着点头:“是,淑芳是个好姑娘,要是庆华以后对她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会答应。”   听到徐父这么说,姜婉如脸上多了些笑模样:“庆华也是个好的,大哥你放心,我们全家也都会对庆华好的。那个,我大嫂她——这回没来啊?”   却是姜婉如没看到徐母,心里总是不放心,生怕徐家对这门亲事还是有纠葛,以后又是个事儿。   徐父忙笑道:“庆华他妈身子不好,这次就没让她过来……这样,等她身子好了,我们再来登门,到时候亲家母可别嫌我们烦……”   “怎么会怎么会?亲家母来窜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姜婉如也开心,直接顺着徐父的话头认了亲家。   又迟疑着道:“亲家,有个事儿我怪不好意思说的。现在是新风气,早年那啥彩礼啥的都不讲究了。可是吧,我想着两孩子刚成亲不容易,咱们两家是不是帮他们一帮,帮扶着他们置办个小家,家伙什啥的买一买,别让孩子们过日子太折手了……”   说这话时,姜婉如脸都红了,总觉得自己是提非份要求了。   她是愿意拿钱出来,可人家徐家未必愿意,她这样是不是难为人了。   徐父却是直接笑道:“亲家母说得对,是要帮扶孩子们一下。尔河这儿我们不熟,还得麻烦亲家母……”   他没说完话,徐庆兰就一声咳嗽,等徐父皱眉看她时,她小声道:“爸,庆华要是能调到京里那不是更好?”   “先不说那些。”徐父脸一沉,直接否了徐庆兰的话:“亲家母,您就看房子吧!有相当的咱就立刻定下来。嗯,是这样,我这次来尔河也不能逗留太久,要是两孩子能趁着我在这儿就立刻把婚事办了,那是最好了……”   徐庆兰更急:“怎么能这么急呢?我妈都不在……”   姜婉如也觉得为难了。   这人说得也没错,亲家母不在就这么匆促……   一旁的夏明慧突然插嘴:“可以这样啊,先在尔河办一场,再回京里办一场嘛!伯父,你们家在京城里也肯定有不少亲朋好友,庆华哥结婚是大事,自然得在京里办一办,也让大家伙乐一乐。照我看,在尔河这边,就简单一些,只请些亲朋好友聚一聚也就是了,最查验的,是我姐和庆华哥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儿……啊,对了,庆华哥那腿……”   虽说不是瘫了,可是到底是被车撞了,徐庆华那伤还是养上十天半个月的,这办婚礼能不能撑下来?   徐父听得直乐:“还是明慧说得对,就办两场。亲家公、亲家母,尔河这边就靠你们了。等庆华腿伤好了,就让他们去京城,还有你们全家,也一起去亲城,咱们好好乐一乐……”   “那怎么好,就、就他们小两口去就行,我们……”   “唉,结婚酒宴,亲家怎么能不在场,都去、都去,到时我把车票买好了。”徐父大手一挥,直接就定了下来。   温文清心口砰砰跳,强压下激动:“是该见一见亲家,也该认识一下亲戚……那个,那孩子们就不去了!我和淑芳她妈去参加就好了。”   “还是去的好,尤其是明慧,该让这孩子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听到夸自家闺女,姜婉如自然开心,嘴上谦虚,脸上却已经乐开了花。   温文清却是默不出声,只是盯了眼夏明慧。   “这样,婚礼的事儿,亲家母和我这二女儿商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争取十天之内就结婚,我呢,就等婚礼结束再回京里。你们看,这样行吗?”   “十天啊?”时间上是太匆促了,可是姜婉如看看满眼期盼的大女儿,一咬牙,直接就拍了板:“行,就十天!我一会儿就去找熟人,让大家伙都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要是一时没有,就先办婚礼,后头再置办家。” 第三百一十八章 小市民心态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温文清还想亲自陪着徐父去旅馆。   这尔河就服务楼一家旅馆,这会儿他倒能显显地主之谊,却没想到徐父直接就摆了手:“正好在尔河也有故人,这回就去他家住好了。”   温文清还想再热情挽留,可等送出门看到来接人的居然是县委的车,从车上迎下来的还是县委周书记本人时,就立刻歇了那心。   眼看周伯言对徐父亲近里还带着点恭敬的态度,温文清整个心都翻了个个。神情里难免就带出些讨好的意思。   周伯言也是认识温文清的,一张嘴就叫出他的职位:“温书记,可是巧了,没想到你居然和徐大哥他们做了亲家,恭喜、恭喜……啊,明慧啊,怎么这些日子没见你去家里玩?有空时过去玩啊,你沈姨昨个儿还说起你呢!”   温文清知道自己这个二闺女是和周书记家儿子认识的,但没想到居然连周书记也这么熟,听了招呼忍不住转头扫了眼夏明慧。   只是这个时候,倒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心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徐父到底是什么人?   人一送走,他就压不下心底的疑惑了,直接喊了温淑芳问,等听到徐父居然是师长时,脸色变幻莫名,连怎么坐下的都不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淑芳她妈,咱家现在还有多少钱啊?明个儿就去看房子,还有,婚礼得办得隆重点,咱家是高攀,但也不能太差了……”   这回却不嫌姜婉如做生意得来的钱腥了。   姜婉如也有些惊讶徐庆华的身世,之前倒没看出来那孩子是那么个出身,只是不管他什么出身,总得对她闺女好,要是敢欺负她闺女,她一样不答应。   嘴上答应一声,却是拉了温淑芳问徐庆华态度有没有变,温淑芳自然知道妈问的是什么,还有点臊得慌,只是红着脸点头。   姜婉如放了心,温文清却是连喝茶都喝不出滋味了:“那个,淑芳啊,你嫁人了就是人家的人,以后可得守着做媳妇的本分,多孝顺公婆,友爱姑嫂,可不能给咱们老温家丢人,不能让人老徐家说咱的闲话……”   这种话,要搁平时,温文清是不会说出来的,可是现在,却是絮絮叨叨,念叨个不停,中心思想大概就是别丢了温家的脸,好好地做徐家的媳妇,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总有那么点讨好徐家的意思。   夏明慧忍不住直撇嘴角,心里对温文清这样的态度很是不屑。   有心想刺两句,可转念一想却又咽了回去。   也不怪温文清,要是前世的她说不定比温文清还要难看。   小市民心理,哪怕没想过要求着人家办事,可是一听到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先是身子骨软了,这样若有若无的讨好,又因为心里发怯生怕出丑丢脸的心理,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么一想,夏明慧也不嫌温文清的姿态难看了。不太听,咱直接不听,转身扯了姜婉如商量大姐结婚的事儿。   她这么一插嘴,温文清倒不好再一个劲地说那些话了,捧着茶缸子,心不在焉的盘腿坐在炕上,连小豆丁和温淑贞在炕上闹都没有发火。   夏明慧倒是想让自家大姐嫁得风光,可是温淑芳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到最后,还是她自己拍了板,一切从简,不大肆铺张,甚至还想着直接领证了事,还是姜婉如压下,才定下了要举办酒席的事儿。   早几年,结婚典礼、酒宴这些是都被归为陋习了,好多结婚的不摆酒,最多是瓜子花生喜糖招待客人。   可是这两年,大家日子过得好些了,结婚不办酒宴就觉得差了点啥。   姜婉如也是个爽利人,事情一定当天晚上就去好姐妹家转了一圈,让大家伙帮着找房子。   第二天更是直接去了鞋厂商量借了厂子里的小礼堂做摆酒宴的地儿。回了家就订酒宴的菜单子,虽说不像后世的酒宴一样山珍海味都上桌,却也是有肉有菜,在这时候也算是好席面了。   第三天,温淑芳的结婚申请批了下来,徐庆华催着他们指导员也把申请拿了下来,两个人去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夏明慧跟在后屁股,看两人头依着头照相,忍不住跟着笑,又忙从袋里抓糖分给工作人员喜糖吃。   人多力量大,这几天姜婉如可是看了好几处房子,又带了温淑芳和徐庆兰去看了几处。   徐庆兰那是从京里来的,眼界太高,看哪间房吐槽哪间,在她嘴里似乎那些房子都不是住人的,只配住个猫狗。不是太小就是太旧,要不就是看着就觉得不好。   温淑芳有些尴尬,又不好说啥,最后还是徐庆华恼了,一声吼住了他姐。没了徐庆兰的搞乱,温淑芳他们的新房立刻就定下来。   房子不算太大,两间房,灶房半间,里头屋一间半,外头有个小院,也就五六平,但好在还有个四五平的小仓房。   新婚小两口住也算是够了,唯一缺点是太旧了,虽说没漏水,可窗户都有破的了。   这一套小院,一共花了三百块钱,徐父直接就要掏钱,姜婉如却是说啥都不干,最后是两家各拿了一百五,又花钱换了几扇窗户。   买了白灰,把墙重刷了遍,在废品收购部淘了旧报纸,把炕上的墙、天花板新糊了一遍。   新打家具赶不及了,尔河又不像省城,有那卖家具的,寻摸半天,也只买到一个五斗柜,现在流行的单人沙发还有茶几啥的家具,就只能等以后才打。   虽说东西不多,可是这么一收拾,那小屋看起来还算是亮堂,就是一进去就一股子白灰味。   不过这年头可没什么甲醇的说法,闻着这个味,还都说好,觉得这是新屋子。   紧赶慢赶,到了第十天头,徐庆华和温淑芳的婚礼如期举办。   请了大师傅,鞋厂的小礼堂上坐满了人。坐在首席上的自然是徐家人还有亲自到场祝贺的周伯言夫妇。   县委书记亲自来贺,可算是给温家壮了脸,不少人都借着酒胆过去给周伯言敬酒,想攀个关系。   周伯言也不推托,虽说只是抿一口,却一直谈笑风生,给足了带人过来的温文清面子。   只是,有那眼尖的,过不了多久,就发觉一所的白所长、市局来的副局长,还有武装部的几个干部那都是围着温家的亲家,那个穿着中山服的徐大炮转的。   虽说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来头,但显然不简单,很快,温淑芳嫁了个有背景的好人家的消息就传开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酸菜汤饽饽   温淑芳的婚礼过后,就已经十一月底了。   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夏明慧也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头。   十二月初时,徐庆华的腿养得差不多了,京城徐家那边也催着去京里重办婚宴。夏明慧心里想得清楚。   京里是热闹,她也想去见识见识,可是这个时候眼看着要期末考试了,她要是去趟京里,回来后学习说不定又落下了,之前在冰城耽误了一个多星期,她可是连着熬了几个通宵才算是理顺了。   明年就要中考了,她想考进一中,就不能不拼了。这种关键时候,还是放弃去京城的机会好些,毕竟京城又不会跑,等她以后有时间自然能去。   夏飞仙听了夏明慧说的话,有点遗憾,却也支持:“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买的新棉服在家也能穿——我闺女以后还要去京里上大学呢!到那时候,娘一定得送你去,也跟着我闺女借个光看看京城是个啥样儿。”   夏明慧才知道夏飞仙居然一听说上京城就跑到县里给她买了件新棉服,就等她要走时拿出来给她个惊喜呢!   那头张长康也乐:“到时候咱一家子都去,好好玩一玩……”   跟着点头,夏明慧搂了夏飞仙,笑着把头低在她肩膀上:“娘,以后咱不只要在京里玩,还得把咱大中国都逛遍了……”   “那得多少钱啊?”夏飞仙笑着推她:“好好好,等着我闺女孝顺我逛大中国……”   “还有我呢,咱闺女孝顺咱俩……”张长康抢着说,一家人笑成一团。   正说笑,就听到外头院门响。   夏明慧挑起眉,撇了撇嘴,没吭声。   夏飞仙笑了笑,又搂了下夏明慧,这才转出去:“柱子,过来这边……”   李拴柱吸着鼻子,用手背擦着鼻涕凑到灶房,眼睛只盯着灶台。   夏明慧倚着门,有点小抱怨:“这小子,还得着了……”   说是不管李家的事儿了,可是夏飞仙就是心软,只要李拴柱往这儿跑,她一准会给他吃的。   李拴柱虽说傻,可是再傻也有惯性,知道哪儿有吃的,吃惯了可不就是常来了,只要一饿就会往夏家跑。   大锅盖一掀,热气腾腾的,一股子酸味钻进鼻子,口水立刻就泛上来了。   这是炖酸菜汤,用大骨头炖出的老汤,切成细丝的酸菜,配上东北的粉条子、冻豆腐,那叫一个香。   要是川上白肉、血肠,那就是杀猪菜了,蘸点蒜酱,能吃得人满嘴流油,满足得不要不要的。   盛了一大海碗的酸菜汤,又拿了个两掺面的大饽饽,夏飞仙笑眯眯地看着李拴柱狼吞虎咽:“吃慢点,还有呢,准叫你吃饱。”   虽说现在还是不能天天白面大馒头吃着,可是这种掺了点黑面的大馒头却已经能可着劲儿吃了。   早些年那些挨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当然,这也得分谁家什么人,像李拴柱这样在王桂花照顾下只能吃个半饱,总是喊饿的例外。   “娘,一会儿也给我盛点……你说,这大冷天的,这酸菜汤配饽饽肯定好卖是不?回头我和胖姐说声,店里也弄这个,一份卖个五毛钱,准好卖。”   姜婉如去了京里,店里的事情就交给胖姐了,大事的话还有夏明慧能拿个主意,生意倒是一点没耽误。   只是这到了夏天,盒饭生意难免受到天气的影响,毕竟这饭菜拿到外头,就算是想了法子保温,也到底还是冷得快。   夏明慧就想着熬了酸菜汤,用炉子热着,热乎乎的谁看到不想来一碗呢?   夏飞仙也觉得这主意好:“这酸菜汤啊,咱东北人是喝不腻的,我看这主意好……柱子,咋不吃了?”   李拴柱抹了抹鼻子,原本冻得发紫的脸色缓了下来:“拿、拿回去吃!”   “哟,这吃完还得拿啊?”   夏飞仙嗔怪地推了下夏明慧,还真就又盛了一碗:“你吃,二奶再给你盛一碗拿着。”   李拴柱这才大口大口把剩的酸菜汤吃完了,等走时,又乐呵呵捧了碗走。   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生怕打了。回了家,也不往大爷那院去,直奔自己家,他傻也知道吃的东西要藏起来。   才进了院子,就听到门响,有人从屋里出来,直接就吼人:“你跑哪儿去了?拴柱啊,不是让你乖乖听大娘的话吗?”   白玉凤回来是取大棉衣的,也顺便看看儿子,可去了旁边院却没看到李拴柱。   王桂花更是横:“我管他吃管他穿就得了呗!你那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见天的疯跑,谁知道他哪儿去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用不着大惊小怪的……”说着话,嘴里皮磕皮乱飞,差点把白玉凤气个倒仰。   只是儿子还得托着对方照顾,白玉凤也不敢翻脸,只能退回自己家院里。   灶炕里冷锅冷灶的,屋里能冻死个人,白玉凤现搬了柴禾烧着了炕,嘴里只气得骂王桂花。   她这屋子没烧暖,可这柴禾可是没少使,不用说都用在他们那院了。   正骂着,就听到门响,出来一看着李拴柱,那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骂完了,才发现李拴柱手里端着一个大碗。   “这啥呀?酸菜汤啊?”正饿着呢,白玉凤也不问别的,直接接过碗,进了灶房去热。   李拴柱傻乎乎地跟着,闻到热乎乎的酸菜汤味又流口水,可白玉凤盛出来直接先自己吃上了。   李拴柱在吃的上不让人,一看就嚎起来。   白玉凤只能又给他盛了点,这才问“酸菜汤哪儿来的”。   李拴柱吃得直吸鼻子:“二、二奶……”歪歪脑袋,突然又冒出句:“卖酸菜汤——姑卖酸菜汤……”   白玉凤一听,立刻进了心:“姑?你说夏明慧那死丫头?啥姑啊?看你那傻样儿?那是你妹,本来该是你媳妇的……”   嘴上骂着,白玉凤又拧起了眉:“卖酸菜汤?你说夏明慧要卖酸菜汤?”   “酸菜汤配饽饽——好吃,热乎……”李拴柱呵呵傻笑,吸吸鼻涕,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带给白玉凤怎样的冲击。 第三百二十章 偷来的红火   要说,白玉凤真是恨死了夏明慧、或者说李留弟那个死丫头。   那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她一口一口米汤喂大的,养了这么多年,又吃又喝又穿的,花了她多少钱啊?   是,她是打过她几下,可那又怎么了?现在哪家做爸妈的没打过孩子啊?怎么着,她打她几下就成了虐待了?我呸,就是个白眼狼,吃干抹净了又倒打一靶,害得她成了恶人似的。   可偏偏就那么多人傻子似的还真信了那个死丫头!还到处说她的好话,什么读书好,人聪明,会做事,还会看鸡病!   那些人都蠢啊!没看到屯子里这么多人养鸡,可最赚钱的还是夏明慧自己吗?那死丫头就是顾着自己赚钱,哪儿管别人死活啊!   她当初卖死鸡,被拉去关了好几天,那就是夏明慧搞的鬼啊!要不是她,她能吃那个亏?!   一说到这个事儿,白玉凤真的是恨到不行。   不只是夏明慧那死丫头,还有罗秀英,那个臭不要脸的,把所有事儿都推到她身上,要不是她,她能去卖死鸡?   想着那两个罪魁祸首,白玉凤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又来了句国骂。   目光落在面前的酸菜汤上,她咬了咬牙,到底还是问:“她真说卖酸菜汤了?没吃了,你快点说!”   一把抢下李拴柱手上的勺子,她骂:“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知道啥?”   李拴柱大哭,却还是道:“五、五毛一份……”   一听这话,白玉凤就知道卖酸菜汤这话还真是夏明慧说的了。   李拴柱那就根本不认识钱,知道啥五毛一份啊?   拧着手,她心里盘算了半天,到底还是觉得这个事儿可以做。   恨归恨,可是她倒也觉得夏明慧现在是长本事了,也会赚钱,那个罗斯鸡,现在光是蛋就能卖上三毛多一个,就算是因为天冷鸡不大产蛋的缘故,可这罗斯鸡的蛋却是真比白条鸡贵多了,就是夏天也能卖个快一毛了。   还有那个盒饭生意,姜婉如不也是赚老鼻子钱了?   要是她卖酸菜汤,说不定也像姜婉如一样赚钱了呢!   一咬牙,白玉凤下定了决心,回了县里直接就在店里开始卖酸菜汤了。   虽说白玉凤这酸菜汤熬得太稀,一碗里飘不了多少酸菜,大骨头更是连肉渣都看不到一星半点,骨头汤的味道淡得很,可架不住这酸菜汤热乎啊,大冬天的,一碗热乎乎又开胃的酸菜汤,再配上一个实成的饽饽,直接就能饱了。   没几天,尔河县就流行上了这样的早餐,一碗酸菜汤再加上个大饽饽,吃得饱又暖身子。   头一家推出这酸菜汤的饭店那自然成了人们认可的头一份,李金库家饭店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连带着炒菜啥的也卖得更好了。   一时间,饭店的生意红火起来,从早到晚生意不断,甚至到正饭点时,还有排队等桌的。   这人吧,他就有这样的劣根性,吃饭下馆子,哪家生意越好,他就越想上哪家吃去,总觉得人多的饭店那味道一定不一般。   一来二去,李金库的进宝饭店就有了点名气。原本亏本的饭店就这么一下子扭亏为盈了。本来就爱吹牛的李金库自然不会低调,见人就说自家生意太好了,赚了不少钱啥的。   等消息传到夏明慧耳里,都不知道传了多少手了,直接就成了李金库都发成万元户了。   夏明慧倒不觉得嫉妒,人家赚的钱又不会分她,有啥可嫉妒的,各赚各的钱,这钱嘛,还能让一个赚完了。   只是婉惜她那卖酸菜汤的主意居然落在人后了,全没想过白玉凤的酸菜汤红火成那样全是偷了她的主意。   十二月中旬时,学校考完期末试直接就放了假,夏明慧却是不得闲。   姜婉如倒是从京里回来了,可是夏明慧还是帮着料理店里的事儿,虽说现在赚得没有夏天时多,但因为多了个店面,事情却一点都没少。   这次去京里,显然是开了眼界,温文清回来时那腰杆挺得直,说话也大声得很。   只是在家里却不像从前那么霸道了,至少对姜婉如温和了许多,要是大闺女温淑芳回来,更是温柔,尤其是赶上大姑爷回来时那态度更是和从前判若两人。   “咋的?爹是又要和大姐夫喝两盅?”拎着熟食,夏明慧挽着姜婉如的胳膊:“娘,你也别急,喝酒又不差这一会儿,这大雪天的,地上都冻冰了,咱小心着点……”   姜婉如就乐:“知道知道,让你爹等着去,咱娘俩慢着点……”   拐进巷子,差点就撞上迎面气冲冲跑过来的女人,还好夏明慧手快拉了把姜婉如,才没撞上。   那女人也觉得不好意思,忙道歉,一打照面,居然还是认识的。   “这不是她吴婶吗?这是咋了?跑这么急?”   吴婶拉了拉头上的围巾,扯着姜婉如就大吐苦水:“姜姐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们那口子——要死了!”   姜婉如吓了一跳,还想问咋的了,吴婶却是才说了后半截:“那死鬼,居然染上了赌瘾,你说要不要死?”   “哦……”姜婉如松了口气,心说你说话啥只说半截呢?   吴婶已经恨声道:“我听说那个拉人赌牌九的王八犊子就住在这附近,让我找着的,不把他们家锅砸了的!还有他家老娘们,干啥吃的,也不管管自家老爷们,让他设赌局,非把他脸抓花了……”   眨了下眼,姜婉如看看一脸铁青的吴婶,愣是没敢吱声儿。   别说姜婉如,就是夏明慧其实也是知道设赌的是哪家,可不就是他们家前头胡同里的老梁家嘛。   可是知道归知道,看吴婶气成这样,姜婉如可是都不敢说,要是真闹出事来可不好,看夏明慧抿嘴,她又忙扯了下闺女,生怕这闺女一时嘴快说出来。   “她吴婶,那我先走了啊!这大冷天的,你还是回去吧,有啥事回去说,找不着你还怪挨冻的……”   就此别过,走出一段路,姜婉如还小声说:“这些老爷们,都没正事啊!赚钱容易吗?还赌!这沾上边能好得了?你爷在没建国前可不就是赌嘛,一车的粮食都输光了……”   “啊,我爷啊?”夏明慧两辈子还真没听过这人,正想问,却是突然扭头,拧着脖子看个不停。   “咋了?看着谁了?”   “没、没谁……”夏明慧顺嘴答了,心里却是狐疑:刚才那个人影好熟——是进了老梁家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 赌能坑死人   虽说“没谁”,可是夏明慧心里始终惦记着是回事儿。   那个背影,的确是认识的人,而且还相当熟悉。她想了很久,想出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她叫过爸的李金库。   以她对李金库的了解,他在尔河是没有什么朋友的,至少那个梁家应该不是李金库的朋友。这是到尔河开饭店以后认识的朋友?   不对,不是朋友!就像是吴婶过来找男人一样,李金库去梁家是为了赌钱!   一想通这点,夏明慧真想骂人了。   还真是钱烧的!才能赚多少钱?就去耍钱玩了!就算是李金库开饭店真的开成了万元户,也架不住他这样耍钱啊!   前世时,夏明慧就知道,赌这东西能坑死人!   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例子?九十年代时,他们屯子上过得最好,最早自己买大车的那家为啥到最后成了最穷的?不只是穷,老婆也跑了,剩个儿子天天在屋里哭着要妈,到最后连儿子都不知道被送到哪儿去了,还不就是因为赌!   那会还有人猜他儿子八成被他赌输了,卖给别人做儿子了,虽然没有啥证据,可都是这么传的。   原本的第一富户,到了二十世纪时就只剩下个孤寡老头子,走路晃悠悠的,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只十岁,让人看着觉得可怜又觉得这人真是活该。   没想到前世没沾过赌的李金库,这辈子居然陷入赌博的深渊了。还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儿。   不过,夏明慧感慨感慨也就算了,说到底,就算是李金库把家输光了,她也半点都不心疼。   人啊,都是自己作的,她一个外人,凭啥管人家啊?   回头回了家,夏明慧也没和夏飞仙说起在县里看到李金库去赌的事儿,自己该干嘛干嘛。   隔了小半个月,白玉凤居然带着李玉华回了屯子。也不说为啥突然回来,自己带着孩子在家,整天把门锁得死紧,倒像怕谁追来抓他们似的。   李玉华还好,李拴柱哪能是被关得住的?天天在院子里嚎,惹得大家伙路过时准保往他家瞅。   又过了两天,李金库也回来了,见了人点个头,脸上也没啥笑模样。   人人都说这李金库在外头发了大财,回头连人都不认了。   也有人不怕冷脸的,还上前说话,问他生意做得咋样,咋这时候回来了?是准备回来过年还是咋的啊?   李金库勉强干笑了两声,只说生意好,就是想家了回来看看。   这话倒也没啥,只是他那脸色太难看了,以至于他这么说人家居然没信。回了家难免要碎嘴说上两句,只说看那样李金库八成在外头是赔了钱,瞅那脸色,都发灰了。活像是被人撵回来的狗。   话传了两天,就立刻成了李金库面带死灰,八成病得不轻,都快死了。   夏飞仙听到这话时吓了一跳,还在家里说:“这有病可得治,不能就这么着放着不管啊!这病可不是不理就能自己好的……”   “有啥病?还不是钱闹的?”夏明慧撇撇嘴:“娘,我之前没和你说,李金库他在县里耍钱呢!我看这八成是钱耍没了,不得不回来了吧!”   张长康“啥”的一声,又问:“是不是在老梁家耍钱啊?那老梁家的局可是玩得大……呀,别看我呀,你们娘俩看我干啥?我可没耍钱,我这不天天都在家嘛?你看,连打个扑克不也是咱三口人打吗?”   这倒是真的,她爹想耍钱也得能出得了屋啊?大冬天猫冬,她爹就陪着娘在家了,就连赶集买菜那也是和娘一起去的。   “那你咋知道的?”夏飞仙瞪了眼:“以前赌了?”   “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不是在冰城里有头有点钱嘛,呼朋唤友的,不跟着玩都让人笑话……”张长康陪了笑脸:“媳妇,我现在可是不会了!有点钱都交给你,我想耍不也没钱……”   夏飞仙从鼻子里哼了声,算是饶过他了。   张长康这才往下说:“老梁家那个局打从前年就有了,先还玩得小,现在就不是了,我听说有那输得多了,一晚上就好几百。”   这年头一晚上输好几百,可相当于后世一晚上输个几万十几万了,也难怪张长康说玩得大了。   李金库就算真是万元户,这钱也架不住这么输,而且……   “我听说梁家那个局不简单,还有人在里头设套。专哄那些傻瓜上套,连房子都能套过去……”   两母女一听这话,都瞪大了眼。   赌这东西谁敢说自己精啊?多半还是靠的运气,或输或赢,总是半对半的,可这要不是靠运气,而是有人设套,那还能赢?一准得输啊!   “也不知道他输了多少……”夏飞仙嘀咕了句,看看自己闺女,到底没再说别的。   张长康却是自告奋勇去打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回县里走一趟。   等晚上张长康回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直接就说“李金库那小子输大发了!”   夏家两母女这才知道李金库真的是因为输光了钱才回了屯子。不只是把赚到的钱都输光了,就连饭店也开不下去了。   为啥开不下去?还不是因为李金库欠了人一大笔赌债,要债的人天天堵在饭店里要钱,穷凶极恶的嘴脸,哪个吃饭的还敢上门呢?   饭店黄摊子了,白玉凤带着闺女跑回屯子来避祸,李金库却还想着能翻本,一咬牙,就和梁老大借了钱。   这钱可不是普通的借钱,而是利子钱,还是一分的利,借一百你得还一百一,还不是按年还,是按月还。   老话说得好:高利贷,利滚利,有命拿钱没命还。   李金库寻思得好,借这利子钱,他要是手风顺,一把就翻本了,还能把之前欠的钱还了。   可他想得再好,却防不了人家那是早就设下的局啊,一场牌局下来,所有的钱输了个一干二净,直接就脚软倒在地上了。   瘫到早上还是人家把他架着送出来的,只说过一个月来收钱,让他连本带利准备好了,再有之前欠的那个钱也一起还。   李金库又惊又怕,这会儿回屯子那是来避祸了!   “想得太美了!他往哪儿避?避到哪儿人家也能追来讨债!”   夏飞仙听得直叹气,问:“到底欠了多少钱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逼债上门   张长康举起了一个巴掌,夏飞仙立刻瞪大了眼:“五百?这金库啊,咋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这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多少啊?”   “啥五百啊?是五千!”   这一句话,夏飞仙差点就摔下炕。   夏明慧倒不意外:“还好没更多,不都说他家成万元户了吗?正好,这一万填赌债了。”   气得直乐,夏飞仙嗔道:“你信他真的赚钱赚成个万元户了?那一家子两兄弟,个个都是吹牛当吃饭的,我看啊,他那饭店能赚个几百一千就不差啥了,那才开多长时间啊?一毛钱都能吹成一百了,一个万元户还不一张嘴就来?”   恨得咬牙,夏飞仙拍了下腿:“活该!让他耍钱……慧儿,咱做饭去,今个儿吃白面饺子,帮娘掏棵酸菜,不还有油渣子吗?就包油渣酸菜馅的,五千块?咱得吃几年饺子啊!”   吐了下舌头,夏明慧还真就起身去外屋地掏酸菜了。   一顿美美的酸菜饺子,就着蒜泥,还有夏飞仙的唠叨咒骂,吃得贼香。   李家的事儿是打听清楚了,可是夏飞仙这回却没再像往常一样想着帮忙。   事实上,夏飞仙就是真想帮忙,也没法子。五千块的大窟窿,哪儿是那么好堵的?而且明摆着,这个窟窿就是个没底的,帮忙堵窟窿,连自己家都得搭上。   就算是再念旧,再善良,夏飞仙也不可能为了李金库把自己家赔上,那样的话她自己都觉得对不住闺女还有老伴。   也不知道李金库他们是怎么想的,许是真的以为躲回屯子里就能避开了,倒没东家借李家求的,就这么消停地锁门过了大半个月。   80年的元旦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等到进了二月,腊月十五,屯子里家家户户就都忙着杀年猪,买年货,包冻豆包,条件好的,也有开始包冻饺子的。   像夏明慧家,就包了半袋子白面饺子。   在东北,也不用冰箱,仓房里的大水缸那就是冻年货的地儿,只是到了晚上,防着贼来偷,那大猪肉半子,还得拿进屋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拿出去冻上。   要说这贼也是摸着脉了,知道家家过年时都得有点好东西,自己家那过年也想弄点年货,越是到年关,他就越是嚣张。   这不,前个儿就听说李富贵家丢了半拉子猪。   王桂花气得站在屯子大街上破口大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谁偷了就叫谁断子绝孙,可没人接那茬呀,有劝的就说了,一准是外头人来偷的,咱屯子里没那缺德的,都乡里乡亲的,哪儿能那样?要不你去公社派出所报个案,看能抓着小偷不。   也是气得不轻,王桂花虽是惧着派出所,可还是去报了案,还赖着派出所:“咋的,你们抓我儿子时不是挺痛快的吗?这抓贼就没本事了?”   “你儿子那是县里抓的,关我们啥事啊?”卢公安被气得脸都涨红了,可也拿王桂花没办法,一个老娘们,又是来报案的,还真能把她咋的啊?   听了半天“没用”“都废物”的话,派出所也给力了,第二天还真就把偷猪肉的贼给抓着了。   王桂花扑上去扯开那贼捂着脸的胳膊,一下就愣了。   这贼不是别个,正是他小叔子李金库。   一看是李金库,王桂花一把就挠在他脸上了:“你个不要脸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他妈的连自己亲大哥家的东西都偷,还是不是人了?怎么从前就没看出你是这个么王八蛋呢!”   李金库不敢还手,只是一个劲地挡脸,后来还是卢公安把王桂花拉开的。   要说,卢公安也觉得尴尬啊,再怎么说也是认识的熟人,这么带回来他脸上都觉得臊得慌。   “这眼看着就过年了,要我说吧,都是亲戚……要不这样吧,我说李嫂子,你和大哥商量下,还是撤了案吧!”   想着息事宁人,卢公安还真不想给自己所里增加破案率。   你说说,这当弟的偷哥家的,叫什么事儿啊?   李金库也哭,又是求王桂花,只说自己也是没办法。   在县里做生意亏了,欠人的钱,眼看着就要到还债的时候了,家里啥也没有,钱还不上,孩子还吃不饱饭天天喊饿,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一下子想歪了偷了这半拉子猪肉出来卖。   王桂花猪肉拿回来了,又被小叔子这么求,多少年的恶气这次一下子都出了,寻思了下也就撤了案,只是在派出所还是狠狠扇了小叔子两个大耳光,这才作罢。   案是撤了,可是屯子里有什么事儿是能瞒得住人的?满屯子人都知道李金库是个贼了,可不都防着他?   又过了两天,要债的堵上门,乡亲们才知道李金库那不是做生意亏了钱,而是赌钱借了高利贷。还不是个小数,听说好几千呢!   不说五千,就好几百也都吓死个人了。那可是一套房呢!   李金库等要债的走了,肿着一张脸,顶着两个熊猫眼挨家挨户的去借钱,大家伙就都呵呵了。   厚道点的还只说家里实在是没啥钱,这过年啊,都用钱呢!别的话啥也不说了……   有那平常就爱说三道四的,直接就训上李金库了,这咋能耍大钱呢?不知道耍钱能害死人啊?还有,借利子钱?你是没经过旧社会?没看过地主老财的?那能让你倾家荡产啊!你这样作,现在被追债,那也是你活该啊!可别来连累人——那个谁,还不快拿扫帚扫扫,别让人把晦气都带家来,大过年的。   也不是没有讲究的,像夏飞仙,那就够讲究的了。   李金库厚着脸皮登门,她也不能厚着脸皮一分不帮,最后就掏了一百块钱,也不说啥时候还钱,就说你先拿去吧!   想想,也不说还债了:“给孩子买点吃的吧,也别饿着……”   欠五千,一百块能当啥用,都不够填牙缝的呢!   李金库不甘心,咬牙道:“二婶,我知道你家这些年是赚着钱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借我钱吧!虽说您现在是又嫁了,可到底也曾是我们老李家的人儿,就算是念着我叔和您的旧情,您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 闹翻   夏飞仙叹气,她也想帮忙,可是她又能怎么帮?   “金库啊,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婶,那二婶就说你几句。你这个事呀,做得实在是太错了!这赚钱容易吗?不说城里,只说咱们屯子里,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一年才能赚几个钱?从前那就是只能赚工分,一年到头也就是混个吃饱饭,手里头哪有余分钱啊?十年八年能攒下个一百二百的就不错了。哪像现在,一年里还能有点余分钱。可这才两年啊!谁家能攒下多少钱?你进城开饭店,赚了点钱,那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咋就能去赌钱了呢?”   李金库垂着头,不吭声,看起来好像是羞愧难当,可夏明慧冷眼旁观,却觉得他是还有求于人,这才勉强把怒气压下,装个样子罢了。   要是她娘不识相还要继续说,这李金库一定得发火。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夏明慧却没有说出来。不忍看娘难堪,但总得让娘知道李金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抿着唇,夏明慧坐在旁边,只等着一会李金库翻脸了立刻摸上扫炕条帚撵人走。   夏飞仙还没看出李金库是在忍着,仍是苦口婆心地劝:“你啊,到底还是年轻,经的事少,不知道人家是在忽悠你呢!那赌钱的哪有个好人?这就是设了局让你上当!照我说,你还是去报警的好,把那些赌钱的,借你利子钱的都抓起来才能解决这个事儿。”   “不能报警啊!”李金库急着叫道:“他们说了,我要是报警,就把拴柱杀了!让我们老李家断子绝孙。二婶,你可不能看着我们老李家断子绝孙啊!求求你,二婶,就借我五千块钱吧!”   夏飞仙倒抽一口冷气:“咋能那样呢?这是啥时候啊!眼里还有没有政府,有没有公安了?他们咋就这么嚣张呢?”   “不是,金库,你也别被他们吓着。这赌钱可犯法,再说,现在也不让放高利贷,你去报警,才能借自己……你在咱屯子,就是挨家借,也借不着那些钱啊!二婶我实在是借不了你啥钱。”   李金库的脸皮抽了抽,忽地一下扑到夏飞仙脚边,跪在地上哭:“二婶啊,你就救救我吧!我知道你家这两年过得好,在咱屯子里那是最赚钱的了……”   声音稍顿,他眼角往窗户外头瞥了眼。   在院子里,张长康正在劈柴。   “那个啥,都说我那叔有钱着呢!你们结婚时那排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还说,叔的钱都给你了,老鼻子钱呢!”   这话是没错,可是咋就传出去了呢?   夏飞仙脸就变了:“谁说我们老张有钱了?”   李金库就赔笑:“二婶,咱不是外人,你就别瞒着了!你能哄男人把钱给你,那是你的本事!就算外人咋说,我也不会像外人似的……”   “得了,别说了!”夏飞仙沉下脸,截断李金库的话。   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儿干,成天净琢磨别人家的事儿。   张长康把所有积蓄给她的事儿,家里绝没人往外传。可架不住有心人瞎琢磨啊!   她这狐狸精,哄男人骗钱的名声,是从少到老,怎么也摆脱不了了。   也没心思再和李金库说什么了,夏飞仙直截了当地道:“金库,不是二婶不帮你。你一张嘴就说五千,真当我是有金山银山啊?真是让你失望了,我家没那钱——你啊,还是照我说的……”   没等夏飞仙说完,李金库就沉声问:“你真要看着我死?看着我们老李家断子绝孙?”   “这是啥话啊?不是没……”   李金库忽地一下跳起身来,瞪着夏飞仙气哼哼的,鼻子直往外冲气:“你、你……怪不得都说婊子无义……”   李金库后头的话都不用说,夏飞仙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李金库还没开骂,后头的夏明慧已经窜出来一条帚疙瘩招呼上李金库。   “放你的狗臭屁!当这里是你家啊?到处放屁!像你这样的畜生,被人追债被人砍也都是你自找的!活该!滚出去——”   身上吃痛,李金库还要耍横,只是他才扬手,就被人一脚踹翻了。   却是冷着脸的张长康,手里柴刀还没放下,手一竖挥着刀骂道:“臭小子,你当这里还是你能耍横的地方是不?痛快给我滚!老子在这儿呢你当我是死的咋的?”   李金库也就是嘴皮子痛快痛快的人,说到动手,他也敢,不过得是冲着妇幼儿童,要真让他像他侄儿一样拿刀砍人,那是万万不敢的。   被挥着刀的张长康一吓,更是半点脾气都不敢发,脚下趔趄往外退,虽说嘴上还有点不干净,却一刻都不敢多留。   “王八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堆十块钱,张长康放在桌上,又哄着夏飞仙:“别听那王八蛋胡说八道!那就是没良心的玩意儿,他们说的还能当真?别哭了,啊……乖呀……”   被张长康揽着肩膀哄,还被当着闺女的面叫“乖”,要是搁平常夏飞仙早就抹不下脸了,可这会儿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压不下的悲意,让她止不住泪,强收哭声,却仍是低喊道:“我、我要是再管他们家的事儿,我就不姓夏……”   早就不该管!只是,人的心到底是说不清的。   夏明慧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声,还是轻声劝道:“娘,您也别太担心了,那些人也就是说得狠,还真能杀人咋的。”   杀人还真不大可能,可这打人却是顺手得很。   没过几天,李金库就又被打了一顿,这回连走道都一瘸一拐的了,白玉凤厚着脸皮又登了夏家的门。   可这回,夏飞仙却是铁了心肠,不管白玉凤怎么求,哭成啥样,说多少好话,都是两字——没钱!   白玉凤也知道这是真闹翻了,只能哭丧着脸骂骂咧咧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李金库就和白玉凤大吵了一架。   听后来王桂花传出来的话风,好像是为了白玉凤回不回娘家借钱的事儿。   其实以白家的环境,白玉凤就是回家也借不出来啥钱,但是到底那边离靠山屯远些,指不定还能在屯子里借着点钱呢!   被李金库打了一顿,白玉凤到底妥协回了娘家。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打主意打到闺女身上   白玉凤回娘家是什么情形,没有人知道,但照夏明慧想应该是没有借到钱的。   不过白玉凤回胜利二队却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有一伙人跟着她一起回来的。   白玉凤进屯子的时候,表现得很高调,和灰溜溜回娘家时不同,倒像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似的。   白玉凤的高调没有白白浪费,都不用半小时,屯子里就都知道老李家来了客儿。不过夏明慧总觉得事儿传得这么快,还和跟着白玉凤来的人有很大关系。   跟着白玉凤来胜利二队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半年来过胜利二队的王鹏。   要说王鹏,那在附近村屯也算是号人物了,不过别的,就为的王老头。建国前王老头那是大地主,有好些地都是老王家的,等到建国后土改,土地归了国有,而王老头这个地主自然就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   革命前革命后,王老头就没少被拖出去批斗,哪怕就算是这段时间他没犯啥事,也照样会在别人被批斗时拖出去陪榜。   人都说野草命硬,可这富贵花也不是全都不搞折腾的,从地主到被人唾弃的最低层小人物,王老头居然命硬地挺了过来,现在人都六十来岁了,可是身子骨却还是硬朗得很,这两年不像从前一样讲究出身了,他的胆气也壮了些,说话声都大了,和屯子里人吵个嘴,离老远都能听到他那沙哑的嗓子。   有这么个老子,王鹏自然也低调不了。有多少人都在背后骂他是个倒霉蛋,老王家风光时他只赶上个尾巴,还没等成年娶上媳妇,老王家就败了。   他那大哥倒是享受过了,早死好歹也风光过,可他呢!陪着自家老爹挨骂受苦不说,都三十多的人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早些年,人人看出身,像王鹏这样的地主崽子哪个女人愿意嫁,又有哪个女人敢嫁?都害怕不知什么时候被揪上台去批斗了,图啥?   要不是这两年日子松宽了点,怕是王鹏这个光棍得打一辈子了。   可就算政策放宽松了,王鹏这媳妇也不好说,这不都相看一年多了,却还是没有合适的吗?   之前杨娟那是心有所属,哪怕王鹏再好也不会嫁的,可其他的呢?要不就是嫌王鹏年纪大,要不就是一看王鹏家那破院破屋就打了退堂鼓。   是,是有传说,说老王头还藏着金条呢!可那毕竟只是传说。谁见着了?倒有红小将曾去王家搜,连地都翻了个底朝天,可也没见着啥金条啊!   “人那小黄鱼还能就摆在明面上,让你们看啊?”   这是白玉凤怼人时说的,话是没错,可是夏明慧一听就禁不住撇嘴。   老王家要真拿出根金条来,她立刻给跪喽!还金条小黄鱼,屁都没有。   上辈子白玉凤不就是信了……咦,等等,这可不是上辈子了,她都不是李家的养女了,白玉凤扯了王鹏过来怎么也扯不到她身上,那白玉凤这是要干啥?   这么带了王鹏过来,那自然就是相看对象的,可老李家……   不是吧?想到老李家还有个闺女李玉华呢,夏明慧那眼珠都差点定住转不动了。   白玉凤不是对自己那老闺女疼到骨子里了吗?怎么居然能想到要卖闺女这茬上了呢?没错!就是卖,而且还是自以为卖了高价的贱卖。   夏明慧直接把事情定了义,心里却是更惊。   上辈子她还能自艾自怜自己只是个养女,可是这辈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玉华可是亲生的,而且李玉华比她当年可还小着三岁呢!她那时候十七被送进王家成了王鹏的媳妇,这李玉华才十四岁,白玉凤怎么就能……   心里揣着这桩事儿,夏明慧只觉得喉咙发哽,哪怕是她之前再和李玉华不和,再觉得那坏心眼儿的丫头不是个东西,这会儿也忍不住要可怜她的。   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怎么就托生到老李家了呢?   像夏明慧这么猜白玉凤要嫁闺女的不只她一个,王鹏刚离开,就有人凑过去打听了。   白玉凤倒像是挺高兴:“人王鹏不挺好的吗?有啥不好的!你看看,个子长得高,脸也挺端正,最重要的是他有钱啊!我和你说,都有人看着王老头偷摸去挖金条了!小黄鱼耶,我还只在电影里看过,你们说说,这要是拿到手,得值多少钱啊!”   问话的撇撇嘴,到底没忍住:“咋的?老王家说拿那些金条当彩礼了?我说玉凤,你不是真要把玉华嫁到老王家去吧?你家玉华可才十四啊,你可别犯傻毁了孩子一辈子……”   这么有良心的劝说,白玉凤却是眼一瞪:“咋就叫毁孩子一辈了呢?这女孩子早晚不得嫁人?嫁个有钱的婆家不比嫁个穷鬼强?!再说了,我也没说让玉华现在就嫁啊!我都和鹏子说好了,等玉华初中毕业了再嫁过去……”   一听白玉凤还真把主意打到自己闺女头上了,来探风的人也不好说啥了。   心道这老李家是疯了还是傻了?等毕业那玉华也不过才十六岁,现在可不是从前,这么小的闺女就要嫁人,咋想的呢?   回家自然当是闲话扯了又扯,可却也没谁真个指着白玉凤的鼻子骂,更没人劝她改主意,说到底都是人家的家事,谁管谁呀?   夏明慧倒是感慨万分,但没两天,就听说要债的登门,白玉凤特有底气地告诉人家,等年后自家女婿要拿金条来送彩礼,欠那点钱算什么啊?等年后再来取钱吧!   来要债的半信半疑,在屯子里转一圈,还真就信了白玉凤的话,脸色也好看了,也没再动手打人了,好声好气地说定了年后来拿钱。   这消息一传开,屯子里人都说白玉凤这是想好了,要拿闺女换钱,度过这一难关啊!也是,除了传说中藏着金条的老王家谁还能拿出五千块钱帮着还债啊!   人老李家那李玉华虽是个小闺女,可是卖得不便宜啊!这五千块,一家子不吃不喝也得攒个七八年才能攒下呢!   中,这买卖还是不亏。 第三百二十五章 各有各的主意   卖闺女这种事儿,甭管你卖的是亲生的还是不是亲生的,总是被人笑话的。   哪怕是有人笑嘻嘻地说白玉凤会做买卖,没亏,可是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   像夏飞仙就是直接在家里气得不轻:“咋有这样人呢!那可是她亲闺女,她就这么舍得?还要不要脸了?”要不是说了不会管李家的事儿,夏飞仙估计早就气得去骂人了。   “那要不是亲生的呢?”夏明慧搁下筷子,看夏飞仙:“娘,你会不会卖我啊?”   “放狗屁!”夏飞仙这回可是真恼了,直接扯过夏明慧,扬了手却又下不去手,最后只能一拍自己大腿:“你要真说这种混话,看我不打烂你屁股。”   “娘不舍得的……”夏明慧嘻嘻一笑,抓起筷子又吃起来,看似没心没肺,可是心里却总是窝着一股火。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被出卖的也不是她,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关注李家的这场闹剧。   也是巧,这天夏明慧想要进县城,骑车子到李家门口,门里李玉华横冲直撞冲了出来,一头就撞在夏明慧车上。   夏明慧也是没稳住,直接倒在地上,李玉华气喘吁吁爬起身,顾不得和夏明慧说什么,转身就想跑,只是没跑出几步,就让追出来的白玉凤一把扯到。   “死丫头,往跟儿跑?!都和你说了,不是那回事儿,你咋不听说呢?”   跳着脚,李玉华拼命往外挣:“放手!你放手!要卖你卖傻子去!我才不去呢……我又不傻,全屯子的人都知道你要卖我了,还骗我——姑、姑,夏明慧,你也知道他们要卖我是吧?你救救我,带我去派出所吧!”   夏明慧揉着胳膊,总觉得胳膊可能破皮了,疼得慌,还没来得及有啥反应,就被李玉华抱个正着。   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李玉华说啥也不放手了。   白玉凤使劲往后扯,也没扯开李玉华。气得上手打人,却好几下都是落在夏明慧身上。   “你往哪儿打呢?”夏明慧气得反手打过去,有心推开李玉华,可对上李玉华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有点于心不忍。   上一世,她也这么盼着有人能救救她,可惜从没有人对她伸出过手。   正在迟疑间,李金库从院里出来,厉声喝:“还傻站在这儿干啥?还不快把她拖回来!想让别人都看热闹啊!”   李金库这么一喊,白玉凤也反应过来,手上更用劲,看李玉华就是不撒开手,竟是连着夏明慧一起往院里推。   “放开我!”夏明慧是一百八十个不乐意进李家的门,可是架不住白玉凤再加上一个李金库,硬是被人推进了门。   进了门,李玉华也像是八脚蜘蛛似地扒在夏明慧身上不撒手。明明一院子人哪个都比夏明慧和她亲,可是这会儿她却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夏明慧身上似的。   夏明慧也是无奈,那个爱耍坏的小姑娘倒像是她自己编出来了似的,瞧瞧这一副小可怜的样儿,哪像她记忆里那样。   “你先放手!你不乐意就和你妈说,就是要去派出所,那也得和公安说,这么扯着我有什么办法?”   “我、我……啊,去妇联!姑,你不是认识县里人嘛,带我去妇联吧?就像你帮着我嫂子似的……”   嫂子?是、是说孙燕?!   夏明慧眨巴了下眼,没想到当初她帮着孙燕的事儿,李玉华这样的小姑娘居然看在眼里了。   “我就是死也不嫁给那个啥王鹏,他们别想用我换钱!”李玉华尖声哭嚎。   白玉凤气得直骂:“死丫头,都说是假的了,假的、假的,你就先装着处你就能咋的?等老王家把钱拿来,咱还上债了,这婚事就拉倒了。我要真卖你,还用得着哄人老王家,说是过两年等你毕业了再嫁吗?”   “你哄谁呢?骗人,你倒是想骗人来着,当别人都是傻子啊!你说两句话就能让人掏钱出来给咱家还债?妈,你是骗我还是骗自己啊?”   “啥傻不傻的?人不答应了吗?”白玉凤也急得不行。   要不是自己闺女像叫驴似的一个劲犯倔,她也不会当着夏明慧的面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这要是传出去……   “夏明慧,你个死丫头,要是把话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看我不……”   “你要咋的?”夏明慧冷笑:“你是想打我啊还是想卖我啊?白玉凤,也得你有那个本事啊!”   甩甩手,她推了下李玉华:“放手!不是听着你妈说是假卖了吗?放开我……”   挣开手,夏明慧抬脚就往外走。   看来亲生的还是有差别的,至少白玉凤并不是真心想要卖了李玉华,而是打定了主意骗老王家先拿钱。   只是以夏明慧对老王家的了解,她可不觉得白玉凤那么容易得手。   王鹏不说了,老王头是什么人啊?不见兔子不撒鹰,还能让你骗了?再说了,夏明慧可觉得老王家能拿出五千块钱来。啥?那金条,不都说假的假的了,活该看你们两家谁能骗着谁。   还没出院,就听到外头有人大着嗓门说话:“呀,这哪儿来的车呀?咋就倒门口了呢?没人要啊?”   “我的车……”夏明慧忙喊了一嗓子,等走出门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却是禁不住眨了眨眼。   还真是巧了,这才刚说完老王家,老王家就来人了。   来的不只是王鹏一个,还有老王头。   个头不高,猫猫着腰,看人时爱偷偷瞄,似乎生怕被人知道他正在偷看谁似的。   这可是老冤家了!当初刚嫁进老王家时,夏明慧可没少和这死老头掐。   打是打不过,不,该说她打得过这死老头,可架不住死老头怂恿儿子把她往死里打呀,也就只能背后坏坏这老头,像往他大碴粥里多丢点咸面,柴禾垛里塞两个炮仗之类的。   虽说是使点小坏,可也出了点恶气。到老头死时,夏明慧还往老头身上吐口水。   现在想想,那些前尘往世还真是没意思……   深吸了口气,晃了晃脑袋,夏明慧只当没看到人,想要穿过去,却不想王鹏那高高的个子往前一站,正好就堵在门口了,夏明慧就这么被堵在门里,被逼无奈地听了那么一耳朵。 第三百二十六章 谁傻啊   “亲家母……”一进院,老王头就这么叫了,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就好像不知道李家夫妇和他差二十来岁似的。   又看怒瞪他们父子的李玉华:“哟,这就是我那个儿媳妇吧!瞅着挺水灵,以后生的孩子也一准好看……”   “谁是你儿媳妇啊?不要脸!”李玉华气得直嚷嚷。   老王头眯了下眼,看着白玉凤扯住闺女,不怒反笑:“没事没事,小闺女爱俏嘛,等以后她就知道男人岁数大些才会疼人了……”   这话说的,连脸皮厚的李金库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夏明慧更是忍不住怼老头:“你没看出来李玉华还是个小孩吗?她都没成年,更没到法令结婚年龄,你就是想孙子想疯了,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这是谁呀?也是你家闺女?”老王头眯了眼:“看这丫头岁数倒大些,更合适啊!”   “呸,老不要脸的!耍嘴皮子也看看和谁!我可不姓李。”夏明慧啐了声,这会儿反倒不打算走了,抱着膀子看热闹,她睨着王鹏冷笑道:“你老子不要脸,你更不要脸!对着一个能当你闺女的小孩你下得了手吗?心痒痒了,去磨磨。”   王鹏磕巴下眼睛,看着夏明慧,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老王头却是哼道:“怎么小了?都十四了,也不小了。想当年我讨的小老婆都才十三,还不是一样给我暖被窝。”   “哟,还说当年呢!这是啥年月了?老早就改朝换代了,怎么着,你是被批没够还是咋的?啊,我明白了,现在这两年政策放宽了,你就又以你那地主老财剥削人的日子当光荣历史了是吧?要不要给你找个高点的地儿,你再说得更大声点,看看有没有人管你这个老地主!”   被夏明慧一呛,老王头扁扁嘴,还真不敢再说啥了。   这年头,政策这东西是说不好的,万一真的又要搞批斗了,他不就又栽进去了。   看老王头不说话了,白玉凤忙打圆场:“亲、亲家公啊,这丫头她、她谁也不是,别搭理她,快进屋说话,这大冷天的……”   老王头借机哼了声,跟着白玉凤往屋里走。   夏明慧鼓了鼓腮帮子,转身要走,却被李玉华一把抱住。   虽然没说话,可是李玉华一双眼紧盯着夏明慧,就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眼神也带着那种湿漉漉的感觉。   夏明慧没办法就这样离开,索性顺着李玉华被她拉进了屋。   白玉凤一眼瞥见,想骂人,却又忍下了。   在炕上打滚的李拴柱一下扑过来,凑到夏明慧跟前:“姑,吃……”   夏明慧推开他的大脑袋,也不吭声,自己却是很自然地坐到了炕边上。   老王头也坐在炕桌边上,捧着搪瓷缸子,连灌了好几口,才看向李拴柱:“这是你家儿子啊?那个啥,之前咋没说呢?我说亲家母,你家生出这样的傻儿子,不会连着你闺女也生出……”   “唉呀,说啥呢?亲家公,还有这样自己咒自己的?我闺女那可是好命,又精又灵的,学习老好了。我这儿子是命苦,才这样的,要不是……唉,反正不说这个了,你放心好了,我们家闺女生的孩子准聪明。”   老王头板着脸,看看李玉华,又看看王鹏,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听我家鹏子说了,说你让我们先拿彩礼,等过两年孩子毕业了再结婚……”   “是是,过两年再结婚,我闺女大点生孩子也好生不是?”白玉凤忙接话茬,只差求着老王头快点拿钱出来了。   李金库也是禁不住身上往前倾了点,盯着老王头。   “这个事嘛……”老王头说话声慢悠悠的,似乎是故意在吊人胃口,等李家两口子抻直了脖子看他才慢声道:“也不是不可以。但……”   “还但啥呀?亲家公,你想清楚了,像我们家玉华这么好的对象,可是不容易找了。还有哪个初中生会嫁你们家王鹏啊?连小家都没上……”   老王头一笑,淡淡道:“我也没上啥学,可是当年……咳……只要我手里捏着那些金条,想找啥样的儿媳妇找不着啊!”   这话倒是没错,那些金条可是够勾人的,要不是为了那些金条,白玉凤也不至于拿自己闺女当诱饵。   看白玉凤只是抿嘴,没再说别的,老王头就笑了:“我这个人吧,从来都是最实际了。你们家呢,想要我的金条,我想要个儿媳妇,两下迁就各得所需。你想以后再结婚,可以。但想拿到我给的彩礼,今个儿晚上,我儿子就得和你闺女睡……”   “那哪儿中啊?”白玉凤尖叫起来:“我闺女一个黄花大闺女……”   “你是不想让你闺女嫁了?”老王头问得直接:“还是当我们是傻子,想白拿彩礼骗钱啊?”   被说中了心思,白玉凤被问得声音哽在喉间,不知该说什么。   老王头慢条斯理地道:“就是当铺当东西,那也得有实物抵押呢,何况是这种事。我今个儿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想拿彩礼,就让你闺女和我儿子先睡了,要是不拿,那我们爷俩现在就走,你再走别人要那五千块钱的彩礼去。哼,现在能一下子拿出五千块钱娶媳妇的,那可真是大户了。”   这句话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这年头,谁家会花五千块钱娶媳妇?还真没听说过。   白玉凤咬着嘴唇不吭声。   老王头也不等她说话,直接站起身,就要走。   夏明慧能感觉到李玉华抓着她的手在发颤,之前她用力大孝大得让她都觉得有点疼了,可这会却似乎有点放松下来。   只要老王头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咬着唇,夏明慧也有些紧张起来。   老王头起身,转身,迈腿,扬手喊王鹏……   李玉华的手渐渐松开……   “等一下!”李金库突然就出声了。   老王头脚步一顿,嘴角微微上翘。   “亲家公,你说得也不错,就是当铺还得有抵押物呢!成,就按你说的,今晚上上让姑爷住在我们家,和我闺女睡一起。”   老王头扬起眉,回过头却又是一本正经的表情:“行,今晚我也留下,省得你们光说不练,哄我儿子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救我   “那怎么会呢?”李金库笑着,难掩尴尬,却又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找到钱了,只能攀着老王家这棵大树不放了。   李玉华混身哆嗦着,脚都软了,扶着炕沿,突然就尖叫出声:“我不干!不干!我不干——你们别想逼我,别想……姑、姑啊,求求你,救救我吧!以前都是我不对,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你救救我、救救我……”   夏明慧被李玉华扯得一个趔趄,差点就跌下炕。   看着晃着脑袋痛哭失声的李玉华,夏明慧很想说姑娘你求错人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姑娘家,要怎么救她?   “姐……哭……”李拴柱眨巴着眼,也不知道是被李玉华勾的还是怎么的,也跟着开始嚎。   白玉凤脸色发白,扯开李拴柱,抱住李玉华,瞪着李金库尖叫:“你疯了?玉华才多大啊……”   李金库脸上的笑还没收敛,却已经瞪眼露出怒容:“不这样还能咋样?怎么着?我挨打时你没看着?那些人心狠手辣的,你是不是真想看儿子被他们打死啊?”   一说到李拴柱,白玉凤就不作声了,抱着李玉华的手渐渐滑了下去,竟似乎就要认命了。   “妈、妈,你、你……”李玉华反身抓着她的衣襟,摇晃着:“我不是说了全指着我养你老了吗?不是说了,让我一定上高中,嫁个好人家吗?妈,你不是最疼我吗?”   李玉华声声叫着,凄厉又绝望,眼看着白玉凤松开了手,一脸木然,她的眼神渐渐被怨毒染黑:“白玉凤,你不是人!那个傻子就比我重要是不是?一个傻子……”   “那是你哥。”白玉凤涩声叫了声,又抓着李玉华的手,小声的:“就当、就当被狗咬了口……”   好一个被狗咬了口!   夏明慧差点就要怒极反笑了。   还真是妈,把十四岁的闺女送到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床上,还让她只当被狗咬了口。这种不是人说的话白玉凤怎么能说得出来呢?   原本想不吭声的,却实在舍不住嘲讽了句:“李玉华不会也是你们收养的吧?”   白玉凤脸色一沉,就要骂人,夏明慧已经冷冰冰地问:“你真信让王鹏住这儿,他们就会拿出彩礼了?要是按他们说的办了,他们却不拿钱了怎么办?”   这句话可是问到点子上了,不只白玉凤脸色变了,连李金库都脸色难看起来。   瞪着老王头,他沉声问:“我拿抵押物出来,你是不是也得拿钱出来啊?”   王鹏脸色有点难看,想说话,却被老王头伸手拦了:“你说得不错,当铺的规矩也是一手拿货一手交钱。不过,亲家,你觉得我会把一箱子小黄鱼就这么带到身上吗?”   李金库的脸色缓了缓,显然觉得老王头说得也有道理。   老王头手一伸,让王鹏把背在身上的书包给他。   “这是五百块钱,算是我们父子俩的诚意。”把用手帕包着的一叠钱放在炕沿上,老王头眯了眼:“是不是也让我们看看你们李家的诚意?”   盯着那叠钱,李金库的颊肉跳了又跳,终于转身,半声不吭地去扯李玉华。   李玉华惊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手……”却抵不过李金库的大力撕扯。   夏明慧伸了手,却没拉到李玉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玉华被拉出去。   把李玉华关进小屋,李金库转回来,把炕沿上的钱一收,手一指,大声呵斥:“夏明慧,你还想咋的?快滚!要不然对你不客气……”   “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夏明慧冷笑:“你们脑子进水了!李金库,你这是在害你闺女……”   “关你屁事,你装啥好人,要不是你家不借钱,会闹到现在这样?都是你们老夏家害的我闺女……”   颠倒黑白,扭曲事实,这样的人连正常交谈都交谈不了。   夏明慧一咬牙,也不和李金库说了,出了李家门,扶起车直接就上了公社派出所。   把事儿一说,值班的卢公安听得直皱眉:“我说闺女,你咋尽给我找难事呢?”   “啥叫找难事?有人迫害妇女,你们公安不该管?!李金库参与赌博,你们不管?卢公安,你要再不去,李玉华可就被人祸害了!”   挠挠头,卢公安直叹气:“赌博是管,可是抓赌得当场抓到才算数,你现在来举报,我也不能就因为你举报就去抓人啊?再说了,这还是在县里赌的,我们所得和县公安沟通才能决定怎么做……再一个,你说的老李家这事儿,那不是说要说亲吗?”   “那是说亲吗?根本就是卖女儿!李玉华可才十四岁,都不到法定年龄,这不明摆着是祸害妇女吗?卢公安,你要是不管,等以后你可就是助桀为虐的罪人!”   “啥罪人?我咋就成罪人了?还助桀为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卢公安也来了脾气。   夏明慧就软了点:“卢公安,你也有女儿的,你想想要是你女儿被人这么对待,你是什么心情啊?”   被夏明慧一说,卢公安脸色稍缓,想了半天才终于叹气道:“好吧,我出趟警,但不保证能管用啊?”   看卢公安答应出警,夏明慧终于松了口气,也不避嫌,就跟着卢公安一起去了李家。   老王头这人也是个怂的,看到公安就立刻低了头,当着卢公安的面就说他是真心要求亲,至于其他那是李金库上赶子的,要不是老李家说要嫁闺女,他也不至于相中老李家的闺女啊,小丫头胸就那么点,屁股也不大,还不一定能不能生养呢!   被老王头这么埋汰,李玉华半点不生气,还跟着一个劲说:“是是是,我太小,生不了孩子……”   李金库脸色铁青,只是梗着脖子说卢公安多管闲事,想害他家断子绝孙。   卢公安也不耐烦了,吼了一嗓子,说是看谁今个儿敢做那缺德事儿的。   老王头直接让李金库退钱,拿了钱就走,半刻都不多留,李金库又气又恨,除了和卢公安说话带脏字,还指着夏明慧的鼻子大骂不休。   夏明慧哪理会他这个,跟着卢公安出了门,只当听不到李金库在后头破口大骂。   “我说丫头,这个事儿我能拦一时可拦不了一世。我看啊……”卢公安呵呵两声,也不往下说了,可夏明慧却明白他的意思。   李金库缺钱,想卖闺女,一次卖不了,还不得卖第二次?下一次,又有谁能救李玉华?! 第三百二十八章 逃   夏明慧不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可是因着前世的经历,没有办法真的什么都不管。   今天晚上,她是帮着李玉华逃过了,不知道后来还会怎么样。   其实都不用去想,李家后头还有催债的逼着呢,卖闺女这事根本就缓不下来。   没过两天,李金库两口子就往大王村去了,大包小包的,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无非就是些豆包之类农村常见的吃食,可是只送礼这一个举动,却是摆明了讨好对方的意图,这是不把这事儿办成了不罢休啊。   只是这两口子想得太美,自己出去办事了,就忘了自家闺女根本不乐意的事儿,只是把大门锁了人就放心大胆地走了。   趁着两个人走了,李玉华翻了墙头,从李家逃了出来,直接摸到了夏家。   看到李玉华时,夏明慧都吓了一跳。可能是翻墙头时刮的,李玉华的棉裤腿都开了花儿,风一吹,棉花都往外飞了。这一身的狼狈,再衬上李玉华惨白的脸色,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可怜。   夏飞仙叹着气,找了夏明慧的旧棉裤给李玉华换上,又拿了针线帮她缝裤子,干完这些,张了张嘴,想要安抚几句却又找不到话,只能一声低叹转身回了屋,让夏明慧招呼李玉华。   李玉华打进了屋就不说话,直到夏飞仙走了,她才突然跪倒在地:“姑,你救救我!我真的不能再留在这了!留在这儿我就是死路一条,求你帮我逃走吧!”   目光闪了闪,夏明慧也觉得李玉华说的是真话,她不逃走可能最后也就那么一条路了。   全屯子的人都知道她让王鹏占了便宜,以后说闲话的多了,这个年代的人思想可就没有开放的,尤其是像李玉华这样的,哪怕说之后上学,也会一直被人戳着后背骂的,更何况老王家根本就拿不出五千块钱,白玉凤想卖闺女套钱这个事儿根本就不可能成,到那时候李玉华的牺牲全都是空的,就是在她自己家,也根本落不到好。可是,逃……   “你想逃到哪儿去?你才十四岁,在外头怎么生活?”   听到夏明慧问,李玉华立刻抬头,竟是立刻就答了出来:“我想去南边!不是说改革开放吗?不是说南方有特区吗?我去上那儿找活儿干,不管干什么都比这样等死强!”   瞪大眼,看着李玉华,夏明慧忽然就是一声低叹。   要说,她还真得佩服李玉华。   前世李玉华逃走时已经十八了,还能说她是大姑娘有自己的主意,可是现在李玉华才十四岁,却已经想好了自己要什么。   前世的她要是也能像李玉华一样,大概就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了。   “你想好了?南边大概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而且你还是一个人,可能会更难。”   李玉华咬了唇,哑声道:“我知道!可是不管多苦多累都比就这么被卖了强!我就是死也死在外边!”   往前跪爬了几步,李玉华抱住夏明慧的大腿:“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才求你的,你就借我点钱吧!只要我赚一定马上还你。”   抿紧了唇,夏明慧略一迟疑,就点了头:“你真要走,就去村口河边那头等我吧!多了没有,我借你一百五十块钱,至于这些钱你能走到哪儿去,又能过成什么样子,就看你的造化了。”   李玉华连连点头,临出门时还不放心地回头:“姑,我就在河边等你啊!”   夏明慧点头,没有说话。小姑娘忐忑的心情她感同身受,但她能给予的帮助也不过就这样了。   没有和夏飞仙说这件事,夏明慧很怀疑如果她说了李玉华要逃走的话,夏飞仙一定会阻止。   不是说夏飞仙不同情李玉华的遭遇,而是对于夏飞仙来说,绝不会相信李玉华这样的小姑娘会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活下去。   夏明慧也有些怀疑,但最终还是决定帮她。除此之外,李玉华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   准备了一个小包,捡了两套衣裳,又包了些吃的,夏明慧匆匆赶到村口,才知道夏明慧也给自己准备了东西。   虽然不知道她都准备了什么,但那只军绿色的挎包可是鼓鼓的。刚才在夏家她可没看到李玉华的包。   虽然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但夏明慧并没有多说什么,把包交给李玉华,又把用手帕包的一百五十块钱交到李玉华手里。   票子有大有小,怕的是李玉华一掏口袋都是大票会让人惦记:“你把钱分开放,出门在外要自己小心,如果觉得有危险要赶快找公安……”   意识到自己像是不放心女儿出行的老妈子似的唠叨,夏明慧忙收了声:“反正,你万事小心……”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有人喊。   回过头,才知道居然是李拴柱追出来了。   大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薄棉服,没有外头的大棉服,脚上的鞋也是半汲拉着,看到夏明慧和李玉华还挺乐,一脸的傻笑。   “拴柱,”夏明慧回了头,示意李玉华快走。   虽说李拴柱什么都不懂,但要是被绊住李玉华也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柱子,你上这边来……”夏明慧喊着人,迎过去,却不想李拴柱居然没听话往她这边来,而是绕过去直奔李玉华。   等夏明慧拐弯想再过去拉人时,已经晚了,李拴柱扯着李玉华,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就是傻笑呵呵的。   李玉华往回扯包,他也只当是在和他玩,反倒更用力地拉扯。   “傻子——”李玉华也恼了,大声骂着,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狠狠地一推,李拴柱一个没站稳,直接就栽进河里了。   大头朝下栽进去的,李拴柱掉下去撞在冰上,直接就倒在冰面上,动也不动了。   夏明慧远远地看到,吓得够呛,忙大声喊:“他怎么样?摔着了?”   天寒地冻的,冰面结得厚,撞一下可是不轻。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李玉华居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往冰面上看了看,然后猛然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跑去。   夏明慧看得一愣,虽然也知道李玉华这时候不跑肯定不好走了,可心里还是怪怪的。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追李玉华,夏明慧快步跑过去,扶着河岸,滑落到冰面,低头细看,才知道李拴柱直接摔晕过去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命运   应该是摔到了头,李拴柱头上血糊糊的,看着怪吓人的。夏明慧又是拍他的脸,又是连声叫喊,他都一直没有回应。   也有些被吓到了,要不是摸到李拴柱还有呼吸,夏明慧都觉得李拴柱大概是死了。   恍惚想起前世,李玉华逃走的时候,李拴柱掉进河里淹死了。是不是上辈子也是这样,李玉华一把推开抓着她的李拴柱,又见死不救就那样逃掉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现在算不算是帮凶?   咬紧牙关,夏明慧拼尽全力背起李拴柱,一步一步往村里挪,还好半道上碰到了出来玩的李铁蛋和白胖他们。   夏明慧直接喊了人过来帮忙,白胖倒是听话,一喊就过来了。李铁蛋却是远远地站着只冷冰冰地看她。   “咋的?不帮忙?拴柱还叫你哥呢,你想看他死?”   被夏明慧呵斥,李铁蛋才不情不愿地过来,看着一头血的李拴柱,他小声的嘀咕:“我妈说傻子早就该死了……你打的他啊?”   不奇怪王桂花会说那么狠的话,夏明慧只是直接吼人:“谁说我打的?!”   感觉不大妙啊!真可能被白玉凤赖上:“我刚才看到他掉在河里了,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好心才把他背回来的,你可别乱说,我打他干啥?”   还不能说李玉华,要说了李玉华,那她帮着李玉华逃走又是个事儿。   这会儿夏明慧觉得事情不好办了,但再不好办,也还是得办,还是要先救人才行。   先让白胖和李铁蛋把人带到夏家,一再告诉他们告诉夏飞仙先找棉被把李拴柱包上,夏明慧自己直接跑到老杨家。   “娟子姐,杨大爷呢?快点,喊他套车,我们要去公社,不是,去县里……”   自从帮着夏家送了两次货,杨大爷就知道拉脚也能赚钱了,去年初知青们都返城后,队上的马没人照顾,杨大爷直接就承包了下来,现在靠马车拉脚一年也能赚个好几百块。   杨娟还想问发生了啥事,夏明慧也没时间解释,只说李拴柱撞着头了,上了车就催杨大爷快赶车。   夏飞仙放不下心,自然也要跟着去的,两母女带了李拴柱直接就到了县中医院。   正好赶上温淑芳也当班,李拴柱直接就被送进了急救室。   撞到头部,脑内出血,需要出颅手术。   在80年,这样的手术是大手术,尔河这样的小县城根本就做不了,还得做到市里医院去。   不只是医资问题,还有手术的钱,少说也得五百块。   夏明慧咬着嘴唇,迟疑再迟疑,刚要和夏飞仙商量,夏飞仙已经握住她的手,直接道:“好,就送市里,淑芳,你帮忙和你们医院开救护车的师傅说一声,让他开稳点,一会儿我和明慧跟车……慧儿,我这就打电话回去,让你爹拿钱去市里找咱们。”   “娘……”夏明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觉得愧疚,觉得李拴柱受伤和她有点脱不了的关系。可是夏飞仙呢?   笑着拍拍夏明慧的手,夏飞仙只道:“有娘呢!”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夏飞仙心里也有点数,李拴柱受伤,李玉华却不见了,自己闺女背着李拴柱回屯子,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可能。   就因为觉得八成和自己闺女扯上关系了,她才毫不犹豫就答应拿钱出来。   这头说定了要转去市医院,正在安排车,李金库两口子也赶上来了。   在屯子里就听说是怎么回事了,白玉凤进了医院,都还没看到李拴柱,就先嚎上了。   哭得那个大声,又要来扯人撕打,口口声声都是夏明慧害了她的宝贝儿子。   夏明慧心里也窝了一团火:“都说了和我没关系!李拴柱受伤是我救了他!至于他怎么伤的……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白玉凤,你不要胡扰蛮缠的。”   “还说和你没关系,要没关系,你能送他来医院?”白玉凤呸地一声吐了口水:“我和你说,我儿子这事儿和你没完,医药费营养费都得你出!”   “没完?”夏明慧气得直笑:“你要这么说,那我还真不出了!现在就去报警,让公安调查,不关我的事我一分都不出!”   白玉凤被气得半截话都噎在肚里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李金库,拉着脸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我听说柱子撞着头,撞得不轻啊!我说二婶,你看,我们家现在也没钱,咋的也得给孩子看病吧?你们就当做好事,帮帮柱子吧……”   夏明慧想说话,却被夏飞仙扯住了:“话说清楚了,我们就是觉得得先给孩子看病,才决定先拿钱出来帮你们的。这钱呢!就算我们借你们的,以后慢慢还。不管咋的,总不能耽误了孩子的病……既然你们两口子都来了,那一会儿跟去市医院就你们去吧!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总得……”   夏飞仙还没说完,白玉凤已经跳起来:“市医院?多大的事儿啊?还得上市医院?”   夏明慧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李拴柱撞到了脑袋,得做开颅手术,现在就转去市医院——得差不多五百块呢!”   “五百块?”李金库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连脸上都露出笑脸了:“可亏得二婶帮我们!对了,二婶,我们家玉华是不是在你家呢?”   夏飞仙目光忽闪,没立刻回话。   夏明慧却是没好气地道:“你闺女不见了找我们干啥?我可没见着李玉华,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李玉华是不是买了车票,现在是不是上了火车?就这么把自己的亲哥推下河,她心里可有愧疚后悔?   越想越觉得烦燥,夏明慧的态度也不大好。   一听说李玉华没在夏家,白玉凤的脸色也变了:“不在你家?那她跑哪儿去了?那死丫头,上哪儿去了?”   李金库也皱眉,但这会儿他关心的还是钱的事儿:“先不管她,二婶,多亏得你们帮忙救了柱子。你们帮这么大忙我就感激不尽了,哪儿还能让你们跟着跑市里受罪去呢!放心,我们两口子在呢!那个……钱……”   夏飞仙淡淡道:“她爹正赶来呢,你们先跟着去市里吧,回头把钱送过去。”   “别呀,这到了市里,啥还不得都先交钱?不交钱人能给你做手术吗?就再等等我叔吧!” 第三百三十章 钱和命   李金库坚持要拿了钱再走,夏飞仙也没办法,只能跟着等,好在张长康也不是磨蹭的人,一个多小时就从胜利二队赶了过来。   夏飞仙接了钱,都还没数,李金库就一把抢了过去:“不用数了,我信得过二婶……那啥,你们就回去吧!我们看着柱子就行了……”   这都直接撵人了,夏飞仙也不好多留,只能起身告辞。   夏明慧却觉得李家两口子这么急着让他们走,有点不妥,定定地看着他们,她咬了咬牙,拖住夏飞仙:“这么着,你们两口子给我写个承诺书,治疗的钱我们借你们了,你们不能再找我们要什么治疗费——李金库,你真的会把这些钱用在柱子的治疗上吧?”   “那当然了!都说是治疗费了……”李金库扯出个笑:“放心,不会再找你们要钱的。”还真就痛快地签了承诺书,承诺以后不会再借给李拴柱治病的借口找夏家要钱。   拿了承诺书,夏家三口人出了中医院,却仍是有些不放心。   “娘,你说李金库他们不会不给柱子治病吧?”   夏飞仙也有些怀疑,却是迟疑道:“不、不会吧!他们就柱子一个儿子,平常都说指着他传宗接代呢,再怎么着也会给孩子看病啊!”   还是张长康,手一挥:“咱们该做的都做的,钱也拿了,话也说明白了,李家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儿了,要是真亏了心那也是他们缺德,你们娘俩就别惦记了……好了好了,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都饿了,爹请你们下馆子。”   被张长康半推半扯,夏明慧总算把事儿放下了,等坐在饭馆里吃上甜酸可口的锅包肉时,心情也好了点儿。   “媳妇,吃葱包肉。这个最好吃,剩的汤都香,一会儿拿馒头蘸着吃,香得放不下筷。”   张长康一个劲给夏飞仙夹菜,只劝慰她不要想太多。   夏飞仙却仍是有点放不下,忍不住叹气:“也是那两孩子倒霉,咋就投生到这样的家儿了……慧儿,玉华她?”   放下筷子,夏明慧还是老实说了事实真相:“李玉华已经走了,她说要是留下来的话就是一条死路,还不如去南边自己闯闯……娘,我给她拿了一百五十块钱,送她出的村……不知道栓柱怎么就跑去了,扯着李玉华,结果让她推下河就撞到脑袋了。”   “是玉华推的?这孩子,怎么……她哥都摔着脑袋了她也不留下看看?”夏飞仙先是拧眉头,后来又叹气:“也都是给逼出来的,罢了,这事儿别往外说。他们再问,你还是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唉,那么大点孩子,出去可怎么活呀!”   嘴上说不管,可是夏飞仙到底还是因为这个事儿上了火,睡一晚上觉起来,第二天牙不疼得受不了,半张脸都肿了。   又让夏明慧打听打听,看看李拴柱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在市医院动上手术了。   夏明慧也不推托,直接就去了县里,有温淑芳在医院,这事儿自然好问。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昨天他们走了之后,李金库两口子立刻就改了主意,说是不送李拴柱去市里做手术了。   不是说这颅内出血,自己也能吸收吗?再说了,这不中医院吗?是中国人就信中医,给孩子用中药保守治疗。这是我们病人对医院的信任,你们怎么着也得把孩子救活了是吧。   两口子在医院一阵闹腾,把中医院的人也是闹得没法子,连副院长都出马了,也劝不动这两口子。   这个时候可不像后世,撵病患这种事就压根没有,劝不动也就只能把病人收院,几位老中医把脉会诊,开了方子,用鹤嘴壶灌药,就先这么保守治疗了。   夏明慧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   当初拿钱时,就怕李金库他们搞鬼,才说让写个承诺书。   没想到这两口子真是鬼迷心窍,竟真的这么混蛋,把亲生儿子的救命钱压下了,到底是拿钱还债重要还是救儿子命重要啊?太不是人啦!   憋着一股火,夏明慧直冲医院,想着把钱要回来。   才进医院,迎头就看着白玉凤像个无头苍蝇似地冲出来,撞上人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   “白玉凤……”夏明慧迎上去一声大喝,才要骂人。   白玉凤已经像是看到救星似地抓住夏明慧:“看着你爸了吗?看着了吗?”着急之下,直接就又用了原来的称呼。   夏明慧拧起眉,骂人的话咽了下去:“李金库?他不在病房?”心里有不妙的感觉啊,这个时候,李金库还能去哪儿?   “不会是……钱在他手里吧?”   “那肯定的啊!钱啥时候不都是他捏着啊!”白玉凤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到底看没看着啊?那些钱可——我们家就那些钱了!”   深吸了口气,夏明慧甩开白玉凤抓她的手:“李金库去干嘛了你心里没数?猜着了吧?他那种人,还真是死性不改!”这赌,咋就那么大吸引力呢?   儿子不救,债不还,揣着救命钱都能去赌。   咬了咬牙,夏明慧转身去找温淑芳:“姐,我姐夫办公室电话给我。”   “干啥呀?”温淑芳也是敏感,看夏明慧那脸色,就有点明白了:“你不会是想报警抓赌吧?不、不好吧?再咋说……”   “电话!”   被夏明慧一吼,温淑芳也只能交了电话号码,却还是叮嘱:“打电话就行了啊,你可不行跑现场去看人抓赌。让人知道了恨上你可咋办?你不知道那些人办事都老狠了,真能让人打你的……”   夏明慧也知道这事儿,可是等到公安到老梁家抓赌时,她还是站在人群外看了。   远远地看到一脸灰败的李金库,垂头丧气,脸色灰沉,都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又输了个精光。   钱是要不回来了,李拴柱的命,看来在李金库心里,儿子是真比不上赌亲。   退了一步,夏明慧强压下怒火,才想走开,就看到白玉凤扑上去,扯着李金库的衣襟撕打:“你个王八蛋!咋能又赌?那钱是啥钱啊?是救命钱,是救闺女的钱啊!你咋能这样?咋能这么骗我啊!?” 第三百三十一章 何为父母   李金库抬手护住头脸,还在强辩:“我哪知道会输啊!我不也是好心,想着这点钱还债也还不上,就来赌一把,要是赢了不啥都解决了!我哪知道会这么背啊!你别打了,再打我可还手了……玉华嫁到老王家也不差,人家有钱还能不让她过好日子啊!”   似乎是听李金库说到这儿,才想起来李玉华,白玉凤松了手,失魂落魄似地嘀咕:“玉华、玉华呢?”   也不管李金库了,直接转身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才想起找李玉华,自然是找不着了,白玉凤在胜利二队打听了半天,才有人说好像在公社见过李玉华,看起来是坐车去县里了。   都到下班了,白玉凤急急跑到县公安局,报警说闺女不见,是让人贩子拐走了。   人贩子拐人是大事儿,当班的公安自然要好好记录在案,可是问来问去却听出来事儿不大对,啥是人贩子拐走了,分明就是另有内情。   “我说,你闺女14,你要让她嫁人是吧?”   “不是不是,是先定亲过两年再结婚……”   “哦,过两年,那刚才你说的啥姑爷要留家里住一宿是咋回事啊?”   白玉凤进过看守所,看着公安就怕,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就是想说个谎也不知不觉把真话都突鲁了出来。   等听完了,办案的公安看看笔录,真是要笑了:“我看啊,你闺女不是让人贩子拐,而是不想让你们卖,自己跑了吧?得了,我给你们立个案,你就先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们再通知。”   白玉凤还想说那得立刻给找回来啊,可办案公安哪管她那一套,直接收拾案宗走人,白玉凤也只能傻呆呆地出了公安局。   “跑了?怕我把她卖了?咋能呢?我闺女咋能这么对我?我都和她说好了啊,就是个假定婚,回头咱也不嫁呀!不就是哄点钱吗?顶多也就一晚上,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就当是被狗咬了下,以后还不是一样……咋就会跑了?咋就会跑了呢?”   走了一路念叨了一路,等回到医院,白玉凤还一个劲地念叨这个事儿,看着她的人都以为她魔障了,还劝她“不管发生啥事儿了,也得为儿子保重,你儿子那病可是难,这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呢!现在这一天打营养吊针吊着命,要是再不醒过来可不是糟了!”   如梦初醒似的,白玉凤终于回了点心神,却没把心思放在照顾儿子身上,而是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回胜利二队,闯到夏家让夏飞仙拿医疗费出来。   自打听说李金库把钱全拿去赌了,夏飞仙的牙就更疼了,心疼钱她又不肯去医院,只靠止疼片撑着,还是夏明慧买了甲销锉让她吃,又配了牛黄去火片,才算是撤了点火。   结果白玉凤闯进门来,一张嘴就让夏飞仙再拿五百块钱给李拴柱看病,夏飞仙一下就火了。   “我哪儿来那么大的脸?还敢再跑来要钱?当初怎么说的,你们不是签了承诺书吗?不是说了会带拴柱去市医院做手术吗?”   被夏飞仙连声逼问,白玉凤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道:“那钱让他爸拿去赌了,我家拴柱还在医院躺着呢,他是被夏明慧弄伤的,当然得你们家拿钱给他看病了!”   “我呸,不要脸的玩意儿!当这儿是哪儿,跑这儿来讹人了!我告诉你,白玉凤,当初那五百块钱是错你们的,弄没了你们也得还!还有,你家柱子是让他妹推下河撞到头的,和我们慧儿没关系!”   “啥?你说啥?”白玉凤都蒙了:“咋说是玉华推的?”   “还咋?你要卖闺女,你闺女就要跑,你儿子去拉扯就被她推下河了呗!还问为啥?你也不拍拍自己的胸脯问问,有你这样的吗?要卖闺女,还要卖她的初夜,你咋不去当老鸹子呢?见过恶心的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别说和你说话,你就是迈我的门,我都嫌脏……”   嘴上骂着,夏飞仙摸上扫炕条帚,抬手就打:“滚出去!滚出去——你再敢进门我打断你的腿。”   张长康见状,也忙拉扯白玉凤:“快走!你们家那破事少闹上我们家……”   被夏飞仙赶出门,白玉凤直接就在夏家门口开嚎上,嘴里只是不干不净地骂夏飞仙、骂夏明慧,说他们娘俩害了她儿子,现在还不给看病。   要说,这样的热闹在胜利二队是人人爱看,要是往常白玉凤这么闹,大家伙都得围过来看,多半还会帮着损两句夏家母女。   可是旁边张家的探头看看,撇撇嘴就又缩回头去了。   有那听到动静过来的,一看闹事的是白玉凤,忙裹紧大衣领,抄了手:“还不回家去!咱又不是闲的,听她在这胡咧咧……这人啊,做事真得拍良心……就那样,也配当妈?”   白玉凤这回是彻底蔫了,骂人的声儿越来越低,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等到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远处偶尔有两声狗叫传来,竟再没一个人来看热闹时,她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裹紧了棉大衣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家。   眼看着就快过年了,别人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可是就只要她家一片愁云惨雾中,别人家都是热锅热灶,只有她家是冷冰冰的,炕上冷得让人打哆嗦。   也不烧炕,白玉凤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流着眼泪哭到睡过去,等到第二天起了炕,额上火热一片,已经冻得发烧了。   烧得脑子都迷糊,但记着儿子还在医院呢,白玉凤胡乱吃了点药就又去了县里。   “还有拴柱呢,还有柱子呢!”嘴里念叨着,白玉凤扶着墙,勉强挺起身,却被急匆匆跑来的大夫撞上。   眼看大夫是往李拴柱病房跑的,白玉凤吓了一跳,忙拉住大夫问是怎么了,那大夫一回头,认出白玉凤:“好了好了,醒了……”   白玉凤大喜,忙跟着跑进病房,就看到坐在床上正接受大夫检查的李拴柱。   “柱子啊!你可醒了……”白玉凤哭嚎着扑过去,要扯儿子,却不想李拴柱竟是畏缩地一缩脖子,避开了白玉凤的拉扯。 第三百三十二章 医院的锅   白玉凤一愣,忙又哄儿子:“柱子啊,我是妈呀,妈呀!你咋了?”李拴柱是傻,可是还是认得家里人的,平常更不会这样避着白玉凤。   听到白玉凤叫了,可李拴柱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头呆脑地往后缩。   正在检查的大夫就皱起眉了:“淤血压迫神经,很有可能会造成短暂失忆,还有……可能会造成神经受损——你看,同志,我们之前就说让你们去市医院做手术了,现在这样,要是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啊?”   白玉凤打了个机灵,眼睛直磕巴,突然就厉声吼起来:“你们说我儿子傻了?被你们医院治傻了!”   她这么一吼,大夫都不敢回话了,过了半晌才沉吟道:“他这个病症……”   “你别说那些我听不懂的!把我儿子治傻了,你们就得管到底!不行,赔钱、赔钱……我儿子让你们害成这样,你们别想就这么完了,我告诉你,就没完……”   说着话,白玉凤直接就倒在地上了,拍着大腿开哭,又是骂医院都是庸医,又是骂医院乱用药,把她儿子毒傻了,哭着骂着还得用手擤着大鼻涕往地上甩。   看着白大褂角上被甩上的鼻涕,那大夫直拧眉毛,他啥时候碰到过这种泼妇啊!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可是这个时候,他不劝又能怎么办?   勉强蹲下身,他劝道:“同志,你儿子也不一定就是傻了,还得看后续治疗,那个,我建议你还是去市医院……”   他话都没说完,白玉凤已经一扭头,一把抓上他的脸:“臭不要脸的!想把我们娘俩哄出医院就不用负责了是吧?休想!我告诉你,老娘今个就赖在你们这儿了,说个谎也不也别想把我们娘俩赶出去……”   没防备,被白玉凤抓了个满脸花,大夫也是又气又急,连连后退,捂着脸,看白玉凤像看母夜叉似的。   白玉凤还不解恨,跳起身,追着想要打人,可是她还发着烧,这么突然一跳起来,头一晕,直接就栽倒在地了。   她这么一栽倒在地不要紧,倒把那大夫吓坏了,忙举手表清白:“我可没碰她啊,你们都看到了,是她打的我……”   甭管谁打谁,人这么晕过去了,肯定是不可能送出医院了,得,白玉凤这回也住院了。   白玉凤醒来时,头还有点迷糊,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了。   转过头,看看旁边病床上睡着的李拴柱,白玉凤深感欣慰。   自家儿子虽然傻,可是这傻得也是正合时宜,这要不是突然就不认识她了,她怎么能想到把这黑锅往医院里栽啊?   这回好了,儿子就是被医院治傻的,他们说啥也得负责到底,这回肯定得让医院多赔点钱——多少呢?五百?不中,怕是医院说啥也不可能给的。那要三百?两百?   白玉凤正在心里盘算要多少钱,就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小温,你能确定那个病人之前就是智商有障碍?”   “确定,院长,那个李拴柱之前就已经有问题了,这件事只要到胜利二队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绝不是因为在我们医院治疗出的问题。”   白玉凤瞪大眼,捏着手,恨不得爬起来就去扇温淑芳,撕了她的嘴。   臭婊子,她到底哪儿得罪了她们姐俩,居然这么坑她。   也没心思再听外头又都说了什么,白玉凤咬着牙,等外头安静下来,一古鲁爬起身,凑过去看看李拴柱,看他还在睡,松了口气。   李拴柱睡得很香,这会儿还在打呼,虽说鼻涕泡泡直吹,可看在白玉凤眼里却那么可爱,忍不住伸手替儿子掖了掖被子,白玉凤小声道:“乖啊,你好好呆在这儿,医院敢咱娘俩钱,你绝不走。”   用头巾包了头,白玉凤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一路上避着医院的人,悄无声息地出了a医院。   等医院发现白玉凤把儿子丢在医院就那么跑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事儿了。   像这样把病人丢下,家属跑了的事儿,在现在这年代还真是少有,整个医院都轰动了。   温淑芳打电话到胜利公社,让人传话给夏明慧,夏明慧听到时也有点发蒙。   白玉凤还真干得出这事儿啊,不知道就这么丢下孩子跑到哪儿去了。   她特意去了李家,大门紧锁,白玉凤根本就没有回来,就这么失去了踪影。   中医院来人寻访时,大家伙都说八成白玉凤是跑回娘家了,王桂花还把白玉凤的娘家在哪哪详细和中医院的同志说了一遍,只差说带你们去抓人了。   “真是丢人啊!哪儿有这么当父母的,还就把孩子丢下不管了,咱胜利咋就出这样的人了呢?”   夏明慧也是纳闷,前世都还没觉得白玉凤坏成这样,怎么这辈子竟连自己亲生的都坑了呢?   就这么着,大过年的,李金库被关在看守所里出不来,白玉凤也一直没找到人,李拴柱就这么被丢在医院里过了个大年。   等到初五,李金库被放出来了,人都还没到家,就被要债的堵住打了个乌眼青。   他还回家了趟,也是找李玉华,这才知道闺女早在三十前就已经跑了,到现在县里公安局也没来信说找到李玉华。   断了希望,李金库整个人都是蔫的。   这可咋办,没钱还债,还不得被打死了?   猫家里想了半宿,第二天李金库卷巴卷巴东西,也跑了。   要债的追到胜利二队,砸开了锁,找不到人,把李家能卖点钱的大小家具都搬走了,连口锅都没放过,又放话说这房子被李金库抵给他们了,谁要买他们就贱卖,只卖三百块钱。   听着的人都吐舌头,且不说三百块根本就不是贱卖,这赌债的房子谁敢买啊?   等过了正月十五,中医院的人还是没找到白玉凤,就又找到胜利二队,找到了和李拴柱关系最近的李富贵家。   眼看着中医院的人带着李拴柱,都不用等人开口,王桂花直接就炸了:“我们家和傻子家早就闹翻了!他爸妈都不管,你们别想让我们管!我告诉你,你们趁早把人给我带走,小心我翻脸拿扫帚赶你们走!” 第三百三十三章 监护人   中医院护送李拴柱回家的,是副院长和主治医生,外加一个医院保安科的同志。   从决定把这个赖在医院的病患送回家起,中医院就已经料到不会那么顺利了。   父母都找不到,总不能真的把人就这么扔到他家就完事了吧?更何况李家现在大门紧闭,锁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在来之前,副院长就打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李拴柱还有个大爷,就住在他家隔壁,到了胜利二队,也是先去找的张队长,然后由张队长带着到了李富贵家。   只是他还没说到正事呢,王桂花就要撵人了。   脸色难看,副院长看向张队长,那意思还得张队长出头   要说,张队长可是不愿意出这个头。混帐的老李家这些年就没消停过,哥俩轮流给他找麻烦,真是让人膈应。   可人家医院既然找到他头上,他也不能不出头。   当下咳了一声,皱眉道:“王桂花,你干啥?人家医院的同志是代表县里来做工作的,你这样是想干啥?”   “还县里?一个傻子,还县里了!”王桂花撇了撇嘴,还真没把中医院的人放在眼里。   就一个破傻子的事儿,还能惊动县里,唬谁啊?要真惊动县里,不早就找到白玉凤他们了。   “我说队长,李金库他们家的事儿你也都看在眼里的,他们两口子又是卖闺女又是扔儿子的,现在更是两口子全都不见了,咋的,他们做人爸妈的都不管孩子,还让我管?我又不是观音菩萨也不是咱政府,凭啥啊?”   张队长嘴角微动,也觉得话是有点不好说,可再不好说也还得说啊:“那你想咋的?我说富贵,拴柱姓李,是你亲大侄子,你瞧瞧他这样,总得有人照顾他才行吧?你这大爷要是不管他,难道还把他送到孤儿院去?”   蹲着抽烟的李富贵抬了下头,看看打从进了屋就一直猫在小凳上扳手指看着木呆呆的李拴柱,想说话,却被王桂花一把扯住,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侄子咋的?大爷不是怕,我只听说过当爸的养儿子,没听说过大爷养侄子的!张队长,你刚才说得太对了,不是还有孤儿院吗?那咱政府办孤儿院,可不就是养这些没人要的孩子的?”   张队长被王桂花一噎,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说话,还是副院长勉强笑道:“李拴柱父母都还活着,这种情况不能被送进孤儿院的。王桂花同志,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是很突然,但现在这种情况,李拴柱不能再留在我们医院,你们是他目前最亲的亲人,由你们来当监护人再合适不过了……”   “啥合适?有啥合适的?”王桂花一掀眉毛,根本不让副院长把话说完了:“你们当谁傻啊?白玉凤把傻子丢在你们医院的,可不是丢在我们家的!你们不敢抗了,往我们身上推!休想!再说了,傻子又不只我们一户亲戚——啊啊,对了,你们忘了老夏家?傻子可叫她二奶呢!你们上那去问去啊!说不定人家痛快就收了这个傻子呢!”   “王桂花,你这不是瞎搞乱吗?人家夏飞仙早就另嫁了,再说白玉凤和夏家那关系,人夏家咋能要他?”   “那可不一定!”王桂花撇撇嘴:“你们医院给点钱,说不定人家就帮你们接锅了呢!啊,不知道这傻子好没好?不是说脑子里有啥血块吗?也只有夏家才能拿钱给他看病,放我们这穷人家,没两天他再死了咋办……得了得了,别说了,快带着去夏家吧!咋的?还指着我们给他付住院费啊?我们又不傻!”   没办法,副院长他们也只能带着李拴柱出了门,又往夏家去了。   “院长,那个李拴柱——”偷眼看看一直都挺安静的李拴柱,张队长也觉得悬乎。   从前李家这个傻子可闹腾了,天天疯跑,被人一怂恿就和人打架,就和人说疯子似的,那就是个武疯子,可是现在武疯子突然变成文疯子了,可不是奇怪?   “是脑袋里血块还没消?会不会突然就死了?”   副院长眨巴下眼:“理论上应该……是这样,李拴柱现在是有块血块还没有消,压迫了神经系统,但不代表他就会突然……嗯,目前他已经康复,不会……”   说到最后,副院长也说不下去了。   他也不过是尔河小地方医院的一个副院长,当年也不过是赤脚医生出身,又不是脑外科专家,怎么可能说得明白?   反正,李拴柱现在不用治疗,也不能再留在医院里,他这个主管庶事的副院长就得把这件事做好了,要不然就都是他的锅了。   从李家走到夏家,一路上副院长都在想要怎么说服夏家的人,要不然真给点钱?不行,这给钱的事儿院里会议上根本没商议,倒是通过了免医药费的决议。只是刚才在李家根本没给他机会说这个话。   现在的情况,真的是免除治疗费,只为把人送出院啊!这一个月,医院可算是赔了。   心里忐忑,可没想到进了门,夏家居然没人为难他们,更没有人拿扫帚赶人。   夏飞仙一看到李拴柱,眼眶就湿了:“这孩子,看着瘦了……”把人拉到跟前,夏飞仙扳着李拴柱的脑袋上下看:“看不着包啥的啊,怪不得都说看到包摔得不重,没包就重了呢……”   夏明慧听得直眨巴眼,顺手把桌上的点心推到了李拴柱面前。   李拴柱还是不叫人,却摸起点心往嘴里塞,点心碴掉了一身也不知道打扫,看着脏兮兮的却多少有了点从前的样子。   夏明慧眉头皱了下:“他醒了就一直这样?”倒是以前闹腾的时候更好些的感觉。   副院长忙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又特别强调说李拴柱现在已经算是康复出院,虽然血块压迫脑神经,但只要没有意外,不会有任何危险。   看夏家母女没说话,才小心翼翼地提了要求,又道:“当初就是你们送李拴柱入院的吧?是这样,我们医院也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决定免除李拴柱的医疗费,现在能够出院,你们没有去接,我们特意把人送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圣母不圣母   夏明慧掀了掀眉毛,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看着副院长的眼神却满是嘲讽之意。   瞧这话说的,倒好像把李拴柱丢在医院里,拖欠医疗费,不管不顾的是她们母女一样。   头偏了下,副院长避开夏明慧的注视,咳了一声道:“如果你们不收留李拴柱,那我们只能把他交给民政部门了,像他这样父母还健在的,应该不会被送到孤儿院……很可能会被送到收容所去,那里就什么人都有了……”   “收容所?”夏飞仙眨巴眼睛:“是不是就和看守所一样啊?”   副院长立刻就点头:“可不是,那里乱得不行,像李拴柱这样的进去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要是熬不过去……”他故意重重叹了一大声,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他没说完的话里隐含了多少可怕的事。   夏飞仙明显已经被吓到了,看着副院长,哑声道:“不能不送吗?拴柱除了傻点,是个好孩子……”   我的娘啊!人家明摆着就是要博取你的同情心。   夏明慧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没有揭穿副院长的话。   副院长一看有门,哪儿不能不再接再厉,立刻把收容所说得和人间地狱一样,吓得夏飞仙脸色发白,才肯切地道:“我们也考虑再三,也只有你们才能善待李拴柱,在他余生里给他温暖,要不然这最后几年……”   “你们啥意思啊?柱子他活不长了?”夏飞仙眼泪都快下来了,听到副院长叹气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慧儿呀!”先是去看夏明慧,夏飞仙眼带恳求之色。   夏明慧一看就知道她娘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收留李拴柱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生育,夏飞仙对孩子总是特别温柔宽容,尤其是李拴柱这样的,更是加倍怜惜。   看看比从前更傻呆呆的李拴柱,夏明慧叹了口气,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淡淡道:“还有我爹呢!”   一听夏明慧说这话,就知道夏明慧不反对了,夏飞仙忙穿鞋下炕,都来不及和副院长他们客气,直接就出了屋去找张长康。   天冷,一般人都是猫冬,平常干点家务活就得了,可夏家还养着一棚子鸡呢,张长康心疼媳妇闺女,喂鸡啥的都不让她们去,自己就包了。   没有跟夏飞仙一起去后院鸡棚,夏明慧只是看着张队长,笑问:“张叔,我就想问一句,要是以后李金库和白玉凤回来咋办?”   张长康摸摸脑袋,也不知是屋里烧得太热,还是咋的,头上尽是汗。   “那个啥……要不这样,今个儿我就作个主,老李家那地,队上帮他家租出去,租出去的地租就给你们家。这样,你们家也不算是白帮他们养孩子,等他们回来了,把拴柱领回去时你们也就别拦着,咋样?”   要说作主把李拴柱过户到夏家,张队长真是不敢作那样的主,等李金库回来这种事肯定得打官司,可要说给点钱,那还算合理。   谁也不能让人家白帮着养孩子吧?这样的事儿走到哪儿去都说得出理来。   再一个,这地和李家的房子不一样,地可是国家的,不能买卖。他这个队长作主帮着租出去也省得那群讨债的臭流氓打李家承包的地的主意了。   其实就是那房子,占的房基地也是队上的,别说那些要债的,就是李金库也不能随便卖,可现在谁会和那些下手狠得吓人的流氓说这些话呢?   夏明慧听说要给他们地租,脸上倒也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   钱不钱的,倒是小事儿,她其实还是怕娘养李拴柱养出感情了,回头李金库两口子一回来就把孩子要回去了,倒让娘闪了下神。   可就算是再怎么想,这把李拴柱过户给娘的事儿也不好办,也真的就只能是先这样养着了。   垂下眼帘,夏明慧淡淡道:“那就这样吧,就按张叔说的。一会儿咱们写个合同,把事情说清楚了,还请院长也签个名做个见证。我们也不是贪他们家那点地租,只是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白做了圣母吧?”   不知道圣母是啥,但张队长还是听出个大概意思,忙应声:“是是是,咱们把事情写清楚了,到时也好说。”   副院长跟着点头,却是一个劲地回头看窗户外边。   夏飞仙和张长康正往屋里走,听不着他们说啥,可副院长怕啊,要是这家男主人不同意,那刚才不就都是白费口舌了。   等人一进屋,他就立刻先站起来了,堆了满脸笑,等听到张长康说“我没什么意见”时,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儿。   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夏明慧草拟,张队长提出修改意见,副院长做见证,双方把代养协议签下了。   在李金库夫妇两个回来之前,李拴柱就暂时由夏家代养,一切费用都从地租里出,如果不够的话就先记帐,等李家夫妇回来再给付,如果多了也一样会退给李家夫妇。   这是夏飞仙的意思,代养孩子,又不是为了赚钱,自然剩钱的话要给退回去。   合约签完,副院长长长吁了口气,总算是完成任务了。   当下也不多说别的,痛快交接,生怕慢了一步,李拴柱又砸在他手上了。   张队长还要留副院长吃饭,只说去他家。   多交个人多条路,张队长还是乐意多卖点人情的,可副院长是真怕,硬是拒绝了,只说回头张队长去县里一定要去医院找他,他来请这个客。   把人一交,直接就领着两个下属退了,倒像是生怕有人强留他似的。   夏飞仙也没那个心思留客人吃饭,送人出门的都是张长康,她直接就下灶房做饭去了,还念叨着要不杀只鸡。   夏明慧倒也不拦着,只是笑嗔她娘是有了新的忘了旧的,有了儿忘了闺女。   “臭丫头,瞎说啥?啥儿啊,柱子叫我奶呢!就是在咱屋养着,那也不一样,娘啊,心里头清楚着呢!”拧了夏明慧脸一下,夏飞仙叹道:“只是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换个人家,也不带就这么把孩子丢了的啊!唉,你说金库那两口子咋想的?一儿一女,就都这么没了……”   目光微光,夏明慧笑笑,也不说话。这辈子是只祸害了两,上辈子可是被他们祸害了三个呢!   不过,好歹这辈子李拴柱没有死,也算是捡了条命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老夏家可发财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漏风的墙,不管啥事,不用半天,胜利二队的人就全都能知道了。   老李家那点破事儿,队上的人都知道,中医院送李拴柱回来,大家伙也都关注着,天刚擦黑,所有人就都知道李拴柱被老夏家收留了。   就有人说:“还得是老夏家,厚道!夏姨这人吧,心是真善,都改嫁了还帮着老李家养孩子,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可不是咋的,也亏得张叔居然没反对,要我家那口子……”   “哟,快别说你家那口子了,小心眼八拉的,还帮前头的养亲戚家孩子,就是你多看别人家男人两眼,八成都要吼了。”   “这也是分人家,你看看,夏姨心善,张叔大方,他家明慧也是能干,就不说她养的那鸡养得比谁家都好,赚得也多,我听说人今年期末考试又是年级组第一,等明年中考还不得上一中,那以后就是大学生!可比咱屯子里其他孩子强多了,头一个大学生啊……”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别人说啥他就跟着说啥,只一个晚上,夏家就好得不得了,连带着李富贵家被人埋汰够呛:   “那可是亲侄,不就是一口饭的事儿,这都不帮衬,以后还能指望啥?”   “可不是咋的,你就看以前王桂花帮着带李拴柱带成啥样了?跟着她过,苦啊!”   夸人夸得天花乱坠,损人损得恨不得说人已经脚底流脓坏透腔了,可是这也就是一晚上,等到第二天上午,话风就又变了。   没别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张美丽把夏家签的那张代养协议内容透露了出来。   “你们还说啥善,养孩子那是拿钱的!你们真当人家是圣母,白帮着人养孩子啊!”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张美丽眨巴着眼,直接抛出新词。   这事儿一传开,原本说夏飞仙心善的乡亲立刻就变了个嘴脸:   “这夏家可是太会做买卖了!代养个孩子可是不白代养。”   “可不是咋的,活该李富贵家赚不着这份钱,明明是他们家关系更近的。你说王桂花是脑子进水了,怎么这么好的事儿居然给推出去了呢!?”   王桂花也是这么觉得的,她自己是脑子进水了?咋就把这样的好事儿硬推给夏家了呢!   气得胸口发闷,王桂花躺在炕上捂着脑袋哼唧了半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爬起身直接就往张队长家去了。   凭啥这好事就让老夏家占了?明明这钱该她赚的,心里这么一想,就越想越觉得自己占理,王桂花一进张队长家门,就大着嗓子吼:“凭啥啊?凭啥吧?你做队长的啥能这么不公平呢?凭啥那好事儿全给老夏家占了?啊哈,是不是夏飞仙那不要脸的娘们给你啥糖头吃了?”话里话外透着暧昧。   张队长气得脸拉了下来,却只能呵斥:“不要乱说话!你那嘴怎么跟粪坑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王桂花这老娘们太讨人厌,可是他这个当队长的不好上手,张队长是不好上手,可他老婆也不是吃素的。   一听到王桂花说这样的话,绕过张队长就扑上去了,大耳刮子直接往上乎:“不要脸的玩意儿,当我是死的是吧?跑我们家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是觉得我打不死你?”   扯着王桂花的头发狠抽了两下,王桂花反手推攘都没推动,两个老娘们打在一起,张队长就有点难了,站在边上吼了好几声,又喊院外头看热闹的白胖妈过来帮忙,才总算是分开了两个女人。   “王桂花,你给我听好了!昨个儿人中医院是先去找的你家,可你不是说了,再咋的都不会收留李拴柱吗?这可不是我白瞎吧?就是去夏家,也是你让我们去的不是?是,是我作主把李金库家的地租给夏家的,可你们大家伙想想,那养孩子能不花钱?人夏家也不是大财主,凭啥白给李金库家养孩子啊?再说了,协议上也写明白了,要是剩钱了,到时候李金库回来时,还把剩下的钱退给他们家,人夏飞仙可是没想过占半点便宜。”   “张队长说得对,我们家不会占半点便宜!”张队长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就分开人从院外走了进来。   “协议上写清楚了的,多退少补。我看大家伙都挺关心这事儿,我也和我娘说了,那以后每个月初,我们家把上个月的帐单贴在队办公室门外,每一笔花销都会有记录,大家伙随时都可以察看,也可以监督看看我们家是不是占李家便宜了!如果有谁觉得我们家占便宜了,那现在就可以提出来,你们谁家想代养,完全可以把李拴柱领回去,我想只要你们好好养柱子,李金库他们回来后肯定会真心感谢你们的。”   夏明慧这么一说,人人都想起李金库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了,再没有说羡慕夏家发大财的话了。   其实,养孩子可不是真得花不老少钱,李拴柱那傻孩子吃的得顶三人量。   “照我说,老夏家可是吃力不讨好,李金库和白玉凤那样的人还能讲啥理,回来还不得揪着这事和夏家闹啊?”   “可不是,你看那些要债的,三天两头就来屯子,我家孩子都让他们吓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啥,你们说,不会他们两口子就这么不回来了吧?”   一时间,都转去说李金库他们两口子的事儿,倒没人说夏家代养李拴柱的事了。   王桂花还有点不甘心,可想想,要真是多退少补,那也捞不着啥油水,等老二两口子回来再找她闹,也是够烦人的了,再一个要是那些要债的想到地的事儿,要打这笔钱的主意,那可是……   咬了咬牙,王桂花也不张罗说要代养李拴柱的话了,只是扯着张队长媳妇:“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把我脸打成这样,你就想这么着啊?”   啐了一声,张队长媳妇哪管她,伸手就推:“不要脸的玩意儿,你要是再敢跑我们家来闹,下回就不只是这么几巴掌了,直接把你脸上打开花了……还不快滚?!”   慌忙要躲,王桂花脚下一绊,直接就摔在地上来个了屁股墩。 第三百三十六章 使坏主意的   摔得生疼,王桂花一时半会都没爬起身来,可是没有人扶她,旁边的人都在看热闹,甚至王桂花抬起眼,看了一圈,只觉得这些人个个都在对她露出狰狞的笑容。   都在笑话她、笑话她……   爬起身,王桂花搭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出了门,一路往家去,越想越委屈。   偏李富贵不会看脸色,看着王桂花回来就问:“啥时吃饭啊?都饿了……”   王桂花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搪瓷缸子就砸了出去:“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嫁你有什么用?在外头被人欺负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李富贵气得不轻,抹抹大襟上的水:“你要是不自己找事去,能被人损达?不做饭我出去吃……”   “你去吃屎吧!”王桂花恨恨骂着,看李富贵出了门,就坐在炕边上哭。   正好李铁蛋进屋,看到王桂花哭就皱眉:“妈,你又咋的了?”   “我咋的了?被人欺负了呗!”王桂花拉李铁蛋过来:“铁蛋啊,夏飞仙那臭婆娘欺负妈,还有夏明慧那死丫头,尽整妖蛾子出来,娘今个儿是让他们欺负得够呛,还有那个谁,张美丽她妈,你看妈这张脸,都被她打肿了!儿子啊,妈可全指望你给妈出气了……”   李铁蛋拧起眉,挣开手:“妈,不能啥都去打架呀!我都上初中了,再这样……”   他话都没说完,王桂花就火了:“你上初中咋了?咋的?你上初中就能看着你妈被人欺负不管啦?李铁蛋,你毛还没长全呢,咋就变得这么狠心呢?看着自己亲妈被人欺负都不管?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说着话,她拍了大腿,哭叫道:“我咋就这么倒霉啊?嫁个男人没用,生个儿子还是没用……铁牛啊,你咋就不在家呢?你要是在家,妈咋会这么被人欺负啊?”   让王桂花哭得闹心,李铁蛋捏着拳头,咬着牙,在王桂花哭声稍歇时,突然问道:“妈,我哥要回来了,你也是这样让他去打欺负你的人?”   “你哥还用我说?”王桂花鼓着气,还要夸,李铁蛋就又来了句:“你不怕我哥出来就打人,一下子就又进去了?”   愣了下,王桂花慢半拍反应过来,一巴掌打在李铁蛋头上:“混小子!你瞎说啥?咋会再进去?咋会?你、你那是啥意思?瞪啥眼?你是觉得你哥那是我害的?你、你……老天爷啊,我不活了!哪儿有亲妈害儿子的?你咋能这么想你妈我啊!”   没有说话,李铁蛋只是蹲下身捡起搪瓷缸子,放在炕桌上转身出了屋。   李铁蛋走了,王桂花仍是没消声,一直到外头哭不到动静了,才自己抹了把眼泪停了哭声。   “咋的?我这个当妈的让你们帮我出口气,就是大坏人了?哪个老爷们不打架啊?我就是让你们打个架又有啥了?”眼珠一转,王桂花突然就找到顶锅的了:“都怪夏飞仙那个不要脸的,要不是她说我不配当妈,只会教坏孩子,铁蛋怎么会这么想我?就是那个婊子……我就不信了,你个连蛋都下不下来的,能当好妈,我倒不配当妈了?夏飞仙,咱们等着瞧……”   不知道王桂花这会儿已经恨她们恨得牙痒痒的,夏家母女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家的小日子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脑里血块压迫神经的原因,李拴柱和从前比,温顺了很多,从前整天疯跑,现在则很安静,只要给他一本画本,能在炕桌前坐一天都不动地方。   要知道从前的李拴柱,可是看不懂这些的,拿给他画本,一拿上手就会撕个稀巴烂。   夏明慧说不出这样的改变对李拴柱是好还是坏,但至少这样的李拴柱的确是比从前好看了。如果前世的他也这样,不像个武疯子似的爱打人,她可能真会把他当弟弟也说不定。   “娘,鸡蛋我捡好了,明个儿就去趟县里……”嘴上和夏飞仙说话,夏明慧探头看看屋里,李拴柱还是在翻来覆去在翻那本画本,看起来乖乖的。   “那本画本都翻好几天了,我明个从佑国那儿再拿几本回来。”   夏飞仙答应一声,想想又从兜里摸出五块钱:“直接买两本新的回来吧,柱子看完了还能拿给佑国看。”   夏明慧点头,却没拿钱:“我手里有钱,你不用……”话说到一半,夏明慧的声音一顿,转身推门。   一推门就看到院外头有几个人,夏明慧一下就皱起眉来。   听着好像闹哄哄的,还真是闹起来了。   外头那几个人不正是找李金库要债的人嘛!怎么跑她家来了?   “娘,你呆屋里陪着柱子啊!”不让夏飞仙出来,夏明慧关了门自己迎了过去。   今天爹不在家,去了公社买菜,她就得顶上去,可不能让这些人吓坏了娘。   夏明慧想得好,可到了门口还没说话,就听到身后脚步声。   回头一看,她立刻嗔道:“娘,不是让你在屋里呆着嘛!”   夏飞仙不答她,反倒伸手把她往身后扯:“你们干啥的?”   应该是从李家那边过来的,还跟了好几个来看热闹的,其中就有王桂花,避在人群里,抄着袖,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往门口一站,那几个一脸凶相的男人也不急,打头的挑了挑下巴,沉声道:“李家那个傻子是在你家吧?”   消息倒灵通!   夏飞仙抿了抿唇,沉声道:“借你们钱的是李金库,和李拴柱没关系,他就是一个傻子,还是个半大孩子,你们找他啥用都没有。要钱,去找李金库和白玉凤,我们家没你要找的人!”   “傻子,半大孩子,你说得也没借!”男人笑笑:“找他是没用,不过我可听说了,李家的地租是给你们啊!”   原来是冲着地租来的!夏飞仙听明白了,看热闹的也听明白了,这会倒都同情夏飞仙了,你看看,就那么点钱,招来这样的阎王爷,不划算啊!   “谁说的?那是胡说八道呢!”夏飞仙拧起眉,不想承认。   那男人立刻笑了:“告诉我的人就在这儿呢!你们对质啊?”   随身手一指,正好指向想溜的王桂花:“那,李金库的嫂子总不会说谎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网   感觉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自己身上,王桂花就是想溜也溜不走了。   气得不轻,她回过头瞪着男人,怨道:“大兄弟,我就是好心帮你个忙,我犯啥错?你还非得这么把我给点出来。”   男人笑笑:“没犯啥错,知道你好心,我那十块钱才给得痛快。大姐,反正都是好人好事,你就帮着证明一下,这家有李金库的钱就行。”   一看自己收了十块钱消息费的事也被捅出来了,王桂花更觉得不自在了。   可目光一转,对上夏飞仙带着怒意的眼,她又觉得自己没啥错了。你夏飞仙不是能吗?不是要养着小傻子吗?不是就想占人家便宜拿人家的地租吗?我看你这回还咋拿那地租。   肚子一梗,王桂花尖着嗓子道:“我们队长说了,李金库家的地租都给夏家,大家伙前几天都听着了的,这可不是我八瞎。”   “桂花,你咋能这样?”夏飞仙愤愤地瞪着王桂花,想要说她几句,王桂花却是头一昂,大声说:“我咋的了?我又没扯瞎话,说的全是实话。”   “你……”   “得了,你们也别说那个。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两个那点破事,就说啥时候给钱吧?”男人眉毛一掀,扳着手指算:“老李家的地有二十亩是吧?咋的一亩地还不得二十块钱啊?四百块钱,我们也不多要,你拿四百块钱出来就成。”   夏飞仙气极:“哪儿有四百块钱?地都没租呢!我一毛钱都没见着。再说了,就算是真得了钱,我凭啥给你啊?那是养孩子的……”   夏飞仙话都没说完,那个男人就从后腰上抽出把刀,一下砍在篱笆上。   农村的篱笆墙大多都是用毛磕杆编的,有那少数的会用木栅栏,男人一刀砍下,半截毛磕杆的篱笆都被砍飞了,单从视觉效果来看,还是挺吓人的。至少夏飞仙后半截话都吓了回去,紧紧地护着身后的夏明慧,生怕男人会伤害到孩子。   夏明慧一个劲地往前挣,想要保护她娘,却被夏飞仙护在身后,一时挣脱不了。偏偏这个时候,屋里门一开,李拴柱居然跑了出来。   愣眉愣眼地看着院门口,他眨巴眨巴眼,居然往这边跑过来。   男人立刻指使手下:“把那个傻小子抓起来。”   夏飞仙有些急了,忙去拦,这一动,倒让夏明慧挣了出来,双手一拦,倒把夏飞仙和李拴柱护在身后了。   “你们想干啥?还想打砸抢咋的?当自己是啥人了?还当是前几年咋的?都想进去呆着是吧?”   她这么一喊,倒把男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眯眼看了看夏明慧,笑起来:“哟,小姑娘挺俊的!话也挺会说的!不过你也别说那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欠债?我们谁欠你钱了?”   “你们是没欠,那小子他爸欠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不想帮着还钱,就把那小子交给我们就行,交了人你们就没啥事了。至于这小子,拉去卖咋的也能卖个一二百吧?实在不行,走远点,山西那边挖煤的矿山可缺人了……”   矿山缺不缺人夏明慧不知道,可男人的话里透出的恶意她却是听得真真的,夏飞仙也紧张地扯住李拴柱,不敢撤手。   目光忽闪,夏明慧沉声道:“家里没那么多钱,这么着吧,你明个儿来取钱,到时我把钱准备好了。”   眉毛一掀,男人看看夏明慧,再看看没吭声的夏飞仙,就乐了:“哟,看不出,你家是闺女当家作主啊?成!那我明个上午就来取钱,你们可准备好了,咱一回就完事了,别再出两岔的事儿。”   夏明慧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男人,等那一伙人退了,夏明慧才冷眼看王桂花和一群看热闹的乡亲:“都没热闹看了,还不走啊?是想进屋喝个茶再磕点瓜子唠唠咋的?”   她这么一讽刺,看热闹的都不好意思了,嘻哈笑着退开去,倒有几个心善的,还安抚夏飞仙:“夏姨,就当破财免灾了吧!那伙人不好惹,你们也小心点……”   夏飞仙也没那闲情和人唠叨,只是胡乱嗯嗯两声。   夏明慧一拉娘,也不说话,直接就回了屋。   一回屋,夏飞仙就去开炕琴:“等你爹回来,让他去县里取钱。”   “不用,”夏明慧按住她的手:“娘,这群人都是贪得无厌的,你给了一次说不定下回还得来找咱们麻烦,咱不能惯着他们那毛病,再说了,凭啥咱们还债?他们这样的害群之马,就得惩治……你和柱子在家,我出去下。”   “慧儿、慧儿……”没拉住夏明慧,夏飞仙眼看着夏明慧走了,急得不行,可是家里还有个李拴柱,倒不好去追人。   等张长康回来,夏飞仙就和张长康说了这事,让他赶紧去找夏明慧。   张长康连大衣都没脱呢,就又要出门,还没等到门口,夏明慧就回了,只说明天的事儿不用夏飞仙管,她已经都安排好了。   夏飞仙还疑惑着,张长康已经皱眉问:“你给你姐夫打电话了?”   夏明慧也不瞒着,点点头:“我姐夫明个儿一早就过来,爹,这群人设赌局骗人借高利贷,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了,像他们这样的,咱们屈服一次,那以后肯定还会再来找咱们麻烦。”   “你说得也对,可……算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张长康笑着拍拍夏明慧的头,没再说什么,可是过后却和夏飞仙说,以后不能让夏明慧自己一个人来回县里,他陪着,还说想让夏明慧跟着他从前的一个哥们儿去学两手散打。   虽然没明说,可是夏飞仙也听出来是怕那群流氓以后来找麻烦,脸吓得发白,说不出来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且不说夏飞仙放不下一颗心,一晚上都没睡好,只说第二天一早上徐庆华就过来了,不只是他一个人,还带了好几个同事。   开着警车来的,却把车停得远远的,还特意停在柴禾垛后边挡上了。人也不露脸,就躲在屋里,要债的人在门口和夏明慧闹翻了脸,又打又砸的时候才一涌而上,把几个混子按倒在地…… 第三百三十八章 危险   凡是在社会上混的,都带着股彪劲儿,虽然被公安按在地上,可是几个混混还是在挣扎,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不干净。   打头的那个更是扭了头,睨着夏明慧,皮笑肉不笑地说:“丫头片子,挺能啊!居然还摆哥一道!行!算你行,咱们走着瞧……”   不是特别凶狠,可那种说不出的腔调,还有话里透出的意思却让夏明慧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站在夏明慧身边的徐庆华立刻觉察出来,大步上前,也不说话,直接就一肘子撞在男人脸上,男人被打得脸一歪,再转头过来时半边脸都肿了,嘴角也裂了。   “呸……”吐出一口血水,男人斜眼看了眼徐庆华:“怎么着?你的妞啊?”   回答他的是徐庆华的又一记耳光。   舔了舔腮帮子,男人反倒笑了,不看徐庆华,只看夏明慧:“妞儿,记得哥叫二驴,别人都说哥驴性儿……”   只是报了个名,可是这一句里隐含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张长康身子一斜,直接把夏明慧挡在了身后:“二驴哥是吧,你别误会啊,是我报的警,不关孩子的事。”   二驴咧嘴一笑:“我不管谁报的警,谁让我来的,我就记着谁——总之,咱们以后再会哈!”   徐庆华一把拎起二驴,沉声低喝:“少说那些没用的,先蹲个一年半载再说你啥时候出来吧!”   二驴呵呵笑,被扯得直趔趄,却在被塞进警车时回头对着夏明慧举起拇指和食指,“啪”了一声。   夏飞仙紧紧抓着夏明慧的手臂,把人往院里扯,虽然没有说别的,可是单只看那有些发白的脸色,就知道夏飞仙是真的被吓到了。   虽说这些混混被警察抓走了,可是那个二驴看着真的很危险。   “慧儿,你爹说他有认识的朋友会散打,你没事时跟着去学两手吧!”直接就把张长康之前说的事儿提出来了,夏飞仙都不是用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就下了决定。   夏明慧也不是不怕的,一听娘这么说也就立刻点头了。   晚上做梦,还梦到二驴来找她算帐了,吓出了一声冷汗,还真的是有点怕了。   她之前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可是现在却觉得她报警是件很危险的事,或许舍了财反倒好些?不,凭啥?明知道不对,还要低头,她真的是不甘心。   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起来,却还得听那些闲言闲语。   “老夏家那丫头可真狠啊,就那么报警了!你没瞧见,昨个儿来的公安,听说打头的就是她姐夫……”   “那啥,报警不也是应该的,那些要债的也是真狠,要是……”   “说啥呢,谁让李金库欠人家钱的,人家不过是收自己的钱还错了?从古至今,啥时候不是欠债还钱呢?说白了,还不是老夏家舍不得把李家地租拿出来,贪着钱呢……”   猛地收住脚步,夏明慧回头,瞪着正说话的女人:“你刚才说啥?再说一遍呗!大点声,让我好好听听。”   让她一喝,说话的大妈反倒眨巴眼睛,啥也不说了,捅捅同伴,咳了两声,大声道:“回家做饭去了……”   “是该做饭去了,小心把孩子饿着!有那闲时间,还不如寻思寻思你们要怎么赚钱呢!省得连累你家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   说得刻薄,夏明慧压根就不怕对方回头和她吵,正想着吵一架呢!   到啥时候胜利二队的人才会不这么八卦?别人家的热闹就那么好看?那么爱看热闹,早晚有别人看他们热闹的时候。   张长康办事办得快,没两天就联系了他那位朋友,夏明慧每个礼拜天都去学半天的散打,虽说没有根基,可架不住有迫切需求,肯下苦功夫,学了几天,还真有点架势,虽说只是姿势,但看起来还有模有样了。   听说二驴的事儿,周志勋也急得不行,都不用夏明慧说,直接就承担起接送的责任。   夏明慧还不乐意,他天天起早骑自行车赶到胜利二队,来回就得两小时还多,太吃辛苦,而且让人看见不好。   可周志勋根本就不听她那些,只是拉着脸:“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被人堵在家里要债的事儿也不和我说,要不是庆华哥说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个二驴,我都听说了,在黑水也是一霸,和魏哥他们那是死对头,我都打听了,说二驴处事才叫一个狠。小慧,可不是我吓唬你,以后要是没我在你身边,你可不行到处跑。”   夏明慧忍不住呶嘴:“要做保镖,敢问少侠有什么本事?是会那什么独孤九式还是什么背着玄铁重剑啊?”   “瞧不起我啊?”周志勋直呵呵,手臂舒展,单腿提起,竟是来个“白鹤亮翅”。   夏明慧大笑,手一推,直推得周志勋差点摔那儿,还没等他站稳,她就扭身跑了。   “你别跑,还推我!看我的厉害……”几步追上,周志勋把人圈在怀里,先是咯吱,把人挠得乐得身子都软了,他却是看那张满是红晕的脸看得眼发直,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去。   偷香得手,夏明慧脸更红,可是眼睛却是亮亮的,周志勋看得心痒,又俯身,夏明慧却是忙伸手捂住嘴,周志勋一笑,唇轻轻落在她的眼眸上。   “以后只许这么看我……”   嘴角微翘,夏明慧没答应,可是头却是轻轻点了下。   周志勋立刻觉得满足,牵着她的手,把人搂在怀里。   明明少年的胸膛并不宽广,可是这样被拥在怀里,却让人有种特别安心的感觉。   夏明慧小声道:“我是有点害怕,但不后悔。那样的人该被抓起来——啊,或许会被判很久呢!”   她记得好像有过严打似的,忘了是哪年,但要是正好赶上严打,像二驴这样的流氓少说不也得判个十年?   可惜,夏明慧只能失望了。   二驴这次的运气好,并没有赶上最严的严打那一波,虽说被立案起诉,也不过只判了三个月,照二驴的说法,三个月后,哥又是一条好汉。   听到这样的消息,夏明慧更觉得危机重重,但,也有人因为二驴被抓的消息而兴奋莫名。   这天一大早,夏明慧还没出门,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李金库夫妇给堵在门口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有帐就好算   看到李金库夫妇,夏明慧半点都不觉得惊讶。   早在二驴他们被抓时,夏明慧就已经猜到李金库肯定得找上门的。别的不说,李金库又怎么能甘心让夏家拿那租地的钱呢?   不过,话说回来,那地都还没租出去呢,这些人就都打着租地款的主意,也都是走得太急了。   也不和李金库多说啥,夏明慧直接就让开了,把两口子让进屋。   一进屋,白玉凤就哭着喊着扑向了正盘腿坐在炕头上吃点心的李拴柱,搞得和生离死别之后喜相逢似的,可惜她哭得大声,李拴柱却不怎么配合,不仅没扑进他妈的怀里,反倒扭着身子极力想要摆脱她。   这些日子,李拴柱平常都是挺安静的,可是现在却是嘴里直“哈哈”,夏飞仙看得直皱眉:“你把孩子弄得不舒服了,先松松手……”   白玉凤却是不松手,只是尖着声音嚷:“咋的?你们霸占我儿子这么久,现在连让我香亲香亲都不行了?”   这话说的……   夏飞仙气得直拿手指点人,夏明慧就直接瞪眼骂人了:“说啥话呢?啥叫我们霸占?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不要脸,自己个把孩子扔在医院就跑了的?人医院的人去找都找不着人,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尽躲着避着的,人家医院的大老远把孩子送过来,要不是我们收留他,他早就不知道上哪儿流浪去了!你们这两口子可真是好,自己个儿不管孩子了不知道反省检讨还敢一上来就说那屁话!要霸占,我们也不霸占李拴柱这么个……”   到最后,却还是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傻子是不知道烦恼的,哪怕她当着面说了傻子大概也是不知道在骂他傻,但几个月下来,她却有点不忍心那样喊这孩子了。   被夏明慧一怼,白玉凤也有点难堪,扁扁嘴,小声嘀咕:“有啥呀?还不是为了钱?”   夏明慧一下就乐了:“你这么说也好,我们就是为了钱,正好,你们也回来了,咱们也可以算算帐了,这有帐就不怕算嘛!娘,把帐本拿来。”   夏飞仙有点不自在:“那个啥……”   “娘,帐本!”   夏飞仙抿了抿唇,还是抹身从炕琴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之前夏飞仙还不大想记帐,可是夏明慧半强迫地让夏飞仙记了帐,之前都已经说好的事儿,不记帐不要钱可不是反倒把张队长给装里头了。   因为提到张队长,夏飞仙才把李拴柱的吃穿都给记在帐上了,这会儿把帐本一摊,笔笔都很详细。   夏明慧点了点本子:“你们好好看看,这每一笔帐都记得清楚,这里头还没算房租呢!就只是吃穿,我娘帮着洗衣做饭照顾他的费用可是半点都没算,就只当是免费给你们家做了回保姆。别的也不用说了,你们只把这上头的钱清结了就得了。”   翻了翻帐本,李金库沉下脸,还没说话,白玉凤已经尖声道:“还让我们拿钱?你咋不说还剩了多少钱赶紧着给我们呢!你当我们不知道啊,说是我们那地租出去,地租全给你们。”   “人不在屯子,消息倒挺灵通。也没错,是说了地租出去地租给我们,可是你们回来得早了,这地还没租出去呢!所以想从我们手里拿钱,那是半分都没有,倒是你们,得把这帐结清了。”   “啥?没钱?”白玉凤瞪大了眼:“不是都让二驴他们来拿钱了吗?”   夏明慧一下就乐了:“这意思你们和二驴一样,也想进去呗?”   一说到“进去”,李金库两口子就都有点不自在了。   “我们没钱,那啥,拴柱你们爱留就留吧,我们先回去了……”李金库站起身,拉了白玉凤就走。   白玉凤回头伸了伸手,却到底还是跟着李金库走了。   看两口子走了,夏飞仙眨眨眼,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倒是夏明慧笑了:“还真是有意思,这就又把孩子扔下了?咋的,还要让、让柱子一直吃霸王餐啊?”   夏飞仙没吭声,只是笑眯眯地过去给李拴柱擦嘴角。   看夏飞仙的神情,夏明慧就知道娘是舍不得这孩子。   也不说话,夏明慧顺手拍了下李拴柱的头,转身出了屋。   才出院门,就看到前头白玉凤和李金库正在拉拉扯扯的。   “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好赌欠了高利贷,我能把孩子扔下?能躲出去?李金库,你他妈还是不是人了?卖姑娘不成还想卖老娘咋的?”   两口子掐起来,是半点都没顾及有没有人看,也亏得是这会儿还真没多少人在街上走,要不然老李家可又给胜利二队的茶余饭后提供好素材了。   懒得听他们两口子打官司,夏明慧骑了车直接越过两人,没骑多远,眼一扫车把一晃,差点就摔在地上。   这气势汹汹赶过来的两个男人,她还有点印象,不就是跟着那二驴的小混混吗?   那两个小混混也看着夏明慧了,其中一个还冲着夏明慧挥了下拳头。   另一个却是撇嘴:“等驴哥出来的……”   夏明慧心里打了个突,强作镇定,冷眼看人。   只见那两个小混混越过她,直奔还在吵的两个人:“我说李金库,你舍得现身了是吧?咋的,以为你跑了咱们就找不着你啊!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刚还凶巴巴的李金库一听到小混混的声儿都脚软了,都不用上手,直接就先软了。   对着两个年纪比他轻的也叫哥,只差直接跪下了:“大哥、大哥,钱我肯定是会还的,求你们再宽容一下,就再宽容几天……”   两个小混混哪听他那话,直接上手就扯了他的脖领子,大耳刮子甩上去,没几下李金库人就软在地上了,竟是扯着嗓子嚎:“别打了、别打了!大哥,我把我媳妇赔给你们,你们把人领走就当我还钱了……”   白玉凤气得脸色铁青,扑上去对着李金库拳打脚踢:“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刚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真有心想卖我啊!不是玩意儿的,你凭啥卖老娘啊?!” 第三百四十章 丑闻   白玉凤对李金库又骂又打,李金库哪会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让她打,刚才让两个小混混打一声不吭就那么忍着,这会儿却是反手又推又攘还打了白玉凤好几下:“你个臭娘们,又不是让你死去,也就是跟着大哥他们过几年,有啥了不得的?”   这要搁在旧社会,这种赌钱输了老婆闺女的多的很,像夏飞仙,当年就是被好赌的爹卖进那种脏地方。   可现在,说起把老婆输给人,还真是少见了。   那两个小混混一开始还嘻嘻哈哈地看热闹,等李金库说什么跟着他们过几年时,就火了,一巴掌打在李金库头上,大骂道:“你当我们大家伙都眼睛瞎咋的?要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爷们带走也就带走了,就你家这半百的老婆子,也配让爷们带走?她能值那么多钱啊?”   “咋说话呢?谁半百了?”白玉凤还不高兴了,只是吼完,又反应过来:“谁欠的赌债你们找谁啊!李金库,我跟你说,这日子我没法儿跟你过了,明个儿咱们就离婚!离婚!”   还别说,白玉凤说得出还真就做得到了,第二天就扯着李金库去了县里扯了离婚证。   也不知道李金库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没拗过白玉凤扯了离婚证。扯了离婚证当天,李金库人就又消失不见了。   要债的混混赶到胜利二队,没看到人,自然要扯着白玉凤闹,白玉凤直接把离婚证一亮:“我和李金库那赌鬼已经离婚了!他们欠你钱你们去找他要,我们现在就是没牵扯的陌路人,你们要钱找不着我……”   腰杆还挺硬的:“你们再闹,我可也报警了!反正,都不是我欠的钱,你们和我闹那也闹不出啊!”   她横,那些混混比她还横,哪管她拿没拿出离婚证,还是把屋里屋外翻了个底朝天,就连灶底都没放过,生生把锅砸了看了看灶底。   白玉凤气个半死,却拦不住那些大小伙子,等人临走时一说过两天还来,她更是痛哭失声:“我都说了离了、离了,不关我的事儿了,你们还来闹啥?”   “怎么不关你事儿?就算是离了,你不也是李金库孩子的妈?我告诉你,要不然你把人给我们喊出来,要不然……”   “啥孩子?那、那孩子不也不在我这儿嘛,你们——要不就去夏家!”   几个大小伙子真是听乐了,还是有一个坏笑道:“夏家,那是我们二驴哥的活儿,我们可不能代劳……”   白玉凤眨巴着眼,愣是说不出别的话。   第二天,白玉凤就溜到夏家来了,这回却不是那么吊歪了,一进门就先哭上,只说她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这人活着真是不容易,要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又遮遮掩掩的,明里暗里地暗示,说她和李金库离婚只是暂时的,不过是想避开那些要债的,等风头过去了,李金库就回来他们两个还是会复婚的。   而且李拴柱说到底也还是老李家的种,就请夏飞仙看在李二叔的份上,好好待李拴柱。   夏飞仙本就是个心软的人,看白玉凤痛哭流涕的也不忍心,再加上又真真是舍不得李拴柱,也就顺水推舟说不强求白玉凤立刻把孩子接回去。总是等着李家的事儿了了,再接也中。   这话也没毛病,夏明慧也知道娘是真喜欢孩子,也没太反对。   不过看白玉凤那表情,大概她真心想说的不是孩子的事,而是想让夏飞仙拿钱出来吧?   白玉凤还真是这么想,只是张了几回嘴,都被夏明慧瞪了回去。   这死丫头,有她在跟前,可真是不好办。   最终白玉凤也没说借钱的话就走了。   夏飞仙倒是嘀咕,还想帮人,可没想到第二天白玉凤就不见了,有说她是回娘家了,也有说她也和李金库一样又溜了,说不准两口子早就商量好了一前一后地跑到南边去了。   这也就罢了,等又过了半个多月,快要种地了,张队长也张罗着把李金库家的地包出去的时候,才有邻村胜利一队的人过来说,说是李金库家的地已经被白玉凤租给他了,连钱都给了,这地就得给他家种。   把个张队长听得愣眉愣眼的,却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搓着手来见夏飞仙,又和张长康赔尽不是,只说他也没想到白玉凤居然这么不要脸。   可不是不要脸,先是拿话哄着夏家帮忙养孩子,回头就把地租出去了,分明就是想让夏家白帮着她养孩子,可亏得是地是公家分下来的,还是属于国家所有,要不说不定直接就卖出去了。   夏明慧气得直骂,夏飞仙倒是看开了,连带着张长康也哄着夏明慧:“算了算了,反正拴柱那孩子也就是吃得多点,除了那也没啥,咱就多养个人儿,也没啥……快别生气了,可别把我大儿子气坏了,那可得不偿失——乖啊,回头爹给你买新衣裳。”   虽说不稀罕新衣裳,可被这样哄着,夏明慧还是开心,看看原本闷头吃饭,这会儿听到提名抬头一脸茫然的李拴柱,禁不住笑了下,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多养个就多养个吧,只当养了只小狗。   这么想,夏明慧倒是完全释怀了,至少现在的李拴柱不再大喊大叫也不打人,看起来乖乖的,可比从前讨人喜欢多了。   原本以为李家的事儿也就这样了,可是没想到白玉凤居然还能折腾出更大的事来。   那是四月底的时候,消息传来时夏明慧听得直眨巴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相信了更是揉着胸口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不是说了离婚是假离婚,等风头避过了李金库回来了还要再复婚的吗?怎么这才一个多月,就找着下家把自己嫁出去了呢?   就算是自己过不下去了,想要嫁人,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居然嫁给了王鹏,那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是,白玉凤没有等李金库回来,直接就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之前想要把自己个闺女嫁过去的王鹏。   别说夏明慧听到这消息时觉得不可思议,胜利二队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就没有不感到惊讶的,那些瞪大的眼,张大的嘴,没有相机拍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嫁给差点成了自己姑爷的男人,这对乡下纯朴的乡亲们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就根本没人想到,自己屯子里居然有人会闹出这样的大丑闻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喜事   夏飞仙多好脾气的人,一听到消息都忍不住在家骂白玉凤太荒唐了。   “她怎么想得出呢?就算是她真要改嫁,也不能嫁给那个王鹏啊!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王鹏差点就成了她女婿的……再一个,那个王鹏多大?”   夏明慧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也没差多少……”   白玉凤是比王鹏大,渤也就大个十岁吧,也没啥啊!后世新闻里女方大的也不是没有。要说,夏明慧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还真有点接受这个事实了。   前世白玉凤把她嫁给王鹏是为了传说中的金条,今世差点把李玉华卖过去也是为了金条,那现在她自己嫁过去那肯定也是为了金条了。   又不是为了感情,也说不上多为难,为了钱嘛,受点委屈对白玉凤来说不算个啥。   要是反过来想,王鹏年轻啊,又没结过婚,按时下说法,两下比较,对白玉凤来说可算是她占了便宜,要是两人真好好过日子,王鹏年轻有一把力气,要说干活还是肯干的,白玉凤跟着他也未必就比之前和李金库过得差。   可关键白玉凤那样的人,冲着金条去的,等知道王家根本没有金条,那肯定是要闹的,一闹起来怎么肯和王鹏好好过日子?还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事呢?   她还在寻思,另一头的张长康也在和夏飞仙嘀咕:“你说,那个王鹏,他也真是找不着女人了咋的,就不说别的,那个白玉凤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好过日子的人,连自己儿子都能丢下,闺女也能卖,这样的人……再一个,她都四十好几了……”   夏飞仙眼皮一掀,忽然就尖声问:“四十好几咋了?我还四十好几了呢!”   张长康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我没别的意思,就、就顺嘴一说,真没别的意思,你可别瞎寻思啊!”   白了张长康一眼,夏飞仙还想说两句啥,却突然一捂嘴,跳下炕就跑出去了。   张长康吓了一跳,忙跟出去。   夏明慧也起身跟到灶房,正好看到张长康拍着夏飞仙的后背给她顺气,夏飞仙皱着眉:“也不知道这几天吃坏啥东西了,老是恶心八拉的……”   眨巴眨巴眼,夏明慧突然就急了:“娘,你、你不会是那啥了吧?”   “啥呀?”夏飞仙一开始还没懂,等夏明慧盯到她的肚子上,夏飞仙就毛了:“可别瞎说了,娘都多大岁数了。”   “啥多大岁数了?娘不是还来月事呢嘛。”   被夏明慧一说,夏飞仙也蒙了。   摸摸肚子,她有点傻乎乎的:“那个,不、不可能的……我跟着……那都没怀上过……”   夏飞仙之前的那段婚姻,也维持了十来年,明明那个时候岁数还年轻,可是却一直没有怀过孩子。   因为少年时的遭遇,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坏了身子,这才没有怀上一男半女,心里对李二叔还是有很多愧疚,也因为这个,对李家人更是带着种微妙的容忍之情。   可是现在,却突然说她可能怀了身子,夏飞仙说啥也不敢相信。   “娘都奔五张的人了,不能、不能……”   夏明慧却是不理这个,直接过去扶了夏飞仙:“那娘上次例假啥时来的?”   夏飞仙拧了眉,还真是:“好像是晚了快一个月了……”   扭头看一眼紧张得眉毛都快拧成麻绳的张长康,夏飞仙笑笑:“你快别说了,你爹该瞎想了。”   “没、没……”张长康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我就是寻思吧,你要是不舒服咱去县医院看看……那个,媳妇,你千万别多心,之前我就说了,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就没想过还生孩子,只要有明慧这个闺女,就够了。”   夏飞仙看他一眼,笑了,刚要说话,却又是一阵恶心,忙捂住嘴扭过身去。   张长康一脸紧张,慌得直说“还是去医院”,夏飞仙只摆手不去,说自己就是肠胃不好,清两天肠就好了。   闹到最后,还是夏明慧坚持要带了夏飞仙去县医院检查,这一检查,还真就是像夏明慧猜的那样,夏飞仙不是肠胃不好,而是怀了宝宝。   看到化验单,夏飞仙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就是直愣愣地坐着,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肚子,轻轻摸了摸:“我、我真的怀孕了?”   张长康敬畏地看着夏飞仙仍然平坦的小腹,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是、是……那个啥……大夫说你有了……”   两个加起来都一百出头的人了,这会儿却是像两个孩子,相对而视,都带着傻气。   “我、我张长康也有孩子了,也能有自己的亲骨肉了……”张长康反手抹了抹眼睛,那么大岁数的人却控制不住激动,眼泛泪水。   夏飞仙抓着她的手,也是鼻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我不是不能吗?”   嘀咕了句后,她突然就扭头看向一旁的夏明慧:“慧儿呀!”   嘴唇颤抖,夏飞仙想说什么可又觉得难以出口似的,到最后才带着恳求的味道:“慧儿,娘、娘……”   夏明慧几步上前,一把搂住夏飞仙:“娘,你不用说的。马上就要有弟弟或妹妹,我只会开心——真的,我很开心!你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担心我多心……难道有了亲骨肉,你们就对我不好了?”   “不会、不会……”夏飞仙忙要发誓,却被夏明慧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的,娘,咱们以后一家人还是快快乐乐的……不,会比以前过得更好。”   “是,咱闺女说得对!”张长康从另一边搂住夏飞仙,把夏明慧的肩也揽住:“咱们一家人以后会越过越好——不管到啥时候,咱们一家四口都在一起……”   眨了眨眼,夏飞仙抹去眼角的泪,终于笑了出来,手下意识地滑落在小腹上,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梦。   活了大半辈子,以为就是这样了,可哪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奇迹。   是,对她而言,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是奇迹——是上天给她的第二个奇迹!而第一个奇迹,就陪在她的身边。   抿了抿嘴唇,夏飞仙紧紧抓着夏明慧的手,侧过头去,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第三百四十二章 闹起来   世上的幸福有时是很简单的,心甘情愿时,连照顾人都是种幸福。   夏明慧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很幸福,疼她的双亲,还有娘肚子里不知男女的小生命,让她有家的感觉。   明面上的年龄是小,可是夏飞仙怀孕之后,夏明慧骨子里的老太婆心态就暴露无疑。   爹虽然是个疼老婆的,可是很多时候到底还是有些马虎大意,夏明慧就担起了照顾娘的重任。   夏飞仙年龄不小了,又是第一胎,马虎不得,夏明慧像是护鸡雏的老抱子,只要在家,就不离夏飞仙左右。   看着夏飞仙孕早期反应,比自己难受还要紧张,闹得夏飞仙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丫头,搞清楚了,我是你娘,哪儿有让闺女照顾娘的?”   “这有啥了?”吹着勺子里的鸡蛋糕,夏明慧抬手:“再吃一口……娘,你现在是两个人了,营养必须得跟上,就算是吐了,歇一会儿也得再吃点儿,可不行怕吐就不吃东西了。”   “知道了,这个唠叨……”夏飞仙抬眼看桌上的钟:“快点,到时间了,可别迟到了。”   “没事,我和师傅说了,最近都可能去晚点……”把鸡蛋糕碗放在碗桌上,夏明慧又去念叨张长康:“爹,小炉子上坐着小米粥呢,要是娘吐了一会儿就让她喝那个……还有,鸡我都收拾好了,中午就炖了。可别听娘的,咱家养那么多只鸡,别的不行,鸡蛋和鸡那可不是管够吃。”   张长康呵呵笑,摸了摸脑袋,讨好地保证:“中,今个儿我一定好好盯着你娘。”   得到保证,夏明慧这才放了心,拿了书包出门,等她出了院,在屋里坐在炕上的夏飞仙从窗户看着人走了,立刻就吐了口气:“这孩子,怎么比我还像个当娘的……他爹,你快去地里吧,不是今个儿来翻地吗?我可不用你盯着,又不是病了,就怀个孕多大事儿啊!”   “那可不中,我答应闺女的……”张长康一本正经地摇头,被夏飞仙连推了两把,才道:“那我去盯一眼,一会儿就回来炖鸡肉。你可不行自己炖啊,咱闺女知道就得说我……”   把个夏飞仙闹得哭笑不得,只能先应下了,张长康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打从怀孕就被惯成了生活不能自理,夏飞仙又是幸福又是有点甜蜜的负担,有时候又觉得替闺女难过,知道闺女照顾自己是真心实意,可是要不是之前在李家那样生活,怎么会小小年纪就这么会照顾人呢?   夏明慧可不知道因为自己照顾娘反倒让娘有了负担。她自己可是对这日子满意得不得了。   她高兴,看着人就一直乐呵呵的,不过也有对着乐不出来的人。   没出屯子,迎面看到赶过来的马车,夏明慧禁不住眨眼睛。   车子一停,她靠在道边,虽然心里怪怪的,却也不过是想等在道边让马车过去就是了。   可是偏偏,她停在道边,那辆马车居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边了。   盘腿坐在车上的白玉凤还挺大声地和她打招呼:“哟,留弟,不、明慧,你这是去哪儿呀?”   目光一瞬,夏明慧看着一身红衣裳的白玉凤,很是纳闷,白玉凤咋还能这么喜气洋洋,一副新媳妇回娘家的模样呢?   就是回娘家,也得真回自己娘家去啊,回胜利二队是咋回事?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夏明慧还是接受了前世的男人和养母在今生居然成了夫妻的事实,可就是再接受了,两人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她还是有点心里怪怪的感觉。   再说了,白玉凤这么和王鹏回来胜利二队,就不怕队上的人损她?   也是,嫁都嫁了,就是被骂也没啥了。   咳了声,夏明慧别过脸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玉凤却是直起身,一揽前面赶车的王鹏肩膀:“王鹏,这是明慧,从前还叫我声妈,现在可是牛了,压根就不认我这个奶过她的妈呢!多可惜,要不还能让她叫你声‘爹’呢!”   一句话,夏明慧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别……不是,我是说咱们早就没关系了——不是,反正,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夏明慧丢下一句话,推了车就要走。   却不想白玉凤还不打算让她走,大着嗓门问:“你们家没欺负我柱子吧?这回我回来就打算把柱子接回来的……放心,那点钱儿给你们。我们老王家不差钱……”   不差钱?!   王鹏那脸色是不差钱吗?虽然人不吭声儿,半低着头,可是夏明慧上辈子可是看多了他这样儿,一看就知道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有些难堪了。   暗暗摇头,夏明慧心道等白玉凤知道王家根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有钱时会怎么闹呢?   金条金条,说了也有一年多点了吧,话说得挺大,可王鹏一直还是没说上媳妇,为啥?再贪着金条的人也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嘴上说的又没见着实物,怎么可能真的信?   就老王家那院子,那漏风的房子,人一见就得怀疑是不是在忽悠人了。   可白玉凤太缺钱了,以至于之前想卖闺女,现在更是啥都没见着就直接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对白玉凤,夏明慧倒不同情,不管最后闹成什么样都是她自己选的,可是现在说要去接李拴柱,夏明慧就不能不担心会不会惊到夏飞仙了。   现在夏飞仙可是要安胎,她可不能让白玉凤去闹。   眉毛一掀,夏明慧直接就道:“你要带拴柱走可以,我们也不要你给什么钱。不过你把他接回去之前,先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可别这头才接走人,后头又给送回来,我们家那门槛也不是那么低的,随便人来人去的。”   “我有门槛高,可不是高咋的?我们还不敢上门呢!”白玉凤冷笑:“我儿子那肯定要跟着我,以后我也不会求着你们再管他,这你们放心,我啊……”   她话没说完,王鹏突然咳了声,也没避着夏明慧,就那么道:“再说吧!”   白玉凤扭头,一下就炸了:“啥再说?咱不都说好了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打媳妇   白玉凤这么一喊,王鹏脸色就沉了下来,只是看看夏明慧,还是忍着没发火,只是闷声道:“回去说。”   夏明慧一听就知道王鹏是憋着火了,可白玉凤哪儿知道王鹏的根底,还扯着王鹏不依不饶的:“王鹏,我为啥嫁的你?就是图的把孩子带出来过好日子,你们家当初也是和我说好的,咋能改主意?要是又变卦我可不答应。”   王鹏甩手,拧着眉头:“咋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咋的?你为啥嫁我,是为了你儿子?还不是为了我爹说的那金条?”   “金条金条,你还好意思说金条呢!”白玉凤嚷了起来:“我都和你睡了,可你们爷俩许我的金条呢?怎么到现在还不给我?王鹏,你和你爹是不是在说谎骗人呢?连拿影都看不着的金条逗着我玩呢是吧?”   王鹏脸一下就沉了下去,是生气,更更多的还是心虚,只是有些人越是心虚就越是吼得大声:“放狗屁!你说谁骗人呢?我爹稀得骗你?现在是变了朝代,要是耽以前,这成片的田地和山林都是我们老王家的,就那么几根金条,犯得着骗你?!”   王鹏声儿一大,白玉凤声儿就小了,可能也是觉得王鹏说的有道理,居然直的跟着陪笑道:“我、我也不是那意思,就是那金条……”   含含蓄蓄不过就是为了要那两根金条,王鹏眼皮一翻:“该是你的总是你的……”   一听这话,夏明慧差点就爆笑出声。   还真是敢说,还该是你的总是你的,说的好像老王家真有金条似的。   是,老王家在解放前那真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在尔河那是数得上号的,可那是解放前,土改之后,老王家那就是长不长尾巴的兔子,蹦达不起来了。   也是这两年情况好转了,王鹏两父子才敢整出那子虚乌有的金条出来哄骗人,王鹏也敢在背里里大着声音说什么以前了。   这要是在前几年,他敢说这样的话,直接就得被拎到台上挨批斗,反剪了双手先“坐个飞机”。   在前世有那么几年,夏明慧总盼着时光倒转,把王老头和王鹏又送上批斗台。可惜,这个愿望就没实现过。   虽然一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已经是事不关己,就什么都不要管,可是到了这会儿,她却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金条啊!都说财不露白,真有钱一定得藏起来,可别让人知道喽!你们老王家倒是反过来了,是真看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怎么着?把自己家藏了金条的事儿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可是不怕有人去抄家了是吧?!就是现在没了洪卫兵,可那要债的可不比他们差到哪儿去儿……”   王鹏耳根子都红了,白玉凤先还没反应过来,还帮着怼夏明慧:“你嫉妒……咦,夏明慧,你啥意思?王鹏,她说啥?你、你们爷俩到底是不是骗人?”   夏明慧笑了声:“骗不骗人的不好说,可我就想知道到现在,谁真见过那金条了!要是真有金钱,还……”她看看白玉凤,轻描淡写似地道:“还轮得到你啊!”   王老头要真拿得出金条,得有多少大姑娘上赶子嫁到王家?还轮得到没长成的小丫头片子?轮得到徐娘半老、孩子都生过好几个的老娘们?!   这些话,不是夏明慧自己说的,而是前世老王头当着她的面说的,也因为这个,她更恨为了见都没见过的金条就把她卖了的白玉凤。   白玉凤怔了半晌,突然上手就挠:“王鹏,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居然敢骗老娘,你以为老娘是好惹的,就这么白让你睡了?!”   王鹏一时没防备,脸上被挠了好几道红棱子,立刻恼羞成怒反手打回去:“你他妈地发什么疯!?白睡、白睡,你也好意思,又不是十八九的大姑娘,都他妈一口老井了,老子愿意掏都是看在你送上门的份上了!白玉凤,你他妈的别不知好歹,除了我还他妈有谁愿意要你呀!”   白玉凤被王鹏一巴掌掀到车下,半天都没爬起身来,王鹏动了动身子,似乎有意思下车扶一把,但身子才动又停了下来。   没有动,他就冷沉着脸看白玉凤:“反正咱们也没登记,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就立刻滚蛋!老子还不想帮你白养孩子呢!还有你说的那个债,也他妈的别想老子帮你顶!”   白玉凤喘着气爬起身来,想骂却又强忍下那口气,咬牙道:“你别想就这么白睡啦!就算是没登记,没摆酒,可是我嫁你就是嫁你了,到时候要债的找上门来,你就得把债扛起来,就是不扛,我也不会离开王家,我倒看看那些要债的会不会走……”   这是打算强行让王家担起赌债了。   夏明慧心里“哦”了声,果然没谁值得同情,白玉凤就算是被骗进了王家,可她自己也是早有自己的打算,瞧瞧,这不就是想得挺好。   不过可能王鹏也早就想好,一个老光棍,虽然娶回家的是个比自己还大的老女人,但总好过没有暖床的不是,居然板着脸冷哼了声,就这么认下了。   只是冷着脸骂白玉凤:“还不快点上来!不是说还要去队长上说地儿的事儿嘛!白玉凤,我告诉你,既然你进了我们老王家的门,那我就是当家人,你他妈的要是不听话,就小心着点肉皮子,老子不介意再给你紧紧……”   白玉凤咬着牙,抬眼瞄了眼夏明慧,灰溜溜地爬上了车,用半边脸挡着自己的脸,就那么一直垂着头。   马车驶过,夏明慧分明就看到白玉凤脸上的青紫,目光忽闪,她忽然觉得有讽刺。   前世白玉凤强加给她的命运居然就这么落在了她自己   的头上,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命运果然无常,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微妙地觉得公平了。   只是,不知她这一世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   长长吐了口气,夏明慧抬起头,看着远处艳阳,猛地飞身上车,奔向未知的远方。 第三百四十四章 争地   不知道白玉凤到底是怎么想的,还真就把王鹏带到了胜利二队。按说,她既是又嫁了,那就该到王家去生活吧,至少屯子里的人都是这么议论的,可是白玉凤偏偏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新找的男人带到了胜利二队。   不只是把人带到了胜利二队,而且还大大方方地找了张队长要地,要什么地?当然是要李金库的地了。   张队长都气乐了:“我说白玉凤,你说你吧,咋好意思开这口呢?那地不都让你租出去了吗?再说了,你不是和李金库离婚了吗?你这都另走一家了,还要种人李金库的地,这是不是不大好?”   “有啥不好的?”白玉凤眼皮一掀,说得理直气壮:“我和李金库是离了,可是我们户口还没分呢!这户口没分,那地咋能分开呢?不只是他的,队长,我怎么听说你要把我家玉华的地划给别人家呢?是,我家玉华是耍小性儿跑了,可是那不过是孩子玩,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你这么把她的地划走,那是想咋的?想存心断了我家玉华的后路啊?”   张队长直揉太阳穴:“这话咋说的?你闺女跑了也这长时间了,派出所那边都出动了,不是一直没找回来吗?”   张队长话都没说完,白玉凤就尖着嗓子喊起来了:“姓张的,你啥意思?你是咒我闺女是吧?你就想着我闺女找不回来,好把她的地也收回去是吧?”   嘴上这么质问,白玉凤人也站了起来,活似要立刻扑过去抓花张队长的脸。   张队长大觉为难:“你这是啥话?我啥时候说要收地了?再说这地收不收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啊!这不是有国家政策吗?分地收地划分地,那都得按着国家的政策来办,我一个队长就说了算了?”   白玉凤可不这么觉得,哪怕是在县里开这饭店,也算是开了开眼界,可是骨子里却仍认定了胜利二队的事儿都是张队长作主的,就和从前没改革开放一个样儿。   被白玉凤拿眼瞪,张队长直皱眉,尤其是听到白玉凤扯到自家闺女,说是他要收了李玉华的地给张美丽时,更是沉下了脸:“你别瞎咧咧,白玉凤,你要是再瞎咧咧,可别怪我不客气。”   白玉凤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儿:“你要是不把我事儿解决了,我还不只在队办说,还要到外头,满大街嚷嚷呢!”   拧了眉,张队长也无奈了:“李金库的地,那就是李金库的,不只是他的地,还有你闺女儿子的地,那也得看他们跟着谁,才能让谁种啊!就像是现在,拴柱住在夏家……”   “你啥意思?”没等他说完,白玉凤就嚷起来了:“夏飞仙都要有自己的娃了,还想霸着我儿子?贪柱子的地是吧?我和你说,我儿子我会领回来,不会让夏飞仙霸着!还有啊,孩子都归我,地也归我,李金库的地也得给我种……”   “李金库回来……”   “他不还没回来吗?张队长,你要是再揪着这点事儿不放,我可就去外头说你就是想……”   “得得得,李金库的地你种。”张队长气得拉长脸:“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李金库回来,你们两自己个扯皮去。要是闹到队办来,我可是按国家政策办,该归谁的就归谁。”   话里的意思就是说李金库回来,那地就得还。   白玉凤听明白了,可是却只是撇嘴。   张队长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嘀咕:这是觉得李金库不敢回来了?   不过要说老李家这事儿也真是闹出笑话来了。   闺女跑了,现在连老子也跑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就算是躲债也是躲得够彻底的,连老婆都离婚又嫁人了。   不过这事儿到底和他没关系,张队长摇摇头,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他是放下了,可是张家婆娘却放不下了,知道白玉凤在队办闹了一出,还扯出自己闺女,她怎么会不气?   直接就把白玉凤在队办怎么说怎么办的添油加醋说给左邻右舍听,不出半天,胜利二队全知道白玉凤贪图李家的地,才带着野男人、不,新结婚的男人回了胜利二队。   咋就能这么不要脸呢?!这老娘们,可是让老李家的头大绿了。   听着乡亲们讲究,王桂花在公社街上走,都觉得脸臊得慌,好像那些小声说大声笑的人都是在说他们家的事儿似的。   看李富贵仍是笑呵呵,完全无所谓的样儿,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扯了男人骂,李富贵却是撇嘴:“又不是你做了丑事,给我戴绿帽子,我臊什么啊?戴绿帽子该臊得慌的那是金库啊!”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模样,看男人那笑,王桂花好像觉得挺有道理。   这戴绿帽的是小叔,她生什么气啊?再说平常李金库可是没少熊他们家,要说李金库现在头上绿了,她该高兴看热闹才对啊,就像她男人一样脸上带笑……   好、好像也有点不大对……   没过两天,王桂花就知道哪儿不对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来,说到李金库,怎么可能不说到李富贵?别的也倒还好,王桂花儿媳妇孙燕那可是抛夫弃子回了城的,而且在屯子里时可是没少传出花花事儿,这会儿乡亲们可就说老李家一惯爱出风骚娘们,你看看孙燕,那会不和公社王书记俩人那个那个啥嘛,连王桂花那孙子都可能不是老李家的种……   话越说越多,越说越丑,传到王桂花耳朵里可是能把人气个倒仰。   王桂花满脸通红,先是和说小话的吵了一架,回了家隔着栅栏就指桑骂槐把白玉凤从祖宗八辈骂到断子绝孙。   白玉凤也不是让客的人,自然要还嘴,两个过去的妯娌隔着栅栏争了个脸红脖子粗,倒让乡亲们趴在栅栏墙外看了好一出大戏。   人人都觉得白玉凤可真是坑了老李家,可不过一个星期,就再没人这么觉得了。   白玉凤嫁了男人又回了胜利二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二驴那帮人,那群小混混又堵在李家门口骂骂咧咧的,只差动手打人了。   白玉凤缩在门后,却是王鹏站了出来,三十来岁的壮丁虽然不是英挺不凡的人,可是体格也算壮,倒很难唬唬人,闷着声儿说白玉凤现在是他媳妇了,和李金库再没有关系。 第三百四十五章 逼上门   他话说得清楚,可是来的人却不是能认真听话的人,王鹏话还没说完,直接就有人一把推在他肩上。   “哪儿那么多废话?老子们来了就得拿钱,你他妈的再唧唧歪歪,别怪老子打你个满脸开花……”   王鹏被推得一晃,却还是皱着眉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你们要债也得找正主,她一个女人,已经改嫁了,你们怎么还能这么逼上门?”   “你这是在教训老子?”小混混“哈”的一声,就要动手,却被人扯住。等听了几句话,他就乐了:“哟,还是地主家儿子呢?傻儿子吧?居然娶这样老娘们,你缺妈啊?”   不看王鹏涨得通红的脸色,他手伸:“说你家有金条是吧?痛快把金条拿出来,老子就放你们一马。”   王鹏冷着脸:“没有金条……”   他才说半句,小混混已经抬手要打,王鹏手一伸,却是一叠钱递过来。   小混混缩了手,一把抢过那叠钱,一撇嘴:“算你认相!”   那叠钱有零有整,看着厚厚一叠,数完了,小混混却是冷了脸:“才一百块钱!你当老子是来玩的?啊,也成,就当是还利息。”   “没利息,没本金!”王鹏沉声道:“就这些!以后你们也不要再来了,再来也没有。你们也看到了,她什么都没有,房子卖不了,地也卖不了,就她这么个人,你们要么把人带走卖了?不知道能不能卖个一百块!”   他伸了手:“你们把钱还我,把人带走吧!反正我们也没登记也没办酒席,也就是姘居住在一起,又没孩子没拖累,我也不缺妈……”   王鹏这么一说,反倒让小混混迟疑了。   回了头,几个小混混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半天,仍是那个混混出头,冲着王鹏点点下巴:“算你小子有种!好,我们就收下你这一百块钱,不过李金库要是回来你可得通知我们,要不然这笔债还得落在你们头上。”   王鹏没吭声,却是点了点头。   小混混哼了声,转身,走开又回头:“啊,告诉那个姓夏的丫头,我们二驴哥快出来了,让她洗干净自己……呵,说不定我们二驴哥看着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就饶了她呢!”   说完话就呵呵笑,萎琐之意不言而喻。   几个小混混一走,白玉凤就从门后冲出来,冲着王鹏嚷嚷:“你说啥?让他们卖了我?还说我不值一百块?还姘居?你他妈的就这么看我……”   白玉凤话都没说完,王鹏已经转身一巴掌扇在白玉凤脸上。   捂着脸,白玉凤似乎是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也想起了之前受过的皮肉之苦,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惧意。   王鹏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白玉凤留:“老子刚为你花了一百块钱,你嘴巴放干净点,别让我觉得那钱花得不值,还有你儿子……”   声音一顿,王鹏皱起眉,突然问:“夏家的丫头?就那天在道上看到的那个?她……是不是之前想说给我的就是她?”   白玉凤点点头,因为王鹏提到夏明慧更觉得不自在。   “就是那死丫头,要不是她……我们玉华怎么会跑?”倒像是夏明慧就该乖乖地让她两口子卖,这样恶运就不会落在自己个闺女头上,全忘了夏明慧早就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养女,更忘了把自己闺女推出去卖的可不就是他们自己。   王鹏摸了摸下巴,忽然就说:“明天就去接拴柱。”   白玉凤一下就忘了刚被打了一巴掌的事儿:“真的接拴柱回来!那、那我现在就去铺床……”   虽说之前轻易就抛下儿子,但白玉凤觉得自己真是时时刻刻都在记挂着儿子,要不是为了儿子,她也不会牺牲自己嫁给王鹏。   心里这么想,白玉凤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个伟大的母亲,第二一大早去夏家接李拴柱时,更是恨不得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她去接儿子了。   哪怕知道乡亲们都在背后笑话她,她还是逮谁和谁说去接儿子,又念叨要不是为了儿子,她也不会改嫁之类的话,听到的人都笑,转头就去八卦,说白玉凤当了婊子立牌坊。   白玉凤可不管这些,只当啥都没听到,见了夏飞仙理直气壮地要儿子,直接说要不把儿子给她,那就贪李拴柱那五亩地。   现在的夏飞仙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虽然显怀不厉害,却害喜害得厉害,没等白玉凤说完就哇哇吐起来。   李拴柱居然端着盆过来,还小心地背夏飞仙的后背,要是不熟悉他的人,哪看得出这个穿得干干净净,浓眉大眼的少年居然是个武疯子似的小傻子。   白玉凤看得眼气,伸手来扯李拴柱:“柱子,我才是你妈。你……”   她还没说完,李拴柱已经受惊似地甩手,直往夏飞仙身后躲。   “你别吓到孩子。”夏飞仙护着李拴柱:“玉凤,你那地我不要,拴柱他现在跟着我过也挺好的,你看要不……”   在旁边的王鹏抢在夏飞仙把话说出来之前开了口:“夏姨,你看是这样,你现在也要生孩子了,身子不方便,张叔和小妹照顾你都照顾不过来,留拴柱在你这也是给你添麻烦,不如让我们带回去吧!”   夏飞仙忙道:“不麻烦,拴柱很乖的……”   “夏姨,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小妹想吧!她也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要说亲了,家里有拴柱这样的孩子不好……”   王鹏说别的夏飞仙都不在乎,可是他说到夏明慧,却让夏飞仙不能不迟疑。   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孩子,因为从前以为自己不能生养,所以对每个孩子都和善得很。   而现在,她怀着身孕,不知是荷尔蒙缘故,还是别的缘故,心更是柔软成了一滩水似的,见谁都觉得心生怜爱,因为这,她对李拴柱更好上十倍。   可是到底人心都是偏的,要是李拴柱和夏明慧两个放在一起对比,她是真禁不住要偏心眼了。   别说李拴柱,哪怕是肚里这个,现在在她心里的地位也没超过夏明慧。   王鹏自然是看出夏飞仙的犹豫,也不给夏飞仙挣扎的机会,他直接就站起身,笑着对李拴柱道:“走吧,跟叔玩去,叔给你买糖吃。”   一听到买糖,李拴柱探出头,一双眼带着期盼,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般模样。   白玉凤看到王鹏这样和声说话,心中大喜,直接拉起李拴柱就走:“妈给你包饺子吃。”   李拴柱挣扎,又回头看夏飞仙,直叫:“娘……” 第三百四十六章 娇女人   夏飞仙站起身,伸手想拉李拴柱,却被王鹏虚挡了下:“夏姨,回头明慧妹子要是有一定了,告诉我一声,一定过来吃喜酒……若是没定,我们屯子可是有不少好人家,我也可以帮着寻摸寻摸……”   只这一句话,夏飞仙就顿了下,只是这么一顿,李拴柱就被白玉凤拖出了门。   “夏姨,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拴柱的。”王鹏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夏飞仙无语,只能默默地看着王鹏出了门,透过窗户,看到被白玉凤拉扯往外走的李拴柱一个劲地回头张望,夏飞仙只觉得心都像是被刀割似的。   一再告诉自己白玉凤是亲妈,再怎样也不会伤害到李拴柱,可是眼前却总是浮现李拴柱含泪的双眼,好像在控诉她不该让白玉凤把他带回去一样。   坐立不安,夏飞仙想追出去,却又迟疑,等到张长康进屋时她正拧着手指看着窗外发呆,还是张长康说了话才惊醒她。   “长康,那啥……”夏飞仙捏着手指,迟疑:“他们把拴柱带走了。”   张长康“咦”了声,这让夏飞仙更感不安。   “我该拦着他们的,怎么能就这么着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呢?”   扶着夏飞仙的肩膀,张长康柔声安抚:“看你说的,你拦,你凭啥拦呀?人白玉凤是柱子的亲妈,你拦着人家母子团聚,哪儿有那样的道理啊?你拦了,让别人怎么说?倒好像咱们不想让人家母子团聚似的。”   “可……”   “没什么可是的,飞仙,咱之前收留柱子,是因为他爸妈不管他,就这么把人丢下跑了,你心肠软,我也不介绍多养一个孩子,哪怕别人说咱们贪着李家的地租钱,我也没半点撵人的意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人家亲妈过来接,你再抓着孩子不还,别人得怎么说咱们啊?外头说得乱,可是咱们自己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咱们是半毛钱都没拿老李家的,说是用地租钱抵柱子的花销,可是到现在那地租钱不是连影儿都没见着嘛!现在柱子被带回去,咱就更不可能追着去要钱了不是?”   张长康这么一说,夏飞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知道柱子吃得多……”   “瞧你,又多想了不是?”拉着夏飞仙的手,张长康笑道:“一个孩子,吃得再多能吃多少?再说了,养他,那花的是你的钱,你和我不好意思什么啊?当然,咱们两口子,你的钱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分那么多。飞仙,我就是想说养柱子咱心甘情愿,要是白玉凤又把孩子丢下,我也愿意再养他,可是人亲妈来接,咱也没理由拦着不是?你……懂我的意思没?”   夏飞仙抿了抿唇,点头:“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多寻思,也是,从情理上来说,我是不能拦着,得让柱子回去的。再说,王鹏说得也是,柱子虽然不是我儿子,可是他在家里,别人就会把他看成咱们家人,看成是负担,会觉得咱们以后走了,柱子就是明慧的负担……”   身子一挺,夏飞仙抓紧张长康的手:“那咱们孩子会不会也被看成是负担?要是周家以后嫌明慧负担太重不愿意了可怎么办?”   越说越激动,夏飞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就好像已经看到周志勋因为这个甩了夏明慧一样。   张长康有点想笑,可面上神情却仍是端正,握着夏飞仙的手,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不会的!先不说志勋不是那样的孩子,就说咱慧儿也不是那种会让人嫌弃的人。他们周家不就是官吗?咱们家虽说就是平头小老百姓,可也没啥求得到他们当官的,咱犯不着觉得低气……都说低头求妇,该是周家的人求咱们才是——你啊,就别想那么多了,就像慧儿说的那样,你这个,叫啥荷尔蒙过多,就爱多愁善感的,你看看,这又哭了……昨天不是还说不会再哭了吗?”   被张长康一说,夏飞仙抬手抹眼泪,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管是什么事,就是想哭……那啥,我以前看人怀孕也没像我这样啊!怎么就我这么矫情呢!”   “这不是矫情,是荷尔蒙。”张长康认真的强调,又把夏飞仙拉进怀里:“你啊,以前是太刚强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可现在不同,你有我,有慧儿,你不用再那么刚强,就这么矫情点挺好的。飞仙,我愿意娇着你……”   张长康话都没说完,夏飞仙已经泪流满面,张长康又是感慨又是叹息,拥着人柔声哄着,还没把人哄好,夏明慧就进了屋。   迈脚进屋,先就看到两口子抱在一起,半坐半倚在坑上呢!   夏明慧忙就抽身后退,却让张长康一眼扫到,忙叫:“慧儿,快进来,好好和你娘说说啥是荷尔蒙……”   目光忽闪,夏明慧也不进屋,就唱在门口,笑盈盈的:“我看爹你挺喜欢我娘这样的,前个儿你不是说了,女人娇气才好,你就愿意看我娘和你撒娇嘛!”   张长康听得直乐,夏飞仙却是不好意思了,忙挺起身,抹了眼泪白了眼夏明慧:“不许笑话娘……慧儿,那啥,柱子……”   夏明慧“哦”了声,截住夏飞仙的话,淡淡道:“在街上看到了。也挺好的,人家母子团聚是好事。”   “是、是好事……只是我这心里总觉得……唉,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说那个了,慧儿,这几天看着志勋了吗?”问完了夏飞仙就盯着闺女的脸看,直到看到夏明慧点头,她才放了心:“让志勋有时间过来吃饭。才高一就这么紧,以后怎么受得了?”   夏明慧应了声,却有些漫不经心的,夏飞仙也没多想,只当夏明慧学习累了:“别太紧张了,就算是考不上一中也没关系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一中……啊,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的。”夏明慧笑着说了句,随口就把事情揭了过去,看起来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下来,可其实她心里却还是压着块石头。   却不是为了升学压力,而是为了刚才看到王鹏时他说的那些话:二驴就要放出来了?她该怎么做? 第三百四十七章 你不安好心眼子   夏明慧在为王鹏说的话而烦心,白玉凤也在为王鹏说的话而烦心,都等不到回家,在道上白玉凤就忍不住了。   一手还拉着李拴柱的手,另一只手却是去扯王鹏的衣袖:“你刚才到底是啥意思?在老夏家还说要帮着夏明慧介绍对象!刚才碰见夏明慧时还说啥缘份,她要有啥事你肯定帮?”   瞪着眼,白玉凤有点激动:“不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不对劲呢?你刚才看她那是啥眼神?我怎么觉得你……”   眨巴眨巴眼,白玉凤好像是突然回过味儿来:“王鹏,你不是对夏明慧起了什么坏心思吧?我和你说,那丫头精着呢,你可别不安好心眼子……”   白玉凤的话还没说完,王鹏已经猛地顿住脚步,先是甩开白玉凤抓他肩膀的手,又抡起胳膊一巴掌狠狠扇在白玉凤脸上。   白玉凤想躲没躲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半边脸都火烧似的,一旁的李拴柱看得清楚,结结巴巴的:“肿、肿了……”   可不是肿了,半边脸瞬间就肿起来,可见王鹏这一巴掌是真的没有留着力气,甚至可以说手劲大得很。   白玉凤耳朵嗡嗡响,都有点听不清声音了,但她知道街上走过路过的都停下脚步看着她,脸上疼,心里也疼,最先想到的就是可丢了大人了。   改嫁了,嫁了个比她小的,那些臭娘们嘴上说她不要脸,可心里指不定多羡慕她呢,可是现在她却被王鹏当街痛打,那些臭娘们还不笑话死她了?   要说白玉凤还真是猜对了,胜利二队的这些女人,要说恶毒也不全是,但骨子里爱八卦看热闹却是去也去不掉的,眼看最近茶余饭后闲聊里的主角当街开打了,怎么可能会错过?自然是要看的,不仅是看,个个还都带了点看热闹的兴奋劲。   白玉凤虽说是尝过王鹏拳头的厉害,但这个时候,当着屯子里这么多人的面,却是不甘示弱,尖啸一声就扑向了王鹏。   王鹏哪儿是会怜香惜玉的人,一手按下白玉凤打过来的手,另一只手上手就扇,甚至在白玉凤站不稳时一脚踢去,白玉凤应声倒地,王鹏还不肯罢休,直接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正好踢在白玉凤的肚子上,原本挣扎着起身的白玉凤惨叫一声,弓着背蜷成一团直接就起不来了。   旁边看热闹的都心里“咯噔”一声,要是小打小闹的他们也就看热闹了,可是打得这么狠,可是过了。再怎么是二头婚,也不能这样啊!   有人迟疑着,嚷了嗓子:“那个王鹏,你……”   还没想出要怎么劝呢,那头就突然生变。   只听得李拴柱一声尖叫,竟是扑过去对着王鹏拳打脚踢。   李拴柱自从到了夏家,就一直挺乖的,和从前成天在外头疯野不一样,倒有那么点斯文样儿,可是这会却突然像头小疯虎似地扑了上去。   白玉凤虽然躺在地上起不来,可是看到儿子扑过去打王鹏,却是心里一下热了起来。   到底是骨血相连,她的儿子就是她的儿子,都知道为她出头了。   心里这样想,更不想让儿子吃亏,挣扎着去扯王鹏的腿。   王鹏被绊住了脚,被李拴柱趁乱打在了头上,立刻大怒,一脚踢开白玉凤,揪住李拴柱就打。   李拴柱力气不小,打起架来和疯子一样,可是他再能打,也不过是个少年,而且打人没什么技巧,不过是全凭本能,一开始还打着王鹏几下,等到王鹏下了狠手,他就招架不住了,没几下就被王鹏打倒在地,王鹏还不解恨,拳打脚踢。   白玉凤哭喊着扑上:“你要打打我,要打打我……”   旁边看热闹的人再也看不下去,纷纷出声,还有男人过来拉住王鹏:“有话好好说,打什么人?”   王鹏被人抱住,脸上青筋暴起,明显是气得不轻,却还是明智地收了手。   这不是王家村,他在这儿逞威风很可能会犯了众怒。   看他住手,拉他的手也就放了手。   就有女人去扶白玉凤,又劝:“这是干啥?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就动了手呢?我说小伙子,你可是男人,再怎么着也得让让女人啊?再说怎么能往死里打孩子呢?”   王鹏嘴角抽了两下,竟是露了笑容:“是我不好……”又拿眼斜睨白玉凤:“回家吧!”   虽说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意味。   白玉凤扶着李拴柱,口齿微动,正要说话,旁边一个女人开口道:“可怜劲儿的,瞧这脸……要不先上我们家歇歇吧!”   都是乡里乡亲的,要是往常,哪家两口子打架了,也会去相熟的乡亲家里歇一歇,等缓和了再回去。   可是这会儿这简单的一句邀请,却刺激了白玉凤的神经。   猛地甩开手,她拿眼狠狠地瞪了眼说话的女人,心里已经认定了这是看她笑话的。   也不说话,拉着李拴柱就走,王鹏也不说话,冲着身边的乡亲们点点头,慢慢跟上。   人还没走远,人群里已经有唏嘘声:“这白玉凤,脑袋让门弓子抽了?怎么就和这个王鹏……真是……倒霉催的……”   原本都还看白玉凤不顺眼,觉得这个女人不是疯了就是太贱了,可这会儿多少都有点同情起她来。   白玉凤要是知道,大概不会觉得高兴,反倒觉得羞辱了。   其实说真话,她都被打得有点怕进家门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家是她的,凭啥她要怕进呢?   进了门,她就堵在门口不让王鹏进:“这是我家,你走。”   王鹏却是一把推开她:“你当我白给你还债?我呸,白玉凤,我告诉你,我既然住进来了,你就甭想我痛快搬出去。你们老李家就欠我一个媳妇,要不就把之前给你们的彩礼钱还回来!”   白玉凤暗暗叫苦,她哪来儿的钱啊?那些钱都被死鬼李金库拿去赌了好吧,要不然她也不会病争乱投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了王鹏啊!   “没钱!”硬帮帮地回了句,白玉凤咬牙瞪王鹏。   王鹏却是忽然一笑:“没钱赔人也中……”   眨了眨眼,白玉凤突然就悟了:“你果然没安好心眼子。”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交易   被白玉凤戳穿不堪的心思,王鹏连脸都没有红一下,竟然理所当然地道:“你们当初不就是想拿她换钱的吗?怎么,现在倒舍不得了?白玉凤,当时要不是她迁了户口,不姓李了,你们两口子会用自己亲闺女结亲?”   说到李玉华,王鹏的脸色都变了:“那么丁点的小丫头片子,你们好意思卖我都不好意思要,连胸都没有的,要领在身边,别人还以为我是稀罕小姑娘的变态呢!”   白玉凤脸上火辣辣的疼:是、是这混蛋刚才打的太狠了……   “小也就小了吧,养个一两年也能生娃,可你们家到好,拿了钱居然还让人跑了!怎么着,把我们老王家当冤大头是吧?也就是搁在现在,要是在过去,我哥就能一枪毙了你们!”   被骂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白玉凤还嘴:“过去过去,解放前的老黄历你倒好意思往外头产,有本事你出去外头嚷啊,看不把你抓进大牢里去!”   王鹏脸色一沉,都没预兆,一巴掌就呼上了白玉凤的脸。   白玉凤捂着脸,连连后退,又一把抓着李拴柱的的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儿在自己家院里,也没人来拦着,她还是小心点好。   王鹏也没有追前一步,指着白玉凤的鼻子横声骂道:“你真当自己那玩意是嵌金了的怎么着?要不是我爹总觉得捞着一个是一个,老子会和你……呸,还真当自己是我老婆了怎么着?我告诉你,你也就是个和我玩玩的婊子,老子要娶,怎么着也得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会娶你这样的残花败柳?!”   “残、残……”白玉凤瞪眼,气得不轻。   她是年纪大了,人过中年,别人就是说“半老徐娘”都是夸她了,可被这么说却到底气不过。   王鹏却是半点面子都没留,用手指点着她:“白玉凤,你要是帮着我把夏明慧弄上手了,之前的钱就都算了,我也不和你要钱,甚至还能再给你一两百块,以后也把你当成半个老丈母娘,逢年过节四样礼总是少不了你的。”   任是白玉凤,这个时候也禁不住惊诧:“你还要不要脸?”   要是教条点的说,她之前把闺女说给过王鹏,也就是王鹏的丈母娘,两人在一起就已经是乱伦了,可现在王鹏和她都那样那样了,却又说要把她之前的养女弄上手,还把她当成丈母娘,这样的心思都不只是不要脸能形容的了。   偏王鹏居然一点都不在乎:“你不是觉得我王鹏就只能配你这样的老枯井吧?”   老枯井!?   白玉凤咬咬牙,恨声道:“是,夏明慧是大姑娘,可是你别以为玫瑰好看也好摘,玫瑰花刺儿多着呢!你想摘花小心被刺个头破血流……”   王鹏却不以为意:“女人还不就是那样儿,只要被占了身子,心也就是男人的了。要不是看她长得水灵,老子还不愿意找那个麻烦呢!我就是好心,要不是我出手,她就得被二驴那帮混混祸害了……白玉凤,你这也是在做好人,说到底总还是叫过你妈的人。”   白玉凤眼珠一转,突然心情就平缓下来。   王鹏说得也是,之前来要债的混混可是说二驴要放出来了,当初二驴放过话出来一定会找夏明慧的。   要说王鹏把夏明慧搞到手,那也算是帮夏明慧挡了二驴的灾不是?她可是真心为了夏明慧着想,不是因为心里带着怨恨而故意对夏明慧使坏。   这么一想,白玉凤突然就觉得理直气壮起来,呶了呶嘴,突然道:“你是真心要娶明慧是吧?她总叫过我十来年的妈,我可不能坑了孩子,不结婚可是不行,不能让你白玩……”   王鹏就乐了:“你放心,我当然会结婚的。”   白玉凤轻咳了一声:“那好,我就帮你这个忙,我也想让明慧那孩子有个好归宿,嫁个好男人……”   她还在自我建设,让自己也相信自己在做好人,一旁的李拴柱突然嘀咕起来:“周、周大哥……娘、娘说了,周大哥做姐夫。”   白玉凤怔了半秒,立刻反应过来:“谁?周书记家的那个?我呸,怪不得总是讨好周书记呢,原来打的这主意。脸真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家,居然还能高攀做县委书记的儿媳妇!”   一口口水吐在地上,白玉凤恨道:“王鹏,我答应帮你了!不过,事成了,你立刻就带着夏明慧回你们王家村,不准再到我家。还有,你得给我两百块钱,就当是谢媒礼。”   她就不信夏明慧那么好命!凭什么啊?她闺女背井离乡,现在都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了,夏明慧却要当书记家的儿媳妇,老天爷到底长没长眼?凭什么让那死丫头过得比我们好!   白玉凤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她心里想的是我们,而不是李玉华,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她忌恨不是因为为闺女抱不平,而是为她自己。   白玉凤一张嘴就要两百块,王鹏倒是没生气,早就知道这女人爱钱,为了钱谁都可以出卖,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得偿心愿不是吗?   挑挑眉,他笑道:“好,你拿你的钱,我得我的人,明年这时候,夏明慧就是我老婆……”   “瞎八瞎……”李拴柱尖叫:“我姐不是,我姐……我要回去告诉我姐……”   转身就要走,李拴柱边走还边喊,王鹏哪会让他去报讯,一脚绊倒,伸手去扯。   白玉凤忙叫,王鹏却是一回头瞪她:“你想让他嚷出去?还要不要钱了?”   被他这么一喊,白玉凤伸出的手就缩了回去:“柱子啊,你别叫了啊!妈是为你姐好,真的……你信妈啊!”   拉起李拴柱,白玉凤连哄带劝的:“乖啊,妈给你做好吃的,吃肉好不好?吃红烧肉哦……”   又回头冲王鹏使了个眼色:“小心点门户,关严了……”   却不是为了防贼,而是防着李拴柱自己跑回去。   王鹏会意,过去把门锁得严严的,一低头,忍不住乐出声来。   小姑娘不是眼界高吗?不是瞧不起他们老王家吗?他偏要把她娶进门,看她成了老王家的儿媳妇以后还能再说什么?还能不能再在他面前摆出那样的高傲神情?   女人嘛,还不都是一样,等她成了他的人……哼…… 第三百四十九章 毛蛋   夏明慧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打的坏主意,要是知道可能会忍不住冷笑了。   重活一世,王鹏还是那样的腔调,或者该说老王家的无耻就是印在骨子里的,前世她被送进王家,也是这样被对待的,而那一世的她也真的像王鹏说的那样,就认了命。   失了身,成了别人的媳妇,这辈子也就这样对付着过了,虽然有怨、有恨,可是有了孩子,她也就这样过了一辈子。   只是重活一世,她早就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姑娘,更不信什么“这就是命”的话,想打她的主意,不管是谁,都要让他尝到苦头,再也不敢乱伸爪子。   说是这样说,可是夏明慧到底还是紧张的。   没和夏飞仙说二驴快要出狱的事,回头却是到了姐夫家把这事儿和徐庆华说了。   徐庆华最近正要升职,听说要是审核过关,就会升成副所长,虽说官儿不大,却是更近一步。   不过就算是当了所长、局长,在姐夫面前,小姨子总是有特权的,夏明慧一说这个事儿,徐庆华就立刻表态了:“你放心,姐夫明天亲自去看守所去一趟,看看二驴是哪天出狱,我也会和二所的弟兄说一声,让他们平时多去走动走动……你也别怕,安心准备考试,眼看就要考试了,可别为这个事儿耽误了考试。”   现在夏明慧将要参加中考的事儿可是两家的大事,就连原本姜婉如心里的头等大事都退到二位。   不过夏明慧可还是关心,扭头看看在灶房里做饭的温淑芳,她小了点声儿,却是和姜婉如一模一样的腔调:“我姐还没动静?”   她一问,徐庆华就头痛了:“小丫头片子,怎么也这么八卦?急什么啊?我和你姐都没急。”   一听这话,夏明慧就呵呵了。   好吧,是她骨子里的老太太心态作祟,让她忍不住想问上一句。   徐庆华和温淑芳两人也结婚有半年了,可是温淑芳还是没有怀孕,姜婉如一直心急,每次见面都问,倒把新婚的小两口闹得郁闷了。   上学时,是温淑芳骑了车子护送夏明慧去学校。夏明慧自己就骑着车,可温淑芳却非要一起。   现在这会儿,街上已经很是热闹,虽说和后世没法比,可是小商小贩却也不少,不像前两年,上街卖个东西还得防着工商派出所的联合检查,现在街两边隔不大远就能看到摆摊的,更不用说挑着担,挎着筐卖东西的小贩了。   穿过南二道街时,听到有人喊温淑芳,温淑芳扭头一瞥忙撒了闸:“我们医院的,咱等会儿……”   喊人的很快就从路边走了过来,大眼睛红嘴唇,身上穿着一件的确良的花衬衫,还是短袖的,东北人俗称半截袖,在后世自然是常见,可是在这人年代,露胳膊却是很前卫的打扮,走在街上很惹人,更不用提那双红嘴唇了,现在就擦口红的女人那可难逃一个“不正经”的名声。   可你还别说,人擦了红嘴唇,抹了粉化了妆那就是一个精神,这金贝贝人长得不如温淑芳,可这么打扮,却比温淑芳吸引人了。   夏明慧虽然不认识这姐姐,却在看过她之后忍不住回头看自家姐姐:“姐,你也抹红嘴唇呗!”   温淑芳扬了下眉毛,还没笑,来人已经走近,她忙笑着招呼:“贝贝,这又是买了什么吃的?”   问的真准,金贝贝手里还托着油纸包,走近了就举手:“可好吃了,淑芳,你也吃下,特有营养。”   说着话,她自己拿了一个,却是一个鸡蛋。   夏明慧自打养鸡,两家就都不缺鸡蛋,温淑芳正要摆手拒绝,就见着金贝贝当着她的面把蛋扒开了,蛋壳半去,却是弹出个小脑袋,温淑芳都还没反应过来,金贝贝已经低头张嘴,竟是一口含住小鸡脑袋,头一拧,意是生生拧下了小鸡脑袋,直接吞进嘴里去。   夏明慧还在眨眼,心道没看出来打扮这么前卫时髦的人居然还吃“毛蛋”啊,就听到扶着车的温淑芳“哇”的一声,竟是扭头吐了出来。   吓了一跳,夏明慧忙扶住大姐,才要问,温淑芳已经一把把车往旁边一推,也不管摔没摔地上,竟是冲了出去蹲在道边大吐特吐。   “姐、姐……”夏明慧急得停车要冲过去。   金贝贝还在吃,毛都不摘,啃着没出壳的小鸡嘴里还往外吐毛:“淑芳这是怎么了?咋还吐了?呀,别是怀上了吧?”   脚步一顿,夏明慧顾不得别的,先冲过去蹲在旁边,小心地拍抚着温淑芳的后背:“姐,你咋了?我带了水瓶子,你喝两口缓缓?”   温淑芳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缓了会儿才抹着嘴角道:“没事儿,就是给恶心的……咋还吃那个呢……”   夏明慧一听,倒不急了。   自己姐姐是有点洁癖的,看到金贝贝吃毛蛋给恶心着也不稀奇。   毛蛋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没孵出来的小鸡崽。和实蛋一样,被很多人认为是高营养的食物,孵化站那边常有人排着队买实蛋和毛蛋,想要还得看能不能抢上呢!   不过要是金贝贝吃的是实蛋,温淑芳也不会恶心成这样,单只从视觉上,那就是不同的冲击了。   实蛋是没孵成小鸡崽的鸡蛋,而毛蛋则是已经孵成了小鸡崽,却没有成功破壳的。   要是个人家孵蛋,碰到这种情况,多半会人工帮助破壳,但孵化站那么多蛋哪儿有那闲工夫闲人手破壳啊?所以这种蛋多半都是会被处理掉,也就成了别人嘴里的食物——毛蛋。   这么一闹,温淑芳也不和金贝贝寒喧了,可金贝贝却是不走:“认我碰着了哪儿能不管啊?淑芳,我和你一起,先去内科看看咱再接班去。”   温淑芳忙摆手,只说还要送妹子上学。可夏明慧哪会让她送,直接推了车让温淑芳上车,硬是跟去了医院。   不过到了医院温淑芳却不去内科,而是直接回了中医科:“我自己就是大夫,还去看什么内科啊……”   说是这样说,可是给自己把完脉,温淑芳却是神情有点微妙了。   夏明慧急得够呛,尤其是看到温淑芳居然又请来隔壁桌的大夫来帮她把脉时更是慌了神:“王姨,我姐得啥病了?” 第三百五十章 吓一跳   被夏明慧一问,王姨直接就乐了:“什么病啊病的?你姐自己就是个大夫,要真病了,她能不知道吗?”   又看温淑芳:“恭喜了……”   王姨这么一说,不说温淑芳立刻脸生红晕,就连夏明慧也立刻就明白过来。   “恭喜你了,姐……”夏明慧道喜,却硬是落在了金贝贝后头。   笑得合不拢嘴,夏明慧直接去拉温淑芳:“姐,你今个儿请假吧!刚才你才吐了,得回家好好休息下才行。”   温淑芳听得直乐,抿着嘴嗔道:“休息什么啊?就是怀孕,又不是病了,哪儿有那么娇气?”   “怀孕可比生病还严重……”夏明慧说了句,但立刻就又跟着笑了。   瞧,她又搞糊涂了。   现在可不是像后来,家家都是一个,把娃当成宝贝、太阳似地供着。   虽说现在已经开始推广“一对夫妻一个孩”的政策,可其实很多地方都没有完全认真地执行,计划生育工作头几年可是不好抓,人人都想多生几个,不像后来就是放开二胎了,还是有人不乐意再生呢!   也是因为孩子多,这会儿的孕妇也不像后世一样金贵,大多数的女人哪怕是怀孕也一样上班,甚至好多是一直上到生的,农村上更是,有农妇下地干活直接就把孩子生到了地头上的。   “反正,姐你还是得好好休息……”夏明慧坚持了下,很有点老妈心态。   温淑芳笑着推她:“好了,你乖,快去上学……”说着话站起身,却不想才迈一步人就晃了下,要不是夏明慧扶着,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扶着头,温淑芳微微气喘。   “姐,你是不是头晕啊?”夏明慧立刻紧张起来。   王姨也跟着劝:“小温,你就请个假吧,都下午了,病人也不多,这刚怀娃娃时是反应大些,也得慢慢适应。”   温淑芳还想坚持,可架不住夏明慧一个劲地在旁边劝,再加上她的确是不大舒服,也就顺了妹子的意思请了假。   原本温淑芳是赶夏明慧上学的,可是夏明慧却非要送她回去,温淑芳拗不过也只能由着她。   夏明慧说得好:“我姐有了宝宝,那我肯定得跟着回去。不只要跟着回去,还得去给咱娘报喜……啊,忘了,还得给我姐夫报喜!这么大的喜事,他要不封我个大红包,看我饶不饶他……”   温淑芳失笑,嗔道:“就欺负你姐夫人好……”   一掀眉毛,夏明慧刚想笑温淑芳女生向外偏着姐夫,目光一转,却是瞥见金贝贝发亮的眼。   不知怎么着,夏明慧心里突然有点不自在,等到金贝贝宁可请假也要陪着温淑芳回家时,她更是打从心底里不痛快。   温淑芳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她这个人外柔内刚,轻易不会和人闹别扭,被金贝贝拉着手看似诚心诚意地说“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吐了”这样的话时,温淑芳就真的不好意思再说拒绝的话了。   夏明慧原本是要温淑芳把车放在医院,她驮着温淑芳的,可金贝贝却是拦着:“万一摔到了怎么办?啊,我不是说小妹骑车不稳,就是凡事都怕个万一嘛……”   一句话把温淑芳说得迟疑起来,最后还是由金贝贝陪她一起步行。   夏明慧心里有点懊恼,也不好自己骑车先走。这个金贝贝怎么和块年糕饼似的,甩都甩不掉了。   因为有些不喜欢金贝贝,夏明慧索性落后了两步,虽然离得不算近,却还是能听到金贝贝一直不停嘴地和温淑芳说话。   说的最多的就是徐庆华,什么你家我姐夫听说要升职了,可是大喜!淑芳你可真有福气,能嫁那样的好男人,长得好看不说,还这么有本事,眼看着你就要成所长夫人了,可真是让人羡慕。   哦,我好像听人说了一嘴,说姐夫是北京人,好像他家老爷子是个什么官儿吧?不是说和咱们县周书记关系可好了吗?周书记那不就是从北京下来的吗?   温淑芳不是个会直接让人难堪的人,虽然不大正面回答金贝贝的话,却还是偶尔笑着应和两句。   夏明慧却是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眉头紧锁。   你叫那么亲干啥?那是我姐夫,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啊?不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别人家的男人关你什么事,你这么打听来打听去有意思吗?还是你其实是有点别的想法   “金姐,医院里也挺忙吧?”要不是看在姐的面上,夏明慧真想直接下逐客令了。   “没事儿,医院那么多人呢,又不差我一个护士,倒是温姐,你们中医科可指着你呢!”   “哪有?”温淑芳忙谦虚,虽说她现在在业务上数得着了,可排在她前头还有那么多老师,她可不想被人说不尊重前辈。   眼看金贝贝像是没听明白她说的话,夏明慧想更直接一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喊。   徐庆华飞似地猛蹬车,还没骑到地方已经先飞身下车冲了过来:“淑芳,你怎么样?我听小张说刚在路上看到你吐了……”   温淑芳眼底带着笑,抿了唇,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夏明慧直接就道:“姐夫……”   只是她才叫了一声,金贝贝就抢在前头挤开了她:“徐大哥,恭喜你啊,淑芳怀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用你报喜?明明报喜的人该是我才对的。我们家的事儿关你什么事儿啊?   夏明慧忍不住横了金贝贝一眼,虽然有点气,但也没发火,可是下一刻,金贝贝却是伸手扯住有点发愣的徐庆华:“徐大哥,你快和淑芳说你有多高兴……”   徐庆华正在高兴头上,根本没有留意,温淑芳更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丈夫身上了,只有夏明慧眼睛半眯一直盯着金贝贝拉住徐庆华的那只手上。   现在可是八十年代初,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这么拉着别人丈夫的手好吗?虽说好像是兴奋过头失了分寸,但这种感觉可真是……   抬眼盯了眼徐庆华,夏明慧有点郁闷了,她该说自己姐有眼光,找了个好男人,才让这么多人惦记呢?还是该骂他装什么唐僧肉呢? 第三百五十一章 撩人   夏明慧自觉盯着金贝贝的眼神都有点毒了,可金贝贝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居然仍然拉着徐庆华的胳膊,亲昵地摇着:“徐大哥可是高兴坏了!唉,我可真是羡慕淑芳……”   羡慕?你羡慕个啥?好好的话就说到这儿了,这羡慕两字背后含概的意思可就真要让人捉摸了。   还有,你那胸能不能离开点?都贴在我姐夫胳膊上了。   夏明慧都想上去扯人了。也就是她那精明姐夫这个时候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姐身上了,要不然还能觉察不出金贝贝那点小心思?   “淑芳,”金贝贝亲亲热热地叫着,眼波流转,那叫一个娇媚,半嗔半喜像是开玩笑似的:“咱家徐大哥相貌好,人本事,谁不说你嫁了个好男人?唉,也是我认识徐大哥晚,要不我非得和你抢!”   这话说得可真是大胆,现在这个年代可不是后世不把当小三看是回事的年代,早几年要是哪个女人行事大胆些还会被骂破鞋游街呢!   可金贝贝却偏偏这么说了,而且还是当着人家正主的面说的,她这样大大方方的,温淑芳还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淡淡笑,只当金贝贝是在说笑。   夏明慧却是禁不住多看金贝贝两眼。   不错啊!还真会撩。   要说夏明慧重生后重新审视周围的人,才觉得人人都不简单,前世没觉得自己姐多好,可现在却觉得自家姐姐那就是具备传统女性的美德,温柔贤淑样样不少,正是这个年代标准女性模板,对男人从来都是温婉动人的。   曾经被她视作姐姐最大对手的戴安娜就是另一种类型,不管她内心是怎么想的,表面却从来都是高洁如兰,宛若高岭之花的存在。   金贝贝却又是不同了,这个女人那可真是像个狐狸精,居然如此火辣大胆,居然还这么直接进攻,要是她姐夫架不住被攻陷了也不稀奇。   不,她姐夫就不是那样人。   夏明慧抿抿唇,听到金贝贝正娇滴滴地说:“要是徐大哥有个双胞胎那就好了,我和淑芳不只做好姐妹,还能做好妯娌。”   还双胞胎?长一个样儿是吧?你怎么不直接说就这个人呢!   嘴角一扯,夏明慧直接笑道:“姐夫,你们所里就没有长得好有本事的单身男青年吗?我们金姐可是想嫁人呢!”   “明慧!”温淑芳嗔怪了声,怪自己妹妹又乱讲话。   金贝贝却反倒大胆地飞了个媚眼:“徐大哥要帮我介绍对象,可得介绍和你一样的好男人……”   徐庆华目光忽闪,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拂开金贝贝的手,上前一步揽住温淑芳的腰,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婆坐下,这才道:“我们所里的小伙子们还说要来看嫂子呢,要不啥时候就让他们来聚聚,到时候你帮着小金掌掌眼。”   温淑芳“哦”了声,还真是答应了。   金贝贝却有些失望,只是瞥了眼徐庆华,她到底没有太多话。   夏明慧心里微晒,却没当着姐的面揭穿金贝贝的小心思。   她姐不留心,但她姐夫还是能把握住自己的,金贝贝只怕这回真要失望了。   但,很显然金贝贝虽然失望却没绝望,居然还笑着和温淑芳说:“前个我有个小姐妹还邀我去公园跳舞呢!我还想着喊上你一起去呢!可是巧了,你居然有了!啊,徐大哥倒是可以去,大家都是年青人,也不用拘谨。”   夏明慧扬起眉,看自家姐姐微垂眼帘,却没有说话,都想帮着怼人了。   还是徐庆华,当时就笑了:“我就不去了!小金,你爱跳舞就自己去吧,不过可得注意安全,现在跳舞的那些人……”   徐庆华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是夏明慧却是心里打了个突。   80年代初,虽说改革开放了,可是人的思想并没有开放。   现在这个年代,不管是交际舞还是霹雳舞,凡是跳舞的人都是被看成流氓,尤其是交际舞,男男女女的混在一起,搂搂抱抱,可不就是耍流氓带坏社会风气嘛!   夏明慧倒不至于这么想,但徐庆华这么一提,她就想起来好像也就是这几年,有一次严打来着,在广场上跳霹雳舞的那些小青年可是有好几个都进看守所了,为的是后世已经没有的“流氓罪”。   不管怎么样,她回头还是得给周志勋提个醒,别再和那群社会小青年混在一起的好。   心里想定,她截断金贝贝劝徐庆华放开思想的话,直接就道:“金姐,我正要去我妈那抱个喜信儿,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金贝贝还想留,可夏明慧哪儿会给她机会,直接就把人扯了出去,等出了门,似笑非笑地看金贝贝:“金姐,看你眼光还挺高的,不知道除了我姐夫你还相中什么人没?”   金贝贝睨了眼夏明慧,也知道这小姑娘瞧不上自己,就笑道:“明慧,这女人嘛,想嫁人那当然得嫁有本事的男人了……唉,和你说这些干啥,你一个小姑娘还不懂。”   夏明慧眼珠一转,就乐了:“我知道了,金姐就是想嫁当官的是吧?”   直接说嘛,后世傍大款的姑娘不都是喜欢有本事的嘛!   金贝贝被揭穿,倒也不生气:“以你金姐我这样的条件,那当然得是干部才能配得起了。”   夏明慧点头,嘴角微翘,突然道:“要说,我还真认识一个配金姐的,就是我之前在我周伯伯家……啊,就是周书记,他早先在我们村住来着……”   见金贝贝听到周伯言的名头就转头看来,夏明慧还顿了顿,等吊起金贝贝的胃口才道:“那大哥姓许,听说年前刚提了副科长,可能到明年就把‘副’字去掉,成正科长了,周伯伯还夸他年轻有为,说现在就是要提拔年青干部,让他好好干呢!”   “姓许?在哪个机关的啊?”金贝贝还真上了心,一个科长,说大小大,可也不算小了,要是以后再当个局长啥的,她也就是局长夫人了。   夏明慧眯眯笑,漫声细语地道:“他叫许志亮!在劳动局上班,听说年年是先进呢!”   话说到这一步,其他的就不用她再说什么了,要真是王八看绿豆,合上眼了,她就等着让人请喝喜酒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还要   和后世不同,这个年代像金贝贝这样开放的姑娘还是在少数,虽然一般来说这样的姑娘风评不太好,但不得不说她们活得比其他姑娘更加肆意,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追求什么样的男人就去追求,而不像别的姑娘一样被动地等待着。   夏明慧有想过金贝贝会采取行动,但没想到她的行动力居然那么强——说难听点就是勾搭人勾搭得那么速度——也是许志亮太容易上钩了。   打从错过了温淑芳,又错过了许志亮,这几年许志亮也是没少处过对象了。以他的条件,介绍的自然多,可是许志亮心气高,处的虽然多,可处长的却没有。   不是挑人家的长相,就是挑人家的职业、出身,就没有他不挑的,倒好像满世界的姑娘就他一个男人能可着劲儿让他挑似的。   这么一挑,原先那些热情给他介绍对象的大妈大娘倒是没了那股热情劲儿,最近许志亮就正好是空窗期。   金贝贝人长得漂亮,能说会道,又会撩人,虽说工作让人不大满意,但总比空着身边没人强吧?   郞有情妾有意,又是女追男隔层纱,一来二去,两人就真对了眼,干柴遇烈火似地燃烧起来。   夏明慧在电影院外头看到两个人手拉着手时,也不过才一个多星期。   一眼看到那两人,夏明慧先是惊讶,然后就露出会心的笑容,虽说许志亮的笑容很是尴尬,夏明慧却只当没看到,高高兴兴地和两人打招呼,叫得亲切。   金贝贝自然不会当着许志亮的面说是夏明慧把他推到她面前的,只是亲热地伸手想像个大姐姐一样摸摸夏明慧的头,被夏明慧避开也只是瞬间的不自在,很自然地喊了旁边提了木箱卖冰棍的半大小子:“姐请你吃冰棍——这是约了谁来看电影啊?”   夏明慧笑笑,没回答金贝贝的问题,反倒看着几步窜过来的冰棍小子乐了下。   卖冰棍的小子长了一双大眼,黑溜溜的,瞅着夏明慧直打转,不过十一二岁左右的模样,个子还没长高,却十足的精明样。   金贝贝溜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却没往心里去。尔河是个小地方,沾亲带故的多着呢,她哪有那闲工夫去想这小子是哪家熟人的孩子呢?   “就来三根……”金贝贝话都还没说完,夏明慧就接了她的话茬,笑眯眯地道:“金姐,我想吃光明大冰砖。”   金贝贝目光一闪,看着打开木箱,飞快把大冰砖往外拿的男孩,嘴角牵了下:“好啊,就吃大冰砖。”   现在这年头一个月工资一般不过三十来块,一块五角的冰砖可不算是多便宜的零食。   夏明慧也像是很感激似的,接了大冰砖,连声道谢,却接着就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金姐,我可以要两块吗?我朋友就快来了。”   金贝贝失笑:“你啊,该不会是约的男同学吧?人小鬼大的……志亮——咱们也吃大冰砖吧!”   说着话,示意再拿三块,冰砖拿了,金贝贝却没有掏钱的意思,斜挎的红色小坤包随着她的转身一荡,金色的扣纽闪亮亮的。   许志亮嘴角微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等掏钱时却忽然道:“给我换个冰棍就行了,我不喜欢太甜的……”   金贝贝目光微闪,拿在手的大冰砖似乎有些烫手,许志亮也觉察出金贝贝的不自在,忙道:“你喜欢吃甜的自然要吃大冰砖了……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最后一句是贴在金贝贝耳边说的,夏明慧没听清他说什么,可看金贝贝嗔笑的神情想也想到了。   眼看金贝贝要只拿一块冰砖,她忙道:“金姐,反正都买了,那我就帮许大哥吃了吧!”   这话一说,两人都看过来。   虽然没说话,可是夏明慧觉得许志亮大概是要被她吃疯了。   可能都得觉得她也太大脸了,居然好意思连着要两块大冰砖,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猜是猜到了,夏明慧可没半点不好意思。   上辈子这姐夫没给她这个小姨子买过半毛钱的东西,现在才熊三块冰砖,她真的很好意思。   甭管心里怎么想,许志亮当着金贝贝的面也只当充大方,更何况夏明慧还在那边说:“金姐,许大哥可对你真好……”   得,看金贝贝笑得那个甜,他哪好意思当小扣呢?   卖冰棍的男孩一直在乐,收了钱还道谢,人却是不走远,等许、金二人一走远,他立刻就凑过来:“姐,我要!”   夏明慧没好气地瞪人:“臭小子,我帮着你卖了三块大冰砖,都没让你给工钱,还好意思要?”   说是说,却还是把手里的一块大冰砖递到温佑国手里:“你自己不就是卖这个的吗?怎么那么小气不吃自己的?那么小扣能当钱?钱是赚的,又不是省的……”   眉毛一扬,温佑国年纪虽小,却很是精明了,要不然也不会连帮忙抓蛤蟆都开始收费了,不只是他自己抓的要钱,就是带别的小孩来抓那也得要介绍费,至于那些被半哄半骗来的小孩也不过就是得点糖果或是画本,温佑国别的可能还不多,可这些年姐夫、姐姐们送的画本可是攒了不少。   也不知他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开始抓钱了,今年夏天除了抓蛤蟆这一项收益外,还开创了抓拉拉蛄卖钱的业务——拉拉蛄就是蝼蛄,卖去中药诊所却是一味药。   整个暑假,温佑国都是白天带着一群小孩去抓蛤蟆,晚上带着同一帮小孩抓拉拉蛄,俨然成了大老板。   现在更是直接批了冰棍,周日到电影院叫卖,也不知这一年小家伙攒下多少钱了,夏明慧还真是好奇,忍不住就要逗逗他。   被姐姐打趣,温佑国也不恼,他现在不像从前被人一逗就生气了,这会儿眉毛一掀都不答话,先把手里的大冰砖挖了一大块,吃进嘴里才含含糊糊地道:“我还要……”   看夏明慧瞪他,他还乐:“反正周大哥还没来呢!我先帮他吃了,省得化了……姐,你看我多可怜,这哪根冰棍不是钱上来的啊?哪省得吃啊?要不,你再请我吃根山楂味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庐山恋   夏明慧都让这小子的无耻给气笑了,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把手里的冰砖递了出去。   温佑国开开心心地伸手,还没接到手,后头就探出一只手,一把抓过去冰砖,顺手还敲了下温佑国的脑袋:“臭小子,明明是你姐请我的,你还想抢。”   捂着头,温佑国回头瞪眼直叫:“周大哥,你太小气了!就你这样还想我叫姐夫?”   “温佑国!”夏明慧低喝了声。   周志勋却是笑了:“小子,你要是叫我声姐夫,那我就不只请你吃冰砖,把你这箱冰棍包圆了请你吃都成!”   “真的?”温佑国瞪大了眼,分明就是心动,只是目光一转,看到夏明慧冷下脸了,却只能扁扁嘴,有点委屈的:“可怜好好的生意不能做。”   “生意、生意,温佑国,我看你是昏了头忘了自己连初中生都还不是吧?”   “明年就是了。”温佑国答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做生意不好吗?姐你不是和妈说做生意是什么大发展吗?不说以后全民皆商吗?咱妈不就是做生意呢嘛!哪儿不好啦?”   夏明慧倒被小子这一句问住了。   前世,这个弟弟的人生中规中矩,高中毕业后接了温文清的班,在服务楼上班,做了照像馆的学徒,后来就成了师傅,等到服务楼照像馆倒闭后又自己开了家小照像馆,生活过得没富得流油却也算是小康,一路顺遂。   可这一世,不知是受她影响还是受姜婉如影响,居然小小年纪就要学着人做生意,夏明慧倒不反对,还觉得这也是对孩子的历练,可是这事儿要让温文清知道可就不得了了,肯定得说是她们两母女不学好才带坏孩子,影响了孩子学业的。   要说温文清接受姜婉如开饭店都是勉勉强强的,还时不时地闹上一闹不肯吃饭店送到家里的晚饭,借此指责姜婉如没有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   这要搁在以前,姜婉如一定早就羞愧难当了,自己也会自责不已,可是现在姜婉如却是把温文清的话当耳边风,听过就算。她越是这样,就越让温文清觉得一家之主的权威受到挑衅,看姜婉如不顺眼,要不是姜婉如不再像从前一样逆来顺受总是低着头,早就不知被打骂了多少回了。   之前的夏明慧自然是站在姜婉如这边的,可是现在看到小小年纪的温佑国满嘴生意腔,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过火了。   不过温佑国也不给她再多训人的机会,拎了冰棍箱子,转身跳下台阶就跑,边跑还边喊:“我不告诉爸你和男生手拉手……”   夏明慧气得不轻,知道温佑国这是在说两人谁都不去告密,却也只能愤愤跺脚:“臭小子,都从哪儿学来的……”   周志勋听得直乐:“我觉得挺熟悉……好好,我不说,咱们看电影去。”   夏明慧笑睨他一眼,抬脚就走,好像没看到周志勋伸过来的手似的。   周志勋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地跟上,又吃冰砖:“怎么觉得没有那么甜呢?”   夏明慧回头失笑:“这还不甜?”   “嗯,我觉得没有——你甜……”说话的时候,周志勋的目光扫过夏明慧的唇,侥是夏明慧也不禁脸上一红,轻啐了声,转身,正好看到电影院上方的海报。   现在的海报不是印刷的,都是美工手工画的,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海报上一身黄衣的女主美如画,身边的男主也是英俊得让无数路过的女人抬头猛看。   《庐山恋》,今年最受欢迎的电影,当年夏明慧也想看,却是一票难求,过了一两年才有机会看到这部红极一时的电影,自然,电影里曾风尚一时的时装都已经过时了,可她仍然觉得张瑜是真美,郭凯敏是真英俊,她多羡慕电影里的那个世界,可惜离她太远。   因为前世的美好记忆,这次电影一出来,她就想来看了,还没说,周志勋就买了票,让她暗自高兴,觉得周志勋还真是了解她。   “你有没有听说?说是这部电影里有……”周志勋低笑,忽然伸出手,用食指拭过夏明慧的唇:“沾上奶油了……”   指尖一点白,却没有用手帕擦,而是直接用舌尖舔了去,周志勋很自然地抬眼,好像他什么都没做似的无辜:“我之前可还没在电影院里看过这个呢,你说他们在银幕上亲亲了,电影院里会不会也有好多模仿的?”   脸上红晕未褪,夏明慧已经气得直瞪人。   “你怎么尽是……”话说到一半,对上周志勋看似纯净的眼神,她又没法训下去了。   明明说的萎琐,可偏偏少年英俊的面容却不带半分萎琐,仍是让人赏心悦目,离得远的谁会猜到他刚才说的流氓话。   白了周志勋一眼,夏明慧还没说话,周志勋却突然上前一步,竟是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拉。   夏明慧吓了一跳,还想挣开:“这么多人……”就算是重生一世,她仍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热。   周志勋却不松手,手臂保护似地环住夏明慧的手,他很自然地把夏明慧护在了身后。   夏明慧眼角转开,瞥见正逼近的两个人,也是神情一凛,全忘了还要和周志勋计较的事儿。   两个皮皮的小混混抬了抬下巴,笑道:“小妞,二驴哥要见你呢!”   夏明慧口齿微动,刚要说话,周志勋已经笑着接话:“呀,二驴哥出来了啊?我还说啥时候去拜会他,魏哥之前还说要给我引见下呢!”   听到“魏哥”两个字,两个小混混的神情有所收敛,看看周志勋,客气了几分:“你是魏哥的兄弟啊?那都不是外人。不过兄弟,你也别为难我们,二驴哥交待的事儿,我们可不敢耽误。”   周志勋笑起来:“那当然,我就是想问下二驴哥在哪儿见我们……要不我先请两位兄弟吃两根冰棍咱们再走。”   他客气,小混混也不好拉长脸:“就公园那边……冰棍就不吃了。”   “要的要的……”周志勋笑着招手:“卖冰棍的小子,过来这边!快点的,我们还要去公园那边呢!二驴哥请我们逛公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交换   原本以为又来生意的温佑国错愕地顿住脚步,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上前。   那两个小混混拧着眉:“我们不吃了,这就快走吧!”说着话,那个小混混伸手想推周志勋。   周志勋脸微侧,嘴角还带着笑,可是看过去的眼神却很是犀利。   手僵在半空,小混混有些下不来台,还是另一个小混混拉住他:“咱们快走吧!二驴哥要等急了。”   周志勋一笑,转头又看温佑国:“看来得以后再买你的冰棍了。”   说着话挽了夏明慧的手,乖乖地跟着两个小混混离开。   温佑国站在台阶上,看着几人的背影,背起冰棍箱子跳下台阶飞跑。   手心有些汗湿,夏明慧紧抿着唇,虽然极力压制,到底还是紧张。   周志勋笑着用手手指勾了勾她的手心,眨了眨眼。   那意思是你放心。   夏明慧笑笑,心道有温佑国跑回去报信可能姐夫很快就会赶过来,她也不用太害怕。   可是这么想是这么想了,真的被带到二驴面前,她还真忍不住心跳加速。   二驴看起来精神不错,看守所里呆了几个月,对他似乎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反倒更显痞气。   好像没有听到小混混叫他的声音,二驴掷出手中的水果刀,看着水果刀狠狠钉入树干,才回过头冲着周、夏二人笑了下。   走过去拔下刀,他慢慢走到夏明慧面前,笑得直眯眼:“又见面了,小妞。这几个月我可是一直想着你。”   可没人希望你想。   夏明慧心里嘀咕,虽然难免害怕,可脸上却还能端得住,只是她都没来得及说话,周志勋就把她护在了身后。   挺身站在夏明慧身前,周志勋笑着叫了声“二驴哥”。   二驴斜眼看着周志勋,自有小混混上有说周志勋是跟着魏哥混的话,可周志勋自己却是立刻驳了两个小混混的话:“我不是道上混的,我姓周,周志勋。”   他说得淡然,好像只要自己的名字报上,对方就会知道他是谁似的。   还真是,他一报名二驴还真就知道:“啊,原来是周书记家的公子!怎么着,你不是想拿周书记来压我吧?咱们江湖事江湖了,你拿当官的来压我,可不能让我心服。哪怕我再被送进去……”   阴笑着,二驴盯着周志勋道:“我可不是魏杰,喜欢攀着高枝做人,我这个人就是天生的天不怕地不怕,最喜欢和那些当官的有钱的人玩儿,周公子可得有心理准备和我好好玩儿……”   这个所谓的玩到底是怎么玩,二驴没有说,可是周志勋和夏明慧心里都有数,夏明慧是完全笑不出来了,握紧的手心里全是汗。   周志勋居然还能笑出:“二驴哥,我们来见你也是诚心诚意的,你何必吓我们?吓傻了小弟,可能就说不出你想听的事了。”   二驴一下就乐了:“我想听的事?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让那小妞来是为了听她说话……啊,也是要听的,我最喜欢女人发出的声音只有一种,就是在……”   “二驴哥!”周志勋沉声截断了二驴没有说出口的污言秽语,大声道:“我要说的事,能让二驴哥立刻就成万元户,要是你还是不想听,那就算了。”   “万元户?你说得倒轻松……”二驴眯了眯眼,看看一脸严肃的周志勋,垂下眼帘倒还真认真想了想。   虽说周志勋年纪不大,可到底背后还站着个周书记,难道是真有什么好处让他占?   呶了下嘴,二驴冷眼看看夏明慧,到底还是压下满腔恶意,冲着周志勋抬了抬下巴:“说吧!要是你说的事儿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可别怪我不给你和周书记面子。”   周志勋一笑,倒是坦然。   聪明人不必把话说得太明白了。二驴说这样的话,就是已经接受了交易,只要他的消息让二驴满意,他就不会干嘛非让夏明慧的麻烦。   目光一转,他看看二驴身后的几个小混混。   二驴立刻就明白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当着我兄弟面前,没有什么事是说不得的。”   周志勋笑笑,也不再回避,直接道:“二驴哥也该知道现在的政策和形势,南边咱们东北还要活泛些,早就号召经商致富了,还有不少城市都盖了贸易市场,算是彻底开放了市场经济……”   “别和我说那么多废话!”二驴有点不耐烦,但立刻又挑起眉:“你不是想说咱们这儿也要鼓励经商了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工商局的同志不一直在宣传吗?”周志勋也不绕圈子:“这么说吧,咱们县里要建第一家贸易市场,而且不是卖农贸产品,而是卖小商品,像是服装啊面料啊钟表啊电器啊这些东西,总之百货商店里有卖的东西,都能在市场里卖。二驴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像这样的贸易市场摊位有多值钱。”   眯起眼,二驴还真是认真考虑起来。   “这个市场摊位随便谁都能买?要是多买能不能便宜?”   在二驴问这话的时候,夏明慧也是拧着手在心里盘算。   尔河的贸易市场,她记得很是红火了几年,后来尔河有名的老板都是从贸易市场发的家,可以说这个市场就是个发家地。   一听说周志勋说市场将建,夏明慧就禁不住在心里想自己该租个摊位,想要发家怎么能离了做生意?   可是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   看着周志勋,夏明慧更为他担心。   建贸易市场的事儿她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很可能是县里领导刚决定的事儿,甚至可能还处于保密阶段,现在周志勋就这样泄露给二驴,要是让周书记知道,还不知道周志勋要怎么样被处罚呢!   周志勋倒似乎是一点都不担心,只是笑着答二驴的话:“我听说这个市场摊位是不卖的,只租,一租租五年,五年后再看情况定租金。二驴哥,你也该想得到,五年后市场也盘活了,这租金肯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就不说五年后,明年这租金我看就得翻两番。”   瞥一眼二驴,周志勋又道:“不过这市场最赚钱的还不是租金……眼看着这全国都要搞经济建设,号召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照我说,这最先做生意的可不就是带头致富的那一波了?二驴哥,你说是不是?”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市场   二驴也是个爱抓钱的,要不然也不会明知犯法仍设局放高利贷。   俗话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要想赚钱各有各道,可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像二驴这样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要是能不犯法就把钱赚到手,谁又会不愿意呢?外财也不是那么容易捞的。   抿了抿唇,二驴打了声哈哈,没有接着周志勋的话说下去,却是道:“我看周兄弟也算是个爽快人!成,我就交了兄弟你这个朋友……”   又转过头看夏明慧,皮笑肉不笑地道:“弟妹以后可别那么莽撞了,可不是人人都像哥一样那么好讲话的。”   夏明慧嘴唇微动,却没有反唇相讥,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周志勋为了她泄露那样的机密,才换来二驴的松口,她要是再和二驴闹起来,岂不是辜负了周志勋的心意。   只是,她还是做不到对二驴笑脸相迎,不能像周志勋一样,好像天生就是个外交家,只要他愿意,对谁都能笑脸相迎。   不过二驴也没打算和夏明慧多话,像他这种人,顶看不起女人的,要不是为了笼络周志勋,他哪会放过得罪他的死丫头。   一个刻意结交,一个天生长袖善舞,一时间两人倒说得热络,徐庆华带了人赶到,远远的看到说笑的两人,倒怔了怔。   不过也就是怔了一下,他立刻大步上前先把夏明慧护在身后,沉声喝道:“二驴,你想干什么?”   “哟,徐所啊!”二驴痞气十足的瞄了眼徐庆华,又暧昧地道:“这是赶来护着小姨子啊?我说兄弟,这姐夫小姨子的……”后头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却是嘿嘿地怪笑。   周志勋眼角抽动了下,心头火起,脸上却不显,仍是笑盈盈的,甚至还帮着二驴解释:“庆华哥,二驴哥就是请我和慧儿来玩玩的。你看,咱们尔河公园新修的劳动湖多好看……”   一句话化解了双方弩拔剑张的气氛,二驴直接就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我就是请周兄弟和小老妹来玩的。怎么着,徐所,这不行啊?”   徐庆华也笑了,只是他的笑不像周志勋一样透着和气,而是带着五分冷厉:“二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别和我来那套,小心再犯在我手上。”   “哈……”二驴打了两声哈哈,眼皮一掀,也不说话,直接就摇着肩膀晃了过去,人从徐庆华身边擦身而过不说,还故意晃着膀子撞了徐庆华一下。   有样学样,二驴带的几个小混混横冲直撞地撞过徐庆华。   徐庆华面沉如水,却没有发作,倒是跟着他的几个警察怒了,大声喝斥,颇有动手的意思,还是徐庆华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   等二驴他们走了,徐庆华就冷眼看向周志勋:“志勋,你和我来一下。”   周志勋眼珠一转,就乐了:“哥,不用避着慧儿的。”   夏明慧后知后觉地会意到姐夫是想避着他和周志勋单独聊聊,要说她该避开的,可又怕徐庆华是问周志勋泄密的事,又不免迟疑。   周志勋这么一说,徐庆华却是怒了,真不避人了,直接就吼人:“你脑子让门弓子抽了是不是?干嘛带明慧来见那个二驴?要是真有危险了,你要怎么向我们交待?”   知道姐夫是担心自己,可夏明慧忍不住想替周志勋开脱,只是在她开口之前周志勋已经先笑道:“庆华哥,我心里有数呢!”   “有数?你有啥数?”徐庆华冷哼:“你以为让佑国传个话就行了?有那点心眼儿你怎么就不知道甩开那两个小混混先回家呢?”   “这事不总得……”   “要解决也不是你解决的……志勋,你以为学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能对付二驴他们了?还玩什么艺高者胆大的把戏,要真出了事儿,我怎么向周叔交待?!”   “姐夫,不是的……”夏明慧才张嘴,周志勋就握住她的手了,还冲着她笑嘻嘻地使了个眼色。   夏明慧也知道市场那事儿不好往外说,只能忍着,老老实实听着徐庆华骂人。   她都替周志勋委屈了,可周志勋还是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等和徐庆华分开,他才笑道:“庆华哥现在脾气倒是好多了,要是从前直接就得摔我几个跟头。”   眨了眨眼,夏明慧看了周志勋半晌才别过脸去:“咳……那个,你刚才和二驴泄了密,要是回头让周伯伯知道了——要不,我去和周伯伯解释……”她都不知道周志勋还是个抖M。明明对着别人时也是一脸嚣张,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解释什么?啊……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挨我爸训吧?不就是市场的事儿吗?”周志勋摆摆手:“把事情告诉二驴,周书记和工商局的宋局长还得感谢我呢!市场刚建,哪儿有人去租摊位呢?不怕告诉我,前几天宋局长还当着我爸的面差点急哭了,说要是没人租摊位,这个市场就白建了,到时候他这个局长只有引咎辞职了。”   听得无语,夏明慧可是真没想到尔河贸易市场还有这一出。   虽说九十年代贸易市场已经被淘汰了,可在八十年代时,贸易市场可是尔河最热闹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没人租摊位呢?   不过现在听周志勋这样讲,再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的,改革开放才刚刚开始,还不是所有人都对做生意感兴趣,像她爹温文清那样觉得做生意丢人现眼的还是有不少。   目光忽闪,夏明慧到底忍不住小声问:“不管是谁,只要去工商局,都能租到摊位?”   “嗯,过几天就会贴公告——”目光一转,周志勋看着夏明慧,倒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你想租摊位?想卖什么?市场里可是分了好几个区呢!不是,慧儿,你真想租摊位?不上学了?”   “自然要上学的。”夏明慧毫不犹豫:“谁说做生意一定要自己守摊位的?我完全可以雇人看摊啊!”   “啊……”周志勋特意拉了长声儿,睨着夏明慧笑道:“敢情我眼前这还是个标准的资本家啊,不,地主婆,已经先打着剥削人的主意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生意   夏明慧轻啐一声,还想伸手打周志勋,却不防周志勋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就算风光,他也只是暂时风光一阵子,像他那种人早晚会出事儿的。”   目光忽闪,夏明慧突然就觉得鼻子发酸。   虽然她看似镇静,从刚才到现在连个结巴都没打,可其实她心里是怕的。原来她不说周志勋也是明白的。   吸了下鼻子,她转过半边脸,又笑:“你要真看明白才好,既然知道像二驴那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那你就别再和姓魏的混在一起了。要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是你自己受苦?”   周志勋举手投降:“是我错,我错了……唉,真是的,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和我妈似的,这么爱训人,要不是面对面,还当是个爱叨唠老太太呢!”   面色一变,夏明慧扭头就走。   周志勋忙追上:“生气了?别生气啊!我刚就是瞎说的……”   脚步一顿,夏明慧回过头白了周志勋一眼,神情颇有些微妙:“谁有那个闲工夫和你生气!”   咬了咬下唇,她问:“你嫌我叨唠?要是我就是这么个老太太性格,以后都这么叨唠,又爱管事儿,你会不会觉得烦了?”   夏明慧自己也有所觉察。   可能真是的本性难改,对于她关心的人,她忍不住要去管着他们护着他们,不管是大姐还是娘,她本能地关心,却从没有想过她的关心会不会让她们觉得被束缚。要不是周志勋无心之言,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又在走老路子。   被夏明慧这么问,周志勋失笑,只是笑着笑着,见夏明慧脸上没半点笑容,反倒是一脸严肃,他不禁收了笑容。   虽然不知道夏明慧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以他对夏明慧的了解,他的答案一定要很慎重。   “咳……刚才我就是开个玩笑。其实,你叨唠不叨唠无所谓,重点是你要叨唠那就只能对我叨唠。如果你对别的男人叨唠,我会把那男人揍个半死。”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呢!”夏明慧瞪了他一眼:“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别的人也就算了,我也懒得去叨唠,可我身边的人——我……”   身体倾前,周志勋一下就抱住了夏明慧,有些无赖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不管你怎么叨唠,都得在我身边……好姑娘,你叨唠我是因为你关心我,我都知道的。我错了,不该和你开那样的玩笑,其实你和我说那么多我开心着呢!真的,你看,别说你多说几句话,你就是打我几拳我不一样笑嘻嘻的?别忘了,咱们头一回打交道你就打我……”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话说了一半,夏明慧又收了声,抿着唇看看周志勋,她半垂了眼帘,最后只是笑道:“我尽量改着些,不再多话叨唠你。”   “别,你还是叨唠我吧!你一天不说我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被周志勋抱着摇了又摇,夏明慧也被闹得禁不住笑,倒把纠结半天的事儿丢在脑后了。   等过了两天,工商局果然出了公告,说是市场摊位出租,有意者可到工商局认租。   这个公告出来,倒也在尔河激起了不小的浪花,一连几天,都有人在议论这个事儿。   说得最多的就是“看来是真的让做生意了,不会再抓了……”这样的话。   但说归说,也有不少人心动,但真正行动起来的还是在少数。   夏明慧觉得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市场还在建中,根本就还没有建好。   走到公告中说的位置,也就是南二道街那片,只能看到围起来的栏杆,市场到底会建成什么样儿,除了夏明慧这样的重生者之外,大概也只有建设方才知道了。   要说夏明慧还真挺佩服周书记,瞧瞧,这市场还没建成就先了租收定金了,完全就是后世卖期房的套路,在后世习以为常,可在现在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年代的人最讲究的就是稳妥,不见兔子不撒鹰,市场还没建好,谁会拿钱租呢?   所以公告一说,最多的还是观望的,真正像夏明慧一样到工商局办理租摊位手续的少之又少。   照说,要是真像周志勋说的那样,宋局长租不出摊位,得愁得不行,可是夏明慧那天去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看到宋局长,瞧着人挺精神,没半分烦忧的样子。   也是巧得很,夏明慧没见过宋局长,可那天宋凯却是正跟在他爸跟前,一打眼,夏明慧就知道那就是宋局长了,看着倒还和宋凯真有几分相似。   宋凯是个热心肠,尤其是对夏明慧,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还真有点哥们的妹子就是我妹子的意思。   一看到夏明慧就乐呵呵地打招呼,还和宋局长说这是安子的老妹儿。   宋局长显然对温佑安印象很好,对夏明慧也和颜悦色的,还笑着问来工商局是有事儿吗?   碰上大领导,夏明慧似乎是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直接就说了是来租摊位的。   “哦,租摊位啊?是帮着家里大人先看看?不知道你家里是想租哪一区的摊位,不如这样,你先回去问清楚,家里是想卖什么,再过来找叔叔,叔叔帮你选位置,现在这个时候,还能选到好一点的位置,再过一阵子,可就不好说了。”   夏明慧目光忽闪,还没开腔,宋凯已经先替夏明慧说话了:“爸,你可不知道,我老妹就是她家当家作主的,人我老妹儿卖鸡蛋种蛋小鸡崽子赚钱着呢!她想租摊位肯定是想卖鸡蛋。”   让宋凯这么一说,夏明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现在这时候,还真没人租摊位专卖鸡蛋的。毕竟,现在这个年代副食品供应还是少,像鸡蛋这种,一般都是买来养身子的,不像后世鸡蛋就是普通的食物,基本上家家户户每天都吃,消耗大销量高,要是专门卖鸡蛋就租个摊位,可能摊位钱都不好赚。   “宋叔,我可不可以看看还剩下什么位置没租的。我的确是想卖吃的,但其他区的摊位我也想看看。”   “哟,还想看其他摊位?”宋局长笑着逗人:“不会是宋叔叔看走眼了,你也是个大户,想要租个十几二十个摊位吧?”   一听这话,夏明慧就明白过来:“租那么多摊位的,不会是那个二驴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老板   尔河是个小地方,像二驴这样作派嚣张的社会人,宋局长自然该是知道的。可是夏明慧说完,他居然一脸正色地接道:“哦,你说郑老板。”   夏明慧听得一愣,忍不住眨巴眼睛。   倒是宋凯立刻就替他爸解释了:“我爸说了,人南方那边都是这么称呼了,只要做生意的就都叫老板……明慧,你说我要是做生意了,人家就都叫我宋老板了——听着就觉得威风是吧?”   他才说完,宋局长就弯了食指敲在他脑袋上:“都和你说一百八十遍了,好好学习。现在政策好,你给老子考上个大学,也让咱老宋家出个大学生!你小子要是敢再瞒着我逃学,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这年头的家庭教育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大耳刮子小皮带对男孩子来说家常便饭,被打多了骂多了人也皮了。   宋凯眼皮一翻,很是不满自家老爹不给他留面子,直接就给他上眼药水:“你都不是大学生,干啥非让我当大学生?再说了,你不也说现在国家鼓励经商,以后做生意的都是老板了?”   没等宋局长骂,宋凯又哼哼:“那个二驴,就是个混混,谁不知道他那点事儿啊,打架斗殴赌博放贷,坏事做得那么多了,你还不是一口一个郑老板的叫?他可不是大学生,你对他那么客气干啥?”   被儿子质问得脸上泛红,宋局长抬手要打,宋凯见机快,直接就窜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和夏明慧打招呼:“老妹,回头你当大老板让哥去给你卖货啊!”   当着宋局长的面,夏明慧哪儿敢答应,只是腼腆地笑。   宋局长也没把儿子说的话当回事,尤其是看到小姑娘腼腆的笑,更是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根本就没有把夏明慧说要看摊位的事儿放在心上。   儿子走了,他也懒得应对,直接招手喊了个办事员,让带着夏明慧去办公室。   那个办事员也是个傻精明,听到宋局长让带夏明慧去办事,还神经兮兮地打听夏明慧和宋局长是什么关系,也不好好想想,要是夏明慧真和破损你看长关系亲密,那还不得亲自陪着去办事了。   夏明慧倒是没说自己是宋局长的谁,可是却含糊其词地暗示宋局长是她的长辈,今天也是家里家长让她过来先看看情况的,家长工作太忙,没时间。   她说得暧昧,那个办事员听得兴奋,等到了办公室时,夏明慧就已经成了他口中的宋局长的内侄女,连带办公室里的其他科员也对夏明慧另眼相看起来。   贸易市场现在就是工商局的工作重点,特意调了各科人员临时成立了新科室,专门管摊位出租的事儿。   夏明慧也不客气,拿了摊位分布表细看,有不明白的地方立刻就问,要不是因为她是宋局长的“内侄女”,大概办事人员早就对她不耐烦了。   也有像夏明慧一样来看摊位的,眼看夏明慧一个小姑娘也要租摊位,不免多嘴问。   就有人告诉他那是局长的内侄女,夸耀市场的前景:“你看我们局长家的亲戚也急着租摊位呢!可见这个市场那是绝对能做得起来的,要不然怎么能局工亲戚都……”   “那你们局长租了吗?”那人也是精,立刻就问这个。   “瞧您这话说的,那不是市里有规定吗?我们工商局的职工和家属,那是不允许租摊位的,不能和老百姓抢好处不是?”   “真的?”那人直翻眼皮:“那你们宋局长家的亲戚……”   “亲戚,可不是家属啊!”   “倒也是!”那人点点头,看看在纸上勾抹的夏明慧,忍不住凑到她身后,探头看:“小姑娘,你这是干啥呢?”   夏明慧的手看似无意地一遮,遮住了手底下的纸,这才回头淡淡笑道:“我就是来替家长看看,这不是尔河的大事嘛,怎么着也得看看热闹。”   “这热闹哪是那么好看的?可得出钱,要是不出钱,我王大坤还就把这市场都包圆了呢!”   眼角一跳,夏明慧笑着打量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心道原来后来的尔河首富年轻时是这样的。   前世这个王大坤是卖鞋起家的,后来尔河最大的鞋城就是他开的,上下三层楼,专门卖鞋,可以说尔河的人家哪一家都得有从王大坤的鞋城买去的鞋子。   在鞋城最火的时候,听说一年的财产险就要花个五十万的保险金,可见王大坤的生意做得多大。   既然知道这是尔河的第一首富,夏明慧就存了结交的心,倒不是要多深厚的友谊,毕竟人家也瞧不起她这样的小姑娘,不过结个善缘总是好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把那张摊位分布图亮出来,夏明慧笑道:“不知道王老板想看哪一区,是农贸?百货还是别的什么?”   “王老板?”王大坤一下就乐了:“这称呼多新鲜,小姑娘有点意思。行,就冲你这声老板,我就告诉你个好事儿……”   说着话,他俯近身,小声道:“你听说没,我可是听说这回县里头定下来了,租摊位的头一年都给补助,算下来,这摊位费都等于没收了!”   眨了下眼,夏明慧脸上一派镇定,可不会说她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事儿。要说扶持也是有可能的,但免收摊位费,给补助?要是真事儿的话可是笔大钱,这样一来,建市场的费用肯定是回不来了,亏本的话,工商局干,财政局也不干了啊!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会说,反倒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是吗?”   她这么一说,王大坤反倒不知她的底牌了,审视着她,又道:“我听说县里会组织人去南方考察,帮忙向厂家低价拿货……”   这事儿更好笑了吧?   夏明慧抬眼,才要说话,可看到王大坤打量她的眼神却是心头一凛。   王大坤说的消息或许有点不靠谱,但这样的消息不管靠谱不靠谱,他都不该和她一个小姑娘,还是一个刚认识的小姑娘说。   现在这分明就是在试探她,啊,是因为她是宋局长的“内侄女”?   想清楚这一茬,她笑着眯了眯眼:“我倒听说市里对市场的事很重视,至于其他……王大哥,你还听说什么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租与买   夏明慧的欲言又止、含糊其词还是让王大珅误会了。   也不怪王大珅误会,办公室这么多办事人员都说这小姑娘是宋局长的内侄女了,再一个,虽说这姑娘看着稳重,可看脸面撑死也不会有二十岁,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却跑来租什么摊位,只能是家里有什么内幕消息了。   要知道现在尔河做生意的人可是不多,虽说街面上摆摊的人越来越多,开的门面也多了起来,但更多的人还是喜欢端着铁饭碗,哪怕是厂子里效益低,工资只能开一半,也要守着厂子不肯离厂自谋出路。   王大珅自己,原本也是工人,鞋厂效益不好,从最火热的一班制到现在四班制,还有时候可能一连好几天都没工作,他是真心熬不下去了。   尤其是听说厂里一个大姐自动离岗开了个饭店赚了不少钱的时候,他更是受不了,哪怕家里老爷子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扯了皮带要抽他,他还是决然离了职。   虽然不是不要铁饭碗,可离岗就代表着那能拿到手的一半工资也拿不到了,家里老婆孩儿眼巴巴地等他拿钱回去养家,他要是再不找到出路可真的就……   想起没说话只盯着他让他心里又愧又急的老婆,王大珅心里就跟火烧一样。   他爸恨不得把人按地上狠抽一顿,可过后却还是闷声说:“老子现在还能撑你一阵子,就给你两个月时间,要是两个月你还半点出息都没有,就给老子滚回厂里干去。不管现在开多少,你撑到底总是有退休工资的,像你老子我,现在还不是因为有退休工资才敢说撑你一阵子?”   退休工资!他才三十岁,还要三十年呢!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在厂里耗着等退休,他怎么甘心?   在家里呆不下去,王大珅成天在街上闲逛,在混了半个月后拎了包去了广州,在尔河呆了大半辈子没出过远门,去了南方两眼一摸黑,没人知道王大珅在广州经历了什么,可是小半个月后王大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带回了两大包子货,全是广州现在最时兴的童装,那花花边的小公主裙,结实的牛仔裤,听说全是香港最流行的衣服,尔河这边根本就没有见过的新花样。   就像这个年代大多数的弄潮儿一样,王大珅走在了时代的前端,抢占了先机,淘到了第一笔金,错过了这个时机,再不会有这样的时代童话。   因为衣服时兴,王大珅摆在百货大楼门口的摊子很是红火,手里捏了钱,他脸上放光,连老爷子看他的眼神都透了欣慰。   可是好景不长,在他摆摊的时候,居然来了戴大盖帽的执勤,说是不许在百货大楼门口摆摊,他这样的都是属于私自营业,是违法的。   才改革开放不久,老爷子对之前反资运动记忆犹新,一吓就揪着他的衣服让他赶紧回厂子。   王大珅老婆酸溜溜地说是不是百货大楼的人看着他们生意红火眼红。   这话说得也有点道理,王大瑁嘴上不说心里冒火,冒着风险摆了几天摊,差点让人抓到还被威胁下次被抓到连货一起没收,直接嘴上就起了大燎泡。   也就是正着急的时候,就听说了尔河要建市场的事儿,一听到消息,他就立刻奔着工商局来了。   如果真建起市场,他们这些摆摊的有了正式的营业场所,他就不信这生意做不起来。   王大珅心里是觉得在市场租个摊位肯定能赚到钱,但说到底这市场在尔河还是头一份,到底会如何谁也说不好,被别人三言两语说得心里难免犯嘀咕,一颗心就这么提着七上八下的放不下,碰到夏明慧,虽然对方只是个年轻姑娘,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听下。   “那个啥……”左右看看,王大珅小声道:“我听说现在租摊拉,五年后市场摊位出售时,可以优先购买。”   不自觉的眉毛一掀,夏明慧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飞快。   她记得后来的尔河市场是扒了的,在原址上盖了很大的商场。到底是哪年的事儿她不记得了,反正大概是九十年代的样子,如果五年后摊位会卖,那之后的大商场是不是会给摊主留下摊位?   要是这样的话,这摊位可是租得越多越好了,只是她手里的钱……   心里盘算,夏明慧看看王大珅,到底还是小露了下底儿:“我听说现在县里要规范市场,街上不许摆摊,不管是做什么生意一定要有营业执照,照规交税——以后这做生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了,不像一开始扯张塑料布在地上一摊就能摆卖货了。”   夏明慧说得自然,王大珅却是深有感触。   可不就是这样,之前他在百货大楼门口就是一张塑料布就开张,生意好做得很。但现在一规范市场,可就再没那样的好日子了。   但转念一想,王大珅又乐了:“我也听说要规范市场,看来这摊位必须得租了。老妹儿,你家里是做啥生意的?我看你看得也明白,盖市场了也是件好事儿,咱们做生意也算是有了保障,县里都给盖市场了,总不会过后又要反资了吧?”   乐呵呵的手一拍,王大珅乐呵呵地回身就定了个摊位,当场就下付了定金。   现在市场还没建起来,可是想租摊位的却必须得付一年的定金了。如果按后世说,这摊位费不算贵,一年才三百块钱,可按现在的工资、物价算,一个普通职工的工资大多都是三十多块,这一个月的摊位费就快抵一个人的月工资了。   就光是看这个费用,就要有好多人抵触,不愿意租摊位而宁愿打游击在外头摆摊了。不过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市场建起,一定会吸引客流,到时候做成的生意肯定要翻倍,钱自然也会翻倍的赚,这个摊位费还是值得的。   王大珅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摊位定得也快,以他的眼光,还是定了百货区里的服装包鞋区。   他这头定完了摊位,转过头来看夏明慧:“姑娘,你……”   好奇的话还没问出口,就先听到夏明慧对面的办事员惊讶地问:“你再说一遍,要定几个?小同志,这定摊位可不是开玩笑,要交定金的,五个摊位就光是定金也得三百块了,你拿得出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手笔   王大珅瞪大眼,顺着办事员的目光看向夏明慧,都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定一个摊位都是犹豫再三才交的定金,还觉得自己决断果绝,好家伙,这个年轻的姑娘居然这么大手笔,一下就敢定五个摊位。   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忍不住酸溜溜地开口:“老妹儿,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瞄了一眼,夏明慧笑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租,这不是替家里人看看嘛……”   她这么一解释,王大珅立刻就接受了,就连那个办事员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不是,说不定这小姑娘就是替宋局长下了定金呢!   两人这一误会,夏明慧后头的事儿就好办了,没人再多问半句,直接交钱开票选摊位,那个办事员还极好心地给夏明慧推荐摊位。   和王大珅一样,他推荐给夏明慧的摊位都是百货区的,尤其是服装区,现在可不像从前,穿的戴的就那两套,不是灰就是蓝,要不就是黑漆漆。   现在的衣服不单是款式多了,连颜色也丰富了,大夏天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哪个不是穿着花裙子上街,不只是穿得花,还要露出白乎乎的胳膊。   虽然自家媳妇露出胳膊,还特意开个V字领敞开白花花的脖颈上街给人看,是挺让人生气的事儿,可不得不承认,去年夏天看着满街的花裙子,还有那些白花花的肉,真的挺吸引眼球。   这女人就是能出新花样,现在可不就又流行烫头发?个个都烫个爆炸式,爆米花头,从后头看都分不出谁是谁,要说从前这烫头的可不都是电影里的女特务,现在却不再是那样了,这叫时髦,大家都烫你不烫才叫一个土气。   所以说,这世上女人钱最好赚,卖衣服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现在看,往外租的摊位也是服装区最好租。   夏明慧却像是没听懂办事员的话,根本就没有选服装区的摊位,而是选了三个农贸食品区的摊位,又选了两个百货区的家电大件区。   王大珅一直就在旁边盯着夏明慧选摊位,看她选完,一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虽说事不关己,但这里头还有宋局长的事儿,办事员忍不住提醒夏明慧:“小同志,你还是和家里人商量下的好。农贸区卖的都是农副产品,要不就是食品,这个区利润小,再一个家电大件——你有货源吗?这个区利润是大,可是……”   说到这儿,他呵呵两声,没继续说下去。   家电大件利润是大,可是货源难得,到现在百货大楼或是供销社里的家电和其他类商品还是得要票购买的。   虽说比以前用工业票容易些,却仍属于紧俏商品,经常性断货,真的不是好买。就算这摊位是宋局长租,办事员也不觉得自家局长有那个能耐,找到货源。   夏明慧倒是听出办事员的意思了,却没有改变主意,仍是定下了那五个摊位。   一直在旁盯着看的王大珅见夏明慧主意拿得正半点犹豫都没有,不免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试探着问她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是不是和百货公司有什么关系之类的话。   夏明慧笑笑,才要答,就听到旁边办事员把收音机换了频道。   现在电视机还没普及,尔河也没有电视台,只有一个不是全天候的广播电台。   这会儿,办事员就把频道转到了尔河电台,正的播放的恰巧是几则广告。   这年头,打广告可是个前卫的事儿,尔河之前可是没有打广告这件事。   “英杰裁剪学校,随到随学,包学包会,现在包办夜间班,欢迎报名。”   在八十年代,自己裁剪制作服装还是件很普及的事,基本上只要富裕点的家庭,都会有台缝纫机,会做缝纫活是家庭主妇再平常不过的技巧,不像后世,有很多家庭主妇缝扣子都未必拿手,要是自己会缝纫活那说出去就是个本事。   像英杰学校这样干巴巴,没有任何色彩的广告,也照样能吸引到大批学员也是很平常的事儿,毕竟现在的广告也就是起到个广而告之的作用,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就能吸引到人。   至于那些带点感情色彩的广告,就更……   轻轻摆了下手,夏明慧示意王大珅听广播,王大珅纳闷地竖了耳朵,就听到广播里轻快的女声在念:“朋友,你想发家致富吗?想要一年就成万元户吗?想创业成为先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享受众人佩服的眼光吗?”   “咳……”王大珅眨巴下眼,心里直说这什么广告,要不要这么直白?不过,还别说,这样直白的诱惑,听着还挺让人动心。   “谁说成功没有捷径?只要您迈上前人为您铺就的成功之路,您就会一年成为万元户——华良种鸡场,为您提供最优良的种蛋、种鸡,手把手教您养鸡,从孵化到产蛋,提供全方位教学,让您坐在家里数钞票……”   后头的话,王大珅有点恍惚,没听进去。   一个卖种鸡的,说得好像印钞票的……   “大哥,您不是问我卖什么的吗?我就是卖这个种蛋的。”夏明慧笑眯眯的。   王大珅却是张大嘴,像突然嘴里被塞进一个鸡蛋似的:“不、不是,你卖个鸡蛋,就租三摊位?”   夏明慧笑笑,像是默认,并没有多言。   三个摊拉自然不会全是卖鸡蛋,只是这些她不会告诉别人,毕竟这也算是商业机密不是。   夏明慧租摊位也是有考虑的。   卖服装自然是能赚钱,而且资金流动得快,但在她看来,以后服装行业的竞争太大,远不如粮食行业来得稳定。   民以食为天,谁都绕不过一个“吃”字,而且她是地道的农民,就算是重生一世,她也还是会背倚土地,只不过农民归农民,她要做个大农夫。   家电大件区的摊位,也是为未来考虑,现在家电市场还没放开,但很快就会开放,到时候她会是第一个抢占尔河家电市场的人。   哪怕是她自己不把这些摊位全利用上,租出去赚回的租金都不会亏,最重要的是五年后要真可以优先购买的话,她就拥有第一个不动产了。   这么算,她这“大手笔”可是没白花。   “小同志可是厉害,除了郑老板就属你出手大……” 第三百六十章 中考   目光忽闪,夏明慧故作天真:“你说二驴哥啊?我知道他租了摊位,不过不知道他租了几个……”   “咳……”办事员笑笑,没接夏明慧的话。   旁边王大珅也好奇,凑近了和办事员说好话,到底还是套出了话:“哇,一下就租了十个,这可是大老板,就那个二驴?”说着话咋了咋舌。   土生土长的尔河人,自然知道二驴是什么人:“可真是的,现在可真是钱才是大爷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钱都是大爷,这之后可不是“以贫穷为傲”的年代了。   知道二驴租了十个摊位,夏明慧还觉得二驴租的少了,要说他又是放贷又是招赌的,手里活动钱应该不少,可以多租些摊位才是,明知道会赚钱还放投入,可不像二驴会做的事儿。   二驴要是知道夏明慧这么想,可是得把她当知己。   可不是想多投入,可是他手里真是没那么多活动钱,他捞偏门是来钱快,可是手底下一帮兄弟,他想用人就得给人好处,平常吃喝之类的开销还是很大的,再加上他之前犯了事儿进了局子,上下打点使了不少钱。   人不在外头,想留住手底下弟兄好处就得给得更足些,就是这样,还是有几个兄弟跑去跟了魏子。   租了十个摊位,二驴还是觉得少,急着用钱,催着手下兄弟去要旧债,各种手段使尽,比之前更凶悍十倍。   也因为这个,白玉凤和王鹏很是受了些罪。   原本都答应收下那一百块钱,之前的赌债就算两清了的,可是这会儿二驴缺钱,他手下的弟兄就又来逼迫着还钱了。   王鹏气个半死:“不是说好了只收那一百块钱吗?你们还讲不讲信用?”   上门的小混混眼皮一翻:“谁答应你只收一百了?你还清钱了,那收条呢?两清的收条呢?”   王鹏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却突然福至心灵:“你要收债,欠条拿来,那上头要写我王鹏的名字,我立刻就还钱。”   那小混混“呸”了声:“上头没写你的名字,可是写了她的名儿啊!”   被他一指,白玉凤却是一愣。   被催着要了那么多回钱,她还真是头回听说欠条上还有她的名字:“你、你说啥?咋会有我名?又不是我借的钱,不是李金库的名吗?”   小混混一笑,把欠条一亮,白玉凤探头看,还真有她的名,就在李金库的名字后面,还想细看时,小混混已经收了手。   白玉凤有些急:“就算是有我的名,那也是李金库写的,不能就这么算我头上啊!再说以前也没说有我的名儿啊!”   小混混嗤笑:“怎么着?你不会是觉得这是我们后填的吧?我告诉你,你男人写你的名儿了,那这钱就有你的份,你要是不还,下次来时我们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后加的名,也不是没可能。   白玉凤这么想,可是却不敢这么说,哼哼唧唧的自然是拿不出钱的,到最后这笔债还是落在了王鹏头上。   王鹏压根就不想出这个钱,白玉凤扯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夏明慧那丫头……”   这就是威胁他了?   王鹏咬咬牙,听着屋里李栓柱砸门的声儿,更是火气上冲:“死傻子,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得了,你他妈的再闹,小心老子削你……”   又拉住白玉凤:“这个月你就得把事儿给我办了,要不然……”   白玉凤忙点头,哄着王鹏拿钱。   但王鹏却一下子拿不出钱来,就算是讨价还价,只要再还五百块就好,他也拿不出钱来,只能回了趟王家村。   大概还是老王头拿了钱出来,王鹏还是还上了那五百块钱,这回没忘了抽回欠条,又让人写了收条。   那小混混给欠条给得痛快,白玉凤拿了欠条左看右看,总觉得自己的名真不像李金库写的字,才提个头,小混混已经撸胳膊挽袖子。   白玉凤不敢再提,只能作罢。反正钱都给了,再追究也追究不出什么来。   替白玉凤还了钱,王鹏就催着她兑现承诺。   白玉凤也不推,只问答应她的两百块钱:“你之前答应我的,可不能算到欠债里头。”   王鹏咬牙应了,她才从怀里摸出个小药包,神秘兮兮的:“这是我托人弄到的,听说那些拍花子都是使这个药,只要人吃了就睡死了啥都不知道,到那时还不是你想干啥就干啥……”   白玉凤说得暧昧,王鹏听得心爽,眼睛都乐眯缝了,一个劲地追问白玉凤啥时候行事。   “现在肯定不行,下星期那死丫头不是考高中吗?现在让她过来她肯定不来,等她考完试了我就哄着她说柱子想她了,骗人过来一碗糖水荷包蛋哄她吃了药,到时候……”   一句话让王鹏乐开了花,直盼着夏明慧参加中考的日子,那天还特意起了个早在村口巧遇赶着去考试的夏明慧。   夏明慧都纳闷,按说王鹏对她也应该没什么好感,这冲着她乐个什么劲儿?   “慧儿啊,你也不用担心,考得好不好的反正都那回事儿,放宽心……”   瞧这话说的,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夏明慧拧着眉:“谢谢关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王鹏呵呵笑,心里的话没说出来:反正过些日子,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到时也不用上学了,现在考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要是夏明慧听到这样的心声,一巴掌就得扇过去。   可那会儿,虽说被王鹏影响了点心情,但夏明慧还是很快甩掉不愉快的偶遇,全心投入中考。   对很多人来说,知识就是力量,高考改变人一生的命运,从这个时候起,高考就已经是全家总动员的大事。   但实际上,中考绝不比高考更容易,有不少学生就止步于中考这一关,连高中都没有上过。   今年的中考,在夏明慧看来还不算太难,至少整个答题过程还算是顺利,虽然从考场出来很多人都说今年题难,难到要哭,但夏明慧只是“嗯嗯”答应,并没有反驳说自己觉得题目还算可以。   今年的语文试卷作文题目倒是很应景:论改革开放的前景。   夏明慧私心觉得这个作文简直是为她开的后门,就算她前世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可是对改革开放却是比现在任何一个人理解得更深。   洋洋洒洒三千字,写得顺畅,等后来出了成绩这篇作文成了尔河唯一一篇满分作文,还被登上了报纸上,那都是后话了。   中考结束,夏明慧就和周志勋去了省城,好好的玩了一个星期。 第三百六十一章 非奸即盗   夏明慧是玩爽了,可有人等得望眼欲穿,心急火燎到鼻子都出血。   “臭娘们,你不是说她一考完试你就哄她过来吗?现在到好,人都跑到省城去玩了,还是和一个男的,谁知道她回来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了?都怪你不顶用,要不是你,老子会上火得鼻子都出血了……”   白玉凤被骂得委屈,就算是怕王鹏再动拳头,也还是反驳了句:“不是你天天补的出血吗?那么大补有啥用,还不是……不、不是,我就是说你补得有点早,其实你那么厉害,不补也能要那丫头好看……”   目光在王鹏身上一打转,白玉凤多少还是有些意动:“要不晚上我帮你消消火……”   “呸,用得着你个臭娘们……”王鹏啐骂了声,可到底晚上还是消了消火。   火,也只是消了一小部分,第二天在村头晃悠,远远地看到坐着电三轮回来的夏明慧,王鹏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在冒火。   才去了省城一个星期,他怎么就觉得夏明慧更水灵了?   一条合身的花裙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夏明慧不是那种清瘦的姑娘,可也绝不是胖姑娘,要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魔鬼身材火辣辣。   王鹏只是奇怪夏明慧到底穿了什么,胸前鼓鼓好似小山峰,勾人得很。   脸色红润水嫩嫩的,怎么看都像苹果让人想咬上一口,还有那张小嘴,红艳艳的樱桃似的水灵。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红唇可能被那个姓周的小子吮过,这样的身子可能早就给了姓周的小子,王鹏心里就火烧一样的急。   也来不及多想,他直接就上前拦下了电三轮。   夏明慧在公社下车时直接就雇了电三轮送她回胜利二队。   这回带的东西有点多,本来周志勋是想送她回来的,可夏明慧推着他先回了家。   这次去省城一去就去了一个星期,指不定周家人多惦记呢,再说,她并不大相信周志勋说的周伯伯夫妻两个知道他是和她去省城玩的事儿。   对于周家,她的感情很是复杂,虽然不管是周伯言,还是沈清,都对她很亲切,就是现在,沈清还是每周都会腾出一小时帮她进修英语,对她这个没有半点关系的个人像对待自己子侄一样,但夏明慧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没人知道,一旦周志勋和她的恋情暴光后,周家夫妇会是怎样的态度。   按说,她该早点把这事儿捅开的,像地下情一样偷偷摸摸的恋爱实在不是她这样的人该做的事儿,可偏偏到了嘴边的话当着周家夫妇的面就是说不出口,反倒还特意强迫周志勋在父母面前装得冷淡。   周志勋倒是几次报怨,却都因为夏明慧心底的那点忐忑而被强行压制。   这种事没法和人说,但夏明慧自己还是想了很多,她这样的表现,说到底其实还是自卑,哪怕是现在的她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前世的那个农妇,但骨子里却还是抹不掉的一抹寒酸。意识到这一点,让她有点难过,连在省城都玩得不那么尽兴。   东西倒是买了一堆,谁的礼物都没落下,一辆电三轮装得满满的,连驾车的都直说这也没到年关呢,怎么先提前备年货了。   自然是开玩笑,就算是公社,也知道胜利二队的老夏家是赚钱了,虽说人家低调,不像别个家赚一点钱就修新房子,但你听听,人的广告都打到广播上了,那还能不赚钱?   被王鹏拦下车,夏明慧还觉得惊讶,等王鹏干巴巴地说“柱子想你了,要不你去看看他吧!”   夏明慧更是忍不住扬起眉毛。   李栓柱回到李家也有一阵子了,夏飞仙一直放不下心,几次想让夏明慧去看看,但夏明慧始终没有脱口,要不是她自己身子渐沉,八成早就夏明慧反对自己去看人了。   没有消息,不知道李栓柱过得怎么样,夏明慧其实也有点惦记,但一起念就告诉自己李拴柱是姓李的,再怎么也不会更糟。他们要是强行去管人家的事,就实在是太多事了。   “知道了,”难得王鹏自己主动提出让她去看看李栓柱,她也可以替夏飞仙了一个念想。夏明慧再不承认自己也还是有点惦记李栓柱的。   “正好我给柱子买了点礼物,一会就拿过去。”   夏明慧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了,却没想到王鹏居然听了她的话不走,仍是跟在电三轮后头,还笑嘻嘻地问:“那你给我买什么礼物了?”   脸还要不要?你多大的脸?这辈子咱有啥关系,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要礼物?   夏明慧板着脸不吭声,王鹏居然不觉得难堪,仍是跟着:“我跟你回去,也好帮你帮东西。”   赶不走人,夏明慧也不好直接出声赶人,只能郁闷地看着王鹏跟在电三轮后一溜小跑。   开车的司机也是有趣:“你家这亲戚挺热心啊,那啥,是不是想和你借钱啊?”   让司机一句话提醒,夏明慧也犯起嘀咕。   按说王鹏实在不是该对她这么热心的,难道还真是想和她借钱?   之前夏明慧也听说二驴要赌债的事儿,不过听说王鹏都已经还了。   听到消息时,张长康还在家笑,说是李金库这回可以回来了,只是这躲债躲的,老婆孩儿都是别人的了,连个家都没有了。   夏飞仙听得不忍:“那房子和地总归还是李家的吧?也不能真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知道夏飞仙念旧情,到嘴边的话张长康又咽了回去。   要说夏飞仙照顾李家的人,他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点泛酸,可是老李都死那么多年了,他再泛酸也没什么用不是,要真说啥,倒显得他小气了。   “要是真回来,可就热闹了……”   夏明慧也这么觉得,看看车外头的王鹏,她不免怀疑是不是王鹏想寻求她的支持,想在李金库回来时压他一头了。   按理说,也不能啊!   反正,不管怎么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鸡蛋糖水   因为王鹏一直跟着,前后打着转帮着搬东西,夏明慧就算是心里不快,可在夏飞仙催促下还是跟着王鹏先往李家却了——不,现在是王家了,换了主人的小农院看起来有些不同的感觉。   院子比之前显得整洁,墙边摞起来大大小小的柳条筐,如果细看,这座小院和她记忆中的那个院子有很多相似之处。   王鹏性子躁,人也不是多好,却很能干,尤其柳条筐编得好,前世他们家的农活都是王鹏一手打理,从不用她多操心。   院子里也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扫得连根稻草都看不到。虽然是不会管猪圈的,可是归他管的牛马棚却从来都是打扫得干净……   这么想,王鹏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心里这么想,夏明慧的心软了三分,只是才面色稍缓,王鹏就凑了过来,馋着脸笑:“慧儿,快屋里坐……”   对着王鹏的笑脸,夏明慧心头一凛,刚和缓下来的面色又绷紧。   无事献殷勤,她还是当心些的好。   心里保持警惕,夏明慧也不接王鹏的话茬,直接就问:“柱子呢?让他出来吧!柱子,给你带吃的了。”   李栓柱的礼物简单,他除了吃喝感兴趣的少,但夏明慧除了哈红肠之外,还是给李栓柱买了套衣服,牛仔布的,抗脏耐磨,倒很适合李栓柱。   没听到李栓柱一惯的大嗓门,倒是听到哼吃哼吃的声儿,夏明慧拧着眉,转过头一眼就看到趴在门上直拿脑袋撞门的李栓柱。   一下就火了,夏明慧几步窜到门前,扯了下门没扯动才发觉门是锁着的。   “这是干什么?”探头看门里,才发觉李栓柱不只是被关在门里,还被绑上了手,嘴里还塞了块手帕,怪不得她喊了半天李栓柱没答应只是哼吃哼吃的了。   “还真是奇了,你们这是土匪窝怎么着?还要把人绑着关起来,你们这是把柱子当成质绑了啊?”   王鹏忙摇手:“不关我事……”目光一转,他手一伸,大声呵斥:“白玉凤,你怎么能把柱子给绑起来?就算他再闹,你也不能这样啊!”   才回来的白玉凤被骂得一愣神,刚想反驳就瞥见夏明慧了,忙把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这不是柱子太闹了嘛……慧儿来了,快屋里坐,妈、不,嫂子给你煮碗荷包蛋糖水。”   夏明慧没吭声,只是冷眼看着。   王鹏直招手:“快开门啊!”嘴里是呵斥白玉凤,却是手一伸把什么东西塞了过去,白玉凤就拿钥匙开门,两人都以为夏明慧没看到,可夏明慧看得分明。   说是白玉凤把李栓柱关起来的,可是拿钥匙出来的人却是王鹏,到底谁关的,她都不用问了。   冷着脸,等白玉凤开了门,又把李栓柱松绑后,夏明慧冲李栓柱招了招手,掐开束缚的李栓柱立刻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力气之大差点把夏明慧扑倒。   一抱住夏明慧,他就不肯再松手,就像受惊的小兽扑进母亲的怀抱一样,再不肯离开半步。   夏明慧哄着李栓柱,直接扒了根哈红肠塞进他嘴里,李栓柱立刻狼吞虎咽,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浓郁的葱香和肉香让白玉凤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小声嘀咕:“那么好的肠就这么空嘴吃一大根多浪费。”   看到夏明慧转头看她,她忙又变了口气:“慧儿啊,你坐着歇会儿,嫂子给你煮糖水。”   说着不管不顾,扯了李栓柱就走,还不忘顺手把李栓柱手里的红肠夺下来塞进自己嘴里。   李拴柱立刻大哭大闹,王鹏吼起来:“你多大人了,还和孩子抢吃的,还不把他嘴塞上,把明慧都吓着了……”   白玉凤忙把红肠又塞进李拴柱嘴里,嘴里不知咕喃什么,却始终没有松开扯着李栓柱的手,又哄:“给你煮鸡蛋糖水喝。”   她们两母子去灶房,王鹏就陪着笑脸招呼夏明慧坐,又问她在省城玩得好不好,又问考试考得怎么样,再问喜欢吃什么,回头带她去王家村玩什么的。   哪怕夏明慧并不答话,他仍是问题多多,摆明了是故意搭讪。   上辈子夏明慧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电视里却是看得多了,几乎不用多寻思,秒懂。   就因为懂了,她更觉得咯应。   王鹏脑子是让门弓子抽了还是进水了,现在他都娶了白玉凤,还想到处勾三搭四是吧?上辈子咋没发现他还这么花呢!   最让人恶心的是他勾搭的人还是她。哪怕她现在名义上只是李家的亲戚,可是到底曾是白玉凤的养母,这么算你王鹏都是长辈了,怎么好意思露出那样委琐的眼神呢?   心里不痛快,夏明慧起身就要走,才走到门口迎面白玉凤就捧着碗过来了。   可能煮得太急,荷包蛋都飞了,蛋黄也流出来了,一脸的殷勤,截住夏明慧陪笑劝:“慧儿,你快吃碗糖水,可好吃了,我放了足有大半饭勺糖呢!”   大半饭勺,可是够舍得的了,以前她就是舔上一口白玉凤都要打人了。   “我不想吃……”夏明慧摇了下头没接碗。   现在的她哪儿还贪个鸡蛋吃?   她不想吃白玉凤却是不答应,堵在门口:“你要不吃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嫂子,要不就是婶子生我的气才让你在我家连口糖水都不喝,回头我可得去磕头好好认罪。”   见白玉凤提到夏飞仙,夏明慧只能停下脚步,接过碗,想象征性地喝上一口。   眼角瞥见白玉凤紧盯着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夏明慧皱了下眉,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却又没太重视,仍是端着碗要喝糖水。   眼看着夏明慧就要喝下去了,白玉凤和王鹏两个人不知觉地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夏明慧。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嗷”的一声,横次里冲撞出一人,一下就撞在夏明慧身上,夏明慧手一颤,手里的碗差点就掉了,虽然端住了,却还是洒了大半碗。   她还没反应过来,白玉凤已经一巴掌打在刚撞完夏明慧的李栓柱身上:“臭小子,你疯了!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李拴柱却没听话,嗷嗷叫着推开白玉凤,嚷嚷:“不喝、不喝……” 第三百六十三章 蹲局子去吧   夏明慧皱起眉,目光不由落在手里的碗上:“是说不让我喝糖水?拴柱,你是这意思吧?怎么?这糖水有什么问题?”   她这么一问,白玉凤立刻紧张起来:“啥问题呀?我可没放啥……不是,我说慧儿,你瞎寻思啥呢?柱子你也是的,不就是没给你吃嘛,你干啥跑出来瞎闹,快回去!”   李拴柱却是挣扎着想摆脱,又嚷:“药、药……”   李拴柱不聪明,智商大概也就七八岁小孩的样子,有时候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可夏明慧和他呆的时间长,却是把他的话听得明明白白。   这个药,怕是说碗里有药吧?到底是什么药?白玉凤想要干什么?   拧着眉,她怒视白玉凤,白玉凤立刻心虚地别过头去,手底下狠掐李拴柱。   一旁的王鹏立刻机灵地接话:“柱子,你不想吃感冒药不吃就不吃呗!你看看,我都说让你别逼着他吃药了……”   白玉凤也立刻顺着他的话说了:“是是是,再不逼你吃药了。”   “不、不……药……”李拴柱结巴说着,却又说不明白。   夏明慧却是信了李拴柱:“嫂子,我看你还是放开柱子吧,我也想听听他说啥?柱子,你说的药是不是下在这碗糖水里的?”   “嗯嗯……”李拴柱立刻点头,虽然被白玉凤又掐又拧的,却还是推攘着点头。   “是啥药?”   穿上李拴柱可是说不清了,就只是一个字:“药……”   白玉凤直接上了大巴掌:“让你胡说八道……慧儿,傻子的话你也信?”   夏明慧笑了:“嫂子,这碗里要没药,你怕柱子说话干啥?再说了,这碗里有药没药,有药又放的是啥药,只要拿碗去验,一验就验出来了。你放心,没人冤枉你,也没人能做了坏事还不受惩罚。”   脸一拉拉,白玉凤半是心虚半是慌,劈手来抢夏明慧手中的碗:“我好心好意给你做糖水蛋吃你还不领情,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就当我的好心都喂了狼,快滚快滚……”   嘴上说着,手一泼,剩下的少半碗糖水连带荷包蛋都洒在地上。这下,她就放心了,瞪着夏明慧大声骂:“不要脸的,还说什么下药,下个屁药,老娘图你啥?你有啥证据啊?”   白玉凤骂得大声,夏明慧却半点都不慌:“你可以把糖水倒掉,也可以把碗洗了,可你到底下没下药,证据也不完全在这碗上头。你怀里的药包处理掉没啊?”   被夏明慧这么一问,白玉凤脸都变绿了:“不知道你说什么……”话说完转身就走,却让夏明慧一把扯住,伸手就扯她的衣襟。   “你干啥?你胆肥了……”白玉凤挣身,破口大骂,对上夏明慧的眼神却是有点被震住,后半截话都那么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这个养女不比从前,早不是她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小丫头片子,可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的眼神这么吓人啊。   夏明慧一把扯住白玉凤的衣襟,想都不想就撕,白玉凤的衣扣迸开几个,连带着一个小纸包从怀里掉了出来。   果然——   夏明慧的眼微眯了下,看白玉凤的眼神更显不善。   和前世一样,白玉凤又对她下药。   上辈子就是这样,她半梦半醒间糊里糊涂就成了王鹏的人,一辈子就认了命……   王鹏?!   猛地回头看王鹏,夏明慧胸口起伏,气得脸都涨红了。   这辈子王鹏居然还敢打她的主意,是命运驱使还是他太不要脸胆大妄为?这两个王八蛋,坑了她一辈子还不够,还想坑她两辈子,这次要不让你们去蹲局子,她都枉活了一世。   咬着牙,她推开挣扎的白玉凤,去抓掉在地上的药包。   白玉凤哪能让她拿着,扑过去抢,脸都绿了。   就是怕人发现,她才把这么重要的药包掖在怀里而不是放在兜里,哪知道这死丫头鬼精鬼精的,居然猜着她把药包放在了怀里。   要不是有上辈子的经验,夏明慧也不知道,更不会在李拴柱说到药时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眼看两个女人你争我夺的,王鹏也坐不住了。   要让夏明慧拿到药包再去报警,那他也得跟着进去,说啥也不能让她抢到。   本来王鹏就不是那种不打女人的男人,这会儿想挡住夏明慧自然手下不会留情,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   被他扯住手臂,夏明慧只觉得手腕都快断了,立刻大声喊李拴柱。   李拴柱应声扑上,拳头直接捶上王鹏的后背。   王鹏吃痛,不得不撒开手,夏明慧立刻一脚绊倒白玉凤,抓起那个药包,看都不看白玉凤扭身就走,等人都到了院门口了才喊李拴柱:“柱子,走了!回家……”   一听到回家,李拴柱不和王鹏纠缠,也不管王鹏踢过来的腿,转身就跑。   “柱子……”白玉凤惊叫,却留不住李拴柱的脚步。   李拴柱一跑出来,夏明慧拉住他的手就跑,两个少年风一样狂奔而去。   白玉凤气个半死,惊叫着追出,又叫又哭却只能看着李拴柱跑远:“你个没良心的,我才是你亲娘……”   王鹏一巴掌乎在她脸上:“嚎什么嚎?现在是你嚎的时候吗?办点小事都办不了,药包让夏明慧拿走了,你就等着蹲局子吧!”   想起之前在看守所呆的那几天,白玉凤直打冷颤:“我、我才不去……你别以为没你事,要不是你怂恿我,我怎么会……”   “我怂恿你?我怂恿你个屁了我,说下药的是你,去买药的也是你,和老子有什么关系?白玉凤,你要不去求着把药包要回来,就等死吧!”   白玉凤又惊又怕,完全没了主意,只能哭哭啼啼地追去夏家。   夏明慧还没和夏飞仙他们说完事情经过,白玉凤已经追了过来,一进门就先哭了:“婶子,是我该死,我错了!求求你,让慧儿放过我吧!好歹我也养过她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夏飞仙听得一头雾水:“咋回事?玉凤,你先站起来!慧儿,到底是咋回事?你刚才要说啥来着?还有柱子的事儿,是咋回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发怒   瞥了眼白玉凤,夏明慧的神情是愤怒的,语气是激动的,但眼底却波澜不兴。   “娘,你对老李家的人一向好,钱也好物也好,总是给他们帮助不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做东郭先生和农夫,狼和蛇永远都不会感恩,只会变本加厉地坑害人。”   夏飞仙张了张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涩声问:“慧儿,到底怎么了?我……如果他们害你,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的。”   照顾李家的人,都成了夏飞仙的习惯,到底曾是她的晚辈,虽然有种种不足,她还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但或许她那样的维护,已经让明慧无法容忍,如果是这样,她得让闺女知道不论到什么时候,对她重要的都是她。   夏飞仙完全是凭着本心,在不知道发生事的情况下已经做出了选择。   夏明慧虽然没有说话,但因为夏飞仙的选择却是松了口气。   打鼠还怕打了玉瓶,她是真不想让娘难过。   “婶子,我真的没想害明慧,再怎么说她也叫过我妈……”白玉凤一听夏飞仙这么说,脸色更难看了,也不敢多和夏明慧说什么,只是扯着夏飞仙哭。   夏飞仙面露不忍,夏明慧立刻就厉声道:“娘,你别听她说这样的好话。从前的事我不和她计较,可她要是曾把我当女儿看,今天就不会给我下药,想让她男人祸害我!”   夏飞仙还当自己听错了:“啥?”   看看夏明慧愤怒的眼神,再看白玉凤发虚的表情,夏飞仙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从炕上直接就扑向白玉凤。   孤身一人生活时,夏飞仙在别人眼里是个脾气不好的孤老太太,可就是这样,她仍是个温婉的女子,哪怕是早年和屯子里农妇呛声对骂时也有着不同于一般农妇的风姿。   像这样疯了一样的模样,别说夏明慧没见过,就是白玉凤也没见过,嘴上骂这个婶子出身来路不好,可她们妯娌也不得不承认夏飞仙身上有种和她们不一样的味道。   但现在的夏飞仙,和满大街耍泼的农妇也没什么两样,在白玉凤微怔的同时,她扑到白玉凤身上,双手化作利刃一样抓花了白玉凤的脸,嘴里骂的是最恶毒的诅咒,那种凶悍活似要把白玉凤活剐了一样。   白玉凤捂着脸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声,挣扎着却推不开疯了一样的夏飞仙。   还是夏明慧,在最初的惊吓后抱住夏飞仙把她拖开:“娘、娘,你冷静点!你想想你的肚子……”   这是想吓死她啊,要是娘因为她伤了身子,她可就成了罪人了。   抱着夏飞仙,夏明慧一叠声地哄劝,才让夏飞仙回过神来。   护着肚子,她瞪着白玉凤的眼仍是通红的,呲出一口白牙,似乎下一刻就又会扑在白玉凤身上一口咬断她的喉咙:“白玉凤,你他娘的不是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十世苦!慧儿,去喊你爹,报警、报警!我要把她送进大牢,让她再也做不了坏事……”   白玉凤是真怕了,捂着火辣辣的脸,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心思,只是哭着求:“婶子,我错了、我错了,都是王鹏那个臭不要脸的逼我的,我不干他就打我,你看看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一撸胳膊,手臂上还真有青紫,就像夏明慧从前身上常带的伤一样,一看就知道是条帚抽的。   “活该!”夏飞仙咬牙骂,丝毫没有同情怜悯之意。   夏明慧更是直接乐了:“王鹏逼你?”   她看着低着头的白玉凤,忽然发觉原来这个曾让她仰视畏惧害怕的养母原来个子这么小。   目光微瞬,她沉声问:“他怎么逼你的?是不是用钱逼你的?你现在拿没拿到钱呢?还是他用什么金条钓你胃口?”   眨巴眼睛,白玉凤当然不会承认她为了钱出卖夏明慧:“啥钱啊?我哪儿是那样人?我就是被打得被逼的……”   “你不是那样人谁是那样人?”夏明慧利声打断她的哭诉,冷笑道:“李玉华为什么会逃?她还是你的亲生女儿呢!还不是被你卖了?”   一提到李玉华,白玉凤的哭就多了几分真:“我真的不想的……玉华那事儿不是我出的主意,都是她爸,要不是她爸赌钱赌输了欠一屁股债,怎么会……我这辈子就是嫁错了男人,除了这我做错什么了?”   捶着胸,白玉凤哭得惨烈:“婶子啊,咱们都是女人,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女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的……”   夏飞仙冷眼看她:“你别和我哭,你就是跪下求我我也不会再同情你半分。白玉凤,你根本就不值得可怜!从前我总觉得金库是个混球,可现在看,你们两口子真是一丘之貉,都他娘的一样不是东西!长康、长康……”   一听夏飞仙喊人,白玉凤更急了,真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婶子啊,我养过慧儿的……明慧,留弟啊,想当初我也天天把你抱在怀里,亲个不停的,啥好东西都给你吃,求着人讨麦乳精喂你,自己连一口都舍不得吃,哄着你睡抱着你悠,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女儿的……”   夏明慧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玉凤,因为她意味不明的注视,白玉凤更急切了,往前爬了几步,她想抱夏明慧的腿,却又慑于她冷漠的眼神,改向去抱夏飞仙,却让夏飞仙一脚踢开。   她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只是一叠声地喊着冤,说自己全是被逼的。   “是啊,你是被逼的,被逼着打我,被逼着刻薄我,被逼着卖女儿,被逼着丢下儿子跑路,又被逼着嫁给王鹏——现在,更被逼着下药害我……”夏明慧笑了两声,看着白玉凤,心情很是复杂。   她恨、她怨,可是又有些可怜白玉凤,或许是因为前世白玉凤最后过得不过,那样悲惨的生活让她的恨消减,也可能骨子里她也曾渴望过从白玉凤身上获取母爱,在隐秘的心思里,她曾盼望着白玉凤是她的母亲,哪怕那个时候,幼小的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养女。   合了下眼,夏明慧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可以不去报警……” 第三百六十五章 恩断义绝   她一句话没说完,白玉凤已经松了口气,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太明显,以致于夏飞仙都冷哼一声。   白玉凤立刻警觉,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夏明慧根本不看她,声音淡淡的:“你说得对,我曾叫过你妈,所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的事儿不报警。但白玉凤,那个药包我不会还你——上面有你的纸纹,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你再做出坑害我的事,我就立刻报警。”   被她的话吓到,白玉凤哪儿知道夏明慧说的真假,只是忙不迭地摆手:“我不会再招惹你,真的,不会再招惹你了……”   冷哼一声,夏明慧沉声道:“从今天起,我与你恩断义绝!你以后别再说曾养过我,也不许再说什么把我当女儿的恶心人话……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也不算什么难事,还没等白玉凤松口气,夏飞仙也插嘴道:“我夏飞仙也和你恩断义绝!白玉凤,你以后不许再踏我家的门坎,要再敢来,我打断你的狗腿!快滚、快滚……”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白玉凤口齿微动,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跳起身半声都没吭,直接就跑出门去。   出了门,却是扭头重重一口唾沫吐在夏家门口:“没良心的,让我跪,你也不怕折了寿!白养了你这白眼狼!我就知道你们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   “那是谁呀?”冷不防一声,吓得白玉凤掉头就跑。   跑几步回头看,却是张长康扛着锄头,手里还提着篮子,一篮子新摘的菜,手指下还缀着一条直摆尾巴的鱼。   只瞥一眼,她心里就犯酸。   “活妖精似的,尽会勾搭男人——除了勾搭男人还会干啥?咋就这么好命呢!”   老天爷太偏心眼子,夏飞仙有啥好的,偏男人都把她当成宝。   以前小叔就不说了,比夏飞仙大那么多岁,疼老婆也不稀奇,可这个张长康,人长得不错又能干,听说在县里又有房子又有钱,怎么就看上夏飞仙跑到乡下来了呢?为了夏飞仙到乡下种地不说,还把夏飞仙当成太后一样侍候。   瞧瞧,这下地回来,还不忘在后头空地菜园上摘了菜,又在河里捞了鱼回来,呆会儿肯定又是张长康做饭了。   她啥时候能享那样的福,不用做饭,只坐在炕上等人把饭端到桌上来。   心里又恨又妒,白玉凤回家时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本来就提心吊胆的王鹏也紧张起来:“没要回来?”   眉毛一掀,白玉凤尖声道:“你觉得那个死丫头会给我吗?她还乐不得手里捏着把柄收拾我?”   王鹏急问:“她报警了?”   “那倒没有……”看着王鹏松了口气,白玉凤心里直犯胳应:“你以为她对我这个……”   眼珠一转,白玉凤看着王鹏,来了主意:“那个死丫头,没良心!对我这个养母是没半点情份,可是对你倒有几分情意。我都说了是你的主意,她居然不信,还说你帮我还债,是大好人,我怎么能这么冤枉你呢!”   “她真这么说?”王鹏瞪大眼,倒忘记追究白玉凤出卖他的事儿了。   “可不是,夏明慧说了,王大哥是大大的好人,年轻能干人也好,配我那是白瞎了。”   王鹏魂儿都快飞了,脸通红的,活似刚灌了五斤半的二锅头:“她说我配你白瞎了?她、她是……”   “你说她是啥心思?”白玉凤剜了他一眼:“你倒是长得不错……死丫头!”又啐王鹏:“你们男人可真不是东西,那死丫头有什么好?又倔又狠,不就是长得年轻人水灵吗?几句话就能你哄得分清东南西北,贱不贱啊?”   王鹏呵呵笑,因为白玉凤的腔调更相信她说的是真话:“你放心!等我和明慧成了好事,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媒人。我啊,一定照顾好你,闲了得空也会让你舒服舒服……”   白玉凤“呸”了声,嘴上气得直骂,可是晚上时却很是舒服了舒服。   王鹏夜里和白玉凤做了那事儿,身子倒是松了乏,可是心头却仍是火热一片,要不是碍于天快黑了,他昨晚上就跑去夏家了。   一大早上,想着夏明慧对他有意思,他整颗心狂跳,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夏家迈。   远远的,看到张长康和夏明慧出院门,他想上前又有点惧张长康在旁边,就躲到一边去。   “慧儿,大地那头不用你,爹一个人就中。你啊,就是去后头菜园子摘点菜就行,昨儿我看了,有好几根嫩黄瓜今天就能吃,你摘了中午咱蘸酱吃,也不用做啥复杂的。等下晌我去公社上买排骨,给你和你娘做烧排骨。现在啊,公社上卖肉的又多了两家,不像从前只能上供销社买肉,排队挤着还得买人家挑剩的。你放心,爹兜里有钱,供我闺女天天吃肉都中。”   夏明慧嘻嘻笑:“那我等爹买排骨回来!爹,草帽可戴好了,别又随便乱丢,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可别中暑。”   两父女闲话几句,就分东西。   夏明慧自己一个人提着菜篮往后头去,根本没留意身后还跟着个人。   夏家靠近山边,离着山边好一段距离就没田地了。   张长康过来后自己开了块地做菜园子,倒把夏家院里原本那块菜园又搭了鸡棚子给夏明慧养鸡用。   年年夏天吃自家产的菜最是舒心,屯子里的乡亲见夏家的菜地长势好,也跟着在旁边开了菜地,这一片倒都成了菜地。   提了菜篮子,夏明慧撩开密密的豆角叶子,看着缀下的油豆角,心里盘算着摘些油豆角,等晚上用排骨炖了。   可惜苞米还没熟,要不排骨炖苞米才好吃。在东北这叫乱炖,也叫农家乐。和点苞米面,在锅边上贴馍馍才叫一个香。   菜园西边的柿子更叫一个水灵。粉柿子反沙酸甜的,花色斑驳的皮球杮子个头不大,最适合平时闲着没事当零食,还有今年新加的品种叫“贼不偷”,熟了之后还是绿的,不知道的只以为没熟,所以叫个“贼不偷”。   这头算计好了要摘什么菜,夏明慧踮了脚正要先摘嫩黄瓜,就听到身后传来微声。   声音不大,沙沙的,好像是衣服拂过了叶片。   夏明慧手一缩,回过头去直接就问:“谁呀?” 第三百六十六章 热情似火   菜地都相临,虽然用毛磕杆子间隔了,可有时候还是有人越过毛磕杆子,去摘邻居家菜地先熟的蔬菜。   其实这种事也没啥,只要打个招呼,都乡里乡亲的没个不同意的,可偏偏有人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摘,偷了不说,过后要是被摘的菜地主人提反倒还要怪人小气。   张嘴问了,夏明慧只以为是邻居来摘菜,却没想到豆角架后转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看清了居然是王鹏。   一看到王鹏,夏明慧立刻就皱起眉来,直接冷眼看人:“你来这干什么?要是想说昨天的事儿,就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看到你,你马上走。”   夏明慧说得可算是清楚了,可是王鹏一颗心都似火热的,因为白玉凤的误导,哪怕夏明慧冷下脸,态度生硬,居然还能以为是吃白玉凤的醋。   “慧儿,你别生气嘛!昨天白姨说的那些都是她撒谎,我咋能做那样的事儿呢!还好你明白我,知道王哥是好人,没上她的当。”   好嘛,直接就把枕边人叫姨了。   夏明慧眨巴着眼,都不敢相信王鹏居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你……没搞错吧?你俩不是两口子吗?”居然叫上姨了,上辈子怎么就没发觉王鹏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夏明慧是质问,王鹏却误会大了:“慧儿啊,你别误会,我和白玉凤没扯证!真的,我现在还是单身,就连酒我也没和她摆啊!你放心,以后咱俩结婚我肯定大摆酒席,让你风光出嫁。”   夏明慧瞪大了眼,因为王鹏的热情如火而震惊,她想骂想损人,可是在王鹏滔滔不绝的表白中最终还是手一指,怒喝:“滚——”   正说得忘情的王鹏声音一窒,有点迷惑不解地看着夏明慧:“慧儿,我都让你别误会了,我……”   “闭嘴!误会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吧!”夏明慧沉声道:“我不知道你是犯了哪门子邪性,还是脑子进了水,才跑到这儿来和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王鹏,我告诉你,你是不是和白玉凤扯了证,办没办酒席,和我没半毛钱关系。你们那点破事儿,到底是谁逼了谁害了谁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站在我面前的你让我恶心!”   “恶心?”王鹏惊喝,出离地愤怒,好像夏明慧一刀捅进了他的心:“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不是……”   根本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夏明慧厉声喝道:“你现在就滚出我家菜地!慢半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到底还是经验不足,夏明慧一句话把王鹏激出了邪性:“对我不客气?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这会儿又没别人,就是喊也没人来救你,你还能怎么着?”   王鹏阴笑着逼近前:“死丫头,我对你实心实意的,你不领情还这么伤我!你到底算个啥?要不是长得水灵点老子还不稀得看上你呢!白玉凤收了我家聘礼,你就得替她闺女进我王家的门!”   “你脑子让门弓子抽了,谁收了你的钱找谁去,我和白玉凤早就没半毛钱关系。”夏明慧低骂,忍不住又怼道:“你几辈子没见过女人,非要花钱买小姑娘当媳妇。王鹏,你脑子清醒点,这不是旧社会,你家早不是能一手遮天的大地主了!”   一句大地主更是激怒了王鹏,低吼一声,他冲上前一把扯住夏明慧:“老子没当过地主少爷尽因为这受罪了!死丫头,要是从前,你给老子当洗脚丫头都没份!现在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气……”   被王鹏扯住手腕,夏明慧有些受惊,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你想干啥?放手!”   王鹏不只不放手,反倒把人往怀里扯,另一只手也乱摸起来:“我就不信了,等你成了我的女人还敢不敢这么装……”   “放手——”嘴里大声呵斥,夏明慧顺手把手里的篮子扣了过去。   王鹏手一抬,打开甩过来的篮子,手上力气更加重了几分。   夏明慧脸上怒意更甚,却并不惊慌:“你放不放手……”   王鹏压根没回答,越来越委琐的动作直接代表了他的态度。   夏明慧也不再问,顺势握住王鹏的手腕,往前一拖,往上一扯,一个过肩摔就把人撂倒在地。   她这段时间学擒拿术也不是白学的,虽然没对付成二驴,但拿来对付王鹏也是一样的。   一招撂倒人,眼看王鹏又爬起来,夏明慧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出,正中他下体。   王鹏中招,“嗷”的一声跳起来,捂着下体又是跳又是叫的。   “早让你放手了……”夏明慧轻描淡写的声音让王鹏更发了疯。   大吼一声一手捂着下身扑了过来,夏明慧捏紧了拳头,正想再给他来下狠的,就听到有人惊叫:“呀,这是咋的了?”   夏明慧头一歪,认出是邻居张婶,想都不想立刻就叫:“婶,快报警!这个混蛋想要欺负我……”   虽然不是恶人,还是得先告状。慢上一步,都不知以后又被人传成什么样。   夏明慧哭脸叫惨:“吓死我啦!我来摘菜,他突然就跳出来,对我动手动脚的,还好我一脚踢……婶,还好你来了……”   她没说踢哪儿了,好像是害羞,但张婶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看王鹏因痛苦更显狼狈的样子,她啐了声,骂道:“要死啦!我就说白玉凤那女人胡乱领回来的野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嘛!居然做出这样的丑事,太不要脸啦!大魁大魁……”   随着喊声却是个十八九的少年,看到夏明慧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看到大魁,夏明慧却是放了心,也不强悍了,还故意装了个害怕的样儿,小声叫“大魁哥”,接下来的事儿都不用她说了,张婶直接就添油加醋和儿子说了,又喊他拿绳子绑了王鹏送公社、不,乡派出所。   胜利公社在二月时已经改制变成了乡,公社早就成了老历史。   王鹏一直挣扎着大叫着,只说是误会,他没想做什么,可是他伤的那地方,再加上夏明慧一路哭,看上去又害怕又害羞的样子,谁还相信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呢? 第三百六十七章 流氓罪   等到了乡派出所,几人身后已经跟了一大串的人,除了胜利二队跟来的,还有公社上的人,都跟着来看热闹。   张婶难得被人这么围着关注,早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一遍,什么她机警地发现了王鹏的恶行,她儿子大魁又是如何英勇地救下了无辜的少女,其中过程如何惊险紧张刺激……   她说得兴起,口沫横飞,手舞足蹈,连脸都挣红了,看起来又兴奋又开心,不像是捉了个坏人,倒像是大过年捡了口大肥猪。   夏明慧这个当事人反倒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只是在旁边扮个可怜装个委屈,她是觉得轻松了,可另一个当事人就觉得这简直是场灾难。   他是想反驳说自己真没做啥,可是嘴却被堵上了,塞进嘴里的还是一只臭袜子,另一只臭袜子正穿在大魁脚下。   他还记得臭小子把袜子塞进他嘴里时还恶狠狠地骂:“你他妈的什么玩意,还敢碰夏明慧!俺们屯子里的哥们连和她多说几句话都不好意思呢!”   这话倒不算错,可屯子里一寻摸,属夏明慧长得最好看,而且在她身上有种和农村姑娘不一样的气质,这让她哪怕站在几十个姑娘里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   可就是因为这种脱俗的气质,胜利二队的小伙子们哪怕是开了窍整天盯着小姑娘看的,也不敢多和夏明慧说话,倒是比夏明慧还小两岁的张美丽,才上初二就有来说婆家了。甚至明白说了反正张美丽也考不上高中,不如直接嫁人算了。   张美丽自然不干,大吵一架说也要上高中,人家直接就乐了:“你还想跟人夏明慧比啊!”   一句话,让张美丽更恨夏明慧,每次在街上看到都是一张酸脸。   王鹏自然是知道这事儿的,就因为知道这事儿,他才看上夏明慧。   内心深处,他很介意自己的身世,从没享受过地主家少爷的待遇,却一直因为出身备受冷遇,王鹏就想找个好看的女人当老婆,让所有人都羡慕他。   只可惜拖到三十好几,好看的媳妇都没弄上手,他爹靠着金条的传闻倒让好些女人来和他相亲,但也只是相亲,始终没成。   李玉华那会儿,他委委屈屈地答应了,觉得人虽然小,但好歹是念到初中的,也还算好看。可没想到后来李玉华居然不识抬举跑了。   再后来白玉凤来他家,又想弄钱,他心里头火着,就动了粗,没想到事儿成了之后白玉凤说都是他的人了要嫁他,这个事王鹏根本就没想过,只不过是弄个女人总比一直光棍一个强。   等到了胜利二队,再见夏明慧,也不知怎么的,那颗找个漂亮媳妇的心就炽烈起来,又想着白玉凤这样的,连孩子都生下来的女人被男人那个了都还死心塌地了,更何况一个黄花大闺女?   哪成想,事儿没成,他反倒被人这么绑着像是牵猴似的这么送到派出所了。   心里有气,他扬着头哼哼,却让大魁狠推了一把险些摔倒,他自然不干,扭头去撞大魁,大魁趁机打了他好几下,又喊:“瞧这臭流氓,多嚣张!”   他这么一喊,倒惹得人群愤慨万分。可不是,这样的犯罪份子还敢这么嚣张,就是欠揍。   也不知是谁,先丢了颗臭鸡蛋,正中王鹏额头,都不等他发火开骂,什么烂菜叶、烂柿子都丢了过来。   等到派出所,王鹏已经狼狈不堪,还是卢公安看不过眼呵斥看热闹的人不能再丢垃圾,又打了水,让王鹏洗把脸。   松了绑,王鹏不洗脸先喊冤。   卢公安却是慢条斯理的:“冤不冤枉的我们会调查。你放心,同志,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一会我们会一一做笔录的,毕竟当事人都在,证人也在嘛!”   先头王鹏听着还是那回事儿,等听到后来就觉得不对头:“他们都在说谎。”   卢公安笑笑,没说话,另一个年青的公安就乐了:“他们都说谎就你一人没说谎?也是奇了,怎么就你被人家绑了送到派出所了呢?”   王鹏张张嘴,想说啥卢公安已经挥手:“得了,先把人带到审讯室去吧,时间宝贵,大家伙谁先录口供?明慧,你先录?也真是的,吓坏了吧?要是让你姐夫知道可是得和我嚷嚷……”   一听这话,王鹏心都凉半截,等录完口供被铐在派出所暖气管上时,更是绝望,几次问值班的年青公安事情怎么样了,人家根本不理他。   到了第二天,王鹏直接就被转送到县里的看守所,再一天,他从看守所的公安嘴里知道自己被起诉了。   “我啥也没干!”   “没干能把你送这儿来啊?别瞎嚷嚷了,流氓我见得多了,哪个不说自己冤枉?外表看着人模人样的,背里尽干不是人干的事儿。我告诉你,连你老婆都作证说你不怀好意了,你还有啥好喊冤的?”   王鹏听得发怔,半晌明白过来,眼珠子瞪得老大,直喊他要见白玉凤那个臭娘们。   可是哪儿有人理他?直到半个月后公审时王鹏才见到白玉凤,不过她是出现在证人席上。   王鹏气得大骂,白玉凤只当没听到,作证王鹏早就对夏明慧心怀不轨,还说过要对夏明慧用强,又说自己当初也是被王鹏强占了身子云云,边说边哭,都不用其他人作证,单只白玉凤一个就把王鹏钉死了。   公审结束,王鹏直接定了强奸未遂加流氓罪,判了一年。   不说王鹏,就连夏明慧都对白玉凤的表现有些惊讶。   不过,王鹏被判一年她只觉得活该。就算这辈子他没做成什么,可是上辈子——果然是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等出了法庭,白玉凤凑过来,小声问:“可以把那个药包给我了不?你看,我都帮你了……”   一听这话,夏明慧不禁失笑:“你帮我?我有找过你让你帮吗?白玉凤,摆脱了王鹏你应该很开心吧?看,明明不是为了我,就不要说这些违心的话。至于那个药包——不行!”   看着因她一句话再也笑不出来的白玉凤,夏明慧沉声道:“以后,不许你再来接柱子,还有,离我家远点——最好,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就像根本不认识一样……”   如果老天爷能在她出生时就给她选择,她一定不要做白玉凤的养女。只可惜,没有,但之后她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再——无交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新生   “怎么样?生没生呢?”跑过走廊,夏明慧一张嘴先问情况。   徐庆华紧盯着产室门上的红灯,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夏明慧的问题,还是一旁的温淑贞抢着告诉夏明慧:“说是开了六指,快生了。可推进去都两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呢!”   “不急不急,生孩子急不了的……”夏明慧安慰完,自己倒笑了。   她一个大姑娘说这话谁信啊?   冬月时,娘生了个大胖小子,出生时足有七斤八两,个个都夸长得好,挑着他爸妈的优点长,同病房不知情的产妇还夸这小子长得像姐姐。   夏飞仙有点忐忑,夏明慧倒是坦然:“可不是,长得像姐姐呢!我弟以后准是个帅小伙。”   生在秋时,胖小子的小名就叫秋实,大名夏飞仙和张长康都让夏明慧起,夏明慧知道他们的好意,却还是推给了张长康。   张长康激动了好几天,到最后还是给孩子起名叫平安,张平安,只愿他一生平安,不求富贵荣华。   也好在刚忙完了秋收,张长康提前猫冬,什么都不干,就在家侍候月子照顾孩子,一个大男人愣是活成了金牌月嫂。   等到转年二月,温淑芳生孩子前,张长康已经能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徐庆华,一张嘴,那都是一套套的。   徐庆华听得直蒙,头是点得勤,可真等到温淑芳生产时还是吓个半死。   温淑贞小声和夏明慧说:“姐夫跑家里来说姐流血时脸色那个白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姐要……呸呸呸,尽瞎说。”   夏明慧笑笑,顺手捋了把温淑贞头上花花绿绿的头花。   越大越爱美,不过温淑芳的审美很有八十年代的特色,从来都是爱个花啊,喜欢个色儿的,不像后来,越年轻的姑娘穿得越素色。   还没出正月,过年的气息还足,医院里也显得冷清,姜婉如跑过走廊的声音就显得分外响。   过年时新买的棉皮鞋,虽然只有半跟,却让姜婉如看起来个子高了许多,人也更显气势,这会儿手上除了拎着保温瓶外,还有一只黑色的皮包,身上穿着的也是新做的米黄色毛昵大衣。   虽说做的比百货大楼里买的要便宜些,可是这件大衣也足花了五十块钱,这要在从前,姜婉如再不会买的,就是现在也是觉得肉疼。还是夏明慧说到时候京里徐家人来探月子,不穿好些不是丢了脸,姜婉如才狠下心做了这件大衣,还要念叨这可是一个月工资呢!   陪着姜婉如的是温佑安,十八岁的少年面容还略带稚气,却已经有了沉稳的气质,陪在姜婉如身边,不慌不忙的照顾着人,看起来倒像成年的青年了。   许就是因为这份沉稳,温佑安在一中很得老师喜欢,还做了学生会长,在一中这一届学生中很有声望。   反倒是周志勋,虽然学习好,却吊尔当朗的,对学校的集体活动完全不感兴趣,能逃则逃从不主动参与。   夏明慧倒是知道他是嫌学校活动没意思太幼稚,可这话不能当着沈姨的面说好吧,因为这个,周志勋可没少被沈清削。   考进二中的宋凯他们基本上就是掉车尾,虽然宋局长一再教育,但宋凯现在的状态,基本考大学是没啥希望了。   夏明慧自己,去年以全县第一的总成绩考进了一中,学习好,看起来乖巧懂事,人又长得好看,自然是很得老师欢心,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原因。毕竟就算沈清从没表露和夏明慧熟,可因为周志勋总是和夏明慧走在一起的缘故,难免会有有心人想到沈校长身上去。   高中生活,夏明慧既不嚣张也不低调,就想这么普普通通地过上三年,就算班主任让她去竞选学生会干部,她也摇头拒绝。   她倒不像周志勋一样觉得学校的活动都是幼稚的,但她现在的重心真的不是在那些校内活动上。   小半年的修建,尔县的贸易市场终于完工,在过年前就交付使用了,只是大多数租户准备不足,不能立刻开张,再加上市场经营方工商局也没有太多经验,并没有在交付使用时硬性规定市场全体租户一起开业,所以市场里只有少数的商家隐隐约约地开业,有很多商户隔了一个新年都还没有开张。   夏明慧的摊位就是这样,拿到市场的钥匙,她立刻就去看了,和后世的商场相比,现在的市场真的是太简陋。   面积不算小,但这些摊位并不是铺面,要说,就像是简易房,整个大市场,上面笼罩的是透明屋顶,一个个摊位分行列位,被交错纵横的通道连结起来,要是从上面看大概很像是棋盘上的棋子。   还没有拿到摊位之前,夏明慧就已经被人找上,手里五个摊位,她租出去三个,倒没漫天要价,只在她付的租金上加了个三成。   听说,她转租的价格都算低了,最高的要加了百分之二百的。   剩下的两个摊位,夏明慧没有急着做生意,而是拿到钥匙后找了木匠装修。   像她这样,租个摊位还要装修的,满市场都没有,别说那些摊主看不透,就连周伯言都特意把夏明慧喊去问。   夏明慧倒是坦白:“虽然摊位现在不是我的,而且只有五年租期,装修过后可能就是打了水漂。可是一间装修过的铺子和没装修过的铺子,打眼一看就分得出高低档了,我想买东西的客户只要看了我的门脸就知道我卖的东西是最好的,那就一定得装修。”   周伯言听得直点头,连声夸夏明慧有头脑,说的有道理。   听得夏明慧惭愧不已,上辈子她可没做过生意,说的也不过是后世最普通的商业思路,可在这个年代,却显得前卫了。   不过,夏明慧前卫的可不只是装修这一点上。   “老鸡汤?是用我拿来的老母鸡吗?”顺嘴问了句,等姜婉如点头,夏明慧又小声问:“娘,我要的钱你帮我准备好了吗?”   姜婉如点头,警惕地左右看看,才小声问:“你真要去南方啊?慧儿啊,你再想想,娘有点不放心……”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初宝   要说不放心,其实夏明慧也不放心,算上姜婉如替她备的钱,她身上足足有八千五百块钱。   这点钱,在后世二线城市可能连一平方都买不到,但在八十年代初却可能是一个家庭积蓄几十年的全部财产。   如果不是重生一回,让前世的那个夏明慧在这个时候拿着这么一笔巨款单身一人去一个陌生城市,怕是直接吓到哭了。   可是现在,她却隐约感觉到一丝兴奋,不同与从前,让她只要一想到指尖就忍不住蜷起——真的,要迈出从未有过的一步了。   “娘,你放心,我一早就已经打听好了,再说,现在又不同从前,你看,我不是已经去过省城几回了吗?而且不是还有志勋陪着我吗?”   听到周志勋的名字,姜婉如总算安了几分心,嘀咕:“还好有志勋跟着你,要不然我是真不放心。慧儿,这生意做不做也没啥,妈那饭店都是你的,再一个,你就是把摊位租出去不也一样赚钱嘛!要是那边不中,就立刻回来。”   夏明慧一笑,没有立刻回答,正好那头温淑贞低喊了一声,她忙顺势扶了姜婉如过去:“出来了?”   产室的门打开,一辆推床缓缓推出,产床上的温淑芳脸色发白,但眼睛却很亮,怀里依偎着一个闭着眼的小小婴儿,时不时地吭唧两声。   跟出来的护士喊着:“温淑芳的家属……生了个千金,恭喜了……家属过来帮忙推床……”   徐庆华在产床被推出来后就一直神情激动,冲上前去握住温淑芳的手,张张嘴却连话都没说出来,再看那个被包得严实的小婴儿眼泪似乎都要落下来了。   在场的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姜婉如顾着心疼闺女,温淑贞好奇小婴儿,夏明慧是既心疼姐又要看小婴儿,还是温佑安最靠谱,一听到护士喊就立刻过来推床。   徐庆华这才反应过来,和小舅子一起推床。   从外头跑进来的温佑国都没来得及放下身上的袋子,就过来挤温淑贞,非要从姜婉如手里抱婴儿,让夏明慧一巴掌推到一边。   “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抱什么孩子?”   “谁孩子?我都老板了!”温佑国直掀眉毛,又搞怪地看徐庆华:“姐夫,你是不是哭了?丢不丢人,这么大人还哭?”   徐庆华忙反手抹了把脸:“谁说我哭了?臭小子瞎说话……哎呀,怎么是你先来的?妈,你之前说的那个……”   姜婉如也笑嗔:“可不是,千算万算怎么就偏偏是这个臭小子来踩生了呢?”   小婴儿出生后第一个从外面进来看到婴儿的人,以后婴儿就会越长越像他,不单只长相,也有福气运道什么的,这叫踩生,虽然没什么科学根据,但在东北民间还是很普及的说法。   温佑国自己倒觉得美:“像我怎么了?我长得不好吗?再说了,妈,我现在可能赚钱了,宝儿乖啊,舅舅以后给你买冰棍吃。”   温淑贞立刻笑弟弟:“还说自己是大老板呢!憋了半天就是买个冰棍,你也好意思说。”   “大老板怎么了?大老板也得省着花啊……”温佑国说得理直气壮,半点都没不好意思。   两个小的打打闹闹,温淑芳一直笑盈盈地听着,虽然不怎么精神,说话也像没力气似的,可是反握着丈夫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温淑芳生下女儿第三天就出了院,姜婉如没有让女儿回家坐月子,而是直接接回了夏家:“你要是婆婆在这边,那妈啥话都不说,可你婆婆远在京里,总不能让人家大老远地赶过来吧?放心,有妈呢!”   其实有些话姜婉如没说出来。   这要是个普通人家,她或许会提让亲家母赶过来,可徐家那样的家庭背景,虽说他们没想借人家啥光,可是想来人家家里也是挺忙的,倒不好让人家赶过来。   姜婉如这么想,索性就把女儿接到家里了,就算是她还要忙饭店里的事,却仍是尽量安排时间照顾女儿。   这样的安排是好,可姜婉如千算万算没算到温文清他就不是愿意照顾姑娘的人。   当惯了小领导,在单位办公室里讲究个安静,从前在温家,一群孩子也不敢乱吵乱闹,可最近这些孩子却有点失控,没以前那么安静了。   温文清本来就不大高兴了,等到温淑芳带了孩子回来坐月子,他就更不满了。   小婴儿哪里懂事,管你开不开心,她该闹就是要闹的。   偏偏温淑芳的闺女,小名初宝的闺女又是个不好带的孩子,平时也还好,就是闹觉,一开始就有点黑白颠倒,白天睡得由人揉搓也呼呼大睡,到晚上怎么哄都不睡,就是抱在怀里还得让你在地上晃悠。   就好像在人屁股上安了雷达,只要人一坐下,哪怕她已经闭了眼也会立刻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温文清碍于情面,忍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头上就暴发了,大半夜的,初宝哭得正凶,他跳下炕,汲拉着鞋到了外屋地,一手木绊子,一手铁桶,一通“咣咣咣”。   别说宝宝吓得哭得更厉害,就连觉最沉,哭都哭不醒的温佑国都被吓醒了。这位一个劲说自己是大老板的小少年嘴一咧差点就哭出声来,等明白过来扁扁嘴往炕角缩了缩,老老实实半声没敢吭。   过后和夏明慧说时:“差点把我吓尿了……”   半夜三更这么一通闹,把姜婉如气得脸都绿了,头一回在孩子们面前和温文清吵,指着温文清的鼻子骂:“你多大的人啊?还要和小孩儿一般见识!要不要脸?害不害臊!”   温文清脸色铁青,扬手差点就要打人,温淑芳忙拦:“爸,你别生气,都是初宝不好,我一会儿就把她哄好……”   甩了甩手,温文清半点也没压低嗓门:“不让我睡都别想睡。”   温淑芳背后哭了一场,就和姜婉如说要回家去坐月子。   姜婉如怎么肯答应,好言相劝才算是把姜婉如又留下了。   听说这样的事儿,夏明慧也气得不轻,来看宝宝时看到温文清躺在炕上睡觉,忍不住就要瞪他。 第三百七十章 你想干啥   可能是头天晚上没睡好,正赶上礼拜天,温文清就在炕上补觉。   温淑芳哄着初宝,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妈去店里了,一会儿就回。慧儿啊,妈说你要去南边?”   “嗯,姐,你歇着,我把这堆尿布洗了。”夏明慧袖子一撸,直接就捧了一堆尿布出去洗。   尿布才洗到一半,就听到初宝哭起来。   夏明慧忙把湿手在围裙上一擦,就要往屋里赶,还没进屋就听到温文清的咆哮声。   她几步进屋,就看到温文清站在炕上跳着脚骂。   他站着,温淑芳抱着孩子坐着,一站一坐,更把温文清衬得凶悍狂暴得好似咆哮的大熊。   温淑芳性子柔,自然不会和温文清对着干,她越是沉默,温文清就越是吼得大声,他吼得大声,初宝哭得更大声,初宝哭得声越大,温文清的手就越挥得高。   夏明慧从炕下看,只觉得温文清要挥手打温淑芳,想都不想,立刻跳上炕去。   她连鞋都没脱,跳到炕上直接就挡在温文清和温淑芳两人之间,厉声大喝:“你想干啥?!”   她这么一吼,温文清倒像是受惊似的,看着夏明慧竟是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一步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脸上露出恼羞成怒的神情:“你想干啥?”   “我要干啥得看你要干啥!”话说得有点拗口,可夏明慧这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瞪着温文清大吼:“你还想打我姐咋的?要不还想打孩子?我告诉你,今天我在这儿,你别想!”   温文清气得声音都有点发颤:“我、我啥时候……夏明慧,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你怎么敢……”   “我怎么着?告诉你,温文清,我这人就认个理!你要不是讲理,我比你还不讲理……”   大概是觉得秀才遇到兵了,温文清也懒得再说下去,狠狠瞪了眼夏明慧,冷哼一声跳下炕穿了鞋就走。   临出门时差点撞倒匆匆进门的姜婉如:“这是上哪儿啊?你咋不穿大衣呢?”   看着温文清匆匆离去的背影,姜婉如一头雾水,扭头问两闺女:“你爸咋了?又谁得罪他了?”   夏明慧“哼”了声,也不回应,跳下炕就去外屋地洗尿布。   被问一句,温淑芳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   姜婉如忙握住闺女的手:“别哭,快别哭……正坐月子呢,哭了伤眼睛——是不是你爸又发疯了?别怕,有妈在呢!你安心在家坐月子。”   吸了吸鼻子,姜婉如抹干净眼泪:“我、我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们了,因为我,家里闹得不愉快。”   “啥是因为你啊?是你爸他那脾气不好,早就该让他改改了……淑芳,快别哭了,宝儿看着你呢!你这样好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防患未然像姜婉如说的,小初宝一直看着妈,这个时候突然就扭动身子又哭了两声。   温淑芳忙哄孩子,倒忘了哭,这才小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遍。   “那个老头子啊……”姜婉如哭笑不得,到了外屋地看夏明慧在洗衣板上把尿布搓得“蹭蹭”响,想了想,到底还是换了个说法:“慧儿啊,一会儿妈包饺子,你去喊你爸回来吃吧!”   “我喊啥呀?”夏明慧把手里的尿布甩在洗衣盆里,头一仰:“他自己跑出去的,还有啥好找的?想自己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小孩了,管他干啥?再说了,谁知道他跑哪去了,我上哪儿找他去啊?”   “他还能上哪儿?肯定是去单位呗?”姜婉如还劝,夏明慧吭也不吭,把尿布一洗完,直接就走人。   姜婉如郁闷得不行:“这爷俩啊!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温文清还真来了脾气,这一走居然就没回家了,直接在单位值班室住下了,没几天就把人值班的烦得够呛,就算是单位主任这么耗在值班室里住也不行啊。   夏明慧是无论如何都不去劝人的,只知道服务楼的妇女主任特意到了夏家找姜婉如谈心,含蓄地表示姜婉如把男人逼到单位里住不对,影响不好。   姜婉如是个要面子的人,到这个地步怎么能受得了,只能连着几次去找温文清,又是送好吃的,又是说好话,到最后还是把温文清哄回了家。   到底还是有点不同,温文清这回回家没再像之前一样态度恶劣,虽然一样自私,吃饺子一样要吃头一碗,吃锅贴馍馍一样要揭了嘎巴,却没再因为孩子夜哭的事儿找过茬儿。   看似没什么事了,可在这之后在家里呆的时间却变少了,放礼拜时也不着家,不知道是在单位还是去了哪儿找清静。   姜婉如又要管店里又要照顾女儿坐月子,很自然地就忽略了温文清的异样。等听到风吹草动已经是夏天的事儿了。   这是后话,只说夏明慧把温文清气得搬去单位值班室住,她自己是半点没有内疚感,因为怕娘让她去哄人回家,索性不去温家,连捎老母鸡、鸡蛋给姐姐下奶,都是喊了温佑国跑腿。   温家那边的事儿她也没那么多心思关注,要想去南边,就得赶在学校开学之前,要不是正好赶在正月里她早就走了。   正赶上正月十五,她就启程出发了。   临行前,两个娘一再追问,她都说是和周志勋一起去的,可临上车去是只有她一个人。   周志勋自然是会跟她一起去的,可是前提是周志勋知道这个事儿。   夏明慧根本就没有和周志勋说她要去南边的事儿。   过年前周志勋回京拜年,期间打电话时一直都说过了十五就回来,夏明慧就赶在十五出发。   夏明慧也是考虑再三才做这样的决定,有周志勋跟在她身边,她自然会觉得安心,事情可能也更容易办成,但重生一世,她难道就是倚靠着一个男人生活吗?   更何况,那个男人、不,是那个男人的家长为了所计划的未来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   打定了主意,夏明慧瞒着周志勋,自己买了去研城的火车票,一个人独自上路。忐忑中又带着兴奋,还有对未来的期许与野望。 第三百七十一章 你是想讹一把啊   研城不是一座大城市,在后世也不是以电子产品著称的城市,但就是这座城市,却曾出过风靡全国的收录机。   在八十年代时,莺歌收录机可算是举国闻名,哪怕是在京城,也要排长队才能抢到。   “莺歌莺歌,一片歌来一片情……”夏明慧记忆里还有那句广告词。   那个时候,她家还没有电视机,还是挤在邻居家看电视时看到的这则广告。那时候可真是新鲜,头回看到电视上放广告,还当小电影看,哪会想到以后电视上广告都比电视剧多呢!   知道八十年代莺歌音响的火爆,夏明慧在定摊位时就已经想引进,等着从大销售商那里进货,像她这样的小商铺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正火暴时谁不是可着大商家给货呢?   不过好在现在才是八一年,莺歌收录机应该也不过是才上市,还没投放广告,自然也谈不上销售火爆,风靡全国。   早在年前,夏明慧就已经找到莺歌厂的地址和电话,写过信,也通过电话,说起想要去厂里考察,只不过一直没有收到过回信。   要是从前,夏明慧可能就已经想这是对方在变相地拒绝,根本就不想让她去厂里考察了。但现在,不管他们是拒绝,还是这封信根本就没有被厂长看到,她都决定要亲自跑一趟盐城,既是实地考察,也是为了让对方看到她的诚意。   好在现在出门早就不用开介绍信了,火车票好买,住店也好住。   虽然像夏明慧这样的大姑娘住店时,很是让旅店的前台多看了几眼,但一切都还算是顺利。   现在的旅店不贵,像夏明慧找到的这间旅店,也不过是八角钱一晚,自然条件是一般,但费用却省下来了。   不过接下来就不那么顺利了,事情根本就不像夏明慧想的那样,不是说她去了就能进得去厂的。   站在门口和看门的大爷耗了半天的口舌,对方半点都不开面,只说他们厂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想进货?成啊,你找销售科,让销售科的人带你进!啥,你自己进去找?那不中,谁知道你是谁呀,要是进去后闹出点事儿,谁负责啊?   油盐不浸,夏明慧没办法,也只能站在厂门口等着,希望能碰到可能作主的人,销售科的人最好,要是能碰上厂长可就更是大喜了。   她站在厂门口一站就站了两个多小时,人没看到啥,守门的大爷直接出来撵人了:“你别站门口碍事,要是来回过车撞上你我们厂还得负责怎么着?是想讹一把啊?”   看这话说的……   夏明慧只能苦笑,还不能发火。   眼看人大爷一脸嫌弃,她也就不说什么,自己自动撤了,不过人却没有走远。   在附近一个小卖店往家里找电话,先是给夏家打电话报平安,自然只能打到乡里,现在胜利二队还没有安电话的,夏明慧还想着今年就在家里安台电话,只看电信能不能把线拉过去。   又往温家打电话,是打到巷口小卖店再由他们喊人。再打过去时接电话的是温淑芳,倒让夏明慧吓了一跳。   “姐,你还没出月子,怎么就跑出来了?”   “我能不来接电话吗?”温淑芳急得不行:“昨天志勋找到家里来了,你怎么能撒谎骗我和娘?还说和志勋一起去的,根本就没那事儿!慧儿,你现在在哪儿?安不安全?你快回来吧!”   温淑芳说了半天,夏明慧也听明白了,一想到周志勋可能有的脸色,她也有些头痛。   安抚好温淑芳,她又打电话到周家,阿姨接了电话放下,过了足有五六分钟都没人再接起来。   夏明慧心里火烧火燎的,不是心疼长途电话费,而是忐忑周志勋的态度。   听到电话被人拿起发出的微声,她几乎是立刻就“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周志勋的声音很是冷淡:“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被问,夏明慧怔了怔,才老实回答:“有些忐忑,有些茫然,心里发急……你——什么意思啊?”   周志勋哼了声:“记住这种心情,当我知道你背着我偷偷一个人溜去南边时,我就是这种心情。”   犯错在先,夏明慧不敢硬犟,“哦”了声,有点小讨好似地笑道:“别生气了嘛,我也是不想麻烦你,再说你不得陪着周伯沈姨他们过年嘛!”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周志勋更火了:“麻烦我?夏明慧,你把我当成你什么人?”   “男朋友!”直觉告诉夏明慧最好答得痛快点,以免死得更惨。   一句“男朋友”让周志勋舒坦些了,哼了声他才沉声道:“既然你把我当男朋友,就不要再说麻烦我这种话!想客气对别人客气去,在我面前客气,我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又这样威胁她!   夏明慧撇撇嘴,却还是口头认错,迟疑片刻才道:“志勋,大过年的,你跟我出来不合适,周伯伯他们会问……”   “他们不会管那么多……”周志勋的声音一顿,似乎是觉察出什么,停顿片刻之后才问:“小慧,你是不是在什么顾虑?是顾虑我爸妈?我明天就去和他们说我们恋爱的事。”   周志勋的敏感让夏明慧有些慌:“还、还是不要了!”   “要不要我说了算!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被周志勋一逼,夏明慧就没办法坚持了,只能坦白自己在研城。   “你自己注意安全。”周志勋倒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挂了电话,就是这样,也让夏明慧紧张了一阵子。   挂了电话,一看小卖店的钟,都十一点了。   夏明慧想想,转身进了一边的熟食店。   研城比尔河大,也比尔河热闹很多,做生意的铺面随处可见,要说市场经济建设可是比尔河早走了好几步。   在熟食店买了一份酱牛肉,一块猪耳朵,又买了整只猪手,花了六块多钱,夏明慧又特意请人把酱牛肉、猪耳朵切好了,提着熟食又回了小卖店,这才转回莺歌厂外头。   PS:没用现实有的牌子,因为会有些内容涉及还是规避下的好,不过八十年代人应该都知道是说哪个牌子的录音机。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吃人嘴短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夏明慧打的就是拉拢门卫大叔的主意——别、别说贿赂,咱这就是人情往来不是。   不过门卫大叔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夏明慧都把熟食摆上桌了,他还是垮着脸:“我在工作时间,不喝酒的。”   夏明慧也不恼,笑嘻嘻地把掖在怀里的另一只手抽出来,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大叔,您看,不是酒,就是饮料,大冷天的,没敢买别的,就是牛奶,我都让小卖部的大叔帮着热过了,您看看,要是冷了,咱就在你那小煤炉子上再热热……”   门卫大叔眨眨眼,看看应该还是温着的杯子,再看看夏明慧,面色稍为缓和了些。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闷声道:“姑娘,你也是有心了,老头子领你的情,可是再领情我也不能放你进去。你啊,还是把东西都拿走吧!我帮不了你,也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咋是白吃呢?大叔,您千万别误会。你看,我在这等了一上午,也饿了,这不我也得吃饭嘛,在外头吃灌风,就凑您这来暖和暖和……”   说着话,夏明慧伸手拈了块牛肉细嚼,看起来真好像这一堆熟食都是为她自己买的似的。   “大叔,你也尝尝,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啊!”被她劝了两句,大叔终于动了手。   虽说改革开放了,但物资还是不如后世那么丰富,就说这牛奶吧,可是没有盒装袋装奶,现在的牛奶都是各地奶站送到小卖店或是供销社零卖的,而且还不一定天天有。   还有那肉,就算这两年好过了,可是这油乎乎香喷喷的肉还是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吃了两口,大叔就放开了胃口,吃了个痛快,还把那杯温热的牛奶喝了个精光。   吃完了才看只吃了一块肉就啃冷烧饼的夏明慧:“这丫头,不是你要吃的吗?”   夏明慧嘻嘻笑:“这烧饼从我老家带过来的,可好吃了!真的不骗您,我们东北烧饼就是好吃,尔河的更好吃,别地都没我们那好吃……”   嘴角抽了下,大叔还是道:“我可真是不能放你进去,姑娘,你要真想进货就找销售科的吧!”   夏明慧也是坦然:“大叔,我知道您不能随便放我进去,可我头回来,人生地不熟的,啥人都不认识,要不您通融下,让我呆在您这屋,要是有销售科的同事出来了,您就告诉我声中不?”   门卫大叔眨巴眨巴眼:“这个吧,好像销售科的都在外跑业务,也就他们科长还在厂里了吧!”   “那我就等他们科长……”   这回门卫大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嘀咕:“大冷的天的……”   夏明慧一听就乐了,知道人家没想赶她出去。   要说研城地处江南,在东北人眼里是南方了,可是这里的天气却并不让夏明慧觉得比东北暖什么。   是,没有冷风嗖嗖,没有大雪漫天,可是它阴啊,那个天啊阴凉阴凉的,屋里头又没个暖气,寒意是一直浸入骨中的,并不比东北一下就能打透衣服的寒风让人来得舒服,打来了研城,她身上的棉服就没脱下来过,屋里外头都是一直穿着。   人没撵她,她也不能不知好歹,在门卫室里也没有闲呆着,夏明慧放了扫帚就拿抹布,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才笑眯眯地端了自己的茶杯守在门口往外看。   吃人的嘴短,看人干活心更软,门卫大叔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就和夏明慧客气几句,可没想到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越唠越近乎,厂里的事儿,家里的事儿都说了个遍,又和夏明慧说:“我和你说,我们厂里的收录机那是质量相当硬,别看现在没太大名气,可是以后肯定大家抢着买。这年头啊,啥东西都得质量好才能站住脚,像那些唬弄人的肯定站不住脚。别看它便宜,便宜也不当用。”   夏明慧听得直点头,莺歌出名后收录机那是大火,不过莺歌太火,又卖得贵,可是有不少仿冒货,价格便宜,但质量却差得多。   现在一听,倒是莺歌没出名时就已经有人仿冒了。也是,虽说现在莺歌没在全国范围内火起来,但在本省还算是卖得不错了。   “呀,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一辆老吉普开过来,还没驶近,门卫大叔就跳起来迎出去。   虽然不知道来的是谁,但能让大叔这么郑重,立刻跑去开门的肯定不一般。   夏明慧跳起身,和大叔前后脚迎出去,正好听到大叔恭敬地招呼:“李厂长,您不是去市里开会吗?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厂长?!可是比销售科科长大多了。   夏明慧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大叔转身去开大门时一个箭步窜过去,大叔想拦都拦不住了。   “李厂长,您好。”隔着半开的车窗,夏明慧热情地打招呼,坐在后车座上的男人抬眼看过来,一看不认识的,不禁眨了眨眼,推了下鼻子上的金边眼镜。   虽说李厂长没吭声,但夏明慧并没有放弃,仍是热情地道:“李厂长,我叫夏明慧,是从黑省过来的,之前我给厂里写过信,提到过想要经营咱们厂里的产品。您贵人事忙,可能没有印象了,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让我和您聊几句?”   “黑省?”终于来了点兴趣,李厂长坐直身体探头看着夏明慧:“夏同志,你是从黑省赶来的吗?怎么?黑省也知道我们的产品?”   莺歌厂是去年才研发出的收录机,至今只是在省内打响了一些名声,就是李厂长自己,虽然有野心,却根本没有觉得现在其他省就能知道自己厂的产品。   “详细的,我可以和李厂长好好聊一聊——只要五分钟时间就好。”   笑了笑,李厂长推了下眼镜,原本是想拒绝的。   一个看着那么年轻的姑娘突然跑来要和他谈谈,他这个厂长看起来那么闲吗?要是随便一个什么人跑来他都应酬,那他还要不要干工作?   他都要开口拒绝了,可是一抬头看到姑娘晶亮的眼睛,他又迟疑:这双眼,可真像——像他刚到莺歌厂时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期盼与野望。 第三百七十三章 强充大瓣蒜   有那么一瞬间,李厂长想到从前的自己,那些期许那些艰难那些为厂里忙死忙活的日子。   合了下眼,李厂长突然想给眼前这个姑娘一个希望,只是五分钟,对他来说不算太长,但对这个姑娘来说却很重要。   拉开车门,李厂长抬脚下车,很随和地笑了笑:“聊五分钟,就这儿吧……”说着话,他指了指门卫室。   夏明慧是无所谓,可门卫大叔却是心里苦了,等看到厂长进了屋,目光扫过桌上还没收起来的熟食时,更是想哭了。   他想解释,可是厂长很明显没想听他解释,只是笑着冲那个小姑娘抬了下手:“我们就站着说吧。”   门卫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就桌子前门卫大叔自己坐的椅子。   大叔倒是立刻殷勤地把椅子搬到厂长身后,但李厂长并没有坐下,而是和夏明慧平等地对站着。   因为这个细节,夏明慧对李厂长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李厂长,我知道您厂里的产品,但如果要说黑省已经认可您厂里的产品却并不是那样……”   “哦?”李厂长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他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夏明慧的出现给了他错觉,但现在看,还是如他所想,他们莺歌还是只在本省有点名气。   不过这个小同志还真是敢说,五分钟的聊天就这么开头?不过不得说,她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兴趣。   “李厂长您也知道,现在全国最认的产品还是海城货,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打上海城两字,就一定好卖。您厂里的收录机,质量或许是很好,但要论名气,绝对比不上海城货,在您本省可能是知名产品,但要是出了省,我看应该没几个知道莺歌这个名字的。”   “然后呢?”李厂长笑笑,并没有像夏明慧预期一样反应那么大。   夏明慧目光忽闪,仍是继续说下去:“李厂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这次来,是想和你签下黑省总代理的合同,别的省份我不敢说,但黑省,我一定会让人人都知道莺歌的名头。”   要是让熟人听到夏明慧的话,一定得吓一跳。   啥?总代理?还是一省总代理,丫头,你没疯吧?你就小小一个尔河人,铺子也是在尔河,你哪儿来那么大脸居然说全省总代理啊?   李厂长也是:“代理?”   哦,对了,现在还没有代理这个说法,更没有经销商分级这样的说法。   夏明慧笑眯眯:“李厂长,如果要详细说下代理,还有经销商分级的话题,就不是五分钟能说完的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喝杯茶,再慢慢说吧!”   李厂长一下笑了,等笑完就用审视的目光看夏明慧:“夏同志是上哪个大学?是学经济贸易的?现在的大学生是不简单,懂得比我们这些老派人多。”   他是误会了,以为夏明慧是大学里学来的新的经营理念,夏明慧却不好认,又怕直接说自己是高一生会让李厂长直接把她赶出去,就只能含糊地道:“我不是大学生,只是,对经营方面有一点自己小小的看法。”   李厂长闻言点头,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却道:“还是不要进厂里了,小夏,你要是同意我们就作为两个对经营感兴趣的普通同志好好交流下,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天。”   一句话,却是直接把夏明慧想做什么黑省总代理的意图拒绝了。   要不是极力控制,夏明慧脸上一定会露出失望的神情。   是真失望,但不能现在露出来,现在一露那样的表情,就什么都完了。   夏明慧笑着点头,就好像没听出李厂长的意思:“好啊,那我们就去‘富丽’吧!那里的下午茶还是不错的。”   听到“富丽”,李厂长多看了夏明慧两眼:“夏同志倒像是个老研城人。”   富丽宾馆其实就是以前的国营宾馆,在研城算是最奢华的娱乐场所,富丽的下午茶更是研城出名的贵,不是像那种广式早茶的形式,而是仿英国的下午茶,环境优雅安静,倒的确是谈事的好地方。   其实这种高级地方,上辈子的夏明慧也没有来过,好在这辈子跟周志勋去过几次省城,倒也去过了俄式餐厅,也见过几回世面。   就算是头回到这种茶座,也没有露出半点怯意。   穿得像英国女佣一样的服务生拿着餐单过来,一眼看去全是英文,夏明慧倒是半点不含糊,直接英文点餐,也不用问餐单上的点心都是什么什么味道,倒像是她早就来过也享用过了一样。   “李厂长,点了壶英国红茶,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配茶的点心您看是喜欢甜一些的还是咸口的,要不您于看看……”   李厂长笑着推开餐单:“我喝杯茶就好,点心这种东西,我不大感兴趣……夏同志是住在富丽?”   目光微瞬,夏明慧在这一瞬间心里还真是翻腾了个个。   按理说,她请李厂长来富丽,就是想充个大瓣蒜,让李厂长觉得她有经济实力,可以胜任黑省总代理。   但,她真的要从一开始就对合作方说谎吗?   抿了抿唇,夏明慧缓缓开口:“不,李厂长,我不住在富丽……”笑了笑,她坦然道:“我住在小旅店里,为了节省资金——我不是不能住富丽,但我想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至于吃住,只要过得去就好了。”   头略偏了下,她并不隐瞒:“您应该也看出来了,请您来富丽喝下午茶,是想向您证明我有经济实力。但,其实这样做有点傻是吧?”   正视李厂长,夏明慧沉声道:“我知道您对我说什么黑省总代的话并不认同,也认为我这样年轻,应该没有那样的经济实力。坦白说,可能您并没有看错,我的经济实力在您一厂之长的眼里可能还是不够格,但我之所以来找您,信心十足的说要当总代并不仅仅只是因为经济实力,而是对我自己的经营有信心。”   “哦?是吗?”李厂长笑起来,并没有因为夏明慧说不住在富丽就轻视她,甚至还有些好奇夏明慧会说出怎样的经营方式。   不说别的,光是千里迢迢来说服他,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像这样的年轻人,必然前程远大,他不会像某些老古董一样瞧不起年轻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广告   “李厂长,从前人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皇帝女儿不愁嫁,这样的话放在以前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现在不是过去,以前的老一套已经不适用了。李厂长,我不怕得罪您,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莺歌再好,没有名气,就只能一直困在本省内。或许会赚一些钱,但这样的小打小闹,我不相信是李厂长想要的。”   眉毛掀了掀,李厂长淡然笑道:“你知道什么?难道第一次见,你就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李厂长您,但我了解过莺歌。”夏明慧看起来坦诚而自信,但其实她心里也是在打突:“莺歌以前不是生产收录机的。”   只一句话,已经表明了很多:“我听说在李厂长没调到莺歌之前,莺歌已经快要倒闭了。研发新技术,一手扶起快倒闭的电子厂,李厂长付出那么多辛苦,应该不是只想让莺歌小打小闹赚点小钱吧?”   没有等李厂长回答她的问题,夏明慧沉声道:“我做了黑省总代后,会在冰城最繁华的地段竖起广告牌,还会在广播电台循环播出广告,电视也会打广告——我会让所有黑省人都知道有一台收录机叫莺歌,如果想要买收录机,就一定要买莺歌牌收录机。”   “广告?”李厂长的眼睛亮了。   如果刚才夏明慧的话有点嚣张狂妄,那现在说到广告这个词就让李厂长很感兴趣了。   “在电视上打广告很贵的,你愿意负担这样的宣传费用?”   “没有投入就没有回报,虽然广告费会很高,但相应得到的回报也很大,尤其是现在,根本没有多少人想到打电视广告,如果现在推出莺歌的电视广告,一定会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印象深刻,那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只要名气上去了,我相信莺歌收录机一定会风靡全国,供不应求的。到那时候,可不是我一个人来求着做莺歌的代理商,而是全国各地的商人都要来求着李厂长。”   “你一个年轻女孩儿都看得清的问题,却有那么多老古董觉得是在浪费钱,是我在挖空心思挖国家的墙角……”李厂长低声嘀咕,可能是太感慨,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以致于夏明慧也听得清清楚楚。   想到门卫大叔说李厂长去开会,还有李厂长刚回来时阴郁的神情,夏明慧隐约猜到些什么。   这个时候自然不是劝的时候,她只是沉声道:“现在的人可能还看不出广告的威力,但我可以肯定,以后广告战会很激烈,品牌即是最终竞争力,就是销售量,不管是什么产品,如果不打广告,那肯定是卖不出去的,以后的人可能不会看质量不会看性能甚至不去看自己到底需不需要那个东西,就只看广告,广告的得好,打动了她,她就买,其他的反倒都在次要了。”   “真的会那样?你这么肯定?”李厂长失笑:“虽然我认为广告很重要,但我可没有小夏你这么自信。”   “没有点自信我就不来研城了。李厂子,不瞒你说,我是把全部家当都压在莺歌上了,我真的很有诚意,也很看好莺歌未来的发展。”   目光微瞬,李厂长靠回椅背,看了夏明慧半晌,才抬了下下巴:“说下你说的总代和分级经销商的事儿吧”   夏明慧点头,端起红茶啜了两口,才慢慢开口,把所知的分销模式一一讲给李厂长听。   听完之后,李厂长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夏明慧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却没有出声催促半声,直到她以为李厂长都可能睡着了的时候,李厂长突然出声了:   “我不会把黑省的总代给你……”   夏明慧失望了,抿起唇,她还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李厂长却突然又道:“我只能给你鹤城的代理权。而且,作为我们莺歌的第一个代理商,我可以给你一个特权——你可以不用从黑省总代那里拿货,可以直接从厂里拿货。”   真是大惊喜,单只是鹤城代理权已经很惊喜,直接从厂家进货就更是没想到了。   夏明慧极力压下满心欢喜,可一双眼却已经亮起来。   李厂长就笑了:“先别高兴太早,如果你想拿到代理权,那之前你说的广告还有你没说到的经营就要做起来。不如这样,你先写个方案交给我,如果我觉得你有能力把莺歌在鹤城做起来,我就代表莺歌和你签一年代理权合同……”   “五年!”直接截住李厂长的话,夏明慧精明地道:“李厂长,既然我为莺歌打广告,付出宣传成本,那只签一年代理权合同就太少了,我觉得我们至少要签五年。”   “真是不吃亏!”李厂长失笑,却没有立刻否决:“五年是不行,最多三年。三年后如果你做出业绩,想再谈代理权也简单。”   三年,虽然短点,但也可以了。   其实说起来,莺歌的火爆也只不过几年,到了后来,莺歌这个牌子就销声匿迹了,被市场淘汰,哪怕曾是风靡全国的大牌也会淹没于尘埃。   只不知道,这一世,莺歌会不会还重复之前的命运。   话说到这个地步,后头的事儿就是顺理成章了。   夏明慧连夜写了营销方案,也亏得这一世写作文写得多了,虽然格式不一样,但总算还写得清楚。   这一回,夏明慧直接就进了莺歌厂,还是李厂长的秘书兼司机亲自把她接进去的。   可能已经从李厂长那听到了些什么,司机大张说话很随便:“你现在进我们莺歌的货可就是赚到了,我听说我们厂以后还要在电视上打广告呢!到那时候,收录机还不得卖飞了?价格也肯定得涨……”   早就知道了!   莺歌不只会打广告,还会在央视打广告,一举打响名头,风靡全国。这个时候,只要是家里有点钱的都会买台莺歌收录机。   电视还没完全普及,莺歌收录机却很快就普及全民了。   只是,李厂长昨天还在发愁打广告的事儿,今天就好像已经定下来决心了,不知这里头有没有她的几分功劳。   其实夏明慧不知道,在前世,莺歌的广告还要几年之后才会投放,但现在,莺歌的广告却将提前问世。   营销方案上交,李厂长粗粗看过,没有提意见,只说让夏明慧回旅店等。   夏明慧不好赖在厂里等消息,只能先回旅店。   一路上忐忑,总怕李厂长反悔,夏明慧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房间门一开,她随意把包一丢,正想倒床上,后头就突然有人一把抱住她。   吓了一跳,夏明慧尖叫出声:“谁?!” 第三百七十五章 意不意外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夏明慧吓出了一身冷汗,大喝出声的同时,手肘狠狠击出,却没想到被来人一手制住,甚至还轻佻地摸了把她的脸。   “吓到了?”   熟悉的声音让夏明慧一愣,人却是立刻放松下来,等回过身看到周志勋带着笑的脸时更是气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吓死人了!”   周志勋也不恼:“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意外,吓死人的意外!惊喜,惊到要流眼泪的惊喜……”夏明慧白了周志勋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你……昨天不是还通过电话吗?”不过一天,周志勋坐火车也没那么快啊,除非他长翅膀了。   被夏明慧盯住,周志勋淡淡道:“正好有飞机能搭,就过来了。”   说得轻描淡写,夏明慧却是不知该怎么想了。   嗯,尔河有飞机,不过那是空军农场的,还就那么一辆直升机,平时也就空军农场的领导用,这回倒让周志勋搭了回,还说得像搭了个顺风车一样那么简单。   而且人家的直升机也未必是专门到研城的,说不定周志勋还倒了机什么的……   这么一想,夏明慧忍不住问:“你累不累?要不,先睡会儿吧!”   她一问,周志勋还真就打了个哈欠,可是却不放开搂着夏明慧的手:“陪我睡会儿。”   就这么被搂上了床,夏明慧开始还怕周志勋又闹,却没想到他一粘枕头就睡过去了,还真的就是让她陪着睡会儿。   枕着他的臂弯,听着他的酣声,夏明慧忍不住抿唇笑:看来是真累了,居然打这么响的呼噜。   看来,他一整晚都没睡,可能整个晚上都是在赶路中,从尔河搭机到京里或是省城,再搭机到江省,又赶到研城。   周家有人脉,但以周志勋的年纪,又不想惊动家里长辈的情况下肯定不可能直达研城,也就只能那样周转而来。   可是,哪怕一夜没睡,他仍然这样赶了来,为了她赶来。   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夏明慧合上眼,只觉得安心,明明一开始并没有睡意,竟也慢慢地睡着了。   没有拿下黑省的总代,鹤城的代理权已经让夏明慧很开心。   在到了研城的第五天,和莺歌的代理合同终于签好,三年合约,鹤城地区代理,除了鹤城城区外,还包括鹤城所辖的几个地区,其中尔河就含括在内。   合约签定的很谨慎,除了夏明慧提到过的内容,还有其他一些条款,显然凉着夏明慧的这几天,李厂长也并没有闲着。   在夏明慧之后,这份代理合同成了莺歌厂代理商签约的范本,在多年后还被称为华国第一份代理销售合同,在很多大学的经济学上成为必读科目。   李厂长没明说,但还是领了夏明慧的情,在这份合约上用笔填写的部分里还是有对夏明慧有利的条款,比如说可以绕过黑省总代向厂里拿货;在厂里抵押五千元,可以享受先抵货后结算的特权。虽说结算期只有半个月,但对于需要流动资金的经销商来说已经很宽和。   毕竟这是八十年代,像后世常见的后结帐方式,几乎没有,哪个厂不是先给钱后提货呢?尤其是那些紧俏商品,哪怕你先给钱还未必会提到货呢!   “希望以后合作愉快。”放下笔,夏明慧伸出手。   看看夏明慧,李厂长同样伸出手:“期待看到你给我惊喜。”   夏明慧点头,不想表个决心啥的,会议室就突然猛地被推开,有好几个人在门口撕扯不清,一开始夏明慧还没看明白,等听到有人开吼,才反应过来。   想要闯进会议室的是莺歌厂里的几个老工人,因为在厂里工作的时间长,自忖老人,说话大声又凶悍,挡着他们的大张根本压不住他们。   “李厂长,这不厂长就在这儿嘛!小张,你快让开,我们不和你说话,有什么事我们直接和厂长说。”   李厂长皱起眉,没说话。   一起参加签字仪式的销售科科长何科长就迎出去:“唉呀,几位师傅,这还有客人呢!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   何科长话都没说完,就让人撅到一边去了:“你滚一边去,小何子,你叔我和你爸为厂里卖命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   脸上通红,何科长也有些恼:“王叔,你不能倚老卖老,啥事都得讲道理。”   “讲道理!我讲的不是道理?我们这些老人今天来就是问一句:厂长,你是不是要把咱们厂败光了才甘心?”   抿紧唇,李厂长终于开了口:“何科长,让几位老师傅进来。”   又转头看夏明慧:“小夏,本来该留你在食堂吃个饭的,看来是不行了。等下回有机会再留你吃饭,我们厂食堂的大师傅做菜可是不错。”   又笑:“之后提货的事儿你和何科长联系,以后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和何科长提。”   这就是说以后走正常程序了,她的情人家李厂长已经还了,以后就是经销商和供应商的关系,别想扯着他这个厂长的虎皮大旗搞怪。   夏明慧听出话外音,忙点头应是,又客气地告辞。   人才出门,会议室的门就立刻关上了,只是夏明慧还是听到门里那个老工人在质问:“啥破广告,要十好几万?央视?央视咋了?咱们厂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就这么打水漂?”   大张他们急忙解释,李厂长的声音却很是冷静:“谁和你们说厂里打广告的事?苏主任?”   后头的话,夏明慧走得远了就没太听清,等出了门也不直接走人,而是转到门卫室,借着感激门卫大叔的机会,试探着问苏主任是哪个。   有之前的交情,门卫大叔倒没怀疑什么,直接就把那个苏主任的底透个一干二净。   夏明慧这才知道,这个苏主任是原本莺歌厂的元老,但自从李厂长调来之后,有点被架空的意思,只是人就这样,手里的权力虽然少了,可想把权的心却半点没淡。   想来刚才老工人们闹的这事儿,就是这位苏主任搞的鬼了。   可别让他搅黄了打广告的事……   夏明慧才在心里嘀咕完,就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道,莺歌的广告是必然会出现在电视上的,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合同也签完了,只管做好自己该事的事就是。 第三百七十六章 鹤城   签完合同第二天,夏明慧和周志勋乘车返回黑省,不过这回并没有在省城逗留,而是直接在鹤城下了车。   鹤城是一座工业城市,在福区有好几家重型机械生产厂,但它的得名却不是因为这些工厂,而是因为它拥有全国闻名的丹顶鹤保护区,因此而名鹤城。   尔河就属鹤城直辖,两地相距不过两小时车程,如果开车开得快的,可能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赶到。   之前夏明慧一心惦记着签下省代,虽然现在想是有点狂妄了,但在当时她还真是一门心思这么想的,所以几次考察省城,连签下合同后想租的铺面和仓库她都想好了。   这回却是全盘计划都要推倒重建,对鹤城全然陌生的夏明慧还真是觉得两眼一黑摸瞎了。   她在车上拿着全国地图在鹤城地图上点点圈圈,盘算着该在哪一区租铺子,哪一区租仓库更划算一点,周志勋就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   夏明慧只当周志勋和她一样也对鹤城不熟悉,可没想到他却是早有准备。   一出火车站,夏明慧就要去找公交车站,却被周志勋一把拉住:“等等,不急。”   一开始还不知道等什么,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听到有人喊周志勋。   “对不住,对不住,志勋,刚有个会推迟了些,来晚了。”   “不晚不晚,陈哥,麻烦你才真是不好意思。”周志勋笑眯眯地和被叫陈哥的青年打招呼,又介绍夏明慧:“陈哥,之前我在电话里和你说的,你看怎么样了?”   虽然是被叫哥,但陈哥却很客气,和夏明慧握手,只说:“陈伦,老妹也和志勋一样叫我声陈哥好了,总归是我占便宜……”   周志勋就笑着拍了拍陈伦的肩膀,又和夏明慧笑道:“陈哥在工商局工作,你别看他年轻,可是一科之长,说不定明年就成副局长了,啥时候再把‘副’字去掉,可就是鹤城地区最年轻的局长了。”   “快别捧我了。”陈伦笑着说了句,却并没有反驳周志勋的话,可见周志勋说得都是真事。   周志勋接话接得也快,笑道:“要捧的要捧的,以后明慧在鹤城开店,可要不少麻烦陈哥,好话我就是说一篓筐也不够啊!”   “你啊,快别让人笑话了,什么麻烦关照的?倒是你,过几个月不就得随周书记一起过来了……”   周志勋脸上的笑微敛,没有说话,却是转头去看夏明慧。   一开始夏明慧还没有明白过来,但被周志勋看着,她突然就明悟了。   目光忽闪,她迟疑着问周志勋:“是周伯伯要调任鹤城?”   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周志勋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陈伦。   陈伦也是知机,立刻笑道:“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就在这边靠街边的位置等我就行。”   陈伦一走,周志勋立刻握住夏明慧的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事儿是过年时才定下来的,还没对外公开,要等过几个月才会离职。”   还没公开,但陈伦已经知道了,那就是陈伦也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了。   夏明慧眨眨眼,出乎周志勋意料之外的,居然没有发火。她只是轻声问:“什么职务?”   “副市长,主管经济。”周志勋盯着夏明慧看:“你不生气?”   失笑出声,夏明慧淡淡道:“我生什么气?你好奇怪,周伯伯那样的人物,难道要一辈子都呆在尔河那样的小地方吗?”   她早就知道周伯言会走得很远、很远,现在只不过是第一步,要是这样她就生气的话得生多少气呢?更何况人家升官,她生气,难道她就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爸调任鹤城,我肯定得转学到鹤城来,那样就不能一天见面了……”   笑着伸手掩住周志勋的口,夏明慧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生气?尔河和鹤城相隔不远,两个小时就能见面,也很方便啊。其实,如果真的想,哪怕隔千山万水也会去见,不想,哪怕隔着一道门他也不会去开门。”   的确是个考验,但对于她和周志勋而言,现在的考验只是基本,真的想在一起,以后要经历的事多着呢!   因为夏明慧的淡然,周志勋反倒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着握住夏明慧的手:“我知道了……”   笑睨着周志勋若有所思的神情,夏明慧轻轻点了他一下,却没有再说话。   就是周志勋自己也是明白的吧?他们两人的未来,实在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而这,也是驱使她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动力,如果她更优秀,或许阻力就会小很多吧?   陈伦在工商局工作,对鹤城的商业区一清二楚,在他们还没到鹤城之前就已经先帮忙看了几个地方,这样一来,夏明慧就省事多了。   看了一整天,夏明慧最终选择了靠近火车站的一间铺面开店,最妙的是这间临街铺子原本是属于百货公司的,后头就是百货公司的大仓库,夏明慧租下这间铺子,连带的又用优惠价租下了一个仓库,正正合她的心意。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夏明慧不到半天就把房子租了,到下午时更是把开铺的手续都交了上去,只等审核通过就能发工商执照。到了晚上,人已经回到尔河。   “累了?”周志勋揽着夏明慧的肩膀,低声问。   夏明慧点头,头抵在他的肩头:“累,不过心里开心……志勋,你说我是不是步子迈太大了?”   问完这一句,夏明慧直起头,问道:“会不会太冒进?万一生意赔了怎么办?”   “五千块钱很多?”问完这一句,周志勋也乐了:“是多,很多人一辈子都攒不到五千块。可是小慧你不过一两年就已经赚到比这个更多的钱,就算失败了,你也不过是多辛苦一两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吗?”   摇摇头,夏明慧想想也乐了:“你说得对,就算是赔了也不过再辛苦几年!我还年轻,拼得起。而且,这桩生意不会赔。”   她就是不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莺歌有信心,这样的好机会,她要还不能发起来,那就是她这辈子没财命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开业大吉   有钱好办事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都适用。   在许给木匠师傅两倍的工钱后,新铺子的柜台很快搞定。   这年代没有装修公司一条龙服务,不管是家装还是铺面装修,都是散装,要做什么就请什么师傅,而且基本上没有包工包料的说服,一般都是业主自己买料的。   不管什么装修,现在的重头都是木工活,八十年代初的家具市场可不像后世一样兴盛,什么样的组合家具都能买到,现在流行的还是找木匠打家具这种形式,款式少但质量却绝对比后世强很多,而且很少用那些有害的胶类,原料也多是原木,什么复合板的很少用,一进屋闻到的只是新木头的味道,不像后世甲醛严重。   新柜台一打好,从研城发过来的新货就陆续摆上台。   在装修期间,夏明慧已经紧急雇好了店员。   光是鹤城的铺面,就有两个在铺面销售的店员,两个专门管发送货的仓库管理员,虽说卖的是紧销商品收录机,但这样的组合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浪费。   就连她雇的店员高大姐都私下里和她讲:“小夏,我觉得你雇两个人有点浪费,要不你多给我开一半的工资,我就把她那边的工作都接了得了。”   高桂花是返城的知青,回了城没有找到工作,已经在家里窝了好几年,平常干些零活,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满怀热情,更想多赚一些钱,这才找夏明慧说这些话。   夏明慧听的时候脸上带笑,却并没有听高桂花的。   收录机的价格不低,不是生活必需品,早个一两年,拿个收录机摆白还是很让人长时间的事儿。   不过,说到底,让收录机成为奢侈品的并不仅仅是它的价格,而是它的产量。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处于计划经济的市场大环境,很多商品都是这样,哪怕你有钱,你也买不到。   但很快,市场将不再是那样,和电视机一样,收录机就会取代收音机成为人们的新宠。尤其是莺歌,只要上了央视广告,就会成为大卖商品,到那时,夏明慧不怕门口不挤满捏着钞票的人,这个时候囤积货物,多雇几个店员,都是理所应当的,最怕是到时候临时雇人反倒抓瞎了。   鹤城店开业时并不算太热闹。虽然也放了炮仗,大红炮仗纸铺了一地,可是来的人并不多,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花篮祝贺条幅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后世才会渐渐流行起来。   倒是有人在门口张望,可半上午下来,打听得多,却只卖出一台收录机。   大多数人都是:“啊,你家货好贵呀!人家海城货也比你家的便宜几块钱呢!便宜点,六十卖不卖?”   莺歌定的价格很吉利,88元,单卡,要是双卡的要128元,这个价格就是市场价,并不比海城货更贵,但这年头的人认海城货,可不认莺歌。   被问了好几次,高桂花都有些急了,过来找夏明慧,意思是价格低些就能卖出去了,不如低些卖吧。   夏明慧只是笑,并没有作答,在高桂花苦口婆心劝她见钱就卖的时候,把目光移开。   另一个雇员梅雪正在耐心地和一个穿喇叭裤的小伙子讲:“同志,我们的价格真的很优惠了,您别看它价格比海城货贵了五块钱,电器这种东西就是讲究一分钱一分货的,它贵肯定是有贵的道理。什么?你说海城的有名气?快别说海城货了,您没听说,现在在南边都流行日本货了吗?啥啥都要进口的,可那东西更贵啊!这名气嘛,一比可就不好说了。再说了,我们莺歌的收录机现在是刚推进咱们鹤城,您是还没听过,可是再过不久,我保证‘莺歌’这个牌子您会如雷贯耳。到那时,你可是走在世界的前列,时代的先锋了。”   喇叭裤都被她说笑了:“不就一台收录机嘛,还先锋?!得了,你就别说了,再怎么也不是海城货,最低多少钱?要便宜我就买了。”   高桂花听得直急,一个劲地在夏明慧耳边嘀咕:“你看啊,小夏,咱们只要降点价肯定卖得好,何必为了多赚几块钱就硬杠着呢?做生意不是这么死性的……”   好像没听到,夏明慧只看着梅雪那边:   “真是对不住,我们莺歌是全国统一零售价的,不只咱们尔河是这个价,哪怕是海城京城也都是这样的价格。老实说,今天像你这样讲价的有好几个,但我们在价格上真的是不能再便宜了……要不然这样,我们的收录机二十台起批,整个鹤城地区都是我们家代理的,您若有意批发,可以来和我们老板谈谈……”   “开啥玩笑?还批发……”   “不是玩笑,收录机可是紧销商品,除了我们这里,哪怕到百货大楼您不也得排队吗?当然,可能过几个月我们这里也得排队才能买得到了,到那时候,就怕您后悔错过拿货赚钱的机会。”   被梅雪这么一说,那个青年还真就有点迟疑了,但到最后却还是拧着眉道:“我再考虑考虑……”   “可以啊!不过您可不要考虑太长时间,您相中的那台双卡收录机,我们最多给您留一天,等到了明天说不定就断货了。”   梅雪笑得坦然,说话也很自然,喇叭裤嘴上说“哪有这样的事儿”,眼睛却忍不住盯了好几眼柜台上的双卡收录机。   这年头收录机的确是紧缺商品,要是真没货……   “这样,你给我留着,如果明天下午我还没来就随你了,要是我明天下午来了,你却卖了我可不答应……”   梅雪微笑,态度可亲却到最后都没有答应喇叭裤替他留着那台双卡收录机。   喇叭裤不快,嘴上一直嘀咕,临走时还说梅雪不会做生意。   高桂花也是这个意思,夏明慧却只是笑,转了身就招呼梅雪:“梅雪,你跟我到后面来一下。”   铺子后面间隔出一间办公室,面积不大,总共也不过十平,外面五平隔成了休息间,里头是店长办公室。   跟着夏明慧进了办公室,梅雪显得有些不安:“老板,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店长   “没有啊!”夏明慧安抚地对她笑了下:“你做得很好,依我看,大概不过一两个小时,那个同志就会带钱来买那台收录机了。”   越是不答应替对方留货,他就越怕买不到,这种心理很是微妙。   听到夏明慧夸奖,梅雪立刻像是松了口气,笑了起来,笑得腼腆。   看着梅雪的笑容,夏明慧也笑起来,不过在笑的同时,她也在审视梅雪。   梅雪和高桂花不同,梅雪今年二十岁,高中毕业生,差了五十分没有考上大学,在家待了两年的待业青年。   之前雇人时,夏明慧自然是选了又选的,但现在看,当时没有高桂花能说会道的梅雪反倒比高桂花更让她满意。   高桂花是会拉客,说话亲切,不管是谁都能唠得热乎,但她的话里透着小家子气,可能是在农村当知青久了,不时流露出一种小气的感觉。   梅雪就不同,是前几天打扫铺面,做岗前培训时,梅雪的广告举止就已经入了夏明慧的眼。就像今天,来店里看货的有不少人嫌贵,高桂花没招待几个就自以为好心地来劝她降价,而梅雪却从没有松过口,只是耐心解释。   最重要的是,她打上班就没有因为夏明慧年轻而有过半分轻视之心,一直都是叫老板,不像高桂花,直接叫夏明慧小夏,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说难听点就是没把夏明慧这个年轻姑娘当老板看,要不然也不会一直劝夏明慧降价,话里话外都是她这个老板不会做生意。   鹤城和尔河是离得近,但夏明慧到底不可能天天都守在店里,所以给鹤城店找个店长是必须的。   夏明慧有意让梅雪做店长,但,又有点心有顾忌。   她如果看得没错的话,梅雪这个姑娘可不像她笑的这么腼腆,相反的,这是个很有心眼的姑娘。   换句话说,这是个没在她面前展露真正自我的姑娘,万一她有别的心思,日后……   何必想那么多?日后终归是日后,这个姑娘再有心眼儿,只要她没给她使心眼儿的机会,有心眼儿也不是件坏事。   相反的,这个梅雪不像外表那样腼腆无害,也就代表着她可以震住高桂花,能够管得了鹤城的店,这个店长她还真是不二人选。   心里想妥了,夏明慧就笑着开口道:“梅雪,今天咱们的店也正式营业了,你觉得如何?”   不知是不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梅雪垂下眼帘,略一想就回答道:“虽然今天到现在只卖了一台录音机,看起来冷清,可我觉得咱们店绝对差不了……老板,您想啊,今天来打听价儿的多少呢!没一百也八十了吧?我寻思着,现在谁也不可能身上就带着百八十块钱,像录音机这样的大件那还得回家商量商量才能说买不买的话,所以我觉得这头晌生意好坏真不重要,老板您不必心里发急。”   梅雪话没说完,夏明慧已经笑了。   看来梅雪果然是想过了,不像高桂花,一看人家嫌贵不买就着急。   其实要是肯买收录机这样大件的家庭,块八毛钱真的是不在乎的,就是那些一砍就大砍刀的,心里也明白是想不下来的,但讲不讲下来是一回事,总归买东西是要讲价的。   “梅雪,你也知道我不在鹤城住,家是尔河,以后可能只会一星期过来一次,所以呢,咱们店里需要一位店长,你看……”   没有直接说让梅雪当店长,夏明慧话说了半截就只是看着梅雪。   梅雪目光忽闪,咬了咬嘴唇,这才抬头看着夏明慧小声道:“老板,我觉得高姐她……不适合当店长。”把话说完了,梅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忙解释:“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高大姐有点小家子气,我怕她当了店长就……要不,老板你还是另外招个店长吧!”   这话就说得假了。   夏明慧笑笑:“梅雪,我喜欢为人爽快的人,有什么就直接说什么,藏着掖着反倒不美……人的才华不像是钱,用不着藏起来的。”   梅雪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这回是真红,不是假装的。   她咬了咬牙,猛地抬头,一双眼亮晶晶的好似燃着把火:“老板,我觉得我就能胜任这个店长,如果你让我当店长,我一定会把店里管好。”   看夏明慧只是微笑,并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又道:“现在营业额可能会低,但我一定会努力把营业额搞上去的。”   这回夏明慧是真笑了:“你有心就好,不过营业额你不用操心。”   话说清楚了,夏明慧又提:“既然提了你做店长,自然工资也会上调。这样吧,之前就说了试用三个月,试用期间工资二十五,现在我给你提到三十,等试用期满了月工资三十五,你满意吗?”   梅雪没想到夏明慧几句话就真的定下来她当店长了,忙点头,只是点完头后又迟疑:“那个,老板,你要不要问问陈科长?”   夏明慧目光一瞬,忽然就明白过来。   从找铺面到雇人,陈伦都有帮手,梅雪来的那天,陈伦也在的,看来梅雪是误会什么的。   “这间店和陈伦科长没有关系的,老板只有我一个……”说完这句,她皱起眉,看着梅雪,不免有了别的猜测:“梅雪,你和陈伦……”   梅雪慌忙摇手:“没有、没有,我和陈伦科长没什么关系。”话是这么说,可是她的脸颊却是泛上微红,垂首低头,带出的那一分娇羞可不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不知梅雪是故意表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真的有什么,但不管是哪样,这个突来的状况都让夏明慧有点烦心。   有心劝梅雪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是陈伦也有意呢?她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的?但最惨的还不是她棒打鸳鸯,而是陈伦不过是玩玩,要是那样梅雪可就真是悲惨了。   “梅雪,你知道陈科长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脸涨得通红,梅雪的声音有点尖利:“我都说了我和陈科长什么关系都没有……”   眉头微皱,夏明慧是真不想再说什么了。   既然梅雪什么都知道,那哪怕陈伦耍花样儿,也是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她多那个话做什么?   话题一转,她不再说陈伦的事儿,转而把店里的事一一交待,梅雪见她不再说陈伦的事,情绪也就平稳下来,一一把夏明慧主的事记下来,还时不时地发问。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奖金与广告   不涉及男女事,梅雪倒是一派精明能干。   夏明慧放下心,在中午吃饭时,就把梅雪升为店长的事说了。   仓库那头的两个男员工倒没什么,他们平时多在仓库工作,现在看这工作清闲得很,前面店里谁当店长,和他们关系真不大,他们只管送货出力不就得了。   高桂花却是又惊又气,看着梅雪的样子活似她强迫她吃了只苍蝇似的,几次想和夏明慧说什么,梅雪都偏都在打岔。   看到高桂花因为梅雪的打岔而几次都没说出整话,夏明慧偷偷笑。   一顿饭还没吃完,上午的喇叭裤就转回来了,这回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开票交钱:“我得试试机,要不你们送我盒磁带嘛!就要你们门口放的,那个邓丽君的,甜蜜蜜,我女朋友就喜欢她……”   高桂花一张嘴就想说话,夏明慧却是一把拉住了她,把处理这事的机会交到了梅雪手里。   “同志,那盒邓丽君我们只有一盒……”梅雪笑着开口,在喇叭裤脸色要变时,笑道:“不过我可以送你一盒猫王的磁带。”   一听这话,喇叭裤立刻就笑开了花:“真有他的磁带?快给我来一盒。”   梅雪笑盈盈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盒全新的磁带递到喇叭裤手里。喇叭裤急不可待地撕开塑料膜,立刻放进收录机里,听到歌曲前奏身体已经开始跟着扭起来。   一直含笑看着,梅雪一直等对方听完一曲,按了暂停,才笑道:“同志,我们的收录机质量如何,你已经试过了,绝对不比海城产的差,不如这样,如果有朋友要买收录机,你介绍来我们店啊!我们也会送磁带的,而且,你只要介绍五个人来,我还会再送你一盒精装邓丽君。”   喇叭裤掀起眉毛:“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店长,绝对不会骗你的。”   呶了呶嘴,喇叭裤笑着耸了下肩膀:“行啊,我哥们要买我就介绍他们来你家买,可得说话算数,送我磁带哦!”   梅雪笑着答应,等送走人就走向夏明慧。   还没等梅雪开口,高桂花已经开始怼她:“磁带不花钱啊?你以为你是店长你就牛了?反正钱又不是你花对吧?”   夏明慧眼角抽动,都有点不好意思直视高桂花了。   大姐,你怼人要不要这么直接?要是在她看的那些宫斗戏里,这大姐连半集都活不过吧?   轻咳了一声,夏明慧原本想要帮腔的,但梅雪却在这个时候直接开怼高桂花:“我是店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店里的生意。高姐,要是你觉得我不对,可以和我提意见,但这样明里暗里指责我的用心就过分了。”   扬起眉,夏明慧心道果然没看错,梅雪果然不是小白兔,这不,怼起人来也不差啥。   自己选的店长当然要撑,更何况夏明慧本来就觉得梅雪的做法还是可取的。   在梅雪转而咨询她的意见并不好意思地说自己逾越了时,夏明慧先是肯定了她的做法,又说“以后就照你说的办,我会联系人批一批磁带……”   得到夏明慧的肯定,梅雪脸上放光,现在更是直接提出请求:“老板,要不你找人去趟广州带批磁带回来吧!还是南边的磁带好,好多港台明星的磁带。”   八十年代刚刚改革开放,大陆根本就没有什么明星,这个时候,和大陆完全不一样感觉的港台明星就火了起来。   虽然现在人还不像后期那样把港台明星的名字如数家珍,可粤语歌、闽南歌却已经开始流行开了。   梅雪是开心了,高桂花却是高兴不起来。   哪怕下午客人多起来,又卖了三台收录机,高桂花的脸色也不见太多笑容。   夏明慧看眼里,已经有了评论,看来三个月的试用期不用过,就可以换店员了。   也是高桂花给夏明慧提了醒,在下午营业结束后,夏明慧就宣布,以后店里哪个店员卖出一台收录机,都会给一块钱的奖励,多卖多得。   也不局限于店里,后面仓库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定了以后每送一台收录机会给五毛钱的奖励。   这个钱现在就不大好赚了,收录机这东西不属大件,一般来零买的,买完直接就拎走了,不会让送货,送货的多半都是批发的,现在可还没有批发的呢!   这在后世就是工资绩效工资了,可在现在却是个新鲜事,奖金就是白白多得的,自然是一听就高兴。   高桂花总算是笑得欢了,恨不得立刻就让夏明慧兑现:“小夏,我今天卖了两台……”   没等她说完,夏明慧已经宣布:“奖金随工资一起结算,大家伙可以自己记录一下,到月底时和店长记录本对照。”   像是没看到高桂花失望的脸色,夏明慧直接就招呼了梅雪进办公室,先是交待了明天店里的工作,又笑道:“我在咱们市电台打了广告,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这个星期就会播了,到时候应该会更好些……”   “真的在电台打广告?”梅雪很是意外。   大家都想买的海城货可都没在电台打广告。   夏明慧一笑,没说她不只是在电台打广告了,还在联系电视台。   只不过电视台可不是电台那么容易进的,现在的电视台根本就没有什么广告部这一说,想打广告都得找熟人见到电视台的领导,不像是正常业务往来,反倒是带了半人情的味道。   原本她还和研城那边说过要在市中心打广告的,但最后还是定了在百货大楼上方竖起广告牌打了个广告,单只这一个广告一年的费用就是两百块。   就是这,还是找到百货大楼的经理好说歹说才求了个广告位。当时那位黄经理还笑夏明慧可真是舍得出钱,还说这样的广告没效果可别来找他。   现在的人对广告的意识甚至还比不上旧海城的商家,根本就没有引起重视。   黄经理一样不觉得在自家楼上竖个广告牌就能起到多大作用,就算是百货大楼一向人流多,可谁还真能看个广告就去买东西吗?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就是现在,第二年这个时候黄经理就真是后悔了,不后悔别的,怎么一年才能要两百块钱呢?   当时再怎么着也该要五百,不,得要一千才行啊! 第三百八十章 以后的事   百货大楼的广告牌还没竖起来,尔河的铺子也已经开始营业,和鹤城一样,是雇了人,不过这次雇的是熟人,正是在姜婉如店里帮忙的胖姐的女儿小燕,小燕也是在家待业好几年了,先前被胖姐塞进街道的火柴盒厂糊纸盒,也算是有了工作,可没两年,纸盒纸黄摊了,就只能在家待业。   胖姐的原话:“你说我家那点地方,哪儿有地儿让她呆啊!这在家多呆一天,就得受我家老太太一天白眼。燕儿受不了那就只能往外头跑,也不知道认识谁了,你看那头发,烫成个鸡窝似的,身上穿的那叫一个奇怪,整个人都没个安静的时候,老是扭啊扭啊的,还说现在小青年都这样,要都这样我这眼可宁可瞎了。”   其实小燕也没穿得多奇怪,就是喇叭裤蝙蝠衫,脸上抹个大红大紫的颜色,头发也不过是烫了,连个染都没有,但就是这种在后世看是复古的装束,现在就是非主流。   私底下,小燕和夏明慧说过:“我也就是跟着他们跳跳舞,又没干啥。为啥去他家?那不是现在不让在公园小广场上跳舞了吗?也是的,跳舞跳得好好的,禁啥禁啊?还啥伤风败俗?咋的,跳交际舞不搂着咋跳啊?你看我妈,就好像我学坏了似的。我说明慧,你家姜姨可是太好了,我看她从不管你。”   夏明慧听得直笑,却暗自叹了声。   她要是也在温家长大,姜婉如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纵容她,都不知这样的放养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了。   小燕交好的朋友是魏哥的手下,这个魏哥和二驴一样,算是尔河最出名的两个混混,只不过二驴捞钱更狠,这个魏哥家里可能有点家底,在社会上惹事儿少玩乐多,常聚一批小青年跳舞,他家的小舞会在尔河现在很有名气,周志勋之前就去过。   不过,也有小道消息说这个魏哥开挖小舞会很不正经,还有消息说这个魏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是个偷儿,手底下全是贼,要不哪儿有那么多余富钱勾搭一帮小姑娘去他家跳舞呢?   这些消息不知是真不假,但夏明慧是绝不会去招惹这个魏哥就是,连带着,周志勋也很久没有去过魏哥的舞会了。   对周志勋肯听她劝疏远魏哥,夏明慧还是很满意的。想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哪里会想到周志勋居然还肯听她的劝呢?   事情一忙,就忙到开学之后。学业忙事业忙,还好周志勋这个时候还在一中上学,天天课间还能抽空见个面,但这样的好时光很快就要不复还了。   想想周志勋这个学期就会离开,夏明慧心里难免会有些怅然。   今天课间操的时候,沈清在操场上和全体师生告别,正式宣布自己将离开一中。虽然没说会调职到什么地方,但夏明慧已经知道沈清将调职到鹤城十中去做副校长。   周伯言终于要调职了,整个周家都会迁往鹤城,她再也不能在学校里和周志勋见面。   “我都说了没什么好伤心的……啊,哪天走,我给你开欢送会。”   因为夏明慧的笑言,周志勋故意露出哭相:“你不是还盼着我走吧?我不管,既然说要开欢送会,那地点我选,人嘛!就只你我两个。”   夏明慧点头应了,却没想到等到了那天周志勋一见她居然就把她的眼睛蒙上了。   又是惊讶又是有些忐忑,夏明慧几次都想扯开眼睛上的手帕了:“你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吧?”   问这话时,夏明慧脸上泛上红晕,也不知在想什么,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周志勋看得心头发热,故意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在想什么?脸上那么红?啊,坏事是什么坏事?”   夏明慧又羞又恼,推手去推人,顺手想扯下手帕,却被周志勋拉住手。   终于站定,周志勋解开她脸上的手帕,夏明慧才发觉自己居然是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看这门厅,分明就是周家。   不是说欢送会吗?怎么会带她来周家?   “难、难道周伯伯他们不在家?”由不得她不想歪,干嘛带她来家里?   周志勋笑眯眯,却是扬声叫:“爸、妈,你们看谁来了。”   说着话伸手拉起夏明慧的手就往里走。   夏明慧忙挣手,却没有挣开,周志勋拉着她的手进了客厅,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周伯言抬起头,正看到他俩手拉着手一起走进来。   眉毛微扬,周伯言没有说话。   正在倒茶的沈清抬起头,目光扫过两手紧握着的手,目光忽闪,只是笑道:“明慧来了啊!”   “沈姨……”匆匆打招呼,夏明慧拼命挣开周志勋的手,脸上尽是忐忑之色:“周伯伯……”   周志勋却是不以为意,夏明慧挣开,他就又伸手过来拉她的手:“爸、妈,明慧今天在家吃饭。啊,我得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夏明慧——你们也都认识的,不用我再介绍更多了吧?”   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夏明慧扭头瞪人,心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虽然她一再说先不说,可是心里其实还是想公开的。   但周家夫妻的反应……   抬起头,她小心翼翼地看去。   不像她想象中,周伯言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甚至在周志勋介绍之后,他还笑:“哟,瞧把你得意的……明慧,我家小子就是个蛮子,就看你怎么收拾他了。”   夏明慧目光忽闪,去看沈清。   沈清笑笑,只是道:“怪不得张阿姨说你今天让她烧排骨,原来家里来客人。明慧,坐啊!”   既不反对,也没说赞成,态度比周伯言更不明朗。   夏明慧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把所有的心思都压在心底,如同往常一样尽量做到自然地留在周家吃了顿晚饭。   吃过晚饭,周志勋很自然地就笑道:“爸、妈,我和小慧出去散步,咱们就别互相当电灯泡了啊!”   “这小子……”周伯言笑着,在夏明慧起身告辞时笑着目送。   等人走了,他才转身看沈清:“怎么这么安静?我以为你会说些什么呢!”   “说什么?”沈清白了丈夫一眼:“你是想让我当出头鸟,出声反对?”   周伯言摸摸下巴:“明慧很出色,但如果她和志勋在一起,以后会很辛苦。与其以后,不如现在……”   “你也说以后了!”沈清笑睨着周伯言:“以后的事以后说,现在有什么好担心的。伯言,我也明白志勋的未来家里可能有所安排,但我是他的母亲,总还是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做他想做的事……现在,他们还都年轻,还是让他先轻松几年吧!至于以后——还长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偷情的被捉奸   “怎么样?我都说了,你不用那么担心的……”揽着夏明慧的肩膀,周志勋笑得明朗。   夏明慧也跟着他一起笑,可心里并不像周志勋一样那么放松。   是,不管是周伯言还是沈清,都没有提出反对他们交往的话来,可有些话其实不用说出来的,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还要你自己去感受。   周家两夫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对她的态度仍一如往常亲切和蔼,可就是这样的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她娘可是把周志勋看成了准女婿,每次待他那叫一个热情。就连温家的人,也是待周志勋不同以往——夏、温两家,那才真是叫支持了他们交往的态度,而周家人的态度相对就显得太过淡然了。   夏明慧笑在脸上,却暗自琢磨周家的态度,两世为人,她自然看得出周家并不是真的支持了他们,现在的放任,大概不过是因为他们还年轻,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何必现在就翻脸呢?   要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二十好几,周志勋带她上门直接就说要结婚,周家夫妻可就不会这么淡然了。   不过这些话她并没有和周志勋说,在周志勋笑哈哈说话时,她也只是笑盈盈地看他,等周志勋说完,她就倾身凑过去,深深地吻住他。   她少有这样的主动热情,一吻毕,周志勋又是笑,又是有些奇怪:“怎么了?心情就那么好?”   “嗯,心情好得很。”夏明慧笑着,又在他唇上一吻。   周志勋笑得更显开怀,拥着她低声呢喃:“以后还长着呢,你看,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夏明慧吃吃笑,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一辈子是很长,他们却未必会一直在一起……   想到这儿,她的心就酸酸的。   甩甩头,她倾身又吻——何必去想那么多,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哪怕是重生一回,她仍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上辈子她的世界里没有他,而他的上辈子还不知道是在哪儿,也不知上辈子他的有缘人这辈子会不会找来呢?   唉,真是不能想,只要那样想,她的心就痛,像是被钝刀子割。   与其苦恼没影儿的未来,不如珍惜现在更好些。   “嗨……”周志勋低笑,虽然奇怪,却很享受这样热情的吻……   “唉……”猛地睁开眼,周志勋突然抽身,同时一把搂住夏明慧,把她护在怀里。   夏明慧还在发怔,周志勋已经大声骂:“小兔崽子,再偷看把你们眼睛挖了……”   有人嘻嘻哈哈的笑,却没有跑远,少年尖利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的:“哟,你们在这亲热,还不让人看啊!水哥、水哥,快过来,这也有对野鸳鸯……”   脸上发烫,夏明慧有些臊得慌了。   明明他们是躲在灌木丛后的,怎么还会被人偷看呢?这些小子,是哪儿跳出来的,说的话这么——倒好像他们是偷情的被他们捉奸了一样……   随着少年的叫声,有青年的笑声传来:“我看看,脱了没?”   夏明慧听到这句,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如果只是小孩玩闹偷看也就算了,现在还来了大人,还说这种话,不是……   想抬起头,周志勋却是把她搂得紧,根本不让她去看。   “我看看……呀,是周少啊!”青年吊尔朗当的声音带碰上戏谑的味道。   “真是的,我们兄弟在公园里闲逛就想着看个西洋景,可没想到居然看到周少这儿了……周少你还真是赶时髦,咱兄弟才听说最近公园里好多搞对象的了,你就上这儿玩波波了……哟,这老妹儿谁呀?没见过,介绍下?”   “你想死?”周志勋一声低喝,声音冷厉,和平常很不一样,别说平常,就是夏明慧初次见他时他也没有这样冷。   夏明慧身子一动,想抬头看,却被周志勋按在怀里没法动弹。   似乎是被周志勋激怒了,青年”呸”了一声:“你他妈的牛啥啊?你老子都要走了,还跟我在这儿摆什么公子款啊?我告诉你……”   “滚——”周志勋一声断喝,截断青年的话。   青年的声音一顿,随即大怒:“你啥眼神……”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揪住:“周少,对不住哈,是我兄弟犯糊涂……”   说完话,又低声下气道歉,扯了还要唧歪的同伴转身就,走了几步远又回头:“周少,时间就去魏哥那跳舞吧,最近有好几个小老妹来跳舞呢!”   没听到周志勋回应,夏明慧只能听到青年尴尬的笑:“是我说错话、说错话了……周少,回见……”   听到人走远了,夏明慧挣了一下,这次周志勋没有再坚持,只是看夏明慧的眼神带了几分忐忑:“刚才……”   没有让周志勋说下去,夏明慧笑盈盈地睨了他一眼,笑道:“回头我们在公园里跳啊!”   只一句话,没提半点魏哥家里舞会的事儿,周志勋明显松了口气,讪讪地解释:“那个啥,我就是爱玩了些,没别的……”   折了他一眼,夏明慧笑嗔:“你还想有什么啊?”她故意拖了长声,暧昧地打量着周志勋:“不知道行不行啊——”   被她这么一看,再这么一说,周志勋立刻弄了个大红脸,又发狠:“我行不行你要不要试试?”   眼角上挑,褪了忐忑现出放荡不羁的味道,戏谑地笑问:“试试?”   这回轮到夏明慧臊了,忙甩开他的手拧身就走。   周志勋大乐,还在她身后叫:“你刚才不说得挺厉害嘛!跑什么跑啊?”   和周志勋告别,夏明慧没有直接回胜利乡,而是去了温家,姜婉如昨个就打电话让她过去了,只不知道是什么事。   还没进院,就先听到院里小豆丁在叫:“不对不对,你没安对,根本啥都没有……”   温佑安没好气地呵斥弟弟:“有完没完?要不你上来调……”   被呵斥的温佑国可没害怕的自觉,仍是在嚷嚷:“我看你根本就不懂,还是让姐去找人吧!”   “找什么人?”夏明慧问了句,一脚迈进,先是看到站在院里蹦达的温佑国,再顺着他仰起的头看到了站在屋顶上的温佑安。   还没看清,夏明慧已经吓得叫了一嗓子:“你干啥呢?还不快下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电视机   等喊完了,才发觉温佑安身边还竖着一根杆子,是贴着墙跟竖起来的木杆,上面立着一根丰字形的天线。   夏明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电视天线。   在八十年代可没有有线电视,所有的电视节目都要靠电视天线来接收,电视最普及的时候,若是从空中往下看,一大片天视天线才叫一个壮观。   “买电视了?”先问了句,夏明慧又仰头看温佑安:“你小心点,要是不行,还是喊安装的师傅过来吧!”   温佑安一翻眼皮:“你别听温佑国瞎说,谁说我不行的?”   “我这不正说着吗?”温佑国才说了一句,就在温佑安举手时缩了下脖子。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嘀咕着贴上夏明慧:“姐,快进屋看电视!你咋才来?妈还想等着你一起去取电视机呢!”   进了里屋,夏明慧一眼就看到摆在木柜子上的电视机,占据了之前收音机的显眼位置,只要是进屋的人第一眼准能看到。   “哦,牡丹的。”木头的外壳,亮晶晶的旋钮。18寸的牡丹电视机看起来小巧漂亮,虽然现在屏幕上全是雪花,可屋里几个人的眼睛却全都盯着它。   这时候的电视机,比后来的简单,根本就没有什么摇控器,全凭手转台,总共也没几个台,可是调台却不是一调就一个频道,还得像广播一样调频。   可就是这样,在这个年代,电视机仍是个奢侈品,虽说早十几二十年就有电视机了,国内也有几个电视台了,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电视是个金贵东西,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神奇的黑匣子也能摆进自己家里。   “慧儿,快过来看看,妈总是调不好。”姜婉如笑盈盈地招手,面色红润,精神十足。   温淑芳抱着初宝,嘴里哄着孩子,眼睛却盯着电视机看,又笑:“妈,咱这片还没谁家买电视机呢!咱们家这回可是头一份了。”   听到大女儿这么说,姜婉如的背脊更挺直了几分,带着几分自得:“可不是,刚才师傅送电视机时,街坊都看着了,你陈婶他们都说一会儿过来看电视……呀,淑贞啊,你去买两斤瓜子回来吧!佑安,怎么样了?调好了吗?我就说不该让师傅走那么早的……”   说着话,姜婉如就想出门去催,还是夏明慧上手,转了几下旋钮,电视上终于有了画面。   “咦,这是啥意思啊?”看着电视上黑白的圆形图案,姜婉如几人都发愣。   倒是夏明慧一看就明白了:“今天周二吧?周二下午没电视,等到六点钟就来节目了。”   一直到九十年代初央视还是这样,周二下午没有电视节目。这年头可不像后来上百个频道任你挑着捡着看,现在就是安了电视机也不过几个频道,而且到了周二下午基本上什么都收看不到了。   “啊,怎么这样啊……”温淑贞先出的声儿,整个人像抽了骨头似地赖在炕上不动弹了。   还是夏明慧笑道:“淑贞,你过年时买的纱巾一会戴上不?不是说陈婶她们来看电视吗?”   一听这话,温淑贞来了精神,立刻跳起身:“我去买瓜子……妈,多给五毛钱呗!我想吃果丹皮。”   “买多少啊还用五毛?”温淑芳飞白眼,可姜婉如却毫不犹豫地就给了钱。   温淑贞拿了钱跑得飞快,看不过去眼的温淑芳忍不住小声抱怨:“妈,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们,我小时候那会儿哪敢要钱买什么零食啊!”   姜婉如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你那会儿家里就那条件,可不是没得吃。这不现在条件好点了吗?”   又伸手逗初宝:“初宝乖,你妈没吃上的,姥都补偿给你。我初宝到时候想吃啥姥就给买啥……”   小初宝眼睛眨巴眨巴,吐了圈泡泡,算是回答,还是惹得姜婉如大笑。   人心情好时,一点小事也能笑个半天。   夏明慧跟着笑了阵子,再看:“那啥,他没回来啊?”   “快了……慧儿,你坐一会儿啊,我一会儿还得去店里,忙完了就回。”   现在的饭店不像后世的一些店一开能开到后半夜,现在凡是到饭店吃饭的那就真是吃饭,哪怕喝酒也很控制,不会一顿饭喝酒直喝个五六个小时那种,基本上过了饭时,就很少有客了。   姜婉如都是趁着不是饭时的时候回趟家,忙完家里的事儿又回店里去忙:“你胖姨还问呢,小燕在你那儿怎么样?”   “还行,反正上班时挺规矩的。”夏明慧笑着答了句,转头去逗初宝。   逗完孩子又帮忙做饭,可饭都做好了,几个孩子也都等着吃饭了,温文清还没回。   夏明慧嘴角微扯:“是不是不回来了?要不咱们先吃吧?”   特意从店里赶回来的姜婉如犹豫了下,又看看钟:“那……先吃吧,都快六点了,一会儿大家伙再来看电视。”   她一松口,几个小的立刻高兴了,拿碗筷的拿碗筷,摆盘的摆盘。   只有温淑芳小声问:“爸回来会不高兴的吧?”   姜婉如拧了拧眉:“早就到时间了,也可能外头吃了吧……”   说话的时候有些迟疑。   以温文清的性格,虽然是领导,但在单位上交情好的同事还真没几个,而且在这个年代,饭局什么的基本没有,温文清不回家吃饭的机率可是少之又少。   不管怎么样,饭摆好了,一大家子坐在炕桌周围,头一回抛开一家之主的温文清吃饭。   只是才吃了两口,温文清就回来了。一进屋看到所有人围坐一桌已经开吃了,脸立刻就拉拉下来了。   还是温淑芳反应最快,一推温淑贞,笑道:“爸,回来了,快坐吧,淑贞,还不给爸盛饭。”   几个孩子都往旁边闪了闪,让出上位。   可温文清的脸还是阴沉沉的:“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啊!”   “啥不是时候?可不是正好,我们也刚吃,佑国,快帮你姐端饭菜,给你留了饭菜的——我也回来吃的,这不大家伙都说一会儿过来看电视嘛,我回来招呼下。”   姜婉如一说,温文清才看到电视机,脸色一下就变得铁青了:“谁让你买电视机的?你问过谁了?脑子进水了咋的?!” 第三百八十三章 被羡慕的一家   从温文清进屋开始,众人脸上的笑就淡了,等到他开始吼起来,气氛就更是紧张得不行,没有人脸上还带着笑,都是紧张地看着温文清。   夏明慧直掀眉毛,想说话,却被温淑芳抓住手:“爸,先吃饭吧!”   她劝得温柔,可是温文清却是随手抓起桌上离他最近的一盘菜,直接砸在地上:“吃吃吃,我让你们吃!除了吃你们还知道什么?败家玩意儿……”   这是骂谁呢?是骂他们这群孩子还是骂姜婉如?   这火气是因为他们没等他直接先上桌开饭了?还是因为姜婉如买回电视机?   气得直磨牙,夏明慧真是忍不住了。   身子一挺,甩开温淑芳的手,她就要开怼,可才张嘴,就听到姜婉如说话了:   “你还能吃饭不?”姜婉如的声音很平淡,听起来不像多生气的样子,可是问出的话却绝不是她平常会和温文清说的。   看着温文清,姜婉如又问:“这日子,你还能好好过不?”   被姜婉如问得都愣了神,温文清看着姜婉如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二十来年的夫妻,姜婉如什么时候这么对他说过话?再说了,问这样听起来像要散伙的话的,不都得是他们男人吗?   温文清眉毛一扬,就要发火,可是姜婉如却忽然转开目光:“佑安,把地上收拾下……吃饭!快点吃,一会就得来人了……”   说完这话,她自己端了饭碗,先夹了筷子韭菜炒鸡蛋,头刀韭菜,正是鲜嫩的时候。姜婉如吃了一口,还笑着点头:“淑芳,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温淑芳笑了笑,却明显笑容发僵。   温佑国小心翼翼地看看站在地上直喘粗气的温文清,似乎是在衡量利害关系。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双圆眼滴溜溜转,手却伸得快,端起碗筷子直奔桌子中间的那碗红烧肉,捞了好几块进碗立刻往炕里缩。   温淑贞瞪着小弟,撇撇嘴,也端了碗,看似有意无意地往夏明慧身边蹭了过去。   炕下,温佑安扫干净了地,安静地穿过温文清的身边,看起来也是打算去吃饭的。   可就在他穿过温文清身边时,温文清猛地一把抓住温佑安的手臂,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温佑安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回望。   “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惹祸了?又打架了吧?”温文清厉声喝问,完全就是蛮不讲理借题发挥。   可温佑安的性子有点左,明明没有影儿的事,却没回答,只是漠然地望着温文清。   温文清顿时像得了理似的,手一撤,探手就去扯腰上的皮带。   一看这情形,没人吃得下去饭了,姜婉如厉声喊:“温文清——”   夏明慧直接就跳下炕,冲过去猛地一推温佑安:“你傻啊?还想这么让他打?”   又冲温文清吼:“你够了!别以为自己是当爸的就能为所欲为!要不是因为你是他爸,你早就倒这儿啦!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儿……”   温文清的个子不算太矮,大概有一米七十多的样子,可温佑安的个子也高,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虽然不是那么壮,而是瘦高的类型,但毕竟年纪摆在那,而且温佑安之前跟宋凯好时可是没少打架,身手灵活着呢!要是真打架,两个温文清都不是他对手。   在这之前,没人去想这个,就连温文清自己都没意识到儿子大了,是个个子比他还高的大小伙子,可能一巴掌就能把他推个跟头。   眼角不觉抽跳,温文清像是现在才发觉他看眼前这个少年时头是微微仰起的。   他看着儿子,温佑安也在看着他,似乎没有感觉到身旁夏明慧正在狠推他,温佑安只是静静地看着温文清,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开口:“不要再打我。”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他就转身走开。   温文清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   好像突然之间,他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刚才的那股怒火就这么凭空泄了一干二净。   手轻轻拂了拂温佑安的肩膀,姜婉如转头去看温文清,眼神很是复杂。   “你要是不想吃,就歇歇,有什么话过后再说。”姜婉如低声说着,招呼大家吃饭。   可是这顿饭就是再好,众人也吃得有点食不知味了。温淑芳更是时不时地去看仍站在地上的温文清,带着忐忑。   温家的孩子骨子里都有对温文清这个一家之长的畏惧,从来在温家,作为父亲的温文清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威严一点点被消磨,然后突然之间,他不再是那个不可挑战的权威,就像是一座耸立了许多年的雕像突然倒塌一样,所有的孩子都不再仰视他,他成了那碎了一地的石头,没有人再害怕。   温文清的身体轻轻颤抖,他想吼想骂人想打人,可是又觉得身体有些发虚,终于,他捏紧拳头喊了一声。   但,也只是一声,他刚喊完,外头院里就传来笑声:“哟,还没吃完饭呢?姜姐,我们可来看电视了……”   几乎是涌起来的,几个女人挤着进了屋,温家还没人说话,光是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已经让人脑袋都要炸了。   站在地中间的温文清就这么被挤到一边去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姜婉如也不能再吃饭了,跳下炕迎上前笑着招呼人。   几个女人围着电视,你摸一把我拍一下的,又有眼尖地盯上了炕上的饭桌:“我说姜姐,你家伙食可够好的啊!瞧这红烧肉,肥腻腻的油汪汪的看着就好吃……”   一说到吃,还忍不住巴唧嘴。   转眼看过去,又冲温文清乐:“温主任,你可是有福气,娶到姜姐这么能干的女人,生了一堆聪明孩子不说,还这么能赚钱,瞧瞧,现在电视机都买上了!三百多块呢!这撂前几年,都能买间房了。现在我们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啊?咱这一条胡同就你家才舍得花这大价钱买电视!哟哟,瞧你们家,这日子过得多滋润啊!唉,这一条胡同,我不羡慕别人,就羡慕你们家——瞧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没人回答她的话,就连姜婉如也都只是笑。   可不是,他们家还真是好好的,让人羡慕的一大家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捉奸去   “……他呢?”小声问了声,夏明慧捅了下挤在小凳上的温佑国,见小豆丁只盯着电视,不由恼了,又伸手拧了他一下。   “啊……”回头看着夏明慧,温佑国有点委屈地撇了下嘴:“爸没回来啊!晚上饭都没回来吃。”   “哦……”夏明慧目光忽闪,也没吭声。   温家夫妻都没在家,可就是大人没在,来看电视的人却一点都没少。   屋里挤满了自带板凳的人不说,就连外头窗前都挤了一群人。   四月的东北天气还冷,暖气都还没停,到了晚上,要是刮了风,外头更是寒意刺骨,可任是风再大,也打不消大家伙看电视的热情。   小小的屋子,一台电视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眼睛看着,嘴里唠着,手里再抓着瓜子磕,倒像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惬意。   也是姜婉如性子好,之前大家伙来看电视时她总是热情招呼,现在人不在家,大家伙都不在乎没主人在,直接就过来了。   甚至还自来熟地开电视,又招呼大家伙都把板事端摆好了,分个前后座,别挡着后头的人啥的。   夏明慧来看时,一大帮子人还挺和谐,看起来特和美。   要冲着夏明慧的脾气,都想撵人了,可是一想她要撵人了姜婉如过后不好做人,也只能忍着。   没看温淑芳都给这些来看电视的邻居让了地儿,前几天就搬回家去住了嘛,她这个都不住在温家的要真发火撵人了,可就不知这些人都怎么讲究温家了。   不能发火,就只能拉了温淑贞和温佑国:“你俩作业做好了吗?去我那院做。”   张长康的院子空着,只有夏明慧偶尔过来住一住,这会儿倒能让两个孩子清静下了。   冲着温佑安使了个眼色,夏明慧硬是拉了还想写作业的两个孩子去写作业。   人多,但留一个温佑安看家也足够了。   这年头人还是多朴素的,虽说来看电视的除了这条胡同认识的街坊,还有好些她见都没见过的人,但顺手牵羊这种事,还是不大可能有的。   在这个人们都还很纯朴的年代,街坊邻居都亲近得很,虽然不是夜不闭户的程度,但有时候出去一会儿不锁门喊邻居看一下都是常有的事。   看着两个孩子做作业,夏明慧自己也拿了英文书背单词,一心二用,时不时地还盯上两眼,眼看温佑国安心写作业了,温淑贞却是拧来扭去的,一直都定不下神来,夏明慧不禁皱眉。   淑贞这妹子上辈子就不是个看学习的主儿,爱美爱玩看着又精又灵,可是却从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总是得过且过的。更是小小年纪就……   摇摇头,夏明慧敲了敲温淑贞面前的桌子,提醒她认真写作业,却不想温淑贞抬起头,对她眨巴着眼睛,突然凑过来小声道:“姐,和你说个事儿啊!你……不能告诉咱妈和大姐哦!”   一听这话,是有啥情况?   夏明慧扬起眉,直觉地就问:“有男同学给你写小纸条了?在道上堵你了?”   被问得一愣,十五岁的少女歪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我是满受欢迎了……啊,我不是说这个事啦!”   “那什么事?”自家小妹身上最值得注意的也就是这个了,上辈子这个小妹可是个早婚早育的,可以说为男女情毁了一辈子的前途。   抿了抿嘴,温淑贞推温佑国,让他出去。   温佑国哪儿会愿意,还是夏明慧拿了五毛钱给他让他去买糖,他才颠颠地跑了。   温淑贞这才神秘兮兮地道:“我们同学和我说,在公园看到咱爸了。”   “哦……”那是在家里受挫心里不痛快,去公园散心了?   夏明慧没当回事,下一秒就让温淑贞给震了下:“和一个女人一起逛的公园,我们同学说那是偷情的狗……”   “男女?!”下意识地接了两字,夏明慧坐直身,面容严肃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个同学看到的?他认识温……没看错?”   温淑贞点点头:“他爸也是服务楼上班的,前阵子他爸值班他跟着去班上正赶上爸也要住单位,还被爸吼了一回,记得可清了,绝对不会认错人。”   “那——算是有仇?会不会瞎说的?”问完了,夏明慧自己先否了。   这年头的小孩还是很纯良的,就算是有仇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瞎说。   那就是温文清真的在外头有人了?   上辈子没听说这事儿啊!虽然自己这个爹不讨人喜欢,自私自利脾气烂,可是在男女关系上还是很干净的。   咬了咬嘴唇,夏明慧直接问:“他几天没回来吃晚饭了?”   “就那天之后就没回来过了啊!”温淑贞歪了下脑袋,还补充:“我偷听着咱妈和爸吵架来着,妈说、说要是过够了就作吧,作到离了就好了……”   支着下巴,温淑贞小声嘀咕:“我们班有个同学的爸妈上个月就离了,班上同学看她那眼神……姐,你说要是爸妈离了,我跟谁呀?”   一句话问得夏明慧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八十年代初,离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时候离婚还得给单位打报告才行。   这个年代,大多数离婚案都是男人主导的,女人呢,还守着”结婚就是一辈子,好赖都要熬着”的思想,很少会主动提出离婚的。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这个年代的离婚率也就是后世的一个小零头,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就过了一辈子。   姜婉如的个性可不是多前卫,但这辈子却居然也说出了离婚这样的话,夏明慧还真是震惊了。   偏头想想,她有点想让亲生爹娘离婚,可再想,好像又不大好,娘真想离吗?自己的姐弟妹妹希望爸妈离吗?   摇摇头,夏明慧叹了口气,又捏了捏拳头:“淑贞,你怕不怕?”   “啊?”温淑贞没懂,只疑惑地瞪大眼。   “我是说,你胆大吗?敢和我一起捉奸去不?”   不管他们离不离,温文清要是外头有人,那就不行!今个儿她一定得弄个清楚明白。 第三百八十五章 把柄   寒风刺骨,夏明慧拉了拉衣领,还是觉得冷。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昏黄的路灯也不足以让人看清道路。   尔河的电力还不是很足,基础建设也不像后世那么好,路灯是有,但相隔得远,灯光也暗,而且还时不时地会停电,像今天这样没停电的时候太少了。   夜晚的公园,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温淑贞都忍不住扯夏明慧的衣摆了。   “姐,要不咱们回去吧!这时候谁还在公园里啊?”   嗯,普通人是不会再在公园逛了,可是别有目的的就不同了啊。   夏明慧”嘘”了声,扯着温淑贞的手往小树林那边走。   要是后世,这个时候公园里还有很多人呢,尤其是广场那边,跳广场舞的得九点后才散,灯火通明,热闹得和白天没什么两样。   可现在,是真冷清,也是真暗,暗得远处小灌木丛后的微光那么明显。   自然不是鬼火,应该是有人在打着手电筒。   瞧瞧,这人爱起来就是疯狂,这大冷的天,打个手电筒都能在外头谈情说爱。   夏明慧悄声逼近,猛地一声咳嗽,听到树后头慌乱的声音后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   啊,可不是那天……   忙摇摇头,夏明慧只当自己没被抓过。   啊,看来那几个家伙没说错,公园里偷情的人还是不少。   被惊起的鸳鸯小声骂着,人已经要冲出来,可夏明慧一听这声儿不熟,扯了温淑贞就跑,哪儿会让愤怒的鸳鸯抓到。   就十来分钟,得惊到了好几对。   没找到温文清,夏明慧还挺生气。   跑哪儿去了呢?要真是外头有人,也没啥地方可去啊!这会儿不像后世,宾馆旅店好几家,现在尔河的旅社就一家,服务楼旅社。   温文清绝不可能跑到那儿去,也只能打……咳,野了……   “再往那边去找找……”夏明慧不想放弃,扯着想回家的温淑贞还要继续。   “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温淑贞求饶,甩开夏明慧的手就跑。   夏明慧怎么肯放过她,追上几步就抓住她的手臂,两人正扯着,就听到一个迟疑的声音:“你、你们俩干啥呢?”   猛地回头,手里的手电筒一晃,夏明慧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也瞪大了眼:“你们两怎么来了?”   温佑国一下就躲在了大哥的身后,也不吭声,就是捅温佑安的腰。   温佑安就拧着眉道:“我倒想问问你,大晚上的跑公园来干啥?”   狠狠瞪了眼探头看过来的温佑国一眼,夏明慧恶声恶气的:“小豆丁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要是不知道还用追来?”   温佑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几分,沉着脸好一会,才道:“咱们先回家吧!”   “回什么家啊?我告诉你,今天不捉着我不回去。”   “捉什么捉啊?你真希望咱家闹家变咋的?夏明慧,你咋想的啊?就算你不姓温,可骨子里流的血却是姓温的,你不能这么作。”   “我作?我作啥了?”夏明慧瞪大眼,恼了:“好啊,温佑安,你果然是个男人!还什么我希望家变,家变是我说几句话就能变的?要不是温文清他瞎搞,怎么会家变?你以为这么替他瞒着掖着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做梦!温佑安,你们男人对这种事儿不以为然,觉得是个男人都会瞎搞,根本就啥事都不算是吧?我告诉你,温佑安,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容忍你们瞎搞的!”   深吸了口气,夏明慧失望地看着温佑安,摇头道:“我真替娘可惜,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儿子,居然都不站在她那边……”   温佑安脸皮涨得通红,又急又气:“谁说我不站在妈那边,我就是站在她那边,才不让你瞎闹。这种事妈不用知道,要是她真的像你说的……这种事女人才吃亏好吧!她都那么大岁数了,再想找……”   “别放你的狗臭屁了!”夏明慧直接开骂:“在你眼里,女人岁数大了,有孩子了,就啥都不是了是吧?我告诉你,娘要是离了,就凭她现在的本事,多少男人抢着想娶她还未必肯嫁呢!”   “你……简直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是我还是你?温佑安,你不帮我不要紧,可别想拦着我!滚远点……”   一把推开温佑安,夏明慧横冲过去,连温淑贞都没喊了。   温淑贞迟疑了下,还是追了上去,后头温佑国迟疑着问:“哥,现在怎么办?”   温佑安白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跟上去,呶呶嘴,温佑国也迈步跟上。   四个人倒排成了一条直线,沿着前两年新建的劳动湖一路向西。   夏明慧心里窝着火,憋着股劲埋头狂走,倒忘了四下张望,还是温淑贞眼尖,手一指:“姐,那边……”   夏明慧扭头一看,还真是。   在劳动湖的小码头上,有几个石桌,其中一个石桌旁边可不就坐着温文清和一个女人。   要说吧,其实劳动湖的小码头上还是挺美的,夏天时四周绿柳成荫,湖上泛舟丽影成双,笑语欢歌里,坐在小石桌上再来壶清茶什么的还是挺惬意的。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是四月,四周的柳树还光秃秃的,小舟被铁链拴在湖边,风一袭来,刮过湖面带来湿意更增寒气,再加上天色已晚,在那石桌旁坐着,远远这么一看,跟鬼片似的。   夏明慧哼了一声,大步一迈,直奔那对狗男女。   温佑安伸了伸手,想拦,却最终还是没有拦,只是默默跟过去。   夜色深沉,四周静谧,温文清裹紧了衣服,吸了吸鼻子,抬头对坐在对面的中年女人笑了笑,和声道:“文娟,你……咳咳……”   “你是不是冷了?”女人关切地伸手:“你脸怎么那么红啊?是风吹的?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没……”温文清本来想躲的,却没躲开,感觉柔软的小手覆在额上,他有些怔忡。   只是在这一怔的工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温文清!”   他吓了一跳,身子一抖,随即反应过来这声音挺熟悉。   猛地闪身,甩开覆在额上的那只手,温文清回头看清排排站的四个人,眼睛瞪得好大。   心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啊,这是来抓他的把柄了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又见后妈   手里的手电筒毫不留情的扫过去,略有些刺目的光线让那个女人伸手挡住眼睛。温文清留意到,不免尴尬,又有说不出的愤怒。   这死丫头,在家给他难堪不说,还跑出来丢他的脸:“夏明慧!你干啥?懂不懂礼貌?你娘没教你是吧?让你就这么拿手电照人的眼睛?”   温文清吼的声音不低,可夏明慧却没有移开手电,她瞪着女人,脸上尽是压不下的惊讶与愤怒。   “于文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温文清和于文娟闻言,都惊讶地看过来,夏明慧却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   是,她认识这个女人,不过不是这辈子,而是上辈子。   这个叫于文娟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温文清后来的老伴。   夏明慧记得那个时候娘去世不过两个多月,就有人来说和,虽然兄弟姐妹们都不大高兴,但到底不是那种拦着不让父亲再婚的人。   那时候,温佑国还没有成年,温文清为了再婚不管不顾地把人赶了出去,在那之后,温佑国一直是跟着温淑芳过的,等到温佑安安定下来又跟着温佑安过了几年,一直混到结婚才算是有了个自己的家。   而那个温文清的再婚对象,就是眼前的这个于文娟。   于文娟也是服务楼的员工,早年守寡,长得倒一般,只是看起来干净利索,说话柔柔的,和姜婉如看起来是一类人。   那会儿,夏明慧才不在乎温文清再婚,他再婚只给她多一个骂他的理由。   可是现在一看,温文清再婚不是因为于文娟和姜婉如相似,而是因为他俩早就有了私情。   这么一想,夏明慧简直怒不可遏,眉毛倒竖,冲着温文清就吼了一嗓子:“温文清,你对得起我娘!?”   被夏明慧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温文清莫名地有些心虚,但随即大怒:“你喊什么喊?这是你对爹的态度?夏明慧,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我怎么对不起你娘了?我就是和同事聊会天有什么啊?你那什么表情?什么态度?你的思想太复杂、太、太不象话了……”   夏明慧冷笑:“我思想复杂?我说啥了?我就问这么一句,你就往那上边想了,可见你心里头就有鬼!再说了,你要不心虚,你结巴啥呀?温文清,我就没见哪家领导和员工谈话要三更半夜跑到小公园谈的!什么事,办公室里不能谈啊?非得这大冷的天跑到这儿来谈?你寻思下你那话说给谁听他信啊?”   气得不轻,可温文清手指虚点半天,却又反驳不出更有利的话来。   “不像话、不像话……”他一叠声地骂着,脸都涨红了。   还是于文娟忙道:“明慧啊,你可别误会。是,我们是没在办公室谈,不过那是因为我们不是在谈公事,不想浪费国家资源……我就是把你爸当成朋友,看他情绪不好安慰他一下,也是为了你们一家着想,帮着调和一下矛盾。”   “哦……”夏明慧笑了,转过头去,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于文娟。   那笑,让于文娟都以为她是信服了她的话,也回应温善的笑,却不想下一秒,夏明慧直接开怼。   “你是谁呀?妇女主任?还是街道上的?我们家的矛盾用得着你调和吗?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呀?还安慰!啥朋友?于文娟,我就问你一句,要是温文清现在单身了,你想不想嫁他?”   于文娟闹了个大红脸,任是夜色深沉,都遮不住那酡红:“说啥呢?这孩子,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不是那回事?好啊!”夏明慧扬起眉:“这可是你说的!于文娟,你现在就立誓,这辈子绝不会嫁给温文清,你要是违背誓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于文娟又羞又怒,可是当着温文清的面,又不好意思和夏明慧吵,只能羞愤地别过脸:“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得了,别跟白莲花似的,就你这年纪,小白花又当不了,只能当老白花,多难看啊!”   夏明慧冷笑一声,完全不把于文娟的羞愤当是表演。   温文清却是受不了了,上前一步扯住夏明慧的胳膊:“死丫头,你疯够了吗?”说着话,扬手就要打。   夏明慧头一仰,怒视着温文清:“你敢——”   与此同时,温佑安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温文清的手腕。   “放手——”温文清大怒,头偏过去,却在对上温佑安目光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   少年的面容在夜色下显出几分清冷的味道,目光更是冷得像冰,握着他的手又稳又定,他挣也挣不开。   就在这一瞬间,温文清突然意识到他的孩子们真的长大了,一个接着一个都能反抗他了。   如果说那天他感觉到威严受到挑战,觉得自己不像是一家之主了,现在就觉得自己开始被这些孩子压制住了——他,老了。   没有人说话,父子三人就这样对峙着,到最后还是温文清先移开了目光,声音低低地道:“放手……”   这一次,温佑安放开了手。   温文清的手垂下,没有再试图对夏明慧动粗,而是哑声道:“我和小于不像你们想的那样,你不要乱讲坏了人家的名声。”   “嗤”的一声笑出来,夏明慧道:“我还当你会怕娘误会,和你闹离婚呢!原来,你更在乎人家的名声。”   狠狠地瞪着夏明慧,温文清气得低吼:“你个扰祸精,是不是这个家散了你才开心?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女儿?亏得是早就把你给人了,要不然这个家早就让你祸害完了!”   “爸——”温佑安低喝出声,看夏明慧的目光带着几分忐忑。   夏明慧嘴角牵了牵,别了脸,不知在想什么,竟又笑了:“我也庆幸没在你身边长大,不用活得那么憋屈!温文清,怀胎十月生我的是我娘!关心我照顾我的是另一对爹娘,白玉凤他们两口子打我骂我,可也还是给了我口饭让我长大……你呢?你做了什么?你除了提供了颗精子之外,再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这样的,我又凭啥认你当爹?” 第三百八十七章 谁伤谁   满怀悲愤,夏明慧放了狠话,看到温文清说不出话来,喘着粗气好像是被她气得不轻的样子,她心里觉得痛快极了,但除了痛快好像又有些隐约的痛感。   两辈子的怨,她终于说了出来,为什么还会有那么点点不舒服的感觉?   甩了下头,夏明慧冷哼:“我爹只有一个,叫张长康!”   “你——夏明慧!”用手指指着夏明慧,温文清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还没温家兄弟有所反应,于文娟已经一把扶住温文清的胳膊,又瞪夏明慧:“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看把你爸气得……文清啊,你怎么样?要是把你爸气出个好歹,看你怎么办?!”   原本,温佑安是挺紧张的,可是于文娟这么一扶人又呵斥夏明慧,他那股紧张劲反倒淡了。   皱起眉,他自觉已经是个大人,应该挡在夏明慧前面,就往前上了一步,阻止了还要继续说刻薄话的夏明慧,沉声道:“于姨,我爸要是不舒服,我会带他去医院,你不用再为我爸操心。还有,于姨,你和我爸是同事,在单位还是避嫌些的好,被人说闲话也不好是吧?你也不想被人骂的,都一把年纪了,何必把名声都毁了呢!”   几句话说得于文娟脸都红了,想要争辩,温佑安却沉声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反正你要是再这么和我爸私底下见面,我可就当你是不要脸的那种女人了,到时——别怪我……”   温佑安的声音很平缓,可于文娟的脸色比刚才夏明慧损她时更难看。   夏明慧骂得响、闹得凶,可于文娟并不大怕。温佑安的声音不高,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这种摆明了态度‘我要去破坏你的名声’,可比让她立什么毒誓更具威慑。   虽说温佑安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青年,但看着他沉静的双眼,于文娟觉得他是真能做出那事儿。   就是温文清,也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自己这个儿子一样怔怔地看了又看。   也不知他看了半晌,想了些什么,温文清转过头愧疚地看着于文娟:“文娟,实在不好意思,明明你是好心,却闹成这样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的身体……”于文娟还是表示了下关心,却在温文清说没事再劝她离开时立刻就撤了。   等于文娟走了,温文清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可能是因为没有外人在他也不必摆家长的架势给人看的缘故。   看了一圈,四个孩子表情各异,但很明显,没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他温文清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了,如果他再像从前那样,可能孩子们一个都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怎么就这样了呢?他怎么就生下这么多不孝子女呢?   温文清可从不觉得自己的教育有什么问题,现在这年头,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观念还根深蒂固,打骂孩子什么的,他从不觉得有错。   可错不错的是一回事,还能不能那样继续就是另一回事了。   温文清也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在服务楼从一个小员工一路坐上主任的位置,只是现在他明白是明白,可到底心底不甘,拉不下那个脸,呶了半天嘴,到底还是拉着脸,头一拧,抬脚先走。   “都傻站着干啥?不回家大半夜的在外头逛,想当夜游神啊?”   瞧这话说的!谁大半夜先在外头会小三的?   夏明慧想怼人,却让温佑安抓住手。   狠瞪了温佑安一眼,夏明慧也知道再这么逼着温文清反倒不妥。   以温文清的个性,说这么一句话而不是还想发火打人,已经是在认输了,再吵只会适得其反。   再一个,就算她想让娘离婚,可娘自己,还有这几个兄弟姐妹可未必愿意啊!   这一大家子,可不像她一样,看多了离婚的故事。唉,话说回来,她岁数大那阵儿,听说谁谁又离婚了,还不也跟着人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   可其实,内心深处也不是不羡慕的。那些年轻人,过得开心就过,不开心了就分开,哪像她,苦熬干休了一辈子,心里苦水浸得心都是苦的。   五个人,一大四小,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回了家。前头的温文清驼着背,走得慢悠悠的,可后头四个小的却谁都没有越过他去,就这样慢悠悠地跟着。   等回了家,都晚上九点过了,看电视的街坊邻居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姜婉如也从饭店回家了,正盘腿坐在炕上看电视,就是看电视,手里也没闲着,正在织着毛衣。   粉嫩的颜色,看着就让人喜欢。   “哟,怎么一起回来的?快过来坐,放《敌营十八年》呢,都快演完了,你们回来得也太晚了……”盯了眼温文清阴沉的脸,姜婉如垂了下眼帘,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他们上炕上坐。   又和夏明慧笑:“先给初宝织毛衣,回头再给你弟织件,线我都买好了,宝石蓝,才叫一个亮堂。”   这个弟说的不是温佑国,而是夏明慧的孩子,比初宝早出生一个多月,姜婉如去夏家下奶时就特喜欢。因为夏明慧的缘故,姜婉如是真把夏飞仙当成姐妹了。   “娘,你也别太赶了,白天再织,晚上多费眼啊!”夏明慧应了声,自顾自上了炕,还顺手抓了瓜子来磕,全不把温文清的不快当回事。   沉着脸,温文清也不说话,往屋里走,也没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一脚就把地中间的一张小矮凳踢倒了。   凳子倒在地上,声儿不大不小,却足以惊动还在看电视的那几个人了。   再恋着电视剧,也要觉得不好意思了,那几个邻居都没坐多大会儿,就陆陆续续地告了辞。   姜婉如客气地送人,也没挽留,等人都走光了直接就问温文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在这条胡同住了快三十年了,你就这么好意思?”   拉拉着脸,温文清又气又臊:“咋的?我就把个凳子碰倒了,还咋的了?我又没说撵谁走,他们自己走的还怪我啊?你拉拉个脸嚷嚷个啥?是,我知道你现在能了,赚钱赚得多,连电视机都买上了,就看不上我这个只赚死工资的男人了是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鲜味   姜婉如气得不轻:“你咋这么掉歪呢?到底是谁拉拉个脸啊?就你那脸色,谁还看不出你不乐意了啊?还用你撵,谁脸皮那么厚,还等着你撵啊?温文清,咱是两口子,我忍着你那臭脾气,可人家是你啥人啊?还用得着忍你?得得得,我也不说啥了,你自己寻思寻思吧!”   眼角瞥见一边不吭声的孩子们,姜婉如实在是不愿意再吵下去。   温家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不过从前都是温文清在发火,姜婉如一般都是忍着,只是现在姜婉如不再忍了,气氛就显得更紧张。   夏明慧张了张嘴,但眼角瞥见对她挤眼睛的温淑贞,再转头看看板着一张脸的温佑安,她到底还是没有把到嘴边的告状话说出来,只是淡淡道:“娘,淑贞晚上和我去那院儿做伴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温淑贞立刻窜过去搂住夏明慧的胳膊:“是是是,妈,我去和我姐做伴。”   有她带头,温佑国有样学样,去拉了夏明慧另一条胳膊:“妈,我也去!”   温佑安掀掀眉毛,不好意思也说去做伴,只能闷声道:“宋凯让我去找他玩呢!”   “都……”只说了一个字,姜婉如就收了声,她自然知道孩子们这是要回避,好让她和丈夫好好谈谈。   一时间,又是感慨这些孩子都长大了,又是觉得这个家真是不能再这样,一个让孩子们往外躲的家还有什么意义?   “行,你们都去吧!慧儿,抓点瓜子,柜子里点心匣子里还有糕点,你也拿点,省得半夜饿了!啊,拿着牙刷毛巾,得盯着佑国刷牙啊!”   夏明慧答应一声,真的去拿了糕点,又盯着两小拿了毛巾牙刷,也没和温文清打招呼就带着人走了。   出了门,她看看站在门口踌躇的温佑安,直接邀请:“去我那院吧!这个点儿了,人宋凯哪儿有工夫和你玩啊!”   挠了下头,温佑安有些尴尬,但到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没有大人管,温佑国算是放开了,疯到十点半,直接断电了,才算是安份地睡下。   躺在炕上,夏明慧睡不着,忍不住问隔了两小的温佑安:“你说娘会说什么?他们——会不会离?”   温佑安也没睡,夏明慧都听得到他的呼吸粗了几息,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等到她再问量,他才闷声道:“你希望他们离?”   “嗯,说不好……”夏明慧心情很是复杂。   “离啥婚啊?我就不希望……”温佑安还没答话,睡在夏明慧身边的温淑贞忽地一下坐了起来。   “我不和你说了,我班就有同学爸妈离了,说是啥感情破裂——我听说现在只要去这么说,就能离了。可姐,我是一点都不希望爸妈离,我可不想让人那样看我……”   “咋样看你?”夏明慧哼了声:“那就让他在外头找小三?”   “啥小三?”温佑安反问了句,大概也算是明白啥意思,并没有等着夏明慧回话,只是小声道:“离婚不是啥好事……”   夏明慧哼哼,知道她是找不到同盟的,也不再和他们犟咕,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先跑到温家去看。   姜婉如没在家,应该是和往常一样去饭店忙乎了。   温文清捧着粥碗正在喝粥,看到夏明慧也不嘛声,直接就把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她。   夏明慧也懒得说啥,又跑去饭店。   姜婉如正在忙乎,新出锅的大馒头冒着白汽,蒸锅后头姜婉如的脸掩在蒸汽后,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表情。   “慧儿过来了,正好,馒头刚出锅,你先吃——他们几个呢?怎么还没过来?”   夏明慧不说话,只盯着姜婉如看,看得端了粥和咸菜过来的姜婉如不觉去摸自己的脸。   不好直接问是不是要离这话,夏明慧只能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姜婉如也没说昨天晚上她和温文清到底如何,直接夹咸菜到夏明慧碗里,又说:“最近外卖饭盒的生意不大好,医院那边还行,厂子那边可能就得停了……唉,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塑料厂那头好像也停产了……你说这是咋了?明明之前都挺红火的啊!哦,对了,你尝尝这个……”   把手里棕色的小药瓶晃了晃,姜婉如小心翼翼地开了盖,往咸菜上滴了两滴黄色的液体:“你再尝下,鲜不?”   夏明慧”嗯”了声,夹了口咸菜,眉毛不禁扬了起来。   这个味儿确实鲜了不少。   看夏明慧那表情,姜婉如就乐了:“你知道咱们尔河要开一个味精厂吧?这个呢,就是做成味精之前的那个味精水,等再提炼下就在味精了。我和你说,我一个工友调到味精厂厂办了,她说了,可以帮我弄点便宜的味精水,到时候往菜里这么一搁,那味儿,就别提多鲜了。有了这味精水,咱饭店这几月那就是尔河头一份,生意可不得好……”   眨巴下眼,看着姜婉如那乐呵劲,夏明慧都不好意思说这味精不是啥好东西。   其实吧,就是后世,吃味精的人也照样多得很,哪怕再说有害,也架不住它提鲜啊!夏明慧也不在乎那个,农村人,谁不吃味精呢?   可她那个城里的儿媳妇是绝不吃味精的,少数几次到她那吃饭,都特意要提这个事儿,一再说对孩子发育不好,千万别放味精。   为着小孙女,夏明慧不得不戒了味精,后来还学着电视里教的,用干香菇和虾米磨碎了代替味精提鲜。   可这会儿,她要和姜婉如说味精不能吃,那不是等着挨说嘛!   现在这会儿味精可是个稀罕物,在这之前,夏明慧就没吃着过味精,百货大楼里也没有卖的,她恍惚还记得前世刚有味精那会儿,味精也是用棕色玻璃药瓶装着,吃面条时使筷子在瓶里一蘸,再往碗里一搅和,那叫一个鲜。   “咳……娘,这个味精吧,吃多了不好……嗯,吃多了就会口渴的,你不信试试。反正——少吃。”   到底还是说了,夏明慧眼珠溜溜转,到最后还是小声问:“昨晚上……”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夫妻之道   夏明慧一提昨晚上,姜婉如的面色就沉了几分,不过很快她就笑起来:“这孩子,劲瞎操心!我啊,另管我和你爹的事儿。这夫妻之间的事儿,不是外人能明白的。其实,你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年轻时他也是很好的,只不过现在……总之呢,我和你爹会自己解决矛盾的,你们啊都别瞎操心,好好上学学习才是正事……哟,瞧我这记性,可忘了我闺女还是个大老板呢!”   夏明慧一笑,抬眼看到从后厨走出来的胖姐,忙道:“我爹那不是有子万事足不愿意动嘛,也只能我帮忙看着了。”   闻言抬头,姜婉如抿唇一笑,没吭声。   闺女有句话说得好,这世道虽然是好了,让老百姓做生意致富的政策也不会再变,可自古以来”财不露白”这句话是真理,闺女不想让人知道铺子是她的,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也不会对外头说。   不过想想,她这闺女也真是本事,居然能租下好几间铺子,还开起电器店来,这撂以前哪敢想啊?   之前胖姐和她聊天时还说呢,问张长康是不是有路子,咋还能上到录音机呢?说听她闺女说电器店的货多着呢,不像百货大楼一整就没货,还没预定才行。   当时她只推说不知道,可回头去在心里叹了又叹。   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可没帮闺女半点,可她的闺女就是这么能耐,才十八的大姑娘愣是自己单枪匹马跑到南边找到了货源。   她可不能把那货源的事儿露了,省得坏了姑娘的好事。   当着胖姐的面,夏明慧也不好意思再问姜婉如昨晚的事儿,但看姜婉如的表情,她猜想自己这个娘也不是能狠下心离婚的主儿,之前温淑贞听到的大概只是她发下狠罢了。   看看时间,她也不敢再多说,匆匆赶去学校,这一天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历过一世,还是没搞明白所谓的夫妻之道。   一辈子,她对王鹏也就是那回事,不曾相爱,不知道王鹏是什么样,反正她是一直满怀怨意,哪怕是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平淡如水,没有打没有闹就已经算是好了。   要说之前,她是觉得温文清不是个好爹,也不是个好丈夫,她娘姜婉如离了婚不是更好?要是她是姜婉如,也一定对温文清没有太多感情,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那回事,最起码姜婉如并没有离婚的意思,甚至可能年轻时也曾是恩爱夫妻一对,要这么看,她盼着离婚的确是不大对了。   心里郁闷,夏明慧虽然没说,可是夏飞仙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搂着孩子喂奶,夏飞仙不方便放下孩子,只能抱着孩子费力地挪到夏明慧身边。   “慧儿,你咋的了?是不是不舒服?”勉强腾出一只手就要去摸夏明慧的额头,夏飞仙是真有些发急。   自己这闺女她知道,要说只说好事,有啥不好的事儿都藏在心里。   夏明慧忙安抚:“娘,我没事儿,也没病,你快抱好了安安吧!”   缩了手哄了哄哭起来的安安,夏飞仙又追问。   夏明慧伸手逗着安安,不吭声,等到夏飞仙再三问时,才抬头迟疑着问:“娘,你觉得夫妻该是什么样的?”   夏飞仙一愣神:“你和志勋……”   “娘,你想啥呢?我才多大啊?”   “十八也不小了,要搁以前,孩子都生了……”夏飞仙嘀咕了声,又道:“也是,现在都不一样了,不有婚姻法呢嘛!”   看着逗弄儿子的夏明慧,夏飞仙的神思也有些恍惚:“要是从前你问我,我兴许就说,这夫妻啊,就是一起过日子,男的护着你不让外人欺负……”   声音稍顿,她苦笑道:“从前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他从那么多人里头把我领回来,护着我,我就跟着他过日子,日子苦也对付得过去,寻思着这样也就是一辈子了——哪想到他居然会那么早就去了……”   嘴角微翘,夏飞仙又道:“你说吧,这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了运。老天爷可怜我,让我遇到你,又遇到你爹。你爹……”眼睛不觉弯起,夏飞仙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一说起张长康就已经笑眼弯弯。   “这夫妻嘛,就是相互喜欢,相互疼着、宠着,知道他是你一辈子的依靠,要是一想起有一天他——心就好像刀割一样。夫妻啊,就是离不开的那人,心里头爱得很。慧儿啊,你和志勋两个是自由恋爱,以后你们结婚了,你会比现在更爱他,更珍惜他,就明白这夫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还有啊,夫妻相处难免会有磕磕碰碰,要相互宽容才好。”   “宽容?”夏明慧低喃:“为什么我从没想过要宽容?”低声问出,她忽然就明白过来。   自然不会宽容以对,上辈子,她并不爱王鹏,自然放大他的错处,哪怕他曾有些好的地方,在错误掩盖下她也不会看到,那样的怨中,她又怎么可能宽容?   其实,他们本不该是夫妻的,如果王鹏不是和白玉凤合谋毁了她,她可能是另一番模样,也或许就不会活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没想明白夫妻是怎么回事。   那辈子,说起来,她只会说”就那回事呗!”   不过是肉体的碰撞,哪里还会想到尚有心魂相交的美好。   或许,姜婉如也是尝过爱的美好,才会舍不得,哪怕过得并不是十分开怀,仍要想办法维持婚姻。   抿唇笑了笑,夏明慧心道她是不会再去管温家夫妻的事了,不过,要是温文清还是不甘寂寞又搞出事儿来,她可不会当瞎子哑巴。   “啊,对了,娘,上回说买电视那事儿……”   夏明慧才提了一半,夏飞仙就忙摆手:“还是算了吧!三百多块呢!能买多少东西呢?咱屯子里哪儿有买电视的啊?”   “娘,买多少东西也不是电视啊!再说,别人家不买不代表咱家也不能买啊!娘,我啊,不只要买电视,以后还要买冰箱呢!啊,回头我得问问张队长,咱屯子的房基地,是不是还有多余的,咱家也该盖个新房才是……”   被她逗得直乐,夏飞仙嗔道:“瞧把你得涩的,还盖新房,多张扬……不过也该!要是以后你和志勋……就算不在这头住,也得有新房给你们俩留着!话说回来,周书记是不是要去鹤城了?那志勋他……” 第三百九十章 就问你尴尬不尴尬   突然听到夏飞仙提及周志勋,夏明慧安静了数秒,随即笑了起来:“他上个星期刚转到鹤城,昨天还有打电话过来,说如果星期天我不去鹤城的话,他就回尔河来看我……不过,我没让他回来。”   “怎么不让他回来?”夏飞仙先问了下,但立刻就又改了口风:“你去鹤城也可以,要是总让他跑到尔河来,耽误了学习,怕是周书记会不高兴。他们那样的家庭,肯定早就把儿子的前途安排好了……慧儿,你就多跑几趟吧!”   夏明慧点点头,笑着应了,并没有再继续说别的。   说句老实话,她对和周志勋的未来从来都不是信心十足的,但既然爱了,她就绝不会放弃,哪怕是以后会经历再多的磨难,她也会坚持下去。   有时候她想,她变得更出色就会成就这段感情,但细想想,她的出色不该是为了别人,而应该只是为了她自己。变得出色,与他人无关,只关乎自己。   想通这一点,她反倒变得豁达起来,不再纠结于周家是否反对他们,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只管做好自己就是。   转头看向窗外,张长康正带着李拴柱在院子里玩。   四月的阳光灿烂,又没有风,是个难得的暖天。   两个人的笑声直传进屋里,让夏明慧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隔着玻璃窗,看着那灿烂的笑容,她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夏飞仙也笑,搂着怀里的小儿子,看看坐在对面的女儿,再看外头疯笑的柱子,她只觉得满足。   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孤老一生,谁知老天爷却送了她这么多亲人,这样和美的生活。   “慧儿,白玉凤那头……”   夏明慧掀了下眉毛:“不用理会,你看,这半年她不是没找过来没?其实,柱子在咱家她倒省事了,没有拖累的,活的多滋润啊……”   夏明慧这话说得不违心,白玉凤这半年是真的活得很滋润。   地到底还是租出去了,她拿着租地的几百块钱,啥也不干,一个人过得逍遥,平常也就是收拾下家里的菜园子,再不就是揣着瓜子四处闲逛,一兜瓜子吃完,差不多也在屯子里转了一圈,该窜的门也窜了,该扯的闲磕也扯完了。   说来也奇,白玉凤之前因为病鸡的事儿和罗秀英闹翻了,可不知这回两人怎么回事,居然又和好了,不只是和好了,白玉凤还常上罗秀英家吃饭,一呆就是半下午,吃了晚饭还不乐意回家。   一开始,夏明慧还感慨这可真是好姐妹,却不想罗家的邻居撇撇嘴:“啥好啊,白玉凤一去不骂个半小时都不带歇气儿的……”   好嘛,感情是去找茬的,只是不知道罗秀英这是被白玉凤拿住了什么把柄,居然这么惯着她。   别人的事儿夏明慧没心思去探究,只要白玉凤不来打扰她的生活,她宁愿当她的世界里没有白玉凤这么个人。   “娘,你放心好了,照我看,人家巴不得有人替她白养儿子呢!说句不好听的,柱子又不是……”后头的话夏明慧没有说出来,一是有感情了不好意思这么说柱子,二是外头张长康突然叫了一声。   夏明慧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拴柱就窜进屋里,往夏飞仙身边一蹭,咬着手指道:“人、人……男的……”   这意思就是说来了个男人。   可柱子这些日子来见的人也不少,平常家里来客也不是这么样的了,怎么今天居然又这样胆怯。   夏明慧才站起身,张长康就陪着客人从外头进来了。   乍一见,夏明慧都没认出这人是谁。   一件白西服,头发烫了小卷,打了腊油光锃亮的,脸上还架了一副茶色墨镜,猛一看夏明慧差点以为是个女人,等看真了,才知道是个男人,而且居然还是一走走了差不多快一年的李金库。   哗,这一身可真是说不上来的感觉,土不土洋不洋的,怎么看都别扭,只觉得尴尬难堪,可李金库特得意,手一扬,腕上一块亮晶晶的手表直晃人眼。   一张嘴,就是:“柱子这孩子咋这样?一看我就跑……我是你爸,你有啥可跑的?”   有啥可跑的?你那样吓人知道不?再说你走这么长时间,柱子根本就都不大认识你了。   李金库可不觉得,他说完了不理咬手指的李拴柱,反看夏飞仙:“婶子,这段日子可是辛苦你了。这回我回来了,你可就解放了!柱子这小子也不麻烦你了……啊,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南边人家都吃这个,清热去火呢!”   看着不小的袋子,可拿出来一看,却是啥龟苓膏。   这东西夏明慧没吃过,可见过啊!不说电视里,就是后世超市里都有卖的,苦巴拉唧的不咋招人吃,最关键的是它算不上是多贵重的东西,可偏偏李金库却很得意,说话的那意思,倒好像刚送了夏飞仙一大袋子人参或是鱼翅似的,洋洋自得。   心情看起来不错,连对夏明慧态度都很是和善,大谈特谈自己在南边的所见所闻:“你们是不知道啊,南方那就遍体是黄金,你一弯腰都能捡个块八毛钱,人南方人根本就不在乎,谁为那块八毛钱弯次腰啊?就报纸广播上说的那个特区,人人都忙着捞钱搞建设,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还有啊,好多香港人都在特区办厂呢?那可都是大富翁,老趁了!”   八了快半个多小时,李金库渐入正题:“婶,我和你说,我这回在南边就认识了一个大富翁,香港的大老板,人老有钱了,正在开厂子,他啊,和我聊得来,把我当兄弟一样看。这不,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拿点钱来和他一起做生意,香港管这叫入股,到时候年年拿红利,啥都不用干直接就人钱……”   神秘兮兮地说完,李金库又把脑袋往前凑了凑了:“婶子,我惦记着咱们是亲戚,想着也让你们跟着我发笔大财,这不,特意回来和你们说这事儿,这入股发财,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要错过这回,下回可不知得几百年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送你们发财机会   要说李金库的话是极富煽动性的,这年头的人都很朴实,再加上信息没有后世发达,就说胜利二队,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在这些人的头脑里,香港那是个了不得的地方,那地方来的商人有钱是肯定的。   还有,领导人定了南方那座城市做开发区,那遍地黄金也是很有可能的吧!   港商,南边,遍地黄金,入股,几百年难得遇到的机会——这些词不管是哪一个都够让人心动的了。   只可惜李金库侃大山的对象是夏家人,他们对李金库太了解了。   夏飞仙抿抿嘴,没说话,那是不好意思。   张长康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笑着问了句:“我说金库,你这一走就大半年,家里可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再一个,你这么大大方方地回来,不怕自己前脚进门,后脚二驴他们就找上来?”   “怕啥?我现在有钱,怕他们干啥?”头一句李金库还说得挺著壮,下一句就露了底:“女人这玩意儿,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吗?她爱咋的就咋的,随她,反正我也不会缺女人……”   眉毛一扬,张长康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都懒得和这家伙说话,是多缺心眼儿啊,当着两女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夏明慧斜了眼李金库,心道你还不如说你是早就知道赌债已经还上了这才敢壮着胆子回来的呢!   “我说二哥,你这是没回家吧?你对我娘还真是孝心,才回屯子,连家都没回就先看我娘来了。啊……”   她故意拉了个长声儿,像是忍着笑:“我都忘了,二哥在胜利没家了。”   李金库眉毛一掀,带着怒意:“你啥意思啊?我没家?我房子地儿都在这儿呢,咋叫我没家?”   夏明慧”哈”了一声:“可能是我听错了吧!”转过头却小声地道:“我还以为柱子妈再嫁了,那房子早就成人家的了呢!”   明知道夏明慧是故意的,这会儿李金库也顾不上追究她的用心了,只是愤怒地辩驳:“这说的啥话?啥叫成人家的了?我和你说,那房子就是我的!白玉凤那臭娘们,我让她和人借床,她居然借到床上去了!真是太不要脸了!早这么不要脸,当初直接跟着二驴他们那伙人走不就得了,我哪儿还用跑到南边去……”   李金库骂得痛快,夏飞仙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去捂上夏明慧的耳朵,暗恨李金库太不像话,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又觉得李金库实在太寡情了。什么男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当初想让老婆跟着要债的走替他还债的话呢?   夏飞仙当初就是被欠了赌债的父亲卖掉的,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赌博的人,当初还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想帮李金库一把,可是现在听到李金库说出这样的话,是半点情分都没有了,连看他的眼神都冷得很。   李金库却没感觉,还挺得意地说:“不过也亏得我上了南方一趟,要不然哪知道人该怎么过日子?这和人南边一比,咱们这儿是太穷太落后了,我从前的日子都是白过的……”   他说得痛快,听着的四个人却根本没像他想的那样兴奋,夏飞仙更是抱起儿子,又招呼李拴柱:“柱子,回屋玩会儿……”   “婶子……”李金库还想再说,夏明慧却突然插嘴:“去南边?你看到李玉华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找找她呢?”   被问得一愣,李金库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嘀咕:“那丫头,谁让她乱跑的……要不是她突然跑了,事情也不会。”   “够了!”张长康长身而起:“我们也听明白你说的话了!你也说够了,该回了!那个啥投资,我们家没那闲钱,不会投……”   看李金库还要再说话,张长康直接就道:“你也别在我们家浪费口舌了,我们家没那么蠢的,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问,更不会出去讲究你啥……所以你痛快走,别等我生气了出去外头乱说话坏了你的事儿。”   脸色一变,李金库还真就不再说了,撇了撇嘴角,也不再提李拴柱的事儿了,拉拉着脸扭身就走。   夏明慧想了想,小声问:“爹,咱们真啥都不说?”   沉默片刻,张长康才道:“小心狗急跳墙……真要是有人——也是他们自己贪。”   夏飞仙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们那意思,李金库是要骗人?他说的那个香港老板都是假的?”   见两父女没人答她,夏飞仙只觉得脸上臊得慌,不为自己,为死去的那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又转头去看李拴柱:“柱子可咋办?”   “不是有娘吗?”贪上那样的爹娘,是李拴柱不幸,可好歹有夏飞仙。   想了想,她又道:“他要是不是现在这样,他们肯定会抢回去……”说这样的话有点残忍,却是事实。   如果李拴柱不是在智商上有障碍,李金库和白玉凤怎么肯这么把儿子丢下?   现在人的想法可都是指着儿子养老,就算是那些不重男轻女的家庭,也或多或少会偏心些儿子,何况李金库白玉凤这样的人。   李金库的归来,在胜利二队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他可是头一个从南边回来的人,不说别的,光是那件有点风骚的白西服就已经很引人瞩目了。   再加上大家伙都想看他家的笑话,李金库一回来屯子里的人就都盯着李家。   可也是奇怪了,李金库居然没闹起来,所有人想象中的打老婆、收拾贱人居然都没有发生,虽说过后王桂花说他家一直闹到后半夜,可另一边的邻居老王家却是啥也没听到,众人也就不知王桂花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他们自家闹没闹不好说,但至少没当着乡亲们的面闹,不只是没闹,在李金库回来第二在,白玉凤就一脸笑地出来窜门子了。   先就去的罗秀英家,大声说笑,还亮了亮手上的金戒指,那个得意。很快,大家伙就都知道李金库在南边发了财,而且还认识了香港的大老板,很快就要跟着人家成大老板了。   不过大家伙也不用嫉妒,人李金库说了要带着大家伙一起发财,来来来,家里有闲钱的,咱淘腾出来拿去投资,做不成大老板,做个小老板也美美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骗子   要说当老板这事儿,还真是时髦,不见人老夏家的丫头现在就是老板了吗?听说县里的铺子可赚钱了,之前去城里逛过的回来都说夏家的铺子那叫一个漂亮,和从前地主家似的,地上铺的那叫啥砖,和他们家地上那红砖地可不一样。   光是瞧那摆设就不一般,还有卖的那个收录机,可是个金贵东西,听说一台机器就快赶上半辆自行车了。   凡是去过县里看过夏家铺子的人,回来对夏家人的态度可就很微妙,有故意亲近的,也有故意疏远的,有献媚的也有背后说坏话的,甚至还有恶声恶气说老夏家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   不管怎么说,钱财动人心,老板这个词自打夏明慧开了铺子以后可是明晃晃地扎在胜利二队人的心里。   不是没有说动心,想去县里做点小生意的,可有那专爱泼冷水的就说了:“你别看老夏家发财了!那不还有没发财欠了一屁股债跑路的嘛!”   巧得很,被拿来举例子的正是李金库本人。   李金库脸上发讪,却还是讪笑道:“那不两回事儿嘛!这做生意就是来钱,你们还别说我欠债的事儿,我欠债那不是发傻,中了人家圈套嘛!再说了,要不是我做生意发了点财那帮子人能设圈套来坑我吗?”   总而言之,做生意千好万好,不过最好的还是你们只拿钱出来投资,屁事都不用管,只等着年底分红就是。   舌绽莲花,口若悬河,李金库这些日子那是真把嘴都磨薄了,可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了他那套说词的。   说到底,就那么真金白银的拿钱出去,谁也不乐意。   “真就啥事都不管就能赚钱?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啊?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咋就这么巧砸到我身上了?”   “错!大错特错!这好事儿可不是落在你们身上,而是我李金库张大嘴巴咬到了天上掉的馅饼。”李金库大大咧咧地把头一扬,特得意:“我和你们把话说清楚了,这好事人大老板只是照顾我一个人的。你们……人家认都不认识,谁能照顾你们啊?”   这话,李金库说得不客气,可越是不客气,乡亲们还真就是越吃这一套。   “可不是,知道李哥你实在,惦记着我们这些乡亲,才把这好事儿分给我们……”   李金库撇嘴:“我和你们说实话吧,我要不是贪心,想着多投资点钱占的股分多些,能多点话语权,我压根就不回来了。你们看看,我这好心为大家伙,可这说啥的都有,生生把我的好心变成了驴肝肺。得,你们不想投资也没啥,这样吧,钱算我借的,不管谁,我出五分利,五分啊!月息……”   五分的月息,可算高利贷了。一百块钱,一月就五块钱的利,一年就六十块。   这样的大话一放出来,原本觉得李金库说的话不靠谱的,也不禁动心。   投资不靠谱,那借钱就不用担心亏不亏本的事儿了。   “有啥好怕的?我李金库户口还在咱屯子呢,我的房子地都还在呢!再往狠点说,我儿子不还在这儿呢嘛!还有玉凤,唉,我们两之前离了那都是被逼的,马上就要复合了。大家伙寻思下,我的房、地,老婆孩子都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李金库说得大方,又隐隐约约透露出谁先借钱给他他愿意多给点利息的意思。   当着大家伙的面,没人说啥,可到了晚上,就有人偷偷溜到老李家,讨价还价,利息提高到了六分,这样的高利息不答应就傻了是吧?   口袋里卷成团的钱掏出来,换回一张按了李金库手印的欠条,憋着笑回了家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以为自己讲了个好利息,可没过几天,就知道屯子里借钱给李金库的人,个个都提了利息,最高的老白家利息都有八分了,他那六分都算是少的了。   气个半死,也没法子,谁上他自己个没狮子大开口呢?更何况李金库已经拿了钱又往南边去了,他就是想找人理论都没地儿找去。   李金库走了一个月,还没捎回一封信,借他钱的人倒无所谓,反正到时他还钱就是,可拿了钱要投资当小老板的就急了,三天两头到李家问白玉凤李金库有消息没。   白玉凤先说大家伙再等等,可没几次就烦了,居然梗着脖子说”关我什么事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早就离了,他这回回来也没和我复婚,我上哪儿知道他的事儿啊?实话说吧,他根本就不会给我写信。   啥?没复婚?!   这回借钱的人也急了,扯了白玉凤再三追问,白玉凤索性敞开了说,告诉大家伙李金库就是回来淘腾钱的,压根就没想要和她再续前缘的事儿。   有那精明的,直觉不对劲,很是怀疑李金库骗大家伙,可有那实心眼的,还觉得不大可能吧?   “李金库那不是在南边发财了吗?你看白玉凤手上那金戒指!我都掂了,可沉了……”   白玉凤一听提到她手上的金戒指,立刻毛了,一个劲地把手往口袋里揣:“你们也别急,我是不和李金库复婚,可老夏家还养着他儿子呢,有事儿你们找老夏家啊!”   找得出吗?   还真就有人找到夏家闹了。   夏飞仙顾着孩子,无暇争辩只能冷着脸不吭声。   夏明慧倒想张那个嘴,可这些人一来,夏飞仙就让她带着李拴柱躲到她屋里去了,没办法,夏明慧再想凑这个热闹也只能带着李拴柱回了屋,摆了炕桌,让李拴柱坐在桌边吃点心,自己却是竖了耳朵听正房的动静。   隐约听到张长康直乐:“什么意思?你们那意思是让柱子替他爸还钱?中啊,你们把人带走,看看能卖出钱来不……我说大家伙,你们过过脑子吧,柱子为啥在我们家?那不就是因为李金库把人丢下跑了吗?他能跑一回,就不能跑第二回 ?柱子这样的,他根本就没把他当儿子好吧!”   说完这句,他还笑着指了指被一群人硬扯来夏家的白玉凤:“这柱子的亲娘,你问问,她现在想把柱子带回去养吗?”   白玉凤脸色一变,强辩道:“呸,咋说话呢?我倒是想把我儿子领回去,那不是你们家硬抢了我儿子吗?” 第三百九十三章 黑心鬼   被白玉凤厉声指责,张长康脸色不变,笑哈哈地看着白玉凤:“好啊,要领人你现在就领回来,我们绝不拦着。”   白玉凤一窒,缩了下脑袋,愣是不敢说话。   张长康见状,就笑了:“可不是咋的,身边没个傻小子碍事儿,活得多滋润啊!”   张了张嘴,白玉凤想说话可是不知咋的又咽了回去。   看她那脸色,张长康也没一昧损她,只笑道:“你们想想哈,要你们是李金库,弄着钱了,还会把个傻小子带在身边吗?儿子,有钱找女人不就能再生了。”   这话说得不能再直白了,一起来的女人直拿眼横张长康,可是几个男人却都露出”说得也是”的表情来,惹得自家婆娘忍不住上手拧了胳膊一把。   “我说哥几个,话我是和你们说得清清楚楚了,你们要是还觉得能拿柱子逼着李金库回来,那现在就把柱子带走。柱子这孩子,也不是太难照顾,只要给他吃饱了就中,一顿吧,他也吃得不算太多,三大碗饭或是四个大馒头就成……”   这饭量,可都比成年壮汉不差啥了。   张长康却像是没看到他们铁青的脸色,继续道:“白天吧,柱子自己知道上厕所,可到晚上,你们得喊他起夜,要不然他憋不住可就得尿炕了。”   话说到这份上,可真是没哪个再想抓傻子当人质了。   “那、那咱们的钱就这么完了?”   看来的几个人都是脸色铁青,张长康忍不住问他们到底借了李金库多少钱。   口齿微动,其中一个竖起了一根手指。   张长康松了口气:“一百啊?还好……”   “好啥好?屁个好!不是一百,是一千!”气得直哭,那人破口大骂李金库是骗子,一抬头看到缩着脑袋当鹌鹑的白玉凤,忍不住骂道:“不要脸的骚货,装个屁?你们两口子合起伙来骗大家伙,你还在这装无辜,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把大家伙当傻子是吧?”   男人还好,只是骂,一起来的老娘们却是眼睛都红了:“可不是咋的,臭不要脸的,你看她手上戴的那戒指,还好意思说李金库也骗了她?我呸,指不定他们两口子背后怎么商量的呢?没两天她手腕上那就得戴上金镏子了。”   越骂越气,扑上前扯平丰她的胳膊,硬撸她手上的戒指。   白玉凤怎么肯让,又挣又骂,上手就挠,可架不住她就一个人,几个老娘们把她按在地上,又打又掐的,没多大会,白玉凤手上的戒指就把撸了下去。   白玉凤哭喊:“你们这是明抢啊!我要报警、报警……”   “呸,你报去啊!大家伙正想去报警呢!赶紧的把你男人抓回来,大家伙那拿得回钱……”   “还骂啥呀?快看看那戒指,我说这戒指可不能就你一家得,卖了钱大家伙分分……”   “分啥分啊?谁抢下来的就谁的……”白胖儿娘啐了声,把捏在手上的戒指塞进嘴里一咬,眉毛立刻竖起来。   “呸,白玉凤,你那金戒指呢?戴个假的唬弄谁?”   白玉凤也急了,顾不得脸上青青肿肿的,扑上去抢戒指:“谁说是假的了?我的戒指怎么可能是假的?”   白胖娘撇嘴:“你当谁没见过金子咋的?那真金是软的拿牙就能咬动,你看看你这破戒指,能咬动?”   白玉凤嘴都快气歪了,抢过戒指往嘴里塞。   好不容易得了个金戒指,她连戴在手上都生怕丢了,哪舍得去咬啊,这会儿一咬,牙都快崩坏了。   又气又恨,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李金库,你个黑心鬼!缺德冒烟的玩意儿啊!我跟了你二十来年了,你就这么对我……”   她哭得凄惨,却没半个人同情她,甚至还有人上脚踹了她一脚。   坐在炕上的夏飞仙下意识起了下身,虽然没出声,可明显是觉得这事儿不妥。   刚才白玉凤挨打时她就劝来着,要不是还抱着孩子就上手拉架了。   张长康也是气到了,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恩怨,要掐要打都出去,我这屋里不是让你们打架的地儿——再说了,我话都说清楚了,是你们自己不愿意带柱子回去的,还在我这里闹啥?咋的?你们不是还想让我帮着李金库还钱吧?你们要真好意思说,那咱就再好好说道说道……”   沉下脸来,张长康还是有点唬人的,被他一一看过去,刚说抓李拴柱当人质的人脸上发红,虽然没吭声,可分明就是刚才真有那样的心思。   张长康冷哼一声:“难听话我就不说了……”上当受骗还不是因为贪!   “你们啊,痛快去公社上报警,说不定还能抓着,要不误了时间李金库跑得更远了,你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现在就没地儿哭了……   眼看大家伙的脸色阴得难看,白玉凤怕得直哆嗦,伸手还想扯着张长康:“大哥……”   张长康身子一闪,直接就下逐客令,白玉凤还想留,却让几个女人架着拖了出去。   下晌时就听说李家被翻了个底朝天,连锅都被撬下来拿走了。   这还和之前二驴他们来要债时不一样,那会儿乡亲们还同情李家,可现在骂不够恨不完,要不是房子不能拆,真是恨不得把他家房子都拆了搬回自家。   这回王桂花可是乐了,隔壁住着,看热闹看了个饱:“我就说老二那人靠不住,也就你们这群没脑的才上当……”   瓜子皮满天飞,王桂花顺便还戳了戳旁边在地上用尿和泥巴的小黑孩:“去,狗子,给我端杯水去……也不知像谁,这么懒,八成就是随了你妈……”   小黑孩头偏偏,还不能完全理解,可才三岁的小孩,却已经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虽然委屈却半声都没吭,还真去灶房里端了水缸子过来。   王桂花还不满:“啥事儿都干不了,瞅瞅你洒了多少水?”   抬头看到刚进院的李铁蛋,扬声道:“铁蛋,饭在锅里,你自己拿出去吃,不用给你爸留。地里活不好好好干,也不知又上哪儿鬼混去了,饿死他……”   李铁蛋没吭声,看到侄子张嘴,把脏兮兮的手指含在嘴里,脸更沉了几分,也不说话,只是冲着小黑孩招了招手,让他跟着进屋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狼出笼   王桂花哼了哼,也不理会,又转头去看热闹,还和栅栏那边翻篓筐的白胖妈唠:“我说,你家让老二骗了多少钱啊?你们两口子平时也挺精的人啊,怎么还上当受骗了?要我说,这人啊,不能谁都信。你看看我们家,老二一说那话,我就和铁牛他爸说,这事儿绝不能信,老二那种人哪儿那么好心啊!还啥给高利息,哪儿是那回事儿啊?我去问了一嘴,白玉凤连十分利都不肯给。”   白胖妈气个够呛,还好意思说别人贪!王桂花之所以没上当,是因为她太贪,要是李金库他们答应了十分利,王桂花还能不上当?   她想得没错,不过也是当时王桂花问的是白玉凤,要是问李金库,他一早就存着行骗的心,就算十分利多了点,也会照样答应下来。   白胖妈拉拉着脸,没那心思搭理,猫腰在篓筐翻东西,寻思着能再找点抵钱的东西,头都没抬,顺嘴就问:“铁牛妈,你家铁牛是不是要放出来了?我咋记得他是判了一年半呢?咋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呢?”   王桂花原本看热闹看得乐呵,冷不防白胖妈突然呛了她这么一句,脸立刻就沉了下去。   “都是孙燕那臭婊子害的,我儿子好好的小伙子,要不是她能进那破地方?好好的好爷们都毁在破鞋手里了……”王桂花越说越气,一眼扫到小狗子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块两掺面的馒头,立刻火上心头。   大声呵斥着小狗子过来,没等人到跟前,就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抓过馒头,顺手一巴掌甩在他头上:“谁让你吃的?谁让你吃的?老娘还没吃呢,你倒先吃上了……”   李黑挨了打,眨巴眨巴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栅栏对面的白胖妈就有点过意不去:“这是干啥啊?嫂子,好歹也是你亲孙子呢!”   王桂花脸拉得长:“谁知道是不是我亲孙子啊?”她是恨死了孙燕,连带着孙子也恨得不行,之前取小名小狗子没啥,农村里小名叫这个狗那个狗的多了,可现在孩子四岁了取个大名还叫李黑就很敷衍了。   又眼一剜:“别以为我不知道屯子有人在背后碎嘴说坏话呢!我呸,不就是欺负我们家现在没有能撑起家的男人嘛!自己破大家一个,还好意思说我儿子怎么怎么着的,等我儿子回来的……哼,到时候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白胖妈闻言,脸也拉长了:“说啥呢?谁有冤?谁有仇啊?”   嘴皮子耍痛快的王桂花一噎,脸上有点讪讪的:“那啥,不是说你家……”   白胖妈哼了声,懒得理会王桂花,拧身往屋里去:“外边我翻了,没啥好分的,你们看看还有啥,要不把这柜子分了吧……就是这地基是村上分的,不大好说,要不房子卖了还能分几个……”   屋里头白玉凤嚎哭:“有本事你们去找李金库啊!房子是我的,柜子也是我的……”   撇撇嘴,王桂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先是骂了声“活该”,又小声嘀咕:“看我铁牛回来的……”   李铁牛出狱是七月中的时候。按说他的刑期只有一年半,去年入冬就该出狱了。   可李铁牛那不是个消停客,进了刚进监狱时各种不服,和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和同牢犯人打起来,打伤了一个犯人,就又加了几个月的刑期,搞到现在才被放出来。   但最让王桂花上火的不是儿子晚放出来,而是李铁牛当年被打中一枪之后,腿上落了毛病,走路倒还好,虽说有点儿点地,但不细看也没啥,却是跑不动了,在农村这样的可就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了,王桂花怎么能不恨?   这个时候,李金库已经跑了一个多月了,乡亲们也报了警,可是人却没抓回来。卢公安也说这样的案子不好办,谁都不知道李金库跑到哪儿去了,跑得远那就是跨省的案子,得好几个地方联合办案,麻烦得很。   说这话时,卢公安还一个劲地摇头,把报案的乡亲摇得心凉半截。   等出了派出所,就看到提着个旅行包的李铁牛。   刚从里面出来,李铁牛剃了个光头,人一看他他就瞪人,显然没有因为受过一次劳改就变得和善起来,反倒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彪悍之气。   被李铁牛那么瞪着,胆儿壮的都胆突了,原本还想打声招呼的,可目光一对,招呼也不打了,扭过头去只装没看到。   他们越是这样,李铁牛就越是忿恨,看人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样。   还没等李铁牛回到村里,他“凶悍”的名声就已经在屯子里传开了。   都说这人进去一趟比没进之前还恶,以后可得小心避着点。   乡亲们怕了,王桂花可没怕,儿子回来,她就像是重得了主心骨,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又是酒又是肉的,给儿子斟酒夹菜,抹着眼泪说可怜。   李富贵抬抬眼,瞥了眼看起来精瘦壮实的儿子,扁了扁嘴。   有啥好可怜的?在那地方人家也不会让饿着,犯得着这样儿吗?   也不吭声,闷下头给自己夹了好几块肉,一口吃不了也先夹到自己碗里。   王桂花又气又恨,忍不住数落,又和儿子报怨:“你不在家,咱家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你爸啊,不中用!你弟弟那更和得了失心疯似的,还说啥难道我还想他也进去?我就是想让儿子护着点自己,咋就成坏人了?”   又扯过李黑:“你看看这小崽子,要不是我硬气,早就让人抢去当儿子了!老夏家的那女人啊,自己没孩子,就成天地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你看你二叔家的傻子,她都抢去了!咱狗子健健康康的,她看着更是眼馋……你说,老天爷咋那么没长眼呢?夏飞仙那个骚娘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生了个儿子,要搁我身上,我臊都臊死了……”   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王桂花的大概意思就是多亏她守住孩子和这个家了,要不是她够强,这个家都得被屯子里这帮豺狼虎豹吞了。   其中最让她忌恨的自然是夏家母女,说到最后还神秘兮兮地凑到儿子耳边:“孙燕那臭婆娘坐月子时夏飞仙就总来看她,两个女人都是又骚又浪,我看八成孙燕跑也是她鼓动的……”   她话还没说完,李铁牛忽地一下站起身。   李富贵吓了一跳,捧着碗抬头,张嘴要说话可话到半截又咽了回去,夹了一大筷子菜,身子一拧坐在了炕里,自顾自地吃饭。   “铁牛啊,你干啥去啊?”王桂花跳下炕追着李铁牛出去,虽然是在喊,却没有拦着的意思,反倒声音里还带了点兴奋的劲儿。 第三百九十五章 恶习不改   头也不回,李铁牛没有回应,径直进了仓房翻了半天拎了把镰刀就往院外走。   “铁牛……呀,铁蛋啊,回来了?快进屋吃饭。”   李铁蛋没吭声,怔怔地看着撞开他出门的大哥,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妈,我哥干啥去?他这才回来又想干啥?”   一巴掌拍在李铁蛋的头上,王桂花哼道:“你说你哥干啥?咋的,你没用让你妈受气,你哥还不能替我这个当妈的出气咋的?”   一跺脚,李铁蛋皱眉怨道:“妈,你咋能不拦着我哥?他才回来就又惹事,是还想进去蹲几年咋的?”   “放屁!惹啥事?就是替我教训下欺负我的人就叫惹事?农村头里,乡里乡亲的,吵个嘴打个架就要蹲大牢,哪儿有这样的事儿啊?”   “打架斗殴就要蹲大牢,妈,你也懂懂法中不?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哥这才从牢里放出来,要是再打伤人就会罪上加罪,判刑都要判得重你知道不?”   被李铁蛋说得有些慌,王桂花嘴上却仍是强硬:“你个小屁孩懂啥?还跟我法呀法的?咋的,上了两天半学就瞧不起你妈没文化了?我呸,你就是成了大学生那不也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   咬了咬牙,李铁蛋也不想和自己妈吵了,吵多少回她还是那个样儿,从前没觉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开始看不得她那作派,难道想过好日子就得用拳头吗?   “妈,你、你刚才是说谁家坏话了?”   “啥坏话?我说得不是实话?夏飞仙没想抢咱黑子?”   “啥时人家想抢黑子了?不是你自己丢在派出所不要了吗?”李铁蛋话都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狠的。   “你还是不是我生的了?还帮着那骚娘们说话……”   捂着脑袋,李铁蛋也不说话,扭身就跑了出去。   王桂花嘴上骂着,脚步却跟上,在院门口又扭头嚷:“李富贵,你是属猪的啊?除了吃还是吃?还不快跟着看去……怎么这么倒霉嫁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她骂得大声,李富贵都绿了,却仍是不紧不慢吃完了饭才出来,迈着四方步,好像没听见王桂花的骂声似的,就那么出了院门。   王桂花气得不行,狠狠推了把李富贵,见他和滚刀肉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只能不理他自顾自地冲出去。   “臭婆娘,早晚收拾你……”阴阴地小声骂了句,李富贵狠狠地咬了下嘴里的牙签。   李富贵自己心里有数,打从那回事之后,老婆孩子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原本还有三分尊重,现在是连半分都没。   不是不生气,可是有啥法子,他年纪大了,打又打不动,骂又骂不过,只能忍着。   不过他忍着,别人可不会忍,臭小子不当着他的面牛吗?这会儿倒看看在人家面前还能不能牛得起来!   半分不着急,李富贵慢悠悠地晃到夏家,等他到的时候,夏家已经闹了起来。   院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左邻右舍,甚至还有人挤进院里去了。   李铁牛站在当院,举着手里的镰刀恶声恶气地骂:“有胆做就有胆认啊?你躲什么躲?!姓夏的,你滚出来!”   他骂得大声,喝过酒的脸上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可张长康却没半点惧色,手里拿着一把铁锹,不退半步:“你骂够了没?李铁牛,你要发疯回家发去!我们家可没人惯着你!你今天要再在这胡扰蛮缠,可别怪我手里的铁锹不认识你大贵姓……”   “哈……”李铁牛仰了下头:“好啊,看看咱俩谁手里的家伙什厉害呗!我一个大小伙子还怕你一个土埋半截的的老头子?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打我咱都没完……”说着话就要往屋里冲,还冲着站在门前抱着孩子的夏飞仙挥镰刀:“我就不信,今天不能说说理啦!”   眼看他真往屋里冲,张长康生怕他吓到老婆孩子,心一横,手里的铁锹直接就挥了出去。   李铁牛原本还不相信张长康敢动手,这一铁锹挥过来挥过来差点被砸到腰,还好闪得快避开了,但脸色却闹个铁青:“你妈的,真动手是吧?”   嘴上喝问,手里的镰刀就冲着张长康挥过去。   一旁的李铁蛋忙扑上前一把抱住大哥:“哥,你别再犯浑了!伤了人可不了得……”   “滚开——”李铁牛一脚踢开他:“要你管!臭小子,两三年没见你就牛逼了是吧?怎么着,个儿长高了就不把你哥我放在眼里了吧?我告诉你,你还得等,就算你个儿比我高了我也还是你哥。”   “你是我哥,你要不是我哥,我管你!”从地上爬起来,李铁蛋气急败坏地吼着,又想拦人:“大哥,你这才出来连一天都没到呢!还想进去咋的?”   李铁牛的脸色更阴沉了:“你也瞧不起我是吧?觉得我是劳改犯是吧?”   一巴掌狠狠扇过去,他大声骂:“滚!你要他妈再拦着,老子连你一起砍。”   李铁蛋吃蛋,对上大哥狠厉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哆嗦,虽说脚步往后退了几步,却仍迟疑着没走开。   “铁牛啊,你这是干啥?咋还打你弟呢?”王桂花有些急了,又是心疼又是抱怨,过来扯着李铁蛋:“别碍你哥事儿!我说张大兄弟,我家铁牛就是来找他小奶讲讲理,你一个外人插在中间算什么事儿啊?还不快点让开!”   “谁是外人?”张长康冷笑:“这会儿又说啥亲戚了?王桂花,这是我家,要有外人也是你们!还说什么来讲理,有拿着镰刀来讲理的吗?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还就不讲理了,你这个当妈的要是明白事儿,就赶紧拉着李铁牛走,要不今高端机器上你儿子都不能在家过夜了。”   “让你瞎咧咧……”王桂花脸涨得通红,张了五指就上手挠。   张长康忙闪,一手推开王桂花。才推开挠人的王桂花,另一头的李铁牛就扑过来,手里的镰刀狠狠地挥了过来。   还好张长康手快,抡起铁锹砸了过去,一下就把镰刀砸掉地上,李铁牛失了镰刀仍不停手,仍是扑上来,张长康一个没留神,被他扑倒在地,手里的铁锹掉在地上。   李铁牛反身去抓铁锹,却被张长康抱住脚,两人扭打在一起……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么着   原先看热闹的乡亲一看真打起来了,也急了。   住在同一个村,矛盾肯定会有,今天这家和那家吵起来,明天那家和这家掐起来的,这样的事儿都常有,打在一起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甚至还有因为小事就打破脑袋的时候。   可动了镰刀,一副杀人模样的却少有。   打起来没事儿,真要出人命就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了,早就有人跑去喊张队长,又一涌而上拉架。   “张大哥,你冷静点,冷静点……”   “铁牛啊,你可别犯糊涂,好不容易才出来的,这要再出事可咋办?”   拦架的多是拦着李铁牛,还有合身抱着他的,对张长康最多就是言语劝阻,这自然是因为张长康是讲理的人,不用大家伙那么拦,可是这样的拉架看在李铁牛和王桂花眼里,那就是拉偏架。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拉偏架啊……”王桂花扯着嗓子喊。   李铁牛更是膝盖一顶,直接撞上抱着他的人肚子上。   拉架的哪料得到他会下这样的重手,被撞个正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直骂。   李铁牛不仅没有不好意思,还想抬腿踹,只是腿脚不及从前利索,再加上别人在后头一扯,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就没踹着那人。   正闹着,张队长赶到了,一看夏家院里乱糟糟的,头都疼了,再看李铁牛发狠的样儿,直接就吼起来:“把他按住!按住!李铁牛,你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是吧?才出来又闹事儿!大牢里就那么好过是吧?”   “凭啥按我儿子?凭啥?”王桂花扑上去挠张队长:“他们拉偏架你咋不说?”   张队长闪得快,可就是这样,脸上还是被王桂花指甲扫了一下留下一道血棱子。   脸色阴沉,张队长一把推开王桂花:“报警!报警!王桂花,你既然这么想坑铁牛,那就随你……把人绑上,直接送派出所去……”   “咋是我坑儿子……”王桂花还不信,扯着嗓子吼,还想去挠张队长,却让和张队长脚前脚后赶到的张队长媳妇一把扯住头发。   “臭不要脸的,你跟谁撒野呢?”张队长媳妇大骂,按着王桂花两人撕打在一起。   这回看热闹的老娘们也不能闲着了,忙上前拉架,院子里乱成一团。   “这、这是咋了?”   院里正闹得欢,院门口夏明慧一脚迈进门,差点被吓到了。   “先等等啊,大哥,好像有点乱……”回头对送电视的师傅说了声,夏明慧的脸都快绿了。   何止是乱啊,送电视的师傅脸上笑得和气,眼底却满是看热闹的兴味,只是到底还是又道:“可快点!要是时间不够我们可安不成天线了。”   “马上就好……”夏明慧目光忽闪下,笑着接了句:“劳烦你们多等下,一会儿我多给两块钱,师傅买盒烟抽。”   一听这话,那位师傅立刻不催了,甚至还笑着摆手:“你忙你忙,不急……”   怎么可能不急,夏明慧几步窜进院里,都不用问,单是看场中的人,就知道是咋个回事了。   “李铁牛,你闹够没?”一声断喝,夏明慧扯开拦在她身前的张长康,一点不怕李铁牛发疯冲着她来。   “刚从牢里出来就又急着进去呀!你要是这样,还出来干啥?浪费时间……王桂花,你盼了两年多,就是想看儿子又进去一回?二进宫,出来那得是啥样儿?哪家好姑娘还能再嫁他呀?”   刚才也有不少人说过类似的话,可就夏明慧这一句打动了王桂花。   可不是咋的,要是二进宫还会有好姑娘嫁铁牛吗?   要说当妈的都这样儿,就怕自己的孩子落单,哪怕王桂花就不是那种会和儿媳妇好好相处的人,也一样希望自己儿子能娶个好老婆。   咽了下口水,王桂花还要骂两声,可是骂归骂,到底还是扯了扯儿子:“算了,铁牛啊,他们人多,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咱先算了吧!”末了,还是酸溜溜地来了句:“我们老李家人丁少,活该受你们这么欺负咋的?”   她说这样的话,李铁牛要肯罢休就怪了,哪怕是被几个汉子按住还是一个劲地挣扎,总想抬脚踢人,嘴上又骂:“你们这群王八犊子,仗着人多欺负人是吧?我告诉你们,我还真不信那个劲儿了……张长康你没种!有本事放开我咱们单挑!”   又骂夏明慧:“留弟,你他妈地别嚣张,婊子养出来的小婊子,一窝黑心鬼!不就是仗着你姐嫁给公安了吗?不就是仗着你勾搭上县委书记的儿子了吗?咋的,卖B卖出本事了,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把老子送去二进宫了是吧?!”   “闭上你的臭嘴!”张长康气疯了,冲过去就想打人,还是夏明慧拉住了他的手。   要说夏明慧也生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和周志勋的事情在屯子里也没有特意瞒谁,就是瞒也瞒不住,放寒暑假时周志勋三天两头往屯子里跑,只要有点心的人就能猜出来他们可能是在处对象。   不是没有人说闲话,可却从没有人说这么难听过。   但更让她生气的还是李铁牛居然那么骂夏飞仙。   从前夏飞仙对李家的关照全都关照进狗肚子里了。   盯着李铁牛,虽然周围人很多,她却还是开了口:“你说得不错,我姐是嫁给公安了,我那个现在还是派出所所长了。我也是和周书记的儿子,啊,现在该说是周市长了,我和他儿子交好——李铁牛,你说得不错,我身后有人!我就是能仗势欺负你,让你二进宫怎么着吧?!”   冷笑了声,她沉声道:“你生气?生气有啥法儿呢?谁让你自己把错处送到我手掌心的呢?你猜怎么着……”   笑着眯了眯眼,夏明慧俯低了身:“你要是能被送去二进宫都是你运气了!要是惹毛了我,我连二进宫都不带让你进的……”   看着李铁牛,她脸上还带着笑,压低了声音笑道:“咱屯子里的乡亲们不了解,可你这样蹲过大牢的一定会知道,咱县里可有好些个为了钱能推磨的小鬼,为了钱啥都能干,啥都敢干!只要我舍点钱,不知道过两天大家伙是不是得在尔河里头捞你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威吓   “你敢!”李铁牛吼了一声,吓得直冒冷汗。   他就算是再凶悍,也不过是普通人,混子的故事听得多了,也和一帮哥们像混子一样在屯子里耀武扬威的,可说到底他们还不是混子,打架是有,而且打架时下狠打伤人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下死手暗算杀人之类的事儿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突然听到夏明慧说要找人杀了他,李铁牛还真是有点怕了。   在监狱里别的没有,混混却不少,那些人可真是眼带凶光,他这样的在人家跟前根本就不够看。   心里怕得慌,他还要强硬:“你不敢!大家伙都在这看着听着呢!我要真有什么事也是你做的,你就不怕坐牢?”   夏明慧一下就乐了,眼铁一瞥,看似没意,可是和她对过眼儿的却都立刻避开目光去。   就连张队长,也在和夏明慧对视时眨了眨眼转过头去。   要说他可真是后悔,他来帮着按李铁牛干啥?离这么近听不到都奇怪了。   他不知道夏明慧会不会真的找人杀李铁牛,可是这种事光听不已经吓人得很了,要真出了点什么事他怎么办?你说去不去派出所告密?要告密,夏明慧会不会怀恨在心,再来个杀人灭口之类的?要真是那样,他可不就……   咽了下口水,张队长连看都不敢看夏明慧,更别说劝了。   夏明慧笑得眼都眯了,睨着李铁牛,虽然没说话,可那意思却很明显了:你觉得听到的人会把刚才听到的话说出去吗?   李铁牛口齿微动,还真觉得没希望了。   要是他他也不会到处多嘴多舌,杀人灭口这种事真的挺可怕好吧!   “要不,你现在就滚!要不,送你去看看好风光,回头托梦说说那地方好玩不……”   得托梦才能说的地儿,不说是哪也知道是哪了。   李铁牛只觉得喉咙发哽,还想骂人却不知怎么的硬是骂不出来,半晌才哑声道:“你有钱就了不起了?”   偏头想了想,夏明慧道:“有钱不是就了不起,但是呢,”她笑着点头:“在你面前,有钱就是了不起——啊,对了,你听说过二驴吧?之前来我家闹,可现在,我要是说话,他肯定会卖我那个面子。为啥?我有钱啊,还和他一个市场里发财。我听他说过来着,好像一百块钱就能买个半瘫呢!”   李铁牛还真说不出话了。   这是说不杀他也要搞他个半瘫了?   愣愣地看着眼前微笑的少女,李铁牛只觉得纳闷,那个他记忆里好欺负的小姑娘怎么变成眼前这样了呢?居然能这样笑眯眯地就产出要杀人,把人弄残了的话,简直比张嘴就是要打要杀的他还可怕。   咬着牙,他猛地一甩膀子:“放开我——你们他妈地不放手我怎么走?”   他一吼,抓着他的人忙放了手。   李铁牛一挣身,站直了身,看着夏明慧:“我记住了……你等着!”   点点头,夏明慧居然还能笑眯眯的:“好啊,我等你。”   声音一噎,李铁牛还想交代点狠话,却实在说不出来了,只能一甩手拧身就走。   王桂花眼看儿子居然走了,忙跟上:“铁牛啊,等等妈,是咋的的了?”   看着兄母的背景,李铁蛋皱起眉,走过去问夏明慧:“你和我哥说啥了?”   那些会二进宫的话,刚别人也说了,可哥根本不当回事儿,怎么夏明慧说了就把他吓跑了?   眨了眨眼,夏明慧笑得有点苦:“恶人总有恶人磨——不是吗?”她不介意做恶人,更何况只是口头上的恶人。   李铁牛是被吓住了,可是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就算她现在手上有钱,可真让她做买凶杀人或是打残哪个的事儿,她是做不出的。   重生一回,她是不会再做包子,可是真的在行动上做个十足恶人,她也没那个胆儿。   “你快回去吧!”看着李铁蛋,夏明慧笑笑:“我知道你不会像你哥……”   “谁管你怎么想啊!”李铁蛋恶声恶气地回了声,转身就走。   真是,哪怕少年不像从前那样恶,可仍是个别扭家伙。   夏明慧摇摇头,转身对张队长笑笑:“张队长,刚才多谢你……”   “没事没事,都一个屯子的乡亲,那有事儿哪儿能看着不管啊!明慧,你放心啊,咱屯子里的乡亲们都不会看着李铁牛打伤人不管的……”   张队长话说得漂亮,可是脸色却不是太好看,他身边的几个乡亲脸色也都不大好看,甚至不和夏明慧对视。   任谁听到刚才那样的话都会觉得不自在的,不说是怕吧,至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明慧。   原本这只是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可是现在却突然白兔变老虎,这种事自然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夏明慧倒无所谓,她刚才之所以说这样的话,未尝没有吓唬人的意思。   原来的夏家在胜利二队那是谁都能踩一脚似的,打从张长康进这个家之后,夏家的地位倒是有所提升——有男人和没男人在农村就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看,光是那样还不够,现在的夏明慧倒是希望别人怕,那样就不会再有李铁牛这样的人出现了。   嘴角还含着笑,似乎根本没有看出大家伙眼底异样,夏明慧回头招呼师傅:“师傅,没事了,把电视机送进屋吧!”   又笑道:“电视一会儿就能安好,晚上了,大家伙都来看电视吧!”   这年头谁家安个电视那可是大事,就没哪家安了电视只是自家看的,通常都是一大帮邻居来看电视,大的小的自带了板凳排排座,倒像是在电影院里。   夏明慧客气招呼,也有一半是真心,毕竟就算想让乡亲们惧着,可同在一个屯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真的全无交集。   可等到晚上,跑来看电视的却多半都是小孩,来的大人也就附近两家的女人们,至于那几个听到夏明慧和李铁牛对话的人根本就没见着他们家人影。   夏明慧觉得八成她说的话人家一家子人都已经知道了,还说不定背后怎么讲究她呢!不过这样也好。   夏飞仙没看出来什么,虽说白天又惊又怒,但还是得打起精神照顾孩子,倒是张长康,拉了夏明慧细问。   夏明慧自然不会明说她说了什么,只笑说她吓唬了下李铁牛,至于怎么吓唬的就没说了。   张长康怎么问都没问出来,也只能叹气:“反正,你这孩子莫太勉强,记着,不管啥事还有我和你娘呢!”   夏明慧没吭声,低下头去,半晌才抬头露了个大大的笑脸。   是啊,她现在也是后面有人的人了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 钱才重要   自打在夏家闹了一场,李铁牛倒安分了几天。   原先他没进去的时候,很是有些铁哥们,可是几年前他进牢里之前哥们情分都断得差不多了,这回他回来,没一个过来看他的。   乡里早就改了制,李铁牛那拖拉机手的工作也早就没了,要说现在没了工作,在家里务农也是一样的,以老李家现在的情形,还真是缺成年壮丁。   王桂花早就寻思了,老头子是个不中用的,还是大儿子回来能担起这个家,可是李铁牛自己却是不想下地种田的。   早先他当拖拉机手就不上大地,现在就是给自己家里干活也一样不想干。   先是在家颓丧了几天,就出去联系那些哥们儿,在李铁牛想,他是豁出了脸面才低声下气找他们叙旧的,可哪曾想他低下了头,那些哥们儿却仍让失望透顶。   头一个哥们驴蛋,就让他吃了个闭门羹,李铁牛的心情立刻就不好了。他可不会去想人家是不是有别的事情才没有在家,而是觉得人家是特意避开他的。   好小子,从前说和他断了兄弟交情,这还真就断了交情咋的?   心情不好,到了第二家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带出几分不快来。   他觉得和自己贼铁的哥们曾刚抱着小闺女,听着李铁牛喋喋不休的报怨,呵呵笑,抬头看看钟,张张嘴,没说话,还是他老婆探头进来:“刚子,还走不走了?再不去我爸他们可得等急了。”   李铁牛眉毛一掀,脸上露出怒意,却到底咽了下去,扭头去看曾刚,等着他这哥们教训没规矩的老娘们。   却没想到曾刚答应一声,竟是歉然对他道:“真是对不住啊,铁牛,我老丈人今天过生,我得去老丈人家,要不等过些天有时间了我再给你接风。”   眼皮一翻,李铁牛不痛快地瞪人:“你小子不够哥们意思啊,我特意来找你,你就为了个老娘们这么对我?”   曾刚皱眉,把闺女递给老婆,又拍了拍气红脸的老婆,这才转身道:“铁牛,咱们以前是铁哥们,要不有之前那档子事,我今天连门都不带让你进的。还有,要是你以后还像今天这样,张嘴就骂人,还是别来找我了。”   “你说啥?”李铁牛跳起身,指着曾刚破口大骂,又失望:“你就为了个老娘们撵我走!”   “啥老娘们?你说谁老娘们……”   曾刚推着气坏的老婆出去:“你快闭嘴吧!什么老娘们不老娘们的?那是我老婆!我要是连自己老婆都不维护,还算个男人?铁牛,你自己没守住……反正,我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你刚才想说啥?”李铁牛森着脸,狠狠瞪着曾刚,似乎只要一言不和,就会打人。   “你想干啥?这是我家,你想干啥?!”曾刚也不让人,瞪大了眼反手握住李铁牛的手腕。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李铁牛皱眉,再看看明显比他壮一圈的曾刚,嘴角一扯,甩开了手:“好!既然你不认哥们,那就别怪我也不认你这个哥们,以后咱们没啥好说的!”   也不等曾刚说什么,他气呼呼地甩手冲出门去。   想想,到底不甘心,又去了第三家,那哥们人不在家,一打听,在乡里出摊子呢,等他找到乡里小市场,正看到那哥们蹲地上啃冷馒头。   “大军,咋混成这样,走,去饭店。”   王大军忙摇头:“不中,我得看摊子,你自己去吧!”   “咋的?瞧不起我?还是觉得我会让你出钱请客啊?”   “不是不是,铁牛,我这生意虽小,但离不了人,必须得看摊子……”也是好心,他又提醒李铁牛:“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不管是谁都忙着赚钱过日子呢!哪能像从前一样十字架闹事不干正事呢!再说现在是什么年月,干啥不需要钱,赚钱还忙不过来呢!哪儿还能像以前一样混?”   “你说谁混?!”李铁牛一瞪眼,还真要犯混。   王大军忙陪笑:“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吧……反正我得挣钱呢,你找别人玩吧!”   “挣钱就那么重要?连哥们都不够了?”   “钱不重要还啥重要啊?现在可不就是钱最重要了!”   钱!是,也没错!现在可不是钱最重要嘛!那天那丫头威胁他,不也是仗着有钱嘛!   原本想要骂人的李铁牛沉默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和他进牢之前已经不一样了。   接连受挫,他也没心情再去找哥们,蹲在路边半天,他忽地起身上了去县城的客车。   在县城一逛,才真是发觉现在尔河是真大变样了。   别的不说,就看道路两旁的店铺,可比从前多多了。   从前想吃饭只有国营饭店,想买东西只能去供销社,可是现在南二道街那里的大市场才是尔河人最乐意去逛的。   卖的东西又好又便宜不说,最重要的人家卖货的个个笑脸相迎,可不会像国营商店里的售货员个个拉拉着个长脸。   瞧瞧,这连卖电视的都有,还不带用工业票的……   李铁牛停下脚步,盯着那台黑白电视看个不停,这还能免费看电视呢!门口就蹲着一帮子小孩,他觉得有点难堪,想走,就听到电视里传来一阵歌声:   一个男孩在电视上又扭又跳:“莺歌莺歌,一片歌来一片情……”   就有一个售货员“呀”的一声:“莺歌不就是小燕她们家吗?居然还在电视上打广告了!可是太厉害了!我可听小燕说,她们家最近几天天天都能卖十好几台录音机。上千块钱呢!可是得把她们老板美坏了,前些日子还不怎么卖呢!这一下子就火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可真没看见过她家老板,就老板闺女老来铺子。”   闲话听过就算,李铁牛也没太在意,转身走开,却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脚步一顿,他愣眉愣眼地看着夏明慧走进铺子,再看铺子匾额上的大字:莺歌录音机   啊,之前那些售货员说的就是夏家啊!   探头看,铺子里挤着不少人,围着柜台也不知道说什么,生意还真是好——可见是赚钱的,怪不得那么嚣张。   捏着拳头,李铁牛眼都红了。   凭啥?一个贱丫头现在赚了大钱成了大老板,而他却成了刚从牢里出来的犯人,手里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   低下头,抚过发酸的膝盖,想想自己现在走路还一点一点的,越发恨从心起。   妈说得对,要不是老夏家怂恿孙燕离婚,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三百九十九章 生意兴隆   知道莺歌会火,但夏明慧之前对这个火的程度还是低估了。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尔河,自从莺歌上了电视之后,就火得一塌糊涂,很多家庭,哪怕还没有电视机,但莺歌录音机却是一定要有的。   听说现在新媳妇进门都要特意要一台莺歌录音机,要没有莺歌娘家婆家都要没脸面。   没几天,店里货就卖空了,紧急从鹤城调来的一百台录音机,还没运到尔河,已经先订出去二十台,而且不出一个星期,鹤城仓库里也没有货了,据说鹤城周边的几个县都卖疯了。   鹤城的店长梅雪笑得嘴都合不拢,虽说批发这块的利益和店里没关系,她分不到分成,可光是店里卖的录音机的分成就已经够让她高兴的了。   分成比工资还高,在之前哪儿能想得到?   之前夏明慧也在鹤城电台打了广告,还在百货商店门口打了大牌子广告,可是效果到底比不上央视广告。   莺歌没上电视之前,大概平均每天能卖个五台左右,利润是有,但人员开支也不小,赚得不多。   那会儿知道仓库里囤了上千台录音机时,梅雪这个店长天天提着心,总觉得自己管的这个店随时都会倒闭。   有一段时间,店里实在是冷清,一天也不过卖个一两台录音机,那时候梅雪真的是急得要哭。   夏明慧却没半点紧张,就算是有段时间店里在赔钱,也还是一副淡定模样。   这个年头,还没有像后世那样重视开发市场,更多的店铺都是在等待顾客上门,夏明慧虽然开了先河,雇了三个业务员在附近县市推销,但成效并不是太大。   哪怕现在市场开放了,可卖电器的铺子还是少,一般电器经销还是以国营商店为主,想成为国营商店的供货商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现在的国营商店还是老大哥作派,你想进场求爷爷告奶奶都未必能。   可是再老大哥,在利益面前都得放下身段,打从莺歌的广告上了电视之后,之前根本瞧不上没名气的莺歌的各大国营商店抢着来进货,店里新近安装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还有亲自上门求货的,可店里零售的顾客太多,他们挤进门想和梅雪多说几句话都很快就被挤到门口去了。   还是最后从业务员口中得知梅雪根本负责不了批发这一块,才又一窝蜂似转到了尔河来找夏明慧。   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人期盼,但夏明慧再能耐也变不出那么多货来,有货还是得先可着从前已经定下的经销商。   催厂里发货的电视一天打了十来个,可是新货还是不能那么快地发出来。   不只是鹤城一地,黑省一省卖得火爆,整个华国都为莺歌疯狂了,据说哪怕是各种物质齐备的京城,人们想买一台莺歌,都得排上几小时的队。   可以说,81年夏天比天气还火热的就是莺歌录音机,虽然厂里在加班加点地生产,却仍是常常卖断了货。   亏得夏明慧早有先见之明,库里有囤货,还能撑上几天,可就是这样,也还是怕断货,这不一直不停地打电视催货嘛。   等到了八月底,夏明慧盘帐,算盘那个一打,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过一个月多一点,纯利就已经超过一万,比她之前几年赚得都多。现在都在说万元户万元户,她也觉得自己一定会成为万元户,可哪想得到,一个月就能造出一个万元户呢?   这样的事儿在这之前想都不敢想。哪怕是她前世活到五十来岁,万元户已经啥也不是了,可一万块钱对农村来说还是比大钱。   摸着帐本,夏明慧又是感慨又是激动,那种心情真的很是微妙。   不过,那是后事,现在的夏明慧站在铺子里,招呼着挤着抢着要货的顾客,忙得脑袋都出了汗。   好不容易安抚好人,把交的定钱收好,写好收条又再三承诺一定保证质量后,才算是送走了一批顾客。   抬头看看那几个仍缠着小燕,既不肯下定又不愿意就这么走的顾客,夏明慧吐了口气,扬声道:“燕姐,刘姐,我去买吃的,你多留意下啊!”   亏得是现在放了暑假,又临时从娘的店里调了一个帮手,要不然她可得多雇几个人帮手了。   出了店铺,熟门熟路地往市场东门拐,路过农贸食品区又去自己的店里看了下。   和电器店比,这家食品店就显得冷清多了,尤其是中午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什么人。   门口的大牌子上贴着预定秋菜的字样,这是夏明慧交待的,白菜、萝卜、土豆,这几样东北人必备的秋菜,都能预定,比秋天卖时一斤便宜一分钱,一是为了自家种的秋菜好卖,二来预定的多了,她也可以收购屯子里的菜,总是亏不了。   因为没人,雇的店员花嫂倚在椅子上直打磕睡,不过她就算是打磕睡人也很是警醒,夏明慧都没进屋,脚才迈上门坎,她一下就醒了。   看清是夏明慧,立刻就笑着站起来:“老板,我还说下午去和你说一声哩,咱那鸡蛋卖得差不多了,明天得再送新的过来,还有明天有没有顶花带刺的黄瓜啊?今天来买菜的大娘还说咱店里的黄瓜就是比街上卖的好吃呢!”   尔河夏天菜便宜,现在放开了市场,出来卖菜的菜农就多了,今年当地菜才下来,夏明慧就和屯子里种菜园的婶子嫂子们打了招呼,有愿意赚点零花钱的可以把菜送到她店里来卖,一是省心免了那些婶子们在县里蹲小半天的苦,二来她店里也增加进项。   所以现在她这间食品店里除了卖她自家的鸡蛋外,还卖各种新鲜蔬菜,至于卖什么,就看当天摘了什么菜。   这当地菜就是这样,虽然没有副食店里从外地进的菜全乎,但胜在新鲜,当天清晨摘下来就上市,绝不会过夜。   听夏明慧答应,花嫂想想,忽然“啊”的一声拍了拍手:“瞧我这记性……”压低了声音,她凑到夏明慧跟前,小声道:“我听旁边那些念叨什么冻菜的话,老板,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速冻菜啊?可别是让他们抢先占了市场,就麻烦了。”   夏明慧眉毛一掀,下意识去看旁边的菜店:“他们说要卖速冻菜了?” 第四百章 螳螂捕蝉   要说速冻菜,大概是东北独有的特色了。   每到冬天,东北大地一片白雪皑皑,连半点绿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新鲜蔬菜了。现在除了副食店花大人工运费从外地进的新鲜蔬菜外,本地人冬天就是吃那些秋天蓄起来的秋菜。   新鲜菜太贵,但大冬天的又想吃蔬菜,那就只有两种法子,一是夏天时晒的菜一干,二是速冻菜。   各种速冻起来的袋装菜一到冬天就成了宠儿,哪怕是到了二十世纪,物流发达,东北冬天也不缺新鲜蔬菜时,农村人冬天进城办年货还是要成编织袋的买速冻菜回去,毕竟乡上的菜市场还是比不了县城,没有新鲜蔬菜,这速冻菜可就是北方农村餐桌上少不了的主角。   早在去年,夏明慧就已经决定卖速冻菜了,只是因为一直忙着莺歌录音机的事儿,才耽误了这头,但这件事她曾和花嫂提过,现在突然听到花嫂说隔壁店也要进速冻菜不免皱了下眉。   她卖,他们也卖,那就是竞争对手了……   低了低头,夏明慧又笑起来:“不用管那个,钱不是一家就能赚完的,不用担心这些,花嫂,明天早晨我爸会来送菜和鸡蛋……对了,你吃中午饭没?”   “吃了吃了,我带的馒头,就在市场门口买了份菜,吃得可香了……老板,听说那也是你家店啊?你家还真是厉害,开那么多店……”   夏明慧笑笑,没再聊下去,等她走了,花嫂还念叨这个事儿:“唉,要是我家也有这么个能干的……咦?”   探头看着跟在夏明慧身后的男人,花嫂眨眨眼,皱皱眉,又摇摇头。   转身要进店里,却正好和一个人撞在一起:“怎么走路的?”   她尖声叫,对上那人凶巴巴的眼神又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侧身让开,等撞她的男人走远了才小声骂:“腿脚不利索就别出来闲逛,也不怕让车压死了……”   夏明慧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跟踪她,一路慢悠悠地出了市场门,拐弯打算到一边的胡同里买午饭。自打市场开始营业后,市场旁的胡同里多了许多卖吃食的小摊。   生意忙,虽然有好些店家不舍得在外头买吃的,但还是有不少训主图省事就直接买午饭吃。姜婉如的外卖也在这摆了个车,夏明慧自然是要照顾自家生意。   哪知才拐进胡同,就觉斜次里一股大力撞过来,没有防备,夏明慧被撞个正着,手里的盒饭直接飞了,人也一个趔趄歪向一边。   慌乱中她伸手扶住墙,扭头看去,只见一张狰狞的脸扑了过来,熟悉的脸庞哪怕扭曲变形,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王鹏!”   “你要干什么?”王鹏的手里银光闪动,分明就是一把匕首。   心里发慌,可夏明慧还是极力保持镇定:“王鹏,你别犯糊涂!这里可是大街上,我只要一喊就会来人!”   “你喊啊!”王鹏一下就乐了:“你看来不来人?要不要我先帮你喊几声,让那边施工的先停下,好方便你喊大声点!”   心里咯噔一声,夏明慧看着王鹏,下意识喝问道:“你一直跟踪我?”   这可不是巧合,要不是一直监视她,王鹏怎么会知道最近几天胡同里正在施工,连卖饭的小摊都搬得远了呢?   扭头看了眼路边正在施工的三层楼房,夏明慧咬了下唇。   因为市场红火,县里才又要盖一个新市场,这次不是像之前那样简单,而是三层的小白楼。   这些天工地刚开工,忙得很,来来往往不是车就是人,可这会儿正赶上中午,工地上根本就没有人声,她喊起来都不知能不能喊来人。   看着夏明慧难看的脸色,王鹏笑得阴狠:“你不是厉害?不是能吗?有本事你再打我啊?!”   睨一眼王鹏手里的刀,夏明慧咬牙道:“那事儿你怨不了我,是你自己……”   “呸……”王鹏吐了口唾沫,根本不给夏明慧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就扑了过来。   夏明慧举手要拦,手臂才举起来就听到有人叫:“夏明慧——”   声音叫得响,带着怨怒愤恨,夏明慧一听就听出来是李铁牛了。   可是王鹏可是不认识啥李铁牛,持刀伤人,他是一腔怒意,可也难免心里还是有点慌。   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大喊,他哪里还去留意喊声里带着的是什么意味呢?   被吓了一跳,王鹏扭头看到李铁牛大步奔过来,虽然脚有些点地,却很快就到眼前了。   手有点发抖,他一咬牙,直接就一刀捅了过去。   跟着夏明慧,李铁牛是想着有机会狠狠收拾一下那死丫头——不是想整瘫他吗?干脆他先下手为强,把死丫头弄废了。   可哪曾想探头大喊一声,才发觉她身旁还站着个人。   一时间没有想那么多,就奔过去,可人还没到跟前,那个男人竟是转头一刀捅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事情发生得太快,李铁牛来不及多想,抬手去抓男人的手腕……   王鹏突然转身奔向李铁牛,两人就那么打在了一起,夏明慧倒被这个意外吓了一跳,一回过神不敢多看,转身就跑。   等她跑到胡同口,回身看时,只见王鹏身子一歪竟是栽倒在地。   张了张嘴,夏明慧还没叫出声,就见低头傻站着的李铁牛扭头看向她,眼露凶光,拔脚就追了过来。   眼见势头不对,夏明慧扭身就跑,厉声叫“救命”又喊“报警”。   不过几声,就有人冲了过来。   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多热心,不会像后世的人那样麻木,英雄还是有很多的。   李铁牛还没追上夏明慧,就被人围住了。   眼看着夏明慧直接跑进了市场,李铁牛又气又恨,一跺脚推开人群转身跑了。   等夏明慧带了人又到胡同,根本就看不到李铁牛的人,只看到躺在血泊中的王鹏。   扶着墙,她有点不敢上前:“他、他死了?”   看着蹲下去试鼻息的人点头,夏明慧差点一脚软在地上。   这变故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那个比她活得久活得高兴的死老头子居然就这么死了? 第四百零一章 母亲   千想万想,夏明慧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一连几个星期,她都精神恍惚,不是想起王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就是想起在派出所门口王老头愤怒痛恨的眼神。   之前王鹏入狱,在法院门口时王老头也曾这样瞪过她,现在则是瞪着李金库和王桂花,似乎是恨不得扑过去把他们咬死一样。   目光扫过夏明慧,也是一样的愤恨,却又有些后悔:“我该拦着他的,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呢?何必哟!要不是他想着报复也不会……”   后悔药没处卖,不只是王老头,王桂花也是一样。   如果早知道儿子会惹下这样的祸事,以至于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她就不会和儿子告状了。   千错万错,都是夏家死丫头的错!   掩着嘴,王桂花痛哭失声,但看向夏明慧的眼神却还是满怀怨恨,并没有悔恨的意思。   不过夏明慧也没有心思去留意别人的情绪了。   在派出所时,她一直倚在特意赶过来的温淑芳怀里,回答问题时也带了几分恍惚。   像这样让家属陪着录口供的情形很少,要不是有徐庆华在,也不会走了这样的后门。   算是熟人,录口供的警察录完口供后还安抚夏明慧:“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打起来,不过也幸好他们两个人撞在一起,要不然……”   后头的话没说,可是搂着夏明慧的温淑芳却是打了个冷颤。   王鹏也好,李铁牛也好,会出现在市场就是为了报复明慧,要不是阴差阳错,他们两个打了起来,谁知道明慧会遭受到什么?   “嫂子,我看老妹儿也是吓坏了,你回去好好安抚安抚吧!”   温淑芳连连点头,搂着夏明慧回了温家,不只是自己没有回家,连带着也不放夏明慧回屯子。   夏明慧没有反对,自打见过王鹏的尸体,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倒在炕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半梦半醒间听到夏飞仙的哭声,她一下就惊醒了。   张开眼看,左边是夏飞仙,右边是姜婉如,一人一边就那样握着她的手,看到她睁眼,两人同时俯低身,一脸的关切。   张了张嘴,夏明慧想说话,可是喉咙疼得像刚吞了团火,根本说不出话来。   还是夏飞仙立刻会意:“你爹在家看着两孩子呢,你放心……娘就在这儿陪你。”   姜婉如也低声道:“别的事儿你不管,只安心养着。慧儿啊,你要是真有啥事,可让娘……”话没说完,痛哭失声。   夏明慧眨了眨眼,说不出话就捏了捏两个母亲的指尖。   虽然两个娘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安抚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突然安定下来,就那样沉沉睡去。   等醒过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发了烧,是两个母亲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原本说好了两人轮流休息,可那个晚上,两个人却谁都没有休息,就守在她身边照顾了她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夏明慧终于退了烧,两人才算是放下心来。   家里还有吃奶的娃娃,夏飞仙到底不能离开太久,第二天就赶回了胜利。   夏明慧在温家又住了两天,才回了胜利。   她才回胜利,王桂花就打上门来。   这回却是夏飞仙把她按在炕上,直接冲了出去。   她从没见过娘那么凶悍的样子,脏话倒不算多,可是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钉在王桂花心上,到了最后还动了菜刀,一刀砍在门框上,指着王桂花的鼻子大骂:   “姓王的,你要再敢上门来闹我闺女,我就先砍了你!大不了就是去坐牢给你抵命嘛……”   夏飞仙一发飙,王桂花还真蔫了。   嘴上虽还在骂骂咧咧的,可脚步却是往后退。   “知道你现在牛了,不是从前那时候,我就不信了,你现在也有儿子了,还敢像二十年前似的拼命……”   夏飞仙也不说话,只是怒瞪着王桂花,直到她怯了自己溜了,才返身进屋。   摸着夏明慧的头发,她脸上尽是一片慈爱,见闺女盯着她看,就笑了:“前头那死鬼死的时候,娘也动过一回刀……”   眨眨眼,夏明慧没有再问,多少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夏飞仙的出身,男人死了,孤零零的一个摆明了好欺负,怎么可能没人动其他心思,要不是夏飞仙强硬,只怕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人见到过李铁牛,公安局那边也没有消息,倒是徐庆华推测,说李铁牛已经逃离尔河了。   没两天,王桂花被请进公安局,说是有人报警说事发当天曾经见到李铁牛回胜利二队,还见到过王桂花和李铁牛在一起,怀疑是王桂花包庇李铁牛还给了他跑路的路费。   王桂花到底是怎么录的口供,没人知道,反正她是被拘留了两天才放出,回到胜利二队还是挺横,谁看她她就瞪谁:“看啥看?老娘被放出来了!那就是没问题,再盯着老娘看小心老娘追你们家去……”   夏飞仙说王桂花一定是给李铁牛钱了,她也是当娘的,虽说和王桂花不对付,可是却能理解她。   哪怕做了再多的错事,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还真能狠下心大义灭亲吗?何况王桂花本来就是那样的母亲,给钱让儿子跑路几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劝儿子自首,哪怕就是判了无期也比现在好吧?就这样逃亡在外,今日不知明日日,整天提心吊胆的真的好吗?   撑着下巴,夏明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的事,已经偏离原本轨道太多,她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儿的。但,这样难以预测,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未来,不正是她所想要的吗?   趁着晚上,夏明慧在村头烧了一堆纸钱给王鹏:总是夫妻一场,虽然太多怨太多恨,但人都死了,那些事都不再重要,而她,也将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和从前牵扯半分。   抬起头,月朗星疏,明天将是一个好天气——又是新的一天! 第四百零二章 八三年   时间在不经意时悄悄溜走,夏明慧回过头去看过去的两年,仍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好在过得还算充实。   两年前李铁牛逃离尔河后,就一直没有音讯,据公安局的消息,说是已经把李铁牛列入通缉犯,但两年来,李铁牛和李金库一样,杳无音讯,两叔侄两,就像是滴入大海的水滴,怎么找都找不到。   徐庆华很肯定,两个人都不已经不在北方,如果人还在北方,早就已经被捕了。毕竟北方和南方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流动人口,多半都是坐地户,只要有个外来的可疑人,就一定会被抓到。   改革开放这几年,听说南边的发展快得已经让人认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但相应的,要发展就会有很多外来的务工人员,这些流动人员里,隐藏着像李氏叔侄一样的人也不足为奇。   因为李金库一直没有抓到,胜利二队的乡亲或多或少都有些损失,这两年不少人家手头没钱,日子拮据,天天唉声叹气不已。   “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怎么老李家就专出这样的玩意儿?坑了咱们大家伙啊……”   李金库抓不到,白玉凤自然就成了代罪羔羊。   虽然白玉凤总说拿不出钱来,可是李家仍是隔三差五被清洗一次,这两年,别说赚下什么值钱的东西,白玉凤能有吃饱的粮食都不错了。   白玉凤也不是没闹,可是屯子里的人都恨着李金库,觉得李家有点啥东西就该拿出来还债,她家被清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就连张队长也因为老婆被骗走了私房钱懒得理会这事儿。   气得狠了,白玉凤跑去乡里派出所报案,可是现在任所长的卢公安对胜利二队那些事儿可是知道得太清楚了,怎么可能会接受报案,最多也就是答应帮忙调解调解。   可是调解这个东西可是随人怎么理解了,从没人说过调解一定要见效不是?   压根没有效果的调解,让白玉凤失望透顶,也知道这个事儿派出所是不管用了,至于去县里报案找公安局,就是有人推着白玉凤,她也不带去的。   从前在看守所呆的那一个星期多可是让她受够了。   李家这两年的确是倒霉,不只白玉凤过得不好,李富贵和王桂花也过得不好。   打从李铁牛逃跑,王桂花就好像一下丧失了那股精气神,换句话说,她是觉得自己彻底没了主心骨。   从前李铁牛也不在家,还在坐牢,可是哪怕坐牢也是在尔河,王桂花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时候会出监狱,心里有盼头。   可是现在,李铁牛逃得不知所踪,王桂花都不知道这个儿子身在何方,这辈子还能不能有活着回来的机会。   只要一想到儿子可能连给她送终都不能,她这颗心就冰冷一片。   没有儿子撑腰,王桂花再不像从前一样那么嚣张,原本那张利嘴现在再不似从前一张嘴就能骂出一连串脏话来。   腰也不挺了,手也不叉腰了,猫猫着腰,看人都透着一种虚,又总有种防备警惕的感觉,好像生怕谁欺负她似的。   不过,在别人面前再虚,可对上夏家的人,王桂花就又回复从前那个彪悍样儿。   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把夏明慧当仇人似的,认定了要不是她,她家铁牛也不会遭那个罪,现在还逃得远远的,有家不能归。   夏明慧倒是不怕,冷眼扫过去,只当狗在吠。还能安抚气得脸发青的夏飞仙:“娘,随她乱说去好了,浪费口水的又不是咱们。”   看夏飞仙怜惜地看她,知道娘是心疼她,夏明慧索性劝:“你只当她没了个儿子,心里难过,同情她下吧!”   这话一说,夏飞仙脸上神情就黯了下来,叹口气,也只当听不到王桂花骂人了。   夏明慧倒不是为了王桂花,而是觉得没必要为这个生气。   但也不知谁和王桂花说了什么,王桂花骂了一阵子后,再见到夏明慧,虽然脸上仍是一脸铁青色,却居然不再骂了。   甚至还和别人背后嘀咕:“小心夏家那小妖精也害你们家……”   这是怕她害她了?   夏明慧扬扬眉,还真有点感谢那个背后讲小话,让王桂花知道怕的人了。   话传得多了,假的也变真的了。   成语说“三人成虎”。不过两年,夏明慧都成了胜利二队的一霸,似乎人人都知道夏家丫头厉害,可不能得罪,没看老李家那大小子,多猛的人,不还是被坑得逃了?   话传出来的时候,李铁蛋来找过夏明慧。   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只紧盯着,带着审视的味道。   等夏明慧不耐烦了,他才问:“我哥的事儿真是你设计的?”   “我要说不是,你信不信?”看李铁蛋不说话,夏明慧叹了口气,还是认真地道:“我没有做任何事,那次的事纯属巧合——李铁蛋,我只能说那天差点死掉的是我。反正,我问心无愧。你要也像你妈一样恨我,也随你。”   沉默片刻,李铁蛋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初中毕业,李铁蛋没有再考上中学,不顾王桂花让她务农的意愿,直接去跟了个包工队去做瓦匠。   去年下半年,出了师,就在四里八乡找了十来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成立了个小包工队,大活接不了就接些小活。   别说,还真赚了点钱,到年底时给王桂花封了个大红包。   王桂花一下子就像突然又有了底气,走路腰也直了,说话也又大声了,还昂着头和人说:“有钱了不起啊?谁家没有钱啊?”   这话,明显是说给夏家听的。   可听到的人看着王桂花,只是呵呵,和夏家比钱啊?   谁不知道,胜利二队,夏家是最有钱的呢?   就不说夏家种地出的钱,也不说养鸡场,就说人家县里的那铺子,哪儿比得上?   两年的时间,莺歌已经成了全国最知名的电器厂家之一,夏明慧这两年可算是跟着赚了不少钱,在尔河谁不知道莺歌电器店?   但夏明慧心里很清楚,这样的狂欢也不过是这一两年就会结束,在这之后,更多样化的电子产品推出,录音机很快就会被淘汰,到二十世纪之后,笨重的录音机已经成了老古董似的存在,就是想淘都得在旧货店里才能偶尔一见踪影。   不过趁着录音机还没被淘汰,现在她多赚一笔才是。   转眼,就是八三年,录音机快被淘汰的日子也没剩几年了。 第四百零三章 都大了   虽然不声不响,但夏明慧这两年赚的钱早不只万元户,不过不管赚了多少还是低调些的好,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理,可不能像二驴他们那样张扬。   现在尔河人都知道二驴发了大财,走在外头人都称呼一声郑老板,再不像从前一样喊他的绰号。   今年年初,二驴盘下了市场旁新建的商场三楼,开了一家舞厅。   夏明慧是没去过,却知道舞厅生意好得不得了。   除了房租、装修、设备之外,舞厅可是没有什么别的成本,除了先期的投入,后期就是赚钱了,而且它的门票可不便宜,女舞客一元一张票,男舞客两块一张票,可就是这样,还是晚晚满客。   那样的钱,夏明慧赚不来,但她还是另投钱盖了座冷库。   东北冬天就是天然的大冰箱,冻库在尔河还真没人盖。夏明慧这是头一份,盖起的冷库就在尔河边郊,买了个盖完冷库、三间大平房,还足有一百四十平的大院子。   这个冻库,自然是为了速冻菜的生意做的。   虽然规模小,根本就不能称厂,但夏明慧还是办了张工商执照,现在个人可是不能开公司的,就办的店的执照。   不是厂,虽然雇了五个人,忙时还会临时雇人,但规模还是太小,只能算是小作坊。   在夏天菜最便宜的时候,她大量收购本地菜做成速冻菜,虽说建冻库花费不小,但这样算成本仍比从外地进菜要便宜些,毕竟冻库建好,就一直能够使用了。   除了各种速冻菜,夏明慧的作坊还有别的产品,初春的时候,收购各种野菜,经过腌制或是晾晒,拿出去卖就是山珍。   还有秋天大太阳下晒的各种菜干,这东西在尔河是不值钱,农村头里谁家都会晒,去县城逛亲戚,也会拿来送人。   但尔河不值钱的东西,出了县城可就值钱了,鹤城人就很喜欢这些菜干。   下一步,夏明慧还想进那种包装的机器,把这些菜干简单包装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不过那还要等一等,今年,夏明慧就要参加高考了,准确的说是下个月六月份她就要进考场。   这个时候,夏飞仙和姜婉如可是紧盯着她,不许她做那些“没用的”。   这些年,赚到了钱,夏家早就翻盖了房子,农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有房基地的,夏明慧想要把房子建大点却拿不到房基地,也只能就在原址翻盖。   红砖大瓦房,夏明慧没像别家一样用那种亮亮的铁皮瓦,而是用的现在很少用的琉璃瓦。   房子一盖盖了五大间,而且还是两层小楼,屋顶还留了一半面积做平台,到时候可以做晒场。   现在的房子大半是不贴外墙砖,就是城里新盖的商场,也不过是在水泥外墙上刷了一层白灰。夏明慧原本是想用外墙砖的,可是在尔河愣是没有卖的,最后用的是彩色水沙石做外墙面,阳光下五彩斑斓,眩目非常,很有童话世界的味道。   打从开建,胜利二队的人走过路过就得多看两眼,小洋楼一盖好,简直就成了胜利二队的一景。   原本夏明慧想着的闷声发大财,做人低调点的好,可是电器店太火,她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成。   再说赚了钱不花和没赚到有什么区别,既然有了钱,自然是该让生活过得更好才行。   姜婉如也是一样的想法,去年就买下了左边许家的房子,翻盖了新房,因为翻盖房子的事儿还和温文清吵了一架。   原本温家的房子那是属于服务楼的,当初作为公房分配给职工,事实上这一片大半都是如此,但早五六年前房子就已经卖给个人,属于个人私房。   房产证上早就改过来了,可温文清却还是把房子当成公房,温婉如一提翻盖房子,倒像是她想占公家的便宜,甚至连“资本主义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话都冒了出来。   把个姜婉如气得不轻,后来直接买下了许家的房子翻盖,温文清要是不想翻盖自家房,那他就还住在老房子里,没人勉强他。   也不知道温文清是怎么自己又想清楚的,等到姜婉如找到包工队时,突然又答应翻盖房子了,这样一来,温家翻盖的大房子就足有三间半,前面院子也阔了一倍还多。   比乡下院房自然还是小,可在城里已经算是很阔气了。不过可惜,姜婉如还是没听夏明慧的建议,房子仍是平房,而不是楼房。   温文清就计划得很好,除了现在自己家人住得宽敞一些之外,还打算把一大间房隔成两个小间,中间是灶房,东西屋各是一小间,想着等儿子们结婚了,就住在那两间小房里。   按说这样的安排实在是不方便,两家人不是两家人,一家人还不是一家人的,要是在后世,新娘子估计都得闹起来,可是在八十年代,这样的事情很是平常。   家家人口多,还有一家三代八九口人、两三对夫妻住在二三十平的房间里的事呢。   东北一铺大炕睡的人多些,像南方就有上下铺各睡一家的事儿。   没办法,就算是改革开放了,也不是谁家都能立刻先富裕起来的,大半的职工还是等着厂里、单位分房的,分不到房就只能和父母挤在一块。   所以在听到温文清在喝完酒说房子怎么分配时,夏明慧除了好笑老头子算得精明,怪不得要答应翻盖房子之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倒是温佑国,才十四的小毛头,先就脖子一梗:“爸,那房子你给我哥留着吧,等我搞对象结婚的时候,婚房我自己买,不只是买,还要买大的,装得最漂亮的,电视机、洗衣机,还有那个电冰箱,我肯定都要有的,还要日本的……”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温文清敲了下脑袋:“小日本的东西好咋的?也不怕人家祸害你,看你买了用不了几天就爆了怎么哭!”   温佑国撇撇嘴,看旁边的姜婉如没帮他的意思,也就不哼唧了,只是呶着嘴道:“人电视不都说,南边现在就乐意买人日本的电器——好……啊,我也不是非得要买日本的!我就是说……啊,姐,我得买摩托!上回我周哥骑的那个啥来着,看起来真牛!” 第四百零四章 早恋   这回是姜婉如呵斥他了:“三四千的东西呢!你买那玩意干啥?大冬天的冻得嘶嘶哈哈的有啥意思?慧儿,我让你和志勋说你说了没有?那玩意不安全……”   事情扯上周志勋,夏明慧忙笑道:“就是就是,我都说了以后他还是买小轿车开才好。”   “还小轿车呢?小轿车是谁都能买得起的?”温文清哼了声,脸拉长了。   原本还想说他也要小轿车的温佑国闭上嘴,把话咽了回去。   等吃完饭就捧了自己的存钱罐窝进了被窝。   还没等把存钱罐倒光,被子就被人一下子掀开:“才几点……”   “别闹!温淑贞!”   喊完抬头,温佑国才发现掀他被子的不是温淑贞,而是夏明慧。   眨巴下眼,他扯着被子示意夏明慧也窝进来。   夏明慧差点被他掩耳盗铃的举动气倒:“盖什么被啊?你这样谁不知道你是在数钱啊?”   翻下眼皮,温佑国嘀咕:“知道归知道,他们又不知道多少钱。”   夏明慧失笑:“不会真的够买房娶媳妇了吧?”   温佑国一鼓脸:“早晚够……”   也不和他逗了,夏明慧扭头看看坐在炕桌前支着下巴看灯,都不知道魂飞到哪儿去的温淑贞。   “你三姐怎么了?平常不这么安静啊!”   温佑国连看都没看温淑贞,直接就道:“想男人呢!”   差点让口水呛着,夏明慧瞪着温佑国:“你瞎胡说啥?”才问完一句,她猛然回头看温淑贞。   要说,温淑贞现在这模样还真的很像电视里少女怀春的样子。   她怎么就忘了这事呢?前世的温淑贞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而是早早地就结了婚,具体是怎么回事,夏明慧不大知道,但可以肯定的,前世她那个妹夫和温淑贞是高中同学。   现在这个让温淑贞魂不守舍的男生是不是就是前世她那妹夫呢?   想到这儿,夏明慧皱起眉,看着温淑贞恍惚看到前世的她。   前世的温淑贞不能说过得不好,但也绝说不上太幸福,少年夫妻感情应该还是有的,但有句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世哀。   妹夫陈大龙不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在酒厂上班时是个普通工人,等下岗了在家呆了一年多后想做生意,从此后就开始了创业霉运路,不管是做什么生意总是赔钱,从服装、鞋帽到手表小百货,甚至后来还去养猪,可照样赔个底朝天。   温淑贞的工作也一直不顺心,日子就这样过得紧巴巴的,在夏明慧的记忆里,她仅有几次去温淑贞家,这两口子就没有不再吵架的时候。   吵得太凶,也动过手,还离过婚,后来又为了孩子复婚,到夏明慧死的时候,那两口子还是在打打闹闹的过着紧巴日子。   这样的生活,以夏明慧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说不上美满。   但,要是自家妹子真的爱妹夫——不、不行,哪怕是真爱,也得先让她上完大学再说。   现在的大学生还是包分配的,要是能走走门路,分回尔河,就皆大欢喜了。   大学生在尔河多吃香,看看戴安娜就知道了。   打定了主意,夏明慧凑到炕桌边,笑眯眯地看着温淑贞,看似无意地问:“淑贞,听说你搞对象了啊?”   “啊?”温淑贞眨巴下眼,后知后觉地变了脸色:“谁说的?姐,你别听臭小子瞎说,我才没……”   “真的没有?”夏明慧笑眯眯的。   温淑贞的脸色越胀得通红:“真没有,我——真不是,就是同学!”   “哦,就是同学啊?”夏明慧拖长了声儿,没再追问。   第二天却是打了个突击战,中午放学时直接在二中门口等温淑贞。   等人都快走光了,她才看到推着自行车的温淑贞,在她身后可不是跟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虽然有些不太一样,但依稀还是她记忆里妹夫的模样。   夏明慧眉毛一挑,心道这两个小家伙可真是够可以的,这才到高二就开始恋爱了,是真的不想要前途了啊!   这么想时,她倒是忘了她还没上高中就已经和周志勋好上了。   不过在夏明慧心里,她可是不一样的,且不说她心理年龄比较大,就是她本身,上学时就已经比别人晚了,就算是跳过级,可还是比同班同学年龄大。   没看别人十八高考,她二十才高考吗?   “淑贞!”扬声喊了声,夏明慧迎上几步。   温淑贞一抬头,看到夏明慧,脸上闪过一抹惊慌,扭头和身边的小伙说了几句话,慌里慌张地迎向夏明慧。   夏明慧头一偏,看着她身后紧步跟来的小伙,笑问:“这是谁呀?”   “这……我一个同学!”温淑贞连名字都不想介绍。   陈大龙却很精,立刻冲着夏明慧叫“姐”:“姐,我叫陈大龙,淑贞早就和我说过你学习特别好,这回高考准能考上,到时候你家就两个大学生了!”   去年高考,温佑安考上了哈工大,现在在省城读书。   在温文清的计划里,温佑安毕业后还是分配回尔河,最好能分配到服务楼,以他儿子的人才和学历,很有可能在他退休后接任书记,到那时候子承父业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这个计划,他可是没问过主角愿不愿意。   现在陈大龙上来就说温淑贞的家事,又显得十分亲近,虽然没有傻瓜瓜的说自己是温淑贞的对象,可是光是这一番表现,就已经在暗示自己和温淑贞的关系不一般了。   可是平时据说精明十分的温淑贞姐姐居然像是听不懂似的,仍是笑盈盈地道:“同学啊!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淑贞,你们可要互相帮助,好好学习,一起进步啊!咱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上大学选个大城市,咱们要好好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陈同学,你也要努力哦!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怎么能困在尔河这样的小县城里呢?”   陈大龙张了张嘴,半晌只是尴尬地摸了摸头。   他想反驳下,可是人家说的句句在理,他怎么反驳?   可偏偏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儿,以他现在的成绩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学。   现在他还能和温淑贞说说笑笑,可一旦温淑贞上了大学,那他俩就再也不可能了。   心里清楚这一点,陈大龙怎么可能不急? 第四百零五章 少男情怀   盯着温淑贞看,他几次想张嘴说点什么,可是夏明慧却根本不给他机会。   “淑贞,走吧!姐想去市场逛逛,你不是说想买条红裙子吗?就和《街上流行红裙子》里一样的嘛!”   前两天电影院上映新片,片里五颜六色的花裙子可是迷倒一大票少女,虽然现在才五月,根本穿不了裙子,可是裁缝店里已经有不少姑娘抢着做新裙了。   等天气真正暖了,估计公园里也要上演“斩裙”的好戏了。   一听到说买裙子,温淑贞的眼就亮了,直接就回头瞪陈大龙:“我和我姐去逛市场,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陈大龙有些发急,张嘴就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夏明慧一下就笑了。   在她带笑的注视下,温淑贞胀红了脸,对着陈大龙就发了火:“我和我姐逛市场,你跟着算什么事儿呀?陈大龙,你别这么烦行不行?要是再这样的话,我可真生气了!”   陈大龙张张嘴,还想赖皮赖脸地缠上,夏明慧已经笑道:“陈同学,我们去逛女装,你一个男同学跟着不方便……放了学,你不回去做作业吗?”   做作业有什么要紧?   陈大龙明显那么想来着,只是没那么说:“姐,我这不是……”   “你们就算是好同学,但放了学还是……被人说也不大好。”   夏明慧一说这话,温淑贞脸色更红,直接就冲着陈大龙吼起来:“你快点走!讨厌鬼!”   被这么吼,陈大龙再大的脸,也不好当着夏明慧的面还赖皮跟着,只能讪讪地告了别。   夏明慧在前,温淑贞在后,两姐妹骑车都骑得不快。   夏明慧是等着温淑贞跟上来,温淑贞则是心虚不敢并行,生怕夏明慧问点什么。   一段十来分钟就骑到的路,足磨了半小时,还是温淑贞眼看避也避不过去了,只能在跳下车后紧走了几步,在停车时,探头看夏明慧:“姐,你生气了?”   回头笑笑,夏明慧问:“我生什么气?你做惹我生气的事儿了?”   咬着嘴唇,温淑贞迟疑半晌才道:“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是,陈大龙他是在追我来着,可我也没答应啊!所以你问我时我才说没有呢!”   笑睨着妹子,夏明慧只问:“那你打算答应他?淑贞,刚才姐也说了,咱们之前不是说过吗?考大学去大城市开开眼界,不做只坐井观天的青蛙。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温淑贞低了下头,声音有些低:“我说,尔河这么小,爸妈就这么一辈子在这儿过了,可我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我要去南边,穿最漂亮的裙子,打扮得和电影明星似的,坐小汽车,住高楼,在那种几十层的大厦里上班……”   猛地抬头,温淑贞像是突然下了决心似的:“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不会答应陈大龙和他好的,从今天起,我会收了心好好学习,上大学去大城市。”   笑盈盈地点头,夏明慧伸手抚了下温淑贞的头:“你能想明白就好,你现在还太年轻,有很多事不用那么急的,还是学习考学最重要。”   温淑贞皱了皱鼻子,放下心事人也显得活泼些:“还说我呢!姐,你不是忘了你要参加高考的事吧?”   “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似吧?”夏明慧点了她额头一下,又笑道:“放心吧,你姐我比你更重视高考。”   又柔声安抚:“时间还长着呢,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一定会等你的。”   “就像是志勋哥?”温淑贞笑着挑眉,又问:“姐,你是不是这回也要考去京城?志勋哥是不是和你说好了在京城等你?”   去年周志勋考上了人大,现在正在京城读书,每天一封信是必备的,可是哪怕是这样,夏明慧仍然每天都觉得思念愈重。   可温淑贞突然问她是不是也要考去京城,她却突然失语。   她自然是想考去京城,能和周志勋每天都见面的,但她应该那样做吗?   从信里,还有之前她的观察来看,周家对周志勋的未来也是有安排的,读人大,很明显是为了让周志勋入仕。   虽说人大在几大名校里不是排在头几名的,但不可否认,有很多高官都是毕业于人大。   在人大读书,有诸多知名校友,也同样结交更多的同届,对周志勋未来的前途很有帮助。   连温文清这样的芝麻小官,都想子承父业,让温佑安回来接他的班呢,更何况周家?不说周伯言,就是周家的长辈也一定是希望这个孙子能成为“有用的人才”。   只是,这个“人才”的范畴相对而言,有点窄呗了。   夏明慧看清楚这点,深觉自己去京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去京城,其实也不可能每天都见到周志勋,毕竟两个人都要读书的。自然,她也可以尽量考上人大,看成绩,她应该也能考上,可是就算在一个学校了,难道就只要每天恋爱就好了?   爱情自然是重要,可是她的人生里不能只有爱情这一桩重要事。   这两年,夏明慧越发想得清楚。   就像她和温淑贞说的,时间还长着,若是为了未来,牺牲一下现在也是可以的。   更何况,她如果不证明自己的能力,周家又怎么可能认同她?   “再说吧,看了成绩再决定……”叹了口气,夏明慧抛开烦恼,拉了温淑贞进市场。   “好好挑挑,姐送你件新裙子,不过这回月考,你可不能再退步了。”   “不会啦不会啦……姐,我要红色的……”温淑贞不脸红地提要求,进了市场果然认真挑了又挑。   夏明慧还是很相信妹妹的,既然她说了不会早恋,那一定不会答应陈大龙搞对象。   可是月考之后,温淑贞的成绩还是下滑了。   气得不轻,夏明慧捏着卷子教训人,把温淑贞训得直哭,她还是不容情:“你自己说,你答应过我什么?是不是……”   “我没有、没有……”扭身跑开,温淑贞差点一头撞在进屋的温淑芳身上。   “你还有理了你……”甩着手里的卷子,夏明慧对温淑芳抱怨:“大姐,你看看老三,又退步了,还不让说。”   哄着初宝,温淑芳比从前更温柔十分:“别生气嘛,知道你是为她好,可不管什么事儿有话好好说,你大声,她不高兴,还把你自己气坏了。”   探头看了眼成绩,温淑芳皱眉:“回头我也说说她,这半年淑贞是怎么了?成绩一降再降的。” 第四百零六章 无赖的追求   “还不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夏明慧笑道:“没事,你管初宝就好……宝贝啊,二姨抱……”   小初宝咯咯笑,搂着夏明慧的脖子“叭唧”亲一口,夏明慧立刻笑开了。   再没有比可爱宝宝更治愈的了,夏明慧搂着初宝笑开颜:“姐,你们院里不是在评职称吗?你就只管自己工作上的事儿就行了。”   被她逗笑了,温淑芳笑道:“还说我乱操心,也不看看你自己。不知道的得以为你是咱家老大呢!从大到小,你就没一件事不操心的。”   被温淑芳一说,夏明慧想想,不由乐了。   还真是,自打认回温家,她就跟着各种太操心。   前世是大姐温淑芳为家里大大小小操心劳碌,而现在则是她,谁的事她不管就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唉,重生了,年轻了,可是老太太积习还是改不过来。   笑归笑,感慨归感慨,夏明慧该管还是要管。   这天,她专门去二中,想堵到陈大龙和他谈谈,却没想到临出校门口被同学扯住要看复习笔记。   眼看着就要放假回家复习了,现在都急起来,她的笔记在班里天天转一遍,在她自己手的时候反倒少了。   在快近二中的小白桥,远远的就看到温淑贞骑车过来,夏明慧就下了车,想着先避在旁边。   这种要找男方谈话的事儿,自然是要避着自家妹子的。   她这头才避到桥头下,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   桥那头一辆二八大车骑得飞快,直冲过来车一打横,竟是直接拦在温淑贞前面。   温淑贞吓了一跳,忙停下车,厉声喝道:“陈大龙,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危险啊!”   陈大龙哼一声:“有啥危险?要是你撞过来,摔了伤了破相了,我娶你,养你一辈子!要是你把我撞伤了,我一辈子就跟着你!”   “你……”被陈大龙的无赖气到脸红,温淑贞愤愤地“呸”:“流氓!”   “我还就流氓了怎么着?”陈大龙提高了嗓门:“大家伙,路过的都给我听着,温淑芳是我对象!是我陈大龙的对象!”   “你胡说!”温淑芳尖叫。   可骑车走路路过的二中同学却都驻足看过来,还有些爱捣蛋的男生吹起口哨:“可以啊!大龙,你可够勇敢的!”   “不勇敢不流氓哪行啊?抱得美人归就得流氓!”   “嫂子,我们都知道了,你放心啊,以后你就是我们嫂子,可不敢再有谁动不该有的心思……”   温淑贞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桥下的夏明慧也听得直皱眉。   八十年代的女性,可不是人人都像金贝贝一样,大多数还是很重名声,像陈大龙这样当众说谁谁是自己对象,可就是坏了女孩的名声,就算是两人原来根本就没什么,处对象的消息一传出去有什么了。   知道温淑贞早恋,可没想到未来妹夫居然这么无赖,前世他就是靠这样的无赖和淑贞处上对象的?   桥上温淑贞泪花直打转,却没有哭出来。反手抹了下眼睛,她吸了下鼻子,瞪着陈大龙,恨声道:“陈大龙,咱们把话说清楚了!是,你一直在追我,可是我也没答应你什么啊!你们也别在那瞎捣乱,我和陈大龙根本没什么。”   看着陈大龙铁青的脸色,温淑贞又道:“陈大龙,我之前就和你说了,我要考大学,离开尔河去外面见世面——如果你有志气,就该和我一样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等上了大学……时间还长,什么事都可以再说。”   说到最后,温淑贞其实已经透露了点情意,现在不处,不代表以后不处,只要上了大学,两个人还是可以搞对象的。   话,其实陈大龙也听明白了。   可是陈大龙有自己的小心眼儿,自然是没办法接受温淑贞把事情拖后的处理方式。   这会儿,他瞪着眼,倒是很坦诚:“放屁!我是上大学的料吗?还说考大学?你考上大学还带回尔河的?还看得上我的?温淑贞,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去上大学的!”   说完这句,他看着咬唇发狠的温淑贞,又放软了声音:“淑贞,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的,咱们两个结婚了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大学有什么好啊?外头是大,可你知道多少坏人呢?还是留在尔河,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吧!”   “你别乱讲,谁、谁答应你什么了?”旁边围过来的人越多,温淑贞的脸就越红,说话声也越小。   陈大龙的声音反倒大了:“没答应?没答应你收我的手表干啥?我妈半年工资都给我了,你还敢说没答应我什么?”   被他这以一质问,温淑贞的脸更红了:“我都说了我不要,你非要给我……还你还你,我都还没戴过呢!”   低头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温淑贞掏出一只上面印着梅花的长条盒要递过去。   陈大龙却根本不接:“你没戴咋了?没带那也是旧的了,你还我我再送谁去啊?行,你想还我是吧,那直接还钱!二百八,一分不少,你要是现在就还我,我立马掉头就走。要是还不出来,那就是接了我的聘礼愿意嫁我!”   “你——无赖!”温淑贞跺了下脚,急得直抹眼泪。   陈大龙却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半分松动:现在疼她人就飞了,等把人娶回家了他肯定好好疼这个媳妇。   急得不行,温淑贞却又没别的办法。   处对象这事儿她真的没答应,虽然最后收了对方手表是她沾了点虚荣,想戴块好表出去显,可那时候陈大龙也没这么无赖啊,更没有说什么聘礼的话,只说是小礼物,要是他说聘礼,她又怎么会收?   “我、我会还你钱,你先让开!我明后天就还你……”昂了昂头,温淑贞强咽回苦水,尽量表现得强硬。   她强硬,陈大龙更强硬:“没门!你要还钱就现在还,晚一会儿都不行!”   “你……”温淑贞气结。   她身上连十块钱都没有,怎么还钱啊!   这会儿,陈大龙反倒放软了声音:“这表多好看,淑贞,你就戴上吧!你放心,以后咱俩过日子,我肯定对你好,啥事都听你的……其实咱俩这关系,提啥钱啊?” 第四百零七章 比钱啊   “多少钱?”   陈大龙刚提钱,就听到有人说钱的事儿,头都没回,他直接就道:“二百八!和你有啥关……”   后头的话咽回肚里,他讪讪地看着走过来的年轻女人,动动嘴唇,没说话。   温淑贞一转头,看清来人,立刻眼泪就下来了,直接扑进夏明慧怀里,哭道:“姐,我、我……”   拍了拍温淑贞的肩膀,夏明慧把人扯到身后,看着陈大龙,冷淡地问:“二百八是吧?”   没等陈大龙回答,她直接掏出钱包,数了一叠十块钱伸手递过去:“这是三百。陈同学,谢谢你帮我妹妹代买手表,怪辛苦的,买双回力球穿吧!”   陈大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着腮帮子,暗恨夏明慧来捣乱。   钱自然不会接的,他咬牙道:“表是我给的聘礼,淑贞已经收下了。”   夏明慧的脸一下就沉下去了:“陈大龙,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妹妹年轻怕事,我可不怕!这些话你也好意思说,你多大?十七的人,不好好学习,整天就想着做梦娶媳妇了吧?聘礼,你要是想下聘礼娶我们家淑贞,就让你爸妈提着四样礼带着聘礼亲自登我们家的门。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就你这样的无赖,小心我爹娘直接把你打出门去!”   话一说完,她拉住温淑贞的手顺手一推:“去推车!”   陈大龙怎么肯放弃,上前要拦,夏明慧却脚步一错拦住他,手往前一递把钱塞进陈大龙手里。   “淑贞!”陈大龙大声喊着,直接把钱丢了:“我不要你的破钱!”   “破钱?”夏明慧冷笑,看看飞得满地的钱,淡淡道:“你要是不捡起来,那一会儿你连这破钱都没有了!反正刚才钱也经过你的手了,是你自己扔的,关我们什么事儿?陈大龙,表钱还你了,你以后不准再纠缠我妹妹!要不然,别怪我找上你们家,让你爸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扬扬下巴,让温淑贞先走,看着她骑车走远了,夏明慧才上车追了过去。   都不用回家,温淑贞等在前面,一看到夏明慧骑车过来,立刻哭起来。   搂了妹子又哄又拍,夏明慧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爹知道的就算是陈家闹起来,也不怕。”   温淑贞声音发哽:“我、我也没想到他这么无赖……他比我大两岁,在班上是劳动委员,一直都挺照顾我的,我就觉得、觉得——有个人喜欢我,对我好挺开心的……那块表我本来不要的,可他非得给我……姐,表你拿着吧!”   “我拿着干啥?钱都给了,当然就是咱们的了。”夏明慧哼了声:“你要是真觉得这是什么聘礼,拿着不舒服,回头就去商场换块戴,最多加点钱就是了。”   温淑贞眨眨眼,把表放回包里,小声道:“我以后会把表钱还你。”   “好啊!”夏明慧笑笑,并没有拒绝。   钱她是不缺,但温淑贞想还钱是件好事,代表这个妹妹还是有担当的。想必,经过这件事后她会渐渐成长起来的,至少不会再被男生耍无赖手段就骗到手。   “姐,你……以后能不能来接我啊!我怕他还堵我!啊,在学校我可以拉着女同学避开,可放学以后就没办法了,他再像今天似地劫我可咋办?”   “你放心,有人接你。”   有钱什么事都好办,哪怕温佑国再不乐意接送他姐,也还是乐呵呵地履行职责。   连着接送了一个星期,陈大龙想和温淑贞说话也说不成,急得不行,终于不顾温佑国在旁边上前拉扯温淑贞。   温佑国怎么能答应?   就算没收二姐的钱,他一个小伙子也不能看着人欺负三姐啊!虽然人比陈大龙小,却拼了命似的,结果晚上回来时人是鼻青脸肿的,和个猪头似的。   温淑贞一直哭,在夏明慧跟前小声说:“我恨死他,再也不会理他……”   又要摸温佑国的脸:“都是因为我……”   把头一扭,温佑国避了去,公鸭嗓嚷嚷道:“摸啥?我又不是小孩了?和你没关系啊,我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   听温佑国这别扭的安抚,夏明慧忍不住乐了。   伸手摸钱包,看着温佑国发亮的眼,她想逗两声,却还是忍了,笑着掏了十块钱:“给你的奖金!干得不错,继续坚持!我想要不了几天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夏明慧也没和温文清说,而是去找了徐庆华。   现在的徐庆华,已经是二所的所长,在尔河算是小有名气,都知道二所管理的那片治安最好。   这种和对方家长勾通的事儿,她这个大姐夫自然比她更有威慑力。   媳妇弟妹的事儿,徐庆华还是挺放在心上的,夏明慧说的第二天,他就去了陈家,具体说了什么,他也没说,但陈大龙没过几天就转了学,听说被送到镇中学去念书了。   临走时陈大龙还要和温淑贞拉扯,温淑贞一直冷着脸不搭理他,到最后陈大龙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我真不是耍流氓……”   过后夏明慧试探着问徐庆华,徐庆华笑笑,有意无意地道:“听说你和二驴关系还不错?”   夏明慧失笑:“我怎么可能和他关系不错?不过就是见面点头的交情罢了……”   “那就好,离他们远点,最近风有点大……”   下意识地扭头看窗外,没风啊!   不对啊!猛地扭头看徐庆华,夏明慧咽了下口水:“姐夫,不是要——严打了吧?”   八十年代初的严打可是很严厉的,严打时,哪怕是小偷都可能判死刑。   想想陈大龙,夏明慧心想徐庆华很可能是用严打这事吓跑人的,不过也算陈大龙幸运,要是他再纠缠不休,赶上严打,一个流氓罪跑不了,说不定会判几年呢!   知道严打的事儿了,夏明慧自然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去铺子察帐,看到小艳打扮着说要去舞厅,忍了又忍,还是借口要加班把小艳留下来。   “这几天都加班,你就先少去几天舞厅吧,艳姐,我给你加班费。”   “真的?”原本老大不痛快的小艳立刻乐了:“中,我留下来加班,明慧,你说,让我干啥?” 第四百零八章 严打   “前面的闺女,你站住……”   脚步一顿,夏明慧还没来得及回身,就有两个大妈冲过她身边,一把抓住前头走路年轻女人,扯着她的胳膊,劈头盖脸地一通训:“瞅瞅你这穿的啥玩意儿啊?看这屁股蛋子,鼓鼓囊囊的,想勾搭谁呀?”   被这么扯住,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又气又恼,尤其是一个大妈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时,更是尖叫出声。   “你们精神病啊?想干啥?干啥?”虽然年轻,但女人显然平常没干过什么活,被两个大妈抓住居然挣不开。   “死丫头,你妈就这么惯着你是吧?看今天不收拾你?”说着话,一个大妈抄起把剪子,上手就剪女人的头发,另一个则是剪女人紧绷在身上,显出玲珑身躯的牛仔裤。   女人尖叫、挣扎,喊“救命”,可是走过路过的行人却没谁过来救她,甚至以一种不符合八十年代人热情天性的冷漠看着这一幕。   远远的,一个同样穿着牛仔裤留长头发的青年晃过来,女青年立刻大喊,大妈也叫,却是叫的“别跑”。   青年是没跑,听到喊救命,几步窜过来,等近了些才发觉那不是个姑娘,而是个男青年。   大妈就更气了:“这都什么玩意儿?好好的小伙子还留那么长的头发——还不过来!把头发剪了!”   小伙子自然不会那么顺从,他体格壮,力气大,不仅推开来抓他的大妈,还几把扯开抓着女青年的大妈,又一把夺了剪子丢在地上,重重地“呸”了一声。   大妈气得脸通红,指着他骂:“你们这些流氓!让你们改好还不改……”   另一个大妈抓起脖子上的哨子,猛力吹,尖利的哨声响彻整条胡同,不过一会儿就有几个大妈跑过来,后头又有戴着大盖帽的警察。   眼看势头不对,男青年扯着女青年,一溜烟就跑了。   还有过路的指指点点:“老梁家的这二丫头可真不象话……”   咽了下口水,夏明慧下意识就往路边靠了靠。这回严打可是挺严的,她还是避着点风头的好。   要说牛仔裤,她也有。前世看年轻小姑娘穿着牛仔裤,把个身材勾勒得那叫一个性感,她也和这些老太太一样看着各种不顺眼,但重活一回,她穿上牛仔裤自己个往试衣镜前那么一站,可真叫一个漂亮,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不过好看归好看,打从知道严打,又听娘说居委会大妈在抓风纪,她立刻就把裤子压在箱底了,连温淑贞大V领的红裙子也先不让她穿了。   这个时候,怎么低调怎么来才是最正确的。   第二天在胡同里迎面看到个戴帽子,穿工装的姑娘,原是直接擦身就能过去的,可那姑娘半遮着脸,躲躲闪闪地不看人,一下两人就撞在一起。   那姑娘头一低,帽子就掉在地上,一个油光锃亮的大光头让夏明慧直接就愣住了。   再看,这可不是昨天那个姓梁的女青年嘛,这才一天不见大波浪直接变成光头了。   可真是——变化太大了!   对上夏明慧的眼神,小梁满脸通红,一把扯过夏明慧捡在手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扣直接就冲了过去。   “呀,我说二丫头,你爸把你头发都剃了啊?我家那死丫头也该剃光了,看她还敢往那什么破舞厅去不……”   有人叫着,旁边的人就乐:“你没听说咋的?昨个儿那舞厅就人封了!我说就该封,整天男男女女的抱在一块耍流氓,不封还得了……”   二驴的舞厅封了?夏明慧眨眨眼,也知道是早晚的事儿,但这才刚开始严打,就封了,到底还是有点小惊讶。   惊讶的还在后头,没两天,二驴就被抓起来了,听说不只是开舞厅一个事,还有他开赌局放高利贷的事儿,一起犯了。   又过几天,听说魏哥也被抓了,在他家常一起跳舞的也抓了好几个,男男女女的,听说流氓罪是肯定逃不脱了。   接连半个多月,尔河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氛围。   那些在公园谈恋爱的小青年不见了踪影,在人工湖边小广场上跳舞的人群也不见了,大喇叭又开始播放,一刻不停地宣传法制法规,那些爱在街上晃悠的待业小青年也不敢在街上蹲了……   但不得不说,治安是好多了,之前在商场、市场晃悠的惯偷都看不着了,不是被抓,就是吓得不能出来干活了。   不管是什么人,都知道现在严打,犯了事被抓就是大罪,可再小心谨慎,也还是有逃不掉的。   听说有个小偷偷了十块钱就被判了两年,还有个盗了一辆摩托车价值四千多块直接就判了无期,就连魏哥他们那一批流氓罪了的都被判了五年以上的有期,像二驴这样的,还没判但听说很可能也会是死刑。   听说可能会是死刑时,夏明慧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要说,二驴也是挺害人的,但死刑?能是真的吗?   她也只是感慨下,没当回事儿,可没想到转天就有人找上门,直接问她要不要盘下二驴的铺子。   夏明慧发怔:“那铺子,郑老板?”   上门卖铺子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眼睛还是肿的,听说是二驴嫂,不过夏明慧前阵子看到二驴时他怀里搂着的可不是这个女人。   “夏老板,二驴哥正用钱,他说了,这市场里要有人能一气盘下他铺子的也就只有你有这个实力了。你也知道的,这铺子盘下来只赚不赔,再说,我说的这个价也不高。”   价倒是不高,但让她一次性拿钱盘铺子,她却有点迟疑。   去年底时,市场的铺子就都卖给个人了,现在一间铺子少说也得卖四千,这个钱能买下县里带五大间砖瓦房的大院子了,当初夏明慧买的厂院也不过三千块钱。   现在二驴说只要三千五就卖铺子,可算是便宜了。   这个时候她盘下铺子了,可要是二驴出来了,觉得她占了便宜,对她不利怎么办?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女人忙道:“夏老板放心,我春丽可以拍着胸脯说,您现在盘铺子就是帮我们的忙,我们只有满心感激的份,绝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夏明慧抿了抿唇,还是点了头,却并没有全部盘下,而是盘下了一半:“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手头紧。不过春丽姐不用担心,只要放了风声,市场里一定有不少人想要盘的。”   春丽皱眉,最后却还是点头应了。   夏明慧也就帮着放出风声,没两天,市场里的几个老板就分别盘下了铺子,其中就有卖鞋的王大坤。 第四百零九章 真爱   手续办得很快,除了春丽要求必须全部是现金之外,铺子的事儿很快就落实了。   王大坤笑呵呵的:“老妹儿,还是你够意思,愿意把蛋糕分给大家伙吃的,可没几个。”   “我手头紧,哪能盘下那么多铺子呢!”夏明慧笑笑,没多解释。   一口不能吃个胖子,她就是再贪,也不能把二驴放出的铺子全盘下,她要那么做,就真是得罪人,直接就成了市场的公敌,还不知又要出什么事儿呢?   现在她只盘一半,留了一半给别人分,别人想起来只会说是一群人接手了二驴的铺子,而不是立刻就想起了她。做生意也不能事事都那么要强的。   扭头看她半晌,王大坤乐了两声,又笑道:“我看郑老板这回可是爬不起来了。舞厅被封,铺子也盘出来了。这些钱要能够他买条命都不错了。”   都知道春丽盘出铺子应该是找门路给二驴说情,就是有那贪的想压价也得想想二驴出来后的事儿,所以这回春丽盘铺子的价格虽然低于市价,但也没低多少,钱也收得痛快。   夏明慧寻思着,就是不能立刻放出,可死刑也应该不会了,或许会判个十几年?   可没想到没多久她就听说了二驴被判了死刑的事儿。   刚听到时,夏明慧虽然意外,但想想也可能是这次严打管得严,春丽没找到门路也说不定。   等听说二驴要见她时她才真是吓一跳,思想前后还是去了看守所。   隔着桌子看二驴,只觉得昏暗的灯光下,一脸胡子的二驴看起来很邋遢,神情委靡,和之前意气风发的二驴很不一样。   看到夏明慧,二驴倒是笑了,只是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看到哥这样儿,丫头你挺高兴吧!”   这话问的,她要是说高兴二驴会不会扑过桌子来掐死她。   抿了抿唇,夏明慧有点后悔来看二驴,只能没话找话:“那铺子……”   “是我要盘出去的!”二驴截住她的话,沉声道:“你放心,我没要因为这事儿找你麻烦,铺子你盘了就是你的。这次找你,是有点事想求你帮忙——我那些弟兄,不是跟着被抓起来了,就是跑了,留在尔河的也是不靠谱的,我想来想去,可能只能找你帮忙了,反正也是女人的事儿。”   夏明慧松了口气:“是春丽姐?我……”   “别提那个贱人!”二驴咬牙,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亮起来,带着慑人的狠厉:“那个贱人,偷了我的钱,一个人跑得老远!她觉得我这次完蛋了,不能把她怎么着了?呸,做梦!就算是我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眨巴眨巴眼,夏明慧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来不是没找到门路,而是春丽根本就没有找门路。   十间铺子的钱也不算少了,三万多块钱,她就这么带走了?不管在哪儿,也够舒服过一段不短的日子了。   “那个啥……当初是春丽说必须要现钱的。”不是因为这个才找她来的吧?   “我都说不是要找你麻烦了!”二驴翻了下眼皮,没好眼色地瞥了眼夏明慧:“那个臭女人,跟我时嘴多甜,说啥这辈子我就是他的真爱,可现在我落魄了,倒霉了,立刻就跑了!还拐了我的钱……为了他,我那么多相好都不要了!”   咽了下口水,夏明慧只能苦笑了。   爱不爱的,你二驴哥女人那么多,这头和春丽谈情说爱,回头又和别的女人跳舞勾搭在一块了,说真爱啥的不觉得心虚?   抹了把脸,二驴虽然没哭,可是脸色却不大好看:“这些年,我给那些女人花了多少钱?可是到头来连进来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说了!我这辈子女人太多,可最对不起的,还是我老婆!”   听得发愣,夏明慧心道原来二驴还有老婆啊?可这些年,也没见过二驴的老婆啊!   二驴呼了口气:“当初我老婆跟着我吃苦,怪我有了钱就嫌她没情趣,前年就离了……现在想想,我真是不应该啊!她来看我,我都不敢看,只怕看到她那双眼睛……老妹儿,我知道你是个讲信用的人,这个你帮我给她……”   推过一个信封,二驴低声道:“我在铁道北还有一座小院,早些年买的,虽然不算太值钱,但是我现在剩的唯一的东西了。这回春丽卖铺子,我也没让她卖。你把这房产证拿给我老婆,就说我对不起她……那啥,她要是想再嫁就嫁了吧,只是年年别忘了给我烧点纸钱……”   似乎是太难过了,说到这,二驴的声音有些哽咽,抹了把脸,他吸着鼻子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却突然又回头:“你和她说,让她来看我!我这回肯见她了——让她来看看我……”   没等他说完,守在门口的狱警已经一把推在他肩膀上。   轻吐了口气,夏明慧把信封收起,虽然这个任务有点让她为难,却还是辗转找到了二驴的老婆。   “嫂子……”这位真二驴嫂子于美华有三十来岁,长得普通,也没怎么打扮,要说外形上的确不如春丽她们吸引人。   可一听到是二驴让夏明慧来的,她的身体立刻向前倾来,带着几分急切地问:“他好吗?好不好?”   夏明慧对这个问题没办法回答,只是把信封放在桌上:“他说让你去看她……嫂子,那啥,我还有事儿,就不留了……”   想抽身离开,可于美华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半低着头低声呢喃道:“我早就劝过他了,钱就不是个好东西,又不是没手没脚,咱好好干活过平淡日子不好吗?非要做那些事儿,我当初认识他时,他还不这样呢啊……”   站在桌边,夏明慧想走又不好意思,无奈地听了一整出苦情戏,虽然不是出于本心,却还是忍不住为于美华叹息。   “嫂子,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节哀吧!”   显然,她这两句话说得太没水平了,于美华不仅没有节哀,反倒想起二驴已经判了死刑的事儿,立刻就哭了起来。   夏明慧呆呆地看着,一直无措,到最后还是于美华自己收了声,抹着眼泪连声致歉,这才让夏明慧脱了身。 第四百一十章 理科状元   二驴被行刑时已经是八月,和他一批被执行枪决的还有四个人,就在南公园那片荒地进行公审判决。   一大早大卡车绕着尔河转了一大圈,车上五个死囚五花大绑,背上还插着写了罪名的牌子,有一瞬间像是又回到十年前革命最热烈的时候。   夏明慧有看到游街,却没有跟人跑去看公审,倒是温佑国,回来时还拿了空弹壳给夏明慧看:“我在地上捡的,真是的,没捡过那帮小兔崽子……”   眼神放空,夏明慧刻意扭过了头去,只当没听到。   温佑国也不以为意,拿着空弹壳跑到另一头去和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的温淑贞显白。   温淑贞却是一把推开他,理都不理。   自打陈大龙转学后,温淑贞就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人沉默多了不说,学习的刻苦劲常让姜婉如忍不住让她歇歇,又嗔小儿子:“你要也有你三姐这个劲儿,我可再不带说你半句的……”   姜婉如最担心的还是夏明慧,六月高考考完后,她就惦记着夏明慧的去向,等知道她居然填报京城的北大,而不是人大时,直接就奇怪了:“你怎么不去人大?我听说人大比北大分数还低呢!这要是万一分不够可怎么办?再说了,志勋不是在人大等你嘛!”   夏明慧也不恼,问她的人太多,她要真恼都恼不过来了:“娘,我是去读大学的,又不是去搞对象的。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上大学,我自然要好好学习。周志勋也是一样,我怎么能去耽误他用功呢?”   她这么说时,姜婉如和夏飞仙一样,都恍然大悟似的:“说的是,咱不能只看眼前,要是你耽误了周志勋学习,周家的人可得有意见了。”   又笑:“还是我闺女想得明白。”   七月时,拿到通知书,夏明慧如愿以偿考上了北大,还成了尔河的文科高考状元。这年头,还没流行高考状元这说,不过县教育局还是拿了一百块的奖金出来,她和那个理科状元,同是一中的高翔一人得了五十。   高翔这个人,考的是清大,按后世的说法,这就是个学霸,还是个冷面学霸,明明比夏明慧小上两岁,可那张没有多少笑的冷脸,看着比她年纪更大。   别的高考生,都忙着搞谢师宴或是研究着放假期间上哪疯玩一回,夏明慧却是忙着安排店铺和作坊的事儿。   她这一走,就是四年,就算是寒暑假能回来,可平常到底是离得太远。   虽说不管是铺子里还是作坊里都有管事的,可还是得要有个作主的。   好在窝在屯子里好几年,张长康终于肯动弹了:“闺女,你放心去上学。家里的事有爹呢!再怎么不济,爹也在省城里当过十来年买办,别的不说,看着生意总还是可以的。”   张长康的本事,夏明慧还是信得过的,把生意交给他,她放心。   真让她舍不得的,还是初宝和秋实两个小家伙,这几年,这两个萌小宝可成了她的心头肉,一天不见想得慌,两天不见心发慌,可现在突然就这么去大老远的地方上学了,真是让她心里苦得慌。   “爹,你上回去邮电局问了吗?到底啥时候咱家也能安个电话啊?要是安电话了,我打电话给你们就方便多了。”   她早就想安电话了,可是邮电局的线还不能给个人家安电话,只能再等着。   尔河和鹤城安排妥当,她又特意去研城。   定了火车票,她也不用人送,直接自己坐了蹦蹦车去火车站。   “小心……”听到后面的声音,夏明慧忙闪身让开。   一辆装满麻袋的推车险险地擦身而过,一个麻袋“咕噜”一下滚到地上。   扶着推车一边的男人骂了一声,又喊另一个搬麻袋。   那个年轻男人弯腰扛起麻袋,一抬头,正好和夏明慧打了个照面。   夏明慧目光一闪,虽然惊讶,却还是立刻笑着招呼:“高翔。”   理科状元穿着已经洗不出发黄了的白背心,望上搭着条湿毛巾,下身也是一条旧运动短裤,瘦高的个子,蓬乱的头发,一头的汗,和平常冷脸的理科学霸根本判若两人。   认出夏明慧,他的眼神缩了下,也不应声,转身就走。   举起的手有些尴尬地举下,夏明慧扒了下头,笑笑,也没放在心上。   不管什么原因,既然人家不想和她多打招呼,她也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可没想到她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高翔却找了来。   嗫嚅半晌,他才开口:“我家里不算富裕,所以……”   夏明慧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立刻就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高翔却没这么觉得。   笑了声,他淡淡道:“没关系,说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我也要离开尔河了。”   呼了口气,他扬起眉:“我靠自己的双手赚生活费,不丢人。虽说大学公费,可是生活费总还是要花的,不能什么都指着国家吧!”   盯了眼夏明慧,高翔又笑道:“我听说你是农村上来的,应该明白我,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靠知识改变命运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是不是?夏同学!”   嘴角微翘,夏明慧笑着点头:“你说得对,我能理解你。”   高翔显然很高兴听到她这句话,笑着伸手:“那就握个手吧!我们都考到京城,到时候也可以互相帮助,老乡嘛,不亲近些还能有谁帮咱们?”   “好啊!”笑着伸手相握,夏明慧看着高翔转身,忽然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在高翔回头时,她扒拉了下头发:“嗯,我想听汽水……一起吧!”要说买给高翔,他一定觉得自尊受损吧?还是说自己想喝好了。   转身到摊前,夏明慧刚要掏钱包,后头的手已经递过来一块钱:“两瓶桔子水……汽水我还是请得起的。”   原本想买汽水请人喝的,却闹个让人请,夏明慧有些不好意思,但迎着高翔坦然的目光,还是接过了汽水:“以后我请你啊!”   “好!”高翔点头,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候车室。   透过玻璃,夏明慧看到高翔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推车旁,把手里的桔子水递到了等在车边的男人手里。   “啊……”举了下手里的桔子水,夏明慧咬了下唇,不觉叹了口气。   买了两瓶,自己却连半口都没喝,高翔还真是……   这样的人要是不成功,还有谁能成功? 第四百一十一章 莺歌的未来   和莺歌的合同,今年就到期了,早在三月份就已经签定了新的合同。不过莺歌那边就只肯签一年合同,据何科长的意思,这还是看在夏明慧是老客户的情面上。   “鹤城那头也不是没有别的客户联系我们,给出的条件也比夏老板你的丰厚,要不是咱们也是老交情了,今年这合同可就给别人了。”   何科长说得亲热,可是夏明慧心里很清楚,合同签给她不是因为什么老交情,而是旧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了她拥有优先签约权,同等条件下,她优先签约。   “今年的任务可算是蛮重的,一万台!夏老板要是觉得达不到,可以不签这份合同。”何科长眯了眼,像只笑面虎:“我们厂的录音机,那是全国紧俏,不愁卖,这个夏老板是知道的。”   再紧俏,对于鹤城地区来说,一万台也不算少,但夏明慧还是咬牙签下了合同,至于何科长最担心的合同年限问题,夏明慧居然没有提。   和何科长的自信不同,夏明慧对莺歌的未来并没有他们觉得的那么看好。   不是厂里生活质量下降,也不是产品不再好了,而是未来这种手提式录音机将渐渐从市场上退出,到最后别说这么笨重的大录音机,连那种巴掌大小的随身听都没有了。后世的小年青们可都是用电子产品的,谁还用这么笨的录音机。   这次在上学之前到研城走一趟,除了是看据说最新款的录音机之外,夏明慧也还想和李厂长说说莺歌的未来。   只是现在莺歌这么火,李厂长更是贵人事忙,夏明慧到了莺歌厂里,别说李厂长,连何科长都没见着。   倒是看门的大爷,对夏明慧的印象还很深,看到夏明慧失望地从厂里出来,还特意留她在门卫室喝茶。   “李厂长?开会啊!不是开会啊,就是陪领导吃饭呗!”挥挥手,大爷很有点批点江山的味道:“我们莺歌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自打录音机的广告上了央视这几年,我们的录音机那是卖得太好了。市里领导对我们厂很重视,经常让李厂长去谈经营经验,就连邻省都老来考察队,我跟你说啊,小夏,我们厂那就是先进厂啊,不管是哪个厂都希望能好好学学我们厂的办厂经验——钱啊,谁不想赚?!”   夏明慧笑眯眯,看着大爷丢下她跑到大门口检查要出门的大车,就也跟着站起身张望。   大爷转回来,满脸放光:“看着没?又出去一车,我们厂现在三班倒,机器除了休息的那一两个小时之外,那是一天不停地转啊!组装机器的工友更是连三班倒没休息,不过就是不休息,我们也开心啊!货出得越多,就越赚钱啊!”   “有那么多定单?”夏明慧捏指算刚才那一车能装多少台机器,光她在这一会,已经走了两台大卡车了。   “定单?还啥定单啊?我们的录音机只要出厂别人就抢着要,按定单做还不供不上流啦!”   夏明慧心里顿时打了鼓。   这话说得不错,现在莺歌录音机的确还是供不应求的阶段,可是最多两三年,录音机就要半淘汰了,到那时候这样不按计划的生产可是要糟糕。   不过这些话和看门的大爷说都是白费,夏明慧只能婉转打听李厂长的住处。   莺歌厂有职工家属区,不过李厂长不住在家属区,而是在他从前工作的轻工业局家属大院。   门口一样有保安,夏明慧没进去,不过还是打听出李厂长还没有回来。   就近买了包子,夏明慧蹲在大门口吃了晚饭,虽然进进出出的人都在看她,她只当没有留意到,保安过来赶她走,她好言好语相求,哄得那个保安也不好意思再来赶好,只能让她“靠边点站”。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正是盛夏,路灯下蚊虫乱飞,哪怕夏明慧不停地动,可不一会儿就已经一身包。   拿了花露水喷,蚊子还是不管不顾地狠咬她,还有小咬直撞进眼里,连眼睛都揉红了。   眼看都已经夜里十点了,李厂长还没有回来,夏明慧很怀疑他是不是不回来了,正打算回旅店去,就听到汽车喇叭声。   离大门还远,已经先按喇叭,摆明了是不想下车想直接就开进去,可是这个时间保安都已经趴在桌上睡过去了,等车开到门口了,保安也没有迎出来。   那辆崭新的皇冠只能停下来,一个司机走下车,嘴里嘀嘀咕咕的显然很是不满,路灯打在他脸上,夏明慧看清楚倒是大喜。   “张大哥!”   正走向门卫室的司机回过头,眯眼看清了夏明慧,倒是笑了下:“小夏呀,你怎么在这?”   “李厂长在车上吧?我特意来拜访李厂长。”夏明慧探头看车里,果然车里坐的是李厂长,不过这会儿他正靠在后车座上闭了双眼,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没听到外头他们说话的声音。   顺着夏明慧的目光看回车里,张司机皱眉道:“李厂长今天陪客人喝多了些,小夏啊,要不……”   他话还没说完,保安就出来了,看到夏明慧和张司机说话,就立刻道:“小张啊,这小姑娘等李厂长等一晚上了!瞧瞧,那让蚊子咬的——怪可怜的……”   他这么一说,张司机就细看了夏明慧几眼,果然脸上、胳膊上都是红包包。   这么一看,他就不好意思直接打发夏明慧了。转身开了车门,轻声唤了两声。   李厂长睁开眼,又转过头隔着玻璃看过来。   夏明慧忙弯下腰,对着李厂长笑着点头:“李厂长。”   目光微闪,李厂长冲着张司机点了点头,张司机就摇下了车窗,李厂长才探出头来:“小夏,既然已经到家门口了,那就上楼坐坐吧!也让我尽下地主之谊。”   等了一晚上,夏明慧就是等的这个邀请,她进了门,李厂长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给你五分钟”了吧!   正好,她说的话也不是五分钟就能说完的,如果能成功,或许她能在莺歌的未来里占一个重要的地位。 第四百一十二章 异想天开   李厂长的爱人已经睡了,听到开门声立刻从里屋迎出来,身上穿的是有些凌乱的半袖睡裙。   “怎么又回来这么晚?都说让你少喝酒了!又是那什么公关小姐一劝你就忘了……”声音一顿,她看着夏明慧,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是……”   “小夏,我们厂的客户——小夏啊,这是我爱人……”等夏明慧打完招呼,李厂长就挥了挥手:“你去睡吧,小张在这儿呢!”   “来客人了我睡什么啊?”李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没有转身进屋,反倒转去厨房,倒了茶出来。   “小夏是吧?你好年轻啊?这么年轻就做生意了?”   “是……”声音稍顿,迎上李夫人带点审视的目光,夏明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哦,她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虽然不会再被人看轻,但相对的,也让很多人有了忌惮之心。   抿嘴笑了笑,夏明慧也没有往心里去,听到李夫人在和张司机说:“小张,你坐会儿,一会小夏谈完了你好送她回去啊!”   “又要麻烦张大哥了。”夏明慧笑笑,只当没有听说话里话,看向打了个哈欠的李厂长,笑道:“李厂长,我这次来研城,主要是为了看厂里新研发的录音机……看过之后,我有些想法,很想和李厂长探讨一下……”   “探讨?”李厂长笑了:“好啊,之前你说的那个分级代理商就蛮有趣的,给了我很大启发,厂里现在就在执行分级代理制——你说,你对新产品有什么看法?”   虽然很和气地询问,可是李厂长却还是掩口打了个哈欠。   眼帘微敛,夏明慧暗想可能是她找来的时机的确不大好,也怪不得人家打哈欠。   打起精神,她笑道:“是这样,我觉得新出的录音机除了在色彩、调键上有所变动之外,其实变动并不大,我觉得光只是这样的新产品,在未来的竞争力不大……”   夏明慧还没有说完,李厂长已经笑了:“竞争力不大?小夏,你有没有想过,光是莺歌两个字就已经是最大的竞争力了,你也说了品牌就是最终竞争力!现在全国上下谁不知道莺歌录音机?我敢说,只要买录音机,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选择莺歌,剩下的那个,是因为没有货才选择别的牌子。”   张了张嘴,夏明慧愣是没说出别的话来。   这话说得也太狂了吧?   就算是莺歌现在的确火,但这么说话好吗?   看着李厂长红光满面的脸,略带醉意的眼,夏明慧不得不承认李厂长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想想刚才那辆新的皇冠,车停都不想停一下的态度,还有现在的张狂……   莺歌的成功,让李厂长完全膨胀,变得目中无人,也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了。   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夏明慧还是继续说下去了:“我今天在厂里听说厂里生产线一直都没有停,哪怕还没有接到那么多的订单……李厂长,我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不大好,万一、我是说万一,突然人们对莺歌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很可能……”   “你什么意思?”李厂长皱起眉:“小夏,咱们有话就直说,我对你这种假设才真是不感兴趣。”   “这种假设不是不可能。”夏明慧索性直接说了:“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新的产品替代录音机,到那个时候……”   “新产品?更新换代快?小夏,你知不知道我们厂研发录音机用了几年时间?三年!三年的时间!整个研发组十好几号人……你可真是说得轻巧,你看看电视机,咱们国家五六十年代就已经生产出第一台电视机了,可是现在呢?能有三分之一的家庭有电视机就很不错了!还更新换代?换给谁用?”   摇了摇头,李厂长沉声道:“你啊,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算了,我现在头有点痛,还是让小张送你回去吧!”   夏明慧想再说下去,张司机已经过来拦她。   没办法,夏明慧只能跟着他出了门,心里郁闷,还要听张司机抱怨:“你也是的,小夏,怎么那么异想天开呢?”   异想天开?她明明说的都是真事好吧!   只能说现在的人眼界太窄,哪怕她仗着重生一世的优势想要指点一二,人家都不肯相信她说的话。   一夜未眠,第二天夏明慧还想再尝试,没想到在门口就被人拦了,看门的大爷挺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说是张秘书来和她说了,李厂长出差去外省调研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如果她想找李厂长就不用进厂了。   夏明慧一听,就知道这是托词了,李厂长是真出差还是随便找个理由不好说,但可以肯定,人家是不想再听她说了。   她甚至怀疑,和莺歌的合作,很可能只能到今年了,明年鹤城的代理合同还会不会签给她很难说。   苦笑了下,夏明慧自然不会当着大爷的面长吁短叹的,打了声招呼,她转身就走,大爷送她出门,正好看到偷偷摸摸想溜进门的男青年,立刻老头就火了。   扑过去抓住人,他大声骂道:“臭小子,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李厂长不会见你的!我们厂里研究员多着呢,你算老几啊?还想让我们厂长用你的产品?那不是异想天开做白日梦吗?”   一句异想天开让夏明慧留意了那个青年,见他一脸菜色,被大爷抓到又是难堪又是着急,不禁帮了句腔:“大爷,我看这大哥也不是故意要给你增加工作量的,你就别生气了。大哥,听说李厂长出差了,短时间不会回来的。”   夏明慧一说,男青年脸色立刻就变了:“是为了躲我?”   眨巴下眼,夏明慧心道未必是为了躲你——嗄,也可能咱俩都是自做多情了,人家说不定是真出差呢?   轻咳两声,夏明慧哄了大爷两句,转身要走,可看看那个男青年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大哥,你找李厂长什么事儿啊?那啥,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但找个人说说,你心里或许会好过点呢?” 第四百一十三章 意外的机遇   “你也是找李厂长的?”男青年倒是机敏,从大爷几句话里就听明白了。   可能也是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叹道:“我找李厂长,是为了我们厂——啊,我叫白胜利,是小街电子厂的研究员。”   几句话简单介绍了自己,夏明慧才知道研城自从有了莺歌厂之后,又开了好多间小电子厂,像小街电子厂就是街道为了安置待业青年而开办的。   白胜利呢,高中毕业,没有学历也没有研究所之类的工作经验,但从小,白胜利就爱研究个半导体什么的,家里收音机拆了装装了拆的,现在出的录音机他也是拆了个明白,但是他们厂没有生产录音机的生产线啊,厂里从来都是生产电子芯片什么的,要想生产录音机可就得大投入了。   街道上肯定是不会投入这个钱的,事实上,小街电子厂现在已经濒临倒闭,好些个工人连班都不上了,像白胜利这样还不死心,想找莺歌厂扶他们厂一把的人大概就只他一个了,人都说“白傻子你别傻了,你凭什么让人莺歌帮扶咱们啊”。   是没什么倚仗,可白胜利就是有这股劲,他寻摸着做出了新的录音机,想着能不能让莺歌厂给他们厂投资,要不买下他们厂也行啊,反正能给工人开出资来就行啊。   听白胜利说完,夏明慧还真对这位大哥产生了敬意。   她来碰壁是为了自己,可人是为了整个厂的工友啊!就是这份心她都比不了。   “大哥,你那是什么新产品啊?能不能让我见识下啊?”看白胜利没出声,夏明慧忙道:“那啥,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录音机那么大的东西又不可能带在身上,当然不方便了。   夏明慧话音才落,白胜利就乐了:“方便方便,我和你说啊,我这录音机就带在身上,可方便了……”   说着话还真从身上的背包里掏出来了。   大概一本杂志大小,还真就是个小录音机,夏明慧打眼一看,先愣了下:   这个不就是后世的随身听吗?只不过这个比随身听还大些——不过也正常,现在才开发出来的,肯定还没最后定型,要想变成巴掌大小,可得有时间了。   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显,夏明慧凑近了,看白胜利放磁带,嗯,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吱吱……”一首歌唱到一半,就好像绞带了。   白胜利脸上汗都下来了,夏明慧却不以为意:“这东西不错,要是能更小点就好了,最好就只能巴掌大小,随时都拿在手上就走。”   “你觉得不错?不觉得这个太傻了?”白胜利大概是难得碰到知音,一脸激动,就差握住夏明慧的手大喊“同志”了。   “他们都说这么小喇叭小听歌听不舒服,还要大喇叭才好……”   “大有大的好处,小也有小的好处啊!再说了,嫌声小接外接音箱啊!”夏明慧说的是普通常识,可对白胜利来说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你说的对啊,我也这么说!那个,小夏啊,你还是第一个肯定我的人,我这个心啊,真是……”显然,这个半专业的研究员也是个书呆子型,抹着眼睛眼泪都要下来了。   看着白胜利,夏明慧却是动了别的心思。   “白大哥,你想把随身听生产出来吗?”   “随身听?”白胜利跟着念叨了一句:“这个名字好啊!比我起的袖珍录音机好记多了。”   “白大哥。”   夏明慧又喊了声,白胜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然想生产了,这不是我们厂里没能力嘛,莺歌厂李厂长又不见我……”   “也不定非要莺歌厂的李厂长啊!”夏明慧笑盈盈的看他:“你们小街电子厂想要多少投资?或者多少钱肯卖?”   白胜利瞪大眼,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问:“小夏,你有门路?认识大老板?”   “大老板不认识,小老板这倒有一个……开玩笑的!”夏明慧笑道:“不过我还真有意投资,你别那么看我啊,你看,我刚才就是找李厂长的,我呢,现在是他们在黑省鹤城区的总代理商……”   说到这儿,夏明慧耍了点小聪明。先提黑省,很容易就让人以为她是整个黑省的代理商了,虽然她并没撒谎,但让人觉得她实力强大还是有好处的。   “我觉得你这个随身听真的很有前途,如果可以,我想投资。”   看夏明慧说得认真,白胜利一拍大腿,下了决定:“好!你和我去见街道主任。”   夏明慧差点跌倒,使了这半天劲,才是带她去见个人。   小街电子厂,是挂在街道委员会的集体企业,厂长也是由街道顾主任兼任的。   有白胜利引见,顾主任倒没有看轻夏明慧,可四十多的男人了,也不是年轻女子随便说几句就能说动的。   “我们欢迎投资,这样吧,小夏,我呢,说下我们厂的条件,你考虑下,如果觉得合适,咱们再坐下来谈……第一,我们厂是集体企业,按说是不接受什么投资的,但现在厂呢,呵,胜利也该和你说了,就那种情况,所以我们也只能学下南方,就像报纸上说的,引进外资嘛!不管你投资多少,我们街道要占51的股份;第二,管理权归属双方,如果双方有分歧,以我方意见为最终决定;第三,投资至少十万。”   三个条件,听得夏明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十万,对莺歌厂那样的大厂来说,不算什么了——不,早几年也是笔大钱。   可现在投资十万,才不过是49的股份,就刚才她看的那小破院?有啥值钱的啊?还有,以你们的意见为最终决定,那还用讨论啥呀?   “好,顾主任,我考虑下,咱们再联系。”   夏明慧握手告辞,出了门看看送她出来的白胜利,她忍不住问:“白大哥,我单投资你一个怎么样?咱们两个合作开间小厂,你好好研究你的录音机,我投资建厂建生产线,你就用技术入股怎么样?”   按说,她知道后世的发展,找研究员也未必不会成功,但就现阶段而言,她一没厂子,二没个研究所啥的,招聘研究员谁肯来啊?   再说了,既然已经有半成品了,何必再多浪费时间研究?   夏明慧想得很清楚,十万块投资一个她占不到一半股份做不了主的厂子,还不如把白胜利招揽到手下,先小投资个作坊也好。   “白大哥,这是难得的机遇,你好好考虑下。” 第四百一十四章 卖房卖地那是败家   对夏明慧来说,十万块钱是个大数,当然,在八十年代初,十万也不是人人都能说得出口的数字。   从上了初中起就开始赚钱,五六年下来,夏明慧积了一份在尔河看不算小的家业,可是现在看,之前做的那些全是小打小闹。   对杨胜利说“机遇”,但其实遇到杨胜利对夏明慧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大机遇?   现在看,想入股“莺歌”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事实上是,八十年代初大部分厂都是国有或是集体的,想入股哪间厂都是不大可能的事儿。   而且因为之前和李厂长不愉快的聊天,现在她就是想凭“先见之明”从李厂长那再多得几年优先权的合同都很困难。   按说如果不是那位顾阳顾主任狮子大开口,一连开了三个不让人那么愉快的条件,小街电子厂对夏明慧来说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随身听如果能顺利推出,小街可能就是第二个莺歌。   可,十万块钱真的不是说拿就拿得出来的。哪怕夏明慧今生已经决意从商,可还不是那种魄力十足,可以一句话就敲定十万大投资的商人。   哪怕明知道赚钱,那也得考虑自己能不能拿得出这笔钱,更何况现在随身听的研发还没完全成功,她这十万会不会打水漂都不好说。   在前世,人家城里人买房都贷款了,可夏明慧还是那种“呀,也没那么多钱买房啊”的人,没钱,还要欠人国家银行的钱买房?那怎么能成呢?   这会儿,她是没那么迂腐了,可现在也没地儿贷款去啊!   表面镇定地向杨胜利提出建议,夏明慧心里其实紧张得很。   看到杨胜利皱眉时,她就更是紧张了。   “那啥……小夏同志,我知道你看好我的小录音机,但……对不住啊!我不能离开我们厂。一是我研究小录音机就是想让我们厂再红火起来——虽说现在看挺难的,但我也不能这么啥也不管地走啊!二来我就是研城人,你又不是我们本地人,总不能让我跟你跑到黑省去吧?”   这话说得实在,夏明慧都没法子反驳了。   虽说研究出随身听的雏形,但杨胜利到底不是真的书呆子,考虑事情还是很现实的。   “我知道了,杨哥,这样吧,我再好好考虑下……”   不好再多说什么,夏明慧只能先把这事搁下。   当天定了回黑省的车票,还是一样要到省城再转回尔河,坐车也要两天多,这两天,夏明慧几乎就没怎么睡,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小街电子厂的事儿。   在笔记本上,分列出利弊,一条一条地比较,这是夏明慧这两年养成的习惯,做事之前先想清楚明白,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想都不想就去做。   临下车之前,夏明慧终于下定了决心。   回到尔河,她立刻张罗卖铺子。   她现在手里的现钱不够十万,只有把铺子卖掉才能赚齐了这十万块钱。   夏明慧做生意的事儿,夏飞仙和张长康一直都是不干涉的,她怎样做,他们都只有支持。   但这次,听说夏明慧要卖铺子,张长康立刻反对。   “明慧,你说过以后房子会很值钱的,门市房更值钱……之前又买进二驴的铺子时,你不是说了等市场改建,能多换五个门面吗?怎么现在反倒要卖铺子了呢?说句不好听话,卖房卖地那是败家——总之,这铺子不能卖,你和爹说,你到底还缺多少钱?”   夏明慧有些赫然,现在没有货款做生意那说法,人们最爱说的是“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儿”,像她这样要卖铺子去投资做生意的事儿,挨骂也不出奇。   嗫嚅着把差的数目说了,夏明慧又解释道:“爹,我知道卖铺子不大好,但你相信我,等电子厂那边开始赚钱了,十个铺子很快就回来了。”   张长康斜眼睨她:“十个铺子?你那个厂里开始赚钱时,铺子的价钱是不是又涨十倍了?”   抿了抿唇,夏明慧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长康说得很对,虽说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房价还没涨那么快,相对稳定,但铺子的价格肯定还是会涨的。   垂下眼帘,张长康忽然道:“铺子不要卖,你缺的钱我给你补上。”   “爹……”夏明慧愕然,忙拒绝:“那怎么成?爹,你不要动你那些珍藏的宝贝。”   夏明慧对古董了解得不多,但跟在张长康身边久了,听他偶尔和周志勋说的那些话,也知道张长康的收藏里有几件东西是挺值钱的。   “东西收藏得久了感情也深,哪儿能因为我就卖掉呢?爹,要不,我去趟省城,看看有没有人收我那张‘全国山河一片红’。”   她不说还好,一说张长康直接就笑场了:“快别提你那张邮票的,傻丫头,你那张邮票能值几个钱?最多也就四五千吧?”   夏明慧张嘴想说会值更多,但一想再值钱至少也得十年后了吧?现在还真是至多只能卖个四五千,就这,可能也是爹往多了算了。   按住夏明慧的手,张长康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今天这个事,你听我的!明慧,明个儿爹就去趟北京,你一会儿就给研城那边打电话,说你答应入股了——现在这年头,就算是街道大集体的厂子,能让你投资入股那也是不简单的事儿啊!至少,这么些年了爹就没听说过,还是人南方人想得开……”   张长康说得对,虽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可厂子入股这种事可真是没有先例,哪怕只是属于街道的集体企业,上面管着的人也多着呢,从这点上来说,顾主任可算是很开放了。   还想拒绝,夏明慧才张嘴,张长康已经皱眉:“你要是再说‘不’,可就是不把我当爹了……飞仙……”   抱着秋实的夏飞仙睨了眼张长康,笑道:“慧儿啊,你还不知道你爹吗?他那点东西还不都是你和秋实的?你只当是可怜你爹吧,你要是再拒绝,他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   “咋说话呢?啥可怜……”张长康先皱眉说了句,但下一句就立刻道:“不用晚上,爹中午觉都不能睡了……”   被故意苦起脸的张长康逗笑了,夏明慧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一点头,张长康立刻松了口气:“可算是松口了,你这丫头可要急死个人……”又顺手拍了拍跟着傻笑的李拴柱:“臭小子,也给你留着好宝贝呢!”   夏飞仙一笑,搂紧了怀里的秋实,给夏明慧递了个眼色。   跟着夏飞仙到了楼上平台,夏明慧接过秋实逗弄,看着收被子的夏飞仙,夏明慧没有追着问她是想说什么,还是夏飞仙收了一床被子,忍不住探出头问:“慧儿,你知不知道白玉凤那头是怎么想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他想媳妇了   “啥怎么想的?”夏明慧一时没会意过来。   “还想啥?当然是柱子的事儿了。”夏飞仙嗔了句,又道:“你看啊,柱子现在也是大小伙子了,平常也能跟着你爹下地干农活呢!虽说现在都是雇大机器,活不大重,可是柱子那一把子力气,干活还是一把好手!我就寻思着,他老大不小的了,是不是该给他说媳妇了?”   夏明慧一听,脸上的笑就淡了。   这两年,李栓柱一直在夏家,白玉凤基本就是对他不闻不问了。   夏家也没追着白玉凤去要过李拴柱名下的地租,就这样白养着他。   因为不好明说的默契,两家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谁都没有主动说过李拴柱的事儿。   要说夏明慧现在对李拴柱,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憎厌,也算是把他当成了半个弟弟,一个可怜一半也是处出了点感情。   现在的李拴柱,人还是傻乎乎的,说话时也透着股傻气,但吃得多,长得壮,就像夏飞仙说的一样,干活是把好手,下地时从来不吝惜气力,只要不是那么精细的活儿,他都做得很好,出门在外,如果不说话,只是傻笑的时候,倒看不出多傻,只觉得是多憨厚的一小伙子。可娶媳妇,那可是另一回事了。   眼皮一掀,夏明慧没有顺着夏飞仙的话说,只是淡淡道:“柱子他想媳妇了?我看啊,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姑娘了。”   一句话,夏飞仙的脸皮一下涨得通红:“咋这么说话呢?我又不是想要给他找多好的姑娘,我就是寻思着也得让柱子有个伴不是……”   “娘,”打断夏飞仙的话,夏明慧沉声道:“娘想给柱子找啥样的媳妇?难道也找个傻的?”   夏飞仙直觉反驳:“那哪儿成啊?咋的也得是个会过日子的啊!一家子两个傻的不会过日子的那怎么能过得了日子呢?”   “那就是了!娘想给柱子找个精明能干的姑娘,可哪家精明能干的姑娘乐意嫁个智商不够的?”   夏飞仙讪讪的:“那啥,你张婶说她有个亲戚,家在大兴安岭那边,深山老林的,穷着……”   “再穷也不中!”夏明慧直接反对:“娘,咱家现在是有点钱了,可不能啥都用钱买啊!您别说话,我知道,你想说那是聘礼,不是买姑娘!是,平常男方给聘礼也是正常,可是现在咱说的是柱子,柱子这样的情形,你拿聘礼给他娶媳妇,旁人只会说你拿钱给他买了个媳妇!我倒不是怕人家说啥难听的,而是您这样,对那个可能会嫁过来的姑娘不公平。”   “啥不公平?咱家也没逼她,那得是姑娘家心甘情愿才成的事儿啊!”   看出夏飞仙脸色难看,夏明慧却没有回避,仍道:“娘,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张婶和你说姑娘愿意?可那愿意的到底是姑娘自己还是她家里人?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人家姑娘为了家里人答应嫁过来,也未必能真心实意地和柱子过日子,日后成了怨偶,你只会更难过。”   揪着被角,夏飞仙的脸一会红一会白的,到最后还是一声叹息:“咱要是不张罗着,那白玉凤能想着柱子的事儿吗?总不能让柱子这么孤单单过一辈子吧?”   那也不能怕他孤单就祸害人家姑娘啊!这个事儿它不是这样办的,真要给柱子娶了媳妇,人那姑娘心里是不愿意的,以后还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儿呢!再说,打从心里,夏明慧就不赞成柱子娶媳妇这事儿。   夏明慧想这么说来着,可话到嘴边,看看夏飞仙的表情,她又咽了回去,只道:“娘,你也别急。反正柱子现在才十八,人现在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呢!还差好几年呢,你急什么啊?”   “怎么能不急?咱屯子里那结婚先不领证的不多得是?”夏飞仙还想再说,可看闺女的脸色明显是不想再说下去,也只能作罢。   可回过头夏飞仙还是把话透给了白玉凤,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勾通的,没过几天,白玉凤找过来,居然直接说白家屯子那边有个瘫子姑娘,人长得挺不错,她家只要一千块聘礼,就肯把姑娘嫁过来。   夏飞仙还想去相看,夏明慧却是一听就火了:“一千块?白玉凤,这一千块里头是不是还有你的份啊?你是想钱想疯了,还想借着柱子的事儿从我家刮钱是吧?我告诉你,别做白日梦了,滚出去!”   “啥叫我想刮钱?不是你娘说愿意出聘礼钱的吗?”白玉凤连连叫冤,却还是被夏明慧赶了出去。   把人赶走,夏明慧就对着夏飞仙发了火:“娘,我爹这才去京里,你就跟着在家作妖咋的?”   “我咋作妖了?我、我那不是为了柱子嘛?”夏飞仙也是气苦,觉得闺女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想辩解,可是看到夏明慧难看的脸色,就咽下肚了。   “慧儿啊,你别生气了,娘……”   “娘,”打断夏飞仙的话,夏明慧沉声道:“当初白玉凤还想让我嫁柱子……”   “那哪儿成?!”脱口而出后,夏飞仙也会意过来,脸上涨得通红:“好了好了,是娘想得不周到,柱子娶媳妇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唉,就看这孩子的命了……”   听着夏飞仙唉声叹气,夏明慧忍不住转头去看窗户外头劈木绊子的李拴柱:上辈子这个时候,柱子早就死了,自然不会有媳妇。也不知这辈子他……   唉,算了,不想这个事儿了。总之,看柱子自己的造化吧!   张长康去京城第三天,就打了电话回来,长途,没多说别的,只告诉夏明慧事情成了,他很快就会回来。   夏明慧挂了电话,忍不住一声叹息,心里先就下定了决心,等以后赚了钱一定要把张长康卖的宝贝再买回来。   张长康这回去北京时间不长,可回来后却很是兴奋,只说京里的古董行现在又红火起来了。   “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早十几二十年,谁家有点啥都得藏着掖着,就怕成了破四旧的典型,被拉去批斗,可现在,是恨不得自家有什么祖传的宝贝啊!我看京城现在的古董行可是要大火,潘家园那么一逛,可是开眼界啊!爹这回可算是捡了个漏,这回去京城没白去……”   夏明慧不大懂这些,看那对五彩的花瓶没什么感觉,觉得大艳大俗,像工艺品多过古董。   有点不是知音的感觉,但张长康这会儿也没别人能唠了,只能拿出手电筒,照着瓶里给夏明慧看里头的印,一再强调:“官窑官窑,乾隆年间的梅瓶,这对瓶说不定还是御用的呢!唉,和你个丫头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可惜志勋那小子咋就去上大学了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入股   怀揣着十二万现金,夏明慧再次奔赴研城。   这次,却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带了未来的电子厂厂长。   将代替她管理电子厂的不是别人,正是鹤城电器行的其中一个业务员卢平。   三年时间,鹤城电器行的几个业务员里,最出众的就是这个卢平和另一个叫王一利的业务员。   这次,夏明慧想二选其一的,但她把去研城的事摊开在两人面前说开后,王一利却是一脸难色,吞吞吐吐地说他舍不得家里人,不能抛下家去研城。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夏明慧清楚知道她舍不得的不是家人,更是电器行诱人的奖金。   不能勉强人,夏明慧没有说破王一利的小心思,而是直接选了卢平。   卢平的业绩其实比王一利还要好些,可听到要去研城开辟新战场,可能短时间内都没有奖金时,他却没有半点犹豫。   “我光棍一条,怕啥?王哥不去我去啊!正好我也想走出鹤城去外头看看呢!老板,我还得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呢!”   就这么着,夏明慧和卢平两个人奔赴研城,但在到研城之前,却是转道去了江省的另外一座城市。   这之后,才到了研城,直接找到了小街电子厂。   电子厂现在是停产状态,除了看门的一个老头子,厂里再没别人,好在夏明慧熟门熟路了,和老大爷套套交情,请他帮忙喊杨胜利和顾主任,就带着卢平把厂子逛了一圈。   小街电子厂比起莺歌可是小如麻雀,不过十来分钟就从里到外逛了个遍。   “怎么样?觉得有信心吗?”   卢平摸摸头,笑得憨厚,不认识的人绝想不到这壮实的东北汉子有多精明。   “不敢打包票,不过,老板,我会尽力而为的,只是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随身听’啥时候能开始生产?”   “这就要看咱们的技术研究员了。”夏明慧笑笑,抬头看到赶过来的杨胜利,就笑着站起身来:“杨大哥,又见面了。”   “你还真来了啊?”杨胜利的表情有些复杂:“我还当你说说的呢!”   “特意打长途电话给你,怎么可能是说说而已呢?”   夏明慧笑着眯了眯眼:“不知道杨大哥最近的科研成果怎么样?”   杨胜利忙点头:“我按你说的方向重新组装了,不过现在还是有点小问题,还得需要点时间。”   “不要紧,研究工作本来就是需要时间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夏明慧本来就没觉得自己的投资能立刻就见效。   正说话,顾主任来了:“呀,小夏同志来了!真是的,你看我一会还得主持个会儿呢,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这是不看好她,觉得她不过是胡乱打扰乱的了。   夏明慧也不恼,直接就道:“顾主任,我这次来是想谈谈入股小街电子厂的事儿,十万块投资我已经准备好了,但其他条件,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详谈。”   “你真准备十万块钱了?”顾主任有点不相信似地盯了她两眼,也不再说要回去开会的事儿了,直接请了两人到办公室,只是却误会地把卢平当成主客了。   “哟,顾主任,您可看走眼了,我只是打工仔,用南边的话说,小马仔一个,我们老板才是当家作主的呢!”   “啊?”顾主任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夏明慧,犹疑道:“小夏同志,不瞒你说,小街电子厂入股的事儿,我们街道还得开会决定,这个事儿不是那么好办的。”   看来上次顾主任也不过是敷衍地说说罢了,并没有把她当真。   夏明慧笑笑,淡然道:“顾主任,电子厂的现状,您比我更清楚,上次我来时,厂里就没什么工人,这回更是直接停产了,照这么下去,我看电子厂很快就要倒闭的。”   她这么一说,顾主任的笑脸就很是尴尬了。   要不是因为电子厂快倒闭了,他上次也不会随便说让人入股的话。   “我们电子厂是集体……”   “顾主任,如果我说能救活小街电子厂,您信吗?”   “救活电子厂?就小杨那个什么新产品?”顾主任失笑,倒没有因为被打断说话而生气,但那语气明显是并不信夏明慧的。   夏明慧却是摇头:“随身听的生产没有那么快,如果等着它,电子厂还是一个倒闭收场。我知道咱们电子厂现在主要生产半导体芯片的,而且产品质量很过关,只是现在没有定单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回过头,从卢平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夏明慧直接推到顾主任面前:“这是一份一万个芯片的定单,您可以现在确认下。”   “一万个芯片?”顾主任瞪大眼,急不可待地打开文件袋,再三确认后才吁了口气。   “这份合同?”   “合同上写的是小街电子厂,但签名是我的签名,”夏明慧缓了缓,笑道:“也就是说,只有我入股小街电子厂,这份合同才会正式生效。顾主任,我想,您现在可以就小街电子厂入股的事开个会议了。”   吐了口气,顾主任捏着手里的合同,猛地站起身来:“你等我消息,最迟明天下午就会有结果。”   夏明慧点点头,目送顾主任离开,没有显出半分紧张,甚至还能笑着招呼一脸激动的杨胜利去吃晚饭。   当着杨胜利的面自然不会说其他,等人走了,夏明慧却是笑着赞卢平:“卢厂长,这回可是你立了大功。”   卢平忙摇头:“都是老板你的主意,我也就说说话,算什么大功……”   “不用那么谦虚的。”夏明慧笑笑,心里还是很庆幸这次的运气。   八十年代初,商业信息不像后世那样灵通,有很多时候,跑业务的业务员都是乱跑一气。   但有一点,现在的报纸上有很多时候,会刊登一些供求信息。这次的定单,就来自夏明慧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求供信息。   得亏得受周伯言的影响,夏明慧从上初中后就一直有定报纸,不只是黑省内的报纸,只要能定到的报纸她都会定,虽说有时候报纸会拖后一两天,但有得看总比没得看强。   看到这条信息,她立刻决定和卢平改道去争取这份合同,也是她赶得巧,再加上卢平的业务水平强,才拿下了这笔定单。   当然,最大的功臣还是莺歌,夏明慧包里莺歌李厂长的名片可是张大虎皮,对方真的信了莺歌的芯片全由同城的小街电子厂提供,这才有了这份合同。   把合同往顾主任面前一放,夏明慧不信这次不能入股小街电子厂。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未来在前   就像夏明慧想的一样,第二天中午饭刚吃过,顾主任就打来了电话。   整整一下午,夏明慧在电子厂和顾主任还有两个街道办的同志,以及三个电子厂职工代表一起就入股电子厂的事开了个谈判会。   说是谈判,其实主要说的也就是顾主任,那两个街道办的记录作得勤,话却说得少,而工人代表,哪怕是和夏明慧已经熟悉了些的杨胜利都几乎不开口。   最后,还是一个叫吴刚的工人闷声道:“我就代表大家伙说一句话——厂里要生产,我们工人要领工资,其他的啥话都没有。”   这话实在,事实上想要在电子厂站稳脚,除了投钱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拢住人心。   夏明慧在签了合同,办好手续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十万块钱入帐电子厂,第二件事就是发工资。   还没先开工,就先发工资,却是把之前拖欠的两个月工资一齐补发给工人,不是按没有上工发一半工资发的,而是全额发放工资。   电子厂三十二个职工,每一个,夏明慧都和和气气,满脸带笑地亲手把工资送上。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能直接收买人心,哪怕是之前没有人认识她是谁,但经过一个下午,所有人都知道电子厂有了个新厂长,还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同志。   夏明慧在谈判过程中,虽然没有争取到51的股份,却还是争取到了管理权,并一再声明在双方有分歧时,可以由工人投票做出最终决定。   顾主任想的是工人都是本城本街道的青年,真有分歧还不是都按他说的投票。   但夏明慧却觉得世上人哪怕是再没有私心的,也会下意识选择对他有利的选项,只要她让大家都知道,只有跟着她才有工开,才有钱拿,那这些工人自然而然会倾向她这边。   正因为这样想,才有了她亲手给每一个工人开工资的事儿。   在研城留了两个星期,小街电子厂的工作基本捋顺,工厂已经顺利复工,而卢平在厂里选出了五个工人,正在作销售业务训练。   很难想象,在此之前小街电子厂根本就没有派出过业务员去跑过业务,之前的定单都是区里市里分配下来的,这就难怪会因为没有定单而停产,甚至几乎要倒闭了。   其实,像小街电子厂这样还没有适应市场经济的厂子有很多,之前有政府调控,自然有生产定单任务下发,可现在不管是什么行业都开始市场化了,那些还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小厂,如果不能自己求变,就只能等着倒闭。   像小街电子厂这样引见外来投资的,已经算是很前卫,从这一点上来说,夏明慧还是很佩服顾主任的。   哪怕是那些大城市,这种投资入股的事儿也是件稀罕事儿,夏明慧入股不到一个星期,就有研城日报的人来采访。   看到夏明慧如此年轻,采访的记者叶芬也是惊讶,因为这,又多和夏明慧聊了几句,不过这次的采访还是以顾主任为主,大力赞扬小街电子厂的险地求生,求变重生。   在日报上占了小算小的篇幅,还登了一张顾主行和夏明慧的合影。   卢平把报纸剪下来,嵌在玻璃框里挂在办公室墙上,很是得意:“瞧,这里还提到我的名字——卢副厂长。”   夏明慧失笑,可没像卢平一样把报导当宝贝。   这才是刚开始,以后真的发展壮大才是真的该上报纸的好事。   现阶段,还是以生产芯片为主,新的生产线暂时还不会购入,“随身听”还要经过更进一步的实验,确保可量化生产,不会产生质量问题,才会投入生产。   为此,夏明慧特意登报招聘研究员,准备成立研究室,室长自然是杨胜利。   “小街电子厂的未来全在研究室,杨大哥,全靠你了。”这句话一说出来杨胜利激动得都要哆嗦了。   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以兴衰为己任的人,身上自带圣人光环。   在夏明慧离开研城时,小街电子厂基本步入正轨,卢平训练出的事务科五人已经开始第一次出征,现阶段小街电子厂可是全指着这五位了。   夏明慧很爽快地许诺了奖金,1的奖金,只要他们为工厂拿到定单,每一百元就提给他们一元,而且不是纯利的1,而是定单额的1。   因为这样的高额奖金,五个业务员走的时候都是情绪高涨,只等着到广阔世界里一展身手。   和他们一样,夏明慧也等着去往新世界大展身手。   八月底的时候,夏明慧从尔河出发,前往京城。   原本之前暑假的时候,周志勋想要回尔河来陪夏明慧过暑假的,可是却被周家临时塞进一个训练营。   具体是什么训练营,周志勋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其词说是军训。   参加军训,但周志勋本身却并不是参军,想来周家是想让周志勋也体验一下军人生活。   期间两人只通过两次电话,每次都是匆匆数句,就被迫挂断。   夏明慧有很多话想和周志勋说,却只能忍住。   想来,周志勋也是一样,却无奈没有倾诉的机会。   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看着广阔的车站广场,还有那人山人海,夏明慧眨眨眼,深吸了口气。   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到京城,她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   可惜了,要不是家里离不开,她该让娘也好好看看的……   抬起头,头顶的阳光令她眩目,热汗滚滚,湿了眼窝,她抬手才抹了一下,就觉头上罩下一片阴影。   抬起头,是一把花洋伞,虽然只罩住一小片天空,却让人一下子就觉得凉快多了。   嘴角微翘,她慢慢回过头去,先是握住执伞人那只黝黑的手,再抬手缓缓抬起洋伞,看清打着伞的黑炭头,眨眨眼,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   “难道你刚从南非回来?怎么黑成这样子?”   晒脱了一层皮,成了黑炭一块的周志勋嘴角一扯:“人南非的兄弟同志都得嫌咱京城里太阳太大!”   一句话说完,他上前一步,一伸胳膊把姑娘揽进怀里:“再黑也不准你嫌我!敢嫌我,就把这身黑都蹭你身上。” 第四百一十八章 调笑   嘻嘻笑着躲闪,夏明慧轻推了周志勋一下,睨着他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京?”   周志勋笑笑,揽着她的肩膀,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下:“难道你不知道本少爷有千里眼、顺风耳吗?”   “我是说真的?”嗔怪了声,夏明慧白了周志勋一眼。   周志勋收敛几分笑,正色道:“嗯,要说真的嘛——咦,难道我刚才不是说真的吗?好好好、我说真的,真的就是——不告诉你……”   话音才落,夏明慧已经恼得抬手打来,周志勋却像是早就料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顺把人拖得更近,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   夏明慧只觉得汗水都把衣服打透了,整个人都像是在火炉中一样,脸上也不觉滚烫一片,推着人,她小声嘀咕:“都看着呢,你快放手啊……”   这会儿可不是后世看电视剧,电视剧里哪怕还是古代呢,男男女女的都能大街上搂搂抱抱,现实社会,是八十年代初一对男女在大街上搂抱,不大会儿,身体就得围上一堆人看热闹,哪怕是在火车站也不例外。   “他们爱看就看呗!我搂我媳妇碍着他们啥事了?”周志勋不以为然,但在夏明慧拧了他一把之后,还是松开了手,改搂为牵,再也不肯松开牵着她的手,还侧过脸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还没亲给他们看呢!”   夏明慧的脸更红了,扭头看看身边走过路过,掩饰着看似没留意眼神却飘过来的路人,狠狠掐了周志勋的腰一把。   周志勋故意咧嘴叫痛,那表情,看得夏明慧又是好笑又觉可气:“别装了,我又没使多大劲儿。”   又关切地问:“你是请假出来的?还是偷跑出来的?不是说要开学前两天训练营才会结束吗?”   “那个训练营啊?”周志勋挑起眉,故意扮了个苦脸,却没有多讲:“不要管了,没事的……我媳妇来,我怎么能不接?”   一听这话,夏明慧就知道他是偷跑出来的了。   “好了,现在你也见到我的人了,快回去吧!我之前都问过的,说是火车站就有去学校的大巴,我做大巴去学校就好,你不用管我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走不丢的……”   “是是,你走不丢,自己一个人都跨省来回好几回了……”显然是有情报的,周志勋说起这个还有点怨气似的:“你是不怕丢,可我还怕我媳妇被人拐走呢!”   看夏明慧瞪她,他更像得了脸:“那些臭小子啊!在高中个个都憋着的,现在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看到你这么水灵的姑娘还不一个个化身畜生?我可不放心……”   被周志勋逗乐了,夏明慧睨着他笑盈盈的:“我有那么好看?”   “嗯嗯……”周志勋一本正经的点头,就算是知道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故意讨好她,夏明慧还是笑开颜。   “好了,别说笑了,难道你以后不上学了,天天守着我啊?”   “我倒是想了。”周志勋皱眉:“你要是上人大就好了,我可不是就天天都守着你了?”   目光忽闪,夏明慧咬了咬唇:“我没报人大,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啊,就因为你不和我上一个大学,我就生气?这么点小事就生气?我心眼儿得多小?一辈子那么长,还不得被你气死了?”   “又胡说八道。”嗔了句,夏明慧脸上笑却更灿烂了几分。   “好了,难得我出来,你也别撵我,反正回去都要受罚,还不如一次把要做的都做完了,受罚也舒心得多。”   听到要受罚,夏明慧有些不舍,却没表露,反倒故作紧张地抓紧衣领,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要干啥?”   周志勋摸摸下巴,故意露出色色的样子:“你说呢?小娘子!今天落进本大爷的手掌心,你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一句话,夏明慧脸上更紧张,咬着唇轻颤几下,突然身子一挺:“豁出去了,随你……”   说到最后两字,她自己都乐了,看到周志勋吃惊的表情,更是大笑:“瞧你,不是胆子老大了吗?你那啥表情啊?小样儿……”   “你长本事了是吧?”周志勋又气又笑,扯过她的人,先是俯近身,像是要当众亲她,眼见夏明慧花容变色,才低头在她的手心亲了一下:“虚啥?刚还不勾搭我呢吗?”   “呸……”轻啐了声,夏明慧恼道:“我就不信下回吓不到你……”   周志勋笑眯眯,提起夏明慧脚边的行李,又拿她身后的行李箱。   “不用你全拿,我自己来就是……”   上大学,夏明慧可是带了不少东西。   不像后世,要上大学可能就是带点衣物,其他被褥什么的可能都会在当地买,现在的大学生,可是和民工一样,带着全套的被褥不说,还有各种生活用具。   像夏明慧,就是全套行李一大捆,再加上一只大行李箱,这只行李箱还是大姐送的,全牛皮,海城货,下面还带着滑轮可以推着走——那种拖杆箱,现在可是没有。   这只大行李箱上还系着一只网兜,里头有洗漱用品,甚至还有一只红字搪瓷盆,上面大牡丹花还有个喜字,不知道的不会觉得是来上学,还当是新婚呢!   谁让八十年代初的各种生活用品就是这个调调呢,各种喜庆吉利,喜欢大红大紫大花色,她的新被褥,也都是这样大大的牡丹花,艳得眩目。   姜婉如新做的被褥,在家看,怎么看都喜欢,但拿到大学生宿舍,那么一铺,就有人笑:“真是土气……”   土气?!   夏明慧眨眨眼,扭头看对面铺的女生,那个女生暑假时应该是新烫过头发,虽然现在卷已经有些散了,但发梢还都是翘翘的,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衬得脸色更显好看。   她的床单,不是夏明慧这样的牡丹花色,而是素雅的格子,看到夏明慧扭头看来过来,她扬了下眉毛,还笑道:“我这是最新的腈纶床单,英伦风,英伦风是什么你知道吗?”   夏明慧眨巴下眼,笑了:“腈纶的不吸汗,没有纯棉的舒服。”   看到女生沉下来的脸色,她脸上的笑仍是淡然。   她说的是实话,现在虽然流行腈纶料子,价格也贵,但舒适度绝比不上纯棉,再过二十年,就人人都喜欢纯棉料子了,价格上也会是纯棉贵过腈纶。   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女生就只觉出讽刺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农村人   撇了撇嘴,女生嘲讽道:“农村人,不懂就别乱讲。什么叫没有纯棉的好?要没纯棉的好,会卖那么贵吗?你知不知道,我买一个腈纶四件套够你买两套了!”   夏明慧扬眉,还没有说话,她上铺的妹子先探头下来了:“说啥子呢?沈丽珍,你凭啥子瞧不起农村人啊?我们农村人怎么着了?你是海城的女娃子又咋着了?你是海城人,又不是海城都是你家的,凭啥子瞧不起人哦!”   被大声呵斥,沈丽珍脸色更难看了:“李二女,我又没和你说话,关你什么事啊?瞧你说的那话,一股方言味儿,听都听不懂。”   “有啥子听不懂的,我说的可是川普呢!”被叫李二女的一条腿都踩上上床的铁梯了,明显要下床好好说道说道了。   还是对面上铺的女生温言相劝:“大家都别吵嘛!咱们都是同学,虽说大家都是来自天南地北,语言啊习惯啊都不相同,可是以后四年大家还得在一个宿舍里好好生活,和和气气才好,快莫要吵了……”   说话的叫顾承玲,浙江人,说话轻声细语,很有江南女人的温婉,这会儿也是温柔的劝大家不要吵:“不如这样吧,今天是咱们寝室四个女生第一次相会,一会儿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请大家好了……”   有人说请客,就连沈丽珍脸色都好看多了,李二女也是双手赞成:“不知道京城菜是啥子味道,有没有海椒,要是没有海椒我可吃不下。我这个人啊,无辣不欢,没有辣子可是吃不下的……”   顾承玲笑盈盈的:“我喜欢吃甜的,丽珍应该和我一个口味。明慧,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京里什么餐馆都有,我们可以选一家大家都喜欢的。”   夏明慧笑笑,实话实说:“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在楼下等我,我收拾好床铺就要和他一起出去吃饭了——改天吧,改天我请大家。”   她一说不参加集体活动,沈丽珍一下就变了脸色:“怎么?记仇了?”   “记什么仇啊?”夏明慧失笑,心道果然是小女孩。   她现在心态可是好得很,这种小女孩似的争执,她才不会放在心上:“我是真的约好了男朋友,刚才他送我过来,要不是舍监不让进来,他就帮我拿东西上来了。”   沈丽珍哼哼,摆明了不信,倒是顾承玲和李二女的关注点不同。   “你有男朋友啊?”李二女问得直接。   顾承玲拉了她下,脸有些泛红,反倒是夏明慧大大方地点头。   这个年代的女生,在高中年代那都是绝对的纯情派,别说交男朋友,甚至还有好多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划“三八线”呢!   “果然是大学……”捂着嘴,李二女又兴奋又好奇:“夏明慧,你这男朋友是啥时耍的?你家里头让你耍朋友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老家那些已经不上学的女娃子家里才让耍朋友呢!”   顾承玲一个劲拉她,她还是那么直白地问出来了。沈丽珍抿嘴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夏明慧却落落大方:“他以前住在我们屯子里,后来又是一个初中一个高中——认识好久了……”这么一算也七年了呢!   “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处对象处那么早,是怕考不上学好早早嫁人吧?”沈丽珍说话就是难听:“在我们海城,哪有家长让早恋的啊?”说完话还用眼睛剜下了夏明慧。   眼角一挑,夏明慧看看沈丽珍,淡淡道:“如果认准一生就是一个人,或早或晚都是一样的。”   李二女一听这话,立刻捂住嘴:“哇,夏明慧,你是都决定要嫁他了啊!好浪漫啊!你不知道,我最喜欢这种了,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个啥,琼瑶你们知道不?之前暑假时,别人带给我本琼瑶的书,可好看了,那才是青春才是人生……”   八十年代被琼瑶迷惑的姑娘们大多都有这种对爱情的盲目,人到中年后才会彻底悟了。   顾承玲显然也看过琼瑶,不过没像李二女那么一提眼睛就亮,只是笑:“其实也挺好的,青梅竹马,相互都了解……我爸妈也是高中同学呢!”   正是青春年华,情窦初开,对未来和婚姻都充满着好奇,李二女虽然问得多,却并没有什么恶意。   倒是沈丽珍,一脸的嘲弄,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原来是你们一个屯子的啊!夏明慧,反正我们也要出去吃饭,一起走啊!也让我们看看你男朋友什么样啊!”   夏明慧无所谓,坦然答应。   顾承玲很是不好意思,可被沈丽珍和李二女扯着,也只能顺着两人的意思。   出了女生宿舍楼,就看到对面大树下的人。   周志勋不是站着的,而是坐在树下,靠着大树,倒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丽珍一看,就立刻笑了:“哟,敢情这是把咱北大校园当成田间地头了啊!”   顾承玲忙帮着解释:“一定是明慧男朋友等得太累了……啊,不会是中暑了吧?”   原本淡然的夏明慧立刻急了,小跑着跑到树下,蹲下身低声喊了几声,看到周志勋睁开眼睛,才算是松了口气。   “怎么了?”周志勋的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茫,刚才竟是真的睡了过去。   夏明慧也不生气,捋了捋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怜惜:“要不咱们别去吃饭了,你先回去营里好了。”   摇摇头,握住夏明慧的手,周志勋拍拍脸,眼神渐显清醒:“没事儿!睡这么一觉立刻就清醒了。你不知道,行军训练时,地上全是泥也能一样睡……当什么都没听见啊,我这人啊,就做不了保密工作。”   微微一笑,夏明慧才不管什么保密不保密的,只为周志勋的辛苦而心疼。   “夏明慧!”   听到喊声,周志勋眉毛微扬:“你们寝室的?”   夏明慧点头,周志勋立刻笑着跳起身,拍打拍打衣裳,拉着夏明慧走过去,很自然地笑着招呼:“同学们好,我是明慧的男朋友周志勋……”   周志勋还没走到跟前,沈丽珍已经眼尖地看清周志勋的样貌,笑道:“跟个黑炭似的,果然是种田出身。”   李二女立刻气起来:“种田的怎么了?要不是我们农民种田,你们能有粮食吃吗?”   顾承玲一个头都要两个大了,忙着两头劝:“别吵了,让人听见……”   正说话间,周志勋就走近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脸上仍带着笑,又笑着说自己在人大上学,离得也不算太远,有什么事他一定过来帮忙。   “你是人大的啊?”李二女故意问,下巴冲着沈丽珍扬了扬,大概意思就是:你瞧不起农村人,可这站着六个人,就有三个人是农村的。农村怎么了?我们一样出息! 第四百二十章 军官   以夏明慧的意思,介绍过周志勋,她就打算和三个室友分道扬镳了,可周志勋一手拉着夏明慧,却笑着邀请道:“我请大家吃饭吧,就算是明慧和你们的入伙饭,以后还请你们多关照。”   顾承玲和李二女忙摆手,说“哪好意思”。沈丽珍却小声嘀咕:“充什么大啊?十三点似的,还什么入伙,是土匪还是山贼?”   说是嘀咕,可声音并不低,夏明慧和周志勋都听得清清楚楚,顾承玲和李二女更显不好意思,周志勋却很大度:“是我说错话了,你们别介意。总之,今天这顿饭我请。”   顾承玲和李二女还想客气,沈丽珍已经头一昂:“人家有心要请客,你们还推什么推呀?再推辞就是看不起人家了!夏明慧,你告诉你男朋友啊,那种路边小吃店我可是不吃的。”话里的意思,就是你夏明慧的农村男朋友还能请什么好吃的啊!   皱了下眉,夏明慧已经想怼沈丽珍了,周志勋却是拉紧了夏明慧的手,笑眯眯地道:“走吧,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从宿舍走到北大古色古香的门口,也有不小的距离,还没走到校门口,沈丽珍已经叫苦连天,一会说腰疼,一会儿说脚酸走不动。   夏明慧挣了挣手,想回身怼两句,周志勋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真是的,到底要去哪儿吃饭啊?不是有公交车吗?干嘛还要我们走?”沈丽珍一个劲地嘀咕,顾承玲小声劝。   李二女却是气得骂道:“你有完没完?要是不想去吃,就自己走回去啊!”   沈丽珍气得当时就想转身,可回过头,宿舍楼早就遥不及可及,她想了想,哼了声到底没有独自转回。   “快到了……”周志勋笑眯眯地说,人却是在校门口就停了下来。   沈丽珍刚要不满地追问,就听到一声紧急刹车,一辆军用吉普急停在他们面前,车上穿着军装的大盖帽跳下车来,挺拔的身材在周志勋面前一站,愣是把一米八的周志勋显矮了。   夏明慧下意识地仰头看看,眨了下眼。   周志勋直接伸手来拦她的眼睛,又摸鼻子:“好像喊错人了。”   大盖帽冷着脸,说话也是硬绑绑的:“周志勋,你有意思吗?偷跑出来就为了一顿饭?”   “谁说是为了一顿饭?”周志勋哼哼两声,拉着夏明慧的手介绍:“我女朋友夏明慧,小慧,这是我一发小李红军……”   虽然李红军脸色阴冷,没半点笑模样,夏明慧还是赶紧打招呼。   扬扬眉,李红军嘴角扯了下,却不是笑,而是冷睨着周志勋。那意思:“还真不是为了一顿饭……”为了女人,你可是够可以的!   别说周志勋,连夏明慧都看出这意思了。   周志勋就沉下脸:“我说红军,小慧是庆华哥的小姨子,你确定你要一直冷着脸?”   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李红军转过头,这回真是认真地看了看夏明慧,不过片刻,那张冷硬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个笑脸。   “庆华哥现在好吗?听说嫂子生了个小闺女,有机会一定得去看看。”   “初宝可爱极了,你要是去尔河,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夏明慧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的笑脸。   毕竟是周志勋的朋友,她还是希望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的。   三人不过寒喧数句,那头三女已经看花了眼。   八十年代初,一身绿军装可是很让人向往的,兵哥哥绝对是无数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   尤其是开着这么一辆拉风的军用吉普的兵哥哥,怎么能不让三个少女瞪大眼。   哪怕是之前还讽刺周志勋的沈丽珍,声音也不由变得温柔:“夏明慧,这、这位……是你男朋友的朋友?”   李二女和顾承玲小声嘀咕这个开着吉普,戴着大檐帽的军人是什么军衔。   八十年代初的军装没有肩章,衣领上都有颗星星,不好分辨军衔,但顾承玲显然还是有点经验的。   “你看他的大檐帽上有红箍,肯定是军官,不是普通士兵……”   李二女翻眼皮:“这我也看得出,士兵能开吉普?”   顾承玲笑笑,只小声道:“你看他的口袋。”   李红军上衣上是四个口袋,也是军官的标志,士兵的口袋只有两个。   虽然不知道李红军的军衔到底是什么,可这明显是军官的冷峻青年却在瞬间迷倒了在场的三个少女。   周志勋却没想多向三女介绍李红军:“李红军,军人,我的朋友。红军,这是小慧的室友。我说好了请她们吃饭。”   忍不住瞪了周志勋一眼,李红军哼哼两声:“你还真是够哥们儿。”请女生吃饭让他来当司机,也就是这是周志勋,要不然早就翻脸了。   周志勋不介绍,李红军也不问,倒是上了车后沈丽珍忍了又忍,还是舍了脸面笑着自我介绍。   李红军微微侧脸,也不怎么笑,只淡淡道:“不好意思,在开车。”   身体探到前座伸出手准备握手的沈丽珍脸上飞红,又是难堪又是气愤,过了半天,脸色都没缓过来。   瞄一眼李红军,她咬咬嘴唇,没有质问李红军的不礼貌,反倒狠狠瞪了夏明慧一眼。   李红军就像是没看到似的,只转头问周志勋:“去哪儿?”   “老莫。”周志勋答了句,回过头和夏明慧笑:“早就说了请你去莫斯科餐厅吃西餐的。”   “就是那个西直门大街上的莫斯科餐厅?”沈丽珍惊讶,看看李红军,再看看周志勋,忽然嘴角撇了撇。   夏明慧一开始还没会意,等下了车,无意中听到后头的沈丽珍拉着顾承玲小声嘀咕,不禁失笑。   “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暴发户,以为莫斯科餐厅那么好去的,要不怎么还找了一个军官朋友过来呢!怕是也知道那地方不好进。”   顾承玲还好,虽然好奇,却忍着不问,倒是李二女,很直接:“那个莫斯科餐厅是不是特别贵啊?”   “贵?那是贵的事儿吗?我在海城都听说了,去莫斯科餐厅那得事先订位,就是你提前订了还不一定有位置。人那餐厅,以前是领导接待外宾人的地儿,去的不是大官就是红色子弟,要是没点地位,你甭想进去门。”   听着后头沈丽珍“我很熟”地肯定:“你们瞧着吧,一会儿八成还得去别地儿吃去,亏得我兜里还有两块糖……只有两块了,顾承玲,给你一块吧!”   还不如你一人吃呢!   顾承玲苦笑,这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第四百二十一章 莫斯科餐厅   听到后面的对话,夏明慧忍不住摇头。   这是什么运气啊!居然还碰到这么个室友。   要是只是傲慢点无礼点也就算了,大城市出来的姑娘,像孙燕那样的,性格总是张扬,看不起农村人的居多,夏明慧一点都不奇怪。   可偏偏这个沈丽珍,这会儿分明是在玩什么“一桃杀三士”的把戏,一块糖,拉拢一个,排挤另两个,手段耍得这么直白,像是幼儿园小孩子似的,直让人想笑。   夏明慧自己是没什么,可看李二女脸色铁青,显然是被沈丽珍气得不轻,可见有时候越是幼稚的手段越是见效果。   挽着周志勋的手臂,夏明慧故意笑道:“志勋,我现在可是饿坏了,早就听说老莫的东西好吃,不知道是冰城的华梅西餐厅地道?还是老莫的菜更好吃呢?”   不是说他们是暴发户吗?今天姐还就和你显摆了。   周志勋笑笑,拥着夏明慧的肩:“到老莫,咱吃的又不是味道——几位,不是我说话大,今天就是带几位去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我在海城什么没见识过?”沈丽珍立刻嚷起来,一双眼瞪得溜圆,好像是受到了多大的污辱。   眼角一瞥,周志勋淡淡道:“海城是大,什么都有,不过你就未必真的都见识过了。”   沈丽珍的脸涨得通红,咬牙迸出一句:“你污辱人!”   她气得够呛,周志勋却根本懒得再理她,就这么揽着夏明慧的肩走上台阶:“原来门口这有个大牌子——莫斯科餐厅,梦开始的地方。那会儿,在老莫吃饭可是大院里弟兄们最光彩的事儿。”   夏明慧抬头,看着大理石的穹顶,没有掩饰眼底的惊艳。   刚才远远的就看到高大的柱子,华美而庄重,和北京展览馆一样,是鲜明的苏联式建筑,哪怕在省城冰城见多了类似的建筑,夏明慧还是为这间比华梅西餐厅大不少的莫斯科餐厅而赞叹。   就像顾承玲说的,莫斯科餐厅以前是款待外宾的地方,那个时候中苏关系亲密,不少苏联老大客在此用餐。   也有国内食客,但大多都是有些身份和地位的,那会一顿大餐可能是一家人一个月的伙食费,可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吃的。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莫斯科餐厅的地位在北京城成了独一份,那段时期,年轻人都以在莫斯科餐厅用餐为荣。请人办事你不去老莫,那是你没诚意。   走进餐厅,就见到墙上的巨幅油画,夏明慧不知道画的是什么,还是周志勋说那是克里姆林宫才知道。   在油画前是绿色的喷泉,水花在灯光下仿佛闪亮的水晶。   四壁嫩绿色的大理由蔓延而上,上面却是雪一样的穹顶,点缀着松枝、松果和雪花的石膏花饰。   大玻璃长窗,垂落的双重窗帘,银灰色的天鹅绒尽显奢侈,不过最华美的还是厅中间四根柱子上铜片攒成的鸟兽,栩栩如生。还有那些古典的西式雕像,每一尊都是艺术品。   莫斯科餐厅的确是有让人迷恋的资本,眼前的一物一景,都尽显奢华,怪不得以前的人都以来老莫吃饭为荣。   不独夏明慧看得入神,就连之前一直说“什么没见识过”的沈丽珍也看得呆住,李二女更是直接就“呀”的一声:“这不赶上皇宫了吗?”   沈丽珍先是点头,但立刻就反应过来,脸拉了下来,还故意横了李二女一眼:“农村人就是没见过世面。这有什么啊?我们海城的饭店比这个漂亮的多了……”   转头看了眼沈丽珍,夏明慧笑笑,也不说破。   可能还真让周志勋说准了,这个来自海城的沈丽珍,虽然是海城人,但应该也不过是普通小市民家庭出生,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总是这么强调自己是海城人,自己见识得多了。   懒得再理会她,夏明慧也知道周志勋是在给她壮脸,很不想让沈丽珍破坏了大家的兴致。   “这里也破旧了很多……”周志勋很是感慨:“我小时候跟着堂哥他们来时,这里可真是气派,也热闹,不像现在……这些年,这个地方都毁了。”   在大革命期间,莫斯科餐厅和很多营业场所一样,都停了业,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成了食堂,现在刚刚恢复营业,虽然看起来仍然豪华气派,可在老北京眼里,却比不上从前。   “崇文门那边开了间叫马克西姆的西餐厅,要不去那儿?”李红军转头问了句,周志勋却是手一挥:“不,就在老莫吃,我之前说过请小慧在老莫吃饭的。”   侧过脸对夏明慧笑笑,周志勋抬起手,挽住了她的手。   一行人进了餐厅,就已经有侍应生注意到他们,这会迎上前来,笑容还是多灿烂,态度多礼貌,可是问的话却很是冷淡:“请问几位有订位吗?”   “没位置了吗?”周志勋扬眉:“这不是还有空位吗?”   “不好意思,那是给客人留的位。”侍应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就否认了。   一旁的沈丽珍一听没位置,“扑哧”一声就笑了:“我就说嘛,暴发户逞啥能啊?我都说人这种西餐厅都是需要订位的了。”   明明一起来的,可是沈丽珍现在却是摆明了看热闹的态度。就连一直和和气气,说话温温柔柔谁也不得罪的顾承玲都觉得有些不妥了,伸手拉了拉沈丽珍。   李二女更是直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人家夏明慧的男朋友是好心请咱们吃饭,没你这样说话的……夏明慧,周同学,我们没关系的。”   言下之意,这里吃不成饭就换个地儿好了。别看李二女脾气挺直,还满替人着想的。   可周志勋是个什么脾气,夏明慧一听李二女这话,就知道今天这顿饭还真非得在莫斯科吃了。   说是纨绔,太冤枉周志勋,他可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人好吧!可举凡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北京顽主们,个个都是有脾气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周志勋虽说在那个年代年纪还小着,可也是跟着大院子弟后头打过群架的小子,怎么能当着人的面被这么打脸?尤其是旁边还站着女朋友和她的室友们。   看到周志勋扬起眉,夏明慧就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   刚才沈丽珍冷嘲热讽的他还给她面子不当场发作,但李二女这种“没关系”他却最受不了。   张嘴想说“我们多给些钱,看看有没有空位”,但话到嘴边夏明慧还是咽了回去。   北京老莫这种地方,按理说绝不会不留几个好位置应对突发状况的,但能不能多给钱就把位置让出来却不好说了。   再者,她来解决眼前这问题,岂不是打周志勋的脸?这种事,她这个女朋友再怎样也不能做。   注:莫斯科餐厅84年重新营业的,这里提前一年。 第四百二十二章 遇故人   “哟……”周志勋笑着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看李红军:“我说红军,我是好多年没来老莫了,你是怎么回事啊?连吃个饭都拿不到座位,你可够怂的了!”   拿眼横了周志勋一眼,李红军哼道:“老莫都多少年没营业了?人都换了多少批,不认识你很稀奇吗?”   “不稀奇,”周志勋笑笑:“不过从前那些苏联姑娘可有眼力价多了……这家伙,不仅没有眼力价,还长得丑!”   被说长得丑的男侍应嘴角抽了抽,笑容冷了三分:“同志,如果没有订位,不好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周志勋已经沉声道:“叫你们经理过来!总之,叫个能当家作主的来!小爷就不信了,来老莫吃顿饭还不够格?”   男侍应沉着脸,似乎想说什么,旁边却有一个女侍应走过来:“不好意思,同志,我们经理马上就过来。”又冲着男侍应使了个眼色。   男侍应这才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却不再理会周志勋,好像觉得他们这一行人有点无理取闹,不想搭理的意思。   可巧,有一对男女走近,他立刻道:“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那意思周志勋他们挡了人的碍了。   周志勋皱眉,还没有动作,一旁的李二女已经立刻让了路,闪到一旁,后面的一对男女就越过他们。   侍应生笑着迎上,仍是问一样的话,显然男人已经定了位,侍应生微弯了腰就要请男人进去。   夏明慧目光扫过,原本漫不经心,却在看清男人的面容时定住:“胡、胡大哥?”   脚步一顿,男人侧过脸看过来,在看清夏明慧时目光忽闪了下,却立刻回过头去,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一样。   他身边的女人却是追问:“怎么了?谁啊?认识的?”   “认错人了,不认识。”   不认识?!这分明是胡文轩,在屯子里也生活了好几年,虽说接触得不多,但要说不认识有点过份了。   夏明慧叫住胡文轩,完全是下意识的,叫完之后还想着或许可以打听一下徐梅的近况。   77年两人一起考学离开了尔河,之后一直都没有消息。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插队下乡的那段生活,对很多插队知青来说未必是多美好的回忆,就算要回忆可能也得等到老了的时候。现在,自然还是要着眼于现在和将来的生活与工作上。   现在六年过去了,两人早就大学毕业,只不知道现在都过得怎么样。   当初两人离开时,夏明慧是知道两人之间是有点什么的,也不知道现在两人是不是还在一起,徐梅知不知道何海燕的事儿呢?   或许徐梅不知道,但胡文轩该是知道点什么的吧?当初何海燕有了身孕时,可是给胡文轩写过信的,虽然最后几封信退了回去,可头前几封总还是有收到的吧?   胡文轩这个人,头脑是聪明,学问是有,可是照夏明慧看,那就是个渣。她也并不想和他有所纠葛,所以胡文轩一说不认识,她除了笑笑,并没有其他行动。   可是周志勋却是冷笑出声:“不认识?看来胡文轩你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着?离开才几年,就已经忘了尔河,忘了胜利二队?还忘了何……”   “胜利二队?文轩,不是你插队的地方?”   “啊,周志勋是吧?你瞧我这记性……”   几乎是同时出声,一个在追问,一个试图阻止周志勋说出更多。   回过头,胡文轩揽着女人的肩膀,哈哈笑了笑,又道:“瞧我,眼太拙了,竟没认出之前插队时认识的小朋友,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来了……小明慧,嗯,是姓什么来着?啊,夏是吧?”   哈哈笑着,胡文轩安抚着女人,只说自己没认出来,转过头来看夏明慧时笑容和善多了:“别怪胡大哥,刚才没认出来。你们怎么在京城?”   这个能装啊!   夏明慧笑笑,其实并不想多说,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是对胡文轩有所不满,她还是笑道:“是太久没见了,也不怪胡大哥没认出来。我和志勋现在在京里上大学。”   “哦,在京城上大学啊?真是,一晃眼,连你们都上大学了,看来你学习成绩不错,要不然也不能考到北京来,在哪个学院上学呢?胡大哥现在就在教育局工作,要是能帮帮你们就帮帮你们。”   这话就问得有点瞧不起人了。   在普通老百姓心里,学院以专科为多,不像一说大学就是本科,胡文轩这一问,显然是以为夏明慧是上的大专了。   虽然实际上不太一样,胡文轩也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但这时候问,明显是带点嘲讽的意思。   夏明慧也不多话,只淡淡道:“我在北大,志勋是在人大,以后要有麻烦胡大哥的地方一定开口。”   差点被夏明慧一句话噎到,胡文轩脸上的笑浅淡了许多。   他自己是财经学院毕业,虽说也是本科,但……   抿抿唇,他看似淡然地道:“现在大学是比从前好考多了,不像我们那会,录取率可低。”   眼角微挑,夏明慧脸上仍带着笑,嘴里却道:“可不是嘛!我记得那会儿屯子里就你和徐梅姐考上了。啊,对了,胡大哥,你和徐梅姐还在联系吧?当初你们俩那么好,屯子里乡亲们都说你们俩郎才女貌,又一起都成了大学生,可是天生的一对。”   笑眯眯地黑了胡文轩一记,看到胡文轩身边女人沉下脸色,夏明慧眼底的笑意更深。   胡文轩却是有些急了,先是紧张地看了眼身边的女人,又呵斥夏明慧:“你可别乱说,我和徐梅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一起插队的知青。各上各的大学,我怎么可能还和她有联系呢!”   你没关系你紧张什么啊?还特意解释。   夏明慧嘴角微翘,心道你可是坑自己呢。   女人心思多敏感,你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不就越是有事儿?   “那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夏明慧淡淡一笑,并没有再添把火。   胡文轩赶紧跟着道:“就是就是,你听错了。小孩家家的,你懂个啥?”一着急,被他鄙视的一股大碴子味的东北话都冒出来了。   夏明慧是无所谓,可周志勋却是听不得别人说夏明慧,直接就翻了脸:“我们是不懂,不懂你怎么一上了大学就不给人何海燕回信呢?我说胡文轩,你不是不知道何海燕的事吧?还是根本就不打算认帐,只当你没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儿?连那个孩子都不打算认。”   “志勋……”夏明慧低喝一声,阻止周志勋再说下去。   现在何海燕和郭志国两人好着呢,虽说现在计划生育了,可是何海燕还是冒着被罚的风险,又给郭志国生了个儿子。一家四口幸福着呢,这个胡文轩要真回去要孩子还是大麻烦了。   不过事实证明夏明慧多想了,胡文轩别说要孩子,连承认曾经和何海燕有过关系都不敢。   脸色铁青,他连身边女人的脸色都不敢去看,直接喝道:“别胡说八道,什么孩子?我哪儿有对不起谁?”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小顽主   俗话都说“做贼心虚”,“纸包不住火”了,有时候,越想隐瞒就越是出漏子。   胡文轩身边的女人,在夏明慧说出徐梅时,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现在听到周志勋说到何海燕,又什么孩子的话,那脸色黑得简直像锅底灰了。   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了,装不住淑女样,她一把扯住胡文轩的胳膊,厉声喝问:“胡文轩,你不是说你在农村没结婚吗?没结婚哪冒出来的孩子?”   “苗苗,我是真没结婚,也没孩子……你别听两个小孩瞎胡说啊!我怎么可能骗你呢?”   “胡说?人家连名字都说出来了,能是顺嘴胡诌的?”苗苗推开胡文轩,瞪着周志勋,尖声问:“你们说!胡文轩在乡下到底做了什么?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夏明慧不想生事,在她喝问时没有出声,周志勋却正想闹起来,直接就道:“你和这个渣男在一起之前没先打听清楚啊!是,胡文轩是没结婚,可是谁说没结婚就不能有孩子了呢?什么是私生子你懂不?”   “你有私生子?”苗苗气得眼睛都红了。   偏周志勋还在旁边火上浇油:“这种事怎么能说呢?谁愿意当后妈啊?再说,多影响前程啊!你想想,让人知道他在插队时骗人家姑娘又始乱终弃,那可是人品问题啊!当然了,也有不少这样的,怕影响前途怕给留在农村嘛!再说了,谁知道他为了前途,还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苗苗更火了,直接质问道:“胡文轩,你当我谢苗苗是傻子吗?哦,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中我爸是副厅长,才故意讨好我和我谈恋爱的是吧?”   胡文轩怎么能承认,拉着谢苗苗的手一再解释,谢苗苗却已经听不下去了,直接打开胡文轩的手,顺手再一个耳光打在胡文轩脸上,转身就走。   “苗苗……唉,你、你们……”顾不得和周志勋理论,胡文轩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追出去。   在旁边看着的侍应生下意识喊了一声,看胡文轩没回头,不由皱了下眉。   偏这时候,周志勋却是一拍手:“啊,这不就有位子了!”   那个侍应生脸都绿了,还是那个女侍应生笑着解释:“同志,他们定的是两人位,你们人多,怕是坐不下。”   “坐不下加椅子嘛!”周志勋笑着来了句,眼看那个侍应生眼睛瞪得老大,他才勾起嘴角笑着晃了晃手指:“逗你的!”   说完这句,他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中年男人。   一身黑西装,走过来的大堂经理这一身英伦绅士似的西服要是走出去肯定很惹眼,但在这间餐厅里却显得极相宜,就连他故意端着的样子,还有拿捏的腔调都让人觉得很有异国的味道。   可周志勋却懒得多说了,瞥了大堂经理一眼,直接就道:“不说那些废话了,把周志功常坐的位置给我。”   目光忽闪,大堂经理半躬了腰,态度更热情三分:“您是周局的……”   “我是他堂弟,怎么?要不要给他打电话确认?”   “不必不必,周少请……”   大堂经理笑着躬身相让,周志勋却没有往里走,只是拿眼斜着那个侍应生,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那个侍应生脸色发青,大堂经理却是个精明人,立刻就示意侍应生领位。   口齿微动,侍应生到底还是上前,弯了腰,满脸笑容:“几位请……”   周志勋一笑,手指轻点:“教你个乖,京里人低调得多,哪怕是个骑自行车的都可能是部级,你啊,以后可别再狗眼看人低。”   脸色一会白一会青的,侍应生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只勉强露出个笑脸。   被周志勋闹的这一出有点惊到,直到坐到座位上沈丽珍还没回过神。   李二女摸摸烫花绒的金丝桌布,再看亮晶晶的水晶杯,环视周围,他们坐的位置最好,能清楚的看到喷水池,要是有什么表演,这个位置也看得很清楚。   “好像做梦似的……”李二女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周志勋问得很直接:“周志勋,你那个堂哥是做大官的?”   周志勋失笑:“不是什么大官,在京城里什么都算不上。啊,不说他了,你们喜欢吃什么?小慧,牛扒怎么样?”   夏明慧点点头,没有拒绝周志勋的服务,全由他作主,享受他的温柔体贴。   李红军拿着菜单,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盯着周志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   周志勋头也不抬,好像知道李红军在笑什么,直接就道:“等你以后有对象了就明白了——不过,我看有点难。”   一句话,直接把李红军气笑了:“周志勋,你想打架?要不咱出去练练?”   抬了下头,周志勋淡淡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把你打吐了,不就吃不下去饭了?”   “你就装吧你!”李红军虚点着周志勋,看看抿唇笑的夏明慧,笑道:“算了,放过你。”   两个男人说笑间,几个女生也缓过劲儿来,沈丽珍几次想说话,可是不知怎么的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小声的嘀咕:“不是说农村的吗?”   夏明慧听到了却没有回应,她可没说谎,周志勋可不就是和她一个屯子住的乡亲的,至于人家亲戚住哪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不是?   菜还没点完,那个侍应生又过来了,俯下身道:“周同志,周局过来了,听说有人占了他的位置,正在问呢!”   表情如常,可听声音怎么着都透出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的意思。   别人还没怎么着,沈丽珍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糟了,你看看,人家正主来了!周志勋,你刚不是在乱攀亲戚吧?可别连累了我们。”   周志勋扬眉,还没说话,已经有人笑道:“我说嘛,除了你小子没人敢那么大胆子!”   几人一起扭头看过去,只见一行人走过来,打头的是一个穿着藏青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平头,举手投足自带威仪,一看就知道是个久居人上的。   此时一走过来,直接就一巴掌拍在周志勋背上:“臭小子,就这么占了我的位置也不吱个声儿。不是去训练营了吗?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给哥打电话?”   合了手里的菜单,周志勋侧过脸:“再拍打我我可就去看爷爷了……”   已经举起的巴掌就没落下来,周志功干笑着骂了句:“臭小子,还当自己小时候呢!哥几个,我家小小儿,你们以前不是见过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玩玩和认真有区别吗   “可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了。”其中一个留着半长头发,有点雅痞似的男人笑着打招呼:“听说周叔又要换位置了,还没恭喜他,不知道过年时他会不会回京里?”   “大概会回来看老爷子。”周志勋笑着点头,起身一一和众人招呼。   周志功直接就道:“换宴会厅,我们坐一起。”   周志勋却一口拒绝:“不了,志功哥,介绍下,我媳妇。”   “你——啥?”周志功有点惊讶地扬眉,转头看向夏明慧,半天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拍了拍周志勋的肩膀:“小子,有你的啊!”   又笑着伸手和夏明慧握手:“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不再提同桌吃饭的事儿,却也并没有表现得多热情,至于沈丽珍她们,他更是连看都没有看。   等到那一行七八个人走开了,沈丽珍她们才松了口气。   被人无视是挺让人生气,可是刚刚却是例外,明明不过几个人,却有几十个人的气势,哪怕是嘴巴不饶人的沈丽珍都没敢再阴阳怪气地说话。   人走了,她看周志勋的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李二女眼盯眼望地看着那几个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张大桌,大堂经理亲自跟前跟后,不禁吐了下舌头。   “周志勋,你那个堂哥可真是了不得!”   笑笑,周志勋没有说话。   顾承玲有点不好意思似地拉了下李二女,眼角却是瞄向远处。   沈丽珍瞥了眼李二女,毫不掩饰轻蔑之意。转头再看夏明慧,却又欲言又止。   这餐饭吃得安静,除了周志勋和李红军偶尔说笑之外,几个女生竟都很是沉默。   吃完饭,周志勋叫结帐,侍应生过来才知道周志功已经结了帐。   周志勋也不客气,没去跟前,就隔得远远的挥手打了下招呼。   那头周志功笑着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就又转头和长头发说话:“震子,你刚才说的那个项目把握吗?南边这几年的确是不错,但说到底不是咱们的地盘,你要是过去可怕强不过地头蛇了。”   “这你放心,如果不是有把握,我不会邀你们一起玩的……”倪震笑笑,晃了晃指间的香烟,点点门厅的方向:“我看你那个小堂弟不像是玩玩而已啊!”   “是玩玩还是认真的有什么区别?”周志功勾起嘴角,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我们这样的家庭,娶什么样的女人早就已经定好了的。”垂下眼帘,他淡淡道:“玩玩反倒比认真更好。”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个也都笑了:“可不是,动什么别动感情,反正女人嘛,又不是非要感情,有时候一条金项链比说什么情爱强得多。”   只有倪震掀眉笑起来:“这么看,我这样早就被家族放逐的人,反倒比你们更自由了。人活着啊,要是什么事都是由别人作主那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话倒像是我家小的,不过性格再不羁又如何?除了你这样敢破门而出的家伙,谁又能真的违背长辈的安排?”晃着手中的红酒杯,周志功淡淡道:“这次小小不就乖乖进了训练营。”   “训练营?你不是说那个吧?”倪震“哈”的一声:“你家老爷子够狠心的啊!这是想好好磨下他的性子啊!要是当年老子也撑过去了,在老爷子面前说话也能硬气点。”   周志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也不差了,撑了两期,不知道小小能撑多久……”   在一群大哥笑说风云的时候,周志勋刚把几个女生送回北大。   把三个同室女生送到宿舍楼下,夏明慧又和周志勋散步到校门口,至于李红军,把他们送到宿舍楼下后,周志勋就很直接的摆手让他走了。   “我很担心……”夏明慧有些嗔怪周志勋不该说何海燕的事儿。   “咱们这会说话解气了,万一胡文轩动念去要孩子,就麻烦了。”   周志勋失笑:“藏都来不及,他怎么会去要孩子呢?”动了动手指,周志勋淡淡道:“我想他那个女朋友的局长父亲一定不知道自己女儿在和什么样的男人交往……”   “你想……”只问出两个字,夏明慧就收了声。   他们又没有乱编,胡文轩做出那样的事儿,就该让所有人都知道,说起来,谢苗苗知道胡文轩从前的事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他交往了。隐瞒过去,想借女人出人头地的胡文轩,这回可要跌个大跟头了。   “晚上还要回营地是吧?”握住周志勋的手,夏明慧小声道:“刚才就不该让李大哥先回去,你该坐他的车一起回营地的。”   “可是我比较喜欢你陪着我一起走——哪怕走到天涯海角……”   抿嘴偷笑,夏明慧嘴上却娇嗔:“这么会甜言蜜语,嘴上抹了蜂蜜?坐公交回去?有直达的?”   “嗯……”周志勋答应一声:“你不用担心这个。”   “还说不用担心,你回去要是受罚了……”   “别管那个……”周志勋拉着夏明慧的手把人扯进路边的树后,直接就把人推在树干上低头亲了上去。   缠绵许久才肯放手:“终于亲到了……”说着话,还故意舔了舔嘴唇。   要是别人做这个动作,夏明慧肯定觉得委琐,可周志勋这样只让她觉得害羞。   轻轻捶打了下周志勋,她低了头,也跟着笑起来。   一直把周志勋送到公交站,夏明慧还要等着看周志勋上车才肯走,还是周志勋硬把他扳转了身:“我是真想把你送回宿舍去,知道你不会肯才算了。听话,你先回去,我看着你走。”   依依不舍,夏明慧又站了一会儿,看公交车实在没有来,才往宿舍走。   周志勋笑着站在原地,只要夏明慧回头就挥手,一直等到夏明慧走远了看不到了才呼了口气。   看看手表,吐了口气,他嘀咕:“得跑几站地?不知道这会儿还有没有车,总不能一直跑回去吧?”   摇摇头,周志勋转身一路跑远。   他没有告诉夏明慧,这里根本没有他能坐的车,也没有告诉夏明慧,哪怕是有车,他也得倒两、三次车才能坐到营地附近,下了车还得跑个五里地。   于他,哪怕要跋山涉水,只要为了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回宿舍楼的路上,夏明慧抚着唇,低头偷笑。   快一年没见,她很怕两人会有生疏感,怕原本炽热的感情已经退温,但好在,周志勋没有让她失望。 第四百二十五章 迎新会   一顿饭,把三个女生都震住了。沈丽珍不再冷嘲热讽,甚至和夏明慧说话还带了点刻意讨好的意思,几次三番打听周志勋的堂哥还有他的那些朋友。   夏明慧是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好对沈丽珍说这些不是,自然笑着敷衍过去。   沈丽珍先是脸一沉,转了身也不知道想什么,但不过片刻又笑了拉着夏明慧,一派亲昵:“明慧,明天就是迎新会了,我听说今年咱们金融系是篝火晚会的形式。还让新生们准备节目表演呢,你准备穿什么衣服?要是没有的话,我借你裙子啊!我有条新裙子还没穿过的。”   这样的殷勤自然是有求于她。   夏明慧笑笑,还是拒绝了沈丽珍并不多真诚的慷慨。那头李二女眨巴着眼,小声问:“丽珍,我没裙子穿,要不你借我吧!”   沈丽珍脸色一沉,连应都没应一声,扭身走开,李二女闹个大红脸,只能小声嘀咕:“我哪想到还要有啥子晚会啊!还表演,我们乡下中学音乐课可少了,我哪儿表演过啊!”   夏明慧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裙子她是带了几条,却没打算穿。   篝火晚会,蚊子一定多,就算是喷了花露水也挡不住,更何况喷得那么香香也成臭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沈丽珍果然穿了一条崭新的大红裙子,顾承玲则穿了条蓝色的裙子,李二女一直苦着脸,等看到夏明慧没有穿裙子,只穿了条牛仔裤配一条白衬衫时,才松了口气。   “幸好还有你陪着我……明慧,你这条牛仔裤可真好看,我在老家就听说现在南边都流行穿啥牛仔裤了,瞧瞧,这个可真显身材——你腿可真长。”李二女羡慕地看着夏明慧的牛仔裤,又拉了拉自己那条松跨的棉布裤子,苦笑了下。   顾承玲也夸夏明慧腿长,又说白衬衫好看,沈丽珍上上下下打量了夏明慧半晌,头一扭硬是把到嘴边的好听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一条白衬衫嘛,有什么好看的?是,夏明慧穿牛仔裤是好看,显得臀翘腿长。白衬衫很简单,没什么多余的花样,可领口上的一颗扣子夏明慧却没系,露出漂亮的锁骨,立刻让这件普通的白衬衫变得有味道起来。   一条马尾,吊得高,夏明慧一动,马尾轻晃,更显出青春活力。再加上夏明慧眼亮唇艳,鸭蛋脸上五官明媚,说不吸引人那是绝对是违心话。   可是夏明慧再好看,她也不差啊!一条红裙子又性感又漂亮的。   咬了咬唇,沈丽珍强笑着回头:“明慧,你也涂点口红吧!我新买的,这个颜色可艳了。”   夏明慧一笑,看着沈丽珍手上大红的口红,摇了摇头:“谢谢啊,我不习惯用口红的。”   “我涂我涂,我还没涂过呢!”李二女兴奋地伸手,沈丽珍还没来得及收手,口红就被李二女拿去了。   “喂……”沈丽珍叫得太慢了,李二女已经对着镜子涂了个大红圈,还感慨:“我还头回涂口红呢!还真是怪显脸色的,怪不得城里人都涂口红呢!”   李二女是开心了,沈丽珍却气个半死:“谁让你涂了!”   “咦,你不是让我们涂的吗?”李二女扬眉,沈丽珍想说“我只让夏明慧涂了,让你涂了嘛”,可对上一旁夏明慧的笑眼,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个李二女,太没眼力价了。谁要讨好她了咋的?就是夏明慧,要不是想着利用下,她也不愿意捧着她啊!   强压下怒意,沈丽珍化了妆,挽着夏明慧的手臂,笑吟吟的:“咱们宿舍四朵花,还不看傻那些男生。”   偏了下头,夏明慧看看沈丽珍的脸,嘴角抽了下。   沈丽珍大概是觉得自己化的妆挺好看的,但在夏明慧眼里,这个妆化得太浓了,一点都不好看,瞧瞧,脸上那粉厚厚的,细看的话都没抹匀净,好怕一会粉沾在衣服上洗不掉啊。   不过,现在这年头,化妆好像就是这样,只有这种让人一打眼就看出化妆的浓妆才叫化妆,不像后世,讲究个自然,要化了妆还让人看着觉得是素颜。   看夏明慧没应声,沈丽珍觉得有点被落了面子,索性撤开她的手臂,又拉顾承玲。   李二女挺兴奋的,原本还想去挽沈丽珍另一条手臂,但被沈丽珍闪了下,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笑着来挽夏明慧的手臂。   夏明慧也不闪,由着她挽住,一路上微笑,偶尔应几句李二女。   篝火晚会就在校园的大操场上,她们到时,已经到了不少同学。场中已经升起了五六堆篝火。   人是真不少,占了整个广场,有和他们一样是新生的,也有不少老生。   男男女女,或者找到位置坐了,或者一群人站着说话。   李二女咬了咬嘴唇,小声问:“你们一会坐哪儿?我听说今天还有好多不是咱们系的也跑过来呢!不知道会不会有不错的学长。”   夏明慧扬起眉,心道果然刚上大学的女生就像是撤了缰的野马,看到男生就先想到那头去了。相同的,男生们也是一样,打她们一到广场,就被不少人打量。   男生居多,个个眼里像带着钩子似的,恨不得能立刻钩到个合心意的。也还有不少女生,用审视的目光看过来,似乎是在评估她们的战斗力。   “这位同学,你们在找位置吗?你们也是金融系的?还是外系过来玩的?”一个男生凑近,腆着脸和夏明慧说话。   李二女眨巴着眼,立刻就接道:“我们是金融系的,你是大二的师哥?”   夏明慧微微一笑,就没有接话,哪怕那个男生一个劲地和夏明慧搭讪,她也还是只微笑,把机会让开李二女表现。   一旁的顾承玲和沈丽珍显然也很吸引人,不大一会功夫,四人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男生。有两个一个劲地和夏明慧说话,夏明慧也不抢风头,偶尔说几句也不过是客气。   那头不知道谁问了句什么,沈丽珍很直接的:“人家夏明慧有男朋友了!”   夏明慧目光微闪,在身边男生惊讶又遗憾似地问“夏同学有男朋友了啊”时,笑着点头坦然承认。   迎新会是交朋友的好时机,或者该说是结交男女朋友的好时机,她实在没必要破坏别人的机会。 第四百二十六章 女生多戏也多   等到四个人坐下了,沈丽珍还在抱怨:“就这么坐在地上,也没有个椅子,真是的,早知道我就自己带个垫子了。”   又转头看顾承玲,笑问:“承玲,我看那个李刚还不错啊,一直在和你搭讪来着。”   顾承玲立刻红了脸,摇手道:“哪有的事儿,他不也和你说话了吗?”   “那可不一样,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不可能的,再说了,我也没想交男朋友。”   沈丽珍扬起眉:“不交男朋友?都大学了还不交男朋友?承玲,你可别错过了,北大可是出了名的才子多,你要大学毕业了再到外头交男朋友,可不一定能交到这么好了的……不过,要说北大的男生还是幼稚了点……”   笑吟吟地转头,看着夏明慧,沈丽珍试探着问:“明慧,我觉得你男朋友还是不错,就没有那幼稚,做人也大方。那次莫斯科餐厅的一顿饭得有五、六十吧?他堂哥也大方还抢着付钱……他们家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个堂哥别人都叫周局,是做官的?哪个部门的?”   夏明慧笑笑,仍摇头道:“这些事我不知道。”   “那不是你男朋友的堂哥吗?你有什么不知道的。”   听出沈丽珍已经带了几分不耐,夏明慧还是耐着性子道:“那天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忘了我是北方人,住在乡下,怎么可能知道他堂哥的事儿。”   “你还说自己是乡下人?”沈丽珍撇嘴,目光落在夏明慧手腕上的表上。   梅花,不算新,看表带应该戴了有几年,但应该是原装进口的梅花。戴这样的表,还说是乡下人?要是那天一开始夏明慧就戴这样的表,她也不会信她的鬼话了。   夏明慧笑着点头,只当没听出沈丽珍的讽刺。   沈丽珍憋着一股气,越想越不高兴。   正巧这时场中主持的师兄高声问:“还有哪位同学上来表演节目——不主动上场我可要按顺序点名喽!”   一听到这个,沈丽珍立刻举手:“这里、这里,我们宿舍的夏明慧说要唱歌呢!”   说着话拖夏明慧起身,还笑嘻嘻地推她:“明慧,别丢咱们宿舍的脸。”   被沈丽珍拖起来,夏明慧不禁微微皱眉。   可人已经站了起来,同学们已经开始鼓掌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坐下。   慢慢走到场中,她环视周围,对上沈丽珍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夏明慧的嘴角微微勾起。   这是觉得她肯定要临阵退缩了是吧?   转了身,她落落大方地和主持的学长低语数句,学长一乐,大声报幕:“夏明慧同学要为大家演唱一首《乡恋》,大家欢迎。”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并不是十分热情。倒是沈丽珍故意大声鼓掌:“夏明慧,别怕啊!咱们宿舍都支持你。”   又转过头笑着和李二女道:“人家夏明慧也是乡下出来的,这不也在唱歌吗?就算是唱不好也坏不到哪儿去吧?”   场中,夏明慧正接过麦克风,轻声道:“我为大家轻唱一首《乡恋》,唱得不好,请大家不要笑话我……”   “不会笑话你的,乡下……”对上夏明慧望过来的眼神,沈丽珍不知怎么的,突然声音一噎,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没再说下去。   等她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夏明慧吓到了,脸立刻涨得通红,瞥见身边李二女在偷笑,立刻咬牙道:“看一会儿大家给她喝倒采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夏明慧已经开口唱了起来。   “你的声音,你的歌声……”   才头一句,沈丽珍脸色就变了。   虽然没有伴奏,不过是清唱,可是夏明慧的嗓音极好,清越的歌声带着缠绵之意,虽说不能和原唱李谷一相媲美,却另有一番滋味。   “明慧可唱得真好!”李二女大声叫好,跳起身鼓掌,那兴奋劲简直就是在给沈丽珍上眼药。   等夏明慧一曲终了,掌声四起,沈丽珍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尤其是附近一个男生抻长了脖子过来打听:“那是你们宿舍的?叫夏明慧是吧?长得可真好看!有对象了吗?”   问得可真直接,沈丽珍答得更直接:“有了,他对象有钱着呢!”   “有钱怎么了?”男生讪讪地嘀咕了一句,等夏明慧回来时就没有再过来套近乎。   虽说现在《乡恋》还没有红遍全国,但一曲《乡恋》,还是让系里人都认识了夏明慧。   一说起来,就是:啊,那是唱乡恋的女生。   “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女生,听说成绩也不错啊!”   “快歇了吧,人家都有男朋友了。”   “真的啊?”   “可不真的,人家室友都说了,早就有男朋友了。”   还真有人背地里求证,夏明慧从没有隐瞒的意思,她一个宿舍的室友也大大方方地说夏明慧有男朋友了。   可不知怎么的,夏明慧有男朋友的事儿越传越怪。   也不知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先是说夏明慧男朋友老有钱了。八成不只是万元户,还得是两万元户呢!   然后故事越传越丰富,开始有说夏明慧的男朋友每月都给夏明慧好几百块钱花,又说夏明慧私生活可不检点了,除了这个男朋友外还有好几个男的都和她有一腿,夏明慧就指着这些男人过日子呢!   你没看夏明慧穿的吗?虽然不是多花梢,可是衣服质量都可好了,一看就是好衣服。还有她戴的那块表,可不便宜,是外国进口的呢!   迎新会过了半个多月,夏明慧就这么在金融系出了名。   都知道夏明慧在花男人钱,是被人包养了:瞧见没?就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女生,听说被校外的什么人包了。   包了是什么你不懂啊?我们南边现在就有那样的,男人一有钱了就找小三,外头花钱养着就叫包了。   谣言一传再传,很快夏明慧就成了被脑满肠肥老男人包养的不要脸的女人,乡下女人给一点钱就什么都卖了。   这样的女生还上咱们北大,可是毁了北大的名声,就像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连带着咱们这些北大的学生名声都坏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造谣者   这么一传,就有人对着夏明慧指指点点了,虽然还没有人敢跳到她面前来说什么,可每当她走过时,总有人小声说大声笑,又伸手指来指去的。   夏明慧一回头,那些指着她笑的就纷纷扭头,又或悄悄低下头去,也不笑了,非但不笑,还故意板着脸,好像故意给夏明慧看脸色似的。   这种事,她从前遇到多了,既然人不敢跳到她面前来说,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她不生气,别人却是生气得不行。   李二女在外头听到时,就气到不行,回来就和夏明慧说她因为这和人大吵了一架:“他们太过分了!知道什么啊,就在那胡说八道……明慧,我都气成那样了,你不生气吗?”   夏明慧笑笑,把手里的水杯递过去:“喝杯蜂蜜水润润吧!嘴长在别人脸上,说什么还不是由他们自己。与其和他们生气,还不如咱们多写几道题,多看几页书呢!”   看她淡然的样子,李二女真是服了:“真是的,皇帝不急我太监急啥子啊?明慧,你是真不在乎?”   “在乎啊!”夏明慧笑道:“我也不是不生气,可是人家又没到我跟前说,难道我跑过去追问人家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你看,要是别人到我跟前说我会怎么样……”   “打他大耳光?”李二女想想又乐了:“你八成不会。咱们宿舍你和承玲最好说话了……对了,明慧,你肥皂我用一下啊!”   点了下头,夏明慧没有拒绝。   一旁正看书的沈丽珍冷笑一声:“这世上还真是有周喻打黄盖的事儿啊!这人啊,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   李二女脸上涨红,瞪着沈丽珍:“怎么没见你嘴短呢!”言下之意是你也吃人夏明慧请的饭了,怎么还这样儿。   沈丽珍脸都没红一下,只道:“我不像有些人占起便宜没够,也不像有些人想小恩小惠收买人……”   “你说谁呢?”李二女把手里装着脏衣服的盆子往地上一摔,就要吵。   顾承玲忙跳下床铺来劝:“好了,不要吵了,咱们都一个宿舍的……”   夏明慧就笑着帮忙劝了李二女:“快去洗衣服吧,一会停水了。”   狠狠瞪了眼沈丽珍,李二女端着盆子走了出去,没忘了拿走夏明慧的肥皂盒。   沈丽珍啐了声,瞪着夏明慧道:“夏明慧,你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是吧?我好心好意帮你,你不知道谢谢我还要帮着人欺负我怎么着?”   “是吗,那我谢谢你啊!”   看夏明慧脸上淡然的笑,沈丽珍更气:“呸,我管你那事儿呢!反正你是愿意让人占你便宜,想借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我做什么坏人,说破了有我什么好处。”   说完了扭身倒在床上一翻身转向里面。   顾承玲抿了抿唇,迟疑着道:“明慧,要不下回让二女用我的东西吧!”   宿舍里四个女生,性格各有不同,李二女是说话办事最直接的,也是最爱用别人东西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东西,学习用的本子、笔、书,生活上的香皂肥皂、雪花膏,全都说一句就拿起来用,都不太等主人答应的。   宿舍里,夏明慧的东西,倒是李二女最常用的,小半个月下来,别人的东西已经不大借了,倒是常用夏明慧的东西。   对这样占小便宜的舍友,夏明慧不是很喜欢,但也没有多在乎。   不过是被占点小便宜,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可恶的是在背后造谣生事,坏她名声的那个。   虽说没有证据,可她已经猜到大半。   八十年代初,大学里还是很在乎名声的,不像后世那么开放,哪怕大学时结婚生子都可以了。   像大学生被包养这种谣言,传到辅导员耳中,自然不会不闻不问。   被叫到办公室,当着一脸严肃的辅导员面,夏明慧坦然承认自己是交了男朋友,但绝没有什么包养之类的事儿。没有哪条校规不许学生谈恋爱吧?   造谣生事坏人名誉已经是违法,退一万步说这个造谣者也是在伤害学校的名誉,希望学校抓到造谣者一定严肃处理,要不然她自己报警也可以。   夏明慧这么强硬,原来准备训人的辅导员反倒没办法端着架子了,最后只好和善地劝夏明慧谈恋爱低调些,又说学校一定会调查到底是什么在造谣,如果夏明慧有证据,校方一定会严肃处理。   说得好听,但夏明慧知道这不过是敷衍,学校方面根本就不会调查。   不过这事儿,其实也不用调查什么,说坏话的人不会只说一次,只会更变本加厉。   还没进宿舍门,夏明慧就听到里面吵架声,门口围了几个女同学看热闹,但看到夏明慧回来就立刻装着什么事儿都没有转身走开。   没有立刻推门而入,夏明慧听着里面的吵架声,轻轻掀了掀眉毛。   不出意外,宿舍里吵架的是沈丽珍和李二女。   “沈丽珍,你装什么装啊?以为我们不知道就是你在外头说的夏明慧坏话吗?成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你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成天说自己是海城人、海城人,海城人怎么了?海城人就个个都像你这样瞧不起人啊?我看啊,海城人八成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十三点。”最后三个字学着沈丽珍的语气,还真是象。   “你说谁十三点?”沈丽珍都气晕头了:“你再说一个试试!”   “我再说怎么了?你个十三点,精神病,说我占人小便宜,要你管?人家夏明慧都没说啥子……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背后说夏明慧坏话,不就是因为人家没介绍朋友给你认识吗?别以为谁傻,看不出来你想勾搭人家男朋友的堂哥!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你还说!”沈丽珍吼得声大,可是却并不往前扑。南方人就是这样,吵得凶却不容易打起来:“我说你占小便宜不对吗?宿舍里谁的便宜你没占过啊?还有夏明慧,她没被人家包吗?你看她穿的用的,还有她手腕上那块表,哪样像是从农村出来的人用的?要不是被包,她有那钱?!” 第四百二十八章 证据   沈丽珍直接就给夏明慧定了罪,一口咬定她肯定是被人包养了,要不然不可能穿得那么好。   顾承玲劝架的,也觉得沈丽珍这样说不妥:“丽珍,你不要这样说了。明慧的男朋友我们都看过的,他们两个就是正常恋爱,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让人误会多不好?”   “什么误会啊?我说错了吗?怎么着?就因为那个周志勋长得年轻帅气,就不是包养就成恋爱了?你们也不想想,正常恋爱,有哪个年轻小伙肯出那么多钱给女朋友花啊?”   “这、这……也不能人家有钱就成错了啊!”顾承玲都要被气笑了,还要再多劝劝沈丽珍时,门突然被推开。   抬头看到进屋的夏明慧,三个女生都有些发怔,还是李二女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就叫起来:“夏明慧,沈丽珍又在背后说你坏话!之前在外头说你坏话的就是她。”   “二女……”顾承玲急叫了声。她这个人就是个中间派,总是希望大家伙都和和气气的,哪怕现在看两个同学免不了要吵一架了,她还是想着先劝个和。   沈丽珍刚看到夏明慧时还有点发怵,可是看夏明慧仍是一脸淡然的表情,忽的一下火气就上来了,不道歉,反倒把头一昂,沉声道:“我说的全是真话,又没有乱讲!”   笑了笑,夏明慧看起来并没有多生气,就那样微笑着向前迈了一步,走到沈丽珍面前,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猛地扬手,一巴掌呼在沈丽珍脸上。   三个女生直接就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沈丽珍捂着脸,都不敢置信:“你、你打我?!”   “别、别动手嘛……”顾承玲劝着,可身体并没有拉架的反应,像是有点不知所措似的。   李二女瞪大了眼,有点兴奋,只差说“打得好”了。   打了人,夏明慧脸上还是带着笑,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揉了揉手:“我们东北人有句话——能动手的,尽是别吵吵——难看!”   一屋四个女生,三个是南方人,就夏明慧一个东北人。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三个女生愣愣的,还真有点信了。   要说,这句话还真有,只不过是后来的事儿。   但南北方人的性格还真是这样,南方人吵起架来声音是大,可是吵着吵着身体都是往后撤的,东北人就不,一言不和就动手了,吵?哪有动手来得痛快?   直接一巴掌扇晕了沈丽珍,夏明慧沉声道:“沈丽珍,今天我就教教你怎么做人!嘴是长在你脸上,你说什么怎么说都由你。可是不代表你说的话不会付出代价!”   “你打我、打我……”一直嘀咕的沈丽珍回过神来,尖声叫道瞎:“你凭什么打我?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你就打人!你凭什么?”   喊得大声,却没有往前扑着和夏明慧撕打起来,只是一叠声地叫:“我要去告诉辅导员!要报警!你等着被处分被开除吧!”   夏明慧反倒笑了:“还真是,你要是扑上来和我拼命我还高看你两眼!果然还是我们农村人悍些……沈丽珍,你尽管去辅导员那里告状,你不去我也还要去的。”   说着话,她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晃了下:“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已经录了下来,正好作为你造谣的证据。要被处分被开除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你——骗人!你拿的什么东西?录音机可没这么小。”   嘴角微翘,夏明慧笑道:“可亏得前天刚收到这台样品,要不然还拿不到证据呢!啊,宣传下,这是我们厂的新产品,随身听,只要带在身上,随时都可以听音乐、录音……”   她说得正经,三个女生却都表情古怪。   好吧,这个时候做广告可能有点不是时候……   “真的很好用!学英语用一流。”忍不住还是又多说了两句,夏明慧把随身听放进包里,还是很满意杨胜利和新技术员的进度。   这台随身听,已经有大半本书那么大,虽然比后世的随身听还是略大了些,但在现在看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质量比之前的样品要好很多,夏明慧已经有心开始采购生产线,准备大量生产了。   显摆耳手里的随身听,夏明慧懒得再理会沈丽珍,直接转身:“我现在就帮你去告诉辅导员好了,正好他刚才还说学校会调查的。”   这回沈丽珍真急了,扑上来拉扯夏明慧:“夏明慧,你别这样!我们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好好说啊!你别去找辅导员,咱们好好说——我、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脚步停都不停,夏明慧直接甩开沈丽珍的手,淡淡道:“道歉要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啊,这句话有点熟……”偏头想了想,好像是哪个电视里的话,但这会她还真是赞同。   “你现在知道道歉了,早干什么去了?学校里我的谣言传得满天飞,被人看被人笑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捂着嘴巴得意地笑呢吧?沈丽珍,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吗?说别人说得那么开心,其实你自己还不是爱慕虚荣,想着利用我认识几个不错的男人。我一拒绝,你就在背后说三道四,故意抹黑我!”   看着沈丽珍发白的脸色,夏明慧冷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已经是在诽谤吗?要坐牢的!”   八十年代初,哪怕是大学生,对法律的概念都很模糊,夏明慧说得这么肯定,沈丽珍就更加胆怯。   平时的嚣张不见了,连声儿都有点发抖:“你、你不要这样——我要是出了事,就白上了大学,什么前途都没有了。”   “你也知道这样会什么前途都没有了?那你造谣时怎么没想过我的前途啊?沈丽珍,你的前途是前途,我的就什么都不是是吧?还大学白上了,我就是不去揭发你你这大学不也一样白上?上北大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你不想着怎么好好学习,为自己谋个好前途,偏偏想着怎么认识男人,和别人攀比,这会儿倒像是别人在毁你的前途了!沈丽珍,毁你前途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咬着嘴唇,沈丽珍强忍着低声下气地道:“你想我怎么样?” 第四百二十九章 道歉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沈丽珍咬牙道:“只要你不去辅导员那里,让我干什么都行。”   “真的让你干什么都行?”夏明慧审视着沈丽珍,头一偏:“还是算了,看你这么委曲求全的样子,倒好像我才是坏人了!”   “不委屈不委屈!夏明慧,只要你说了,我一定照办。”沈丽珍转头求道:“承玲、二女,你们也帮着我求求情。”   李二女撇撇嘴,没吭声。   抿抿唇,顾承玲小声道:“这个吧,丽珍,让明慧原谅你,你就得做出点表示啊,最起码你得和大家解释,说你之前说的都是乱讲的,明慧根本就没有被那个……”   后头的话,顾承玲不好意思说了,却很坚持:“你得先说清楚了,我才能帮你求情。”   因为这番话,夏明慧倒高看了顾承玲几分。   之前以为这个同学就是个没原则的老好人,但现在看,是她想当然了。   沉吟片刻,夏明慧沉声道:“我不要求别的,只要你当着全体同学的面道歉……”   夏明慧还没说完,沈丽珍已经叫起来:“你让我怎么当着全体同学的面道歉?不会是想让我在校广播里道歉吧?那和你去辅导员那里告状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一个是我强烈要求辅导员惩戒造谣者,一个是你主动求得原谅,让我放弃追究这件事。两个,你可以选一个。”   想了想,夏明慧又道:“也不用在校广播上道歉,只要你在系食堂道歉我就原谅你。”   咬着牙,腮上肉颤了又颤,沈丽珍到底还是屈服了:“行,我在系食堂道歉。明天早上行吗?”   眼弯了弯,夏明慧笑道:“中午!”   食堂早上吃饭的同学一般都少,要道歉当然还是得选在人多的中午才行。   沈丽珍吁了口气,像是勉强咽下一口气:“好,明天中午——你什么时候把磁带给我?”   “你道了歉就给你。”夏明慧笑眯眯的,还特意把随身听锁在了柜子里。   看着夏明慧把钥匙放在贴身口袋里,沈丽珍气得脸都涨红了,等夏明慧一出门,就窜到柜子前,用力拉了几下。   “丽珍,你要干什么?”顾承玲皱起眉,看沈丽珍的眼神已经带有怀疑。   沈丽珍咬咬牙:“我又不是要把柜子撬开,你看什么看啊?”说着话,又用脚踹了柜门两下,这才愤愤离开。   “活该!”李二女啐了声:“恶人就得有恶人磨,让她成天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   “二女,到底咱们一个宿舍的……”   “啥子一个宿舍的?你想着一个宿舍,也得人家把你当成姐妹才行啊!”李二女哼了两哼,想想又得意:“明天可有热闹看了,我去告诉隔壁的去……”   喊也喊不住,看着李二女兴高采烈地走了,顾承玲只能叹了口气。   打一早上,沈丽珍就觉得碰上的人都在幸灾乐祸地看她。   这些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热闹。   咬着牙,沈丽珍强撑着,可越到中午她就越急。   想了又想,在教室里就流了眼泪。   才下课,还有好些个同学没有走。坐在沈丽珍旁边的男生看到沈丽珍梨花带雨的模样,那就更是迈不动道儿了。   “沈同学,你怎么了?”   沈丽珍长得不差,还有种海城人的洋气劲儿,或许女生会讨厌这种,可有好多男生就喜欢这种傲骄的女生,这段时间来沈丽珍的人气还是相当高的。   一个男生问,别的男生也就留意到了,有的不好意思凑过来,就喊没走的女生,意思是让去看看怎么了。还有那对沈丽珍有意的,就立刻凑近了问情况。   沈丽珍抹着眼泪,先还摇头说没什么,等被问了几次就吞吞吐吐地说自己说错了几句话,被同宿舍的女生逼着在食堂当众道歉。   说到这儿,就又流了眼泪,滴滴晶莹的泪花看得几个男生心都快化了。   就有人愤然道:“谁逼你啊?怎么这么霸道呢?”   沈丽珍也不具体说是谁,只说她也知道错了,可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道歉实在太丢人,要是能在私氏下道歉就好了云云。   她这么说那几个男生就更怜惜了:“你都已经知道错了,也要道歉的,她怎么能这么得理不饶人呢?这样太过份了!大家都是同学,哪有这么逼人的?”   就有人说要云找那个同学谈谈,沈丽珍表面上推说不用,可眼泪却不流了。   被男同学硬喊过来的那两个女生只恨自己没早走,竟摊上这个事儿,等男生喊她们去劝时,其中一个就冷笑起来:“哟,真不好意思,咱们可没那个能耐。再说了,你们怎么不问问沈丽珍到底是说错了什么话啊?”   说完,就拉着同伴转身走开。   沈丽珍脸白了白,心想大概李二女已经告诉不少人她今天要在食堂向夏明慧道歉的事儿了。   早知道这样,她就更谨慎点,不和李二女吵架了,也不会被夏明慧拿到证据。   哪怕到这个时候,沈丽珍也没真觉得自己说夏明慧的坏话是多大的错。   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去了食堂,身边几个男生软语安慰,她都听得心不在焉。   才一进食堂门,沈丽珍就听到有人在小声叫:“来了、来了……”   是在说她吗?   目光闪烁,偷眼看四周,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每张脸都是那么狰狞,每一双眼都透着诡异的光,让她打心底里发颤。   那几个男生还没发觉沈丽珍的异常,还在追问:“那个同学呢?是谁啊?”   沈丽珍目光巡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夏明慧。   在夏明慧身边,李二女忽地一下站起身,大声招呼沈丽珍:“沈丽珍,这边!就在等你了。”   “是李二女?”一个男生恶声恶气的:“那个瓜女子,你放心,我去骂她……”   不等沈丽珍说话,他大步走过去,扯着嗓子吼:“李二女,你个恶女子,怎么能那么逼人家沈同学,太丢我们川人的脸了。”   李二女眉毛一掀,还没说话,夏明慧已经抬眼看去:“让沈丽珍道歉的是我,不是二女。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指教?” 第四百三十章 听说你娶老婆了啊   听到夏明慧说话,那个男生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同系同班,且夏明慧最近又名声正响,男生想不认识夏明慧都难。   认出了夏明慧,正想想最近听到的那些事儿,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丽珍是为的什么道歉了。   能上北大的都不是蠢人,哪怕刚才被美色迷晕了头,这会儿一醒过神来不免有些后悔。   怎么之前夏明慧的那些事儿都是沈丽珍说的吗?也不奇怪,她们是同一宿舍的,这话从她那说出来还真就对了。   不过既然说要道歉,那那些关于夏明慧被包养的话就是假的了?之前沈丽珍也说她说错话了,想来没了解清楚就先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这才被大家误会了。   咬了咬牙,男生明知道沈丽珍是该道歉的,还是小声道:“那啥子,夏同学,大家都是同学,沈同学也知道自己不对了,你能不能大人大量,不要做事这么绝,一个宿舍的事儿就回宿舍里解决呗。”   夏明慧站起身,看着“正义小伙伴”笑了:“白同学,是沈丽珍让你来说这些话的?”   男生吞吞吐吐,倒很义气地没有出卖沈丽珍,只说自己希望同班同学能和睦相处什么的。   夏明慧笑得更灿烂,盯着男生,忽然问:“白同学,听说你在四川乡下已经娶了老婆啊!”   “谁说的?”男生脸色一变,连声都变了。   夏明慧笑笑,仍是问:“我还听说你这次上大学的钱,都是你老婆家出的啊!”   这回,男生真是火冒三丈了:“听人说?你到底听谁说的?这么胡说八道,我找他去——啊,李二女,是不是你说的?咱们学校,就你和我一个县的。”   李二女受了无妄之灾,忙摇头:“我说啥子了我说?就算咱们一个县的,可隔着十里八乡的,我上哪儿知道你的事儿啊?再说了,我也没听人说你啥子事啊……”   男生一寻思,也对,他也没听着什么,要是真有这样的风声,他也该听到啊,就像夏明慧那些事一样。   没等男生转回心思,夏明慧已经笑道:“白同学,你生什么气啊,大人有大量嘛!”   一句话,男生突然就明白过来。   敢情是夏明慧来将他的,可明知道是故意将他,他也没法生气。谁让他刚才也是这么劝人夏明慧的呢!   一时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才嘀咕:“总是一个班的同学……那啥子,我先去打饭。”   低着头,他灰溜溜地穿过走过来的沈丽珍身边,想无声无息地溜走,却被同伴一把扯住,只能小声把刚才的对话说了遍,那男生一听,不禁咋舌,直说这些女生真是不好惹,倒息了强劝的心思。   沈丽珍这会儿也后悔,这些男生也都是不靠谱的,早知道她还不如就自己过来了,这会儿倒是又多了些看热闹的。   心里怨怼,沈丽珍面上却还做出个无辜的柔弱表情。   可她再装,夏明慧也不是那些会怜惜的男生,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沈丽珍,等着她说话。   沈丽珍一咬牙,左右看看,食堂里是不少人,有的坐下了,有的还在找位置,更多的还是在窗口排队打饭,倒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   吸了口气,她急促的小声道:“夏明慧,之前是我……”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李二女突然就拿起手边还没装饭的饭盒,用铁勺大力敲起来,虽然比不上敲盆子,可也是不小的声儿,更在身边人静下来看过来时大声道:“同学们,都注意了!沈玉珍要道歉了。”   好嘛,刚才还有点闹哄哄的食堂一下子就静下来了,不管是干啥的,都看向这边,甚至连窗口里打饭的大妈都要探出头来看个究竟。   脸上涨得通红,沈丽珍眼睛也红了,道歉的话真的说不出口:“夏明慧,不如咱们回宿舍吧!”   夏明慧也不说话,只把随身听从包里取出在手上晃了晃。   咬着牙,沈丽珍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强忍着屈辱开口了,只是声音却是压得极低:“夏明慧,我之前误会了,没有经过调查就随便乱讲你的坏话,让大家都误会你真是不好意思——关于你的负面新闻,都是假的,是我随便讲的——对不起!”   沈丽珍是刻意压了声音,可是在大家都静下来,就侧着耳朵听的情况下,她再低的声音别人也能听到。   她道完歉,鞠躬请求原谅的瞬间,食堂里一下就炸了。   “我就说嘛,人夏明慧看着不像那样的人啊,果然是乱讲的……”   “这沈丽珍也是的,这种瞎话哪能乱讲啊!”   说这些话的大部分还是女生,也有那些男生,看着沈丽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直接就心软了。   “这个夏明慧也太欺负人了,就算是沈丽珍说错了话,可什么事非得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啊!就不能关上宿舍门自己解决?”   “可不是嘛,一个女生这么强势,可不能娶。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呵呵……也不知谁能吃得消。”   可不真有人不怕强势的,男生正说着话呢,就见食堂门口走进来一个男生。   个子足有一米八,男生虽然黑得跟块炭似的,可细看长相却很是英俊,尤其那双眼睛,极其有神。   有靠门边坐的女生留意到,不由碰了碰身边的好姐妹:“那是哪个班的?怎么之前没见过?看着挺英俊的……”   那女生头一歪:“还真是——不过长得也太黑了!不是刚从非洲来的非洲兄弟吧?要不,就是修理地球的……”   修理地球是下乡知青的行话,指的就是种田,女生之前听哥姐说过,一直觉得有趣,这回算用上了,说完自己笑得不行。   “可不像,你别看他穿的不起眼,手上戴的表可是好表。啊……脚上穿的是军鞋,可能是个当兵的。”   两个女生正小声说着,就见那个男青年大步走来,眼看着像是走向她们,她们忙住了嘴,甚至一个女生还抬手捋了捋头发,身体微侧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只是没想到男生竟是越过她们,直接走向远处。   张了张嘴,女生又气又怨,不由自主地扭身目光跟了过去,就见那个男青年大步走过去,笑着叫道:“小慧!” 第四百三十一章 男朋友   食堂里那么多人,周志勋一进门,眼一扫就看到了夏明慧。   还挺得意:都说哪怕成千上万,我仍一眼就能看到你就是真爱,果然,自己还真是爱自己家的小慧。   只是,好像——有点不对!   走近一点,周志勋才发觉这会好像不少人都在看着自家女朋友,可以说食堂里很微妙地形成了一个以自家女朋友为中心的圈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一进门就看到这边认出了自家女朋友。   有点小恼,周志勋叫着“小慧”,走近,很自然地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夏明慧身边,手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转过身去面对站在夏明慧对面的沈丽珍。   “有什么事?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不觉得自家女朋友会被人欺负,但要谁惹也不高兴,那他也要让对方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儿。”夏明慧也没想到男朋友突然来了,回了个笑,很自然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人大的学生,今年大二。”是在和身边几个比较好的女生介绍,也是在和食堂里所有的学生介绍。   旁边几个女生盯着周志勋看,一个小圆脸的女生一下就乐了:“可真是巧了,这么快男主角就现身了。”   可不真是巧了!沈丽珍都怀疑夏明慧是不是故意让她男朋友赶在这会儿来的学校了。   拿眼盯了夏明慧两眼,她也不说话,只是伸手。   夏明慧会意,笑了笑,也一样不说话,从随身听里取出磁带,放在了沈丽珍手上。   虽然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可站得近的人都看得清楚:哇,这是被人拿到把柄,被威胁着才道歉的吧?   虽然没问,可是几个女生互相使了使眼色,对沈丽珍更看低了几分。   原来还以为是良心发现,可现在看哪是啊?像这样的,还是离得远些好。   再远些的看不到这些细节,可就是听不大清楚夏明慧说什么了,也看出这个突然来的男青年是夏明慧的男朋友了。   哦,这就是夏明慧的男朋友啊!还别说,人长得是挺英俊的,怪不得夏明慧看不上那几个对她有意思的男同学了。   不是说包养吗?还说什么老男人,看看这哪是什么老男人?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可见之前那些传闻的确都是假的了。   周志勋还不知道他的突然现身帮着夏明慧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虽然不明究底,可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今天有些事情,尤其是在看到沈丽珍拿着磁带转身走开时,眼神更是闪烁不已。   他是想问的,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忍住,若无其事地笑道:“出去吃吧!要是几位同学给面子,还是我请客。”   顾承玲忙笑:“不用了,上次还没谢谢你。明慧,好不容易你男朋友来看你,还是你们自己去吃饭吧!”   周志勋也没再多劝,笑着牵了夏明慧的手,还不忘笑道:“那就多谢同学们的好意了……”   笑着轻打了周志勋一下,夏明慧还要拿放在桌上的书和饭盒,顾承玲已经帮忙拿起来:“一会儿我帮你带回宿舍,快去吧!”   李二女也笑:“上次请我们去莫斯科吃饭还没谢你呢!改天我们请你……”又转过头去和几个女同学吹:“上次去莫斯科餐厅可是开了眼界,那个餐厅可真是气派……”   出了食堂的门,周志勋才笑问:“发生了什么事?是那个沈丽珍又不消停?”   夏明慧笑着摇头:“没多大的事儿,已经解决了。倒是你,怎么突然跑过来?”   “想你了呗!想得连饭都吃不香了。”周志勋先是撒娇,没有强求夏明慧把什么事都告诉他。   在被夏明慧轻拍了几下后,才笑道:“是真想你!不过,我还听说了件事——那个胡文轩,听说被下放到通洲教育局了,这下可算是连降三级的感觉了,我觉得这人不是豁达的事儿,大概会把这件事算在你头上。”   “是怕他来找我麻烦?”夏明慧失笑:“他能怎么样?最多不过是跑来闹一闹,就是他真找来我也不怕。难道就因为咱们说了句真话,就成了大坏人?他被降职,也是因为他想着骗那个谢苗苗,攀个高枝,被揭穿了自然会遭到报应,正常。”   “可不是正常,只不过这人啊,不反省自己,只知道恨别人。”周志勋揽着夏明慧的肩膀:“如果那混蛋找上门来,立刻找电话给我,我直接打车过来。肯定让那家伙连他妈都不认识……”   夏明慧笑着点头。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什么“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扫兴话了。再说,京城里不像尔河,出租车车还真是不少,虽说现在也不过几千辆,和后世比不了,而且还有好多是专供外宾需要外汇券才行,但想来这点是难不到周志勋的。   “啊,”说着话,夏明慧真想起一个事:“志勋,你有没有门道?你是知道的,我们厂想进一套生产设备,但你知道,这种生产线不是随便说买就能买到的,国产的得有批条,进口的得有门路,要是你有门路能介绍一下最好了——需要什么走关系,你尽管和我提。”   八十年代初有很多东西,不是你手握着钱就能买到的,像是这种大型生产设备,没门路还真不好买,自己一个人撞去,可能半年都无法到位。   夏明慧想得很清楚,这种事,就是周志勋也肯定是要找人找门路的,就算现在还不像后世那么直白,可买点烟酒什么的还是很普遍的。哪怕两人是恋人,但该她自己做的,她还是得做。   可周志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听到夏明慧说到这儿,他就皱起眉。   拧着眉头问夏明慧:“我是你什么人?”   “男朋友啊!”夏明慧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笑睨着周志勋:“你又怎么了?”   叹了口气,扳过夏明慧的肩膀,周志勋沉声道:“既然知道我是你男朋友,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许你再说那种话。”   “可是……”夏明慧话都没说完,就被周志勋用手指抵住了嘴唇:“你要是再说,我可就亲你了。”   “真是,你搞什么怪啊!”嗔了句,夏明慧轻拍了下周志勋,到底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但在心里,却还是自己定下了,需要走门路的时候,她绝不能吝啬。   哪怕周志勋把她倚靠他当作理所当然,但她自己却不能那样想。一次两次没什么,可被这样宠着护着久了,她就像是被圈养在温暖小窝里的猫咪,完全失去了野性,而这,是她不希望发生的事。 第四百三十二章 找岔的渣男   事实证明,周志勋还真是说对了,胡文轩就不是会反省自己的人。   打那天从老莫回去之后,他几次找女朋友谢苗苗解释都没有用,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把他之前送的礼物全从三楼的窗户里丢了出来。等他再去时,大院的门卫连门都不让他进了。   没过多久,他们科的科长就找他谈话了,原本大有希望的入党申请被驳回不说,还以辅助下级单位工作为由把他调到通洲教育局工作去了。   通洲在八十年代那是啥地方啊?就和街边子,也就是后世说的城乡结合部没什么区别,以胡文轩的心高气傲,被调到那地方就等于断了前程。   一听到这消息,当时就像一道天雷轰在他头上,整个人都是蔫的,他想搞争想和领导谈知争取改派别人。   可科长含蓄地笑笑,说是上级领导开会研究决定的,这个任命没办法改了。   人不说不代表胡文轩不想啊,他自己一琢磨,就认定了是谢副厅长(对,不能成老丈人,也不用把副字去掉了)使的坏的。   他当初为啥追求谢苗苗,还不就是为了能借她的利好进教育厅嘛,财经学院不算知名大学,就算是这个年代大学生稀缺,可像京市教育厅这样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大学的大学生都能分配进去的。   当初他刚进大学时,想的也不是能留在京市政府部门工作,那会儿,嗯,还是夏家那死丫头说准了,他当时正和徐梅处关,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地方上大学,可是却一早就约好了,等大学毕业了,争取能分配回海城。   徐梅在邮电学院上的学,毕业后肯定是分到邮电系统。这年头,邮电系统也是好单位,哪怕是个话务员也绝对吃香。   至于胡文轩,学的财经,到时候哪个单位当个财会人员,都是很好的工作。   大二暑假时两人还一起回了海城,见了双方家长,可以说两人之后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就这么定下来了,甚至还已经有了相当亲密的关系。   可再亲密,也架不住胡文轩见异思迁啊。   大三的时候,在一次大学舞会上认识了谢苗苗,一开始胡文轩也没怎么的,可后来知道谢苗苗的父亲是教育厅的副厅长,他这心就活络起来。   要说胡文轩不是那种看起来风流的人,可这人在女人方面却很有一套,仗着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没多久就把谢苗苗追到了手。   这头把谢苗苗追到手了,那头徐梅还没有断,反正还离得远着呢,又不会被揭穿,甚至大三寒假时他还在回海城时和徐梅过了一段亲密的二人世界。   但等到大四,他就开始疏远了徐梅,徐梅几次电话都找不到人,只能写信问,甚至隐约透出想来京里找他的意思。   胡文轩没回信,等了一段时间,觉得也抻得差不多了,就写信说分手吧,还在信里特沉痛地写他可能毕业后不会被分回海城,很可能会被分到某个偏远县城当个会计,他不想耽误徐梅的前程,只能忍痛分手。   这么写,胡文轩是笃定的,徐梅是什么样的心性,他很清楚,事实上从某点上来讲两人还有点相象,所以他知道徐梅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果然,在经过两次往来通信后,徐梅不再像之前那么坚持说感情胜过前程的话,在第三次通信中终于说出了分手的话,还很歉然地说对不住他。   瞧,事情就这么顺利解决,把人甩了还要让人觉得对不住他。   胡文轩一直挺得意的,大四毕业,在谢父的帮助下,他顺利进了教育厅,虽然只是个小科员,但如果没有大的波折,前途可期。   可哪想到一夜之间,世界就变了个个,他设定好的前程就这么被个小丫头几句话给毁了。   谢苗苗自觉被骗发了狠,谢父更是直接就坑了他,毁了他的前程。   胡文轩可没觉得自己怪夏明慧怪不着,那些话全是周志勋说的,而是直接就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夏明慧身上。在他的潜意识里,夏明慧和周志勋比起来,明显是个软杮子。   现在也是,他有火要发泄,那就自然要发在软杮子身上了。   进了北大校门,来不及多看,胡文轩一路问着女生宿舍问过来,要不是他实在长了张好脸,就这么问女生宿舍,怕是早就让人扭送派出所了。   “金融系是吧?应该是这边……啊,同学……”喊住一个低着头的女生,胡文轩笑着问:“同学,你是金融系的吗?”   女生抬头,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忧郁,可胡文轩却是一下就乐了。   这女生他记得啊,那天好像是和夏明慧在一起来着,这下可不就有问的人了。   “同学,你还记得吗?那天在老莫我们见过,我是夏明慧的……啊,夏明慧在哪儿?你知道吗?”   也是巧了,胡文轩居然和沈丽珍碰到了一起。   沈丽珍这几天过得很不好,那些男生倒没怎么着,可那些女生却在背后说她的小话,甚至还有人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的。   宿舍里更是,连那个土包子李二女都敢当着她的面冷笑,让她觉得回宿舍简直是煎熬。   心里恨夏明慧恨得要死,却又没有办法报复她,沈丽珍现在一听到夏明慧的名字就要发火。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真是十三点!”   胡文轩扬起眉:“呀,你也是海城人啊?”看着沈丽珍,他精明地意识到找到了盟友:“你是不是和夏明慧有什么矛盾啊?我就说这个死丫头不闹事都不开心嘛,可真是坑了一个又一个。”   沈丽珍眨眨眼,也反应过来。这人那天在老莫好像和夏明慧他们吵架来着啊!   “你找夏明慧是……”   “当然是来找她讲道理的,那天你也看到了,坏人姻缘,她做的那事太可恶了!”这时候胡文轩还抱着点不太实际的想法。总觉得既然谢苗苗是听了夏明慧的话才和他分的,那要是夏明慧去替他解释,说明白之前那些话都是误会,或许谢苗苗就会原谅他,两人又重新和好了呢!   只要他和谢苗苗和好,那他还是谢厅长的未来女婿,那他下调到通洲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是想得美,可是却没想过人谢苗苗会不会重拾旧好,更没有想过人谢厅长到底相没相中他这个未来女婿,至于夏明慧会不会去帮他说好话,那更是没想过了。   站在北大,他想的只是:“同学,你告诉我夏明慧在哪,我去帮你出这口气。”   沈丽珍眨眼,然后猛地往前面一指…… 第四百三十三章 武力   沈丽珍其实也没有多想,就是听到有人说要找夏明慧麻烦觉得怪开心的,伸手指了方向,又特意告诉怎么怎么走后,她想了想,就又跟上去了。   夏明慧被人找麻烦,她要是没看到得多后悔啊!   不过这会儿她长了个心眼儿,没跟太近了。指路归指路,看热闹归看热闹,这回她可不想被人说成是坏人。   这几天,她可真是受够了。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实话嘛,是,她有说过夏明慧穿的戴的都太好了,不像是她一个农村出身的能负担得起的。可事实不就是这样嘛,别看现在上了学,户口都转到北京放在学校集体户口里了,可是农村出身就是农村出身。   可是夏明慧穿的哪儿像农村姑娘那么朴素?这么久了,就没见她穿过一件花布衣裳,还有表——就不说了,大家伙交到食堂里换粮票都是用的全国粮票,哪怕是她这个海城人都得是求了人换的全国粮票,这还不够,得节俭着用。可听说夏明慧当时换饭票时一下子就交了五十斤的全国粮票,那可是好几个月的量了,不像他们换了这个月的下个月还得等碰上家里人换了寄过来。   夏明慧抽屉里放着的雪花膏和她们用的也不一样,像她自己用的是海城产的雅霜,而夏明慧用的却是印着英文字,一看就知道不是国产的。   李二女用过一次,说是特别细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香,不像她们用的雪花膏都香得打鼻子。   几次沈丽珍都想借来用一下了,却没有李二女那么大的脸。不过想来夏明慧虽然没有明说,也是不愿意李二女总是借用她的雪花膏,不见前些日子夏明慧买了友谊雪花膏,就放在桌上,随李二女用嘛,摆明了是舍不得把抽屉里的借她用嘛。   反正,种种迹象都表明夏明慧和她自己说的乡下姑娘不符嘛,那她猜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就是现在,她也这么说——这钱百分之八十都是她男朋友给的吧?至于后头说夏明慧是被老男人包养什么的,可不是她说的,那些人自己加的料关她什么事啊!   哪怕到现在,沈丽珍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那事儿根本就不是她的错。   心里这么想,就越发恨夏明慧,甚至连宿舍的另两个也不愿意看到,要不是她提了换宿舍的申请却还没有批下,早就搬走了。   悄悄跟在胡文轩身后,沈丽珍看到胡文轩走进大教室时,身体都因为兴奋而有点发抖了。   胡文轩迈进大教室时,教室里还有好多散了课还没有走的学生,眼一扫,胡文轩开始没看到夏明慧,却还是大喊了一声“夏明慧”,这一声喊,凑在一张桌子前的几个学生闪了闪身,他才看到坐在桌边的夏明慧。   夏明慧一抬头,看到胡文轩也是乐了。还真是来得挺快的。   笑着和几个同学说了回头再说作业的事儿,她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胡文轩身边。   “胡同志,找我?”   这回连胡大哥都不想叫了,直接就称了同志。   胡文轩看夏明慧想走出教室,立刻精明地伸手去扯:“你往哪儿走?不敢当着人说,你心虚啊?”   手一甩,夏明慧直接打开胡文轩伸过来的手,冷笑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胡文轩,该心虚的是你,你也好意思来找我麻烦!要我是你,早就挖个坑自己钻进去了!你想想你做的那些事吧,渣得不能再渣了!谢苗苗甩了你那就对了!”   没想到夏明慧居然声音比他还响,胡文轩又气又恨:“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胡说八道,我女朋友怎么会和我分手?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地步?”   “谢苗苗又不傻!”夏明慧冷笑道:“你满世界问问,哪个女人会跟一个欺骗女人感情,还有私生子的男人搞对象?!胡文轩,你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啊?仗着一张小白脸到处骗女人是吧?就你这样的,怎么没让人打折腿啊!”   站在门口的沈丽珍听得直眨巴眼睛,这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啊!不该是胡文轩把夏明慧骂得羞愧难当吗?怎么现在反倒是他让人骂得说不出来话呢?   而且今天夏明慧骂人这劲儿,怎么和平常的斯文淡然有点不同呢?这骂的虽然还是没什么脏字,却犀利了十倍。   胡文轩转目看看围着看热闹的同学,越发心浮气燥:“不管你怎么说,今天你必须去和谢苗苗解释,说你都是瞎说的。”   嘴里大声喊着,他追上前几步,一把抓向夏明慧的手腕。   夏明慧怎么能让她抓住,身子一侧,抓住胡文轩的手腕往前一带,顺脚膝盖往前一顶,撞在他的腿窝:“给你胆了是吧?还敢和我动手了!不收拾你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吧?”   狠狠把胡文轩按在地上,夏明慧都想直接狠捶胡文轩两下了,可一想她要真动手了再有理也没理了。   咬牙忍下,她大声喊道:“麻烦帮我喊下保安!”   胡文轩没想到他才上手就被夏明慧给按那了,又气又惊,听到她说叫保安就更是急了:“我做什么了我?还喊保安!夏明慧,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   压低了声音,夏明慧沉声道:“胡文轩,别给你脸不要脸!咱东北出来的,哪怕是个女的也不怕事!你要是再敢来找岔,可别怪我下回真下狠手了——你哪条腿痒不想要了?!”   胡文轩可没想到夏明慧会说这种话,扭头看去,对上夏明慧冷厉的目光,他是真信夏明慧会打断他腿了。   冷哼一声,夏明慧撒了手,看着胡文轩爬起身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   咬着牙,胡文轩看看沉着脸的夏明慧,还真不敢往前上了。   虽然接触得不算多,可夏明慧的事儿,胡文轩也多少知道些,再加上胜利二队那些有事,他还真信夏明慧能彪悍到那个地步。   他是聪明人,嘴用不上得用上武力的事儿他可不做。   吸了口气,他咬牙道:“你可别后悔!”   “后悔?后悔没多打你两下?胡文轩,你可以试试。”   夏明慧往前一上,胡文轩吓得立刻后退,慌里慌张地扭身冲了出去,差点撞上门口的沈丽珍。   往旁边闪了下,沈丽珍瞠目看着胡文轩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声。   夏明慧看到沈丽珍,目光忽闪,忽然笑了:“我今天还没真动手呢!你想看吗?”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友谊商店   沈丽珍是真被吓到了。之前夏明慧坑了她,她已经觉得这个女人太狠了,可没想到原来对付她时只不过是闲磕牙,正经厉害的还在这儿呢!   我的妈呀,她这小身板,要让夏明慧上手打怎么能应付得来?要夏明慧再心狠手辣点毁了她娇美的容颜可怎么办?   夏明慧都不用唱《征服》,沈丽珍就跪了。   哪怕夏明慧没再吓唬她,可沈丽珍怕得要死,下午就去找了辅导员,软磨硬泡终于求得了辅导员的支持。   第二天,就搬去了别的宿舍,不只是换了宿舍,还换了宿舍楼,离夏明慧住的宿舍楼有一段距离。   基本上,两人除了上课见面之外,其余时间都不会见面。   夏明慧觉得挺好,不见面就不会产生矛盾。她是来上学学习知识的,不是和人来玩打架的。   李二女却是很遗憾,直说看不到沈丽珍会想的。   顾承玲那么温善的人都忍不住小声怼了句:“这样不好,难道你也要搬去沈丽珍那儿?”   “我哪儿忍得啊!”李二女一边说一边拿起夏明慧桌上的雪花膏:“再不会有比你们更好的室友了。”   摇摇头,顾承玲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室友是这样的,她很自然地就和宿舍里唯一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大毛病的夏明慧好了。   说真的,顾承玲也对夏明慧感到很好奇。这个自称来自农村的室友怎么看都没有她所知道的那种乡土气,长得好看,穿着朴素,却就是让人感到格外耐看。   而且,这姑娘手头真的是很宽松。虽然不是乱花钱,但基本上只要想买的东西都会买,还拿得出顾承玲都没见过的那个什么随身听。   大学是国家公费,可生活费什么的还是得自己拿,生活在小城的顾承玲,出来上大学,每月的花销,得是父母一半的工资了,给家里增加了不少负担。   她爸还常念叨,要是早生几年好了,上大学学校还给生活津贴呢,不像现在除了特困生能申请外,其他的学生已经没有这样的福利。   心疼父母,顾承玲想着给家里省钱,平常都很节俭,甚至在食堂买饭都买得少。也因为这,她对手头宽松,隔天就会吃肉菜的夏明慧很是关注。   这天周末,一早,就见夏明慧从小柜里拿出小铁盒。   “要出去啊!”没有紧盯着看,可是顾承玲也知道夏明慧是从小铁盒里拿钱了。多少钱不知道,可挺厚的,就算是毛票也值点了。   夏明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放钱的习惯都让室友给发现了,重生前养成的毛病,她会把钱放在装饼干的小铁盒里再锁在柜子里。一张张票子要理好,就连钢镚儿都会十个一起摞起来用透明胶粘成柱状。   这会儿,她把钱放进透着牡丹花的小钱包里,笑着应了声:“是要出去,中午不回来吃,晚上再见啊!”   前两天,周志勋就打了电话约好了今天吃饭再逛街,还说之前说的那个事儿已经有了些眉目。   吃饭逛街还在次要,夏明慧对正事才真是上心。   到了宿舍楼下,不过等了一小会儿,就有一辆半旧的皇冠开过来。   车子才停稳,周志勋就跳下车来。   虽然才来北京一个多月,但夏明慧还是知道这种皇冠是出租车里的贵族,一般都在使馆区载客的。   留意到走过的同学都在往这边看,夏明慧忙快走几步,在周志勋拉开车门时立刻上了车。   “都说我在大门等就好了。”小声嗔怪,夏明慧不想太高调。   可周志勋那就是高调惯的人:“我可舍不得你走那么远……师傅,直接去友谊商店。”   夏明慧挑眉:不是逛街吗?这不用逛了?直接去商场?   倒是司机,一听到说去友谊商店,立刻回头看了眼周志勋,笑道:“小伙儿不错啊!”   周志勋直乐:“爷们也不错啊!”   大小两个男人一对眼,都乐了。   开皇冠出租车的,在这个年代的北京城可也是高端人士,平常接触的是外宾,收的是外汇券,可以说八十年代初的金龟婿了。   车到友谊商店,门口立刻有人上来拉车门,等看到下车的周志勋和夏明慧,那个穿戴挺像门童的中年男人一愣神,似乎有点犹豫。   没等他有所反应,周志勋已经一串英文甩出来,男人立刻露出微笑,帮忙拉开门。   周志勋牵着夏明慧的手上了台阶,连个毛票都没甩,男人立刻拉下了脸,在背后小声嘀咕:“到底不是老外,不懂规矩。”   周志勋脚步一顿,回头:“爷华国人——不过今个就是看你是不顺眼,不稀得赏你。”   门童瞠目结舌,脸涨得通红,和周志勋他们擦肩而过的一对,男的竖起手指冲着周志勋一晃。   友谊商店平时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外国友人,买东西要用外汇券,又因为会有些全英文的读物,其中宣扬的有些不符合国情,所以守门的门童常借此不让看起来不像是能花外汇券的客人入内。   外国友人大方,拉个门必赏小费,可中国客人是没那个习惯的,只是少有人像周志勋这样骂出来。   也不理会后头门童的嘀咕,周志勋带着夏明慧直接就往里走。   打从开业,友谊商店那就是京里独一份。   在这里,什么外头进口的东西都能买到,只要你有外汇券,小到糖果烟酒,大到电器家具,这里都能满足你。   “送你的表就是这买的。”十指交握,周志勋看着夏明慧手腕上的女表,又看自己腕上的男表,笑得有点傻,全不像刚才骂人的样子。   被他这么看,夏明慧也忍不住笑。   之前周志勋送她表时就说了,这是什么情侣表,两人一样款式,分别不过是男款女款。   一路逛过去,周志勋也不撤开手,就这么牵着夏明慧的手。   其实夏明慧很多东西都认识的,之前周志勋送她的雪花膏也是友谊商店买的,那个牌子后世电视上也是常见的。   可口可乐,好时巧克力,拿破伦蛋糕,香槟,红酒,这些吃食夏明慧都还没问,周志勋直接就要让售货员直接包起,还是夏明慧扯住他笑道:“那些吃的就算了,红酒买回去谁喝啊?总不能我在宿舍里喝成醉鬼吧?”   摸摸下巴,周志勋笑得暧昧:“我知道个好地方,大大的露台,白色的躺椅,我们可以一起喝喝酒,看看星星,谈谈人生……”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明慧一指弹在额头上,不禁羞恼:“我不是在耍流氓,我是真的认真的想谈谈人生。” 第四百三十五章 叛逆子   从友谊商店出来时,已经是大包小包一大堆,那些大件夏明慧一概拦着,到最后只买了些吃食。   可这样,还是买了不少,周志勋直接大手一挥:“寄回去给爸妈还有小东西他们尝尝。”   因为周志勋这么说,夏明慧就没再拦,结果一下子买了一大堆。周志勋也不让夏明慧拿着,自己两手都拎了东西,出门拦车时手一伸,赶似公鸡忽扇翅膀了。   夏明慧又是笑又是嗔,却抢不下一包,只能自己抢上几步去拦车。   友谊商店地处使馆区,也不知是不是看夏明慧是个年轻的华国姑娘,那些出租车居然没有停车的。   周志勋有点恼,刚窜出来要拦车,忽然一辆车窜出来,“吱啦”一声险险地停在他们面前。   吓了一跳,夏明慧下意识地拉住周志勋的后襟,生怕车撞到他。   还是周志勋镇定,往车里一看,立刻就笑了:“震哥,不是说了明天见面吗?还真巧了,今天就见到了。”   在莫斯科见过的头发略长的男青年探出头,笑眯眯的:“刚才离远看着就是你小子!哗,这是侍候哪位老佛爷啊?哟,弟妹啊,我就说嘛,志勋这小子哪儿会这么侍候人啊!”   又招手:“上车、上车,既然今天见着了,咱就一块吃个饭。”   跳下车来,亲自开了后车门:“放这儿,一会吃完饭我再送你们。”   无事献殷勤……   夏明慧垂下眼帘,把后截话咽回肚里,身子微微倚在周志勋身上。   周志勋眼角一扫,嘴角微翘,倒是半点没有拒绝,直接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里。又笑着帮夏明慧拉了车门。   夏明慧上车坐在后座,周志勋自己却坐了前座,陪着倪震说话。   两人说话的空档,夏明慧用眼角余光仔细看了看车。   刚才在外头,她就认出来了。   这车是奔驰,在后世也是豪车,在现在那更是少见的进口车了。   车子设备可能比后世还差些,但却很高档,靠座都是真皮的,摸就能摸出来,垫子那些也都是高档的布料,车窗还很有时代感地拉了道纱帘,不像后世是覆的车窗膜。   听说话,这叫倪震的青年也是周志勋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不过却不是官场上的人,而是早就从商了。   不过几句话,夏明慧就听出来了,周志勋说的眉目,就落在倪震身上。   原本两人已经约了明天见面详谈,但也是巧,这会儿就在友谊商店门外遇见了。   心里关注,但夏明慧并没有贸然插嘴,而是静静听着两人说事儿。   倪震是个爽快人,周志勋不过提了下,还都没有详说,倪震已经直接笑道:“事儿包在我身上。”   那爽快劲,夏明慧都怀疑他是不是顺嘴说了,根本没放在心上,事后不会跟进的。   后来还是周志勋在事后和她说,她才知道这个叫倪震的年轻人在周家那边的圈子里很有名。   不过出名不是因为他精明能干,而是因为他出了名的叛逆。   倪家也是红色世家了,可偏偏就出了倪震这样的叛逆子。听说早两年,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大还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家里不同意,直接把事儿搅黄了,女人带着孩子远走异国,倪震想挽回都没能。   一怒之下,倪震直接就破门而出,不仅辞了家里安排好的公职,还直接下海经商了。说是经商,但按周志勋说的,这家伙开的就是个皮包公司。   职员两三个,办公室一百来平,也没其他营业场所,更没有什么工厂之类的实业,靠什么赚钱?   就靠倪震那张嘴——说是这么说,可其实实际情况当然不是只靠嘴,靠的还是倪震的人脉关系。   买进卖出,倪震通常连货都没有过手,直接就在半路上把东西卖出去了。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倒爷”。   小到各类生活物品(当然是大批量的),大到钢材,他都能倒,也敢倒。   八十年代初,还是计划经济,有很多东西都需要批条才能买到,倪震的人脉,想拿到这些批条自然是有门路的。   据说有一次,倪震拿到一批钢材的批条,到手不到一天,直接就卖出去了,转手赚了十万还多。   八十年代初的十万耶!   可以说,像倪震这样的“倒爷”,或者可以说是“掮客”,是这个时代特殊的产物,再过十年,他们的生存空间就很小了。   但在现在,像倪震这样的人那绝对是大拿,那在业界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平常说话那叫一个倨傲,要是让找他帮忙的那些人看到倪震居然对一个小年轻这么和善可亲,八成要揉眼睛了。   车子七拐八绕,夏明慧也分不清是到了哪儿,但绝对不是像莫斯科餐厅那样的地方。   大概算是老城区,瞧着还满多四合院的。   等车子终于停下来,才发觉可不真就是个四合院似的地方。   院子看起来古朴,可等进了院才发觉别有洞天,门口还站着两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孩,一见到客人先就笑着迎上前来。   这可不是二十世纪,大点饭店就都有迎宾美女,在这个时候,能用上迎宾的,可算是前卫了。   夏明慧左右看看,连个招牌都看不见。但倪震显然是熟客,直接就要“老房间”,又和周志勋笑道:“孙家海子开的店,平常也就咱们这些熟人来,倒是清静。”   话说得简单,可是夏明慧细品,不免在心里叹了声。   这个,大概就是后世说的XX会所的原型吧?说是来的人少,可八成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的”,“能来的非富则贵”这样。   三人进了“老房间”,夏明慧说不出这房间是个什么样儿,反正是那种古色古香的感觉,摆设的那些东西,她觉得有点年头,但又说不好。   倒是周志勋一眼扫过,笑道:“海哥可是没少花钱——他要是一会儿上菜的盘子也来套清粉彩我才佩服。”   “我倒有些给你用,就怕你小子赔不起。”笑声未落,已经有人推门而入。   浓眉大眼,也是一米八几的大汉,可是偏偏穿了件长袍,倒像是那些清朝遗少的样儿,不说好看不好看,倒还真和这间俱乐部风格满合的。   一进门先捶周志勋的肩,转目看到夏明慧,就笑:“哟,从前跟在咱们屁股后打架的小屁孩这也成人了,也会拍婆子了。”   “海哥,这是我女朋友。”周志勋强调,显然不满孙海说什么拍婆子的话。 第四百三十六章 门路   孙海一笑,也不以为意,招呼一声,虽然对夏明慧也算客气,却不像倪震带着尊重。   夏明慧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二者的分别。   许是因为倪震是做生意的,对人本身就带着一股热情。也可能是因为孙海觉得她不过就是周志勋玩玩的姑娘,不值得关注。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孙海的态度的确是让人不快。   但心里再不快,夏明慧都不会露在脸上。   重生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再是重生前的那个神经质农妇,一觉得受到轻视羞辱就立刻发狠耍泼。   人嘛,有时候还是有城府些的好。更何况,这种不相干的人,何必在意。   周志勋却是沉下了脸,忽地站起身来。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倪震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笑着招呼:“叫你家大师傅打起精神,要是菜做得不好,我们周少可要拆了你的店了。”   孙海一打哈哈,许是看出周志勋不大高兴,也没有多留,转身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倪震才笑着拍拍周志勋,示意他坐下,沉声道:“兄弟,听哥一句劝。要是真喜欢小慧,你得沉住气,稳住了……别像哥从前一样。”   周志勋一震,看看倪震,拧着眉若有所思,虽然不肯说话,却是慢慢坐了下去。   咬着唇,夏明慧却是一下了就明白了倪震的好意。   若是糊涂的,八成会以为倪震瞧不起夏明慧,甚至连周志勋为她出头都不许。   可夏明慧心里却清楚,倪震这么说是真心为他们考虑。   不管是什么年代,都讲究个门当户对,麻雀变凤凰的还是在少数,灰姑娘之所以能嫁给王子,是因为她本身也是个贵族小姐,可别因为她被后妈欺负成了小可怜就真的是贫民。   电视剧里都演了,富家太太拿钱砸儿子的女朋友——虽然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夸张,但夏明慧这样的出身想嫁入周家,却是非常艰难的事儿。   从来自家儿子做了什么让长辈不高兴的事儿,总是外人挑唆的,尤其是那些让儿子炝出头,与亲友作对的女人那都是爱挑唆人的狐狸精。现在周志勋越是为她出头,以后她就越得不到周家长辈的喜爱。   这个时候夏明慧还不知道倪震的故事,只是觉得他的神情里带着几分苦涩。   菜还没有上,面前只有茶,夏明慧端起茶杯,笑着站起身:“倪大哥,就冲着您这句话,我也该敬您——现在没有酒,我以茶代酒敬您。”   倪震笑起来:“以茶代酒可不行,既然叫了我一声哥,咱们就得喝酒。同志……”他回身叫站在包间门口的美女服务员,美女才开门进来,后头就跟进来一个烫了头发的年轻姑娘。   一进来先陪笑:“倪少,我来了……”   倪震抬手看表:“迟到了五分钟。”   姑娘脸上笑脸一僵,随即又露出笑脸:“是人家错了啦!你别生气嘛……”说着话,就凑到倪震身边,亲昵地轻推了下倪震。   倪震漫不经心地拂开姑娘的手,淡淡道:“这是我兄弟,打招呼……弟妹,一会让小白陪你说说话……”   夏明慧恍然,这是专门喊来做陪客的?   被叫小白的姑娘看看周志勋,再看看夏明慧,倒是很好地掩饰起好奇心,笑着打了招呼,很自然地离开倪震身边坐在了夏明慧身边,笑盈盈地和她说话。   不得不说,这个小白说话很是风趣,虽然化妆有点重,可是举止斯文,言谈得体,落落大方的,的确是很招人喜欢的姑娘。   等聊了一会儿,夏明慧更发现这姑娘居然是外语学院的。夏明慧有点小惊讶,看倪震对小白的态度,分明不把她当女朋友看,怎么小白居然还跟着倪震呢?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还是领了倪震的情。   倪震今天也是高兴,喝了不少酒。夏明慧说到做到,果真敬了倪震酒,周志勋还想替她喝来着,夏明慧却还是顺着倪震的意思自己连干了三杯。   倪震直拍手:“果然厉害!我早就听说东北姑娘个个豪爽,今天看果然不假。弟妹,你放心,设备的事儿包在我身上。就冲着你给哥面子,哥就把你当亲妹子看……”   知道倪震有点喝大了,周志勋又是好笑又是可气。   但今天总算是把事情谈妥了,以后倪震也会成为夏明慧的人脉关系,也不枉夏明慧喝了那三杯酒。   夏明慧的酒量只算一般,喝了三杯,也有点多,还是小白陪着她去了洗手间。   洗了把酒,人倒是清醒了些。   站起身,看着好奇看着她的小白,夏明慧笑笑,并没有打算说太多。可是小白却问:“周少也是倪少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你是他正牌女朋友?还是陪他玩的?他会娶你?”   这——好像问太多了吧?   夏明慧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看她的表情,小白一下就乐了:“是不是觉得我特讨厌?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虽然不知道周少会不会娶你,可至少现在看,他很在乎你。不像我,跟了倪少这么多年,还是把我当玩物似的……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叫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张张嘴,夏明慧都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她了。   捋了下头发,夏明慧还在想该说什么,小白已经一拔大波浪,笑睨着夏明慧:“不用替我尴尬,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心里有别人,我这样的不过是个带出来过场的花瓶,帮他招呼下客人就算是起到作用了。不过无所谓了,至少因为他,我过得很好。等毕业了他还会送我去美国——这不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口齿微动,夏明慧除了微笑,都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或许,小白也不过是自艾自怜一番罢了,本就没有希望她同情。   但她不知道,因为她的一番话,让夏明慧很是警惕。   或许小白不能登堂入室,是因为倪震本身,但也应该和那个圈子有关系。   不管怎么么样,她绝不能让自己落得和小白一样。   略低了下头,夏明慧抬起头,看着小白,只是淡淡道:“出去吧!”   审视地看着她,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鄙夷,小白头一偏,笑了起来。   在跟着夏明慧走出门时,小声道:“也别全信倪震,他的门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第四百三十七章 开发区   回学校后,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夏明慧把小白说的话和周志勋说了。   小白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说到底,不管小白说那句话的目的是什么,总是提醒了她。   “如果走倪震的门路,会让你为难的话,那我们就另想法子吧!我不想你欠了倪震被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笑着搂了夏明慧,周志勋柔声道:“你放心,倪震现在纯是好心帮忙。”   “现在?”敏感地抓住重点,夏明慧定睛望着周志勋,不掩担心之意。   “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就算要还人情,也是以后的事儿。我现在就一个普通大学生,就算他想让我还人情,我也没法子还不是吗?”   把头枕在夏明慧的肩上,周志勋低声道:“不要想那么远的事,说不定到时候我根本还不了他的人情呢!”   沉默着,夏明慧没有回应周志勋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累吗?”   头微微动了下,周志勋甚至没有把头从夏明慧的肩头移开,就那样低声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走到海角天涯也不会觉得累。”   抿唇笑笑,夏明慧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但到最后,她也没有哭,只是微笑着用手轻扶着周志勋的头,让他再睡得舒服一些。   其实她都知道的,不管是去参加那个什么训练营,还是听从周家的安排,周志勋都是为了她,为了能让她更容易被周家接受。   想要抗争,就必须要先有资本,现在的顺服,不过是为了积攒力量。   她很想说,如果不想走仕途那条路,就不要走好了,可为了周志勋的一颗心,她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   回宿舍后,李二女正在盯着夏明慧放在桌上的袋子看,一看夏明慧回来立刻凑过来:“有慧,这都是友谊商店买的?都什么东西啊?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你——累了?我帮你打好了……”   说着话,李二女就伸手去打袋子。   夏明慧手一伸,抓住了李二女的手:“那个包里的东西都是装好的,要寄回东北老家。”她也有些厌了。   老实说,这会儿她的心情并不好。   李二女讪讪的:“我、我就是想看看。”声音稍顿,她忽然把声音提高了些:“你不会也以为我想占你便宜吧?”   “怎么会呢?”明明一直都在占便宜的。   夏明慧笑得冷淡,却还是打开了一个包:“这里有巧克力,尝尝吧!”拿出两盒包装好的好时巧克力,夏明慧大方地分给顾承玲和李二女。   李二女接过巧克力,倒有点开心的样子,打开盒子看见量有点少,她不禁撇了下嘴,想说什么却让顾承玲一把扯住。   “明慧是累了吧?你休息吧。”   点了点头,夏明慧没心情再多说什么,随便整理了下袋子,就要躺下,身体碰到没放好的袋子,里面滚出一个盒子。   夏明慧不记得这里是装的什么,就拿出来看。   打开才知道是一只女式皮夹,上面是后来电视上看熟了的LV标志,经典的花格图案。   “真是的……”都不知道周志勋什么时候买的。   打开看,却是十张崭新的十元钞票。还有一张便条:“都说送人钱包会给人带来好运!还有啊,钱夹里放钱会给你招财——小慧,以后成大老板了也一定要罩着我。”   这家伙!到底是谁罩着谁?   抱着钱夹,夏明慧侧身蜷起身,眼泪忍不住滑过脸颊。   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过来之后还是新的一天。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周志勋打电话说倪震已经找到了门路,但还要他们自己去看一下设备。   夏明慧立刻答应,电话那头周志勋就笑:“就知道你是要去的。已经约了周六周日两天,应该不会太耽误学习。机票我都定好了,陪你一起去开发区。”   这时候夏明慧才知道倪震找到的门路是在开发区。   重生前,开发区早就已经是一线大城市,但在现在,开发区却只是一个新兴的城市。   只是,夏明慧还真想看看这个生机勃勃的城市,在这个年代,这是机遇与危机并存,充满希望,也充满失败的黄金城市。   下了飞机,夏明慧一路都在看。   进了市区,她不觉趴在车窗上看马路两边正在修建的高楼大厦,裹在绿纱中,让人猜不出它未来的模样。   可现在这样四处都在建设的样子,真的很容易就让人心潮澎湃。   哪怕已经见识过很多,可看到这样的场景,想到未来开发区的成功,夏明慧觉得自己正处在时代变革的大潮中,禁不住激动——不知道,以后的历史上会不会留有她的名字?   到了开发区,很快就见到倪震联系的朋友,不知道倪震是怎么说的,对方很是客气,先是请吃饭,又安排住宿,还是周志勋提了,才先带他们去看设备。   等到了那间刚盖好的新工厂,夏明慧才知道这个叫李成文的男人居然是开发区轻工局的副局长。   而倪震帮他们找到的设备,就是这间盖好的新工厂进的新设备,全新的生产线,安好之后,厂子却出了点问题,以至于工厂不能经营下去,设备也要低价处理。   处理这些的就是轻工局,也是倪震的交情,这条生产线的价格低到夏明慧不到相信的地步。全新,价格却比半价还低。   这个人情可真是欠大了。   夏明慧心里不安,周志勋却坦然受之。   带着夏明慧住在开发区新建成的四星级大酒店里,周志勋还能开玩笑:“啊,我喜欢这个露台,可以在这里喝红酒,看星星——震哥的朋友可真是懂我的心思,居然只安排了一间房……达令,今晚我们可以好好的享受了。”   看他那风骚劲,夏明慧又是气又是笑,索性放开了逗他:“你想享受什么?要不要我配合你?”   倾身上前,轻轻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夏明慧拉着他的衣领,望着他的眼仿佛一汪春水,媚眼如丝。   不由自主的,周志勋咽了下口水,伸手揽住夏明慧的腰,用力一带让夏明慧坐在他的腿上:“如果可以的话……” 第四百三十八章 情话   “你说呢?”夏明慧微笑,俯下身,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吻下。   轻轻的吻,好似微雨落下,滑过额头、鼻梁、嘴唇,喉节……带来的不是清凉,而是让人无法抑制的火热。   周志勋微微喘息,蠢蠢欲动时,夏明慧却突然停了下来。   眼睛都红了,周志勋渴切地望着夏明慧,夏明慧迎着他的目光,忽然就笑出声来。   还没等周志勋反应过来,她已经推开他站起身来。   “不带这么玩人的……”周志勋恼火地低叫,扑上前一把抱住夏明慧,热切地吻了上去。   被抵在落地窗前,夏明慧无措地迎接着比她预想还要激烈的热情。   一开始神智还清醒,渐渐沉沦于激情中,连神智都开始不大清楚。   “志勋……”好热,身体都像是烧了起来。   她咬着唇,想要推开周志勋,却用不上力气,整个人都要滩软在他的怀里。低喘了声,她放开了一切,不再去顾忌那么多,只想把自己交付给他。   可偏偏在关键时刻,周志勋却猛地推开她。   喘着粗气后退,在夏明慧伸手去抚摸他时,周志勋见鬼似地往后退,甚至碰倒了后面的软皮沙发墩。   夏明慧见状忙伸手扶他,不想周志勋一下打开她的手扭头冲进了洗手间。   等夏明慧追到洗手间门口时,就听到里头水声哗哗。   她敲门,里头周志勋吼了一嗓子:“你别敲门!再玩我,小心我真的吃了你……”   靠在门上,夏明慧的脸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水声,不觉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周志勋从洗手间出来时,就看到倚着墙靠坐的夏明慧,发出一声低咒,他拔拉下还湿的头发,扭头怨道:“别再来了哦!这回我可不保证我能控制住自己。”   抿唇微笑,夏明慧站起身,笑睨着他:“那……你就离我远点好了!嗯,要不要咱们想出隔一米?”说着话,她笑眯眯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没等她退得更远,周志勋已经一下抓住她的手,猛地把她拉进怀里:“算了算了,死就死了!离得远更难过。”   头埋在他的怀里,嗅着香皂的味道,夏明慧发出一串闷笑。   没好气地拍了她两下,周志勋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周志勋有些懊恼地道:“难过的总是我……你再这样,我可真的……还是去喝酒吧!就在露台,喝喝红酒,看看星星,总比这样强些。”   夏明慧低笑:“你不怕酒后乱性,控制不了自己了?”   “呸,说酒后乱性的,那都是没真醉的——不过你可别灌我,我醉不醉的可不保证自己不乱来哦!”周志勋哼哼着,还真去冰箱里拿了红酒,两人到了露台,周志勋坚持要隔着桌子坐,两人半躺半坐,品着红酒,看着星星,还真就聊起了人生。   “总得说点话吧!不说话我会乱想的……”听到夏明慧低笑,周志勋挑起眉:“我这是在夸赞你呢!”   “多谢!”两辈子,还没有人这么赞她有魅力过。   夏明慧眯着眼,看着天边的星星,低声道:“这里和尔河,就像是两个世界。不,不只是和尔河相比像两个世界。京城那么大,是首都,可是和开发区却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偏了偏头,夏明慧想了想才形容:“就好像京城是一位老人,而开发区是一个正在成长期的孩子,那种朝气蓬勃是别的城市没有的——或许,有一天,别的城市也会这样,但,感觉不一样……”   夏明慧说话时,周志勋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噙着笑。   “我明白……小慧,你以后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偏了头,夏明慧看着周志勋的眼,片刻之后侧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他眼里憧憬,只是反问道:“你呢?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   “啊,和哥耍机灵是吧?”周志勋笑睨着她,却还是道:“以前吧,我就想着做个无拘无束的人,谁都甭想约束我,我就像那脱了紧箍咒的孙猴子,自由自在的。可现在,我呢,就想做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   坐直了身,周志勋横过手,握住了夏明慧的手,柔声道:“我会认真地工作,给你一个幸福的家,还有我们要生个可爱的宝宝,女儿也好,儿子也好,总要像你多些,我会宠着女儿,把她娇惯成小公主,也会好好培养儿子,让他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小慧,我的生活就是你。”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夏明慧合了眼,压下心头的激荡,睁开眼认真看他时,却是问:“哪怕是要为了我,而做你不想做的人,成为你不想成为的人?”   渴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生活的人,却要进那个诸多规则的体系,他会快活吗?   “我……”低下头,笑了笑,周志勋用轻松的语气道:“我考上人大时,和我爷爷认真地谈过一次……你该猜到的,我有说起过你。那个时候,我爷爷说,男子汉,先立业后成家,你连事业都没有,说什么成家?怎么给人幸福?我一听,觉得也有理。那个时候,我就同意进训练营磨练下自己,也决定毕业后进那个体系。小慧,你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迎你进周家。”   这样的承诺,是最美的情话,远比任何甜言蜜语更能打动人心。   可是,这并不是夏明慧想要的。   “志勋……”轻抚周志勋的面颊,她把头顶在他的额头上,低声道:“我只希望你快乐,而不是这样为了我勉强自己……”   抬起头,迎视着周志勋的目光,她低声道:“我不会为了你而勉强自己——刚才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我啊,想成为一个不会让人轻易忘记的人,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将要死去时,我身边围着爱我的人,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还有……”   “从前我有想过,为了你,我该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但现在,我是为我自己。我想拥有自己的事业,想做出一番成绩,想在这世上留下些不那么容易消失的东西——哪怕有一天,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成为那个守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的所谓的贤内助。” 第四百三十九章 似曾相识   周志勋失笑,点了点她的下巴,他笑道:“我像那样的男人吗?我爸有让我妈当家庭妇女吗?哪怕是我爷爷那辈,抗战时期,他上战场杀敌,我奶奶也是在当妇女主任在为前线筹备军需呢!后来也是有自己的工作,到老了才退休休养——你放心,我们家不是那样的……”   “可是,我——”夏明慧顿了顿,才道:“我没想过进那个体系。就算是大学生都包分配,我也没想过分进体系里。我上大学,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充实自己,毕业后,我还是会经商,做个商人。”   对家里大部分人都在体系内的周家来说,商人绝对不是门当户对的好对象。夏明慧可不像周志勋那么乐观。   很显然,周志勋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仍是握住夏明慧的手,笑道:“那不更好,我以后工资未必会多,可全指着你养我了。”   拍了拍她的手,他道:“倪哥之前也和我一样……”   夏明慧静静听完倪震的故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白说的倪震心里有人,大概就是那个已经远离的女人吧?很可能,她的出国就是被倪家长辈安排的。   她和周志勋,还真像是他们的翻版,只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如何。   周志勋却不担心,只是笑着问:“如果是你,你会离开我吗?”   沉默着,夏明慧没有立刻回答。   周志勋握着她的手就加了力量,紧紧地握牢,他沉声道:“夏明慧,你听着,不管是别人怎么羞辱你、诱惑你、强迫你、威吓你,都不许你临阵脱逃。要是你敢逃,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目光定住,他沉声道:“我会千方百计找到你,让你后悔让你痛苦——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种看到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还送花的人——夏明慧,我是认真的!”   “知道,知道你很认真……”夏明慧低笑,反握他的手,平声道:“不管别人怎么羞辱我、诱惑我、强迫我、威吓我,我都不会临阵脱逃。周志勋,对你,我也是认真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除非,你先放手。”   “我傻啊?放手!还等着你养我呢!”周志勋低笑,绕过桌子,直接把人抱在怀里:“这辈子,我都会牵着你的手——要放手,除非我死。”   头向后倚在他怀里,夏明慧没有回应,只是低声地笑。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样相拥相依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直到沉沉睡去。   第二天,李成文帮忙约那个工厂的主人,港商洪天赐。   夏明慧很是郑重,惹得周志勋直笑她。   但到底还是依了夏明慧的意思,也换了西装,显得郑重。又伸手来挽住夏明慧的手臂,两人偕手下楼。   从电梯里步出,夏明慧无意中转头看去,先没在意,却在转回头来之后猛然甩开周志勋的手,回头去看。   周志勋惊觉,也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对男女的背影:“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好像有点眼熟……”   夏明慧看着那对男女中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但真的很信。   也有四五年没有见过了,如果当年那个女孩还活着,也应该是这个年纪,十七岁花样的年纪,可她挽着的男人却是又胖又老,足以当她的父亲。   尽管面容相似,但夏明慧仍不愿相信那可能是离家出走的李玉华。   可……如果是她,也不足为奇。   当年她离家出走时,也不过十三岁,才上初中的孩子,就算手里有一百来块钱,可那点钱能帮得到她什么?再聪明的孩子也是孩子,为了生存下去而误入歧途,也不是不可能的。   垂下眼帘,夏明慧低叹了一声,并没有打算追上去细看。   不管是与不是,她们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已经错开的两条线,没有必要再交集在一起。   更何况,如果真是李玉华,一定不希望见到她。   抿唇笑了笑,夏明慧把那丝怀疑抛在脑后,笑着挽住周志勋的手:“我们走吧!”   在酒店看到疑似李玉华的人,夏明慧已经觉得真的是很巧了,但她没想到的是和周志勋一起走进酒店的咖啡厅,居然就那么巧又见到了故人。   显然对方也没有想到,在看到拐弯过来的夏明慧时,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相对而站,两个女人都有点怔忡,但也不过就是一瞬间,两人同时恢复神智,露出笑容,只是比起夏明慧真诚的笑,对方看似矜持的笑里带了几丝虚伪。   李成文没有察觉到两个女人的异样,也没留意周志勋笑瞥了孙燕的那一眼,笑着介绍。   港商洪天赐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已经有些秃顶,看起来有点显老,和他身边的孙燕比起来,像是差了二十岁。   没错,在这异乡见到的故人是孙燕,连夏明慧都没有想到。   当初孙燕离婚后应该是回了海城的,以孙燕的性格,开发区那就是农村,她这个海城人怎么可能跑到开发区来呢?   虽然好奇,但夏明慧并没有打算问,甚至没有打算和孙燕相认,以她看,孙燕也没想显出两人是相识的意思来。   和洪老板的谈判很顺利,价格是低,但可能李成文已经和他事先有所约定,洪天赐没有说其他,直接就签合同,只要夏明慧把钱打到帐户,这头新安好的生产线就会拆卸发到研城,甚至还有技师跟去帮忙安装,指导操作。   合约签好后,还是洪老板,极大方地请客,依夏明慧看,他想请的应该是李成文,借他们的名义,看出是这个意思,周、夏二人自然不会不配合。   在酒店餐厅用的餐,夏明慧看到孙燕冲她使眼色,就笑了笑,不过片刻,孙燕就借口上洗手间,夏明慧自然跟了出去。   还没等进洗手间,孙燕就一把扯住她的手把人拉进洗手间。   “夏明慧,你千万不能说我以前的事!”   见孙燕这么急切,夏明慧反倒笑了:“说你的事儿?和谁说?那个洪老板?我又和他不熟,这次之后都未必会再见到,我怎么会和他说你呢?”   松了口气,孙燕表情也放轻松下来,叹了口气,她从包里取出烟盒,很自然地拿了一根叨在嘴里点上,吸了一口后才看向夏明慧。 第四百四十章 各有境遇   “不习惯闻烟味是吧?”笑了笑,孙燕却没有打算把烟熄掉:“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居然做生意做成这样,都能和老洪谈生意了……啊,老洪啊,他在香港算是个小老板,不过内地还是不大熟,这回也是,厂子建了,生产线安好了,居然又冒出什么‘那块地皮没批文’的事,那么精的人,居然在内地被骗了……”   听到这儿,夏明慧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虽然有点不地道,可要不是洪老板被骗,她还占不着这么大的便宜。   “不过也好……”   “咳……”差点以为是自己说的呢!   夏明慧看着孙燕,多少有些惊讶。   孙燕一笑:“我什么事儿你都知道,所以我也不怕在你面前丢人了。实话和你说,当年我回上海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家里人一开始还觉得我在东北农村吃了苦——到我离家,我都没说过我结过婚生过孩子……也是,家里就那么大的地方,多了我一个人他们是不方便得很。我那个弟弟带着对象回家说要结婚,当着我爸妈的面赶我走,还对我大打出手……我爸妈居然拦都没拦……”   脸上带着笑,可是眼底却蓄着凄冷。   看夏明慧目光忽闪,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她就笑了:“不用觉得我可怜,多少知青都是这样过来的!啊,说到这儿,我还真觉得现在计划生育就对了,要不然哪儿来那么多地方住啊?”   掩着唇笑,孙燕身子微倾,睨着夏明慧,笑道:“你看,我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女人啊!就得善加利用自己的本钱不是吗?在上海通过人认识了老洪,我就跟了他。虽然他家里有老婆,可是对我还是不错,肯给我花钱。我就这么跟着他到开发区来了。不过他家里的黄脸婆知道他在外面养了我,一直嚷着要过来给我好看,老洪有点怕了,就想和我分手。可你猜怎么着,刚要分手,就被骗了。一个香港佬,身边要没个内地女人怎么行呢?吃饭的时候说不定连话都听不明白……”   笑得花枝乱颤,孙燕轻轻拂了拂夏明慧的肩:“小丫头,你也得跟着姐姐学学,得好好把那个男人抓在手里!唉,姐姐是太老了,要不然,姐姐都要动手抓住他了,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周书记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呢!连他家小子都能轻易让开发区轻工局的副局长奔前走后的,真的是了不得……”   无意和孙燕多说周家的事,夏明慧只是转过身,洗了手,这才转身淡淡道:“该回去了。”   “喂……”看夏明慧没有停下脚步,孙燕只能跟上,嘴上啐道:“我是把你当朋友才提醒你的……”   猛地停下脚步,夏明慧回头看着孙燕:“你就没想过要问我这个朋友,那个孩子过得怎么样吗?”   面色一变,孙燕先是左右看过,才咬牙低喝:“不是说了不要说那些事儿吗?”   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象黑子了。   叹了口气,夏明慧还是说了:“你不问孩子,也该问问李铁牛……”   “别说了!”孙燕尖叫。   但夏明慧还是接着说道:“李铁牛出狱后因为杀人在逃,有很多人说他跑到南方了。要我是你,一定小心点。”   打了个冷颤,孙燕下意识地左右扫视,好像李铁牛就在附近盯着她似的,紧张到舌头都在打结:“他、他杀、杀谁了?”   “杀谁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你一定要小心点,现在的李铁牛比之前的李铁牛还要可怕。”   不只是孙燕要小心,她自己也要更小心才行,在逃数年的李铁牛,发狠报复一定比从前更甚。   不再和孙燕多说,夏明慧快步走回餐厅,跟在她身后回来的孙燕,那之后一直心神不宁,连笑容都很勉强了。几次要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一直到散局,都再没有机会和夏明慧单独说上话。   要留在开发区看拆卸生产线,夏明慧又多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第二天,夏明慧就亲自去了工厂,看着工人拆卸生产线,倒不是不放心,而是想更了解这条生产线,就算她不会到生产第一线,但了解些总是好的。   李成文知道他们在,特意赶过来和他们见面:“夏小姐,生产线不是一天能拆卸装箱好的,至少还要两天,不如我叫人陪你们好好逛逛开发区吧?虽然现在处处都在建设,但还是有些地方可以好好看看的。”   夏明慧原本还想留在工厂,但再一想不答应的话未免显得太不尽人情。   李成文就派了司机陪着他们浏览开发区。   这里离海不远,原本就是一座小渔村,在划为开发区之后才开始繁华起来。   在海边逛了一圈,夏明慧还是第一次看到海,虽然不太会游泳,没有下水,可光是看辽阔的大海已经觉得开心。   周志勋不倒无所谓,不过却是搂着夏明慧的肩膀,小声道:“可惜了,你要是穿比基尼,肯定比这些女人都好看……”   闹了个大红脸,夏明慧轻捶了下周志勋,看看远处海滨上穿着各色比基尼的女人,想想也笑了。   在尔河,哪里能想象到会看到这么多穿比基尼的女人呢?到底是开发区,这里的人远比东北开放很多,哪怕是八十年代初,却已经能够很自然地穿上比基尼大秀身材。   “啊……”冷不防后头一群人冲过去,其中一个撞在她身上,立刻轻声道歉。   “对不住啊……”声音有些怪,是那种北方人却学港台腔的感觉。   夏明慧先还不以为意,但那人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对方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   目光微闪,看着站在面前的李玉华,夏明慧不知道该不该和她相识。   这可不是故友相逢,笑着挥手打个招呼的事儿。   连她都百感交集,何况这些年一直流浪在外的李玉华?   看着发怔不动的李玉华,夏明慧抿了抿唇,张嘴想要打招呼,但远处突然有人喊:“阿珍、阿珍……”   李玉华扭头,应了声。   夏明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喊她的是一个男人,但不是那天看到的男人,而是另一个略年轻些的,在他身边还有几男几女,搂搂抱抱的相互调笑不像是在公开场所,要是在尔河,大概都要被骂流氓了。   只是一眼,夏明慧就又转回目光看李玉华,这次她没有张嘴,如果李玉华不想认她,她就当根本不认识好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凉薄   四目相对,李玉华嗫嚅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在哪个酒店?我去找你。”   夏明慧点头,低声把酒店名说了。李玉华听了酒店名,表情有点怪怪的,但还是点头道:“我明天去找你。”说完转身快步奔去。   目光跟随,夏明慧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伸手搂住李玉华的腰,手还顺下摸去,不知道李玉华是不是感觉到她在看着,手一抬打开男人的手,又回过头来看,夏明慧立刻扭开头,等在回过头去,一毛钱不那男人正在生气,李玉华又陪着笑在哄人。   吐了口气,夏明慧只觉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一旁的周志勋显然也觉察出来。   牵住她的手,淡淡道:“人走上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你不必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你也没那本事!”   “知道了!”夏明慧笑着握住周志勋的手,收回目光,背对李玉华,没有再转头去看。   周志勋说得对,但她的心里还是不太好过。   当初李玉华逃走,如果不是她给了钱,或许李玉华就不会逃走——不对,就算没有她,李玉华还是一样会走的,就像前世,只不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遭遇。   第二天,夏明慧哪儿都没去,周志勋还想留在酒店陪她,还是夏明慧劝他出去玩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别忘了李玉华比我还小呢!再说了,我现在的武力值可不是盖的……”   “你还敢说?”周志勋立刻竖眼睛。   因为胡文轩来找碴夏明慧没有及时通知他,周志勋可是很生气的。   但到底,周志勋还是避了出去给夏明慧和李玉华单独相处的机会。   是酒店服务人员送李玉华进来的,门一开,李玉华就瞪那个年轻小伙:“你看,我说了是已经约好朋友的吧!还瞧不起人?怎么着,今天没人带我来,就觉得我是来做坏事的?”   “客人,是约好的?”得到肯定,那个工作人员才离开,但离开之前还是道:“客人,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打电话到前台,我们很快会有人上来的。”   夏明慧点头,看人走了,才让李玉华进门。   因为这儿,李玉华很是生气:“你也觉得我要做坏事?是不是你现在也很瞧不起我?”   夏明慧也不恼,平静地道:“过来坐吧,是茶还是果汁……”   “咖啡!”李玉华直接就接了话,坐在沙发上,立刻翘起二郎腿,点了香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夏明慧皱了下眉,还是没有让她把烟掐掉。   李玉华也没有掐灭香烟的意思,看桌上没有烟灰缸就顺手拿起夏明慧面前的杯子,把烟灰弹在碟子里。   “你来干什么的?”   “有些事做。”没有直接回答李玉华,夏明慧不想和她说更多。   但李玉华的目光扫过夏明慧,上下审视着,然后忽然笑问:“看来你过得很好啊!看你这身衣裳,还有手上的手表……啊,陪着你的还是周志勋啊,看来你们两个还没散呢!”   说话的语气,还有那个表情,让夏明慧不禁皱了下眉。   明明只是十七岁的少女,可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少妇。   没有理会夏明慧怎么看她,李玉华耸了耸肩:“我的咖啡呢?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这么直接,倒让夏明慧失笑。   “我房间里没有咖啡,要不然去楼下的咖啡室吧。”   李玉华点头答应,两人一起下楼,进咖啡室时,李玉华却停下脚步和一个男人打招呼,夏明慧原本还想等来着,却惊觉李玉华是在和那个一头金发的男人打情骂俏。   不忍再看下去,夏明慧先一步进了咖啡室,等过了五六分钟李玉华才走进来。   一坐下先叫侍应生要了杯拿铁,又抱怨:“刚才怎么不等我?是觉得我让你丢脸了?是啊,我就是做这一行的,和我有关系的男人从这里排队能一直排到新建着的飞机场去!怎么?惊讶?吓坏了?还是想骂我?”   夏明慧坦然:“你有自己的生活,我对你而言,也没有地个资格去骂你吧?”   “你知道就好!”李玉华先是这样说,但立刻就低吼起来:“我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关心我?”   夏明慧禁不住眨眼:“妹妹?”多好笑?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过姐姐呢!可是现在却突然说什么姐妹。   “或许,人分散久了,记忆也会产生误会吧!”夏明慧吐了口浊气,尽量淡然:“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想要报怨这些事的吧!”   咬了咬嘴唇,李玉华沉声道:“你来旅游,应该带了钱吧!借我点钱吧!”   不是为了叙别情,而是为了借钱。   夏明慧失笑:“不好意思,我没有能够借给你的钱。玉华,我不知道你现在生活得幸不幸福,但我想还是该告诉你。王鹏死了,你爸前几年骗了屯子里人的钱,现在一直都没消息。家里只有你妈在……”   “说他们干什么!”截住夏明慧的话,李玉华迟疑片刻,才问:“傻子呢?我哥他死了吗?”   这么久才知道问一句生死,也是够薄情了。   摇了摇头,夏明慧沉声道:“拴柱活得好好的,还真是谢谢你问候了。”   没理会夏明慧的嘲弄,李玉华吐了口气:“没死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是杀人犯了,这些年都不敢到处走,见到警察就觉得害怕……他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拴柱没死,你要是想回屯子就可以回去。”夏明慧不想再说下去了,站起身走到柜台结帐。   李玉华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的皮夹,立刻道:“你怎么会没有钱?连皮夹都是LV嗯,以前在尔河你也就是个土包子,哪儿知道什么LV啊?夏明慧,你明明有钱就是不想借我是吧?”   回过头,夏明慧坦然道:“是,我就是不想借你。这样说你满意了?”   咬着唇,李玉华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一下撞开夏明慧冲出了咖啡室。   夏明慧扶着肩膀,对着上前询问的侍应生摇摇头,没有追出去。   李玉华一路狂奔出酒店,顾不得分辨来路,一昧狂奔,一头撞上人还要骂,等抬起头看清对方的脸,却是一愣:“怎么是你?” 第四百四十二章 引火烧身   又在开发区留了两天,夏明慧决定先赶往研城,李成文知道,特意让司机送他们往机场。   但他们接到司机电话直接到了酒店地下停车场时,却没在电梯门口看到本应该等在附近的车子。   周志勋让夏明慧等着,自己转开去找车子。   当那辆车驶过来时,夏明慧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等车停在她身边,驾驶室里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低声叫她“上车”时,夏明慧才注意到这辆车。   车子好像和之前他们坐的那辆车不大一样,但在那人连声催促下,夏明慧来不及多想,上了车还道:“王师傅,我男朋友去找你了,你看我们是等一下?还是绕过去接他?”   正说着话,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周志勋正往这边走,忙道:“师……”   她才喊出一个字,车就突然发动,夏明慧一个趔趄,头直接就撞在前边座背上。捂着脑袋,她缓过神来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干什么?停车呀!我男朋友就在后面……”转过头看,周志勋正发了疯似地追着车,可一双脚怎么能追得到四个轮子,眼看周志勋被落得老远,夏明慧心里也在暗叫不妙了。   “王师傅,你……”一句话没说完,前面驾驶座上的男人回过头来,虽然鸭舌帽压得低,可是离得近,夏明慧一看到他下半张脸,心里就咯噔一下,等男人往上推了推帽子,露出整张脸时,夏明慧就惊叫一声:“怎么是你?!”   这一声喊完,她立刻扑向车门,但车子猛地一下停了下来,她的身形一窒,男人已经从驾驶室中间探过半个身子,一把扯住她。   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手帕捂住夏明慧的口鼻,夏明慧心知不妙,但挣扎了不到十秒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神智渐失。   等她恢复神智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花了足有半分钟时间才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绑架了!被她之前还提醒孙燕注意的李铁牛绑架了。   虽然觉得李铁牛可能在开发区,但夏明慧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会碰上他。不过是来开发区短短一个星期,哪儿就能那么寸撞上了仇家呢?   可现在看,这世上事还真是巧,她怎么就这么倒霉让李铁牛给抓到了呢?   不对,不是她倒霉,仔细想想,从骗她上车到用药迷倒她,李铁牛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他——怎么会知道她住在那个酒店里?又怎么知道她这会要坐车?难道是已经盯了她好几天了?   越想就觉得毛骨耸然,夏明慧挣了挣身,却因为脚和手都被绑住而没有办法挪动多大。   她的眼睛也被布蒙上了,嘴也被堵上了,看不到叫不出,但好在耳朵还能听到声音。   淅沥的雨声,敲打着铁皮的声音,四周有风,但风来的方位比较高,可以想象到窗子一定很高,像是那种宽阔的空工厂或废旧仓库的感觉。   虽然看不到周围,但夏明慧觉得这里一定不是在市区,又或者在郊区位置,总之不是在繁华的商业区里。   太静了,除了雨声、风声,她听不到……等等,有脚步声,一个略沉重些,一个则尖利——是高跟鞋,是高跟鞋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夏明慧突然明白李铁牛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行踪。   在开发区,她见过两个女人,两个在过去和她有所牵绊的女人,而这两个女人,也和李铁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出卖了她。   难道是孙燕?李铁牛看到孙燕一定会对她喊打喊杀的,孙燕那样的人,为了自保,出卖她也是很有可能的。   咬了下唇,夏明慧蜷起身体装昏睡。   哗拉拉大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滑轮应该上油了,吱拉拉发锈的声音。   两个人越来越近,但谁也没有说话。   悉索的拉链声,女人似乎是拎起了了她的包,一使劲,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咦,她的钱包呢?”   只一句话,夏明慧就听出了是谁,不是她最怀疑的孙燕,而是前两天刚一起喝过咖啡的李玉华。   咽下到嘴边的苦涩,她深觉自己是引火烧身了——如果不是她好心请李玉华喝咖啡,又在她面前拿出钱夹的话,或许李玉华也不会动那样的坏心思。   也是,夏明慧千料万料,也没有想到李玉华居然会和李铁牛碰到一处,若不是如此,李玉华再心存不忿,再嫉恨,也绝想不出要绑架夏明慧这事儿。   那头李玉华跳起身,瞪视李铁牛,李铁牛眼一翻:“你想咋的?怎么着,全是我出的力,钱就你拿是吧?”   咽下一口气,李玉华赔了笑:“那啥,哥,钱你拿去,你把那钱夹给我呗!那钱夹也是女式的,你又用不上。”   “钱夹有啥用?”李铁牛回头下巴一点:“扔那边垃圾桶了。”   “扔啥垃圾桶啊?你知不知道那钱夹是名牌,外国的,至少也得好几百——还是美金呢!”   跺了下脚,李玉华跑过去一阵猛翻,翻出来才舒了口气,又报怨:“都黏乎了,这都扔的啥啊?”   李铁牛也不理她:“你说周志勋有钱?肯赎这个小婊子?”   “那肯定的啊!”李玉华扬眉道:“当初在胜利二队时,周志勋就和她特好!我看啊,说不定还真就想娶她了!谁能看出来她那么好命啊!这还要嫁进当官的家里了……”   夏明慧感觉到李玉华蹲在她身边,目光就那样赤裸裸地落在她脸上:“你说,我和她差哪了?我也不比她长得差啊!还比她年轻……”   李铁牛“哈”了一声,看李玉华的眼神满是轻蔑,却不再和李玉华说话,只是大步走过来,一把提留起夏明慧。   夏明慧就是再想装,这会儿也只能“醒”了。   听到夏明慧呻吟出声,李铁牛哼了声,一把扯开蒙着她眼睛的布。   夏明慧想装着闭眼了,可一寻思刚才她都和李铁牛打了照面,她看不看都是那回事了,电视里演的看到绑架犯就会死的定律,在她这儿也就这样了。   这么想,她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李铁牛脸上,对上那双满是仇恨的眼,她心里一震,眼角扫过李铁牛手里拎着的一截铁链,更是心头发颤。   只是哪怕心里再慌,仍是不显半分,反倒装出茫然样儿,目光越过李铁牛看向李玉华。 第四百四十三章 要钱还是要命   被夏明慧那样看着,李玉华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立刻就挺直了身,抬高了下巴,带着几分挑衅的意思。   要不是在这种时候,夏明慧都要气笑了。   好嘛,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不、不是,这根本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咬着牙,夏明慧故意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李玉华:“玉华,怎么是你?你、你怎么难这么做?难道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多吗?你竟然还要和他一起来害我?”   “你啥时候?”李玉华一开始根本没反应过来,等看到李铁牛看向她的眼神露出几分凶光,立刻吓得什么都明白了:“你瞎说啥?你给我啥钱了?给我啥了?”   夏明慧很是气愤似地叫起来:“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吗?前两天你来找我,我可不是当时就给你拿了两千块钱吗?你啊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念着咱们姐妹一场,同情你现在的处境,连个崩都没打,直接就给你拿钱,可你现在居然还不认了!早知道说什么也得让你打借条啊!我就不该可怜你,寻思着不用你还钱了……”   “两千块?”李铁牛眯起了眼,手指动了动,带动手里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响。   李玉华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哥,你别信夏明慧瞎扯,你知道她最能瞎扯了!你看,她当年还冤枉大爷想那啥她呢!”   啥叫猪脑子?李玉华这就叫猪脑子!这个时候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个事儿?   要说李富贵做的那个破事,可是李家霉运的开始,因为这个,李铁牛的确是挺恨夏明慧的。可是你要问他信不信他爸做没做那事儿,那他真是——不说别的,孙燕还是他媳妇时,他爸做的那事儿他真不知道?   所以说李玉华举这个例子根本就不能让李铁牛怀疑夏明慧说谎,反倒更信了几分。   夏明慧趁热铁铁,不问别的,只问李玉华:“玉华,你当初逃走进难道不是我给你的钱?”   “是,你是给了我钱……”只一句话,李玉华就说不下去了。   偷眼看面色阴沉的李铁牛,她辩解道:“不是,你当初给我钱是当初给的,你这回没给——她真没给啊!”   气得不行了,李玉华上手来扯夏明慧:“你说清楚了!你说真话,你哪给我钱啦?大哥,我真的没钱,她没给我钱,要是她给我钱了我能不借你吗?”   李铁牛冷哼一声:“你可不是不能给我钱吗?给了我钱又怎么能让我来绑夏明慧呢?”一句话直接把李玉华钉在板上了。   李玉华还要辩:“大哥,你怎么能信她不信我呢?我是真没钱,你看,咱们不都说好了吗?让周志勋拿钱来赎人!到时咱俩对半分——不,你六我四!要不,你七我三……”   半眯了眼,李铁牛定定地看着李玉华,看得李玉华直发毛,忍不住又叫道:“大哥,这个时候,咱们得一致对外啊!你看,那些香港电影里是咋演的?要是闹内讧,可就啥都完了……”   李铁牛哼了一声,没作声。   开发区离香港近,在内地为一部《少林寺》着迷时,开发区已经能看到不少香港电影,虽然有些不是电影院里放的,而是其他途径看到的,但香港警匪片还是让李铁牛学了很多。   要不然,他也不会李玉华一鼓动,就真的绑架了夏明慧,以他从前那性子,再恨夏明慧,也不过是背人时捅她一刀罢了。   “玉华,你可真够可以的!”李铁牛不说话,夏明慧却说了:“当初我和柱子那么帮你,你却把柱子推进河里,你咋不寻思下你那一推就可能害死他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你不是故意的……”夏明慧冷笑:“你这不故意可全是害的自己家人!先是柱子又是我,下回是谁呀?”   夏明慧越说,李铁牛的表情就越难看。   要说他和这个小堂妹的关系,也不算多亲,毕竟年龄差得有点多,而且李玉华打小可真是娇惯着长大的,虽然嘴甜,可以前也没怎么虚乎李铁牛。   眼角抽跳,他阴阴地叫了声“玉华”,李玉华一哆嗦,在李铁牛招手时没有上前反倒转身要跑。   李铁牛哪儿会让她跑掉,甩手丢开铁链,几步窜上前一把把人扯了回来,直接就按那儿了。   李玉华挣扎,他一耳光就把人扇得眼冒金星,半天都动弹不了。李铁牛哪管李玉华死活,一把扯下她的包,翻了个底朝天,可李玉华明显是革的钱包里只有几十块钱。   挑起眉,李玉华还没醒过神来,李铁牛已经又两巴掌掴过去,在人还蒙着的时候已经一条腿压在她的胸口:“说,钱在哪儿?”   被这么压碰上,李玉华只觉得胸闷喘不上气来,双手用力扳他的腿却扳不开,只能哭叫:“没有、没有……”   话都没说完,李铁牛已经又是两耳光落下:“你以为我傻?别说夏明慧给你的钱,就是做你这行的,来钱那么容易,怎么可能没钱?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被打得鼻涕眼泪一把糊,李玉华是真不敢再喊没钱了,只能咬牙道:“在银行,我包里的银行卡就能取钱……”   李铁牛这才松开她,不管李玉华翻过身又是咳又是喘的,他从钱包里取出银行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在外头几年,李铁牛也算是见识了,知道大城市人都把钱存在银行里,倒是相信李玉华把钱存在了银行里的话。   “密码呢!不是还得用身份证吧?”   “密码就行、密码就行……”李玉华一叠声地叫,生怕叫慢半句又挨打。   李铁牛一瞪眼:“密码!”   看李玉华似有犹豫,李铁牛伸手入怀,摸出一把尖刀。   一看刀,李玉华立刻就服软了,张嘴报了个六位数,李铁牛默念一遍,还长了个心眼儿,又让她说了一遍这才收起刀,把银行卡揣兜了,又去边上摸绳子来绑李玉华。   李玉华讨好地笑笑:“大哥,我是你老妹啊,你寻思下,我不是和你一伙儿的吗?你还怕我跑了咋的?”   拧着眉头一想,李铁牛哼了声:“是不的你跑出去报警!要是我被抓了你也得坐牢。”   陪着笑,李玉华跟着点头,脸色却实在是难看。   李铁牛也不多话,把李玉华扔下,自己一个人出了门,李玉华也想跟上,李铁牛却“哐当”一声拉上了铁门,门里的两人很清楚地听到门外铁链哗啦一声,然后是锁上大锁的声音。 第四百四十四章 逃命   听到外头李铁牛的脚步声去得远了,李玉华立刻疯了似地冲到门口,用力扯门。   铁门晃了晃,露出一道缝隙,却再也开不了更大。不管李玉华怎么扯怎么踢还都是那个样子,那点缝别说是钻出去,连条手臂都伸不出去。   气急败坏地冲到夏明慧身边,李玉华直接一巴掌打在夏明慧脸上:“不要脸的臭婊子,你他妈地害我!”   脸被打得歪到一边,夏明慧舔了舔嘴角上的血,看向李玉华的时候还是一样带着笑:“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就这么等着被李铁牛打——更或者被他杀死?”   手直哆嗦,李玉华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惊恐到了极点。   看到她这个样子,夏明慧的眼微眯:“你告诉他的密码不是真的吧?你也算是聪明了,怕李铁牛发现银行卡里没有钱,知道你骗她,会杀了你。”   “你、你闭嘴吧!要不是你,会这样?该死的,你为什么撒谎坑我?”   夏明慧很平静,没有和她互怼,没有嚷“要不是你害我我会害你”这些没用的话,只是平静地问:“你是要放开我,让我帮你逃出去,还是就这么等着李铁牛回来?”   咬牙狠狠瞪着夏明慧,李玉华半晌没有说话,夏明慧也不说话,懒洋洋地歪了头靠着墙,似乎是要睡过去了。   重重一跺脚,李玉华咬牙低骂:“算你狠!”嘴里骂骂咧咧的,却到底还是过来解开了夏明慧身上的绳子。   揉着勒红的手脚腕,活动活动酸麻的身体,夏明慧也不和李玉华说话,踉跄着脚步先是奔向门。   门外面用铁链拴住,锁头大而重,她们在里面根本就没机会打开门,只能另想办法。   退后几步,夏明慧仰头。   果然,这里应该是什么仓库,窗子和她想的一样,离地很高,可能是废弃太久,有些窗户已经没了玻璃,锋利的残片在投落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寒芒。   “过来——”夏明慧大喊,李玉华下意识跑过来,却在夏明慧厉喝“蹲下”时反弹;“凭啥是我蹲下啊?要蹲也是你蹲!”   夏明慧冷冷回头看她:“要活还是要死?”   被夏明慧冷森森的语气给震慑住,李玉华不敢再吭半声,不情不愿地蹲下身,在夏明慧踩在她肩膀时直报怨:“你到底吃了多少东西啊?该减肥了。”   “闭嘴——”夏明慧低喝一声,身体尽量往上抻;“你站起来——”   “你当我大力士啊”李玉华低咒,却还是尽量起身。   只是她到底没办法在身上踩了个人的情况下站起身来,夏明慧踩着半蹲的李玉华,根本没办法够到窗台。   “你到底行不行啊?”李玉华厉声喝问,身子一晃,夏明慧一个趔趄栽了下来,差点就跌倒在地。   狠狠瞪了眼李玉华,夏明慧没有再说别的,扭过头突然直奔角落里的一堆木箱子,不知是被遗弃在这里多久了,那些木头箱子有的都已经发了霉,不知从前装的是什么,个个又笨又重。   夏明慧咬牙用力推却没推支,只能大声喊李玉华。   李玉华过来还要嫌弃;“一股味。”   “你有完没完?”夏明慧气得骂了句,李玉华立刻闭了嘴,两人使尽了全身力气,才总算推动了一只木箱。   但只是木箱,还是不够,要想再搬一只叠上去,以两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   “上来——”夏明慧看着不情不愿爬上木箱,却没有想让她踩的李玉华冷笑道:“如果再拖延下去,李铁牛可就回来了。你想清楚了,我先出去一定会拉你,但你”   李玉华忙道;“我也会拉你上去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还是该相信你?要不然,一起死在这儿好了。”   夏明慧问出这一句,李玉华还真没办法说出“你该相信我”这句话来,说了也不信吧?   咬了咬牙,她沉声道:“好,我蹲下让你踩!不过,夏明慧,你要是敢坑我,就把我这么扔在这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夏明慧晒笑:“你很想死吗?”   一句话把李玉华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蹲下身,感觉到夏明慧踩上她的肩不禁低哼了一声。   没有理会脚下李玉华如何抱怨,夏明慧用力扳住窗台,拼命往上一翻,脚下一用力,直接就把李玉华踹翻在木箱上,也不知是撞到哪了,李玉华一声低叫。   夏明慧来不及去看,也顾不得会不会扎到手,直接用手扳掉几块碎玻璃碴,把身体尽量缩到最小钻了出去。   探头望下去,长草丛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踮脚的地方。夏明慧喘了口气,极目远望,四周一片荒凉,虽然有建筑却都明显是像她身处的这座仓库一样,都是被废弃已远的,还有些占地圈起来的蓝色栅栏。   这种地方,除非事先知道,要不然怎么可能找得到?   吐了口气,夏明慧牙一咬,直接跳了下去。   身体重重掉在地上,夏明慧清楚地感觉到左脚踝上传来的疼痛,却根本没有去看,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仓库里,李玉华大声尖叫:“夏明慧,你别走!夏明慧,你他妈的敢走——夏明慧,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李玉华的叫声在听到“哐哐”两声时骤停,挣扎着跳下木箱,她跑到门前,透过缝隙看到夏明慧时,顿时松了口气。   “你等着,我看看能不能打开锁。”夏明慧低了头找了半天,也没打到趁手的工具,只能道:“你等等,我去找块石头或是什么东西……”   “你不会跑?”   没回答,夏明慧白了李玉华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开。   李玉华紧张地盯着,眼看夏明慧绕过了房子,已经看不到身影,不禁急了:“夏明慧、夏明慧……”   没听到声音,她气得用脚踹铁门,大声骂了半天夏明慧,又忍不住趴在门缝上往外看,这一看却是倒抽一口冷气。   远处正往这边走的不是李铁牛还是哪个?   吓得直往后退,李玉华心里叫苦连天。   李铁牛没拿到钱一定要气疯了,现在连夏明慧都不见了,一股火气还不得发泄在她身上。   “夏明慧,你别落在我手上,落在我手上我非……”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李玉华眼泪都掉下来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你以为我想救你   “李玉华,你个臭婊子……”李铁牛的大骂声一窒,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堆绳子,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呢?人呢?!”   没等李玉华答话,他已经看到靠墙的木箱子,哪还猜不到夏明慧已经逃了。   大步走过来,一耳光扇倒李玉华,大声骂:“你个蠢货!你以为放她逃走了,你能得好?老子坐牢你一样逃不掉……”   倒在地上,李玉华都不想起来了,只是痛哭失声:“她骗我,骗我……她明明说不跑的,只是被绑得太疼了……她就这么骗我!就像骗你一样。”   她不提还好,一提,李铁牛倒想起来了:“妈的,你个小婊子以为我忘了你骗我的事儿了是不是?臭不要脸的东西,居然敢告诉老子假密码,你他妈地故意坑老子是吧?”   李玉华捂着脸,可就是这样,李铁牛还是扯开她的手,好几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妈的,你们这些臭娘们都当老子傻是吧!”   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什么事什么人了,瞪着李玉华的眼睛都泛了血丝。   李玉华又怕又慌,除了哭都想不出别的了,李铁牛却像是发了疯,压着李玉华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又来撕扯她的衣服:“我让你们瞧不起我,让你们骗我,让你们给我戴绿帽子……”   “不要!不要啊!”李玉华惊恐地尖叫,敏感地觉察出李铁牛身体的变化:“大哥、大哥,我是你堂妹啊!我不是孙燕,不是啊……”   听到孙燕的名字,李铁牛明显更受刺激,手没有停下,反倒更探进更深处,李玉华怕得直叫,挣扎着想要逃掉,却被李铁牛紧紧压在身下,又狠扇了两个耳光。   伸手想去护住脸,李玉华嚎哭着,为将要遭受到的苦痛,但就在下一秒,李铁牛的动作突然一顿,压在她身上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就跌下去。   李玉华哽咽了下,睁开眼,就看到李铁牛捂着后脑勺慢慢转过头去。   他这一转身,他满是血污的后脑勺就清楚地暴露在李玉华眼前,但哪怕伤口再吓人,也比不上李铁牛身后那道身影。   “夏、夏明慧……”李玉华从没这么高兴见到夏明慧,虽然在哭,可是嘴角却忍不住咧开想笑。   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李铁牛瞪着手拿一根铁棍的夏明慧,恨声厉喝:“婊子养的!你他妈地以为这么着就能杀了我咋的?”   咬着牙,夏明慧没有作声,只是狠狠地挥出手中的铁棍。   李铁牛大手一抓,就握住了夏明慧手中的铁棍,再用力一扯,夏明慧一个没拿住,就丢了手中的铁棍。   李铁牛也不拿铁棍,把铁棍往旁边一甩,掏出了刀。扑上前,没几下就抓住了夏明慧。   夏明慧是学过防身术,可是无奈经验并不是太多,李铁牛又是个狠角色,这几年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哪怕现在受了伤也只是更添狠厉,在他面前,夏明慧根本就不够看的。   被捏住脖子,夏明慧连呼吸都觉得有点困难:“李玉华、李玉华……”   她嘶声叫着,示意李玉华拿起铁棍来帮忙,可是李玉华却像是吓坏了,只是瘫软在地一个劲地哭泣。   混蛋!这个时候是哭的时候吗?   夏明慧咬着牙,拼命捶打李铁牛,又拼命抬起脚一脚踹在李铁牛膝盖上。   李铁牛腿一软,差点跌倒却还是站稳了,手上力气更加了几分。   喘不上气来,夏明慧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就在这时,突觉一道劲风袭来,有人在横次里狠狠撞在李铁牛身上,李铁牛身子一晃,再也抓不牢夏明慧,整个人都栽倒在地。   夏明慧也是站不稳身体,往旁边栽倒,却有一只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都不用去看,这熟悉的温暖怀抱让她立刻回抱住对方:“你来了……”   耳边,周志勋的声音沙哑得像要哭泣:“我来了,我来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鼻子发酸,夏明慧也想哭,抬手去摸周志勋的脸,她忽地意识到身后还有个祸害没解决:“李铁牛……”   不用她担心,在李铁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门外冲进了一群警察,一下就把李铁牛按在那儿了。   夏明慧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软在周志勋身上。   那头,李玉华正在尖叫:“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夏明慧,姐,要不是你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巴眼望着夏明慧,她自然是希望夏明慧告诉警察她也是被抓来的受害者,而不是李铁牛的同伙。   夏明慧冷哼:“你以为我想救你?我只是还是个人……警察同志,绑架我是他们俩个一起……”   都不用她说完,李铁牛那头已经在叫:“都是李玉华那个小婊子怂恿我的,是她让我绑架夏明慧的……”这就已经狗咬狗上了。   李玉华痛哭着喊冤枉,却还是被抓了起来,被警察带着离开时,一直在喊夏明慧:“姐,救我,救救我,我是你老妹啊……”   老妹儿?前世今生,她还真是希望没有这么个坑人的老妹儿。   抿着唇,夏明慧咬着牙,根本就没有开口帮李玉华的意思。   周志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揽着她的肩护着她往外走。   同时,李铁牛也被押着向外走。   “夏明慧,我有话和你说——夏明慧……”   夏明慧脚步一顿,还没有回头,就突听李铁牛一声厉喝,竟是猛地挣开抓着他的两个警察,扑了过来。   夏明慧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周志勋已经一把推开她。   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等夏明慧回过神来,李铁牛已经用带着手铐的双手勒住了周志勋的脖子。   “别过来!别过来啊!要是过来,我就勒死周志勋这小子——他爸是官,他要是死了你们肯定得头疼……我说真的!放我走,放我走……”   几个警察已经抽出枪瞄准李铁牛,却没有人开枪,只是慢慢跟着他的脚步逼近。   夏明慧捂着嘴,都想哭了,却强忍着,对上周志勋带着笑意安抚她的目光,她吸了吸鼻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第四百四十六章 恶有恶报   脸上在笑,心里想哭,夏明慧低下头去,不想让周志勋看到她担忧的眼神。   目光扫过,她心中微动,看看前面挡在她和李铁牛之间的几个警察,慢慢蹲下身去。   悄无声息地捡起地上的破砖头,夏明慧跟在几个警察身后,在他们的遮掩下冲着周志勋眨了眨眼,歪了歪脑袋。   李铁牛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很紧张,目光一直盯着警察,只有周志勋,目光一直盯着夏明慧。   看到夏明慧示意,他一下就无声地笑了。   夏明慧咬咬牙,身体突然往前窜,手一扬,手里的破砖头忽地飞了出去。   在她扔出手中的砖头时,周志勋立刻头一歪,堪堪避开迎面飞来的砖头,在他身后的李铁牛反应不过来,避无可避,就被砖头砸个正着。   吃了这一记,李铁牛口鼻窜血,手上气力也不禁松了松,周志勋得了机会,一肘撞开李铁牛,跳开身去。   他一挣脱,几个警察也就没了顾忌,扑上去三下五除二把李铁牛按倒在地。   “妈的……夏明慧,你个婊子养的……”李铁牛还在骂,却已经口齿不轻,可能着了一下狠的,连牙齿都掉了两颗。   夏明慧这个时候哪儿还管得了李铁牛骂什么,和身扑进周志勋怀里,先抱住人再说:“你伤到哪儿了?”又退后一步,想看清楚他。   周志勋摇摇头,反倒一脸怜惜地看着夏明慧,手轻轻抚过她微微青肿的脸,又是心疼又是痛恨。   拧了身,他想动手狠狠打李铁牛几拳,却被夏明慧一把拉住。   当着警察的面动手,就算周志勋有背景,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铁牛还在那边挣扎:“老子不会放过你们……”   打了个冷颤,夏明慧还真是有点怕了李铁牛的疯狂。   觉察出她的不自在,周志勋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不要怕,我不会让他有机会的……”   眨了下眼,夏明慧一时间没有会意过来,但出于本能,她还是点了点头——如果周志勋她也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再信?   这一晚,夏明慧睡得并不十分安稳,一直都在做恶梦,不只一次梦到前世的悲惨,抽泣着醒来,但每次睁眼,都看到守在她身边的周志勋,他没有多说其他,只是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轻轻地吻她的额头,抚着她的头顶,将她拥入怀中。   渐渐的,她沉睡过去,不再恶梦连连,仿佛因为拥抱着她的这个温暖怀抱,那些恶梦也不敢再侵袭而来。   第二天,夏明慧才在周志勋的陪同下去警局录口供,然后意外得知,李铁牛除了东北那桩命案之外,居然还背着其他几桩案子。   离开尔河,李铁牛一路朝南,中间也不是没有在其他城市停留过,但每次逗留不长时间后,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件,不得不逃掉。   抢劫、盗窃、打架,还有一次因为觉得被工友欺负了,直接用刀捅了人,那个工友被送进医院不到两个小时就死掉了。   因为身上的两桩人命官司,李铁牛成了重犯,这次不判死刑都不可能。   夏明慧觉得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是有点轻松了,但再想又有些怅然。   人啊,真的不能犯错,一步错步步错,根本就没有回头路。   录完口供,要走时,却正好在走廊上撞到正要移交看守所的李铁牛,一看到他们俩,李铁牛就和疯了似的扑过来:“老子闹死你!闹死你……”   李铁牛自己也知道逃不过去,可能就是知道逃不了反倒这么嚣张,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到夏明慧身上,大概是真的让他觉得舒服得多。   周志勋护着夏明慧,冷冷地看着李铁牛,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   夏明慧却没有机会去害怕,在李铁牛之后被押过来的李玉华一个劲地哭嚎着,求她松松口,不要害死她。   被这样哀求,夏明慧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何曾害过人?但,她也不是圣母,为绑架自己的人求情说谎给假口袋,那不是犯贱吗?   因为夏明慧的冷漠,李玉华的眼神渐冷,像淬了毒一样,破口大骂。   但哪怕她骂得再狠,夏明慧都没有回应。   录完口供,准备飞往研城前的一夜,夏明慧突然接到警局消息,说是李铁牛突然越狱,居然蠢到以为在移送过程中抢狱警的枪就能逃掉,结果被当场击毙。   听到这个消息,夏明慧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李铁牛死得太突然,她还真有些适应不了,还以为至少要审判之后……   来不及多感叹,李玉华请求夏明慧探视,夏明慧原本不想去的,可是李玉华在电话里尖着嗓子道:“你不想知道李铁牛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自然是被枪打死的。   原本夏明慧不想理会,但最终还是去了趟看守所。   隔着一张桌子,李玉华看夏明慧的眼神有点神经质:“说,我可能被判三年……三年,在那种地方……夏明慧,都是他妈的你害了我!”   “三年时间很长吗?绑架啊!”夏明慧冷眼看着李玉华,虽然明知道对方不会听进去,却还是叹道:“你好好劳改吧,三年之后你也不过二十,还有大把机会重新来过。”   这话是好话,可李玉华却把这当成是讽刺:“我还有什么机会?还有什么……夏明慧,你知不知道,李铁牛为什么要逃狱?”   目光忽闪,夏明慧心道终于说到重点了,总之不会是让她顺耳的好消息,要不然李玉华也不会特意喊她来说给她听。   “他想杀我去?”   “呵呵……”李玉华低笑:“不是要杀你,是要杀孙燕啊!”   看到夏明慧面色微变,她就笑得更欢:“你明知道孙燕在开发区,为什么不告诉李铁牛呢?说不定他一疯起来就不抓你抓孙燕了嘛!”   歪了歪脑袋:“是我在审讯时告诉他的——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又是谁让我告诉他的?”   心里“咯噔”一下,夏明慧隐约猜到些什么,她有点不想听下去,却已经无法阻止李玉华恶意的继续。   “你知道,有人说我原本该判三年的,但只要我肯传一句话,就能帮我求情,可能就判个缓刑,到时候可能一年牢都不用坐……你说,这种好事我怎么能拒绝?”   “是不能拒绝。”夏明慧掩饰内心的慌乱,站起身来。   看她要走,李玉华忙叫:“你不想知道是谁?”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许揽事上身   脚步不停,夏明慧连头都没有回,可李玉华的声音却仍像魔音一样钻进耳中:“是周志勋!周志勋,为了报复李铁牛勒他那一下,他宁可放过绑架你的我呢!呵呵……我找男人,可不会找这么凉薄的男人——李铁牛就这么被弄死,谁知道他哪天生气了会不会就直接把你也弄死了……”   直接关上会客室的门,夏明慧站在门边,轻吐了口气,才挺直背脊走出大门。   回了家,夏明慧没有问周志勋关于李铁牛的事。   就算李玉华说的都是真的,她也能够理解周志勋为什么这样做。他绝不是为了报复李铁牛勒他那一下,而是为了她。   其实如果不是那天在警局时,李铁牛疯狂地说要弄死她,周志勋必不会动手的,一个注定会判死刑的人,死是早晚的,何必再费那个心机。   可偏偏李铁牛那些叫嚣,若是别的也还罢了,说要杀她,周志勋又如何能忍得住?   合上眼,夏明慧好像看到李铁牛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要说不心慌是假的,可是只要想到周志勋是因为她才这样做,她又怎么可能会像李玉华说的那样去怕周志勋呢?   在酒店里呆不下去,夏明慧自己出了酒店,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家香烛店,买了些冥币在块荒地里烧了,默默祷告:“冤有头账有主,这件事你就全算在我身上吧!恨的话就来找我,不关他的事。”   这么默念了几遍,她才觉得心底里好过了些,回酒店时自觉神情已经自然看不出异样。   却不想周志勋一搂她就闻到她身上有烧纸味,一皱眉,就想明白了:“听说你去见了李玉华?”   夏明慧别过脸去,还不知道周志勋已经猜到了,只笑道:“是去了,还不是那样,哭着喊着让我改口供。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圣母。”   “我知道,那个李玉华,是该要让她受教训。”周志勋笑笑,盯着她问:“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问什么?”夏明慧推开他:“我先去洗个澡。”   “等等我……”一把扯住夏明慧,周志勋笑问:“要不,咱们洗个鸳鸯浴?”   “别胡闹……”娇嗔一句,夏明慧闹了个大红脸,倒把刚才那点复杂心思抛开了。   周志勋笑眯眯的,却不放手,说的话也很是认真:“李铁牛的事儿是我做的,我知道你可能会怕我,但我不后悔……”   “胡说!”夏明慧激动地叫起来:“我怕你做什么?周志勋,如果你那么想我,那就大错特错了!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吗?”   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知怎么的,竟然不可控制地眼泪直涌。   周志勋叹了一声,把夏明慧拉进怀里,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   “傻瓜,哭什么呢?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其实你就是怕我也正常,毕竟我做的是违法的事儿。”   “嘘……”掩住他的口,夏明慧小声道:“不要再说了,我们以后都不再提这件事,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以,但……你刚才是给李铁牛烧纸钱去了是吧?”周志勋冷不丁地问了句,看夏明慧的表情就知道让他猜对了。   “我做的事我担,不许你胡思乱想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沉下脸,周志勋握紧她的手:“我是男人!是你的男人,以后不管什么事都由我担着,不许你揽事上身——知道吗?”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周志勋说这番话时霸道十足,就和那次说不许她逃走一样。   夏明慧点点头,顺从地把头倚在他怀里,心想这样了解她的男人大概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了吧?   很多事,她不说,他直接就知道了——真好!啊,也有坏处,要是她想骗他瞒他还真是瞒不住呢!只是,她又为什么要骗他瞒他呢?   从研城回到京城时,已经又是五天之后了,前后离校请假也有半个月了。   虽说宿舍里没有总爱说怪话的沈丽珍了,可还有个爱打听事儿的李二女,一看到夏明慧就乐:“你还真行!就这么和男朋友去旅行了?怎么样,耍得开心吗?有没有给我们带礼物啊?”   事务繁忙,又碰上李铁牛那档子事儿,夏明慧哪有心思买什么礼物?听到没礼物,李二女立刻拉下了脸,讪讪收回想翻夏明慧包的手,夏明慧只装没看到,若无其事地拿了包收在柜子里,李二女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呶了呶嘴:“下个星期可有考试,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整天耍得开心,哪儿有时间复习啊!”   夏明慧笑笑,当没听出她话里的嘲弄。   顾承玲却忙取了笔记出来:“你先看我的笔记,这些天好好复习一下,应该不会太差。”   夏明慧点头道谢,还真接过了笔记。   这些天她其实每晚都会看会书,看自学到底比不上认真听课,她也没觉得自己天才到逆天,不用学习就能考高分的地步,要不是周志勋还时不时地帮她学习下,她还真是怕自己当掉功课。   在研城,生产线已经安装完毕,虽然现在只是试生产阶段,但各种事务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   现在的人对品牌意识还不高,但夏明慧却知道品牌有多重要,现在的名牌,有很多在未来都已经淹没在尘埃中,可也有些一直熠熠生辉如不败的星辰。   夏明慧想让自己的产品也成为一颗不败的星辰,注册的牌子就是“星辉”,不是后世有过的名牌,但夏明慧相信这一世,星辉将成为无人不知的名牌。   除了这个商标,夏明慧还把“随身听”也注册成了商品名,也就是说别的厂子可以再生产小录音机,但你别想再叫“随身听”。   考完试之后,夏明慧接到电话,说是第一批一百台随身听已经正式生产出来,已经用邮局的快递寄了出来。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那么发达的物流系统,说到快递,只有邮政专属独一份。   夏明慧收到的随身听是银灰色的,塑料外壳,却有金属的色泽与光亮。   这也是夏明慧的意思,头一批商品,都是银灰色的,这种颜色打人,不会让人反感,再之后,还会有各种漂亮的颜色,什么粉、蓝、橙之类的亮丽色彩。   一般来说,使用随身听的年轻人居多,颜色上自然要更年轻化。   像现在的银灰色,就很吸引人了,这不她才打开邮件,李二女就凑了过来:“这是啥呀?啊,是不是你那回说的那个随身听?看着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 买卖   “是啊,是随身听。”夏明慧熟练地拆包,取出一起带过来的磁带放进随身听里,又拿了耳机插进耳机孔,细听音质。   成品比之前的实验品音质更好,显然这次找到的零件生产商质量很有保证。   随身听的配件,相比价格,质量才是最重要的。   夏明慧一直坚信这样的道理:便宜东西买的人多,但要成为一个名牌,就一定要有过硬的质量,绝不能因为想把价格定得低而使用劣等配件。   轻轻点头,夏明慧对这批成品还是很满意,不管拿在手上的手感,还是音质,或是按键的触感,都很不错……   “明慧……”李二女看得有些急,伸手到夏明慧眼前晃了晃。   皱了下眉,夏明慧原本心里并不太高兴,但转念一想,却笑着摘下机,把随身听递到李二女手上。   “你试一下吧,这是最新款的随身听。”   李二女东西一拿到手,就急不可待地试听,只是一听,就皱眉:“怎么是英语磁带啊?要听就听歌嘛。”   说着话,摘了耳机,转头去问顾承玲:“承玲,你有磁带吗?”   顾承玲摇头:“咱们宿舍又没买录音机,怎么可能有磁带呢?”   “也是,啊,我听说三宿舍里几个人集资买了录音机,应该有磁带,我去借。”   李二女说风就是雨,直接拿着随身听就跑出去了。   顾承玲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收了声,只是看着夏明慧笑道:“怪不得你这回考得这么好,原来时时刻刻都要学习的,听都只听英语呢!”   “哪里,不是没你考得好吗?”   顾承玲笑笑,带着几分矜持。   这次考试,夏明慧并没有因为拉课而落后太多,考了系里前二十,可算是让李二女大跌眼镜,直叫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顾承玲比夏明慧考得还好,在系里排到了第十,已经有风声,说能在系里排前十的,以后一定会进国家发改委,以顾承玲现在的学习成绩,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这个随身听好像和上次的不一样啊!明慧,你家里有人在录音机厂上班?”顾承玲不像李二女只看表面,两次邮寄,倒让她有所猜测。   “嗯,就算是吧……”夏明慧不想高调,只是敷衍了一句,但看看顾承玲,她突然动了下心思:“承玲,放寒假时,你是要直接回家吗?有没有想过趁着寒假打点零工——就算是社会实践嘛!”   这年头还不大流行社会实践,很多大学生就是象牙塔里的小白,上班后对事务几乎一窍不通。   顾承玲显然也没有想过要去实习,眨眨眼,才迟疑地道:“我考虑下啊!明慧,你是要寒假时去实习?去什么地方?不是这家录音机厂吧?”   笑着点头,夏明慧坦然道:“是打算去这家录音机厂,承玲,你如果有意思就告诉我。”   看着夏明慧,若有所思,顾承玲小声道:“一会儿,二女回来,你就把录音机要回来吧!那东西得快一百了吧?小心她到处显再弄丢了,你又不好意思要她赔。”   眼一转,夏明慧笑起来:“她要真弄丢,我当然让她赔了。不过——不太好买就是了。”   把随身听借给李二女,夏明慧也有别的用处……   “明慧、明慧,”李二女嚷嚷着进了屋,后头还跟着两个三室的女生。   “你这随身听到底在哪儿买的?她们都说好呢!”李二女兴奋的,倒好像随身听是她的,让人喜欢让人夸她才得意:“我吧,就觉得这个颜色特别洋气!还有这个声音也好听……”   跟过来的其中一个女生不像李二女,还带着几分矜持:“夏明慧,你这个随身听倒很适合学英语,不像录音机,没有耳机,一放整个宿舍都听得到,晚上想听听英语磁带太打扰人了。”   “是啊,我也觉得这个耳机功能特别好……”夏明慧笑笑,带点遗憾地道:“不过,现在市面上还没有卖随身听的,你要是想买,我倒可以帮忙——我家亲戚就在这个厂工作,可以直接从厂里寄过来,不过价格是贵一些,要一百二十五。”   “这么贵?比录音机还贵!”可不是嘛,这个价格和双卡录音机一样了,两下一比较,一个那么大一个这么小,肯定心里就有落差了。   夏明慧对这个倒能理解,好声好气地解释:“这个随身听是最新款的,你看现在商店里还没有卖的就知道了。不过现在虽然没有卖,但不用多久就会火遍全国。你想啊,你一看就喜欢,觉得学英语特方便,别的人肯定也这么觉得啊!不只是英语,就是听歌,也可能互不干扰。再说了,你别看东西小,可是成本却高,你想啊,录音机是大,可是不能让你放进包里带在身上是吧!难道咱们淑女,还肩上扛着个大双卡在肩上逛吗?”   笑着从李二女手中拿回随身听,夏明慧笑着插上耳机:“我就想吧,逛街的时候,带着随身听特别洋气——你看这背后还有个挂钩,能挂在腰带上——这么洋气,肯定吸引人。”   最后一句可真是打动人心,都是十八九二十的小姑娘,自然都很希望吸引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优秀的男生。   咬了咬牙,其中一个女生道:“帮我买一台吧!质量可得好,不好我不给钱的。”   另一个有些惊讶:“李雪,你真买啊?算了,反正你是大小姐,家里有钱,我还是不买了,好几个月的生活费呢!”   夏明慧也不勉强,笑着应下了,甚至说可以拿到货后再给钱都没问题,爽快程度让女生很是满意。   李二女就有点怪怪的,窝在椅子里好半天才怪里怪气地道:“你们有钱可真好,想买啥子就买啥子……”   话说得酸溜溜的,夏明慧却像是没听到,只是把手里的随身听递过去:“你要玩就先借你嘛!过几天还我好了。”   眼睛一亮,李二女立刻接过随身听,喜滋滋地夸夏明慧是个好人。   夏明慧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笑,旁边的顾承玲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明慧,半晌,才垂下眼帘去。   把随身听借给李二女,还是有点效果的。   李二女的性格,要说不好听点的话,有点咋咋呼呼的,手里有随身听,那还能不显白去?   不用几天,系里就都知道有个新式录音机叫随身听了。人人都想看个新花样,下了课倒有不少女生围着李二女看。   等到隔壁班班花李雪的随身听到了之后,李二女的受欢迎才算是告一段落。 第四百四十九章 定单   李雪可和李二女不同,就像同学说的,李雪家是万元户,家里有钱,平常穿戴都好,言行举止也是无可挑剔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好的。   李二女拿了随身听,那像是暴发户穷显白,李雪就不一样了,完全就是个贵族小姐嘛!   也不拿着和谁显白,李雪就是平平常常的用,可是架不住她招人啊!怎么个招人法?夏明慧都举例了,还用现学嘛!   一条牛仔裤,随身听就挂在腰带上,行动间一动一间,连带着让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翘臀上了。   别说,还真是挺招人。   李二女招来的人都是些好奇的女生,李雪一用上随身听,那是男女都在看啊。   男生不说,暗吞口水,背后还真打听李雪用的是什么,女生呢,恨不得也弄台随身听像李雪一样别在腰带上招摇过市。   在寒假前,夏明慧就这样又帮买了了十台随身听。   也有不少打听,最后没有买的,听说这些人是等着商店有卖的再买,私底下不是不议论夏明慧,觉得她可能从中谋利的,就那么一台小录音机,怎么就能那么贵呢?   可一时半会,哪里有卖的呢?别说打进京城,就是研城本身,随身听也没打出名号呢!   定单是有,可是量却很少,没有那么大的定单,生产量跟不上去,生产线等于处于半瘫痪状态。   这样的困境,让身为副厂长的卢平大为恼火,小半年了,这牙就没消停过,隔三岔五就因为上火疼得要命。   街道办的顾主任也是火大:“都说了生产线的事儿不着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你看你看,花那么多的钱,最后买了一堆废铁!”   要不是没办法踢夏明慧出局,顾主任早就把人踢跑了!之前芯片定单多起来之后,厂里还是营利的,可现在又被拖后腿了不是?   夏明慧倒是坦然。   没名气的新产品,想一下子就火遍全国,怎么可能?!   寒假一开始,夏明慧就定了去研城的火车票,连带着,还捎带了个准备去实习的顾承玲。   到了研城,顾承玲才发现夏明慧是小街电子厂的厂长,一个不领工资还常年不上班的兼职厂长。   自然是免不了惊讶,顾承玲半开玩笑地叫“老板”,夏明慧只笑:“别,我就一东北农民。回头带你去我家,你就相信了。”   趁着寒假,她想跟着销售部跑下销售,总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仿品上市了她们的产品还没打出研城呢!   说到销售,周志勋倒想帮忙了,但夏明慧想想还是拒绝了。   周志勋本身又没商店没卖场的,自然还是要找人脉关系才能帮上忙,夏明慧不想让他欠太多人情。   更何况,自己的事业就要自己打破僵局,总是依赖周志勋又成什么人了?   周志勋原本也想跟着夏明慧一起到研城的,但因为周家的命令,他又一次进了那个训练营。   听说,这整个寒假,人都会在藏区大雪山。可能,这会儿,他人已经到了茂区也说不定。   到研城只休息了一天,说休息其实就是在厂里转转,开了个小会,处理一些厂里的事务。   顾承玲全程跟从,倒做了把秘书,但她不像李二女那样什么都表露于外,虽然原本是同班同寝的同学,但她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还真就像是个好秘书一样做到了自己的职责,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经赢得厂办公室里几个人的好感。   在小街电子厂,办公室里坐的人不多,除了工人,在外跑业务的销售部人员,电子厂里办公室里不超过五个人,这还包括销售部里必备每天接电话的留驻人员顾小美。   这位姑娘是顾主任的侄女,和这个同姓的顾同学倒很是合拍,背着夏明慧的时候,已经把夏明慧入股电子厂的事儿全透给顾承玲知道了。   当着夏明慧的面,顾承玲只说佩服,但具体想了什么,夏明慧还真不太清楚。   跟着销售部的小赵跑了快一个星期的市场,夏明慧不得不说不市场还真不好跑。   现在的录音机市场,被莺歌占了60以上的份额,其他的就是海城货一马当先,然后才是最近新起的开发区的电子产品。   像他们的随身听,虽说占了个新字,但没有名气,现在零售方还真不敢拿货,谁知道消费者认不认这个随身听呢?进多了砸在手里怎么办?   想明白这一点,夏明慧就想起了前世听过的一个故事,很著名的销售故事,但在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发生。   打定了主意,夏明慧就没有再去跑市场,反倒先调离了顾小美到临时成立的销售特战部。   顾小美,高中毕业,虽然不是大学生,但在八十年代初高中学历也很能看了。平常是骄傲的厂花,但现在厂里多了两个北大的大学生过来,小姑娘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   虽说被调离了清闲的工作岗位,却没有像顾主任担心的那样生气不满,反倒充满了干劲,很有“我也得干一番事业让人刮目相看的意思”。   只是被派到的工作,好像有点奇怪:“夏厂长,这个吧,市里少年宫我是有亲戚,但你找那些孩子来干什么啊?咱是电子厂,又不是艺术团,还表演啊!”   夏明慧听得直乐:“别说,你还真说对了,咱们就是要表演。”   找了二十几个少年宫的艺术骨干,大多都是高中生,不是漂亮小姑娘就是帅气小哥儿,就是那种让人打眼一看就觉得眼前一亮,记忆深刻的。   再加上现在让孩子学习艺术的家庭非富则贵——这话是真,八十年代初普通家庭的孩子基本很少接触到艺术班,最多也不过是学个毛笔字,甚至很多什么都学过的——这群学艺术的孩子,人长得好,穿得也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只有这样,才会让销售员觉得这是潜在的客户。   除了这二十几个初、高中生外,夏明慧还在文化宫请了十位演话剧的专业演员。集中培训一周,不过这个培训,其实是专业演员背完台词再教小演员们怎么去演,夏明慧可算是省了一大笔另请老师的钱,物有所值。   到了第二个星期,这些经过培训的“消费者”就出发了,除了研城,还去往省里各大城市的大商场,邻省几个省也包括在内。 第四百五十章 逆推销   夏明慧的销售战在后世并不算出奇,早有先河,但在现在,还真没有人这么做过,更不会有人想到有人居然这么玩销售。   几人一组,沿铁路线出发,一路征战,很快就都熟悉自己的业务了,就连原本不是表演者的夏明慧和顾承玲表演起来也不带有一丝脸红的。   到了省会,先住进旅馆,略做休整,就先去了最大的百货商店。   仍和之前一样,直奔电子产品柜台,摆在柜台最醒目位置上的可不就是莺歌,从单卡到双卡,还有最新款的录音机,都全了。旁边也有几个顾客正在选购录音机。   夏明慧立刻就挤了过去,不等销售员过来招呼她已经扒着柜台一个劲看,这么强的购买欲望,售货员自然是最喜欢的。   原本正在和另一对顾客介绍产品的售货员陪着笑和顾客说了句“那你们再看看”,立刻抢在同事之前站在了夏明慧身前。   “同志,你想看看哪一款?”   夏明慧一抬头,直接就问:“我怎么没看到随身听啊?”   “随身听?”   “是啊!就那种只有巴掌大的录音机,能装进包里,还能卡在腰带上,还带着耳机的……”夏明慧比划着,一脸急不可待:“我们同学都有了,说是她姑从京城带回来给她的!怎么?你这里没有吗?你们不是咱们市最大的百货商店吗?怎么连随身听都没有呢!”   被夏明慧明显的鄙视,售货员也无语了,过了半晌才笑道:“不好意思啊,顾客,现在我们暂时没有你要的货,要不这样,过一个星期您再来看看,或者,您留个电话,我们到货了我立刻通知你。”   夏明慧一眨眼睛:这才是会做生意的呢!   “一个星期?你们肯定会有货吗?算了,我还是去二百看看吧!说不定他们有呢!真是的,早知道就先去那边了……”   嘴里嘀嘀咕咕的,夏明慧转身走开,售货员口齿微动,到底没有怼出那句“我们没有,二百那就更没有了”。   “那个小姑娘说的什么随身听是什么样儿的啊?也拿给我们看看……要能放包里可是方便多了……”   一听到这句,售货员脸上的笑更苦涩了。   要是夏明慧知道,肯定得乐疯,这可不是她安排的托,但有这样的意外效果还是惊喜。   光是夏明慧一个人问还不算什么,到了下午,是顾承玲出马,同一个柜台,虽然未必是同一个售货员,但一天之内两个问同样产品的,已经足以让售货员记忆深刻。   但这还不算,过了一天,一群高中生来了,叽叽喳喳的,售货员问了半天才知道又是要买那个什么随身听。   “我们老师说了,那个学英语用特别好!我妈说,只要我英语成绩能上去,再贵都给我买……”   得,顾客的意愿就是上帝的旨意,关于随身听的购买需求直接报到了管理层。   开会时经理特意提到这个问题,采购部的鲁经理倒是有点印象:“好像,是听说现在有种新款录音机叫随身听……研城生产的!”   “莺歌厂的?怎么没给我们货?”经理急了。   现在一提到研城,那肯定是莺歌了!莺歌的货多畅销,这没有货肯定是太火了没轮上他们啊!也不对啊,好歹他们也是省城的第一大百货商店,连他们都没货,那得火成什么样儿了,他之前可没听过随身听。   还没等经理转回心神,采购部的鲁经理就汇报了:“不是莺歌厂的,好像是一家很小的厂,叫什么小街电子厂。之前好像有来过推销,但一来这个商品没名气,二来厂子太小,我就没进货。”   点点头,经理手指在桌上轻敲,过了半晌才道:“那就再等等,这事儿好像有点……你们说,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商品,怎么就突然有人要买了呢?”   销售部的经理倒是知道得更详细些:“听说,来买的很多都是学生,说是有同学从京城带回来的,是不是货先铺到京城了?”   一群中高层好一通分析,到最后,还是定下先缓缓,可是这一缓不要紧,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又来了好几波问的,还有个学生特别强调,说学校的英文老师建议他们班每个同学人手一台随身听,好方便学习英语。   这个消息无疑刺激了百货商店经理的神经。   一人一台,一个学校几百名甚至上千名学生,要真是人手一台,那得是多大一笔销售额啊!   到这个时候,已经无暇去顾忌是不是事情有诈了。经理立刻拍板:“马上联系对方厂里,不,直接去研城,务必要争取到一百台、不,一千台以上的定单。”   一次要一千台,这可是笔大定单,采购部鲁经理二话不说,直接定票赶往研城。   现在还没有“返点”的说法,但私底下的回购却是不成文的习俗,哪个采购部的经理没捞过点好处啊!   尤其是像随身听这样的新产品,可不得求着他们采购嘛!回扣多点也是正常的。   可这次,鲁经理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   小街电子厂,不大的一个小厂子,居然挤满了求采购的人员,在那一群人里,鲁经理看到了省城二百的霍经理,这可是他的老对头了——不,竞争对手,算不上敌人,但反正就是不太对付。   从前百货商店都是百货公司进货,货都是一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个百货商店销售得好,他们这些采购可是很重要的,只有他们采购到最畅销的商品,销售部才能有好业绩。   一看到姓霍的,鲁经理立刻把什么回扣抛在脑后,脑袋削了尖儿似地往里挤:“我要见你们厂长,我要见你们厂长——我是省城一百货的!你们厂长应该知道……”   厂长知不知道是不清楚,可挤在一处的采购人员都知道,扭头看看鲁经理,立刻有致一同地往一齐挤,硬是把往前钻的鲁经理给封在后头了。   鲁经理急得直跳脚,想再往里钻,旁边霍经理却是呵呵了:“你挤什么啊?这里谁不急呀!我和你说,老鲁,这里不管哪个都是急着定货,你啊,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不,咱先出去喝杯酒?”   “你想干什么?”鲁经理一挑眉,头一个反应是这老小子又要搞什么怪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各有门道   作为多年竞争对手,鲁经理和霍经理两人还真没有在一起喝过酒。哪怕碰巧在同一个小饭店碰上了,通常也是相对而坐,你嘲讽我、我嘲笑你这样,像今天这样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同一瓶酒,那真是绝无仅有的事儿。   眯着眼,鲁经理就等着臭小子说话,可霍经理就像是没看着似地端着啤酒杯小口小口地抿。   等得不耐烦的鲁经理眼一翻:“娘们西西的,是爷们不?是爷们得这样喝……”端起啤酒杯一口干,干完抹了下嘴,鲁经理瞪着霍经理,直接问:“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经理咧嘴一笑:“你也看到了,今天小街电子厂那么多人,你要是想拿到货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别说拿货,挤都不好挤进去。我和你说,老鲁,我今天一早上就来了,可是根本就没挤进去那个门——听说啊,从前两天,小街电子厂就是这样儿了。”   一听这话,原本觉得这趟出差轻而易举的鲁经理也皱起眉来。   这事儿看来还不大好办呢!这可不是让人心里头着急嘛!   这么火的产品,他要是采购不到那这三十几年的劳模可是白当了。   忽地一下站起身,鲁经理从包里摸出五块钱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还是先回去电子厂要紧。   却不想霍经理一伸手扯住他:“老鲁,你干什么啊?不是说了我请客吗?坐坐,你看你,急成这样,咱有话好好说……我问你,你们这次想进多少货?”   “进多少货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想套他话,没门。   “这话说的,我可不是要套你话,我先说,我们二百这回打算先进一千台——这可是个大数!我想你们一百也和我们差不多吧?可能在场的这些商店也没哪家像咱们这样大手笔了。你想啊,要是咱们两家合起来一起提出采购,那可是竞争力大大提高,别人家能竞争得过咱们吗?”   鲁经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霍经理忙又劝:“你可想好了,现在这个随身听可是火!想想莺歌,可是哪家订货定得多就先可着哪家的,要是他们也这样……”   一想起莺歌火起来之后的那个牛,鲁经理咬牙拍板:“成!就这么说了!咱们两家合起来一起定,但我可说好了,不管最后能拿到多少订单,咱们可得对半分。”   “好,就这么说定了。”两人说定,也不吃饭了,偕手直奔小街电子厂。   可能都去吃饭了,电子厂没有多少人,和看门的老头磨了半天牙,才进去厂里。   销售科外头还有四五个采购蹲守,一听到脚步声就立刻跳起来,等看清人又抱着包蹲了下去。   霍经理也不急着往门口挤,只问:“销售科的出去吃饭了?”   “吃饭去了!”一个采购接过霍经理递过来的烟,猛抽两口:“和裕华商店的人出去吃饭了!我呸,真丢脸,还上赶子请人去吃饭……”   霍经理扬扬眉,也没说别的,转回去,鲁经理正嘀咕:“请吃饭咋了?这搁从前可不都这样。”   可不是嘛,从前没改革开放时,各种物资奇缺,他们这些采购得求着百货公司分到他们商店里的物资再多些、多些,可不求爷爷告奶奶的,也就这几年,百货公司黄了,他们商店可以直接从厂方进货,又变成厂方求着他们进货了。   不过,也有例外,那些大火的产品,还是得他们采购求着,像莺歌就是这样,现在看这个随身听又是这样了。   没别的说的,只能蹲在这儿等吧,一等等到两点多,销售科的人才回来,看着脸红扑扑的,明显是刚喝完酒的。   销售部的人一回来,走廊立刻就活了,留下来的几个人一窝最重要地涌过去,鲁经理还看到其中一个人手里露出一角红色,分明就是捏了个红包。   鲁经理啧啧有声:这还真是倒转多少年,又轮到他们采购受气了?   正想着,旁边的霍经理一拉他,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鲁经理“唉”了声,霍经理回过头:“咱找更能说话作主的去。”   这话,鲁经理秒懂。   销售部经理再大,也大不过厂长去。   他们捏着两千台的大定单,不怕小街电子厂的厂长不重视他们。   小街电子厂不大,却分区很明显,左边一片是生产区,和办公区中区隔了一道栅栏,小门有保安看守。   鲁经理倒能理解,毕竟现在随身听这么火,要是有人溜进去偷生产技术就麻烦了。   这边的办公区是一栋小楼,不高,才两层,看起来很是破旧,人不多,除了销售部门口堵一堆人外,其他区域安静得很。   鲁、霍二人一路找过去,在二楼迎面撞见一个年轻的姑娘。   “两位……”姑娘眨眨眼,笑问:“是不是找销售部?销售部在楼下。”   霍经理忙摇手,笑道:“同志,我们找你们厂长——有很重要的事儿。”   “厂长啊!”年轻姑娘扬下眉,拖长了声儿,打量了下鲁霍二人,笑着让开身:“我带你们去见厂长。”   鲁霍二人大喜,跟在姑娘身后,走不过两分钟,就到了厂长办公室,年轻姑娘敲了敲门,没等里面人应声,就推门而入,里面一个刚挂断电话的男人抬头,立刻站起身来,还没等他说话,姑娘已经道:“卢厂长,这两位找您。”   “哦、哦……”卢平眨眨眼,悟了:“啊,那个,小夏,给两位客人泡茶。”“两位……”   眼看这卢厂长比销售部的经理还好说话,鲁、霍二人都有点惊喜,也不敢托大,忙谦让,又笑着自我介绍。   那头刚泡好茶送来的夏明慧笑着接了句:“省城一百、二百,可都是老百货了!连我们研城的都听说过。”   鲁经理挺了挺胸,带着几分矜持,又很是骄傲:“小姑娘要是以后去我们一百逛,可以来找我,好歹我也工作了快小三十年了,面子还是有一点,你要是少票我还可以帮上点忙。”   夏明慧闻言笑容更显灿烂:“那就先谢过鲁经理了,不过一百我之前逛过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竞争对手   要不是去过了,哪儿来的今天呢!   夏明慧笑着领了情,不提半句别的话。   鲁经理话说得动听,可其实打从改革开放后,那些工业票、布票什么的正在慢慢退出经济市场,现在还流行的已经不是工业票,而是各种畅销商品券。   像是电视机、洗衣机、冰箱这样的大电器一般来说还是得用商品券的,没券还真不好买到。   但不用两年,这样的商品券也会没有用武之地,上市商品越来越多,各种品牌、各种型号,推陈出新,更新换代快得让人啧舌,那个时候,可不是消费者求着买,而是商家各种促销求着消费者来买了。   插过一句嘴,夏明慧也不再多话,退到一旁假意收拾桌子,却是听着几人的对话。   等听到鲁经理矜持地说出“一千台”定单的时候,她的手一顿,嘴角无法控制地翘了起来。   卢平也是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当场乐出声来。   一千台,可算是最近几天最大的一笔订单了。   当初夏明慧走这一步时,就已经让厂里加班加点地生产,那个时候厂里大部分职工都有意见,根本连订单都没有,你生产那么多囤积在仓库里想干什么?   还是夏明慧一力说服卢平、杨胜利和厂里几个骨干,厂里这才一直没停地生产,可就是这样,眼下看来,也是应付不了这么多采购的。   要说这几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上赶子订货的采购,可是让厂里人吓了一跳。这会儿没人说夏明慧瞎胡闹了,提起她来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夸她有先见之名的。   夏明慧也不把那些夸奖往心里去,这些挂在嘴边上的从来都不重要,最要紧的还是拿到手的。   无意出面,夏明慧怕的是以后和这些商店打交道让人给认出来。   虽说她可以肯定她们的随身听肯定好卖,但到底他们的推销手段有点那个,让人认出来还是不好。   轻轻咳一声,夏明慧也不说话,给卢平使了个眼色慢慢退了出去,等出门,就听到卢平笑着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厂子小,供货量也不是那么多,因为要货的太多,我们厂领导开会定了个规矩,这提货吧,先可着交定金的。”   “定金?也可以啊!定东西可不是得付定金嘛!”   卢平笑笑,带点不好意思:“我们要求的定金是80”   “啥?”鲁、霍两人也是见识多了,可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一般定货最多交个三成的定金,哪有货还没提就先交80的?   卢平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却又笃定:“没有八成的定金真不好先提货,就是交了八成的定也得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提货。两位也知道,我们随身听现在可是紧俏……”   可不是紧俏!要不是这样,谁来你这小厂子找事儿啊?   鲁经理和霍经理四目相对,眼都慢慢眯了起来。   “要不,您二位先打电话问问?”卢平笑着提议,看似好心。   可这一句,却像是催命符,一下断送了鲁、霍两人刚建立起的联盟,几乎是同时,两人一起叫道:“不用!我们交定……”   目光相对,又都急着叫道:“我先说的,先出我们百货的货……”   卢平肚里笑翻,面上却仍端着,笑盈盈地说着套话。   门外的夏明慧笑眯眯地踱到楼下,探头看看仍挤在销售部门口的人群,笑容愈盛。   80的定金,虽然现在不知道能收到多少定单,但是收回的现金流可期,这回厂里有了足够的现金,打广告的事儿,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要说打广告,效果最好的自然是央视,可是夏明慧现在还真没那个钱敢上央视的广告,想上央视,没个十万打底都不敢进央视大门吧?   暂时,随身听的广告还是只敢在省电视台打,但夏明慧想的省电视台,却不是本省的电视台,而是广省,广省自从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远比内地更快,而且还因为粘着港岛的边,广省那边的商品一向被内地人认为是时髦,渐渐地将会取代所有人心里海城货第一的位置。   只要在广省打开市场,内地其他城市一定会有样儿学样儿,那些个小年轻,只要家庭够富裕,怎么可能会错过向同龄人显摆的机会?   一般来说,名牌都是先是本地、本省成了名牌才慢慢闯出本省名闻全国的,像莺歌就是。在举国闻名之前已经先在本省有了不小的名气。   夏明慧这次却是反其道而行,就和她这次主导的推销战一样,都是逆向而行。   事情如同夏明慧所料,进行得很是顺利,夏明慧已经定了车票,准备过几日带着顾承玲去广城。   就在前往广城的前一天,小街电子厂突然来了一位贵客。   任夏明慧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莺歌的李厂长。   显然,李厂长也没有想到会和夏明慧这样见面,略一沉吟,他就明白过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小夏同志果然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多久没见,居然就成了小街电子厂的厂长。我就说嘛,怎么突然间就冒出这么个叫‘随身听’的产品,还居然那么受欢迎……小夏,不和我说说你们这回的销售是怎么回事吗?怎么突然间市面上就有了那么多想要买随身听的顾客呢?”   卢平眼角直抽,下意识地看向夏明慧。   事情被人知道可是大大不妙了,要是李厂长说出去,那那些想定他们随身听的买家还会来采购他们的产品吗?说不定还会因为被骗恨死他们吧?   夏明慧觉察到卢平的眼色,面上却仍带着笑,淡淡道:“李厂长说笑了,我们的产品不知道您看过没有,如果看过就该知道它受欢迎是必然的,要买的顾客多又有什么稀奇呢?”   哈哈一笑,李厂长笑睨着夏明慧:“小夏,你这可是真把我当成竞争对手了是吧?还要瞒着我?老实说,这两天我可是和好几家商店的采购吃过饭了,你也知道做一行爱一行,三句话不离本行,尤其是那些有趣的小故事……”   头微微倾向夏明慧,他问:“你说,我是不是该多请几位采购一起好好聊聊那些有趣的顾客呢?”   目光微闪,夏明慧笑盈盈地抬头,平声道:“李厂长这是何必呢?我们小街厂不过是个小厂子,就是分市场又能分多少?不过蛋糕一小块罢了,您莺歌财大气粗的,何必和我们一般见识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势大欺人   “瞧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欺负你这个小辈似的……”李厂长哈哈一笑,点了点夏明慧:“你这个姑娘啊,小聪明是不少,可是干事业不是单凭小聪明的。我看过你们小街电子厂生产的那个‘随身听’,满小巧的,也算是有趣,可是那样的录音机到底不算大气,也就爱新鲜的小青年会喜欢,依我看,很快就会被淘汰。到那个时候,你们小街电子厂怎么办?”   目光忽闪,夏明慧笑了笑,不卑不亢地道:“李厂长说的是,‘随身听’很快就被淘汰,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就是这么快了……”   随身听之后又是MP3、MP4,再之后又是取代一切的智能手机,它们厂生产的随身听可不就也只是几年的风光嘛!李厂长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他没看透的是——莺歌厂的录音机也很快就会被淘汰。   因为夏明慧的柔顺,李厂长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看着夏明慧,淡淡道:“就算是我给你这个小朋友的好处吧!我们莺歌厂出资合并你们小街电子厂——你别说话,合并的事儿我来操作,不用你做任何工作。我知道,你之前出资十万入资小街电子厂,拿了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哈,说起来,小街电子厂做的这事儿还真是咱们研城头一份,那会儿新闻报道时我还真没反应过来是你……”   审视着夏明慧,李厂长沉声道:“我保证合并后你退股的钱是你入股时的两倍。”   低下头,夏明慧笑了笑,很是腼腆:“不到一年,本钱翻一倍,的确是不少了……”要搁以前,哪怕是前世,这一年十万也都不算少了,可是现在的夏明慧,又怎么会因为十万动心?   李厂长还真是好意思,用二十万就想赶她出局,还真是够狠的。   “李厂长的胃口真好……”不只好,还大,大到想要一口吞下别人盘中菜,还觉得是在帮对方消化。   夏明慧的语气虽然温和,可是这一句话却无疑表明了她的态度,李厂长的笑脸就收敛了。   “小夏,我是看在相识一场,才这么帮你的。你想清楚了,虽说你们现在有随身听这样的产品,但你靠欺骗得来的客户怎么能够长久?到时候人家来找你们退货,你能退得起吗?”   “退货?每一个定货的客户,我们都是签了正式合同的,在商言商,他们退货,可是拿不回定金了。”   夏明慧笑眯眯的:“不知道和李厂长一起吃饭的采购员有没有和李厂长说过,我们厂收的定金是80呢!”   眼角微抽,李厂长哼哼两声:“看来你早就想到人家会退货,先退了他们的后路啊!果然,是小聪明。”   被说成小聪明,夏明慧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看着李厂长微笑。   四目相对,李厂长忽然笑了。   也不说别的,长身而起,笑着告辞,转身离开。   卢平客气地跟在夏明慧身后送客,等人一走,立刻着急地问:“老板,怎么办?”   看似镇定,夏明慧心里却是翻了几个个儿:“你怕他怂恿人来退货?”   看卢平点头,她就笑了:“与其担心那个,还不如担心李厂长他会去找顾主任谈合并厂子的事儿。”   她说是股东,但毕竟只有49的股份,大头还是在小街区委会那儿,以顾主任的为人,很有可能会接受李厂长的提议。   其实,要只是小街厂被并,夏明慧不会反对,虽然小街厂小,但合并到莺歌,好歹也能占一定股份。可是李厂长只想要厂子,却想把她这个股东踢出局,却是夏明慧无法接受的。   好不容易把一间小厂子盘活了,现在却要被人赶出场,换成谁都不会高兴了。   夏明慧想的没错,李厂长更是个行动派,还没等夏明慧去找顾主任,顾主任已经找上她了。   说话也是直截了当:“莺歌要合并小街电子厂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听说,你不愿意。不过,小夏啊,这个事儿呢,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你看,级别不一样,可莺歌和我们小街都属于集体所有制,区里已经放话下来,支持莺歌合并小街,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轻工局的同志们主持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次莺歌合并小街厂的事儿已经成了定局,不管夏明慧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任是夏明慧再隐忍,这会也禁不住变了脸色:“顾主任,当初我入股时咱们是签了合同的。”   摆了摆手,顾主任似笑非笑的:“这事儿你和我说也没用啊!我就一居委会小主任,真的管不了那么宽……小夏,我劝你一句,这个人吧,还是得以集体利益、国家利益为重嘛。”   “集体利益?国家利益?”   大帽子压下来,夏明慧脸色都凝重了,看在顾主任眼里,自然以为夏明慧想明白了,脸色正肃穆了几分。   “就是,个人总要服从集体。”   夏明慧差点就没笑出声儿来。   如果是前世,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处境,这样的大帽子一压下来,她立刻就得服软。可是现在,经历过后世那样的世界,她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顾主任,咱们的合同签得明明白白的,不是哪个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笑了笑,她平静道:“合并,我不是不同意,但合并之后踢我出局——哈……不管是您,还是李厂长,我都不能苟同!顾主任,李厂长不知道咱们厂的情况,可您知道啊,如果不是我,小街电子厂现在可能已经倒闭了!莺歌还会提出要合并吗?兔死狗烹这种事,您觉得真的合适吗?”   夏明慧这么说,顾主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怎么说这种话呢?怎么能这么说呢!谁是那个意思了……这不是,人家莺歌和我们不一样——你看啊,人家那是大厂,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说白了,就是势大欺人罢了!顾主任,我不怕说,今天咱们小街厂红火了,人家莺歌要合并,可等厂子合并过去了,人把小街厂的精华吞了,还不就一口把小街厂吐了出来,就和那妖精吃人肉似的只吐骨头,不、说不定连个渣都不带给你们街道办留的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闹起来   让夏明慧这么一说,顾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   说合并,踢掉夏明慧这个个人是正常,但他们街道办总还是能捞到些好处吧?可要像夏明慧说的,莺歌拿走了技术,就又把小街厂丢了,那他们街道办还真啥也得不着了。   要说,当初小街厂开办是为了安置街道上这些待业青年,可厂子真红火时,街道办也是能拿到些盈利的,别的不说,逢年过节也能给同志们搞点福利是吧?   眼看小街厂又好起来了,过了元旦就又要是农历年了,大家伙都盼着能分点福利呢!可要是真……   看顾主任沉吟,夏明慧就道:“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顾主任,要是小街厂出了事儿,第一个要撤的就是莺歌,你还当李厂长能接手小街厂给咱擦屁股吗?!”   “出啥事?能出啥事啊?你别乱说……”顾主任拧着眉,很是不快。   夏明慧呵呵两声,也不多说:“您等着看吧,是人是鬼,总是要现形的。”   送了顾主任离开,夏明慧也没闲着,叫了卢平,两人关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等夏明慧出来,立刻带了顾承玲去了火车站,竟是丢下研城这边的事儿不管直接去了广城。   顾主任听到信儿,还在纳闷,心说这小夏是放弃了?也对,人莺歌财大气粗的,夏明慧再精明那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照他说,小街厂还是让莺歌合并了有前途,到时候他们街道办也能多分点红利,至于夏明慧,最多是莺歌厂多给她点钱儿嘛!年轻姑娘,手里拿着现金置办些嫁妆还是正事儿。   过了两天,小街厂风平浪静,一派太平,顾主任的心更放宽了,只等着上头把事儿敲定了,就执行合并的手续,唉,别说,咱这84年开的可是个好头。   正得意着,泡了一杯浓茶,打开报纸,他正要美美地享受一个下午,外头突然冲进人来:“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一口茶呛到嗓子眼儿里,顾主任狼狈地抹抹报纸上的茶水,抹了一手的黑,就更恼了:“我的祖宗,你干啥呀?有啥话不能好好说?毛毛愣愣的,你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叔啊,我怎么就又成你祖宗啦呢?”顾小美翻翻眼皮,怨道:“什么事都能说到嫁人上去,你可是盼着我嫁人了,就的我烦你。”   “你不嫁人怎么的?还什么没真爱一辈子不嫁?你这脑子啊,都让那些给闹糊涂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啊……”顾小美一拍手:“叔,我们厂出事儿啦!”   顾夜行眼皮一跳:“什么事?你好好说,不兴一惊一咋的。”   “我怎么一惊一咋了?要不是着急,我能吗?可真是不得了了!那些签了合同下了定单的,把厂办都围住了,非让给退款呢!”   “你说什么?退、退款?!”顾主任忽地一下站起来:“质量出问题了?不、不对啊,这不是还没全提货呢嘛!”   虽然之前厂里加紧生产满足了一部分定单需求,但更多的还是预售定单,这货还没提呢,自然不是质量问题了。   “什么质量问题啊?我们小街厂的质量可是很硬的,绝对过关。”顾小美先维护了句,又着急地道:“叔,我不是和你学过我们厂长的那个销售法儿嘛,你不是还说这个挺有意思的……”   一拍桌子,顾主任眼睛瞪得老大:“完了!你们骗人家,人家找上来了!”   “怎么是骗呢?”顾小美呶呶嘴,到底还是有那么点心虚:“反正吧,不管怎么着,那肯定不能给他们退款啊!要退款了我们厂怎么办?没提货的要退款,那提了货的还得要退货,这么一闹,我们厂可不就完了吗?”   “可不就是完了!”顾主任脸色发青:“我就说小姑娘办事不牢靠吧!好好的,你去骗人家人家能干吗?这做生意讲究的是脚踏实地,怎么能这么骗呢?骗来的客户那能长久?”   越说越气,还忆当初了:“我就说上新项目不是时候,让他们缓缓,非不听我的,厂里那些职工也是,他们就年轻,还被个比他们还年轻的姑娘给忽悠得什么都信了,还投票同意建新生产线,现在可好,产品卖不出去,连名声都要臭大街了。”   “叔,”顾小美急得叫一声:“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您赶紧着吧,我们厂长不在,卢厂长一个人根本招架不住,快去快去……”   顾主任是真不愿淌这趟混水,可是没法子,谁叫小街厂他们街道办也有份儿呢!   心急火燎地赶过去,还没怎么着,就先被人喷了一脸口水。   “骗子!骗子……”   被人扯着衣领瞪,顾主任忘了他刚才也在骂骗子了,急着叫:“怎么就骗子了呢?咱们是正经集体所有制的厂子,生产手续都是全的,又不是卖假货的……那啥,你们来定货又不是我们硬逼着的……”   那事儿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得一口咬定了那都是误会,他们厂根本就没做过那事儿。   整个一下午,顾主任就是在满耳吵嚷声中度过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到了晚上下班时间,他差点都没出得去门。   吵了一下午不算,第二天继续,整个厂办公室挤满了人,说的就是退款解除定单,甚至还有人找到了他家里来说这个事儿,熬了两天,顾主任就熬不下去了。   去了轻工局,找到之前找他谈话的领导,顾主任是非常希望莺歌能快点接手小街厂,把这个事儿解决一下的。   那位领导也痛快,直接打电话招了李厂长过来,让双方谈一下。   李厂长矜持地笑,只说这事儿不好办,又说夏明慧太年轻,办事没考虑过后果,反正是把眼前的情形说得严峻无比,让顾主任的心提到半空,等到顾主任苦着脸,连求的话都说了出来,李厂长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个数字。   顾主任一听,眼都瞪大了。   什么啊?这个数可和之前说过的数差太多了,直接缩水一半还转弯儿,莺歌这是打算趁火打劫,便宜合并了他们小街厂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波折重重   顾主任急是很心急,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算计,一听李厂长提的数字缩水,脸色就阴了下来。   小街厂现在正在困难期,李厂长这样做可是过份了,都是国家的厂子,他这样趁火打劫和资本家有什么区别?   心里生怨,可是顾主任当着李厂长的面还是脸上带了笑:“李厂长,小街厂也是我们的心血……”   顾主任还没说完,李厂长就轻拍了下扶手:“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个会,得先走了。”   莺歌厂现在是真的厉害,研城的纳税大户,就连轻工局的副局长都得给李厂长面子,一说走,立刻笑着送客,顾主任几次想要说话,都没插上嘴,留不下李厂长。   憋了一肚子气回家,顾小美正和婶子聊天,还在说:“我听人卢厂长说,之前莺歌的李厂长来我们厂还说要把事情告诉那些采购员呢,我看,八成事情就是他告诉人家的。”   “你说的是真的?”顾主任瞪大了眼,看自己侄女点头还再三确认:“真的?”   “真的真的,我骗您干什么啊?”顾小美眨巴下眼,添油加醋地道:“谁知道他安什么心啊?说不定就是看咱们火了,眼红了呢!”   眼角直抽,顾主任一拍大腿:“敢情是他搞出来的鬼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一说还能不明白?这不就是莺歌厂想合并他们小街,就故意让那些采购员来搞事嘛,这么一搞,他们小街厂乱成了一团麻,自然不敢拖着,莺歌出了低价合并了他们厂还要捞个救他们于水火中的好名声。   李厂长可真是黑,真是狠啊!   心里来了气,顾主任的心思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在轻工局领导打电话过来时,直接就说现在小街厂太忙,说合并的事儿不方便,要不,还是等等。   被呛了句,那位副局长也恼了:“你们小街厂闹出的那事儿,我们局里难道不知道吗?现在人家莺歌肯收拾烂摊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还要拿起乔了,要再这样,我们可就撒手不管了,你们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到时候小街厂被挤得倒闭了,你们可别后悔。”   话一说完,直接就挂了电话,电话这头的顾主任听着听筒里“嘟嘟”的声音,心都凉半截了。   要说,小街厂他真的付出了心血的,自然是希望厂子能越来越好的,现在这样儿,要是真黄了,还是在他任上,那他这个街道办的主任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心里愁苦,顾主任都不想去小街厂维持秩序了,只听说那头已经有采购员直接搬了铺盖住在厂里了,你撵人,人直接往地上一倒,你们打啊,正等着你们打伤了咱好去派出所呢!   那个卢厂长,平常事务能力也是很强的,可是这回,挺壮实的一条汉子,居然也被逼得一脑门子汗却没其他办法。   也不是没别的想法,顾主任在那时,卢厂长几次撸袖子想动手来着,还好让他给拦了,要不然就不只是业务纠纷,还得是治安事件了。   因为厂办被堵,生产部那边也坐不住了,虽说卢厂长没让生产部那边停产,仍让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可是工人心里也发愁啊!   人家都嚷着要退款,还生产个什么啊?这生产出来的没人要还不是一样要堆在仓库里?   隔着一道栏杆,天天都有工人驻足冷眼看厂办这边,眼看越来越闹哄,工人是真的呆不下去了,直接自己就先罢工了。   卢厂长气个倒仰,去劝工人们复工:“厂办会尽快解决合同的事儿,不会伤害到员工的利益,请大家尽快复工。”   “复工干什么啊?厂长,多生产一件那不就是多赔一件吗?”   被工人“你当我们傻”的眼神一看,卢平真是有苦说不出:“咱们是签了合同的,不管他们怎么闹,咱们一定要按合同走,如果到时咱们没有按时交出货来,他们更有理由告我们了。同志们,你们听我的劝吧,别管其他,咱们只管生产。”   任卢平说干了嘴,工人也没有复工,没办法,卢平只能去找顾主任,希望他能出面劝劝工人们。   毕竟工人都是本地本街道的人,还是顾主任更好说话。   可是顾主任他却是和这些工人一个想法,多生产那就多赔钱还不如不生产。   再一个,这损失他们街道办也占一份儿不是?   坐在会议室里,说了半天,也是将到份儿上了,顾主任一咬牙:“要不这样,你和小夏说,要是她能出三十万,那我就帮忙调解,把我们街道办的股份承包给你们,你们只要每年上交十万,那什么事儿我们街道办都不再管了。”   “啥?三十万?还每年上交十万?顾主任,你说笑话?当小街厂是金鸡能下金蛋?得,我看就让小街厂黄了得了,那人小夏厂长也就赔了十万,要不越拖不是越赔钱吗?”   顾主任说那话时也是一时义愤,等说完也觉得夏明慧不大可能做到这一步,只能闷声道:“这我都是为小夏着想,要不莺歌合并了小街,厂子可就归人家了。”   “那倒好了,李厂长之前可是说会给小夏厂长二十万呢!”   “你说什么?他给小夏二十万?”顾主任脸都青了。   李厂长之前报给他的数才十五万,好嘛,给小夏一个个人报的数还比给他们街道办多,这李厂长还真是拿捏着他们想坑他们啊!   手都气得直哆嗦了,顾主任恨声道:“小夏的主你又做不了,你、你打电话问她!厂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到底跑哪儿去了?”   卢平还在说:“这还用问,哪样赚钱还不明白?谁还不会选……”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开门声:“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说我啊?”   夏明慧一脚迈进门,脸上还带着笑:“顾主任找我?”   看到夏明慧,顾主任心里百味乏陈,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是笑还是骂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是夏明慧把小街厂带活了,可也就半年光景,又差点毁了小街厂。   唉,这半年,还真是风波不断,让他这颗老心脏七上八下无法负担了。   “小夏,你……终于回来了啊!” 第四百五十六章 峰回路转   听完顾主任提的建议,夏明慧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顾主任,你给我些时间……不多,我明天下午回答您。再一个,也给您一点时间,和街道办其他领导通通气,看看他们的意见,要是我同意了,街道办那边再出岔子,就不好办了是吧?”   “也是,这是大事儿,这么多钱,你是得好好考虑。”顾主任这会儿心气也平了,还安抚了夏明慧几句,意思是现在事情闹得是挺大,但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不能意气用事,把事情闹得更糟糕了。实在不行,还是退款吧,要不真被告了,小街厂的名声就臭了。   夏明慧笑着一一答应,等顾主任一走,就立刻把门关了个溜严。   卢平很是担心:“事情成了?看我问的,要是没成,您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回来。老板,现在怎么办?我怕事情闹大了没办法收场,早知道咱们还是再好好考虑下好了……”   微微一笑,夏明慧淡淡问:“你觉得我太冒险了?但不这么做,小街厂现在已经被莺歌合并了——卢平,富贵险中求这句话我以前不理解,但现在好像是有那么点理解了。”   抹了抹汗,卢平苦笑:“是真险,现在要怎么办?”   夏明慧没回答他,而是转头:“去买台电视。”   没办法,卢平只能先去买电视,还是顺着夏明慧的意思要了最新款的彩电。工人把电视安好了,夏明慧和顾承玲也把她们从纸箱里拿出的电器安好了,看两人看着说明书接线,卢平直探头看那个扁盒子:“这是啥?”   “录像机。”夏明慧冲着卢平一笑:“看到了吗?现在广省那边流行这个,和彩电一起卖卖得特别好。只要是有录像带,那些香港电影随便看。”   “看电影的?”卢平瞪大眼,还真没见过这玩意儿。   夏明慧也不多说,拿了盒带子放进录像机里,卢平瞪大了眼,等着看香港明星,没想到出来的却是一群年轻活泼可爱的年轻女孩,穿得五颜六色,那叫一个新鲜,最关键的是裙子那叫一个短,白生生的大腿全露出来了。   咽了口水,卢平扭头:“这是啥片啊?”   夏明慧笑笑:“接着看啊!”   镜头一转,一个年轻帅气,让卢平觉得有点眼熟的青年出现,一群女孩一窝蜂似地缠上去,追逐不休。   卢平瞪大眼,突然手一指:“他戴的是不是咱们的随身听?”   可不是,耳朵里塞着个耳机,再往下,牛仔裤侧腰上可不是挂着他们厂生产的随身听嘛!   这么一看,卢平就明白了:“啊,咱们厂的广告啊!嗯,这个热闹,看着比莺歌的还热闹……”   夏明慧一下就乐了:“就只是热闹?你没看出来那个男的是哪个明星?”   “明星?”这个词在大陆可还算是个新鲜词:“港台的?”   “嗯,”夏明慧点点头,笑眯眯的:“刘华啊!”   “好像是有点眼熟……”卢平歪着脑袋,显然没有太多印象。   夏明慧就苦闷了。   这可是刘华啊,日后的天王巨星。要不是现在正是刘华事业的低谷期,她怎么可能请得到这位港台巨星。   当然,现在刘华只是新晋艺人,可毕竟在香港也已经红起来了,要想请他拍广告,那肯定不只是这个价钱了。可偏偏夏明慧幸运,刘华和公司正起纠纷,基本被雪藏,为了教训下不听话的艺人,也就有了这个在现在看并不是多好的广告工作。   钱少,又不是什么名牌产品,最重要的是这厂家还是大陆的,可以说对刘华来说,这份工作真的是连鸡肋都不如。   夏明慧可不管刘华是怎么想的,她一听说请到了刘华来拍广告,当时就乐疯了。   现在大陆对港台明星还是了解得少,刚刚引进的电视剧还是《霍无甲》这一类几年前的片子。   在内地,这样的电视剧看着挺新鲜,但在香港却已经是过气了。   接着在内地大火的就是《上海滩》,再之后是《射雕英雄传》,等到让刘华出名的《少年皇帝》在大陆火时,大概得一两年后,但这只是内地。   广省临近港岛,占着先天优势,刘华早就在广省红透了半边天,虽然现在广告只是初剪,还没有正式播出,但夏明慧已经可以预见到等广告播出后,随身听一定会随着刘华红遍广省。   只是,她还需要时间,买随身听的热潮,要从广省传来,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你看着吧,就算是以后随身听过时了,可还是会有人记得咱们的星辉,就因为刘华这条广告。”   卢平眨巴眨巴眼,虽然不理解夏明慧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了莺歌的前例,他也觉得随身听会大火,哪怕上的广告不是央视,可是好歹也是电视广告不是,这两年啊,大家伙可是喜欢极了电视,哪怕是没几个频道,节目也不算多,可家家户户要是没电视看就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心里有了点底气,卢平对那事儿也有点信心了:“老板,顾主任说的那个……”   “送上门的机会自然是要要的,不过,我还要先打个电话。”   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夏明慧沉吟许久才拿出一张名片。   内地人现在早有用名片的,但在南边,生意人随手一张名片却是很时髦的事儿,就连官员也是最先定制名片的一批。   夏明慧手里这样的名片已经有了十来张,但说老实话,她没想过自己会打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在对方漫不经心的“喂”之后,她笑着招呼:“李局长,打扰您了。我是夏明慧啊,您——还记得吗?”   李成文略一停顿,才“啊”了一声:“夏小姐,记得记得,没想到你会打这个电话,荣幸荣幸……”   夏明慧自然不会把这样的客气话当真,却早就学精了,奉承话一套套的,等说过客套话,才渐入正题。   其实要搁从前,她那是最爽快的,有什么话直接说了说完就是了,可现在却不会了,有时候这话就得绕着圈子先说上一通没营养的废话,才好真的进入主题。   也是考虑了很久,夏明慧才选了李成文帮忙,一是除了李成文现在能帮得上忙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人能帮忙了;二来要是去找倪震,可是又添了一份大人情。 第四百五十七章 威势   其实深说了,就是找李局长,那也是倪震的人脉,夏明慧一样得领倪震的情,可是因为绕了个圈,隔着个人,夏明慧装个糊涂,还真就能把这份情给混过去。   诸多小心思也不好明说,夏明慧绕着圈子,还是把货款的事儿说了出来。搁内地,货款做生意这个事儿那绝对是想都无法想的事儿,可是在开发区,夏明慧就不是扎眼的第一人了。   早两年,开发区就有银行办这项业务了,以李成文轻工局副局长的身份,已经帮开发区好几个厂子张罗过货款这事儿。   不过就算是经办过这样儿的事儿,又有倪震的人情在,李成文还是询问了夏明慧半天,确认她愿意用工厂做抵押后,才答应了这个事儿,并约好夏明慧到时带齐各项资料去开发区办理贷款业务,还特意说明他会从中帮忙,大概一个月就会批下来。   对,这个时候的贷款远比之后更麻烦,哪怕是有人从中周旋,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哪像后世,手机上APP一申请,可能一两天就会下款了。   有了李成文的保证,夏明慧心里落了底,第二天就和顾主任松了口,答应了他的提议。   不过和顾主任说的承包有些不一样,夏明慧想要买下街道办的股份,也就是让小街厂从集体变成私有制。   这样的变化在内地,至少在研城,可算是绝无仅有的事儿。   顾主任一听就皱眉,想说这不可能,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夏明慧的下一句,直接就被口水呛到:   “五十万?你说五十万?真的假的?你哪儿来那么多的钱?”   夏明慧淡淡一笑:“顾主任,哪儿来的钱您就不要管了,反正,只要您答应,我就能拿出这笔钱。还有,小街厂的地皮,我也想买下,我知道这块地皮是属于咱们街道办的,现在厂里每年都有付租金,租金的话是一年是三千,而且在我没入股咱们厂时,厂里效益不好,还有过一两年都没有付租金的例子。这样,买这块地皮和厂房,我再付十万。”   “那就是六十万?”顾主任咽了下口水,眨巴眼睛,一时间有些迟疑。   “顾主任想清楚,现在这种情形,除了我……”后头的话没有说,夏明慧只是转头看了看窗外。   下意识扭头,顾主任听着外头闹哄哄的声音,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候,夏明慧轻咳一声,一直坐在旁边的卢平忽然站起身:“还是我去看看吧!”   卢平一出门,夏明慧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声道:“我听说顾主任家里现在还是用的老的黑白电视?现在好多人都看上彩电了,还有那用日本的冰箱、洗衣机,还有空调呢!现在这大冷天的,又潮又阴,打开空调才叫一个暖和呢!”   空调这个,顾主任曾在李厂长的办公室里见过,还真的是挺暖和,不过那可不是谁都能用上的。   舔了舔嘴唇,他细琢磨夏明慧话里的意思,越想就越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才觉得好些。   “我、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嘀咕了一句,顾主任想解释什么。   可夏明慧没回应,只是微笑地看着他,顾主任也就说不下去了,略低了下头,他再抬起头来,神情已经坚定多了:“这样,我们开个会儿讨论下,要是街道办的同志们都同意,那我就上报区里。毕竟是从集体制改成私有,这个事儿可能不大好办……”   “只要顾主任您肯帮忙,一切自然是好说的……”   夏明慧笑笑,目送顾主任离开,才起身走出门去。   在走廊的窗前,顾承玲正俯看着楼下闹哄哄的人群,紧张得脸都白了。   “承玲……”   听到喊声,顾承玲回过头,原本的直长发已经烫出了波浪卷,倒是比没来实习前成熟多了。   “老板,”和卢平一样,顾承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了称呼:“要不您还是先回‘家’吧,万一一会儿他们冲进楼来……听说之前就冲进过办公楼里。”   为了方便,夏明慧在小街厂附近买了一栋房,独门独院三大间的砖房,这时候也不过才一千块钱。   探头看了看楼下,还真是人山人海的,少说也有近一百人了。   但,这里头除了那些采购员,还有不少小街厂的工人,这就让人头痛了。   外人闹不怕,最怕的是窝里反,听说现在厂里已经停产,这样下去可真是大麻烦。   拧着眉,夏明慧转身下楼,顾承玲略一迟疑,还是快步跟了上去,站在夏明慧身边像个真正的秘书一样守护着。   卢平在大声喊,但因为吵嚷的人太多,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楚,人群也没有因为他的喊话而得到控制。   夏明慧转过身,招了招手,不远处的顾小美立刻跑过来,听完夏明慧的吩咐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就拿来一只手提大喇叭。   夏明慧提着喇叭,踩在了顾承玲搬过来的椅子上,提气叫道:“大家都静一静!”   电动喇叭就是响,一嗓子震住了正吵嚷的人群。   眼看还有人要说话,夏明慧直接就叫道:“我是小街厂的厂长夏明慧,想解决问题就都听我说……”   有了这一句,那些采购员还有他们带来的帮手就先静下来了。   趁着这份安静,夏明慧大声道:“本厂的职工,限五分钟之内离开,不离开的扣一个月工资加奖金!还有,半小时之内不复工的,明天就不用来厂子上工啦!”   夏明慧这一句喊出,人群里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嚷起来,也有人大声起哄,夏明慧一概不理,只是目光冷冷扫过,连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渐渐的,人声渐弱,有人开始往人群外挤,不到五分钟,除了两个工人外,小街厂的工人就都离开了。   夏明慧转头,让顾承玲记下工人的名字:“扣一个月工资和奖金……”   那两个仗着年纪比较大的工人立刻火了,一个大块头几步冲过来,气势汹汹的看着要扯夏明慧衣领似的:“你凭啥?我看谁敢?”   转头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工人,夏明慧的语气淡淡的,却格外强硬:“凭什么?凭我是厂长!敢不敢,你可以试下——半小时内不复工,一律开除!”   工人眉毛一掀,大眼一瞪,跳着脚骂,在他身后的那个迎着夏明慧冷冰冰的目光,却是有些胆怯了,上前扯了下,硬拖着他挤出人群。   夏明慧目送他们的背影,这才转过头吩咐:“卢平,你去看看,让车间主任清点人,没到的打个电话催一下,如果催过还没来,记下名字,立刻开除。”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大手笔   卢平是夏明慧的亲信,她的命令别人可能会迟疑,但卢平却从不打折,答应一声,立刻就去办。   夏明慧来了这一手,还真是一下就把场面震住了。   被威慑的不只是本厂员工,还有那些正闹得欢的采购员。   要说他们签合同时,还真没见过夏明慧,不是和销售部科长打交道就是和卢平打的交道,这些天来闹,闹最大也就是找的卢平,刚才就是,一开始是和销售部的吵,接着和卢平吵,突然冒出个年轻姑娘,说是厂长,他们半信半疑。   可就这么一会工夫,这姑娘先是把工人们都赶去开工了,还命令卢厂长去做事,还真就像她说的,她是厂长啊!   一确定夏明慧真是厂长,刚安静没多久的人群就又闹起来了,我一言我一语,那场面,就跟开了锅的粥似的,沸腾不止。   不过照夏明慧说,这群大老爷们就和菜市场的娘们似的,吵得人耳朵都疼,眼一扫,她看到省一百和二百、她之前见过的两个采购,不过那两位没像这些人一样嚷,而是缩在后头,眼神扑朔,大概不知在想什么主意呢。   “承玲——”冷不丁的,夏明慧举起大喇叭喊了声。   就在旁边的顾承玲被震得直揉耳朵,却忙答应一声。   夏明慧一指那边吵得最凶的几个:“把那几个说不提货的采购经理名字记下来,还有他们是哪个商店的……下周就陆续到提货期了,他们要在提货日期放弃提货,就让他们签字,算他们毁约,预付款直接扣下不退。”   她这么一说,那几个更火了:“哪儿有这样的……”   “都闭嘴!”仗着手持大喇叭,夏明慧可是不怕他们人多,人再多也比不过电喇叭声儿大:“做生意讲的是个信用,既然签了合同自然要按合同办事!我现在就直截了当地和你们说——退款是不可能的!你们不满意就按合同写的,到研城法院去起诉!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不按时提货,就是你们违约,这样违了约的,就是告到法庭,也是一个输,就不要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有电喇叭助阵,夏明慧的声音响得震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因此而有了短暂的安静。   其实类似的话,卢平之前都说过,虽然没夏明慧这么强硬,可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只是那会儿他们一直吵,还真没把这些话听进去,这会儿夏明慧一吼,却真还就听进去了些。   要说从前,还真没多少人注重合同这个事儿,毕竟那个时候多是单位对单位,有着国家定的计划,事情简单明了,没那么复杂。   就是这回和夏明慧签采购合同,其实也没几个真的认真看过合同的,但现在一听夏明慧直接让他们去告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就有点蔫了。   有的就琢磨,这不怕人告难道他们还真没做那事儿?没骗他们?也有的想:这可是一身赖不发愁,要耍无赖了是吧?   可不管怎么样,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没有人出声了。   夏明慧顿了顿,就又拿着喇叭说道:“我知道大家伙现在心里都是有些发慌,害怕我们的随身听卖得不好,影响了商店的效益——采购嘛,可以说是商店里最重要的一环,作为采购的大家,也都害怕自己采购的商品造成囤积——这我都能理解!”   随着夏明慧的声音,人群里好些个采购都点起头来,也有人大喊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就给我们退款呗!”   “我不是说了,绝不会退款嘛!”夏明慧提高了嗓门,随即又道:“不瞒大家说,你们交的预付款我都已经花了……”   这话一出口,人群就乱了:这是纯心要打无赖了是吧?   夏明慧也不怕,哪怕已经有人挤到跟前伸手指指点点,她都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了?大家不想知道?”   想,当然想,那可都是他们的钱!   挤在最前的采购被人拉扯住,硬是往后拖了两步。   夏明慧笑笑:“大家觉得莺歌的录音机怎么样?”   等了足有半分钟,才有人识趣地出了声:“当然好,现在录音机卖得最好的就是莺歌,都要莺歌的……”   笑容更显灿烂,夏明慧淡淡道:“那质量呢?莺歌的质量真的比别的牌子的录音机好吗?不见得吧?可它就是卖得好——为什么?”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地道:“当然是因为莺歌牌子硬啦!满世界问问,谁不知道莺歌啊?那可是上央视打的广告呢!”   “是啊,牌子硬,打了广告!”夏明慧笑眯眯的。   就有人抖机灵了:“你们星辉随身听也打广告了?!”   点点头,夏明慧笑道:“是,不只打了广告,我还请的港岛的明星做的广告。”   一听到“港岛明星”四个字,立刻就有人眼睛都亮了。   这个年代,港岛的明星可比内地明星大腕多了,一时间明星的名字直往出冒,都在猜到底是哪个大腕。   夏明慧只是笑,也不说话,听到人问“是央视广告”时,也只是笑,并没有正面回答。   “大家伙还请听我一言……”   可能是夏明慧说的利好消息实在太震憾,一群人还真都给面子静了下来。   夏明慧清清嗓子,沉声道:“我希望大家能给我们随身听一点信心,这款产品,绝对可以大卖,虽然可能现在看起来人气不够,但有莺歌的例子在前,大家应该相信只要广告播出,随身听一定可以成为大卖的商品!我,只希望大家伙能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半年,如果半年之内,各位采购的随身听没有脱销,那么,不管剩多少,我们小街电子厂全部原价回收!”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时,夏明慧又道:“大家可以仔细考虑,是打算现在就和我们厂打官司,拖上个一年半截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搏一把赌一赌大家的运气和眼光?!不管是哪样,我都悉听尊便,奉陪到底。”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最有利的选择   话说完,夏明慧就沉默下来,默默望着人群,等着众人做出选择。   一时间,原本热闹得和菜市场没区别的厂院静得像坟墓,但也只是片刻,人声再起,却不是之前那样大声吵嚷,而是那样细细碎碎的私语,一群大男人,压低了嗓门,只和身边相熟的窃窃私语,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实在是夏明慧这样的操作,之前真的没人遇到过。就算这些采购也是老油条了,却还是一时间都拿不准主意。这种情况下,还是凑在一处商量商量比较好。   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   夏明慧一看,差点乐了。   老熟人了,这第一批站出来的还是省一百的鲁经理,身边是合过伙又拆伙的霍经理。   咳一声,鲁经理直截了当地问:“夏厂长,你刚才说的原价回收的话作准吗?”   点点头,夏明慧沉声道:“我既然说了自然就作准,我们厂也是要讲信用的——鲁经理尽管放心。”   鲁经理“嗯”了一声,又道:“可以签合同吧?我们补签一个合同,写明半年后原价回收剩余商品的条款,如果夏厂长肯,那我们现在立刻离开,之前提的货也绝不再提送回来的话。”   果然很精明。   顾承玲轻轻咳了声,提醒夏明慧落在白纸黑字上的条款就没办法改了。   夏明慧却像没听到似的点头了,没有半丝犹豫:“现在就可以补签条款,承玲,麻烦你现在就去起草一下合约,我看过之后立刻和小美赶一下。”   八四年这会儿,国内还没有电脑、打印机这类设备,合约全凭手工活。等全部补充合约签完,这一天也过去了。   八十四个采购商,全部补签了合同,虽然仍有不少带有怀疑的目光,可这种情景下,补签合同比起诉靠谱得多,一群老油条自然不会选择困难,很自然地就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   对夏明慧轻而易举就赶走了那些采购,厂里没有在现场的工人们各有各的说法,也有不敢相信这事儿的,直说“不是骗人的吧?过几天是不是就又回来了?”   还有更离谱的说法是“夏厂长那不是人啊,就是个妖精,抛个媚眼,使个妖风,那帮人就都吓傻了,她说什么听什么。”   “我看也是,你没看她一句话就把大家伙都吓得复工了嘛!”   一时间,厂里流言满天飞,让听到那些流言的夏明慧哭笑不得。   但不管怎么说,那些采购退了,工人也复工了,事情正按她的计划往好的方向发展。   想要吞并小街厂的莺歌厂经此一役,暂时偃旗息鼓,当然,也可能是人家是等待良机,想要一击必中。   但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莺歌的暂时退步,没有步步紧逼着合并的事儿,才让顾主任逮到了一线机会。   在连续两天的街道会议后,顾主任说服了一众同事,直接就把这个事报到区里了,没有通过轻工局。   集体制转私有制,这在当时算是从没有过的尝试。   区政府在听说之后也很重视,通过调查,得知小街厂之前几度要倒闭,就是现在也是刚刚盘活,生死未卜,而且前几天还有采购围剿厂部的事儿发生,很可能之后还会有纠纷。   这个话应该怎么说呢?   区政府正面的回应是支持集体企业自行寻找生路,支持变革,集体变成私有,就是改革开放后新的尝试嘛!   官面话自然是好听得多,但夏明慧私心里还是比较怀疑区里也是在甩包袱,毕竟小街厂要是倒闭的话,几十号工人还是要小街街道办安置的。   现在还没有下岗一说,安置待业青年可是很多街道办的大难题。   不过一个多星期,夏明慧收购小街电子厂的事儿就定了下来,有了区政府的支持,一切手续都异常顺利,而按照签定的合同,夏明慧得到一个半月的筹款时间,这还是夏明慧以“银行利息”为条件争取来的机会,如果一个半月还没有打款,那合同作废,夏明慧还要按合约赔付两万的违约金。   夏明慧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破釜沉舟绝不给自己后退的机会了,合约签完,法人更改完,小街厂厂房土地使用证一带上,直接就飞往了开发区。   这时候坐飞机可是了不得的事,夏明慧是到省城才坐上的飞机,晚上上飞机,第二天上午已经会合了李成文坐在了银行办公室。   就像李成文给的承诺一样,夏明慧拿出所有资料,一次性就通过申请,只等审核放款。   “夏小姐放心,我会催促的,很快就会放款……啊,不知道夏小姐最近有见过倪少吗?他好不好?”   微微一笑,夏明慧坦然道:“最近都在研城,没有回京城,倒没见过震哥,我还说等回去一定请他吃饭呢!上次在‘皇城’还是震哥请的客,早该回请他了。”   皇城就是上次吃饭的四合院,这个名字还是后来周志勋说的,名字起得太大,连招牌都没有挂,可在京里某些圈子里却是很有名气的聚会场所。   这些话,夏明慧自然是故意说的,果然,她一说完这个,李成文立刻就笑起来:“有机会夏小姐和倪少一起来开发区,我来请客。”   狐假虎威这种事既然做了就得做全套,夏明慧一脸笑地答应下来,顺便还表示见了倪震一定会告诉他最近全靠李局长照顾,之前开发区就麻烦了李局长,现在又麻烦,亏得是震哥介绍了李局长,要不然她和周志勋在开发区可就是睁眼瞎了。   李成文自然是客气又客气,在夏明慧送上研城带过来的土特产时谦虚了下,还是收了,自然有意无意摸到点心盒里有些别的东西时,也是半分没声张。   等两人分别,夏明慧才终于吐了口气,拍拍心口,还是心有余悸。在候机室等待时发了呆,想着不知卢平是不是已经按她的意思,给顾主任家换了全套家电,忍不住摇头低笑。   前世的她绝不会做这些事,可是现在……   好吧,水至清则无鱼,而她,想来不是鱼,而是已经成了混水吧? 第四百六十章 烟花   八四年的春节,夏明慧没有回尔河过,而是在研城度过的。   顾承玲在二十八的时候回了家,研城的小院就只剩下夏明慧一个人。连卢平也在二十三的时候回了鹤城,厂里就只夏明慧一个人撑着。   二十九的时候,夏明慧特意包了饭店,请全厂员工吃了年夜饭。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团拜会,尾牙宴之类的说法,最多的还是茶话会,但茶话会怎么比得上酒宴?大鱼大肉都端上来,夏明慧不怕工人吃得油腻,这年头大家伙还都盼着油星呢!   一顿酒,吃得各各心满意足,等夏明慧挨个送上一封红包时,气氛就更是热烈了。   好像之前对夏明慧曾有过的怀疑与非难都在这一刻消散在空气中,钻进她耳朵里的全都是赞美,直把她捧成活菩萨。   还有好些个工人涌过来敬酒,亏得还有杨胜利和顾小美帮着她挡酒,总算没有让她醉倒当场。   三十的时候,全厂放假,夏明慧原本说自己一个人留在厂里值班,还是看门的大爷不放心他一个姑娘家,愣是留在了厂里。   等到晚上,心疼老伴的大娘提着保温盒送了一盒子炒年糕过来,夏明慧跟着蹭了顿南方的年夜饭,留了老两口在门卫室里作伴,一个人回了厂办,喝着茶水,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忍不住直叹气。   要说南方过年吃炒年糕,她是真的吃不惯,总觉得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份外想象娘亲手包的水饺。   把头抵在桌上,夏明慧低声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现在想家想得要命,可能越是年节人就越是脆弱吧!   也不知现在周志勋在哪儿,上次通话还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儿,打那之后就再没有通过电话了。   在藏区,也没有饺子吃吧?说起来他们两个倒真是……   忽然吸了吸鼻子,夏明慧坐直身,扭过头看着门口,直眨眼睛。   这个味——太熟悉了!分明就是芹菜馅的饺子嘛!   要说,夏明慧最爱吃的是酸菜馅,不过大过年的,哪家三十这顿饺子都不会包酸菜的,大年三十吃酸菜还不一年都是酸的了,要吃就吃芹菜——勤快;韭菜——长长久久;白菜——百财。   咬了咬手指,夏明慧站起身:“谁呀?谁在外头呢?”声音不自觉地带出一丝娇气,她自己都没有觉察。   抿了抿嘴,她晃了下脑袋,白了一眼:“再不出来,我可要去抓你了。”   夏明慧咬着唇,憋着笑,悄悄走到门口,静了两秒,猛地一下跳出去:“洞——”   “咦?”居然没有人。   有些失望,夏明慧转身回屋,呆了两三秒后又跳出门去,却还是没有发现人。   但,好像真的是有饺子的香味。   顺着香味往前走,在楼梯旁发现一只保温桶。   难道是大娘拿过来的?   夏明慧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拿起了保温桶,打开盖子,熟悉的芹菜饺子味随着热汽扑鼻而来。   再也忍不住笑,夏明慧扬声叫道:“周志勋,你还不出来吗?再不出来,我可要把饺子全都吃掉了。”   没有人应声,夏明慧啐了声,真的抱了保温桶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才要迈脚进门,门后突然蹦出一个人来:“洞——”   被一声“洞”吓了一跳,夏明慧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桶掉在地上,还好那人手一伸,直接把保温桶接住。   “吓死我了……”夏明慧娇嗔。   抱着桶的周志勋瞪眼:“又乱说!大过年的,有点忌讳啊!”   白了他一眼,夏明慧笑问:“不会又是逃出来的吧?”   “怎么会?大过年的,训练营也能放个一两天假好吧!”   “真的?”夏明慧追问,在周志勋一再保证后才笑着搂住他的脖子:“真好!我正在想——这一口饺子!”   挑起眉,周志勋故作生气:“不想我想饺子!嗯,在你眼里,我这个情哥哥居然比不上一口饺子?那好,这桶饺子都我吃,一个也不给你留……”   抱着保温桶甩开夏明慧,周志勋直接上手去抓。   夏明慧又是笑又是闹,故意扯着他的手,到最后两人一起笑成一团,还是周志勋抱着夏明慧细细地吻着她的面颊,两人依偎许久,缠绵亲昵,倒忘了那桶饺子。   等找了筷子,两人一起分吃饺子时,保温桶里的饺子已经有些沱了,有些饺子一夹都破皮掉馅了。可再破的饺子,也吃得香甜,一桶饺子一个都没留。   夏明慧也不说厂子的事儿,只问周志勋在藏地的集训怎么样,是不是吃了大苦头。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晒黑的皮肤就一直没缓过来,人比一个多月前更是瘦了一圈,虽说周志勋的精气神都好,人看起来比之前更显坚毅果敢,整个人就像是一杆被磨亮了的钢枪,带着一股锐气,和之前的顽劣少年有很大不同,但夏明慧还是觉得心疼。   周志勋笑眯眯的,揽着她的头亲吻她的额头,柔声道:“你知道的,保密——嗯,我唯一能说的就是,雪山很美,冰峰很高,然后,我——很想你!”   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夏明慧回吻着他,在周志勋低声询问时把这一个多月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又问:“这次扯了倪震的虎皮做大旗,要是以后李局长见着他会不会说漏了?”   摇摇头,周志勋淡淡道:“震哥不是那种人,就算李成文说了他也只会放在心上。”   “嗯……”夏明慧点头,又小声问:“你觉不觉得我变得太滑了?居然还——这样不好,算犯罪了是吧?”   闻言默然,周志勋拍拍她的肩,淡淡道:“有时候这种事也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能不,当然是最好——没办法,水至清则无鱼,人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很难做到清白无辜的。”   夏明慧也觉怅然,还想再说什么,突听外面窗外“嗖”的一声,她扭过头去,只觉眼一闪,一蓬红色的烟花升上半空,爆出硕大的花朵,美仑美奂。   定定地望着窗外的烟花,夏明慧忘了说下去。周志勋笑起来,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跑出办公楼,就在迈出办公楼时蒙上了她的双眼。   “干什么?”夏明慧失笑,却还是顺从地被他蒙着双眼带过去。   “现在,可以睁开双眼了。”周志勋在她耳边低语,放开了手。   睁开眼,夏明慧看着不远处一排的烟花不觉瞪大了眼。   看门的大爷拉着他的老伴,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香,看着她直招手,示意她也去拿长香。   夏明慧还没动,周志勋已经跑过去拿了长香,蹲下身点着最近的一盒烟花。   “嗖……”烟花绽放,美如梦境。   夏明慧仰着头,望着天空绚丽的烟花,痴痴如醉。 第四百六十一章 时尚单品   十五过后,夏明慧返回京城继续学业。   大学生活看似波澜不兴,一成不变,并没有什么要特别描述的,但看似平淡中还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最明显的是顾承玲的态度,明明说好了回到校园就还是同学,但顾承玲下意识里还是保持了一些假期里的小习惯。   像是倒水时很自然地给夏明慧倒水,去上课必给夏明慧占位,打饭时也会先询问夏明慧,好些小事都咨询夏明慧的意见。   夏明慧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不妥,还是李二女奇怪地盯着两个人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不行,咱们是一个宿舍的,就是一个集体,你们两个不能把我丢下就这么拉帮结派去……”   被李二女这么一说,夏明慧才发觉顾承玲还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也是这个假期,她已经习惯了顾承玲在她身边做助手,竟一时没有改过来。   私下里和顾承玲说过几次,她笑应了,也说是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但说改,效果也是不大。   索性别人也没有多想,只当她们两个是真的要好。   倒是顾承玲,私下又和夏明慧说假期时还要去小街电子厂实习,夏明慧自然点头答应。这年头,大学生可都是宝贵资源,要是大学毕业后,顾承玲能到小街厂工作,那可是大喜。   只不过这个念头恐怕很难实现,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后还是会分配工作的,谁还愿自己去找工作而不是端铁饭碗呢?   再过几年,可就没有分配工作这样的好事了,后世里每到毕业季,大学生蹲在人才市场找工作的惨样儿和农民工也没什么区别。   到了四月,京城里天气已经暖和,小街电子厂也好像在这春风里一夜迎来春暖花开的好时光。   好像一夜之间,夏明慧就发现校园里有好些个同学都有了随身听,还很张扬的,特意不装在包里,而是挂在后腰上,一走路,屁股一动,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个随身听啊!你们还不知道吧?广省那边可流行了,听说是从港岛那边传过来的,人家明星都在用,可时髦可时尚了!啊,你看《电子科学》里还写了呢!”   《电子科学》是本最近在工科生里很流行的杂志,大到传说中的超级计算机,小到各种元子配件,都有介绍。   夏明慧听说杂志上有登,还很是惊讶,印象中她可没有在杂志上打广告,买了杂志一翻,还真有介绍。   不过介绍的内容太过专业,通篇她看得懂的并不多,只知道文章里说随身听就是个小录音机,虽有创新,但并不是那么独一无二,从技术上说,很容易复制。虽然使用方便,但从专业性来讲,音质不如录音机,还说随身听和录音机一样,很快就会被淘汰。   说得不错,有眼光,但以现在国内市场环境来看,随身听过时至少要五年之后。   虽然心里也在考虑之后小街厂还是要转行,但夏明慧还是很放松的,五年时间,在小街厂有足够资金建立起更好的实验室后,她相信一定会研发出更好更新的电子产品,毕竟有她在——虽然她本身不是个电子迷,但对未来的发展走向还是有所了解的。   五月时,研城就传来喜讯,说是定单再翻一番,而且这次的定单一大部分都是来自广省,听说还有人拿了随身听过埠,去港岛去卖的。   这可是个想不到的消息,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港岛可比内地繁华得多,通常都是港岛货压内地货一级的,他们的星辉随身听能这样打进港岛市场还真的是个意外。   很快,内地少数的几本时尚杂志还有青少年杂志中也有了随身听的身影,介绍说这是现在年轻人里最流行的时尚单品。   有一本杂志,还特意为随身听搭配了几套衣服拍了照片,说是配牛仔裤最好看,只不过这样的配法还是略显张扬,浮了,真正有内涵的还是漫不经心地从包包里取出一只随身听才有淑女范。   对时尚,夏明慧没什么研究,不过倒很喜欢拍照的女模特。现在不是前两年严打,连穿条喇叭牛仔裤,街道大妈都要骂的时候了,内地的女性也开始讲究时尚,这少数的几本时尚杂志还是满受欢迎的,自然买这些杂志看的读者也都是有些经济实力的。   不得不说,这几本杂志的免费宣传,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夏明慧身边,使用随身听的越来越多。   就连李二女,都在咬牙想要攒钱买一台,只不过在买之前,自然还是要借夏明慧的去显摆。   进入六月时,江省市场也热了起来,都没到半年,之前拿货的商场手头的随身听早就脱销卖空,家家急着进货,可这回却不像之前那么好拿货了,好几个省的采购都挤在小街厂了,想先拿到货就得付出代价。   凡事是要讲个先来后到,但在这种情况下,财大气粗也是难免的。   还是按之前的策略,要拿货,预付80货款,可就是这样,还是吓不退热情的采购。   小街电子厂现在的生产车间是超负荷生产,工人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除了必要的停机维护,机器一直高速运转。   可就这样,卢平还是觉得太慢,如果再有一条生产线,他就敢接更多的订单了。   这次,夏明慧没有回研城,两人就在电话里交流了下,然后由夏明慧出面联系,卢平飞往开发区。   这次,就没有像上次那样捡到大便宜了。   一样的生产线,价格贵了将近一倍。   这次购买机器,就不是通过的李成文,夏明慧联系了孙燕,通过钱老板从港岛线进了生产线。   小街厂厂房虽然没有翻新,却是又加盖了一间新车间,这一来,小街厂的厂区就更显拥挤,但暂时没有新地皮盖新厂房,也就只能这样。   倒是孙燕,和夏明慧提了一嘴,说是现在开发区正在开发建设中,拿地皮还是要相对便宜些的,夏明慧既然有门路,还不如在开发区拿块地皮,在这里建新厂呢!   夏明慧倒是有些心动,但手里资金有限,不敢冒失,只能先打听着,想着能不能在合适的时机碰到合适的地皮。   十月金秋,小街厂的星辉随身听广告终于登陆央视,虽然价格昂贵,但这个钱花得无疑是值得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星辉随身听就红遍了大江南北。   “星辉星辉,万千星辉在一身”   “随身听,我只选星辉”   几句广告词都成了孩子们朗朗上口的口歌。随着这些广告词的流传,随身听,正式成为风迷全国的时尚单品。 第四百六十二章 收获年   星辉随身听之所以会大火,一是和产品本身有关,二却是和广告代言人华少有关系了。   对很多80后来说,华少先是随身听,而后才是迷倒无数少女心的皇帝。到了九十年代,学校门口明星不粘胶贴纸上,还有刘华拿着随身听载歌载舞的身影。   对夏明慧来说,八五年真的是一个收获年。   星辉随身听大火,小街厂打了个漂亮的翻身战,研城的电子企业不再是莺歌一家独大,小街厂完全是成了新秀的感觉。   只是到底小街厂还是势弱,产品卖得再好,上面领导还是更重视莺歌。甚至还有轻工局的领导找上卢平,看似不经意地说什么“有钱大家赚”之类的话。   卢平过后寻思半天,反应过来,打电话给夏明慧,说觉得那是想让他们把随身听的生产技术给莺歌。   夏明慧一听真是乐了。当初想买小街厂时一再压钱,李厂长现在可是后悔了吧。   不过他们小街厂也不是吃素的,凭什么要把生产技术无偿送出去呢?   卢平也深以为是,当着轻工局领导的面一再装傻,对方也不好再明说。   莺歌那边也就没再来小街厂说这个事儿,但很明显莺歌厂是卯了股劲,不到两个月,就研发出了莺歌随身听。   毕竟有现成的产品摆在那,所谓的研发也不过是翻版复制。   夏明慧听说时,只是笑,却在莺歌电子厂的随身听上市两个星期后,一纸诉讼把莺歌告上了法庭。   告的不是别的,自然是莺歌电了厂不能使用“随身听”三个字作为产品名称,不管是包装上印还是打广告宣传,都不可以出现“随身听”三个字。   一开始,李厂长气得直乐,大骂夏明慧想钱想疯了,可等律师了解情况之后,知道小街厂把“随身听”三个字注册了,李厂长真是笑不出来了。   谁能想到夏明慧会把“随身听”三个字也注册了呢?现在产品上市了,所有的包装盒还有宣传上都有“随身听”三个字,他甚至连央视的广告档期都定下了,只等广告拍完就播出。现在突然说不能用“随身听”三个字,损失可是不小。   最重要的,他要怎么和那些采购商交代?为了抢市场,他可是没少给那些采购许诺好处,还许诺只要他们改从莺歌进随身听就提高回扣比例。   “她早干嘛去了?”气得破口大骂,但骂完之后,李厂长也悟了。   要是夏明慧在他们产品没上市之前就来讲这个事儿,他怎么着也得好好考虑清楚了再行事,那样厂里的损失肯定能控制到最低,哪像现在这样?   “她是故意的,故意的!那个小人!”   气归气,这官司就在眼前,总不能不管了。   请了轻工局的领导出面做中间人,李厂长亲自宴请夏明慧。   夏明慧一直全程带笑,也不拒绝,但退步却是几乎没有。   不上法庭可以,但损害他们小街厂利益的事儿还是得算,钱要赔,包装要换,宣传要改……啥?想用我们“随身听”三个字?那可不成,注册的商品名,要是我随便答应了,我们厂里的工人都敢把我吃了。   像油盐不浸的石头,夏明慧可是把李厂长恶心够呛,你不是硬气嘛,那还不和你谈了呢,就看法庭上怎么判?就不信了,还让你们垄断市场了。   还真不是垄断市场,这叫知识产权好吧!   一场官司打了将近一个月,不只是研城被轰动,全国都震动了,甚至连港台、欧美都有报道,称这是华国第一宗“知识产权”案。   官司最后判决正如夏明慧所想,还是莺歌败诉。   判决赔偿原告十万元人民币,又禁用“随身听”作为包装、宣传所用,已经发出的包装一律追回,已经使用的宣传也要立刻撤消。   虽然赔的钱不多,但这一场官司却实在是让莺歌伤了脸面,而且除了赔偿之外,其他损失也不少。   最大的一笔就是央视广告的预付款,之前定下档期已经付了50的预付款,但因为打官司,广告没拍完就被压了下来,自然不能再播映。违反合约,预付款自然是不能退还的,这笔钱莺歌厂就打了水漂。   也是李厂长这段时间太忙,厂办主任没通过李厂长直接就把事儿办了,等李厂长想起来已经晚了。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大骂混帐!就算是随身听的广告不能放,可是厂里其他产品的首先播出完全没问题啊!   就这么傻乎乎地把那么好的档期丢了,还赔了一大笔钱,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广告赔钱,包装重新回收,宣传撤消,又要应付闹上门来的商店采购,莺歌厂不想,都热闹得像集市了,就和之前小街厂一模一样。   也不能说心不好,可小街厂的工人们还真就是都抱了看热闹的心理,还有好些个下了班不回家睡大觉而是跑到莺歌厂门口看热闹的。   夏明慧听说时还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有了莺歌的例子,市场上还真没有哪个正经厂敢用“随身听”来做包装了。   取而代之的是“微型录音机”,就和莺歌厂现在打出的名字一样。   倒也有假冒的“随身听”,不过这种通常属于三无产品,连厂家都没有写,小街厂就是想告都没地儿告去,只能发出公告,让消费者认清防伪,不要贪便宜买到假货。   等到八四年底时,小街厂已经成了研城的第二号纳税大户。   夏明慧也终于等到了机会,在开发区郊区拿了一块地,新的电子厂将在这里兴建,正如她的事业又迈上了新的台阶。   八五年初,星辉电子厂奠基仪式上,新近去掉“副”字的轻工局李成文局长亲自剪彩,到了七月,电子厂建成,生产线也开始安装,到九月时,正式开始生产。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此时此刻,八四年的五月,黑灯瞎火,夏明慧面对几个满脸横肉的混混,紧张得捏了一手冷汗。   她最近得罪什么人了?!怎么居然会有校外的混混来堵她?! 第四百六十三章 男人该做的事   咬咬牙,夏明慧装得很是镇定:“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就一个普通大学生,应该——和你们没什么过码啊!”   这帮人要真找的是她,那就一定是蓄谋已久,知道她周五晚上会离开校园,才会在这里堵着她的。   “普通?”一个烫了小卷的混混喷了口浓烟,一口黄牙呲出个瘆人的笑:“你个丫头片子心那么狠,把人的活路都断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就一普通大学生?得了,什么都甭讲了,陪哥几个好好玩玩,哥几个乐和完了就放你走,要不,这事也不算完!”   眼角抽跳,夏明慧故作懵懂:“我断了谁的活路?就京里的?”   她这么一问,对方倒乐了:“怎么着?你别的地儿还祸害过人啊!”   那就是不莺歌那边了,是,她是截了李厂长的胡,没让莺歌兼并成小街厂,但像李厂长那样的人,就是发狠也会在商场上,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儿。   眼皮一跳,她突然问:“是胡文轩?是吧?是那个混蛋让你们做的?”   黄牙混混一乐:“哟,脑子是挺活的,怪不得能考上北大呢!不过……”他丢掉香烟头,狠狠踩上一脚,用力碾了碾:“就算你猜着了,也没证据,为了你自己好,别往外说了,要不然下次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再说了,发生这样的事儿,你要报警啥的多丢人啊!”   在他身后的一个小混混晃了晃身子,把头抵在他肩上:“大哥,和她废那么多话干嘛啊?咱快点弄完了,还再喝下局呢!”   “就是就是,要不这么着,小妞儿跟咱一块去!酒是色媒人,咱喝多了事儿也就没那么为难了,说真的,我们哥三个肯定让你爽……”   憋着坏笑,那个混混身子往前一扑,就来扯夏明慧。   夏明慧哪儿能让他扯到,身子一闪让开去又顺势一脚踢在他腰上。   混混摔了个狗抢屎却没多疼,只是喝高了身手有些笨拙爬半天才爬起来:“哈,还是会家子!”   什么会家子!就夏明慧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一个还中,两个就肯定是不行了的,可好在眼前三个混混根本没把她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喝高了才来的。   亏得这样,一时半会愣是没按住夏明慧。   可就是这样,夏明慧也是急得不行了。   胡文轩那王八蛋,还真是狠!居然找混混来想毁了她。他是想得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遭到这样的事儿一般都是瞒着生怕人知道的,一般都不会报警。这样一来,凶手和背后的主使者可不都逃过了。   咬紧牙关,夏明慧狠狠踢出一脚,也不管踢中没踢中,收回脚转身就跑,只可惜没跑出几步,就被人从后狠狠揪住头发。   头发绷直,头皮生疼,夏明慧头回觉得长发碍事。   眼角瞥见远处胡同口有道人影一闪而过,她忙尖声叫起来:“救命——”   离她和周志勋约好的地点还有好一段距离,也不知道周志勋是不是已经到了,会不会……   心里念头还没转完,就见前面胡同外一道身影冲了过来。   昏暗的光里,熟悉的身影像天神一样威武,夏明慧仆倒在地,虽然背后疼得要命,可心里却放松下来。   “小慧……”周志勋紧张的声音传入耳中,但只是一瞬间,他并没有蹲下身来抱起她,而是像风一样卷过她身边。   等夏明慧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周志勋已经悍勇地把三个混混都放倒在地。   回过身,周志勋搂住夏明慧先是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又把她拉远点看她的脸。   光线太暗,却还是能看清她脸上的淤青:“混蛋……”   转身又是几脚狠狠踹过去,周志勋气得脸都变形了,还是夏明慧拉住了他:“算了……再打就打死了!”   “像这样的人渣死了更好……”周志勋还要再打,黄牙混混已经撑不住求饶:“别打了别打了,哥们,我们也是收人钱才办事的……”   眼微微一眯,周志勋扯着他的衣领把人拎起半截:“谁?”   黄牙混混盯了眼夏明慧:“她不是猜着了?”   回头看眼夏明慧,周志勋没问她,而是冷笑着一拳打下去:“怎么着?现在还要讲义气?不肯讲!”   “讲讲讲……”吃痛下,黄牙混混尖声喊:“胡文轩!不过,你们知道就行了啊!我可不会说我讲的……”   “现在还容得你说话吗?”周志勋冷笑,把人甩下,回头和夏明慧道:“我先送你到前面——别怕,我会打电话给红军,这种事,那小子有经验。”   “你要做什么?”夏明慧抓住周志勋的手,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要不,还是报警算了。”   “报警干嘛?多不痛快。”周志勋笑眯眯的,可是眼底的寒意却让夏明慧也慌。   这样,分明就是打算私下去报复胡文轩了,要是真闹出事来……   实在不希望周志勋为她而冒险,夏明慧拉着周志勋极力想要说服他,却被周志勋好言好语哄着坐在街边的冷饮厅等他。   京城的五月,已经炎热起来,虽然晚上还算凉快,但冷饮厅的生意还是很好。   毕竟是京城,哪怕八十年代中,夜晚也远比黑省繁华许多。   李红军来得很快,不过一个小时左右,人就已经来了。   “那三小子我拿腰带绑了——放心,绑得结实着呢!我是谁呀?好歹也跟着你在训练营熬了两年吧!?”   李红军一乐,看看夏明慧,又看周志勋:“真要做?不是说不再惹祸的吗?”   “这是惹祸吗?我不过是做男人该做的事!”周志勋回问,抚了抚夏明慧的肩,让她在这里等着,转身直接往前面胡同去了。   夏明慧怎么能坐得住,等了一会儿还是往胡同里去,才靠近胡同口,就听到里面的惨叫声:   “我说我说,胡文轩说了,事成后让我们去那儿给我们另一半钱……大哥,千万别再动手了……”   “怎么样?”李红军站起身,扭头去看周志勋。   周志勋哼了哼,笑道:“你们几个,今天不是还没尽兴吗?我看胡文轩细皮嫩肉的,正好适合你们啊!”   “不是,大哥,咱哥们不是那种人啊!我们不玩鸡奸的……”   “你再说一句?”   一声惨叫响起,显然是被打怕了,那个混混用委屈的哭声喊道:“大哥,你说什么就什么?都、都是姓胡的该……” 第四百六十四章 被抓起来   在胡同外头听得真真的,夏明慧都替胡文轩害怕了。   被打一顿还好,可要真被男人给那个那个了,胡文轩一个大男人可比她这个女人更难说,要真说出去,那可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胡同里还是挺警惕的,夏明慧刚想再靠近点,里面的两人立刻警觉,还是周志勋最了解她,一猜就猜到是她来了。   几步迎出来拦着她:“怎么过来了?怪脏的……”   知道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对三个混混施暴,夏明慧也没有再往前走,却还是小声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周志勋只是笑:“我先送你回去……”   反手握住周志勋的手,夏明慧摇摇头:“不回!如果你坚持要去找胡文轩的话,我得去!不管你要对他做什么,我都有权力在旁边。”   迎着夏明慧坚持的目光,周志勋反手拍了下脑门,后头李红军探头:“怎么着?你还真要带个妞儿去打架?”   “什么妞、妞的?叫嫂子!”   李红军“呸”的一声啐出:“你小子还得叫我哥呢!弟妹,是吧!?”   闻言失笑,夏明慧没应声,却是眉眼弯弯。   坐了李红军的吉普,夏明慧还一个劲地往后头看,好奇这两人不怕那三个小子跑了?   倒是李红军,大大咧咧地道:“那三个,身份证我都收了,能往哪儿跑?除非他们明个一早就离京,要不在哪儿我还不得给他们按下!”   眯眼笑笑,夏明慧还真信这个。   胡文轩很好找,之前三个混混都已经和他约好完事后就在后海那片见面了。   看着三个混混,胡文轩还挺高兴:“得手了吧?怎么样?那死丫头哭死了吧?我看她还敢使坏不!老子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见人……”   想得倒好!   黄牙混混挤巴挤巴眼睛,往旁边一闪,胡文轩就看到了三个混混身后的人。看着一脸冷峻表情的夏明慧,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你们咋还把人带回来了?我没让你们把人带回这儿啊!不是,你们不会是……”   到底是聪明人,胡文轩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转身要跑,可没跑出几步,就被从黑暗里窜出来的两个男人大力推倒在地。   抬头看清其中一个,胡文轩脸都白了:“你、你们要干什么?”   周志勋大乐,半蹲了身:“你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呗!”   这回不只是脸发白,眼睛都红了,胡文轩浑身打颤,连牙都碰在一起:“别、别啊!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看,小夏不是啥事都没有吗?不是,我、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糊涂了……您就念在咱们都是一个屯子生活过的,也是熟人的情份上放过我吧!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   冷眼看着胡文轩,周志勋的脸上始终都挂着淡淡的笑,等胡文轩说了一大通之后,他才笑问:“都说完了?”   胡文轩眨巴下眼,还没说话,他已经沉声喝道:“你们还站那儿干什么呢?不动手,还等着哥帮你们?”   黄牙混混苦着脸,扑过来和两兄弟按住胡文轩,却是怎么想怎么为难,撕扯他衣服的手真是下不去手啊!   想想实在难过,不由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王八蛋,让你坑哥们!”   另两个混混也是气得不轻,衣服没脱下来先是噼哩啪啦猛一通揍。   周志勋抱着肩膀在旁边看,神情如常。   夏明慧却是在胡文轩裤子被扯掉时把脸别到了一边。   虽说以牙还牙不算过份,但看这种事还真得有强大的心脏。   “那啥……”有点想要退了,夏明慧才说了一声。   就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口哨声。   周志勋还没反应过来,李红军已经“草”了一声,那三个混混更是警觉:“妈的,联防的!快跑……”   就算是反应迅速,可是人联防的也不是吃干饭的,没等三个混混跑掉已经冲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周志勋皱着眉,向夏明慧伸手,夏明慧忙把手递过去牵住。另一头胡文轩鼻涕眼泪糊一脸,抱住一个走过来的联防队员的大腿:“救命啊……他们、他们想要那啥我……”   “打得是挺惨,这些……啥?你说他们要干啥?”那个联防队员瞪大眼,看看胡文轩只穿着个裤头、还是个三角裤头的下身,打了个机灵,下意识地甩开胡文轩往后退。   抬头看向周志勋三人的眼神都变得不对了。   周志勋还没什么,李红军却是立刻伸手指:“和我们没关系啊!那三个才是打人的!我们就是路过看个热闹的。”   胡文轩大哭:“就是他们指使的!”   又瞪三个混混:“他们一伙的!”   联防队员哪管这么细,反正这一伙抓住了,就得带回去:“都别动——嗯,没动就对了!反正,都得去派出所!你们三个也得去啊!”   三个混混一个劲地求情,说就是玩闹才打伤人的,还是别去派出所了,又吓胡文轩:“哥几个不就是玩玩嘛,你真要闹那么大?闹大了,你就高兴了是吧?”   眨巴着眼,胡文轩这会也寻思过味了,就想说不去派出所行不行,可是联防的哪管他们怎么说,连拉带扯的,把人通通弄去派出所了。   周志勋三个,倒是不声不响的,也不哀求,也不辩解,却是在派出所的警员过来录口袋时淡淡要求打个电话。   那警员也是个老警察了,一听说要打电话,就上上下下把这三位仔细打量了个遍,过了会儿才点头,还特意问是在这儿打还是换个地方打。   这个问的就有讲究了,显然这警员之前也见过不少这样的。   周志勋就不讲究了,看看李红军,耸了下肩膀。   李红军立刻瞪眼:“你想怎么着?是想我们领导过来把我抽一顿呢?还是我们家老爷子亲自来打瘸我的腿呢?”   一句话,周志勋立刻投降:“当我没问,什么都没问。”   直接抓了电话,也不避着人,就拨了过去:“哥,我啊!嗯,有事!当然是有事儿,要不大晚上的给你打什么电话?打扰你的好事儿我还不怕被你收拾?啊,我现在在后海派出所呢!过来捞我出去吧!对了,别让家里头知道。” 第四百六十五章 想不到的见面   挂完电话,还不忘安抚夏明慧:“没事,我哥一会儿就来了。要喝水吗?同志,能给我们倒杯水吗?”   那个警员听得直乐,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员拧着眉头要呵斥人,却让他拦了:“去,倒三杯水来。”   不远处的胡文轩可不乐意了:“你们这不是巴扯人嘛?我和你们说,你们这是循私!循私!”   正在给他供口供的警员拍的一声拍在桌上:“说那些干什么?要喝不,先把你的事儿交代清楚了!他们三个说你花钱买凶呢!是不是?”   哆嗦了下,胡文轩也顾不得一口水了,哭丧着脸道:“没有,全是误会,我真的没做那样的事儿……我、我都不认识他们,就是今天晚上吃完饭我想去散个步,可是没想到在后海边上碰着这么群小混混,无缘无故就把我打了!”   这回不提要被那啥啥了,只是一口咬定是根本不认识却被打个半死。   黄牙他们怎么能让他这么冤枉,隔得还远就蹦起来跳脚:“谁无缘无故打你啦?臭小子,他妈的明明是你花钱雇我们去欺负人家大姑娘!我们兄弟看不过眼儿,才回来帮忙教训教训你的……”这位也是精,自动自觉地把周志勋他们给抹去,只说自己是正义的朋友,打胡文轩全是为了伸张正义。   而周志勋和李红军两个,也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端着茶水细品,连个眼风都没往那边扫,倒是夏明慧,眼神不自觉地往那边飘了飘。   “同志,你要是喝完水了,就过来录口供吧!”   刚才那个年轻的警员盯着夏明慧,说话还算客气,但眼神却够犀利的。   也是知道周志勋他们两个不好弄,就先搞定这个女的。   可夏明慧也不是傻子,被喊也不过去,只是无声无息地拉住了周志勋的手。   周志勋头一扬:“公安同志,我女朋友刚才都被吓坏了,您让她歇歇,口供我先来录好了,啊,你想知道什么?哦,是那三个哥们是吧?不认识!完全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我们就看见他们打那个人来着,不过可能是那人……老实说吧,我觉得应该是情伤战,那三个人争那么一个男的呢!也是,瞅着细皮嫩肉的,看着也白,一看就是那种卖屁股的。”   好嘛,那边四个人把这事儿都否了,偏周志勋还要说这个,个个脸气得煞白。   胡文轩还哭嚎着:“公安同志,我真不是那种人!真的,我是大学生,我就在教育局上班,嗯,通县那边……我……我是正经人!我喜欢女的!真的,我下乡时和一个姑娘好,还有个孩子呢!”   听到胡文轩已经口不择言开始说这些了,夏明慧还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   怎么着?你有私生子你光荣是吧?!   乱七八糟的一大通,听得录口供的警员都直皱眉。   那边黄牙三个有苦说不出,认吧,实在恶心,不认吧,对面周志勋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让他们有点瘆得慌。   就是要录口供的年轻警员也被周志勋气得够呛,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非把事情往那方面扯,分明就是有鬼。   一拍桌子,他就要呵斥周志勋,却被老警员一把拉住:“去,帮我买盒烟去。”   “现在?”年轻警员瞪眼,可被老警员一瞪,还是出去买烟了。   老警员乐呵呵的,也不说别的,更不再提录口供的事儿,坐在对面自己也续了杯水慢慢地喝。   过了二三十分钟,年轻警员才回来:“真是,现在都关门了,我跑了老远才买着……”   “谢谢、谢谢……”老警员一拍他肩膀:“你知道你嫂子,控制我抽烟的,我也就在所里能抽抽……唉唉,还找什么钱啊,几毛钱,你寒碜你哥呢?”   年轻警员一肚子气也只能咽回去,回头又要录口供,外头门却突然开了:“尹所长呢?”   所有人都回头看,却是三个中年男子。   看起来是差不多时间进的屋,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中间的那个略年轻,可以说是青年的男人才是三人之首。   夏明慧一抬头,就认出那是周志功。只看了一眼,她就低下头去,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在这种地方见,还真是——微妙。   周志功目光一扫,没急着过来和周志勋认亲,而是轻轻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男人一笑,看向迎过去的老警员,淡淡道:“你们尹所长不在?”   老警员还没说话,先就敬了个礼:“蓝局长,今晚我值班,尹所长不在所里,我马上打电话给他。”   “认识我?”蓝局长笑起来。   老警员立刻笑道:“上次在局里开会,见过您做汇报。蓝局长,去上面坐。”   蓝局长一笑,果然跟着他上楼去了。   周志功转身,又回头白了眼周志勋,仍是没有过来招呼。   但不过半个小时,老警员转回来,直接就放了周志勋三人走。   年轻警员还有些不快,却被推到一边。   出了派出所,没看到蓝局长他们,只看到周志功,站在一辆车前,看到三人出来,慢慢站直身,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个“枪”:“你小子,死定了!”   眼角微抽,周志勋拉住夏明慧,没往前迈步。   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他,夏明慧眨眨眼,想问来着。   周志勋却是咽了下口水,看看李红军:“红军,你先替我送小慧回学校吧!”   瞪他一眼,李红军哼道:“我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还让我去送?我说小子,你该知道的……”   扭扭脖子,周志勋叹了口气。   像是下了决心似地挽着夏明慧的胳膊:“我送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车门就开了,一条腿迈出来,车里的人还没下来,可周志勋却只能停下脚步。   “真是的,早知道从另一个门溜了。”周志勋嘀咕,又小声和夏明慧说:“要是他话难听,你就当没听到,一切有我。”   眨了下眼,夏明慧看眼周志勋,就又立刻转头去看那辆车,或者说是看那个下车的人。   大概有个四五十岁了,男人的头发都有点半秃了,个子也不高,可是当他看人的时候,那双明亮犀利的眼会让所有人都忽视那些,只因那双眼而感到心生怯意。 第四百六十六章 周家人   夏明慧想到很多种可能,可能没有一种,是这样的。   换成是她,在派出所这种地方见到侄子的女朋友,也肯定要不高兴的。更何况是这位。   周大伯具体是个什么职务,夏明慧不清楚,但也知道是部级,虽然车子很低调,可那车牌可是不低调,就算夏明慧这样眼拙的,也知道挂这种车牌的不是普通人。   等上了车,明明周大伯一句话责难的话都没有说,可是她就是觉得身上被针刺得发疼。   还以为这大概今天就是周大伯出马,好好教训正好她这个“教唆周家子弟胡作非为”的女孩了,但一路上,周大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除了最初的招呼之外,就一直都在闭目养神。   周志勋倒是嬉皮笑脸地问:“大伯,我哥出马就行了,怎么能惊动您呢!”   可周大伯连眼皮都没抬,倒像是没听到似的。还是周志功笑道:“你小子,要不不惹事,要不就惹大事啊!何只是惊动我爸……”   周志勋眼角直跳,探询似地对周志功抬抬下巴,周志功呵呵,看看闭目养神的周大伯不说话,一直到下了车,被周志勋扯住衣服,才压低声音:“谁让你自找倒霉,非得在我在家汇报工作的时候打电话。”   “汇报工作?挨训吧?!”   周志功被气笑了,手指虚点:“你小子,等着吧!”   拧着眉,周志勋自己倒不怕,就是惹了祸可顶多就是挨几句训罢了,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京里大院里出来的孩子有哪个没打过架的?他这个祸其实不算大的,可……   回头看看夏明慧,周志勋没说话,只在夏明慧抬头对他微笑时握住了她的手。   要说紧张,夏明慧是真紧张。   转目望去,四周并不是多明亮,但能看得出来这是一片老式的胡同,周围都是四合院。   从车程来看,离后海不算远,在这个位置的四合院,住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自然,她早就知道周志勋的家世不是她这样平头老百姓能比拟的,但现在看来,显然周家比她想的还要不简单。   迈进四合院,先看到的就是一道照壁。在现代四合院里,这样保留照壁的院落已经很少了。绕过照壁是宽敞的院子,不显拥挤,而且看起来这座四合院不是一进,而是多进的院子,果然,在和迎出来的警卫员说了几句话后,周志功带着他们又往后院走。   心里那么紧张,可夏明慧环视这宽敞的院落,还有院中那棵海棠树,心思却不自禁地飘远了:现在四合院的价格还不算贵,她要是也能在京里买这样一座四合院,就美了。   到时候,娘和爹想来住也方便,比起那些高楼大厦,他们一定喜欢这样的四合院。   这么想完之后,夏明慧又有些想笑。   明明重生后她那么热衷赚钱,可是想到要买四合院,居然不是第一个就想到日后四合院会升值多少,而是这样的四合院住起来一定会很舒服。这么看,或许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认为钱是万能的了呢。   因为这样的走神,进房间时,她脸上带着微笑,许是她的微笑在这个时候显得过于乍眼,周大伯还特意盯着她多看了两眼。   进了屋,夏明慧只觉得房间里格外的安静,哪怕靠门边的椅子上站起一个人来,也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周大伯点头示意,没有说话,倒是周志勋大大咧咧地开了口:“爷爷已经睡了?”   站起来的那人看了周志勋一眼,带有责备的意思。   周志勋却像是没有看出来似的,仍是笑道:“王叔,我看你也累了,要不就回去先睡吧!爷爷醒了有我们照顾呢!”   王秘书没有回话,就在这时,里屋听到一声低咳。他立刻转身,走得飞快脚步却很轻,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夏明慧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王秘书转出来,大概是要请他们进去的,不过周志勋根本没等他说话,就拉着夏明慧走了进去。   下意识回头看,周大伯和周志功跟在身后,不过两个人面色都得严肃,不像周志勋嬉皮笑脸的。   “爷爷,我带女朋友来看您了。”一进屋,周志勋就先笑,和周大伯他们放轻了脚步不发出声音完全是两个样。   “一听到动静,就知道是你小子来了……”从摇椅上坐起一位老人,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却不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慈祥的老人家,相反的,哪怕带着笑,他也是让人害怕的。   按说,他脸上也没伤没疤的,也不像周大伯一脸严肃样,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就是让人觉得紧张胆怯。   哪怕是夏明慧,这会儿也不敢走神了,看着老人家一脸的敬畏。   “年纪大了,就熬不住了,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微微一笑,周老爷子招了招手,和气地道:“过来这边坐,是不是吓坏了?”   这一句,让夏明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好半晌才点头:“没、没有……”   周老爷子笑笑,看着周志勋,沉声道:“下次再胡闹,别说你姓周,还不够丢人的呢!”   “是,孙子给您丢人了!真是,打个架居然还被带进所里,可真是让您笑话了。”   没好气地瞪了眼周志勋,老爷子等了半天没等到周志勋再道歉,反倒笑了。   也不理会他,招过夏明慧,聊了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就挥了挥手说要睡下了,倒好像让周大伯带他们过来就只是看一眼似的。   夏明慧有些发蒙,就那么被带出了房间,等周志功拉着周志勋笑道:“来来来,哥有点东西要给你看”,就那么把周志勋硬拖进一间房时,夏明慧才意识到今天要看她的不是周老爷子,而是周大伯。   果然,周大伯把夏明慧带进前院的一间书房,淡淡指了下椅子:“坐。”   这是看过了,终于要谈话了?   夏明慧坐下,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周大伯没有先说话,而是先点了香烟,慢吞吞地吸了几口香烟后才淡淡问:“听说,你在研城有家厂?”   夏明慧点头应是,已经在心里定了今晚的基调:不管问什么,她都老实回答。   以周家人的实力,她那些经历绝瞒不过人家,何必撒谎呢? 第四百六十七章 高高在上   “知道为什么国家会有改革开放的政策吗?”   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夏明慧整个人都是蔫的。   这么高深的问题,是她这样的平头小老百姓该回答、该思考的吗?   眨巴下眼,她只能低声道:“是为了让老百姓都变富裕,都能过上好日子。”   周大伯闻言,笑起来,但笑容很快就收敛,他看着夏明慧又问:“从前国家打击投击倒靶,就是现在,也没有取消这一项,就是怕有人在改革开放中投机取巧,损害人民利益。”   没有立刻回应,夏明慧抿紧了唇,在心里细品。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投机取巧?这是在说她?   这样的罪名,夏明慧可是不大想背,但要解释,却又觉得太过刻意。   “发家致富是好事,但我绝不赞成那些取巧行为。”周大伯却很严肃,看夏明慧的眼神几乎像是在审判。   都没等夏明慧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回答,周大伯就又是一句:“周家,容不下卖弄取巧的人……”   好嘛!终于说到正题上了,刚才问她那么多,她都几乎以为是工作汇报了,现在转到这上,她反倒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要说难过或是惊怒,她还真没有。早就想到的,周家这样的家世,怎么可能会让她嫁进来?   麻雀变凤凰,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是她并没有攀高枝嫁入豪门的心,可落在人眼里,她就是那样的人。   只是周大伯也很是有趣,没有论家世,而是直接批她人品有问题。   或许,现在这年头,她所使用的销售手段的确是有些不入流吧?可,在后世,这样的操作最多只能说是灵活多变吧?   “周伯父……”顿了下,夏明慧腼腆地笑:“许是高攀了,您别介意。”   周大伯笑了下,淡淡道:“虽然观念不同,但你来了家里就是客人,不必那么见外。”   夏明慧一笑,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仍道:“我只是想说,您所谓的投机倒靶,应该很快就会取消了。既然已经改革开放了,那市场贸易有一天一定会真正的开放,而不是把正常的商业活动也看成是投机取巧……”   说到这里,夏明慧看看周大伯难看的脸色,还真怕再说下去会气坏了人,可话还是要说清楚:“周伯父,我理解您的反对,但请不要把你们的反对和我的人品道德挂在一起。”   夏明慧一句话说完,周大伯不怒反笑:“你是想指责我因为反对你们而给你乱加罪名?!年纪小小,倒是惯会给人加罪名。”   这话重了,夏明慧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只能沉默。   周大伯冷冷望她,似乎正在考虑接下来再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周志勋就闯了进来。   “大伯,怎么?还没讲完吗?”走到夏明慧身边,他笑着搂住夏明慧的肩,扬眉看周大伯:“刚才还真叫大哥给忽悠了,我就说他有什么东西非给我看啊,硬生生把我扯走,原来是给大伯机会啊!”   被扯进屋他就觉得不对了,想赶回来却被大哥拉着不放,也不知这会儿功夫大伯都和夏明慧说什么了。   抬眼扫了眼周志勋,周大伯低哼:“话我是讲完了,你朋友听不听得进去就不知道了。夏小姐,因为你是志勋的朋友,我才提醒你,不要太激进了,很危险的。”   周志勋转头去看夏明慧,夏明慧看着他只是一笑,坦然地回道:“多谢周伯父关心,我会注意的。”   周伯言那样看好改革开放,注意市场经济的人,却有个这样守旧的哥哥,真是挺奇怪的。不过,也是,就算是亲兄弟,也会有政见不统一的时候,更何况现在还是改革开放初期,不看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夏明慧心里这么想,等出了周家周志勋问她时,她照直说了:“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我做生意的事儿,说我这样是取巧,让我小心谨慎呗!”那句周家容不下,她自动咽了下去,没有说。   拧着眉毛,周志勋问:“我大伯没说让你离开我,不许和我交往的话?”   眨眨眼,夏明慧笑道:“你觉得周大伯会说这个?”话是那个意思,但绝不会那么直白地说出来。   周家的人啊,就算是想让她和周志勋分手,怕也会是让她自己主动提出来,也省得被人说是仗势欺人呢!   可惜,她这个人就是那么不识数,哪怕见识了两人所处世界的差距,也不会怕了逃了呢!   周志勋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一个劲地叮嘱夏明慧要是周家人再找她,一定要通知他:“咱们可是说好的,我家里人由我来说服。”   夏明慧点头应是,可是真等到周志功来找她时,却没有通知周志勋。   年轻人说话就是方便很多,周志功也不像长辈们绕着圈子说话,开门见山直接就道:“你还是和志勋分手吧!你们俩个这样处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夏明慧笑眯眯的,因为周志功而觉得高高在上的周家终于是有了点人间烟火气儿。   “周爷爷不喜欢我?”盯着周志功,看他不吭声,夏明慧又问:“那就是周大伯不喜欢我?”   她这样的执着,倒让周志功乐了:“你也是个聪明人?为什么问这样的傻问题呢?小夏,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有人比你更合适。”   “有人……”拖了长声儿,夏明慧掩饰起心头的惊跳,脸上仍是带着笑:“原来已经有人选了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儿,也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   “你说呢?”周志功笑起来,盯着夏明慧沉声道:“我今天来和你说这些话,可能你会很气,但过后你会感谢我的。小夏,我知道你和志勋在一起也是不短的时间了,但就算你们再在一起十年,你也嫁不进周家,何苦这样浪费时间呢?你现在也二十多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感情上,还不如去开始另一段有结果的感情呢!”   “她很优秀?不、不是优秀与否的事。”夏明慧若有所思,偏头看周志功:“我考上北大,做生意,这些在别人眼里被赞是优秀的事情,在你们眼里毫无意义是吗?那个我没见过的姑娘,不管她如何,她的一个姓氏就已经决定你们会选她了是吗?”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未来不后悔   夏明慧问得直接,周志功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后才笑了下,温言道:“有些事不用说那么清楚明白……我知道,你爱志勋,志勋对你也很有感情,但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对女人来说可能爱情是全部,但对男人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等志勋必须做出选择时,你会伤得更重。”   偏了偏头,夏明慧看着周志功,似笑非笑的:“事业对男人来说是很重要,可我爱上的男人,若要依靠女人才能获得成功,那就不是我爱的那个男人了!周大哥,你是不是太小瞧你的兄弟了?”   周志功扬眉,盯了夏明慧半晌,无声地笑了起来:“你说得也不错,志勋的确是个有潜力的……”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夏明慧却听懂了。   正是因为周志勋有潜力,周家才会重视周志勋,也就代表周家绝不会给周志勋婚姻自主的权力。   “有时候,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结合……”周志功淡淡说着,站起身,没有再继续劝夏明慧,只道:“你还是考虑清楚吧!”   咬着嘴唇,夏明慧突然喊住周志功,几步走到他身边,夏明慧沉声道:“周大哥,我谢谢您的好意。但……不管是谁让你来的,我希望您能把我的意思传达回去。”   没有说话,周志功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夏明慧。   夏明慧也笑,坦荡而真诚:“我不会和周志勋分手!您也不必再来劝我和他分手。我知道,或许有一天,真的可能会有你说的那种情况——但,那一天没到来之前,谁会去多想呢?我爱志勋,自然想和他一生一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想要另觅佳偶,那不用您来劝,只要他说一句话,我立刻就会放他走。但在那之前,不管是谁,也别想拆散我们……”   顿了顿,她又低声道:“如果志勋是那么听话的人,那您现在也不会站在我面前了是吧。所以,不如就给我们一些时间吧,就等到他必须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半眯了眼,周志功沉默片刻后才道:“你是个聪明姑娘,其实,如果你肯退一步,将来你们也不是不能在一起——名分,也不是那么重要……”   刚才周志功不掩轻蔑劝她和周志勋分手时,夏明慧还是态度很好,可是周志功说出这句话时,夏明慧却是立刻就变了脸色。   “周大哥,我敬您是志勋的大哥,可要是您不自重就别怪别人不尊重您了。”没有再多说一句,夏明慧转身就走。   回头见着周志勋,夏明慧一句都没有透,还是周志勋自己从别地儿知道周志功去找了夏明慧的。   脸色铁青,周志勋冲到周志功办公室,直接把正在和秘书交代事务的周志功扯了出去,在洗手间里痛打了一回。   周志功这些年坐办公室坐多了,可是打不过初生牛犊似的周志勋,躺在地上直喘粗气,可是抹去嘴角的血,看着狠狠瞪他的周志勋,却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用手指虚点着周志勋,他笑道:“臭小子,现在可是厉害了,不是那个跟在哥屁股后边乱跑的臭小子了……”   周志勋狠狠“呸”地吐了口口水,猛地转身窜到门口用脚抵用了门:“换个楼层,洗手间维修呢!”   外头要推门而入的人有点奇怪,嘀咕了两声却还是走开了。   周志功笑着起身,在洗手池前洗了脸,又扭头看周志勋:“怕你哥挨了打丢人啊?放心,就算是有人看到了也不敢往外传。”   对着镜子,摸摸嘴角,周志功低骂了声,又看周志勋:“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也该知道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老实说,要按你哥的意思啊,你和哪个妞在一起,娶哪个媳妇,关我什么事儿啊?哪儿会那么贱去多那个嘴呢?”   周志勋也知道这个堂哥说的是真的,可胸口那口气却是压不下:“是大伯还是爷爷的意思?”   周志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毛家的那个小兰子你还记得吗?”   眯眼想想,周志勋才迟疑道:“就那个总被毛毛虫吓哭的小辫儿?”   “对,”周志功一乐:“听说现在在英国留学,过年时会回国探亲,你们也可以好好聚聚……”   “什么意思?”周志勋挑起眉:“要不要这么老套?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玩联姻这一套?”   “老不老套不重要,得看需不需要。”周志功笑笑:“反正家里是这个意思,替你相中的也是毛家的女孩……其实吧,你那个小女朋友要是肯退一步,你也不用这么为难了不是!不过,”周志功呵呵两声:“那丫头可不是让份儿的人,我看齐人之福你是享不成了,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别让人伤那么深得了。”   “谁说我要享齐人之福了?”周志勋冷笑:“我知道家里是什么意思,不过难道咱们周家就这么没用?我就得靠裙带关系才能成功?”   耸耸肩,周志功想想又偏了头笑:“还别说,你和那丫头真是心有灵犀,她也看好你能靠自己成功。也是,自己男人当然相信了。可是志勋,等你真进了体系,就会发现人事关系真的是太重要了,想走得更远,你就得找个山头靠,不是凭你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天地的。”   看周志勋仍是一脸倔强,他就笑了:“你就偷着乐去吧,至少家里还帮你选的不错呢!我倒是想和毛家扯上关系呢,可惜了……”   也不理他,周志勋转身就走,周志功“唉”了声,没喊住,不禁撇了撇嘴:“臭小子,可别傻得跑回去吵……”   周志勋还真让周志功说准了,从周志功那儿出去就回了周家。   不过,他还真没吵,见了老爷子很理智地谈判,也不知道他谈了什么,回头周家还真没人再出现在过夏明慧面前。   周志功还挺奇怪:“臭小子到底说什么了?我说,我可不相信老爷子就这么被你说服了……你还真不说啊?哦,对了,上次你让人打的那个,听说已经调到河北去了,我想这辈子大概也就是小县城里一小科员了,一辈子都别想出头。小子,你这可是怒发冲冠为红颜了,就不知道,你这股劲儿能保持几年……” 第四百六十九章 人生与爱情   这个话,周志功回周家时也说来着,老爷子面前他自然不敢多言,可在自己父亲周大伯面前还是说了不少的。   周大伯半合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眼淡淡道:“年轻时总是想得少做得多,等再大些就会想得多了,才知道年轻时做的那些事未必对——不急,志勋总会看清楚想明白的……”   周志勋不知道他所有的坚持与努力,在长辈面前不过是年轻人的任性,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一样会坚持。   爱一个人,就要用整个生命去爱,如果不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在对夏明慧一再表白绝不会为家庭反对而支摇时,周志勋几次说这次的话,认真的神情,发亮的眼眸让夏明慧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要说,重新活这一生,很多时候夏明慧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个苍老的灵魂。   比如,她总爱絮叨家里人,谁的事儿都想管,对人好就想把人都归入她的羽翼之下,活像只老母鸡一样护雏。   而对爱情,她所想的也和周志勋不同——倒不是说她不爱周志勋,可是爱情对她的意义却的确不及周志勋那样重要。   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她说,爱情就像是一味绝美的调味料,有了这味调料,人生自然是美满,可若是少了,也不是就不能接受。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失去周志勋,她可能会很痛苦,但挺过去她一样会好好生活,甚至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只是、只是啊,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遇到一个像周志勋这样爱她的男人,会不会再有这样一段热烈的情感,很可能,她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了吧?   想到这里,夏明慧就觉得心酸,搂着周志勋眼泪汪汪,这让周志勋觉得自己的热情得到了回应,就把她搂得更紧,却不知夏明慧的脑子早就开了小差。   “等毕业后,我可能就会进体制,具体哪里还不清楚,但应该是比较偏远的地方……”周志勋显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到那个时候,可能不能像这样常常见面。但,小慧,你要相信,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向家里证明我的能力,证明哪怕没有人帮我也能成功——我周志勋,要是必须得靠女人,还不如死了的好。”   笑着点头,夏明慧有意无意似地问道:“怎样才算是成功?”   眨巴下眼,周志勋沉声道:“五年,市长。”   差点就要冲口而出“不可能”,夏明慧咽下到嘴边的话,看着面色凝重的周志勋只能柔声道:“你一定行的!”   就算两辈子她都没在官场上混过,也知道体制内不是那么好升迁的,如果说周志勋带着背景下去不好说,可现在他说谁都不靠,想五年就成为市长,怎么可能?   不过就算是这么想,也不能打消周志勋的积极性,夏明慧只能给他打气,甚至还笑着定了赌约,毕业五年后,再看他们两个,谁的事业更成功。   有了目标,周志勋学习上倒比之前认真了,不像从前总是那么敷衍。一时间,两人见面倒不像之前那么频繁。   一直盯着他们的李二女不免追问是不是“你和对象吹了啊”?夏明慧只笑笑,并不多言,转头就去看报纸,倒把李二女凉在了一边。   李二女气得直撇嘴,拉着顾承玲报怨,顾承玲却不像从前那样微笑着听,甩开李二女,她绕到夏明慧身边,才要说话,夏明慧已经把报纸转向她:“承玲,你看,这条消息。”   顾承玲俯近身,就看到报纸上写着一条消息:“京城农贸博览会?”   看看夏明慧,顾承玲虽然没说话,可那表情明显就是:咱们厂不是电子产品吗?   夏明慧笑笑,当着李二女的面没有多说:“我下午出去一趟。”   大太阳天,奔走在外,就觉得天在下火似的,夏明慧挤着公交,不免想起小轿车来。这种天,还真就显出私家车的好处了,要是厂里效益再好些,还是该买辆车吧?   不过在这个时候,私家车还是挺少的。   赶到报纸上登的会展中心,夏明慧一身衣服都快湿透了,虽说在洗手间又洗了把脸,重新梳好头发,可到底还是有些狼狈,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挤公交来的了。   等夏明慧一说明来意,直接就拒绝了:“我们展会的展位已经满员了,不能再添展位了,下次再说吧!”   夏明慧一听就急了,一再说自家的产品质量过硬,在展会上一定能打炮,可是对方根本就不听,甚至直接收拾东西走人。   没办法,夏明慧也只能离开,想了想,口说无凭,忙打电话回尔河,让大姐发航空快递把自家厂里的产品寄过来。   这个时候,速冻菜那些自然是不行的,但收的干货、干菜、坚果却都是好东西,有时候,这些在农村贱的东西到了城里反倒要贵上几倍了。   也不能怪夏明慧急切,八十年代初的展会还不像后世一样频繁,这种博览会多半都是半官方的,像这次的,就有农业部挂名,可不是后世那种到处拉厂家参加的博览会,还是很有含金量的。   夏明慧看到新闻,就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她能把尔河的这些干货带到博览会上,一定能找到更好的销路。   收到东西,按夏明慧说的,足有两大箱子,听说光是运费就花了小几百,只是夏明慧一看,倒有些为难。   她们厂小,像这些干货没有真空包装,更没有打眼的商标,这些东西在菜市场是没问题,可要想进博览会,就有点不好看了。   还是几经打听,找到了一家店,不过进门一问,人家只卖抽真空的机器,不帮着抽真空的。这年头抽真空机不是那么普及,虽说是小型的,但也比后世小店里自备的要大,多半是给小型加工厂准备的。   夏明慧一咬牙,直接定了台,虽说从京城发回尔河不是那么方便,费用也高,但这两千来块钱,还是得花。   东西一抽真空,就显得高档了。夏明慧又找了家小包装厂,花了大价钱让厂里赶工做出一批包装袋,也不急着全是立刻提货,只先做出百十来个包装就行。   这回的包装就很正式了,该标的一样没少,虽然事实上没有注册商标,可夏明慧还是先打出了“大自然”这个商标,还特别标明产品纯天然,没有任何添加剂等字样。 第四百七十章 坚持就是胜利   八十年代初,还不大重视食品卫生这块,也可能是本身这个年代的添加剂就少,平常也没听说什么食物又造假的新闻,更没有那些特意打有机牌的商品,自然,也没有什么转基因农作物。   像夏明慧这样特意标明的还真没有,但夏明慧想的不仅仅是现在,还有将来。   是,电子行业算是暴利,发展也会很快,可是夏明慧并没有因此就想放弃尔河的基业。   衣食住行,谁也离不开,虽然现在粮食市场还没有放开,但总有一天会放开的,农产品这个行业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有其他行业无法取代的优势。   把东西准备好,离展会开幕也就只剩下三天了。   虽然成功率并不高,可是夏明慧还是背了大包的干货赶到了会展中心。   报着一线希望,她只想让工作人员看看她的产品:“同志,您再看看吧,我们尔河的产品绝对是纯天然的,您看,这些土豆干、豆角丝、茄子干,都是我们乡的老乡自家晒的,每一批货我们都很认真的筛选后,质量绝对上佳……”   她是想得好,可是人家根本连听都不听她的,端着茶水看着报纸,就好像面前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连瞥一眼都肯。   还是另一个比较年轻的看不过眼了,和夏明慧说:“同志,这次来参加展会的,大多都是下面各市县推送上来的,像你这样个人来报名的根本没有。你想啊,咱们部里举办这样的博览会,就是想帮助各省打开农副产品的销路,不管是哪个省市,肯定是送最好最知名的产品啊……”   端茶水的那位哼了一声,抬眼一扫,沉声道:“这是为了促进各地的经济,不是让个人谋利的。”   夏明慧立刻接话:“怎么是个人谋利呢?我们的产品也不是平空来的,都是本地农民出产的,这不是在促进本地经济是什么?”   被她这么一呛,那人拧着眉,更不想搭理夏明慧了。   还是年轻的被夏明慧缠得为难,好心点了她一句:“这样吧,这两天我们科长会来看展会,做最后的工作指示,你要是能赶上,可以和我们科长好好说说,看看行不行吧!”   必须赶上啊!这么好的事儿要还赶不上,那就是她自己无能了。   和年轻同志千谢万射,夏明慧也不走远,就守着办公室外头,别说吃饭,连口水都没喝,生怕错过来视察工作的科长。   一直到人下班了,她都没走,端茶老同志拿眼盯了她两眼,哼哼两声直接走了,锁门的年轻人倒是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科长也未必今天来啊!”   夏明慧笑笑,没接话:说是这两天,其实对方已经很帮她了,要真是具体到哪天什么时间都告诉他,可就是个问题了。   扭头看没什么人,夏明慧笑眯眯地拿了两袋豆角丝:“大哥,您拿两袋回去吃吧!我们这油豆角丝晒得特别好,回去拿清水泡就行,用五花肉炖特别好吃——真的,我们县的油豆角可好了,连几十里地外的鹤城都没有这么好的油豆角……”   她说得好,可是人家怎么敢收,一再推辞,还是夏明慧硬塞在他包里:“大哥,这点乡下东西值啥呀?再说了,您吃了才知道我们东西好嘛,要不,怎么能知道俺没说瞎话呢?”   特意说东北土话,夏明慧一脸憨厚,倒让对方不好拒绝了,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了东西。   等到第二天,夏明慧一大早就赶到了展会,除了那一大包干货外,还特意拎了个塑料袋,里头装了五个大馒头,又用大瓶子装了一大瓶凉白开。   这是就打算驻扎在这儿了,守着办公室她就不打算离开。   等人办公的来了一看她蹲在门口,眼角都直抽,亏得这不是后世,要是搁在后世,她这样的人都能喊保安把她拉走了。   吃了人的嘴短,年轻的也有点不好意思,只能讪讪地道:“你们的东西确实是不错,不过能不能通过科长那关还得另说——那个吧,我们沈科长早些年曾经被下放到农村过,应该还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   一听就知道人家是好心提点她,夏明慧自然是万般感谢。   一上午都没什么动静,夏明慧在人家中午离开吃饭时也没离开,还笑着说自己替他们守门了。就坐在走廊上,靠着墙喝着凉白开,啃着冷馒头,一点都不觉得苦。   一直等到下午两三点钟,里面的两人突然急匆匆赶出来了,一看这是有情况,夏明慧忙跟上。   可是她背着大包,跑不快,等追过去时,就看到好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上了二楼,她想追上去,可却在展厅外被拦了下来。   眼目的地进不去,夏明慧就蹲在门口,想着万一有机会呢,可是等了将近半小时,一群人出来就直接去了办公室。   夏明慧咬咬牙,真想直接冲进去,可是这样一来,只怕对方会对她更反感,更不可能让她参展了。   转头一看,有女科员端着托盘送茶水进去,夏明慧眼一眨,立刻笑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有动静了,她飞快地跑到走廊尽头,眼看那个科长从办公室走出来,身边没有跟着随行人员,她不禁笑眯了眼。   果然,不管多大的官,上洗手间都不会带人。   “沈科长,您好!”直接把人堵在洗手间外了,夏明慧一脸堆笑,倒让沈科长不得不停下来。   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沈科长虽然有点急,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只是打过招呼还不够,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同志,还想要长聊似的,听了几句,他笑着咳了声:“同志,您有什么事一会再说可以吗?”   一会再说还能给她说的机会吗?   夏明慧也知道人家急,可是这样的机会她不把握还哪儿有其他的机会呢?   “沈科长,我们农村人想推销自家产的东西不容易,我这次来报名,身上系着好几百村民的希望呢!求您就给我个机会,看看我们的产品吧!”   沈科长皱眉,真是忍不下去了:“同志,你的产品我会看,你等我一下,我出来就看,好不好?”   得了承诺,夏明慧忙点头称好,再堵下去就未免不尽人情了,很可能事得其反,她啊,还是见好就收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农贸博览会   听到门响,夏明慧立刻转过身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沈部长。   正在用手帕擦手上水的沈部长挑了挑眉,怎么看脸上都是个窘字。   两人正面对面站着,远处有人跑过来,离得还远,就先呵斥道:“哟,你这个女同志在干什么?还堵到厕所门口了,也太过分了!之前看你也是不容易,才让你在门口蹲了两天,没赶你走,你怎么还变本加厉做出这样的事儿呢?”   赶过来的正是之前提点过夏明慧的,嘴上抱怨,可还是点出了夏明慧已经在这儿蹲守两天的事实,这让沈部长的面色稍霁,在他骂夏明慧时,还笑着挥了挥手,道:“是上门办事的同志,怎么能随便撵人家呢?”   又看盯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夏明慧,沈部长忍着笑温言问:“同志,你到底是要拿什么东西参加展会啊?他们没和你说,这次的展会……等等……”   眼看夏明慧直接就把大包拉开,要往外拿东西,沈部长直接叫停,客气地道:“还是去办公室看吧!”这种地方办公,他还真是没有过。   夏明慧忙跟上,才跟进办公室,那个爱喝菜的老同志就皱眉来赶人,她忙嚷:“沈部长说了要看的。”   看她那模样,连沈部长也不由地笑了:“过来吧!小同志,把你的产品拿出来我看看,看你那么有自信,想必是好东西。”   夏明慧忙跟过来,拎起大包,直接就把一袋子干货都倒在桌上了。   好几十袋的干货往桌上一堆还是很显堆的,沈部长看得直乐:“你这个小同志做事还是真有趣,东西倒带得全……嗯,我看看,啊,这是土豆干是吧?茄子干,我在农村的时候还真吃过,炖起来不错,有嚼劲,冬天东北没新鲜菜,吃这个还是很不错的……”   许是想起了下乡的事情,沈部长的态度更显温和了,又问夏明慧是哪里人,怎么知道这个博览会的。   夏明慧坦然说了,自己是报纸上看到的消息,也已经知道了这次的展会都是各市县推荐上来的农副产品,但她当时没在家乡,如果在的话县里一定会推荐的,那时候带来的产品一定比现在带来的还多。   “听说你之前在这里蹲守了两天?”沈部长看着她,笑问:“你很看好这次的博览会?”沈部长没说出口的是,之前部里开会研讨是否要开这个博览会的时候,很多领导都不看好,认为这是瞎和外国学,只怕开了根本就没有人来参加。   这也是为什么会发通告下去,让各市县推荐产品来参加展会,他这个负责人也是担心台子搭起来却没人唱戏啊。   眼看展会要开始了,明天各展位就要入会场,沈部长这颗心也一直跟着提起来,现在突然跳出来个自己报名要参加展会的,还真是给他增加了不少信心。   夏明慧是不知道沈部长的忧心,有一说一,直说博览会一定会很成功,能让各地的农副产品让更多人认识了解,打开更好的销路,是件大大的好事,多亏农业部为农民着想谋福利了,以后这种博览会再开,她还愿意来参加。   一番话无意中捧了农业部一把,让沈部长连连点头,笑容更盛。   夏明慧见此,自然要更进一步,直接打开一袋土豆干,捧给沈部长看:“部长,您看这些干菜,大部分都是我们乡农户自己晒的,我这次来也是担负了乡亲们的希望。虽说这些东西不值什么大钱,可是也是乡亲们的血汗。沈部长,大家伙好不容易有了条生财之路,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求求你,让我参加展会吧!”   这样的迫切与诚恳,让沈部长沉吟:“如果,我不能让你参加展会,你打算怎么做?”   目光一闪,夏明慧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如果不能参加展会,那我就在会展中心门口摆个地摊,进进出出参加展会的人总能看到我,给我个机会介绍我们的产品,既然乡亲们信任我,把希望放在我身上,那我就不能让他们失望……”   沈部长笑了起来,虚指了下夏明慧:“有点意义……好,看在你身负众多希望的事上,我们就破一次例,特批给你一个展位。不过现在展位都已经分配完了,再加出来的这个展位肯定位置不大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不管位置如何,只要能挤进展会就是胜利。   夏明慧连连点头,一再表示不管是什么位置都不要紧。   第二天就是各单位布置展位的时间,夏明慧进场看,他们的位置还真的不是特别好,位置偏还好说,但这个位置实在是小,展位最多能放下两张椅子,再多就不成了。   四下张望,来布置展位的人是很多,还真的都是以单位为主,还有以县为单位的,展位上拉了大红的条幅:XX县农业局。   这就很有时代特色了,现在的人对展会这种高大上的形式还不是很习惯,根本就没有人想过该怎么把展会布置得有特色,吸引人的目光,直接就套用了现代极有特色的红条幅,不像是参加展会而像是开会。   夏明慧之前也没参加过,不过后世在电视里看的多了,还是知道展会上展位的布置很重要的。   不过这年头没地儿去彩印,夏明慧还是托了人才求到一个央美院的大三学生过来帮忙,把展位上方的四面纸板墙绘了彩色图画。   绘的图倒很简单,无非是各种蔬菜、干货之类的,不过夏明慧要求的是这些蔬菜要卡通化,要Q,要萌。   她提这几个要求时,那个大三美术生直眉愣眼地看她,只差直接问什么是卡通什么是Q什么是萌了。   抓抓头,夏明慧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就像动画片似的,要可爱的像给小孩看的。”   结果人家撇撇嘴,上手画完图后直接说:“下回别再找我。”太小儿科,丢人。   不过要说央美的美术生就是厉害,画出来的效果绝对棒棒的,可爱的卡通蔬菜,再加上那些夏明慧让加上的拟人化广告词,还真的是很招人儿。   再加上左右都是那种很正式开会似的布置,他们这个展位还真是独一份地惹人注目。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免费的广告   这次来参加展会,夏明慧还是拉上了顾承玲,又在本学院用十块一天的工资找了四个临时工来发宣传单。   对那四个临时帮忙的同学自然不会说是自己厂的,只说自己揽了个活儿,找同学帮忙也让同学一起赚点外快。   那四个同学也不疑有他,过来帮忙一看这么大的展会,特别高兴,直说“夏明慧你可真有本事,这样儿的活儿也找着了。我说,你这是帮哪个厂打工啊?毕业以后是不是要去这个厂呢?好好说说?我听四年级的学长们说现在分配可不单是往机关分配了,也可能分配到企业厂子,这要是分到厂里可没机关好。”   夏明慧没心情听她们说这些,笑眯眯地把话题避开,直接一人一叠宣传单:“小郑,你们几个在门口、走廊上把宣传单分配一下,如果有人有洽谈的愿望,就带到展位上来。”   要按夏明慧的意思,有卡通动物衣穿才是吸引人,不过可惜这年代那东西根本没有,不过她长了个心眼儿,让四个找来的女生都穿了裙子。   四个漂亮姑娘穿着裙子发宣传单也够吸引人了,至少在这个展会上除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哪个展位想到去发宣传单。   等把人分派出去,夏明慧才算是松了口气,又转过身和顾承玲一起把摆在展位上的商品好好理了理。   “承玲,这个电锅我一会就打开,你盯着点啊,要是开了就先关了,主要是这个味儿散出去就行。”   夏明慧这个招儿她自我感觉还是挺妙的。   宣传单发出去也只是看到书面上的东西,又不是实物。这些商品摆在这儿,看是看着了,可也没人知道好不好吃。所以她想了个着儿,这还是从前做外卖生意时的着儿——一锅红烧肉炖上泡好的土豆干、茄子干、豆角丝,香喷喷的味儿一传开,半个展厅都能闻到,这还能不把人招来?   她这大招一放,原本从昨天布置展会时就盯着他们的邻居可是受不住了。那个据说是XX县农业局科长的中年大叔晃过来,呵呵直乐:   “小同志,这是也和我们一样,早上没吃饭,打算中午就在这儿吃了?”   夏明慧失笑,摇摇头,不说别的,倒是拿了小碗捞了一块肉,又两块土豆干、茄子干和一点豆角丝。   “同志,我们这不是要吃中午饭。”所以大叔您也别用眼馋的目光盯着看了。   “这锅里炖的都是我们卖的土货,您尝尝,要是喜欢可以买点,现场卖便宜,直接就是出厂价。”   大叔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架不住那个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最后还是没忍住接了碗吃了:“嗯、嗯,好吃,这个土豆干真有嚼劲儿,这个豆角丝也是——肉头儿……好吃……”   夏明慧笑笑,接受赞美,也没一个劲地劝人家买,说两句话,又转头打开了一包榛子。   “承玲,我去转一圈,一会就回来。这边也是,榛子、松子啥的你打开两包,要有来问的给人尝尝——先吃后买嘛!”   顾承玲答应一声,转身打开了带来的录音机,流畅的音乐如水般流泄,放的不是流行歌曲而是轻音乐。   要说夏明慧不是那种高雅得欣赏轻音乐的人,但她小市民的心里,觉得轻音乐还是满好听的,尤其是那种商业洽谈的环境里,先就让人先入为主地有所对方是个有口味的人的感觉。换句话说,放轻音乐就是在忽悠来展位的客人,让他们放松之余连带觉得他们的产品质量一流。   夏明慧在展会里转了一圈,粗粗看过,来参加展会的人在第一天还是以出展的人为多,真正的商家还是少,当然,是有不少看热闹的市民——为啥知道那是看热闹的市民?很简单,她这一圈碰上的一抓一把榛子却根本不多听她介绍的那就是看热闹的市民。   别看是京城人,这小市民爱占小便宜的特点不管是哪儿都是一样的,白送过来让品尝的不尝对得起谁呀?不过东西我是尝了,你也别死皮赖脸地让我买哈?我就看热闹的,你别白费口舌了。   一看出对方没购买的意思,夏明慧也还真是省了口水,说再多也只会让对方反感,何必呢?   转回顾承玲那,展位上打开的两包干货也被消灭了,连那锅炖菜也吃了不少,可是货却是一包都没卖出去。   还是那个大叔,好心地劝:“小姑娘,别浪费那个钱了,那些人都白吃的。你说说这不是浪费时间精力吗?我都说这种会没意思,我们局长还非让我来……”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咽了回去,往前急切地走了两步。   夏明慧转头一看,只见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隐约还能看到跟着摄影师呢!   踮脚看看,夏明慧倒是明白了:“承玲,快再打开两包,还有菜干捞一碗……”   顾承玲没问她要干什么,手脚利落地捞了一碗递到夏明慧手上。   夏明慧端着碗就往人群里挤:“让让、让让……沈部长!”   她这么一喊,正停在一个展位前和带队的副县长说话的沈部长下意识地回头,随着他回头,摄影机也转向了夏明慧这边。   深吸一口气,夏明慧这会儿顾不上自己上不上镜,直接走过去,笑盈盈地捧起碗:“沈部长,请您尝尝我们的菜干吧!还热乎呢!”   沈部长一看她就乐了,觉得这小姑娘是真有意思,居然还自己挤过来了。   既然来了,他也就给个机会,再说了,摄像机拍着,他也得表现得亲民才行。   接过碗,沈部长还真是实在地每样尝了尝,吃过后直点头:“不错、不错,你们的菜干还真是不错……”   有他这一句,夏明慧立刻接话,手往后一指:“沈部长,我们县的展位就在那边!还有榛子、松子呢!全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还真会打广告!   沈部长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又把手里的碗递给身边的秘书:“你们也尝尝……”   顾承玲也精,立刻捧了坚果过来。沈部长笑眯眯的,一样样尝,又招呼大家:“你们也尝尝,颗颗果实饱满,是精挑过的……”   一时间围着沈部长的人都伸手来尝,管他爱不爱吃,领导发话总要捧场。   旁边的摄像机很自然地把这一幕拍摄下来,连带夏明慧他们的展位也被录进镜头。   等到了晚上,夏明慧果然在新闻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虽然新闻主要是介绍开创先河的第一次农副产品博览会,夏明慧他们的展位只是一晃而过,沈部长吃东西的镜头更是不过数秒,但这样上了央视的免费广告,就是几秒也值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生意大好   要说是广告,镜头实在是太少,可是对夏明慧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打从第二天起,四个发宣传单的小姑娘嘴边就都挂了一句话:“新闻联播看了吗?农业部长吃的就是我们家的干菜,你看,电视上都报了,我们家的干菜能不好吃吗?真的,大妈,不信你去尝尝嘛!”   有央视新闻打保票,哪怕是最挑剔的大妈都没有挑过“大自然”的产品。还别说,虽然第二天仍然没有接到大订单,可是才一上午光零卖就卖了足有两百多袋,看得隔壁展位上的大叔又是羡慕又是眼气。   还有另一个展位上的年轻女同志忍不住说酸话:“两百袋算什么啊?一袋几块钱,能卖多少啊?你没听说这种博览会卖的就是批发吗?回头来个下大订单的把我们的粉丝拉上几千箱,那还怕什么啊?”   眨眨眼,夏明慧没接她那话茬,倒是看看大叔展位上那装在白面袋子里的小米、豆子,忍不住笑道:“科长同志,你看你那小米好是好,可是放在这种面袋子里一看不就显得不起眼了吗?照我说,谁家买小米这种杂粮现在都不是一面袋一面袋的买了,不如你们把小米分装成一斤、两斤的小袋,可能会卖得更好些。”   “这还教上人怎么做生意了?也不看看自己脸上有没有皱纹……”说酸话的大概原意是想说夏明慧太年轻,哪儿配去教人啊!   可夏明慧听得笑眯眯,还故意接话:“我早上才照的镜子,没有半丝皱纹,大姐,多谢你关心啊!要不,我把我用的那款雪花膏是啥牌子的告诉下你?你看你那脸上,好几道皱纹,再不保养可就老得不需要保养了……”   那女同志气得脸色铁青,把科长大叔憋得脸通红,愣是没好意思笑出声来。   转头看看自家展位上的各色杂粮,还真是开始考虑是不是县里这些杂粮也该来些小包装,看人家那一包包的可是卖得挺好……   不是,他想这些干啥呀?他这回来就是代表县里农业局把自己县里这些土特产拿出来打个名,其他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啊?要说,这些杂粮,他们县里农民在本县卖得多,可还真没有什么产粮大户把这些杂粮卖出县去过呢!要是他不在机关干了,专门卖这些杂粮?呸呸呸,瞎想什么呢?好好的科长不干,还真下海经商?   不知道她一句话就让人动了无数的心思,夏明慧心情算是放松了,反正有那两百多袋的干货打底,她这次参展都不算没功了。   要说上午那么多人围着他们展位的时候,可真是挺惹人眼的,要论热闹,这附近他们这展位可是独一份了,只是不知道下午还能不能继续。   中午时,夏明慧好好逛了逛展会,发现还真是像沈部长他们说的一样,参加展会的大多都是以县为单位的,一般来说都是把县里的土特产拿过来展示一下,大概大部分县领导都是以为这就是个展示的机会,并没有真的觉得能开发出多少销路来吧?别说她这样的个人,就是厂子也很少,她展位旁边的粉丝厂算一个,再远些的花生油厂也算一个,打的就不是展示的主意,而是想开发销路了。   逛了一大圈,夏明慧倒是买了不少的土特产,像X地的大樱桃就买了一篮子,这时候这好东西价格还没上去,一篮子都没多少钱,买回去拿到洗手间洗洗,六个小姑娘吃了个饱。   吃完樱桃,也才两点多,人开始上来了。陆续又有些零买的,等到三点半时,终于开了个大胡。   那是海城的一家南北货商店,一次订了三百件货,细算下来,各样干货也不过十几二十袋,不算多。   对方也说得明白,这就是拿回去试卖,要是卖得好还会进货——自然,要是卖得不好也就这一回了。   夏明慧倒是挺自信,城里人爱吃个新鲜,不见后世野菜卖得比肉还贵吗?   直接就许诺对方要是再进货就返一个百分点,到年底要是达到五万块进货额就给他返五个百分点。   把对方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你还真觉得你这东西能卖得好怎么着?这还五万块?不觉得目标订得有点高吗?   有这么一桩大单,夏明慧的心就更笃定了。第三天往展位上一站,远目望去,只觉得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喜笑颜开,还真是各有喜忧了。想来,她在别人眼里就属欢喜的了。   今天来展会看热闹的人就少了很多,来的,都是之前来展会看过,有心订货的商家了,这一天,不只是夏明慧开了三单,旁边粉丝厂也开了个大单,那女同志脸上可是笑开了花,还一直和夏明慧显摆,大意就是夏明慧三单也不及她家那一大单。   夏明慧也不理会,下午继续奋斗,把四个姑娘都派出去,趁着这最后一天,最好能抢几个大单回来。   眼看到了下午四点了,这一下午只开出一单两百袋的单子,夏明慧还是没有丧气,别的展位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夏明慧却还是雄心勃勃地打算去拉拉客。   才要走,就有几个人往这边走过来。夏明慧错身而过,听到是说港岛话的,只是无意中听到说:“苞米碴子配咸菜疙瘩,你们应该都没吃过……”   呀,东北特色啊!不知他们的展位能不能吸引他们的目光。   转过身,夏明慧几步抢在那些人之前回到展位,笑脸相迎。只是,目光一扫,她脸上的笑容一敛,偏过头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男人有些眼熟。   “李总,你看这个展位就是打的东北特产。”   李总点头笑笑,低头来看,夏明慧忙收敛心神,和顾承玲一起把东西拿给客人看。   “这些都是东北特产,榛子、松子,还有这些菜干,我们……”顿了下,夏明慧继续道:“我们尔河的油豆角最好了,隔个几十里地都不会有这样的油豆角。我们那里的水土是真的好。”   说话的同时,夏明慧偷眼看着李总,见那李总听到“尔河”两个字,面上微笑一敛,她心里不禁低语:果然是他。 第四百七十四章 原是故人   李总翻弄着手里的包装袋,看着包装袋了印着的厂址,不禁低语:“尔河……”   夏明慧听得真真的,嘴上立刻笑道:“李总,您也知道尔河?我们尔河可算是偏远了,一般人都不知道的……您去过尔河?”   李总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夏明慧就试探:“李总,不知您什么时候去的尔河,我就是在尔河生的,您过尔河去过胜利乡——啊不,以前就叫胜利公社的。”   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着夏明慧,李总没说话。   在李总身边的一个女秘书模样的年轻女人俯低身:“李总,前面还有不少展位呢!”   李总点点头,抬脚往前,夏明慧一急,直接就叫出来:“李总,你是不是李乐文——李叔叔啊?”   脚步一顿,李乐文回过头,终于正眼看夏明慧。   虽然记忆里那张脸已经模糊,但现在仔细想,似乎就是这样一张脸,坚毅中又带一丝斯文的感觉,李乐文,这个曾经是国军的男人,哪怕是被劳动改造的时候也是和其他囚犯不一样的存在,也难怪杨娟轻而易举许以芳心,现在单身一人多年仍不后悔了。   盯着夏明慧看了两眼,李乐文显然是没认出她是谁来:“你——认识我?”   夏明慧点头:“之前在周伯父家见过您。”   一提到“周”字,李乐文就笑了:“老周啊!真是很久没见了——他还好吗?”   “好,已经是鹤城的市委书记,听说最近可能会有调动。”夏明慧坦言,还想问得更多,可李乐文身边的女秘书却已经在催促:“李总,展会结束的时间就要到了。”   这什么秘书啊?这么没眼力见,老总见到故人多聊几句还要管,难道是那种关系?   夏明慧眨巴着眼,眼看李乐文真有意要走,越发急了。她也想到可能人家把她当成是想借着老乡关系拉关系卖货的人了,但她真不能这么放过李乐文。   “李总,”这回没叫叔了,夏明慧从展位里走出来,迟疑了下,问道:“您现在是单身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眼阴着脸的女秘书。   李乐文失笑:“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夏明慧一听这么问,就松了口气:“李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有些话想问您。”   李乐文犹豫了下,才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人先避开,自己和夏明慧进了展位里面。   展位太小,放的小桌子特别小,两人在桌边一坐,基本就是挨着了,不过这倒合适说秘密了。   “李总,您——还记不记得我杨娟姐呀?”看着李乐文的脸色,夏明慧很小心地问出问题,生怕李乐文早就忘了杨娟,她只是在做无用功。   按说人家的家事与她无关,可从头到尾旁观整件事,知道前因后果,感受到过杨娟的痛苦与深情,夏明慧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想起过去的事,但我还是想告诉您——杨娟姐一直没结婚,现在仍是单身。”   垂下眼帘,李乐文沉默了很久,才抬眼问:“孩子呢?我被带走时,她就快生产了——真的一出生就溺死了?”   夏明慧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能是杨父当年说过什么狠话。   “没有没有,据我所知,周伯父当年有帮着杨娟姐调查过孩子的下落,好像是在新疆那边被人收养了。杨娟姐那个时候害怕把孩子带回来影响女儿的成长,所以就没把孩子接回来。”   “女儿?是个女儿吗?”李乐文转过身去,沉默很久才转过头站起身来,对夏明慧深鞠了一躬。   夏明慧吓了一跳,忙跳起身避开。   李乐文却笑道:“我必须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可能这次就真的错过了。我这回回大陆,本来只想看看投资环境的——我以为娟子被她爸带回去一定已经再嫁人了……”   “那现在李总是……”夏明慧忍不住又追问一句:“你结婚了没啊?”   如果李乐文结婚了,还不如不去找杨娟的好。   见她紧盯着自己,李乐文笑了:“没有,你放心好了,我现在仍是单身……或许,我潜意识里也一直在等待着吧!”   这回彻底放下心了,夏明慧笑着点头:“那就好、就好……啊,真不好意思,李总,其实我不该那么多事的,我、我只是不忍心……说真的,杨娟姐这些年真的是一直在等你,杨大爷他们两口子也不是没逼着杨娟姐嫁,可是她一直拒绝,就这么一直单身着,现在连杨大爷他们都不逼着她相亲了,他们已经很后悔当年的事了。如果当年……是我多嘴了!”   当年事,说多了只会痛苦。   李乐文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道:“我明白你的好意——还没请教你是……”   “夏明慧,”坦然相告,夏明慧笑道:“李总,那我就不耽误你了。那啥,你看你要是回尔河去,是不是把身边的……”挠了下头,夏明慧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真是太多事了,老太太性格又作祟。   摇了摇头,夏明慧腼腆地笑笑,举手作别。   李乐文笑了下,转身出了展位,那个一直盯着他们的女秘书立刻盯了上去。紧跟在李乐文身后,李乐文脚步一顿,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个女秘书傻站了片刻,突然捂着脸扭身跑开。   夏明慧吁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女秘书跑了,李乐文却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身和立刻补位的一个男人低语数句,便大步离开。   倒是那个男人留了下来,等李乐文走远了才转身过来找夏明慧。   还以为李乐文是有什么要问的,夏明慧立刻站起身迎上,男人笑笑,直接就道:“李总让我和您定一批干货,您看两千件怎么样?”   夏明慧脚一软,差点跌倒。   醒过神来,立刻道:“不行,你给你们李总打电话,我告诉他那些消息是出于好心,并没有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回报,他不用订我的货同,真的不用。”   她一再拒绝,男人却是咬定了要订:“李总交代的事我一定要办,夏小姐,你不要为难我。货一定是要定的。夏小姐,现在就签合同吧!”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冤死人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夏明慧想吃却又觉得这吃下去咬嘴。到底还是让郝经理给李乐文打了个电话。男人放下电话,说是李乐文已经离开京城,赶往黑省,没订到火车票,直接开车过去的。   夏明慧眨眨眼,细一品,倒真替杨娟高兴了。   这年头交通还不是那么便利,鹤城还没有飞机场,冰城倒是有,可飞机也不是每天都有的,火车自然也不是每天都发的。   李乐文开车赶往黑省,现在又没有那么多高速公路,走国道路程是真不近,可李乐文没在这等着拿票,直接就动身了,半点都没想是不是太辛苦,可见是真把杨娟母子放在心上。   她是不记得前世杨娟是什么时候被李乐文接走的了,恍惚记得该是再晚几年。现在因为她能早上几年,也算是她出了力了。   心里觉得做了件大好事,郝经理再说签约的事儿时,夏明慧就没那么坚持了。再三确认李乐文现在是在做粮油生意,除了粮食还有南北货、海鲜等,这才签了合约,认真地按之前她和其他商家说好的回扣点说好了。   郝经理听了只是笑,夏明慧也知道这点回扣点可能对李乐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她绝不想只做一锤子买卖,既然开了条销路,她就不想丢掉。   不管郝经理怎么笑,她仍是认真地再三讲解干菜怎么做才好吃,南方人可能吃不惯北方的菜干,以前没做过的一定得教客人怎么做,又说如果到时售货员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打电话来问她。   郝经理一直含笑听着,等回头追到黑省,还和李乐文笑着提了一嘴。   李乐文听了也只是听了,这会儿却是没心思听那个,在冰城也不过只住了一宿,连招商局赶来会面的局长都没见,就急急赶往尔河。   李乐文离开不过半月,夏明慧就接到杨娟的电话,舍监喊她接的电话,一拿起电话,就听到杨娟叫她的名字,在电话里,杨娟又是哭又是笑,最后才诚心诚意地道谢。   又过一个月,夏明慧打电话回家时,就知道杨娟马上就要跟着李乐文去了港岛,不只是人去,连户口都迁了:“说是啥拿的单程证,还有啊,听说两口子特意去了新疆,把闺女接回来了,这回一起带去了港岛。你都不知道,老杨家后悔成啥样了,杨老头不说啥,成天就知道抽烟,可他老伴却是说了不少,说是新疆那边,给孩子养你母留了五万块钱呢!反倒是老杨家,就留了一万块。大家伙都说,这要当初老杨头痛快地嫁闺女,那现在怕是不只得五万,能得十万呢!我倒要说,那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老杨头啊,耽误闺女这多少年了?这回啊,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知道杨娟姐得了好归宿,夏明慧也算是放了心,还特意托了娘给杨娟包了个大红包。   虽说杨家没得到多少钱,可是李乐文还是在胜利二队摆了流水宴,一连三天的流水宴,可是让乡亲们吃了个满嘴流油。   包红包的是不少,可是李乐文那边根本就不收红包,杨家倒有心收,却碍于李乐文放了话不敢收礼金。   李乐文说了,不管是谁,只要上门说一声恭喜,任吃三天,不吃任何礼金。   这三天,胜利二队可是热闹到不行,有人家连着三天都没开火,灶都是冷的。   夏飞仙带着秋实去吃了一顿,再就没去,包好的红包没送出去,她可是没那么大的脸还再去吃。   打电话告诉夏明慧说礼没随上,说完了犹犹豫豫半天都没挂电话。等夏明慧一再追问,她才迟疑着说:“那啥,李铁牛死在外头了……咋不说话呢?这事儿你不是知道吧?”   夏明慧抿抿唇,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来着。”   夏飞仙的声音就透了几分不自然:“那啥吧,年前就有信送过来了,说是李铁牛在南边犯了事儿,还要夺枪逃狱啥的,这不就让人公安给一枪毙了。人家来信儿说是家属处理尸体还是公安自己处理。当时还是铁蛋那孩子去的南边给他哥收尸的……你过年时没回来,娘也就没和你说这个事儿。”   叹了口气,夏飞仙哑声道:“这都是命啊!王桂花那娘们还总说是你坑的她儿子,要不是你整出的那事儿,她儿子不能死。要我说吧,这咋能是你坑的?这人啊,该死在河里不能死在大江里头。他要是个好的,不到处惹事儿,能让公安打死?可到底她又才死了儿子,我就寻思着吧,反正你也不在家,她骂两句咱又掉不了一块肉。可是……”   “可是什么?”夏明慧追问,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夏飞仙就叹:“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非说李铁牛是让你害死的!明慧,你说这不是要冤死人吗?”   沉默片刻,夏明慧坦然道:“娘,去年我去开发区时,李铁牛和李玉华两个合谋绑架我——李玉华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被判了三年。”   突然听到,夏飞仙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过了半晌才问:“还、还有玉华的事儿?不是,你、你怎么样啊?是不是受伤了?真是的,你说你,咋不说呢?这都过这么长时间了才说,你要是急死娘啊?”   夏飞仙急得都带哭腔了:“明慧啊,你一个人在外头可得好好的,要是受伤了娘可是活不了了……”   松了口气,夏明慧柔声安抚,又再三保证绝不会让自己受伤,这才在夏飞仙千叮万嘱下挂了电话。   一挂电话,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谁把风声透出去的,李铁牛死时,周志勋就已经和相关办案人员通过风了,具体涉案内容都是保密的,哪怕是家属,会知道李铁牛是因为绑架案死的,也不会知道被绑架的究竟是谁。   可现在,胜利还是传出李铁牛是被她害死的流言。   夏明慧倒不怕被人这么说,就是王桂花站在她面前,她也能理直气壮地说李铁牛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只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在李家那些人身上浪费口舌。   到底是谁……   猛地翻身坐起,夏明慧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第四百七十六章 敲诈   李铁蛋去开发区处理的李铁牛后事,但他应该不会打听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除非他去见了李玉华。   但一般情况下,开发区的警方应该不会告诉李铁蛋,他哥还有个共犯被关在监狱里,而且很巧的,正是你的堂妹,你要不要去探个监?   不是李铁牛,那就该是在开发区,又和李家有关系的人了——李金库!   之前骗了一大笔钱狼狈逃离尔河,很多人都猜李金库是跑到南边去了。现在想,这个探监了李玉华又回到尔河散布了这消息的人应该就是李金库才对。   把塑封机和包装袋发回了尔河,夏明慧特意打电话后又写信和张长康一一说明厂里的事:现在看,干货的生意远比速冻菜的生意更有前途。   速冻菜也就是在八、九十年代的东北有市场,再过个十来年进入二十世纪交通便利能在大冬天买到新鲜菜后就不会再买速冻菜吃了。   干菜则不同,越是后来人们就越讲究吃个健康天然,农村出产的干菜在城里那就是新奇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加个“土”字都更值钱,还专门有卖这种土特产的网店呢!   尤其是坚果,后世专门卖坚果卖成大牌子的可不只一家。   夏明慧打算以后她的加工厂重点就放在干菜和坚果上,还有山里的野菜、东北有名的榛蘑,也要抓起来,“大自然”这个牌子她希望能好好经营,在以后成为一个让人一听到就“哦”的名牌。   说完工厂的事,夏明慧考虑再三,还是和张长康说了她的怀疑:“爹,你去找我姐夫,让他查一下李金库是不是回来了。李铁牛的事可能就是他散出去的,这个时候回尔河,他应该不是为了说几句闲话。”   夏明慧怀疑李金库有所图谋,虽然不肯定,还是让张长康去查了,结果还没等张长康去找徐庆华,李金库自己就找上门了。   张长康打电话过来时的语气可真是微妙极了:“李金库是不是疯了?是觉得咱家开金矿了?还是咱们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居然找我,说啥让你给他拿两万块钱,要不他就要找人说说开发区的事儿了。”   学着李金库的语气,张长康只当成是个笑话:“我要的又不多,你们赚了那么多,有得是钱,才两万块对你们来说算什么啊?”   “明慧,你别管这事儿了,这事儿我自己就处理了!那王八蛋,再敢来,我打折他的腿。”   挂了电话,夏明慧却不能像张长康一样笑出声来。   一开始,她也觉得荒唐,李金库可是太敢了,来敲诈她,还说什么要找人谈谈开发区的事儿,怎么着,要说说自己女儿是如何犯罪的?   不,不是要说李玉华,他要说的是——志勋。   垂下眼帘,夏明慧抚额低头。   李铁牛越狱是因为李玉华说起孙燕,而李玉华之所以提孙燕是因为周志勋告诉她和李铁牛窜供,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周志勋一定会有麻烦,或许有周家出面,周志勋不会有事,可要让周志勋去求周家,那以后他还怎么挺起脊梁去挑战大家长的权威?   越想越觉得不妥,夏明慧差点就打电话让张长康答应李金库,所幸还有点理智。   敲诈,你答应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哪怕李金库只要一分钱,她现在也不能答应,这次答应了很快就有下一次了。   打定主意不接受敲诈,夏明慧直接就打电话给徐庆华:好市民就要和警方合作,通辑犯的行踪,她理应通知警方。   不只是通知警方,那些被李金库骗了的乡亲也该知道骗子的下落才是。   没两天,夏明慧就接到张长康的电话,说是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李金库回尔河的消息,胜利二队的人把白玉凤围着好顿扯把,白玉凤吃不住吓,还真就交待出来,说李金库前两天是有找过她,还给了她钱,让她说是夏明慧害死李铁牛的事儿,就现在,李金库还在尔河火车站一个小旅店里猫着呢。   一知道李金库的消息,胜利二队的人还能不去抓,直接就组团杀到火车站,结果到了地儿,才知道公安上午才来搜过。   李金库也是幸运,公安来的时候,他正在厕所上大号,从厕所出来,还没进屋先就听到人嚷公安来了。做贼心虚,听到公安来了李金库扭身就跑了,等过了半小时又转回来也不进屋,就在外头打听公安是来干什么的,等听说是来抓诈骗犯的,连行李都不取了直接就坐了火车走了。   这么一来,胜利二队的人自然是抓不着人了。转回胜利二队,又扯着白玉凤好一顿撕打,逼着白玉凤把李金库拿给她的钱吐出来这才罢手。   知道李金库跑了,夏明慧没有安心,反倒更提起心来。   要是被抓还好,怎么就跑了呢?也是李金库有狗屎运,就不知道他会不会跑来找她,要是来找她的话,她是……   咬牙发狠,夏明慧打定了主意不会让李金库得逞,等过了几天,真的在校门口看见蹲在那的李金库时,连话都没容他说,直接就跑保安:“快!通辑犯!那个男的是通辑犯,快报警!”   一听说是通辑犯,几个保安直接就冲了出去。   八十年代,见义勇为还是常态,绝不会有妙龄女大白天在街上喊救命都没人帮忙的事发生。   李金库看到夏明慧,就跳起身想喊,可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呢,两个保安就冲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群见义勇为的大学生,大喊抓住通辑犯。   一看这势头,李金库也有些蒙了,顾不上找夏明慧,他扭头就跑。   慌不择路,一头扎到马路上,直接就被迎面来的汽车撞倒在地。   听到“砰”的一声,夏明慧也傻了,过了半晌,她才想起来过去看。   挤进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走到马路上,夏明慧咽了下口水,才勉强撑着走过去,一眼看过去,地上一大滩血,她的脚都有点软了,却仍是强撑着过去:“人——没事吧?!”   正蹲着看的司机听到动静回头,也是一脸蔫:“真的不关我的事,他突然冲出来的!他自己冲出来的……”   “打电话叫救护车!”夏明慧哑声喊了声,甩开来拉她的司机,大声叫:“快叫救护车!” 第四百七十七章 报应   坐在手术室门外,夏明慧脑袋还是有些不清楚。   她只是想吓跑李金库,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他死,可李金库却像鬼使神差般,竟那么冲上了马路,还被车撞了。   现在他已经进手术室三个小时,手术却还没有结束,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蹲在旁边的司机抱着头,苦兮兮地一个劲说“要是人死了怎么办”,夏明慧却根本没心情回答他只是呆呆望着手术室上的灯。   还是交警过来录供词才惊醒了她:“我和他什么关系?”下意识地瞥了眼手术室,夏明慧晃了下头,低喃道:“没什么关系,就是认识的老乡。”   曾经,她叫过他爸的,可是两辈子的苦,什么情份都耗光了,只留下恨。   录过口供,原本夏明慧可以走的,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还是留了下来。   六个小时的手术,李金库又昏迷了十二个小时,就在医生想说是不是已经变成植物人之前醒了过来。   可是人是醒过来了,却已经下半身瘫痪,而且像是丧失了行为能力,整个人都是呆呆傻傻的,连吃饭都要人喂。   一听到这个消息,夏明慧怔了半天:“不、不是腿没断吗?”   是腿没断,可是李金库腿就是瘫痪了,据说因为撞到脑部,才会这样,是什么神经的问题,夏明慧听了也没有听太懂,反正李金库就这么瘫了傻了。   不知怎么着,夏明慧一下就想到了李拴柱。从前李金库对那个唯一的儿子可是没有半点耐心,心情好的时候还好,要是心情不好了,也是腰带上手抽的,最后更是直接把他当包袱甩了出去,可偏偏现在他自己却成了个半傻子,连吃饭都要人喂,比当初的柱了还不如,只不知要是李金库回复心智会怎么想自己的遭遇,会不会像她一样也觉得是报应?   人被撞成了这样,就绝不能是私了的事儿了,到最后还是由夏明慧这个伤者的“老乡”提供了联系方式,由交通局的同志联系家属。   电话打到胜利二队,事情说清楚了,可接电话的人却一口回绝了来接李金库的事。没人接伤者,撞人案就没法了结,李金库躺在医院里,每天的花销都是撞人的司机掏的。   虽说有目击者证明责任不在司机身上,可被撞的到底还是半死不活地躺那儿了,就是没责任也有责任了,案子不了这个司机就只能往里填钱。   没法子,急到不行的司机病急乱投医找到了夏明慧这儿,指望着她这个老乡能帮着劝劝伤者家属。   “同志,我是真没法子,这样一直在医院住着也不是回事儿,还求您帮忙,让他家里人来一趟,咱先到交通局把事儿了了,哪怕让我赔钱呢,也是一把利索,比这样拖着强多了不是?”   这年头开私家车的都是有点钱的,可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花销的,当着夏明慧的面,这司机都快急哭了:“是是,我知道他们离婚了,可再离婚了不也有三分情吗?再不然,你让他家子女来一趟也行。”   夏明慧抬了下眼:“他子女没办法照顾……不如这样吧,电话我是不能帮你打的,我打电话只会让对方更反感,怀疑有什么恶意了。我给你出个办法,你呢,打电话或是亲自去一趟尔河都行,不找白玉凤,而是让接电话的喊李拴柱,一定要告诉接电话的人说是李金库出了车祸,人家要赔钱,让来京城领钱呢!”   “这、这就行了?”司机怀疑,夏明慧只笑不说话,他也只能就这么回去了。   没过几天,白玉凤就从尔河杀到京城了。   夏明慧倒是从夏飞仙的电话里知道胜利二队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农村还没拉私家电话线,胜利二队倒是安了一台电话,比从前只有公社才安电话强多了,不过这台电话是在队办公室里,谁家来了电话,都是张队长接的,问清找谁,就先挂了电话约好多长时间再打过来,他就用大喇叭一喊,全村人都知道谁家谁来电话了。   那天张队长在大喇叭里一喊李拴柱,还说什么到京城领钱,把夏飞仙听得直蒙,再一想,哦,前几天好像有人找白玉凤来着,难不成上回就是说李金库让车撞了?   她也没寻思那么多,既然找柱子,那她就抱着孩子喊了正在喂鸡的李拴柱往队上去,倒是张长康警醒:“京城?李金库跑到京里,不是去找咱们闺女了吧?这老东西,净给孩子添乱。”   夏飞仙一听也急了,忙快着几步,可才进大队部,都还没来得及和张队长了解一下情况,白玉凤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一把扯住夏飞仙,不让她接近电话:“夏飞仙,你咋这么见钱眼开呢?柱子是我儿子,金库是我男人,你算是啥?凭啥抢我的钱?”   那气愤样,倒好像是夏飞仙已经拿了那份钱似的。   被白玉凤这么一闹,夏飞仙倒是气笑了:“谁想要啥钱啊?别说我,就是柱子,也不稀得要那钱!你要,你拿去啊……”   正说话间,电话铃响了,白玉凤立刻就扑了过去,生怕慢了一步,就让夏飞仙接了电话。   “对、对,我是李金库的家属。嗯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赶去京里——啊,对了,给不给报路费啊?”   一早就知道白玉凤到了京城,夏明慧却没有出现在交通局里,倒是过后,那个司机来给夏明慧送了个稻香村的点心盒子,感谢她给出的主意。   又叹:“那个李金库家的人可不是一般的贪啊!都说了不是我的责任,还能那样恨不得扒了我一层皮似的……那个老太太,是直接在地上打滚啊!”   夏明慧眨巴下眼,心里暗道这是白老太太也跟来了?也是,这样的好事儿怎么能缺了她呢?   虽说责任不在司机身上,可是到最后,司机还是认倒霉赔了一万块钱。白玉凤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万元户,风风光光回了胜利二队,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听说白玉凤得了钱,胜利二队的乡亲自然不肯放过她,可是这回一直避着没来胜利二队帮过白玉凤的白老太太却是充了把地狱犬。   以前白玉凤没钱的时候,让乡亲们打得鼻青脸肿也没见白老太太出现,可现在白玉凤有钱了,白老太太却立刻蹦了出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冤冤相报   谁敢来白家闹着要钱,她头一个就要和人掐起来。   “要钱,谁欠你们的?李金库啊,你们要钱和他要啊,他人就在这儿,你们把他摇醒了让他还你们钱!再不然,就把人直接拖走了,怎么也一百来斤呢,论斤卖也能卖出点钱呢!”   “啥?让我闺女拿钱?没有!你敢往前再走一步,可别怪老娘对你不客气!”   白老太太最厉害的一招,是倒地一打滚:“我的头疼啊!哪个王八蛋打的老娘,快、快,叫救护车,送我去医院,老娘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老人年岁大了,往地上一躺,说这疼那疼还真是满吓人的,催债归催债,谁也不想逼死人了,让白老太太这么来了几回,还真把人都震住了,也不敢再来闹白玉凤了。   白玉凤这可是好几年没过得这么舒心了。   这些年,她在胜利那是人见人烦,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对她丢白眼。这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她没钱啊!   这年头,没男人没儿女都不要紧,至少在白玉凤这儿,真是半辈子没供过男人的力,更是为子女操碎了心,现在柱子留在夏家,不用她再操那个心才真的是大喜。   可没钱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省吃俭用,这也买不了那也不敢买,一个月连斤肉都吃不起,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只能早点睡,前些日子她为了省下晚饭打从下晌就开始睡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可真是饿得后背都疼了。   想起这些,白玉凤绝不会说自己是懒的,地租出去了,一年就指着那点地租过日子,家里更是啥都不想养,从前一年还养两头猪,现在连鸡她都懒得养,抓了几只鸡雏也不好好喂,白老太太一来,就说那鸡都饿得就剩骨头了,还指着它能下蛋咋的?   有了白老太太这句话,这些天娘俩是一天炖一只鸡,没几天就把那瘦冿冿的鸡吃了溜干净。   没鸡吃,那咱就买肉啊!买那五花三层的五花肉,天天炖红烧肉。白老太太精着呢,买了肉还要硬要根骨头来熬汤,还爱揉着眼睛和人哭:“我那女婿可怜啊,被人撞得成了傻子,连饭都要人喂,这不,给他炖个骨头汤补补。”   可不是咋的,这大骨头汤可真是专给李金库喝的。肉她们娘俩还没吃美,怎么可能给李金库吃,再说了,那人打从京里接回来就一直躺在炕上,连吃饭都是让人喂的,嚼都不知道嚼,还得让人提醒他往下咽,那怎么能吃肉啊?   还有一个,那王八蛋躺在炕上什么都不管了,吃完了还不得拉撤?那可都是她闺女侍候着,光是尿就已经一股骚味儿,更何况拉屎?   多吃点水汽东西,那味儿还差着点,要是吃了红烧肉那屋可真是不用住人了。   其实就是李金库不拉臭屎,白玉凤也是不想呆那屋的,一股尿骚味,用煤灰埋都去不了那味儿。   她也是倒了死霉了,好模样的,都已经离婚了,还得费心费力地照顾前夫。   “死鬼!”把手里染了屎尿的裤子往水盆里一扔,白玉凤抄了扫炕扫帚就窜上炕了,隔着被啪啪抽了李金库两下。   虽说没了行为能力,平常像傻子一样,可被这么连打了两下,李金库还是“啊啊”地往里缩,一脸惊恐。   白玉凤呸了一声,骂道:“王八蛋,你也知道疼啊?早干嘛去了?早先你他妈地打老娘时怎么不说疼啊?现在倒是知道疼了?怎么不打死你呢?混蛋,我让你拉让你拉……”   狠狠抽上两下,白玉凤可是解气了:“拿了个假金戒指给老娘,哄老娘帮你骗人,你他妈的倒好,自己跑了,让老娘在这儿受人欺负。现在可好,老天爷都有眼,让你遭了现世报!”   打累了,她甩下扫帚,骂道:“要不是为了钱,老娘才不会接你回来呢!”   吸吸鼻子,白玉凤瞪眼:“王八蛋,那条裤子还没洗呢,你他妈的又尿?”   “我让你尿让你尿……你他妈的就这么塌着吧!”也不给李金库换了,白玉凤扭身就出了屋,连盆子里的裤子也懒得洗,坐着小凳拿个蒲扇一个劲猛扇。   可巧白老太太进门,一眼看到水盆里丢着的裤子,就撇了撇嘴:“现在就一天换五身,可亏得天热,炕上都没铺褥子,等冬天了,铺了褥子一天尿三回,可怎么洗得过来?”   一翻眼皮,白玉凤道:“谁说冬天就要铺褥子了?一样让他睡光炕……他要还拉还尿就让他塌着。”   “就不管了?那得多味儿啊!”   “味就味儿呗!反正我又不住那屋。”白玉凤倒答得痛快。   白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不住那屋?那你是要住哪儿?咋的?到时你还要烧两屋炕啊?那得费多少材啊?你有多少钱够你败花啊!”   眨巴眨巴眼,白玉凤张嘴想说那钱够她花十年了,可想想却是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抿着嘴看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就哼道:“我和你说借点钱你都不答应呢,这会儿倒大方起来了。”   “娘,你还怪我不借你?”白玉凤也没了好声气:“那你咋不想想自己呢,一张嘴就和我说五千,我那总共才多少钱啊?那还要花十年呢!”   “没出息的东西!你就捏着那点死钱过日子吧!咋不寻思下钱生钱呢!”白老太太骂了句,又哄道:“你拿了钱出来给你弟做生意,等他发达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啊?”   “得了吧,娘,我那弟弟有了媳妇连娘都忘了,何况我这个姐呢?我可是不指望着他!”呶了呶嘴,白玉凤咬了咬牙:“顶天一千!不过你得把我们屯子里头这帮牛鬼蛇神都打发了!”   “这还不简单?我走的时候你大张旗鼓地送我,就说所有钱都让我拿回去给你弟了不就成了?”白老太太碰碰她:“你要不愿意被这些人缠着,还是把钱真都拿给我,我给你存着。”   “那不成!”白玉凤立刻回绝,拉下脸没半点商量的余地似的。   白老太太看她那样,也就不再说了,想想才小声问:“凤啊?你也不算太老,就不想再走一家?” 第四百七十九章 心狠   白玉凤撇了撇嘴:“我也不是没走啊!不是死了吗?”   “那哪儿一样啊!”白老太太翻翻眼皮:“王鹏那死鬼又没和你扯证,也没摆酒,哪算是结婚了?凤啊,这女人还是和有个男人,你想啊,你那钱又不能花一辈子,钱花没了,可不是还得找个男人赚钱给你花嘛!”   “别又来一个不中用的,光知道打女人,还赚不到啥钱……”白玉凤没多大兴趣:“娘,我和李金库这一辈子过得还不够咋的?见天的就给人家干活了,可自己却啥好处都没捞到,现在还得这么侍候着瘫在床上,啥事都不知道的他。”   这会儿,白玉凤又忘了人家为啥给她一万块钱的事儿了。   白老太太倒是没忘了:“可不是咋的?那一万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你得把这玩人玩意儿一直侍候到死呢!凤啊,你都和他离婚了按说没那义务,再说了他又不是没儿子没闺女,柱子那么大个人,还不得拿钱出来养他爸啊!还有玉华小妮子,我怎么听说她在开发区老赚钱了呢!”   白玉凤一听这个直咬牙:“李金库那王八蛋精着呢!就怕我让闺女拿钱给我,硬是不告诉我她在开发区干啥,住哪儿,我想找人给她写封信带个话儿都不行。死东西,就想着闺女把钱给他一个人花,也不寻思下,当初他还要卖闺女,闺女能给他钱?想要钱还不得我去哄……”   “可不是咋的,开发区那地方都说遍地是黄金,就怕玉华一个小姑娘家家赚了钱都不知道攒着,就那么花了。”   说着说着,白老太太一拍大腿:“不是,现在玉华那边指不上,你可得让柱子拿钱,咱一会就去找夏家那娘们,让她把柱子的工钱拿出来!柱子可不能在她家给她白当长工。”   一听说要去找夏家,白玉凤有点怂:“娘啊,那不中,夏明慧早说了,柱子养在夏家就和我没关系了,要是我再去找,就让我把柱子地租给他们。”   “你还怕那死丫头咋的?”白老太太一巴掌拍在白玉凤头上:“没用的东西,眼看都奔五十的人了,还怕个死丫头,你忘了她是你养大的了?就他那小样儿的,一巴掌就能乎死了,你还怕她?”   白玉凤捂着头,也恼了:“你知道啥呀?现在能和以前一样吗?明慧那死丫头现在可牛了,又是开店又是开厂的,屯子里的乡亲晒的干菜都是她收的,大家伙都指望着她出钱呢!”   这么些年过去,白玉凤是真的怕了:“娘,柱子那边别想了,我要过去,夏家一万句话等着呢,到时再朝我要这些年养柱子的钱……”   “呸,你不拿钱出来他们还能吃了你啊!”恨铁不成钢的剜了白玉凤一眼,白老太太也不再提去夏家的话,只道:“不管怎么着,你还真想照顾那混蛋一辈子啊?”   “那能怎么办啊?这不为了拿那钱,我才答应的,还在那什么和解书上签字了嘛。”白玉凤翻了翻眼皮:“就是不愿意,那我不也得管他。”   “你这个笨蛋!”白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瞅你那傻样吧!你寻思下啊,这钱你也拿到手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人吧,都是有寿数的,到了寿数,管他多年轻都得死。”   傻了半天,白玉凤才反应过来:“娘,你、你是说李金库?”   “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白老太太瞪眼:“一个瘫子,还是个半傻,连饭都不会吃,炕吃炕拉的,身体那么不好,谁知道哪天染了啥病啊!”   虽然没说死不死的,可白玉凤不审反应过来了,这说的可不就是李金库嘛。   可不是咋的,就李金库那破身体,说不定一场风一场雨的就得了重感冒,发烧就那么死掉了呢!他死了,那她可就解放了,再也不用侍候这王八蛋,还有那一万块钱好好过日子。   咬了咬牙,白玉凤小声道:“娘,我明白了。”   白老太太盯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了,伸手:“多给我一千。”   “又多……”后半截话咽了下去,白玉凤盯着自己的娘,一咬牙,到底多拿了一千块。   两千块钱,买一个清静。   过了一个多星期,白老太太走了,当着一大群乡亲的面把那一叠钱显摆了半天:“我闺女的钱不给我给谁呀?她孝顺我可不是应当应份的。”   反正别人不知道李金加车祸到底获赔多少,直接就说所有钱都给了她。还有啊,她闺女现在这么可怜,一个人照顾着瘫在床上的李金库,简直是伟大。   要是谁敢欺负她这么委屈的闺女,可别怪她回来把他们家饭锅都砸了。   临走时又趴在闺女耳边:“娘给你相看着,要有合意的,咱就痛快另嫁了,可比这样强多了……”   白玉凤呶呶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等夏明慧再听到白玉凤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她打电话回胜利,夏飞仙接的电话,先是迟疑,后来才说李金库去了,大家伙去帮忙的时候,见着李金库已经就剩了一把骨头,瘦得不成样子,身上还一股骚尿和屎臭味,帮忙穿衣服的李铁蛋后来说,他叔后背全是褥疮。   大家伙都说白玉凤可是太狠心了,就这么活活把人饿死了。   因为这,李富贵百年常得一见的发了狠,和白玉凤大打出手,当然,主力选手还是王桂花,大概意思是白玉凤害死了李金库,就为了贪他的赔偿金。   堵住了大门口,李富贵一口咬定不让火葬厂的车拉走自己兄弟,还要去公安局告白玉凤杀人。   被吓住了,白玉凤最后只能妥协,给了李富贵一千块钱,算是把这事了了。   可李富贵是不追究了,白玉凤的名声也更坏了。后来,白老太太又找了几个男的和白玉凤相亲,人家在屯子里一打听,就没一个说白玉凤好话的,自然相亲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打那之后,白玉凤就没再有过男人,就这么一直孤身到老。 第四百八十章 新厂房   夏明慧放下电话,愣了很久。   这个时候,她正在开发区,买下的新地皮,已经正式开建,新的电子厂即将建成。   又是一年,不能回尔河过年,为了这,她特意买了不少年货航空快递回去表表心意,又打电话回去解释,却没想到打电话居然听到这样的消息。   前世李金库也是没有白玉凤长寿,不过还是比这一世活得长久些。   她不记得是九五还是九四年的事儿了,那时候好多人都进城找活儿,李金库也进城做了点小生意。   就和这辈子一样,有点钱李金库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喝酒抽烟打小牌,还和一个小寡妇扯在一起,最后更是丢下白玉凤跑去和那个小寡妇住在了一起。   夏明慧还是在他葬礼上,听人说李金库是让那个小寡妇送进医院的,衣裳不整,让人诸多猜测,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心脏病突发,李金库命在垂危,连大夫都说大概救不好但要是喷涂线口感确实求就再尽点心力,可大夫问白玉凤要不要再继续抢救时,白玉凤只是摇了摇头。   王桂花后来说,李金库躺在床上,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看向白玉凤的眼神真是吓人,大概死的时候也是在恨白玉凤说不抢救吧。   这辈子,他换了个死法,却还是和白玉凤脱不了关系,可能两个人真是几世的冤家,这才成了夫妻相互折磨吧?   感慨归感慨,可夏明慧还是没有回尔河。也曾犹豫过是不是要去探监把这个消息告诉李玉华,但最后夏明慧还是没有去。   现在的李玉华一定是恨死她了,不过想来并不比恨李金库更多,如果不是李金库,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八五年初,开了个好头。   现在的星辉随身听已经风靡全国,曾经红透半边天的莺歌已经成了过去式,年轻一代都更喜欢随身听的轻便。   卢平打电话来,说是省里最近要举行一个大型商业展临览,参加的产品会由专家和消费者共同评定,会评出省名牌产品,还有什么所谓的十大名牌排行。   一开始卢平没重视,甚至没当回事,还是轻工局的王局长打电话过来,郑重提醒,说是很看好星辉入围得奖,卢平这才安排星辉随身听参展。   说到最后,卢平还有点小得意地说这回他们星辉可能会把莺歌也压下。   夏明慧听得直乐,卢平倒是有信心,但夏明慧知道莺歌这次也一定会榜上有名。   星辉根基到底还是浅,不像莺歌已经是老名牌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莺歌现在也还是比他们小街厂要强。   不过等新的星辉电子厂正式开始生产后,就不好说了。   新厂区又大又漂亮,如果要走一圈要走半个小时还多。新的厂房宽敞整洁,全部基础设施都是参照最新厂房设计,哪怕再过十年都不会太过时。   厂房还没完全建好时,来视察工作的李局长就已经笑着说:“现在的厂房真是越修越好了。早几年,有的厂子那厂房修得和牛棚似的,除了能遮风避雨就再没别的了。”   到了宿舍区,他更是笑,甚至还进了洗手间,打开花洒试了试水:“我记得开发区刚设立的时候,有些厂子宿舍区又脏又乱,工友们连个洗澡冲凉的地方都没有,就在院子里围块布当浴室了,还有些没厕所,厂区里到处都是大小便,脏得很——夏老板,你们这个厂绝对是基建的模范,真的应该让所有工厂都来学习。”   陪同的夏明慧一直都在笑,接受了赞美。   新厂当然好了,也不看花了多少钱。赚的钱全搭进去了,还从银行贷了款,她现在可是成了杨白劳。   不过想想,这一百万,在后世也就是中等城市的一个平米,现在却是这样一座大厂子,她就觉得真的太值了。   建的时候,她就想到这个厂子要用很久,全部都是最好的,这才有了李成文的夸奖,还有在开发区电视台露脸的机会。   有点可惜,现在开发区楼市还不是兴盛的时候,还没有夏明慧看中的楼房,不过听说明年会起来一个新楼盘,全是二十层以上的电梯公寓。夏明慧已经决心到时一定要定上两套。   尔河现在就很少有楼房,就是有楼,那也都是单位集资建楼,商业建住楼,那是根本就没有。   不过,趁着现在平房搭建还没有受限制,倒是可以自己买下连成片的几个平房自己改建楼房、不,是别墅。   心里这么想,夏明慧就立刻这么干了。   胜利二队的宅基地是有数的,她就是再建,夏家也就那么大的面积,但尔河城里就不一样了。   夏明慧圈定了几个位置,打电话回尔河,把看房买房的事儿托给了亲妨姜婉如。   “娘,您帮我去看看,那片儿有要卖房的吗?房子破旧不要紧,最好是好几家都有意卖的,就是多出点钱也行。”   姜婉如听得直上火:“明慧啊,你到底想干啥呀?妈知道你在外头开了厂,赚了钱。可是钱不能这么花。你想买房,买一座不就得了,还要连买好几座,还都要连在一起的,买那么多房,你住得完啊?哪儿有你这样的啊?有钱没地方花啊!”   “娘,您不知道,我买房是想自己盖别墅,啊,不是,就是盖楼房。你看,南二道街不有一家自己盖了二层楼吗?上下两层又宽敞又气派,还自己安了暖气,冬天住着多舒服啊!”   那个二层楼,其实夏明慧根本没看上眼,就是一普通的二层楼,楼梯在外面,还是红砖墙面,连个外墙砖都没贴。   当然,人家也可能是显摆房子是全砖的,毕竟现在还是以半砖半坯的房子居多。   一听夏明慧说暖气,姜婉如倒不说话了。   东北冬天冷,烧炕取暖总不比安暖气来得暖和,姜婉如也是想要安暖气的,再说那栋二层楼还真是有点招人眼。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啊,一张嘴就十座八座的,当买大白菜啊!”   夏明慧嘻嘻一笑,也不反驳,只是笑道:“娘,您就帮我去看看吧,咱也不急着一气就全买到手,慢慢买吧!你找我大姐夫让他和片警打招呼,看看我说的那几个地方哪有人要卖房……娘,其实,你现在手里头也有闲钱,也多买几个房呗!” 第四百八十一章 方向   “还闲钱?什么闲钱啊?”姜婉如没好气地训人:“淑贞这回考上了师范,上学不要生活费啊?还有佑国,将来不上学了?再说佑安毕业了还不娶媳妇了?你不嫁人了?”   虽然没想要嫁妆,但娘想着她,她还是高兴。   “娘,钱再攒也可以啊……我也不瞒您,其实吧,是开发区这边好多村子的地都被占了,还有那些旧城区的房子,也都被占地盖新楼了。咱们尔河虽然是小地方,可以后旧城改造,一定会占房,到时旧房换新楼,多好的事儿啊!”   听得直乐,姜婉如在电话里笑话夏明慧:“你这丫头,尽瞎说,还换新楼?一个小破平房人家给你楼房?美死你了……得得,知道你想买平房盖别墅,娘帮你看去,不过咱可得说好,这事儿不是小事儿,你可得和你娘他们商量商量。”   夏明慧一口答应,回头打电话时还真和夏飞仙、张长康提了提。夏飞仙就是“好好好,我闺女想做啥都好”,张长康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房产好,可以留给子孙后代,你要买房爹赞成,回头爹回家翻翻,看看还有啥东西能卖出钱来。”   唬得夏明慧忙安抚,直说不要急着卖东西,宝贝啥不得捂着等升值嘛,咱现在有钱,真不用去卖那些宝贝。   因为夏家人支持,姜婉如也不再反对,还真帮着夏明慧去看房了,到了五月的时候,已经买了三栋房子,虽说离夏明慧想要的大别墅还差着点,但好在这三栋房是相连的。   夏明慧也不急,只让姜婉如先看了,就是不相连的平房也可以先买下。   就是不盖别墅,这些房等以后旧城改造时也能换成新楼房,她圈的这几个地点她记得以后可都是建了新小区的。   三月时,厂房就已经基本全部建好了,正式生产的日子就定在了六月,在这之前,新厂的领导班子也已经组建好,工人也都新招了一批,轮班送到研城老厂去培训。   这次的领导班子,没从研城调过卢平,而是在开发区新招了管理层,新厂长顾家明却不是内地人,而是港岛的一个金领。   顾家明三十岁出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人也长得帅气,用老家话说是洋气。以前在香港一家著名的老电子厂做过厂长,雄心勃勃,也曾想因为在公司高层争斗中落了下风才不得不离开港岛,来了开发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孙燕认识的,由孙燕介绍来厂里面试。夏明慧特意从京里坐飞机赶到开发区,交谈之下,还真的觉得这位顾先生是管理新厂的最好人选。   也不知道顾家明是怎么操作的,工厂还没有正式开始生产,已经拿到了港岛的一张定单,甚至还已经雄心勃勃地要跑海外单。   夏明慧至此,倒真是很放心把新厂交给顾家明,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顾家明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只是之前的公司是老派,老板亲戚太多心思都用在争斗上了,哪像现在夏明慧知人善用,对他没有半点猜疑,把整个厂都交给他来管,虽说论规模和他之前工作的公司没得比,可宁为鸡头不为凤尾,顾家明爱极了当家作诉感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公司管理上,给了夏明慧更丰厚的回报。   到了年底,新电子厂的生产额是小街厂的五倍,销售额则是小街厂的三倍。   不仅如此,夏明慧在任用顾家明时特明声明要重视起来的研发部,更研发出新一代电子产品CD,虽然只是雏形,根本达不到量产的程度,但这样喜人的成绩,已经让夏明慧很是开心。   顾家明倒是拎得清,在夏明慧提出给研发部发奖金时半点都没嗑巴,甚至还主动增加了预算。   “老板的构想的确是很有前瞻性,CD机前两年日本就推出了,我在香港有买过日本货,但我看咱们现在自主研发的这CD机音质也不比日本的差。还有老板说的DVD,我觉得也很不错,就和CD一样有发展前景。可能未来真的像是老板说的一样,录像机都过时了,大家都会用那种DVD机器来放电影看,还有卡拉OK,在家里也不用录像机来放了,就用这个DVD来唱。不过,我看真的要研发成功还要时间,还有一个,就算是DVD真的研发成功了,也要有电影版权和音乐版权才能录制碟片,要不然光有机器没有碟片可放才真是麻烦,总不至于咱们还要开家音像公司吧……”   夏明慧眨巴眨巴眼,听出顾家明在开玩笑,都不好意思说前世盗版DVD满天飞,她这个农村老太太前世可是版权意识淡薄,看的碟片就没有正版的。   其实要认真说来,现在内地市场也能买到日本产的CD机,只不过CD碟片就比较少,而且现在还没有DVD这种既能听歌又能看人的机器,如果她们真能研发成功,把影像像声音一样刻录在CD碟片上,抢先的第一桶金就赚定了。   不过研发这种事,她这个门外汉只能全权放手,虽然大概想法还是能提供,但更具体的帮助她就无能了。   好在这次研发部成立,真的招到两个博士,再加厂里重视,整个研发部还是很给力的,就连原本想窝在研城的杨胜利也惦记着和博士多学点东西,特意调到了开发区来,不只是这样,最近还在复习想考个电大好好进修下。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发,研城那边,夏明慧也已经考虑清楚,再过个一两年,小街厂可能就得停产,一来是厂子太小,生产量提不上去,二来是研城发展起来后,小街那片地方大概用不了几年就会变成商业区。   城市开发是无可避免的,几乎每个城市都是这样,一开始刚发展起来,工业区没有规划,城市里不管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开厂,随着时间推移,厂子渐渐迁往城郊,城市中心地带就都变成了商业区。   小街厂所在的位置,就是研城的附中心地带,现在看不是特别繁华,可不用两年,就会发展到那一片,到时都不用夏明慧自己迁移,政府就会提出置换地皮。   不过夏明慧倒真不想置换厂区,她想的是把小街厂停产后,建成商用大厦,光是租金就很可观了。   至于厂里的工人,可以调来开发区,待遇优厚,也可以领一大笔钱下岗创业。   心里规划,早就记上日程,只待时机。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时光   要说夏明慧真的不用操太多的心,一切都步上正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电子厂这边自不用说,尔河的农副产业,全由张长康负责。原来说要做农夫的张长康投入了极大的热诚,把个食品作坊经营得风生水起,不仅完美地维持了之前的客户,还开发出不少新客户,“大自然”的干菜在干货市场已经算是小有名气。   前几天,张长康还打电话说现在海城有那个什么超级市场,他想把“大自然”摆到超级市场里,准备就这几天跑一趟海城,看看能不能运作一下这件事。   又说现在坚果销量不错,打算以后把主业务转到这上头,干菜山珍将会减量生产。对这,夏明慧也是赞成,在后世,爱吃不再是丢人事,好吃嘴们对零食的消耗量可是巨大的。   完全放权,夏明慧突然间觉得自己就这么清闲下来,再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她反倒有了更多的时间。   除了学习,就是忙里偷闲和周志勋约个会,谈个小恋爱,日子甜甜美美地过着,可是她心里未尝不知道这样的甜蜜生活不会太过长久。   都说人的一生里,求学生涯是最轻松的,到现在,夏明慧算是有所体会了,只可惜,四年的大学时光过得太快。   八六年下半年,就要成为大四生了,遥想当年初入学,仿佛还在昨天,他们这些稚嫩新人却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师兄师姐。   近一年没有过多牵绊,夏明慧的成绩提高了不少,只是到底比不上顾承玲,顾承玲已经连着两年是系第一,人称金融系第一校花。   自然有不少酸溜溜的,只是那些酸话,顾承玲全不放在心上,倒是李二妹几次拉着顾承玲,半真半假地道:“承玲,你说一句话,咱们姐妹立刻就去撕了那帮小婊子的嘴!”   “别闹了,别人爱讲什么讲什么好了……”顾承玲笑着抽手:“我还有题集没做呢!”   “你这人真是的,我就说啊,肯定是有人嫉妒你,谁让你人好学习也棒!”眨巴眨巴眼,李二妹故作神秘地小声道:“承玲,我听说啊,咱们学校要组织学生去商贸部实习,虽然只有两个星期,但能去参加的以后前程肯定就稳了……”   声音里到底带出点酸溜溜的味道。李二女挑起眉毛,故意笑了声:“你可小心点,别让人抢了你的好前程。”   听出她话里的隐意,顾承玲皱眉:“你又想说什么?”   “说什么你不知道吗?”碰了碰顾承玲,李二女小声道:“你怎么那么傻啊?把谁都当成好人,我告诉你,就算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可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盼着你好。说句不好听的,像我们这样农村出身的,要是能分配到京城,还是经贸部那种地方,祖先显灵啊!不管使什么手段都值啦!”   怪笑两声,李二女道:“说老实话,也就是我成绩没你好,又不像某些人那么爱出风头,这才能不乱动心思,学这么好心地提醒你……”   “好了……”截住李二女还要继续的话题,顾承玲淡淡道:“你的面霜用完了吗?”   “没……”只说了一个字,李二女就变了脸色拉下脸去。   虽然顾承玲只问了一句,却已经让她想起自己用的面霜其实是夏明慧买的了。   呶呶嘴,她小声嘀咕了声:“还不是她都不用的……”要真好心,把她锁在抽屉里的高档货拿出来啊!还不是瞧不起她,也不看看自己,一样是农村出来的,她凭什么瞧不起她啊?   看着李二女难看的脸色,顾承玲没有作声。   有些人,给她再多好处,也还是没有半点感恩的心。   李二女不清楚夏明慧的根底,可她却很清楚,夏明慧绝不会进经贸部工作的,更不存在和她抢前程这种事。   不过这些事也不用和李二女说,过后,顾承玲笑问夏明慧这回是不是也会去经贸部学习,却没提李二女说的那些话。   夏明慧的确没有想过到经贸部上班,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分配到那儿,相比之下,人家当然要第一名而不是第十名了,但能有去学习的机会,她还是要把握住的。   因为这样想,夏明慧哪怕听到了些流言,也还是坚持去了经贸部,到了经贸部才发现,这次来学习的不只是他们北大一家,除了他们还有清华、人大几家大学生,都是抽的系尖子生。   虽然没人说,可看这样的架势,所有人都信了传闻中这次经贸部会从几大名校里招几个大学生的事儿。   八六年时,还没有公务员公开考试,要到八九年才会有第一届公务员考试,在此之前,公务员都是从各大学校分配到岗的。   不过,这也是大学生们最后的优待,大学扩招后,就再没有分配这一说,原本骄傲的大学生一到毕业季就成了蹲守在各大招聘会的可怜孩子,只盼着能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   多年后,那个大学包分配,职工分宿舍、包住房,有公费医疗,逢年过节分福利的年代成了众人向往,有些人还整天抱怨着自己没有赶上好时候,却忘了不管是哪个年代,都只有通过努力才能收获幸福。   有了可能会进经贸部的机会做饵,不管是哪家名校的精英,这会都放下身段,虚心学习的同时还要百般献媚讨好,努力想要给部里带他们这群实习生的前辈留下深刻印象。   夏明慧自然不会那样,每天拿到资料认真学习,好好完成分配给她的工作,却没有刻意往人前挤,也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到处窜,和其他几个组的组员热络打成一片,以至于等到两个星期的实习结束了,她才发觉来经贸部学习的人里还有个老熟人,她的老乡,同是尔河出来的高翔。   再见高翔,这个原本有点土气的小伙子精神极了,虽然穿的就是普通的衬衫牛仔裤,可是一双眼炯炯有神,意气风发,和当年那个总爱冷脸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虽然身在清华,个个都是精英,可是现在的高翔身边却是簇拥着一群人,俨然已经是众人中的小领袖,而不是那个在高中时总是孑然一身的孤单少年。   似乎是觉察到夏明慧的目光,正在说话的高翔抬起头,在众人中看到望着他的夏明慧,眉毛一扬,笑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别说大话   为了庆祝实习完满,经贸部特意安排了酒会。   不是传统的中式酒席,而是国际化的酒会,完全的洋化,也是要让经贸部年轻一代与国际接轨,除了部里的一些领导外,还有一些外国友人。   这回,哪怕是再不精外语的,也得硬着头皮,全外语上阵了。   夏明慧这个时候就觉得庆幸了,虽然是小地方出身,可有沈清帮着补英语,在英语对话上绝不输给出身大城市的顾承玲。   不仅是英语,还有张长康教她的俄语,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也用上了,虽然和俄罗斯金发碧眼的帅哥说话还是有点小拘谨,但话还是越说越溜,几个还愁没人交流的俄籍商人不知不觉中倒都聚在了夏明慧身边,谈笑风生,以至于夏明慧在当晚也出了把小风头。   “看你刚才一点都不紧张啊!”   听到身后的声音,夏明慧转过身,倒忘了拿餐桌上的鸡尾酒。   高翔就笑起来,探手端起一杯鸡尾酒递给夏明慧,又端起一杯,却没有喝,而是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过了片刻,才摇头笑道:“四年前,哪能想到有一天我会站在这样的酒店里,喝这样的鸡尾酒呢?你看,这么漂亮,像彩虹一样……明慧,我们终于熬出头了不是吗?”   迎视着高翔的目光,夏明慧想想,也不禁笑起来:“看来你对进经贸部是势在必行了。”   也是,看高翔刚才在清华生中间俨然领袖的姿态,她也该想到高翔一定在这次的实习中表现出众,进经贸部是肯定的,就像是顾承玲,渴望让他们肆意展露才华,就像耀眼的钻石,成为这次实习中亮眼的明星。   在这个时候,夏明慧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入了招新名单。从系主任口中得知后,她还觉得惊讶。   明明,她刻意低调,根本就没有出头啊。   “怎么这么意外呢?”系主任笑话她:“我一听说你在实习里就只负责文案工作,听得多发言少,就知道你这是打算低调了,还好最后一天酒会上你没有藏着掖着,要不然这次的招新可真是错过了。明慧,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可不要错过了。你的那些论文,虽然有些地方还是不成熟,但有些真的很有建设性,你如果去经贸部,一定会有所发展的。”   垂下眼帘,夏明慧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小声道:“老师,我考虑下。”   当着系主任的面说了要考虑,夏明慧还真是很认真地考虑了很久。   说句老实话,能进经贸部,她不是不动心的。留在京城工作,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国家部门工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真的是完成了一个大逆转——前世,她可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老太太啊!   如果耽在古代,她就是考上状元上殿为官了,光宗耀祖了,哪怕是现在,这个消息要让温文清知道,大概要放个三天三夜鞭炮庆祝了——不,他不会放鞭炮,大概会嘴角噙着笑,故作无所谓,矜持地和人提及女儿进了经贸部吧?   不过,真的可惜,她不能做个让他骄傲的好女儿了,细想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只能做那个让他瞧不起的市侩商人。   想要拒绝还是有些艰难的,但只要她想到她那些让教授赞赏的论文中阐述的观点大多来自后世记忆,而不是她自己真正的想法,就觉得心虚。   利用后世的那些超前知识,做个小商人,她倒是觉得安心些,真要让她去经贸部那种地方卖弄,她还真要觉得心里发虚,怕自己误了国家大事呢!   想清楚明白了,夏明慧郑重回绝了系主任,虽然系主任一再说可惜让她再考虑下,她还是摇了头。   这头她刚拒绝,高翔就找上门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一见夏明慧就先笑:“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要请你多关照了……”   眨眨眼,夏明慧会意过来不由发笑:“要让你失望了,我没进经贸部。”   高翔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夏明慧,你……还有更好的地方?”   “没有,”夏明慧一看高翔那表情,就知道他怀疑自己是另有高就:“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这样半吊子的水平要真进了经贸部,只会给国家添乱。所以,我还是回家自谋出路的好……”   表情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儿,高翔才摇着头沉声道:“明慧,你不该目光这么短浅!”   一句话,夏明慧就先被弄愣了,看着高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一副苦口佛心的样儿,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们两个,好像没熟到那个地步吧?   高翔却显然没这么想,仍是用痛心的语气道:“明慧,咱们好不容易从尔河考出来,走到这一步,你应该好限为自己的远大前程,为未来着想,而不是贪恋金钱——我知道你家的厂子还是很赚钱的,过年回家时咱们尔河新成立的电视台还放了你们厂的广告,连我妈那么节俭的人,都买了你们大自然出的袋装坚果当年货。可是,明慧,你这些都是小钱啊!”   眼神发亮,脸上放光,高翔的情绪很是激动:“现在我们可是要进经贸部啊!不是哪个小县城的财政局,而是经贸部,你想想,有多少人能大学一毕业就进了中央工作?没有,只有我们才这样——不,不只是幸运,而是我们有那样的实力!我们会成为国家栋梁,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成为不可或缺的螺丝钉……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热血沸腾——明慧,国家需要我们,你怎么能只想小我,而丢掉大我,成为一个逃兵呢?”   眨巴着眼,夏明慧心道,怪不得高翔能成为清华学子中的领袖,瞧瞧这能言善道的——真是怪了,当初在尔河一中,高翔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换了个环境,真的会让人做出如此大的改变?!   不过,高翔,你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听着怪别扭的,虽说这是现在这个年代人说话的风格,但人还是要说真心话比较好,就像现在,你别说这些大话,只往小我上说,我倒还觉得听着舒服些。 第四百八十四章 别有用心   添砖加瓦,螺丝钉,比起这些官面话,夏明慧反倒觉得那些关于“出人头地”的话更顺耳。   人皆有私心,尤其是高翔,之前她隐约就有所感觉,这回再见,更是觉得高翔对于成功有种迫切心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有点急功近利了。   想要出人头地不是件坏事,但有时候太过急功近利就很容易做错事了。就像眼前高翔来劝她的事儿,就有点交浅言深,过了。   脸上保持微笑,夏明慧心里不是不觉得高翔有些太过多管闲事,但哪怕再不喜欢高翔的虚伪大道理,她也没打算当众给他下不了台,只是浅笑道:“是我知道自己的水平……”   “别妄自菲薄!”截断夏明慧的话,高翔的声音有些激动:“尔河就咱们两个考上北京了!夏明慧,我看好你!你要是不行,那我呢?和你一起成为高考状元的我又算什么?”   夏明慧差点没转过弯来,她说她自己,和高翔又有什么关系啊!   莫名的,她觉得有点不自在。他们俩个除了是同学、老乡之外,连朋友都算不上,高翔现在的态度未免有点……   “高翔,在高中时你就是出类拔萃的,现在到了清华也一样,我想将来你进了经贸部也会是这样……我祝你前程似锦。”   夏明慧觉得自己把话说得挺明白了,却不想高翔竟然来握她的手:“我一个人好怎么能算真正的好?明慧,我们两个,就该联起手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哪怕咱们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也一样会大有作为——为了我们的未来……”   差点就笑喷了,夏明慧眨眨眼,努力忽视那个“我们的未来”几个字:“我……还有事。”   “我是认真的!”高翔抓着夏明慧的手不放:“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对方有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也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为了站在这儿,我们究竟付出了什么。明慧,人生道路那么长,我们偕手一起走才能走得更远。”   这回夏明慧想骗自己都骗不了了,缓慢却坚定地推开高翔的手,夏明慧平静地道:“高翔,我有男朋友的。”   “我知道。”   高翔的话,让夏明慧心头一松,随即又一紧。   高翔是该知道的,整个一中都知道她的男朋友是周志勋。他们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那层关系,甚至不大了解情况的老师还曾找过她谈话,还好有周志勋还有母亲沈清留下的关系加持,两人没处过什么处分。   明明知道她有男朋友还要说这些话,高翔就真的很有问题了。   抿了抿唇,夏明慧还在考虑该说些什么,高翔已经笑道:“我知道周志勋——整个一中的人都知道他是周书记的儿子!明慧,我们进了经贸委之后,未必我就比不上周书记……”   声音稍顿,他又道:“自然,周家那样的家世我是没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像我们这样的出身,周家那样的权贵之家又怎么让你进门?倒不如我们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为未来奋斗,打拼出一片天地来得好。”   略低了下眉,他抬眼认真地望着夏明慧:“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保证!”   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夏明慧就是想装傻都不行了:“高翔,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着想着居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我得告诉你,你说的这些话,真的让我很不快。”   迎视着高翔灼热的目光,夏明慧的眼神很冷:“我爱谁,和谁在一起幸福,这些都不是你能决定的。至于我和我男朋友之间会如何,也不用你这样的外人揣测定论。与其这样费尽心思来操心我的事,我觉得你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学业、事业上,毕竟你那么渴望成功,想要出人头地——是吧?”   夏明慧觉得自己说话说得已经不是很客气了,是男人就有脾气,被她这么说不拂袖而去都已经很有风度。却没想到高翔脸色变了又变,居然没有离开,而是特别深情地望着她。   “明慧,你生气也是正常。我知道我是有点过份了,不该没风度地说你和周志勋的事,但请你相信我,我对你绝没有半分恶意——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正该互相扶持。明慧,你也是个聪明人,何必自讨没趣,非要嫁入权贵之家呢?”   夏明慧眨了下眼,故意道:“你不也说进了经贸,以后也未必比不上周书记吗?怎么又说权贵之家?”看着高翔神情微变,她突然就醒悟。   “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了什么?更或者,你今天突然来找我,说了这样一番话也是有什么人授意的?”连问了几问,虽然高翔没有回答,可是夏明慧却已经心中有了答案。   笑了笑,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和高翔道别,转身就走。   高翔原本已经半垂了头,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一看到夏明慧要走,却立刻往前追了两步:“明慧,我是为我们好,你还是好好考虑下吧!”   看夏明慧不停步,又伸手来扯。   夏明慧顿时恼了,反手打开高翔,厉喝道:“高翔,念着咱们是老乡,又是同班同学,我才给你留些颜面,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脸色难看,高翔涩声道:“我一片真心……”   “是不是真心,你自己心里有数!别的我也不想多讲,只是高翔,我不问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丢下这一句,夏明慧转身再不停留。   她就说呢,怎么好好的高翔突然跳出来表白。   若是真喜欢她,在高中时就不会没有半点表示,更不可能同在京城三年都没有来找过她。偏偏就这一回在经贸部碰着之后就成了喜欢她,想和她共度一生了。   爱情哪儿有那么容易?高翔和那幕后主使也是把她当成傻子了,真以为跳出来一个人就能让她变心主动离开周志勋——不,他们不是把她当成傻子,而是瞧不起她,根本没觉得给她下套是多大的事儿。   气得脸都涨红了,夏明慧直接跑去人大,一肚子的火气原想冲着周志勋发的,可是一看到周志勋灿烂的笑脸,她就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只是主动投进周志勋的怀里,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   天大的事,听到他的心跳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百八十五章 各奔前程   重活两世,夏明慧现在为人处事是比前世圆滑多了,可是骨子里却仍有那么点倔劲儿。   你们周家不是瞧不起我,不想让我和周志勋处对象吗?那我就偏处给你看,不仅要和他处对象,还要恩爱幸福得让你们得红眼病。   那段日子,她可是没少主动和周志勋约会。周志勋高兴之余难免奇怪。   夏明慧眉毛一扬:“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又搂着周志勋的脖子,故作爱娇:“我这不是把你看牢些嘛!省得有那不知道你是名草有主的乱动心思。”   周志勋听得直乐,笑过了,却是垂下眼帘暗暗打量夏明慧。   年轻大学生,除了学习也没多少别的事儿,年轻人荷尔蒙旺盛,在大学里哪儿能不谈个恋爱?不说周志勋自己,就是夏明慧,在大学里也不是没有收过情书的。只是,两人都是心有所属,平常说起也不过是玩笑,从前夏明慧可没这样在意过……   周志勋动了心思,当着夏明慧不说别的,转头却是特特带着夏明慧回了趟周家。   夏明慧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带她回周家,等快到地儿了,知道了也不好掉头就走了。要真走了,她就落了下乘,倒像是怕了似的。   左右当是到长辈家做个客,她压着一肚子的怯,装着样儿,表现于外倒是落落大方。   周家虽然不满意夏明慧,可老一辈却个个都是有城府的,哪怕是曾暗示过夏明慧和周志勋分手的周大伯都没对夏明慧如何,倒真是宾主尽欢的模样。   临走时,周志功回来了,两边在院门口一碰面,周志功愣了愣才露出笑脸来。   只是那笑,似笑非笑的,让夏明慧一看就打从心底里腾起一股燥意,莫名的,她就是觉得高翔那事儿是周志功闹出来恶心她的。   越想就越想得不自在,她不自在,就不想让周志功自在了,索性亲昵地搂住周志勋,整个人身子都要贴上去了。   你们不是不想让我和周志勋好吗?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和他有多好!   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什么,周志勋搂紧了夏明慧,还低头在她头发上轻轻一吻,这才笑着和周志功打招呼。   周志功从头到尾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尴尬。   不过到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随意闲话几句就这样过去了。   上了车,周志勋才笑望着夏明慧,柔声道:“别去理旁人,明慧,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   迎着周志勋含笑的目光,知道到底还是让他看出来的,虽然他没有问,她也不打算说,但到底他还是特意安排了这一趟……   垂下眼帘,夏明慧沉默片刻才点点头,投入他的怀抱。   是啊,何必和别人质气,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就要到毕业季,整个大学的氛围都是紧张的。   虽然现在还是包分配的,可分到什么地方,做什么样的工作就有很大区别了。紧张的半年,毕业论文、答辩,已经足以让人绷紧神经。   拿到毕业证的那一刻,真的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如释重负却又有说不清的怅然。   李二女分配回了老家四川,听说就是她们当地县城的财政局,在北大的学生里,这个分配不算是上等分配,但李二女也已经知足。   “总算是脱离农村了,到县城已经很好了。这回,看谁还瞧不起我!当然,比不上承玲……”   顾承玲如愿被分到了经贸部,整个系里就只她一个。消息一公布,她们宿舍就火了,多少人挤到宿舍门口来看进了经贸部的女生。   甚至还有这个时候就来套关系的,脸皮厚的,哪怕是平常关系不是多好,也挽着顾承玲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以后要是有事求到顾承玲可要看着同学一场的份上帮帮老同学的忙。   顾承玲只是笑,软语道:“我就是进了经贸部,也不过是个小科员,哪里能帮得上大家什么忙呢?”   过后却是和夏明慧笑道:“我这还没正式上班呢,就先想着让我循私,她也不想想自己和我什么关系,我哪儿会为着她坏了自己的前程……”   夏明慧就搂着她笑:“那咱们俩的交情好了,你可得为我循私才行。”   一句话,把顾承玲也逗乐了。   交往三年多,尤其最近两年,两人可算是交往甚深,顾承玲自然知道夏明慧不会真的要她循私,索性笑着答应了声。   又小声和夏明慧道:“我觉得你拒绝到经贸部有点可惜了……”   微微一笑,夏明慧刚要说话,李二女已经转过来:“承玲,你刚说啥子?说……我怎么听着,好像说夏明慧拒绝去经贸部?真的假的?还有人——这是多傻啊?!不是,夏明慧,你真的拒绝了?”   夏明慧都还不及回答,李二女就转身把听到的消息嚷嚷出去了。   刚才还在讨论顾承玲进经贸部的同学们静了几秒,看着夏明慧的眼神都有点奇怪了。   毕竟进经贸部可是一件大事,谁会想到居然还有人拒绝这样的好事儿呢?不像对顾承玲的热情,除了有几个酸溜溜询问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居然都保持了沉默。   照夏明慧想的,大概人家都觉得她不识好歹吧?   不过这种事真的没法和人解释,哪怕是亲近如顾承玲,都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有电子厂才没有进经贸部的,根本不知道她是真的心虚。   闹闹哄哄的大半个月,相处了四年的同学终于各奔东西。   就连周志勋也要离开京城,去西北川省的一座小城。   “五年,我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周志勋捏着拳头干劲十足。   夏明慧眨眨眼,跟着笑,心里却打鼓。   哪怕是背后有周家,可周志勋这样的大学生也不可能一步登天,直接就坐上县级干部的快班车。   这次分到岳西县,周志勋做了农业局的副局长,就是这样的职务,也很惹眼,哪儿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工作就空降成副局长的?   不过心里再提着心,夏明慧也没表露出来。   现在的周志勋不是为自己一个人努力,而是为着她们两个人努力,她说什么也要成为在他背后支持的女人。 第四百八十六章 九十年代   穿过浓绿的柠檬林,雨水从叶面上、果子上滑落,滴在发上、脸上、肩上,仿佛还带着那股清新,沁人心脾。   已进九月,一场雨一场寒,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也透着寒意,就算穿着外套,打着雨伞,可夏明慧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这几天都有雨,夏明慧来了川省快一个星期了,却一直没有见到周志勋的面,只在电话里两人才通过话。   实在耐不住性子,她还是跑到了乡下来找周志勋。   还没见到人,就先看到成片成片的柠檬林。   “夏小姐,这些柠檬树都是周县长三年前当农业局局长时支持村民种的,好不容易,今年才算是挂果了,周县长紧张得很,要不然也不会这几天都蹲在乡下了。”   “我明白……”夏明慧点点头,回头冲陪着她过来的秘书李明笑了笑。   按说身为秘书,李明该陪在周志勋身边的,可因为她来了,李明就一直留在岳西县城里陪着她。   “你没偷摸给他打电话吧?”偏头笑眯眯地问了句,夏明慧盯着李明的笑脸,就知道这个李明肯定是给周志勋打过电话了。   也不埋怨,她笑着撩开头顶的枝叶,更深入柠檬林。   才走几步,就听到人声,其中就有周志勋的声音:“再把沟挖深点,不能让水淹了根!还有,一会再检查下草席,好不容易结的果,不能全打掉了……”   远远的,看到一群穿着雨披的人,乱哄哄地簇在一起,可是那么多人,那么乱,夏明慧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周志勋。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周志勋回过头,目光相对,他口齿微动,到最后却没有说话,只是对她灿烂的一笑,就转过头去又指挥搞涝作战。   虽然只是短暂的目光相对,可那一眼,就似穿越了千万年,夏明慧只觉得自己坐了几天的火车来到岳西,又在县招待所里枯守了好几天,都在这一眼中得到了圆满。   三年了,周志勋独自一个人来到岳西已经有三年了。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周志勋居然会扎根在岳西三年,不浮躁不急迫,就这样扎扎实实地做一件事。   这满山遍野的柠檬林,见证了他这三年的政绩。相比之下,开发景区,经营旅游业反倒没那么耀眼。   三年时间,周志勋从农业局局长成为岳西主管农业、经济的副县长,虽然是升官了,却从没把目光从这片柠檬林移开。   而夏明慧,虽然并不常来岳西,这三年来和周志勋总共团聚的时光也不到三十天,又一直忙着自己的生意,可岳西这个偏远的县城,却从没从她的视线中偏移。   周志勋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也为他骄傲。   她喜欢这样的周志勋。当他有机会调到城市时,却放弃了那样的机会,选择留在岳西时,就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她、他们的未来而奋斗,更是为了岳西的老百姓。   默默站在柠檬树下,她的目光落在周志勋身上,一瞬不瞬。   感觉得到落在身后的目光,周志勋的一颗心都是火热的,却没有回头,仍是大声指挥着乡亲们,等到一切妥当,他才算是松了口气,又安排大家伙去检查搭在树上的草席,这才转过身走到夏明慧身边。   没有说话,他只是伸手来握夏明慧的手,只是才伸出手,他就留意到手上沾着污泥,就没再去握夏明慧的手,反是夏明慧一把扯住他的手,还笑盈盈地冲他眨眨眼。   也没说去找地方避避雨,两人就这么站在柠檬林中,虽说雨没小半分,身上都湿了,可心里却是滚热的。   指给夏明慧看:“那棵树就是我亲手种下的,啊,要不,是那棵……反正这片林子里我可是种了好几棵树呢!”   夏明慧笑眯眯地点头,望着周志勋的目光柔柔的。   这三年,他从没有说过半分辛苦。可她知道,三年前他力主让岳西发展柠檬种植时,可不那么顺利。   那时候,都说好好的地不种水稻不种油菜籽非要种那好几年才能见效应的柠檬,这不是要饿死乡亲们吗?   柠檬这东西,三年才结果,结了果还卖不上钱,非得五年时结的果子大了才能卖出价钱来。这样一算,种柠檬的五年间都不会有收益,可不是真要饿死人了。   在县里和各级领导开会时争,下乡又要劝乡亲们,甚至还被性子急躁的乡亲们破口大骂过,放狗咬过。   可到最后,周志勋还是说服了县里领导,又定了这个乡做实验点。整个乡的乡亲都在这五年可以得到政府补贴,这才使乡亲们同意广种柠檬。   三年时间,总算初见效应,可想真的大丰收卖大钱还得两年时间。   “我都想好了,到时不能让柠檬只局限在川省,我们得把柠檬卖出省,甚至以后还要志愿出国去。只要老百姓看到赚钱,到时不用县里提,整个岳西都会种柠檬,到时岳西就会成柠檬大县,以柠檬而闻名世界。”   仰头看着周志勋明亮的双眸,夏明慧点头,用力握着周志勋的手,柔声道:“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垂下眼帘,周志勋似乎有些迟疑:“明慧,可能不只五年……”   “我明白……”对周志勋笑着眨眨眼:“眼下,你只要把岳西治理好就够了,不要去想其他。我可没急着要嫁的。”   她这么一说,周志勋一下就笑了。扭头看看,没人留意,立刻凑过来在她脸上一吻。   “我知道,是我急。别忘了,我还比你大一岁呢!可是马上就要到三十了。人都说三十而立,我可得娶媳妇啊!”   笑着推了他下,夏明慧的手却是紧紧握着周志勋的手不放。   一直在乡下呆到雨停,再没有隐患,周志勋才带着夏明慧回了县里。却是没回他的宿舍,而是去了招待所。   一关上门,他就立刻紧紧抱住夏明慧,还是夏明慧推他去洗个热水澡:“快去洗下,小心感冒。”   “我没……哈欠……”揉揉鼻子,周志勋尴尬地去了洗手间,出来时就看到夏明慧正在翻袋子。   “你也去洗洗……那是什么?”   “礼物啊!”夏明慧笑嘻嘻的,拿从一块黑色像大砖块的东西:“看这个,移动电话,大哥大,你拿着这个,咱们以后就可以随时打电话了。你就是下乡我也随时能找到你……” 第四百八十七章 特殊来电   九零年,手机还是个稀罕物,在大陆拿着这“大哥大”的那都是款爷。手里拿着大砖头,要是当街接电话,那必得声儿大,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来,让人又羡慕又嫉妒才好。   周志勋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拿着大砖头看看,他一下就乐了:“这东西沉实,拿在手上要是碰着坏人一砖——不,一大哥大砸下去,准能头破血流。”   又搂着夏明慧笑道:“有个会赚钱的媳妇就是好,瞧瞧,这么贵的东西都舍得买来送我——得差不多一万一台呢吧?”   看夏明慧只是笑不说话,他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笑道:“其实用不着买这个的,上个月你让人带过来的那个BB机就已经很好了,随时都能找到我。像这个大哥大,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收到信号。”   让周志勋这么一说,夏明慧倒是“啊”了一声。   还真忘了这茬了。   九十年代初,通讯刚刚起步,移动网络还真不是太健全,不像过世,哪怕是农村也是全覆盖,除了少数深山老林,收不到移动信号的都少。   有些小郁闷地把头抵在周志勋胸前:“我还真没想那么多……我倒是好找,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家,不管是哪边,电话都打得通,可是你一下乡就……”抬起头,她笑睨着周志勋:“你这个副县长倒是实干派!不像有的官儿,只坐办公室看报纸喝茶水,一周倒有五天都不在办公室里,想找你都不好找。”   周志勋扬眉:“搞经济蹲在办公室里就能搞好的?再说了,我也不耐烦开会,说真的,要是把开会的时间省下来,能干多少事儿?好了,不说这个了……好不容易见到……”后头的话都没说出来,他狠狠搂住夏明慧狼吻一通,吻得人脸红心跳,气喘吁吁,连他自己也是动了小心思。   禄山之爪正要行不轨之事,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铃声太近,就从床上传来,周志勋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大哥大在响。   又是气被坏了好事,又恼这打电话的人不识相,可还是放开了夏明慧:“你电话——真是,这打电话的真不识趣……”   迷蒙着眼,夏明慧转头伸手,却是眨眼:“不是我的,是你的。”   话说完,两人同时愣神。   周志勋的大哥大刚拿出来,虽说夏明慧帮忙办了手机卡,可是除了她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才是啊!   “还告诉别人了?”周志勋随口问,接过手机接通后才“喂”了一声,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嗯嗯”两声,周志勋笑着吻了夏明慧一下,捂着手机:“去洗洗吧,你也不比我淋雨淋得少。”   夏明慧笑笑,其实她刚才用干毛巾擦过了,洗不洗的无所谓,可知道周志勋是想让她回避,她一个字都没有多问直接就进了洗手间。   还真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直磨了一个小时才出去。   一眼看见坐在床上的周志勋,她才勾起嘴角,就又皱眉。   看着周志勋有些俯低的背影,莫名地觉得心头发紧。   听到脚步,周志勋回过头,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就那么看着她笑道:“还真是巧了,我最近能休年假,咱们一起回东北,正好还能帮个农忙。”   八月中,正是农忙时,家家户户忙着收获,哪怕是在外打工的也有很多在这个时候赶回家帮着抢收粮食。   夏明慧这些年倒是没回家帮过农忙季,只要舍得花钱请帮手,娘他们也不会太累。   可周志勋说出这话后,她还是笑着应了:“好啊,看你多能干,想来这些年管农业经济,下乡下得多了,也会干点农活了。”   周志勋听得直乐,还特意弯了胳膊,以示自己多健壮。   说走就走,两人没有多耽误,连晚饭都没有吃,就乘车赶往川都。   夏明慧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不知道到底什么事,让周志勋这样匆忙,论理,总该请假的吧?更或许,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周志勋已经请好假了?   夜里十点,才赶到川都。没有多作逗留,车子直接驶到一处小型飞机场,夏明慧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看到直升机,大概知道这里应该是军区的飞机场。   还是没有饭吃,好在不知是谁,在飞机上准备了面包和水,就这么对付了晚餐。   有心问,却又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夏明慧索性闭了嘴。   轰轰的螺旋浆声里,她枕在周志勋的肩上居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被轻轻摇醒,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看外头天色仍是暗沉,四周却已经安静下来,想来飞机已经降落。   扶着周志勋的手下了飞机,她还想鹤城的军区机场她来过啊,不记得这么暗的……   忽然瞪大眼,夏明慧的头扭来转去,看着熟悉的周围,终于确定这里不是鹤城的机场,而是胜利二队。   夜色还沉,屯子里没什么光亮,只有隐约的狗吠传来,想是被飞机的声音惊动。   看夏明慧看过来,周志勋笑笑,没有解释,只是转头和飞行员低语数句,这才拉着夏明慧走开。   走得远些,夏明慧听到身后飞机发动的声音,强忍住没有回头去看,只是喊道:“如果有事,你不用陪我的。”   周志勋失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就那么拉着她的手向前,直到飞机渐远,说话不用再用喊的,他才低声笑道:“时间是很赶,不过在明天中午前,我还能再陪你——”他低下头,看看手表:“八个小时。”   目光忽闪,夏明慧终于忍不住定在原地,拉扯着他的手,涩声问:“要去哪儿?打电话的……难道是和之前的训练有关?”   周志勋不是军人——夏明慧一直这样以为。   那几年寒暑假的军训只不过是周家对子弟的历练,她一直都这样想。但现在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怀疑自己的判断。   是不是,周志勋根本就是什么秘密部队的队员?就和那些里写的一样,什么龙组,什么特种部队?是不是,他现在马上要去招待什么危险任务?   抓着周志勋的手不自觉地抓紧,让周志勋都觉得有点疼了:“在想什么呢?抓得这么紧。傻瓜,只是老爷子那头有些事要让我做,没什么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 国事   农村头多起得早,可再早这会儿也睡得正熟。   夏明慧还犹豫要不要直接回家,周志勋已经拉了她的手穿过田埂。   正是丰收的时节,风拂过,露水的清新里还带着收割后的麦香。虽然看不到,夏明慧还是能想像到村部前晒场前堆高的麦垛。   虽然夜里已经微凉,可是晒场上还是有不少看麦的人就睡在麦堆上,她还记得小时候她也在麦场上守过夜……   “我记得小时候……”   “你也想起来了?”周志勋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声音也透着温馨:“唉,那时候哪儿想得到我居然会这么喜欢你呢?”   偏过头睨着夏明慧,周志勋笑道:“就是前边那儿吧?你把我推倒在地,还想对我用强来着……”   “谁?谁?”夏明慧一下声拔高了:“你可别乱说话,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小毛孩……”   “啧啧,说得好像你多大似的。”笑话了句,周志勋拉着她的手,回忆过去:“那时候,我气得不行——真的,我打小就是个皮孩子,跟在堂哥、表兄弟身后打过不少架,还真是头一回被一个女的放倒,都丢人!”   “哦,丢人……”夏明慧笑睨。   周志勋立刻摇头:“不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甜蜜到不行……”   搂着夏明慧,他柔声道:“只要想到你,想起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觉得美好。”   先是抿唇笑,但很快夏明慧就皱起眉来:“你到底要去哪儿?”看周志勋没接话,她直接道:“你不是这种伤春悲秋的性子,好好的,回忆什么过去。志勋,你别吓我……”   “吓什么?真是的,和你浪漫一把你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周志勋笑笑,想把话题就这么揭过去。   可夏明慧扯着人,直接威胁:“你要是不说,我就往北京打电话。我自己问老爷子,也省得你破坏什么保密条例。”   “哟,胆子可真是大,还要直接打电话给老爷子。”周志勋哼了声,看看夏明慧没有半丝笑容的脸,到底还是妥协。   “其实真是没什么,就是有点事儿要去苏联一趟……”   “这个时候去?”夏明慧瞪大眼,突然想起件事儿:“是解体的事儿?”   她这么一说,倒把周志勋给吓了一跳:“你、你——谁和你说什么了?还是——你自己猜的?行啊!我媳妇就是厉害!”   “正经点……”打开周志勋的手,夏明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哪是她厉害?她再厉害也不可能明了人国际形式是吧!还不是前世的记忆功劳。她记得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苏联解体了。   具体怎么样,她是不清楚的,但记忆里好像这段时间苏联是不大太平的。就连开往苏联的火车都不太平,不是有什么火车大劫案吗?就因为知道这个,最近几年流行国际倒爷,她都没想过要赶那趟热闹,甚至连温佑安想去苏联倒腾,她都不答应。   可现在周志勋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去苏联,要是真有什么事儿……   “不行,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去苏联,万一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办?”拉着周志勋,夏明慧急起来。   看夏明慧这样,周志勋倒笑了:“不用担心,我就是去帮老爷子看看老朋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放心啦,不用一个星期我就回来了。”   还想再劝,可看周志勋的神情,夏明慧就知道劝不了的。   再说,说是老爷子让去看朋友,可夏明慧想,应该并不是私事而是国事。   这么想,夏明慧只能咬牙咽下没出口的话,自己劝自己周志勋不会有危险了。   可就是这么劝自己,夏明慧心里还是觉得不自在,低下头去不说话。   周志勋就笑了,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缓步向前,半晌才低声问:“明天我就走了,你真的要不和我说话吗?”   被他在掌心一搔,夏明慧就软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诸事不便。”   周志勋点点头,俯了头正要亲上,就听到人声。   想是晒场守夜的人听到动静,结伴过来看的。   果然,不过片刻,一群人涌过来,走在前头的愣头青探头看清,立刻大叫:“姐……”   “柱子,慢点、慢点……”夏明慧忙迎了几步,就算是伸了手,也没阻拦住李栓柱的熊扑,要不是后头周志勋扶了她一把,夏明慧差点就摔倒在地。   欢喜得忘乎所以,李栓柱抱住夏明慧就不放手。   “你咋回来了?姐,啊,还有周大哥,咋这时候回来的?”来来回回看了看,李栓柱眨眨眼,有点委屈:“姐,点心。”   被李栓柱逗乐了,夏明慧笑道:“对不住,这回没买点心,明个儿去县里给你买。柱子,乖啊……”   让夏明慧这么一说,李栓柱立刻就乐了,又过来拉周志勋:“周大哥,我都想你了,你咋好几年都不来看我爹我娘呢?”   周志勋一笑,也不觉得傻乎乎的李栓柱讨人厌,温和地笑着,还真拉了李栓柱的手边走边说。   跟着李栓柱一起过来看动静的老乡,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却没多少人往前来。看到周志勋对他们微笑点头,也只是陪了个笑脸,很是拘谨。   有人还小声问同伴:“听说他也当官了是吧?就跟周书记一样……”   “还周书记,人现在都去省里了……”那人小声应着,看周志勋的眼光带了几分畏意。   华国的老百姓是这样,一般都对官员打从心底里敬畏,以至于周志勋再多笑容,也没哪个过来叙旧。   倒是有人靠近夏明慧,小声问:“刚那直升机是你们坐的?”   夏明慧点点头,看着眼前留了小胡子的青年笑问:“这些日子留在家里收麦子?没活儿?”   皱了下眉,留着小胡子,乍一看已经是中年大汉的李铁蛋哼道:“谁家在收麦时盖房子啊?”   被这么怼,夏明慧倒笑了。   还真是,农村在收麦季就是干农活,少有干别的活计的。倒是卖了麦子有了钱,有人家会修房子。   也是农村多半都是盖平房,现在又都兴盖全砖房,砖都是买的,不像从前还要自己晒坯砖,用时不算太久,要不然东北一到十月,天冷起来真是没法再动土了。   看看李铁蛋,夏明慧仍觉得时间真的很奇怪,原本那个臭小子居然也成了有担当的汉子:“今年收成不错吧?忙不忙得过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回家   夏明慧就是随口一问,李铁蛋却是睨着她,哼哼两声。   “你不知道我家什么情形?”   李富贵不是个能干的人,后来破罐子破摔了更是丢了地里的活不管。王桂花呢,这辈子从前还指着男人过日子,后来就指着大儿子,李铁牛没了自然就指着小儿子了,田里的活帮点小忙成,可指着她干重活那是不可能的。   被噎了句,夏明慧嘴角扯了下,却没说话。   李铁蛋对她阴阳怪气的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小时候那是变着法儿想欺负她,大了倒是有些担当了,可李铁牛死之后,他就又有点总是看夏明慧不顺眼似的。   不过这样的态度已经比王桂花强多了,打从听说儿子是因为夏明慧死的,王桂花恨毒了夏明慧,每次见都一副恨不得扑上来拼命的架势。   看夏明慧没理会他,李铁蛋也觉得没趣。自己小声嘀咕道:“现在这年头,种地还不如打工呢!听说现在在外头打工赚得比种地多多了,这种地,还不如我自己拉着工程队出去包小工程呢!早晚把地包出去……”   夏明慧立刻心动,转头看着李铁蛋,问道:“咱屯子里像你一样想法想把地包出去的人多吗?”   被夏明慧问得一怔,李铁蛋想了想,才点头:“胖子,你来说……”   李铁蛋一喊,人群里立刻就有人应了一声,一个高大的壮汉窜过来,个头虽高壮,可脸上却还是一副憨厚的表情,正是李铁蛋从小到大的跟班白胖。   “明慧姐,你真厉害!还坐飞机回来的……”白胖笑眯眯的,等听明白李铁蛋问啥,立刻点头。   “姐你是不知道,现在咱屯里的小年轻谁还想在屯子里呆着啊?再不济也想去县里头——你听说没?咱县要改市了!要能搬到市里,咱不也是城里人啦!前两天,老张家的长胜哥还回来拉人呢,说是他们工地上缺人,让俺们去,说是叫啥‘农民工’啊!”   九十年代初,农民工刚刚兴起,倒不像后来出去的多,甚至有的地方整个村都没有精壮劳力了。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伙还都在观望中,可要不了多久,就会成群奔往大城市打工,到那个时候,农村的地也空闲许多。   几句闲聊,让夏明慧想起后世的情形,深觉这是一个好机会。   别人是想往大城市走,而她却是想扎根在农村。   开发区的工厂是要做,研城的大商场也在开,近来还想在鹤城搞超市,但除了这些,她的本质还是个农民,眷恋着土地,觉得自己的根本还是在农村而不是浮在城市。   城市再大,再买了房子,可说到家却还是尔河这座小村落。   对她而言,粮食是根本,胜利二队依山靠水,土质水质都好,虽说现在没有人家种水稻,可是在后世却是有人小面积试种水稻的,种出来的米,夏明慧觉得比起传说中的什么贡米也不逊色。因为产量低,只在尔河出售,还成了尔河人拿得出手的节礼。   现在,夏明慧很想尝试大面积种植水稻,做出自己的大米品牌,赶在开放粮食市场后抢先占领市场。   越想越觉得兴奋,夏明慧不与李铁蛋他们多说什么,却是在人群散了时,小声和周志勋道:“看来咱们两个都要一辈子扎根农村了。”   周志勋听得直乐,却是揽着夏明慧笑道:“不如你也在川省包几亩地种柠檬好了。”   “我倒是想,可什么时候外省人能在当地租地呢?”   周志勋眉毛一扬,想想还真认真地答:“或许在不久的将来。”   一听这话,夏明慧立刻就笑起来,引得前头的李拴柱一个劲地回头看。   一行人进村,狗叫得大声,已经有不少人家亮了灯,还有披了衣服出来看的,生怕是晒谷场出了什么事儿。   等问清是夏明慧回来了,倒都是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这些年,村里人晒的干菜,都是“大自然”收购的,虽说钱只占一年收入的一小部分,可是还是让夏家成了屯子里最受尊敬的人家,现在就是村长都没张长康说话有份量。   有认出周志勋的,倒不敢冒冒失失地打招呼,只是笑着点头,却是小声问刚才去迎了两人的小辈:“咋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周书记儿子在南方也当官呢嘛!不是——来会亲家的吧?”   夏明慧今年已经27了,这个年纪在农村还没结婚的实在是太少了。要不是夏家一直说人夏明慧有对象,大家伙又都知道夏明慧早些年和人周书记家的儿子关系不浅,夏家的门坎就得让人踩平了。   因为有这么个印象,屯子里的乡亲一见着周志勋,就先觉得这是夏家喜事近了。   正说话间,人已经走到夏家门口,张长康急匆匆迎出来,身上的褂子扣子还没系好,一看清被众人簇拥着的两个年轻人,立刻眼睛亮了。   “慧儿,咋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川省过节的?”又和周志勋打招呼,还笑哈哈地给乡亲们道:“多谢大家伙送孩子们回来,回头请大家伙喝酒。”   得了这话,一群人就乐了,闹哄哄的,一时都听不清谁说了什么,等到众人哄笑而去,夏明慧竟有“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的感觉。   张长康笑道:“看你这么久都不回来,大家伙都觉得稀奇了,可不得跟着来看看热闹……”却是略过重点:   看啥热闹,这是都以为他们家喜事将近了!   夏明慧笑笑,推门进院,才进院里就先听到胖小子嘻哈哈的声音。   夏飞仙抱着秋实出来,已经七岁的胖小子,夏飞仙那么清瘦的人也抱个满怀,只是秋实被妈妈抱着还不乐意,一个劲往下挣,看到夏明慧更是伸手要抱。   “姐、姐,你咋才回来?”   夏明慧都伸手要抱了,周志勋却是忙伸手抢先把胖小子抱在怀里:“都多大了,还要人抱?也不怕累着你娘、姐姐。”   眨巴着眼,小胖子含了手指,看着面生的周志勋,一时不敢作声。还是夏明慧笑着哄他,他才忘了怯,伸手够着夏明慧,嘴上只问:“姐,糖。”   见面先问零食,倒和李拴柱一个样儿,看着小东西,夏明慧忍不住发笑,伸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敲。“糖啊,点心啊,不难,不过——一样都没有。” 第四百九十章 负责   火红的灶火映亮了脸庞。   夏明慧坐在灶台旁,顺手把手里拿着的柴禾塞进灶口,明明眼睛盯着灶口,却好像没有看出火已经太旺,只把头枕在胳膊上发呆。   “慧儿……”翻了两下锅里的菜,夏飞仙才叫了一声,就发觉闺女正在发呆。   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了回去,手里翻炒着菜,眼睛却盯着闺女。   眼见她顺手拿了一把柴禾直愣愣地往灶里塞,却根本看都不看灶火正旺,手都快塞进去了,夏飞仙忙喝了一声,窜过去一把扯开夏明慧,低声呵斥道:“不要手了?看都不看——慧儿呀,你到底有啥心事啊?”   回过神,夏明慧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摇头:“妈,我没事。有啥心事啊!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夏飞仙皱眉,先问:“吵架了?”又往院里头看。   周志勋正在逗秋实。一大一小玩疯了,满院子乱窜,刚才还有点惧周志勋的小家伙笑得嘎嘎的。   心里寻思了一回,觉得周志勋不像是和自己闺女吵架的样儿,就又问:“你们这回回来,志勋是不是要来求亲啊?”   不光是乡亲们这么猜,夏飞仙也这么想。   两人交往这么多年了,不管怎么想都该结婚了,再拖下去,自己闺女可要奔三张了。   夏明慧没听出娘的期盼来,只是闷闷地道:“没……他一会中午就走了。”   闻言立刻皱眉,夏飞仙看着闺女的愁容,先在心里定了自己闺女发愁就是为这个事儿。   “哪有早上来中午就走的啊?咋的,他官当大了就瞧不起咱们家了?就是他爸周书记也不这样做人啊!不行,我得去说说志勋去。这工作再忙,也得有时有晌的,一年总得要放几天假吧?我就去和他说,让他请两天假,好好在家陪陪你。”   夏明慧忙拉住娘:“娘,他是真有事儿,您别生气,年轻人总是工作重要。”   被夏明慧一拉,夏飞仙只能收敛怒意,又有点恼闺女偏心:“你啊,就惯着他吧!还工作重要,那你就不重要了?就说你俩吧,这都十年了,他还不给你个交代,难不成是想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等他?谁家大姑娘到这个岁数还不结婚啊?”   夏明慧也不恼,只是扯着夏飞仙的手轻晃。   夏飞仙又是恼又是心疼,鼻子一吸,忙甩开闺女的手:“哟,我的菜。”   菜上桌,就有这么一道半糊的炒茄丝。   夏飞仙把炒糊的菜往面前拉:“谁造的孽谁担——这菜炒糊了就我吃!谁做的事就得谁负责。”   又瞪夏明慧:“慧儿啊,不是娘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眼看奔三的人了,能和那十七八的小姑娘比吗?可不能还这样只顾着事业,不重视个人问题了。”   周志勋多精明一人,老太太一张嘴,他就听出是啥意思了。   忙放下手里的筷子,笑道:“夏姨,你放心啊!小慧有我呢!”   这句话说得郑重,夏飞仙虽仍有不满,可脸色到底缓和了些:“志勋,姨知道你是个妥当的孩子,可有些事你们男人想得到底不周全,也不是我要催……”   “娘,今天这炒鸡蛋真好吃!你吃块……”夏明慧笑盈盈地夹了块葱花炒鸡蛋放在夏飞仙碗里,又柔声道:“娘也是太辛苦了,又要照顾秋实,又要帮我管着养鸡场的事儿,虽说请了张婶帮手,可我想着咱这养鸡场得再扩大规模,还得再雇人,您看,您有什么想法没?”   白了夏明慧一眼,夏飞仙小声嘀咕:“真是女生外向,娘还没说什么呢……”嘴上这么说,却到底还是顺着夏明慧的意思把话题转开了。   周志勋看看冲着她眨眼睛的夏明慧,抿唇微笑,伸筷子也夹了块鸡蛋,大声夸赞。   现在夏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尤其是家里就有养鸡场,这鸡蛋是可着劲儿吃,天天早上都有煮鸡蛋,今个儿他们回来更是直接炒了一大盘子鸡蛋。   这样的好日子,要搁以前那是想不出来的,可以后只会比这更好。   吃了早饭,张长康带着李拴柱去了晒谷场。   夏飞仙又要剁猪食,又要和鸡食,忙得马不停蹄,虽说隔壁张婶吃过早饭就赶过来帮忙,可还是忙乱得很。   夏明慧想伸手,却被推了回来,怀里塞了个秋实,硬是没让她插手。   七岁的胖小子,九月新开学时就要上一年级了,倒也不用夏明慧怎么抱,只是这时候院里正忙乱,不敢放他出去疯,就让他自己坐在炕上玩。   小小的屋子,虽然夏明慧不常回来住,却仍打扫得干净,空气也不浊,可见是常开窗通风的,被子更是新晒的,带着股太阳的味道。   铺了床,让周志勋先眯着,夏明慧就在旁边守着他:“先睡会儿,一会不就要走吗?养足了精神才行。”   有秋实在旁边,周志勋倒不好硬扯着夏明慧和他一起休息,可人躺着,手却是拉着夏明慧的手,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担心。”   夏明慧硬挺着:“担心啥?你不就是去探望个人儿嘛,又不是执行啥绝密任务……”   话说到这儿,她只觉得喉咙有些哽。   周志勋就笑了,柔声道:“你放心,我都说了会对你负责的!还有啊,我还要和你生个像秋实这样的大胖小子呢!”   脸刷地一下红了,夏明慧轻拍周志勋:“胡说啥……”   “啥?”秋实听到说他的名字,扭头看来,虽然夏明慧没就声,他却立刻就爬了过来,直接扒着她肩膀往两人中间挤。   周志勋一下乐了,爬起身一把抱起胖小子,又搂着夏明慧笑:“看,咱们三像一家人吧!”   夏明慧脸红红的,轻捶了下周志勋,却轻声道:“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被周志勋闹了一通,夏明慧心里的担忧少了些,不知什么时候竟睡了过去,还是被螺旋浆的声音惊响的。   一下坐起身,夏明慧转头看,周志勋已经不在炕上。   “志勋……”叫了一声,她扭头看窗外,院里根本就看不到人影。   跳下炕,夏明慧连鞋都没提,直接就追了出去。   可追到河滩边上,却只看到飞机的影儿。   到底没有道别。   她追着飞机跑,最终还是颓然停下脚步,只能大声冲着渐去渐远,只剩一个小黑点的飞机大喊:“你一定要回来啊!我、我给你生胖小子……” 第四百九十一章 家事   迷迷糊糊睡了一个长觉,醒过来时,人还是有点恍惚。   想起不告而别的周志勋,夏明慧心里就闷得慌,尽管周志勋一再说不会有事,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就是觉得不安。   勉强打起精神,换了身衣服,夏明慧站在院子里,抻了个懒腰,深呼吸两下,就又露出笑容。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得过,笑着过总比哭着过强得多。   已经是下午,张长康和李拴柱还没有回来,秋实正在院里疯玩,夏明慧转头透过玻璃看到夏飞仙正在正房里打电话,摸摸秋实的话就往正房去。   还在外地儿,就听到屋里夏飞仙在问:“人家姑娘真的愿意?你可别唬弄我啊!”   挑了眉,夏明慧推门而入,还没等她说话,夏飞仙已经回头看到她,立刻匆匆和电话那头的人道:“那就这样,定了时间我再告诉你。”   挂了电话,夏飞仙笑问:“醒了?柱子晌午时摸了条鱼,我还说晚上吃浇汁鱼呢!甜醋口中不?”   看夏明慧没作声,她眨巴下眼,笑容里更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慧儿,你先别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儿……真的,我真的没仗着咱家有钱就说要用钱买姑娘……”   看着夏飞仙小心的样子,夏明慧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肚子的火气就这么消了下去。   也没哪家当娘的这么纵着闺女,还要看闺女的脸色了,她也没那么大的脸欺到娘头上去。   露了个笑,夏明慧缓了缓语气,才道:“娘,我相信你没那样的,可咱家不是那样的人家,架不住别人那么想,照我看,那说媒的回头肯定得要上不少彩礼,要不是说冲着彩礼钱,谁肯嫁进咱家呢?”   刚一听娘讲的那几句,她就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给李拴柱说对象呢!   要说,李拴柱今年也有二十五了,在九十年代初东北农村,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可算是少有了——当然,她是个例外——嗯,柱子也是个例外。   夏明慧心里总是想着,柱子那样儿的,哪个姑娘是想真心嫁他呢?无非是冲着钱来的,或是被家里人逼着的,要是那样的媳妇,讨不讨的有什么不同?   就是头几年还肯跟着过日子,等以后总还是要吵着离的,与其那样,还不如不找省了麻烦。   可夏飞仙也有自己的心思:“慧儿呀,娘知道你也是为咱家着想,可是柱子年纪都那么大了,难道还真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啊?”   叹了口气,夏飞仙又道:“是,柱子头脑不是很清楚,没念过书,不认字,数数都数不过秋实。可这要是细想想,其实也没啥呀,咱屯子也不是没有文盲,那不认字不会数数不会算帐的多了,也不一样过了大半辈子?就算是没心眼,可在农村过日子,肯吃苦能干农活不就中了?”   拉了夏明慧的手,夏飞仙又哄道:“你也看着了,咱柱子早就不像小时候一样有点啥事儿就又哭又闹又打人的,现在可懂事了,咱家地里的活可不都是他干的多吗?娘就寻思着吧,柱子也不能就这么一辈子打光棍,要是他真的不结婚,娘就是去也去得不安心。”   想张嘴说“我会照顾他,不会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可话到嘴边,夏明慧又咽了回去。   是,她和秋实都会照顾柱子,可到底媳妇和亲人是不同的,要是李拴柱真的打一辈子光棍,也是有点可怜。   吸了口气,夏明慧到底还是道:“娘,你要想给柱子说对象,我不拦着,可有一点,那姑娘不能是冲着钱来的——咱家不是拿不出彩礼,可这种冲着彩礼嫁过来的能和柱子一心过日子吗?要是没两年就丢下柱子跑了,得多让柱子伤心啊!?”   她终于吐了口,夏飞仙连声儿都高了几分:“是是是,娘也是这个意思,肯定得给柱子找个心肠好肯和他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媳妇。”   看夏明慧跟着笑,她是彻底放下心了,转身去打电话,和那头说话的声儿都有了底气。   夏明慧看着笑,听到外头的声儿,扭头看去,张长康和李拴柱已经进了院,她忙迎了出去。   从晒谷场回来,两人都是一身的灰。   夏明慧先倒了盆温水过去:“爹,柱子,先擦擦……”   张长康答应一声,接了盆子,还要喊柱子,柱子已经拿了水瓢去脍缸里的凉水。   夏明慧眼尖,一把抓住:“不是说了不许喝生水的吗?”   柱子憨憨笑,只是挠头,看得夏明慧忍不住一叹气,去端了晾着的凉白开过来,看着柱子一顿牛饮,她还要忍不住教训:“咱屯子的水是好,可也不能就这么生喝啊,闹了肚子看你疼不疼。”   抬了头,柱子抹去嘴角脸上的水,只是笑:“姐,晚上吃鱼,浇汁。”   “嗯,吃甜醋口的。”夏明慧笑眯眯地用手帕给他擦脸,看着面前这憨厚,笑得有点傻气的青年,心里不免有些触动。   其实,要是不说别的,只说过日子的这些事儿,柱子倒也不算太傻,而且是少有的能干,完全不会像旁人偷懒耍滑。只是,大多数女人想要的并不仅仅只是这些呢!   摇摇头,夏明慧也不好多和柱子说什么,不管怎样,还是要相看了才知道成不成。   不过三天,媒人就领着姑娘上了门,跟着姑娘来的,是姑娘的妈还有嫂子。   一进院,那嫂子就尖着嗓子夸:“瞧您家这房子修的,整个屯子就您家最气派。我们十里八乡的也知道,胜利二队的老夏家那可是十万元户!”   现在不兴万元户,兴十万元户了。但夏家又岂只是十万元户?   夏明慧只是笑,并不接话,又看那半低着头的姑娘,多少带了些审视的味道。   这时候做媒的都精着呢,一看夏明慧那眼色,就立刻拉着姑娘:“快抬脸让你大姐好好看看!我和你说啊,你大姐可不是一般人。人是北京上过大学的人儿,在外头大厂子做啥子经理,可了不得了……”   被她那么一拉,那姑娘只能抬头,匆匆一对眼,夏明慧心里不禁赞了声:可是个精神的姑娘。 第四百九十二章 情愿   夏明慧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可乍一见李拴柱的相亲对象,还是觉得这姑娘长得挺好看,除了脸上两块高原红,看起来是人家说的“屯气”外,五官很是漂亮。这是穿得不大好,也没化妆,要真是化起妆来,再打扮打扮,也是个美女。   越是这么觉得,夏明慧就越是皱紧了眉头。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能心甘情愿和柱子一起过日子?   抿紧了唇,夏明慧对这门亲事不看好。可夏飞仙却是很兴奋,越看那姑娘越觉得满意。   “快快,都进屋坐。我刚煮了糖水,这就下荷包蛋……”   “我来,娘,你们先进屋坐。”夏明慧自然抢着干活儿,却不想那姑娘竟是个乖的,竟立刻道:“我帮大姐烧火。”   夏明慧一寻思,也没拒绝,先笑着送几个长辈进了屋,就拿鸡蛋篮到灶台。   刚蹲在灶炕前的姑娘抬眼看了下满满的鸡蛋篮,眨巴下眼,又低下头去。   夏明慧倒是忍不住又探头看了看她。   见她干活利落,塞柴进灶的手上生了茧手上还明显带了几道划痕,显也是做惯了活计的,心里倒又觉得顺眼三分。可这姑娘越是不错,她就越是……   低叹了声,夏明慧竖起耳朵听见里屋传来一阵轻笑声,不禁皱了皱眉。   看看叫高红的姑娘,直截了当地道:“高红,你今天来相亲,媒人和你讲清楚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弟弟他的智商有些问题?”   被夏明慧这么一问,高红像是吓到似的,猛地抬头看看夏明慧,又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吭吭叽叽地道:“知道的……”   看着挺爽利的姑娘,怎么这会儿又吱唔上了。   目光扫过高红那身虽然干净却已经很旧的衣裳,夏明慧难免在心里多想:是不是高家就是冲着彩礼来的?   夏明慧皱眉,又道:“那你是怎么想的?是家里逼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愿意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可算是有点咄咄逼人了,高红似乎也给问蒙了,半天不吭声。   屋里头夏飞仙听得有些急了:“慧儿啊,鸡蛋糖水做得了吗?做好了就屋里头说话……”   夏明慧应一声,也不好再在外面问高红,利落地把锅里的荷包蛋盛起,又招呼一声高红,这才进了屋。   要说,这年头来客已经不流行喝荷包蛋糖水了。家家户户日子都好过起来,这鸡蛋也不是稀罕物了,就是尔河这样的小城,略有些能力的家庭都流行来客问“喝咖啡不”了。   就是夏家,也备有夏飞仙说的苦得败火的咖啡,还有特级的龙井。可夏飞仙这回还是按着老风俗准备了荷包蛋糖水以表重视。   夏明慧也特意多煮了几个鸡蛋,各个碗里都放了三个荷包蛋。   四碗荷包蛋糖水往炕桌上一放,高家三人的眼睛就亮了。   媒人吴婶子是吃惯了糖水的,看一眼碗里的三个鸡蛋,只是嘴角微翘,高家三个人却是立刻捧了碗。   高红的嫂子李梅还知道笑着谦让几句,谢谢夏飞仙,高母却是捧了碗先喝了一口糖水,又舀了个鸡蛋狼吞虎咽吃了大半个,才倒出空来说:“真好吃……”又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了,她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让姐姐见笑了……”   可就是这样,还是不舍得把碗放下。   那头高红端了碗,轻声道谢却没有吃,而是端了碗往她娘碗里拨了一个鸡蛋,迟疑了下,在嫂子看她时又给嫂子拨了一个,自己只喝了一个荷包蛋。   夏飞仙自然是觉得这姑娘真是懂事,夏明慧却是想这姑娘在家里大概也是个不招人疼的,就像她从前一样,要不然也不会是这么个表现,生怕自己多吃一口都招人厌似的。   心里这么想,她就当着媒人的面直接就问了:“吴婶子,我刚才在外头还问高红来着,你怎么和高大娘他们说的,我们柱子是个什么情形,他们知道吗?”   她问得淡然,可吴婶子却是不敢怠慢半分。虽说吴婶子不是本屯的,不知道夏飞仙不是给人打工而是自己当老板,可就是说在外打工当经理也够让她觉得高大了。   “小夏,是这样的,我一早就和高家说得清清楚楚了。你妈可特意说了的,不管介绍谁都得说明白了,不能唬人姑娘。高红,你自己说,我是不是当着你的面和你全家把事情说清楚的?”   高红点头,终于肯抬起头来了:“是,吴婶子说过了的。”   李梅更是笑道:“大妹子你放心,我们家啥都知道,不嫌——不是,能嫁到你们这么好的人家,那是我妹子的福气!你看看你们这家庭,多好啊!哪像我们家,沟边子的地儿,穷得要命……高红,你啊,是八辈子积的福气,才能嫁到这么好的地方。”   皱起眉,夏明慧看看笑得合不拢嘴的夏飞仙,还是做了恶人:“高红,你要嫁不是嫁给我们家,而是嫁给柱子他这个人。成家立业,男人成了亲总不可能一直靠着父母过活吧?”   李梅嘴角一撇,似乎是想笑,虽然立刻敛去,可到底还是露了讥讽的味道。   “那……也不能就不管了啊!要说吧,我们高红也不是那么会过日子的,总还得有老人在旁边帮着才能……”   “大姐,”一直没作声的高红突然出声,看着夏明慧,很认真地道:“大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没有总靠父母的道理。”   她一出声,李梅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不知事,这有父母扶持和没父母帮衬可太不一样了。再说了,大妹子,你家大兄弟可不是一般人……”   李梅这么一说,夏飞仙先不乐意了:“你这啥意思啊?刚才还说……”   “妈,还是听高红怎么说吧!”夏明慧只看着高红,看都不看李梅。   高红迎着夏明慧的目光,深吸了口气,才沉声道:“柱子人呢?既然是相看,总要看过人之后才说。”   听到高红这句话,夏明慧反倒笑了:“他去地里了。刚收了麦子,地里还要料理准备种秋菜……啊,那不是回来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你打老婆吗   夏明慧一说话,大家伙都扭头看过去。   还是李梅,不知是心直口快还是没掩饰好,竟是脱口而出:“咦,看着也不傻了……”一句话出口,立刻讪笑两声,讨好地道:“大兄弟看着还是挺精神的……”   没人理会她,高母看着院子里的青年,嘴角不觉微微翘起,又悄悄拉住高红的手,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意思分明就是对李拴柱很满意,示意高红认真看。   高红定睛看,大眼忽闪,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媒人也是凑趣,立刻笑道:“要我说啊,我大侄儿这相貌可是一等一的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要不然也不会遇着大姐你们一家……”原本是想讨好下夏飞仙的,可看夏飞仙目光微凝,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多说的,也就笑着收了声,冲着窗外叫:“姐夫,大侄儿,快进来歇歇……”   夏明慧看看高红,见她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就笑了起来,亲自出去先让李拴柱洗了脸又换了件衣裳才让他进正房。   今天相亲,原本该让李拴柱留在家里的,可夏飞仙也有自己的心眼儿,觉得让李拴柱去干活,回来时正好让人看到他是刚从地里回来,证明柱子不是啥都干不了的,而是能下地能种庄稼的一把好手。   很明显的,夏飞仙的主意奏效了,现在屋里这几个,不管是哪个,表情都有些放松下来。   就连李梅都扁了扁嘴,嘴上说:“妹子,你可是真有福气……”可照夏明慧看,没看到个傻到满嘴鼻涕,可地打滚的傻子,她还是有点小失望的。   小时候的李拴柱可不就是那样,白玉凤虽然那会儿还是很疼这个儿子,可也没上心收拾过,常年衣服都是脏的,鼻涕拉得老长也是滋溜滋溜往回吸,没人给擦一下。   但现在的李拴柱可不是那个样儿,身上的衣裳恨不得一天一换,隔两天就洗澡,半点异味都没有,如果他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吭声,别人都看不出他智商低来,就是有时候他露出点傻笑,不知道的也只会当这人憨厚大劲儿了,轻易想不到这是个可能只有十岁孩子智商的青年。   李拴柱进屋来,还有点发蒙,可这些年夏家家教好,进了屋,他也会打招呼,按着夏明慧告诉的叫婶子叫嫂子又对高红叫了声“老妹”,要不是笑得实在憨,可算是表现完美了。   打完招呼,他就老实地坐在凳子上,也不动弹。这是从前夏飞仙教他的,有外人在又不知道说啥就啥也别说,只在那乖乖坐着就行。   乍一看是真正常,可多看两眼就看出来了,这坐资太板正了,动也不动,久了就看出呆劲儿。   李梅嘴角一撇,倒是挺高兴似的:“大兄弟,咱给你说媳妇来了,你高兴不?快看看,我老妹儿给你当媳妇,你喜不喜欢?”   李拴柱目光一转,看看高红,居然突然就脸红上了。   夏明慧都惊讶了:臭小子知道什么是媳妇吗?   她只是在心里想,李梅却是直接问了:“大兄弟,你知道啥是媳妇不啊?”   夏飞仙还想拦,李拴柱已经挠着头傻笑道:“就是和我困睡的……刚他们还笑我呢!说我有媳妇了就有人专给做衣服,做吃的,侍候我——老妹儿,我最喜欢吃奶油糕点了……”   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李梅看看高红,笑道:“老妹儿,你可得学学那奶油糕点怎么做的了。”   脸上通红,夏飞仙是真觉得臊得慌。可就是觉得柱子露傻气了,她也还得跟着往回打补啊:“我们柱子吧,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虽说没什么心眼儿,不会算计,可只要有人告诉他干什么,他一准能干活……”   高母忙跟着说:“没心眼儿好没心眼儿好,不会在外头乱搞。”   又去偷偷碰高红:“红儿啊,你说呢?”   高红抬起头,看看李拴柱,才小声道:“能让我和柱子哥单独说会话吗?”   这相亲嘛,男方和女方自然该单独说说话,可柱子那情形……   夏飞仙是真犹豫,迟疑半晌张嘴想拒绝,夏明慧却是直接就应道:“好。”说着话就扶夏飞仙起身。   没办法,夏飞仙只能下了炕,嘴上客气地招呼客人们去院里喝茶,可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往屋里看,又去瞄夏明慧,那意思他俩说啥呢?   夏明慧只是笑,装没看到她娘的眼色。   张长康也知道媳妇急着呢,就恍无声息地拍拍儿子,秋实也是机敏,立刻扑进娘的怀里撒娇。   张长康又笑:“大妹子,这事儿要成了,以后就是自己人,都别客气。我已经在乡里定了席面,咱一会儿就去乡里吃饭。”   “太客气了,哪儿还用去乡里啊!”高母忙摇手。   吴婶子却笑:“大妹子你别和张大哥客气了,人张大哥可是大款呢!请你吃饭那是有诚意啊!”   这几年乡里也发展得快,光是私人饭店也开了两三家,张长康订席面自然是订最好的,只是当着未来亲家的面,这话不用说。   李梅却是挑了挑眉毛:“乡里有点远吧,张大爷,你家自行车多吗?”他们来时,是吴婶子和李梅一人一自行车带着两人来的。   张长康笑笑:“没事儿,有车。”话不多,可等屋里两人说完话出来,张长康从后院开出来面包车时,高家人就看傻了眼。   “面包车方便些,能装东西又能坐人。”张长康笑着解释了句,倒没炫耀的心,可在九十年代初私家车还少的时候,这么辆金杯面包车还是很打眼的。   高家光是看这车,就更中意这门亲事了。到了乡里饭店,李梅找了机会就扯了妹子出去。   也知道那是问意见呢,夏家也不盯着,倒是夏飞仙也借机问李拴柱:“你们在屋里说啥了?你中意这老妹儿不?”   李拴柱摸摸头,憨憨笑,还是夏明慧拉了脸又问他才苦着脸道:“老妹儿问我打老婆不?姐,老妹儿说不行把我俩的事儿和人说,说了她就不理我了。”   哟,这还没嫁过来就先管上了!   夏明慧又是气又是笑,看李拴柱那样是真挺喜欢这个未来媳妇,就不知道高红是怎么想的。   冲着柱子说的话,高红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的,可她是怎么想的呢?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如意   转头看到挑了白布绣花帘进包间的高家人一脸的笑,夏明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高母冲着一直端坐和张长康喝茶的吴婶子招了招手,两人头凑在一起低语半晌,吴婶子就过来笑道:“恭喜嫂子了……”   夏飞仙一听这话立刻大喜,就是早就料到的夏明慧也觉得高兴,只是看看高家人,她又有些拿不准,索性越过高母等人,过去笑着拉了高红:“老妹,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嘴上这么说,却是暗暗扯了高红一下,小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之前和你说了,你若要嫁,得是真的看中了柱子这个人,要是看中的是别的,还是别作打算吧……”   高红抬起头,张张嘴,正要说话,那头吴婶子已经笑道:“这喜事就得快办,咱啊,先定下彩礼钱,过些日子会了亲家,就把喜事办起来吧!”   夏明慧听了不禁皱眉,走过去笑道:“倒也不用这么急吧!”   “怎么不急?你们柱子多大了?就是高红,也二十二了,这么大了还不结婚那肯定急啊!”李梅嘴快,直接就和夏明慧开怼。   吴婶子忙笑道:“这喜事还是急点好,大姐也等着抱孙子呢吧!再说了,要是办慢了,可能那位又闹出事来了……”   这说的是白玉凤了,夏飞仙一听果然就皱起眉来,也有些心急了:“也好,左右秋收了事儿就少了,就趁这会儿办了婚事也中。不过,要是这么急,他们住的那屋可能就来不及重新装修了。”   “修啥修啊!”高母忙道:“我看你家那房子是新建的,又气派又好看,根本就不用再装修。”   李梅也紧着道:“就是就是,这样就很好了,我妹子是天大的福气……大娘,”   客气完这句,她紧接着就开了口:“大娘,咱还是说说这彩礼吧!您看,我妹子这品貌,虽说没念多少书,可咋的也是初中毕业的。要不是我们家穷,这些年耽误我妹子了,她说不定也考上大学去外头大城市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眼夏明慧,那意思分明是说你别瞧不起我妹子,我妹子未必没你聪明。   夏明慧是听出这意思了,却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她只是看着高红,想看看这姑娘是怎么处理的。   高家会提高彩礼,她是已经想到了的,只是不知道高红是支持自己家里,还是另有打算。   照夏明慧的意思,出嫁的姑娘照顾娘家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是这个照顾得有个度,如果超过那个度,就不妥了。   李梅话说完了,看桌上众人没有说话,表情就更多了几分得意,还提高了声量:“是这样的,大娘,你家这么样的体面人家,办喜事也一定是要让大家伙看着气派的,我看这彩礼咱也得凑个吉利数,就这个数吧!”说着话,她比了两个“八”。   夏飞仙松了口气:“八千八啊!”虽说不少,可还在情理中,夏飞仙还是特意出的。   可哪知夏飞仙刚说完,李梅就乐了:“大娘,我要跟您要八千八那不是磕碜你们吗?你们家那可是咱尔河出了名的富裕人家,八千八,让人知道了可不是笑话——是八万八,取个发发的意头,让您家啊以后财源广进,大发四方。”   “多少?”夏飞仙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八万八!还真敢张这嘴。这才几年啊?八万八都成小数了是吧?早几年,别说一千块钱,就是一百块钱都能娶到媳妇了。   前阵子听说张婶子家说亲,儿媳妇家要了五千块钱的彩礼,夏飞仙还笑说现在家家富裕了,娶媳妇也是得多花钱了,可没想到轮到她家,人家一张嘴就敢要八万八了。   看着李梅,夏飞仙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只能转头去看吴婶子:“大妹子?”   吴婶子也是让李梅打了个措手不及。要说,这要彩礼的事儿,一般都是先和媒人通个气由媒人张嘴要的,哪想到这李梅居然直接自己要了。   明明来之前,都说好了的,彩礼要一万,要是少了一万那就没意思了。毕竟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一个傻子不多要点礼金怎么行?可现在李梅突然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八万八,别说夏飞仙蒙,就是她这个媒人也是不乐意到了极点。   瞪了眼李梅,吴婶子虽说不乐意,可是也不能直接拆她的台。要知道这礼金越多,到时候的谢媒礼也越重。   不能骂,可也不能让李梅直接把这门亲事搅黄了,吴婶子只能不咸不淡地看着高母,笑道:“我说大妹子,你家儿媳妇还真是能拿事儿,看样子你家你儿媳妇当家啊!”   高母笑笑,又是尴尬又是忐忑。   儿媳妇说不能只要一万,得多要礼金,瞅瞅他家那车,瞅瞅那房子,听说他家开的那个食品厂老赚钱了。还有在县里好多间铺子呢!那钱肯定不能少了。   高母想说不好吧,可儿媳妇一问她“不想让大孙子念高中、念大学”吗,她就把那反对的意见咽了下去。   老头子前两年就走了,她跟着儿子过就得为儿子打算,总不能硬和儿子家作对。   可就是这样,高母也没想到儿媳妇能说出八万八的话来,是真的太多了。   看看儿媳妇,再看看低着头的闺女,高母小声道:“那啥,我闺女长得好,也能干,别看不爱吱声,人聪明着呢!”   她话还没说完,李梅已经接话道:“我妹子过门保准生个大胖小子,聪明伶俐,不带像老弟一样儿的……”   夏飞仙一下就变了脸色。   说来说去,就是嫌柱子傻。是,她柱子是不聪明,可是也不是让人这么作贱的。   冷了脸,夏飞仙淡淡道:“我原以为今天相亲是要结亲家的,原来是要卖女儿的……大妹子,来者是客,咱虽然作不成亲家,可今天能见着面,就是有缘分!以后要有机会,您再来玩……”   说着话,就喊服务员上菜,看都不去看李梅。   李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看看慌了神的高母,强笑道:“大娘说笑了,哪会做不成亲家呢?其实,我也是为了让大爷做生意得个吉利数,才要的这个数,要是你们不乐意,那不如就六六大顺吧!”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我的事我自己作主   夏飞仙差点气笑了,抬眼扫了眼李梅,只差问你是当我们家是冤大头吗?   夏明慧也这么觉得,可是她理都不理李梅,只是看着高红,等着这姑娘自己开口。   微微一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张长康终于说话了:“有个事儿,可能大家伙都有些误会了。那啥吧,我虽然是管着食品厂还有养鸡场,可是这个厂它不是我开的,是我们明慧开的,按电视上说的,我呢,就是打工的——给我闺女打工的!”   看高家人直眨眼睛,似乎没明白他说的话,张长康又道:“不只是厂子是明慧的,连带着县里那些铺子也都是明慧的……”   李梅有些慌:“那那啥……大妹子的还不是你们家的吗?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啥?”   “这得分清啊!我闺女的就是我闺女的,不是我们家的。”张长康笑盈盈的:“所以说,我们家就是普普通通一农户,除了分的地之后,再没什么别的。”   听得脸都快青了,李梅半晌才勉强笑道:“大妹子可真是能干,年轻轻的,居然能赚下那么大的产业……”说这话时还有点怀疑地盯了两眼张长康,很是怀疑他们是为了不给彩礼才这么说的。   夏明慧哪理会她怎么想的,张长康这么说自然是不想让高家当他们是冤大头。要不然也不会不提大自然年年给张长康的分红都超十万了的话。   “谢谢大姐夸奖了……菜上来了!”说着话,她客气地让客,又伸筷子给秋实和拴柱夹菜,竟是把彩礼这话避开了。   眼看着夏家人真的都不说亲事的话了,只让吃菜,高家人都有些闷气。哪怕是一桌子好菜,李梅都提不起筷子,只是咬着唇,忍了又忍,还是赔笑道:“大娘,如果你们是觉得彩礼我们要得多,那咱再商量啊!好不容易相看好的,要是就这么放弃,多可惜啊!”   是挺可惜,可要是让人当冤大头宰,那就……   再看一眼高红,夏飞仙挺遗憾的。   叹了口气,她正要说拒绝的话,却见李拴柱筷子一动,竟是夹了一块锅包肉放在了高红碗里:“你吃啊,酸甜的好吃。”   李拴柱突然这么一来,一桌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夏明慧眨眨眼,看看抬头看李拴柱的高红,再看瞅着人傻笑的李拴柱,心道柱子还真是看中了。   要是高红也和她嫂子一样,那可是要闪了柱子一下了。   李梅盯着李拴柱看,一下就乐了:“哟,看不出,大兄弟还会疼媳妇呢!大娘,你看我大兄弟这样,你舍得拆散他们小两口吗?”   夏飞仙拒绝的话也是咽了下去,看着李拴柱只觉得为难。   李梅就更来劲了:“要不,就五万块钱吧!凑个整儿……”她就不相信,夏家拿不出这钱来。哪怕那厂子真是夏明慧的,这大姑姐还能看着兄弟娶不起媳妇?   夏明慧看看高红,见她只是盯着李拴柱看,只能淡淡道:“拴柱姓李,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   李梅眨巴下眼:“就是姓李不也还是您夏家的人嘛!要不,你们哪儿会帮着张罗他的婚姻大事呢!”   “是夏家人,可这婚姻大事,也未必全是我们张罗。”夏明慧笑笑:“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就是不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你也说,看柱子这样……”话说了一半,夏明慧到底没忍说出来。   旁人说柱子傻也罢了,她要也这么说柱子得多伤心。   “彩礼这事儿……”   “能听我说一句话吗?”夏明慧还没说完,高红突然出声,看夏明慧转头看她,她迎着夏明慧的目光,坦然而平静地道:“要嫁人的是我,总得让我说几句话吧?”   高母点头,李梅却是讪笑道:“我这做嫂子的还不都是为了你?”   高红没应声,只是看着李拴柱问:“我嫁你,你会不会一辈子对我好?”   李拴柱眨巴着眼,点点头。   高红又问:“啥事儿都听我的?”   偏过头,李拴柱去看家里人:“娘、姐……”   那意思是娘和姐的话他也听啊!   “我不和你娘和大姐比,除了她们的话,你听我的不?”看李拴柱点头,高红再问:“要是哪天娘和大姐欺负我,你帮我还是帮她们?”   这话问得有意思了,夏飞仙当时就皱眉了,想说话,却让夏明慧拦了。   李拴柱有些无措,半晌才嘀咕道:“娘和姐不会欺负人……那、那啥,我拦着,要是别人欺负你,我打、打他们。”   高红失笑,转眼看着已经沉下脸的夏飞仙,温言道:“大娘,您别生我气。有些话总得在真成了亲事之前说清楚了。”   嘴角牵扯了下,夏飞仙叹了口气:“姑娘,我也知道这事儿是挺让你为难的,不过你放心,若你真嫁进来,我惯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你?他大姐也是,绝不会欺负人的。”   高红点头,抬头看着自己娘和大嫂,沉声道:“娘,彩礼这个事是不难免,你们养了我一回,我总得回报——一万块钱!”   说完这句,她转头看着夏飞仙低声道:“大娘,我知道让你们家拿出一万块钱也是够多的,可你放心,我嫁过来之后一定努力干活,赚钱了会把这一万块钱补上的。”   夏飞仙听得都怔住了。   照她想的,就是这婚事成了,人姑娘也得是看彩礼份上了,可怎么听着高红这意思竟不是贪着彩礼,而是看在柱子这个人上?   在心里一想,她又是惊喜又是激动:“中、中!彩礼是应该的,不用你补。”   夏飞仙答应得痛快了,李梅可是气坏了:“高红,你瞎说啥呢?还一万块!你打发叫花子呢?家里养你这么大,就一万块彩礼你民好意思要?”   “一万块已经够了!嫂子,这些年我帮家干那么多活,怎么着也够我的生活费了,我不亏欠你的。就是这彩礼钱,也是给娘的,不是给你们的。”深吸口气,高红沉声道:“我自己的亲事我自己作主!这是婚姻法写明白的,娘,这桩婚事我自己认定了,你们允许我嫁我嫁,不许我也一样嫁,这一万块的彩礼你看你是要不要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 婚礼   夏明慧得说自己看走眼了,哪怕在一分钟前她都没想过高红会偏向着他们家说话。   怎么说呢,她真不是瞧不起柱子,可她是当姐的,要是成为夫妻,甭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绝不答应的。   前世柱子是又凶又恶,还没真正长成人就死了,甚至还没有说到婚姻事,也没这方面的烦恼。   这辈子柱子人憨厚了,也能干了,可是智商却是改不掉的软肋,哪怕夏明慧心疼这个傻弟弟,可也真心没想过祸害别人家的姑娘,所以高红答应了这桩亲事,她还是忍不住要疑惑。   借着一桌人都被高红震住,僵在那没个答案时,她悄悄扯了下高红,带着人转出去,直截了当地问:“你真想好了?我也说过你嫁了柱子之后,家里未必会给你们多少帮助——你家里还不指着你呢嘛!”   看看夏明慧,高红垂了头沉默半晌后才抬头低声道:“大姐一定从小被娇惯到大的吧?像咱家这样不重男轻女的人家可真是太少了。”   夏明慧挑眉,也不想说她之前那些事,只等着高红往下说。   只是,高红目光忽闪,睫毛上沾着泪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淡淡道:“我想过些不一样的日子,至少不是从前那样的。是,柱子是不精灵,可男人嘛,只要肯干,听老婆话,愿意过好日子,又不打老婆,也就够了。”   夏明慧想说你的要求还真低,可看看高红,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高红曾经经历过什么,没资格评判她的选择。更何况,她的确自私地想要是高红要是真心和柱子过日子,柱子这辈子也没白活了。   心里叹了口气,她看着高红,平声问:“你不想你妈和嫂子他们以后来烦你?要是不想的话,我倒是有法子——他们也无非是想要钱。”   钱要是能解决的话,她倒舍得。   哪知高红立刻摇头:“不用!大姐,一万块钱已经很多了,你不要再多给他们钱,我也没有那个能力还上……反正,他们答应我嫁,不答应我一样嫁……”   低了下头,她又笑:“她们会选择的。”   不得不说高红是了解自己家里人的,等夏明慧她们转回去,高家婆媳看高红态度那么坚决,又气又恼,张嘴骂了,还要动手打人,只是有夏家人在,怎么会让高红吃亏。   闹了好一会儿,还是李梅作了主,答应了这门婚事,要是一万块的彩礼钱,不过却是特意声明,高红嫁过来就别想要什么嫁妆了。   本来夏家也没想过什么嫁妆,自然一口答应。高家人也真是说得出作得到,一个月后高红嫁过来,还真是一件嫁妆都没有,甚至连原本该娘家陪送的被褥都没一件。   好在夏家好作准备,虽说柱子住的那屋没大动,却还是新粉刷了墙面,夏明慧又买了大衣柜,沙发,连带着被褥全换了新的。   结婚那天,高家来了十几口人送亲,说是亲戚还有乡亲,说是没说啥,可是那眼神却个个都是带着带看热闹的意思。   好在夏明慧这一个月早就教过柱子无数次,结婚当天也不用说话,不管是介绍哪门亲戚,你只要微笑点头就好——切记不能大笑,那样显得傻气。   婚礼当天,还是借了村里的院子,搭的帆布棚子,摆了流水宴,请来的大师傅手艺也好,院里飘着的香味飘出老远,谁闻着谁馋。   李拴柱一身藏蓝的西装,锃亮的皮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也不多话,只是点头示意,还别说,不知道的真看不出傻气来。   本来来看热闹的送亲人还有人小声嘀咕:“红子这姑爷也不像傻的样儿啊!”   “可不是咋的,不过不管傻不傻的,人家家有钱啊!你瞅这菜,这肘子可真大……快点,夹块大排。”   农村待客,还是肉唱主角,九十年代初,农村生活也上来了,这婚宴无肉不欢,十二道菜,十道大肉菜,就只两道素菜,可每桌吃到最后还都剩着这两道素菜。   这一顿婚宴可算是让宾客吃得尽兴了,个个腆着肚走的,倒也没人记着看新郎热闹的事儿了。   胜利二队本屯的乡亲也都知道柱子是怎么回事,看到高红一身新新的红衣,人又长得漂亮,倒有些羡慕。   也不是没有人酸溜溜地说什么“赖汉娶花枝”的话,可才说半句,就被同桌的小声呵斥“别瞎咧咧”。   要光是李拴柱那想说啥就说啥,可你小子也不看看李拴柱背后还站着谁呢?就不说别的,光一个张长康的大自然特产厂那就让大家伙赚了不少钱。   现在胜利二队各家各户除了晒干菜外,还多爱进山采点山货,不管是蘑菇、野菜还是榛子,人厂里都高价收。   要说胜利二队虽然靠着半截山,可从古至今都是种地的多,少有进山的。要想采着好货,还得往山那边走,所以这头的乡亲从来都没靠山吃山过。   认真说,要想收到大量的山货,还得到山那头,可大自然从来没嫌弃过屯子里的人采的山货少,照样收。早就有人说过张长康收本屯子山货的价格比收山那边的价格要高出一成去,是给的老乡价。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这么照顾自己屯子的乡亲,你还要在背后讲究人,那也太不是人了。   再说了,夏明慧可不是好惹的,小心你惹恼了她直接就不收你们的山货了,看你们哭不哭。   喜宴热闹,可这样那样的小话还是难免,夏明慧要是真要生气,气都气不过来。陪着柱子两口子挨桌敬了酒,夏明慧没和家里人坐在一桌上,而是转到张队长那儿小声打听租地的事儿。   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她一坐下,坐在张队长旁边的张美丽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咬着嘴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最终还是借着怀里的女儿扭着身子闹的机会起身出了棚子。   夏明慧不以为意,脸上照样带着笑。   现在想起少年时的人与事,她总是会笑。虽说有许多苦楚酸涩,可更多的却是幸福甜蜜。   她这些年回乡的时间少,对儿时那些人的事也知道得少,只知道有好多都已经结婚生子,也是,像她这样的年纪,也没几个还单着的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恶客   “美丽的女儿长得真可爱,和她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笑着捧了句,夏明慧渐渐把话题绕到地上头,没几个回和,就把现在的政策都摸了个清。   正想试探着商量下多租地的事儿,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   隐约的,听到有女人尖声叫着:“我凭啥不能来?凭啥啊?我儿子的婚礼我咋就不能来呢?”是白玉凤。   夏明慧一听这声儿,就皱眉了。   白玉凤的性子什么样儿,她最清楚不过了。打从柱子定下婚事时,白玉凤就前窜后跳的,想从中占点便宜。   夏明慧原本是不打算理会她的,可夏飞仙一直念叨结婚是柱子一辈子的大事,可千万别出差错,就为了这个不出差错,夏明慧直接给了白玉凤一千块钱,换来白玉凤的承诺,结婚这天绝不会出现在婚礼现场。   至于婚礼过后,她再闹也闹不出天去,左右自己屯子里的人早就知道两家的事儿了,还真不怕别人看笑话。   和张队长又客套两句,夏明慧起身,还没等出棚子,就撞上跑回来的张美丽。   “夏明慧,你看看谁回来了!这可真是大事儿了!”   还大事儿?夏明慧起先还没放在心上,等走出几步,看到被众人围着的年轻女人,不禁扬起眉来。   还真是——大事儿!   也是,论时间,李玉华早就应该出狱了,可夏明慧没想到她会回尔河,毕竟早些年夏明慧可像是把尔河这地方恨透了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似的。   一回头,也看到夏明慧了,李玉华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可笑得再灿烂,她眼底那一抹阴暗还是让夏明慧警惕起来。   突然就回来了,很可能是为了搞事,要真是那样,她可不会留情。   “慧儿,要不要帮忙?”温淑芳小声问,又道:“你姐夫就出来。”   去年底刚升了警察局局长的徐庆华如今已经轻易不出警,可要收拾李玉华一个女人那绝对是轻轻松松。   “不用姐夫出手,杀鸡还用宰牛刀?”夏明慧笑笑,回了头,看看陆续聚拢过来的家人,脸上的笑容更盛。   她现在身边可是有得是人,不管什么事,都有人为她出头。   小声安抚姜婉如和夏飞仙:“没事儿的,娘,你们先回席上去吧,没人招呼客人怎么成?”   夏飞仙瞄了一眼正往这边走的李玉华和白玉凤,还想说话,却让姜婉如一把扶住,笑眯眯地拉着她转回去。   张长康更是直接转身:“闺女,就都交给你了。走走,兄弟,咱再去喝两杯。”   温文清抿着嘴,虽然仍是习惯性的一脸严肃,却是没有反驳,只是扫了眼夏明慧,小声嘀咕:“怎么走到哪儿事儿跟到哪儿啊……”   可不是事儿多,想不到的人都能跳出来。   “都去接着喝酒吧!真没事……不用你们出面。”   这娘俩过来,少不得纠缠,犯不上都跟着她们生气。尤其她不想让兄姐和李家人纠缠。   说起来也是好笑,从前贫穷,一无所有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可现在,身家有了,名声有了,社会地位也算是有了,却反倒怕闹得不好看了。   转目望去,可不是有许多人正挤在一处看热闹,还有指指点点的。   本屯子里的人自然说的是老夏家或是张长康家,可也有从县里过来的宾客,说的却是老温家了,还指着夏明慧,小声嘀咕:“那就是老温家的二闺女……”   都说温家这几年是真发了,姜婉如开饭店开得红火,家里不差钱,这几年,温家可是在尔河成了人尽皆知的名人之家。   不说老辈的,就说年轻一辈的,大儿子温佑安自从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尔河劳动局,现在已经是副科长,虽然官不大、管的人也不多,可对一个大学毕业才三四年的新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像周志勋那样的升官速度还是极少的。   两年前温佑安娶了大学同学,当时那婚礼,那排场,可说是在尔河都数得着的。   据说温家小儿子现在在自己做生意,虽说只是练摊,早出晚归的很辛苦,可也不少卖钱——现在那些小姑娘小小子可是最爱那些电子商品了,想不赚钱都难。   这还不算,人温家早就盖了一大排的房子,儿子结婚婚房都是现成了,到时要是不想和老人住,还可以隔上栅栏就是独门独院的,和大儿子家一样。   儿子照看得好,人闺女也都有出息,大闺女嫁得好,爱人现在是公安局局长,自己也是中医院的中医科主任医师,连带着个七岁的小闺女都是学校的大队长,三道杠就别在胳膊上呢!   小闺女去年师范学院毕业,直接分配到的鹤城做老师,听说追求她的人可是不少。   不过这都不是最惹眼的,温家最惹眼的还是那二闺女。只要知道温家的,就知道这个二闺女可是不得了的。   前年尔河那老市场改成大商场,一楼除了大商场之外,还有单独的门面店,二闺女一气拿下十五个铺面,虽说她是原来也有铺面在老市场,可是这要单独门面店可是要补钱的,这补的钱一说出来,就已经让人咋舌了。   现在咱尔河人的骄傲,那个大自然食品厂听说就是二闺女办的,这还不算,有人说人老温家的二闺女还在南边又有可大一间电子厂了,那个什么星辉就是她开的,不过说的人不少,但人温家没人明确承认过,也就只是传闻了。   不管咋说,这老温家二闺女的事儿可是个传奇,你看那来闹事儿的,可也是她妈她姐呢!   有那了解内情的,比比划划说得痛快,哪怕站得远些,夏明慧都听得清楚了。   李玉华自然也是听到了,迎着夏明慧的目光笑容更多了几分深意。   “姐,哥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不会不让我给他送上祝福吧?”居然好言好语的,没有闹事的意思。   夏明慧挑起眉,虽觉得这是个恶客,但在这大喜的日子,她还真不希望闹起来。   “送祝福自然是可以的……”头一转,夏明慧看着脸上放光的白玉凤,有些好笑——闺女一回来,白玉凤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感觉有了挺腰杆子的又能和她斗了?   “钱我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了,不如现在就给我——你知道,你就是不给,我也有一百种法子拿回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想搞什么事儿   白玉凤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抱了抱胸口——那钱应该还是藏在她胸口内衣自己缝的小口袋里。   早些年拿到的赔偿费早就祸害光了,又怕自己娘再来要钱,白玉凤凡是有点钱都藏得深,不贴身放着都觉得不安。   怂是怂了,可白玉凤扯着姑娘的袖口又觉得有点胆壮:“我、我又不是来闹事儿的……”   冷眼瞥她,夏明慧淡淡道:“你们也可以试试,或许这两年生活轻松了……”   李玉华眼角直抽,半晌才笑道:“姐,我们真就是来祝福我哥的,你看,这些年没见,我哪儿还会像从前一样不懂事呢?”   盯了李玉华两眼,夏明慧没再说话,转身还真就带了李家两母女过去了。   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进主席棚子时,棚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一直被高红按住坐在座位上的李拴柱站起身:“姐……”   刚才李拴柱就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了,可高红一直按着他不让他起,他想硬站起来却又怕新媳妇不高兴,之前就答应过的,什么事儿都听她的,怎么还能让她不高兴呢?   这会儿看到夏明慧进来,李拴柱高高兴兴叫了声姐,看看白玉凤,把嘴抿得严严的,带出了不高兴的劲儿。   柱子是智商不够,没成人那么精明,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思很是单纯,从不会掩饰心底的不快。   对于白玉凤,他是知道那是他妈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白玉凤没管过他啥,少数几回见着,都是来家里朝娘要钱的,柱子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妈,就算别人故意笑他“那是你妈,你咋不叫妈呢”,他也从不主动叫妈。   白玉凤脸上讪讪的,因为尬尴,声儿就高了:“柱子啊,妈来看你了,你咋不叫妈呢?快过来,让妈看看你是不是瘦了……唉哟,这就是新媳妇吧?瞧我这儿媳妇,长得这叫一个俊啊!”   高红眼一抬,没吭声儿。   李拴柱的事儿,她早就听说了。她又不傻,放着大粗腿不抱,还要粘这么个没脑子的便宜妈?   垂下眼帘,高红淡淡道:“柱子,去给咱娘和爹倒酒。”一句话,她只认定了夏家父母,这个白玉凤别想让她去孝顺。   柱子听媳妇的话,也不和白玉凤说话,扭身去倒酒,让迎上来的白玉凤扑了空,脸上讪巴搭的难看极了。   想说柱子几句,可对上夏明慧的冷眼她又迟疑,闹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李玉华笑着拉了她一把:“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玉华啊!”   看李拴柱回头,一脸茫然,李玉华也有点挂不住:“咱们俩小时候最好,你不最听我话的吗?哥……”   她挺有自信,李拴柱却是摸摸头:“不认识……姐。”   “好了,去陪你媳妇。”夏明慧挥了挥手,看着李玉华,声音不高不低:“你真想他记着你啊?不怕?”   想起离开胜利的那个黄昏,李玉华一颤,还真不敢再缠着李拴柱说话,只能陪笑:“哥,祝你新婚快乐啊!那啥,我就坐那边了……”   李家人,素来的厚脸皮,也不见随礼,直接就敢这么上桌大吃大喝了。   夏明慧倒不在乎这点吃的,可实在恶心这娘俩,只是再讨厌也没赶人。她只希望今天顺顺利利的,别再节外生枝。   心里到底记挂是回事儿,夏明慧不时偷眼瞧李玉华坐的那桌,见她一个劲地和这个攀关系,和那么拉家常,不觉皱眉,想不出李玉华到底是想搞什么事。   好在婚礼当天是顺顺当当过来了,什么事儿都没闹出来。   夏明慧转天回了尔河城里。   当年让姜婉如替她买下不少房子,正好有一排六间房的地儿,两年前盖了三层楼的别墅,虽说院子面积小点,但好歹也算有个前花园,自然不像在乡下留地儿种菜,而是一色种了花。这会儿天虽凉了,可院里的月季和菊花开得正好,一院子的香气扑鼻。   夏明慧住了没一个星期,高红就上门了。夏明慧还怕有什么事儿,等高红一开口,她才吓了一跳。   原来李玉华打那天之后,就在胜利二队住下了,人可是活泼极了,今天这家窜门,明天那家玩玩,不到两天,大家伙就知道李玉华在开发区的老板要招打工妹,她这回回乡是替老板招人的。   “听说是大酒店,招服务员,要长得端正的,学历什么的都不重要,说是一年能赚十来万呢!”高红迟疑着道:“大姐,你看,我和柱子在家也就指着爹娘,柱子的地还在那边没要回来呢!我寻思着想去南边打工——大姐,你放心,我没想丢下柱子。这不,我想和柱子一起去,我去那大酒店当服务员,柱子也找个什么工打,也能早点赚多些钱。”   气得直喘粗气,夏明慧咬牙问:“这事儿是李玉华找你说的?”   高红眨巴下眼:“我听人说的,就去找她了,玉华她、她说我这样的一准能选上。”   “好个李玉华!”夏明慧气疯了。   李玉华那所谓的什么大酒店不用说都知道是假的,哪个服务员现在一年赚十来万?就是二十年后也不能啊!分明就是打着招服务员的幌子来骗老乡去做小姐。   太不是人了!坑别人是坏,坑自己亲嫂子可真就是坏到流脓了。   一拍桌子,夏明慧真是没法儿再忍了。   当天就跟着高红回了胜利,找上门一个大耳刮子先扇过去。   白玉凤一声尖叫,要上前撕扯却被夏明慧一个眼色钉在那儿不敢动。   李玉华捂着脸骂:“夏明慧,你凭啥打我?咱俩那债早清了!我为你坐了那么久的牢还不够吗?”   “我看你自己就没觉得坐够吧!”夏明慧冷笑:“你自己说,你回来干啥的?还怪我打你,你还是不是人?居然想骗自己亲嫂子去做小姐!”   “啥、啥啊……是服务员!”   “我呸,你家服务员一年能赚十多万?你骗别人行,还骗得了我?”揪着李玉华的衣领,夏明慧直接道:“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滚,慢一步我就去村场部大广播,告诉所有人你在外头自己当小姐还不够,还想骗屯里姐妹去做小姐……”   夏明慧话音才落,就听到东西掉地上摔碎的声儿。   一回头却是张美丽直接把盘子摔地上了,盘子里一个大肘子全喂了土地公公。   “你……李玉华,你太不要脸了!”骂完这一句,张美丽转身就跑出去了。   夏明慧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寸:“李玉华,你还不走?”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辈子都别回来   李玉华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妥,让人发现了肯定是要挨骂的,眼见张美丽跑出去了,她又气又恨:“关你什么事儿啊!夏明慧,你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了,还不让别人赚钱了是吧?拦人财路,你也太狠了!”   “我就拦你财路了你能怎么着吧?有本事你现在大广播说你不是招服务员而是招小姐啊!要是你不靠骗的,有人还跟着你走出这个屯儿,那我夏明慧二话没有,绝对不带妨碍你的,可你要是想骗人,别想!”   夏明慧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李玉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我回来时,已经在公社派出所报了案,拐卖妇女,逼良为娼,你要是不怕,就等在这儿吧!”   一听夏明慧报案,李玉华尖叫一声,顾不得再和夏明慧吵,扭身就往自己屋跑。   白玉凤大声喊着闺女,一路追去,拉扯着不让李玉华收拾东西,可李玉华哪理会她,就算是白玉凤硬扯着,还是把大半的东西都收拾进行李箱了,只有几件衣服被白玉凤坐在屁股下面没法拿索性就丢下了。   看着闺女拉着行李箱头都不回,白玉凤又哭又叫:“闺女,你咋能这么走呢?你不是说要让妈过上好日子吗?你好歹带上妈啊!”   合身扑上,没搂住李玉华整个人滑下去直接跌在地上抱住了李玉华的腿。   李玉华急得甩腿:“放手、放手!你还好意思和我说这些,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我能落到这样的下场?要是我也能顺顺当当地念书,考上大学,我会做小姐?”恨声怒骂,李玉华狠狠地拉扯开白玉凤,头都不回地跑出去。   白玉凤滩在地上开嚎,又骂夏明慧:“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好不容易我闺女回来给我养老,又让你撵走了。”   夏明慧都被气笑了:“李玉华那么恨你,你敢让她给你养老?不怕她在饭里下毒毒死你?”抢在白玉凤要说话之前,她淡淡道:“要我是你,就去看看她还落下什么好东西没……”   一听这话,刚还拍着大腿嚎哭的白玉凤呼地一下跳了起来几步窜进了屋。   跟在夏明慧身后的高红看得都傻了眼,张张嘴,到底还是没把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可亏得是现在柱子是被夏家养着,要还是在李家,就冲着白玉凤这样的婆婆,她就再想摆脱那个让她痛苦的家,也不会嫁给柱子。   柱子妹也真是太绝了,人怎么能精明成那样?居然还想骗她,要不是她长了个心眼儿,碰到事儿去找大姑姐商量,岂不是被拐出去做那个了……   想到这儿,高红又盯了眼夏明慧,想起听说大姑姐之前就是被白玉凤养的,不禁巴唧了下嘴。   细品品,大姑姐这人生也不简单啊!   没高红那么多想法,夏明慧才出李家院,就看到李玉华狼狈的身影。   张美丽也是够嘴快的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喊上几个嫂子大婶的,追着李玉华骂破了天。   这几天李玉华可是没少忽悠人,这几个家里都有姑娘,甚至还有为了让李玉华带姑娘出去讨好她送这送那的,就是张美丽也是为了小姑子来送点吃的,哪儿想到居然听到那样劲暴的话。   “你个破鞋玩意儿,还不把我给你的钱还回来!就知道,你们老李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和你爸一样就是个王八蛋,怎么不让汽车把你也撞死了啊!”   李玉华到底打不过彪悍的大娘,抱着头一路逃窜,想要逃进自家院里,白玉凤却突然猛地一下把门摔上了,任李玉华怎么拍都不开,李玉华恨得直踹门,可显然里头已经锁上了,除了颤两下,啥用都没有。   不过耽误这么一会儿工夫,李玉华就被一群女人围住了。   要说女人发飙打起人来也是下手特狠的,李玉华一个抹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愣是被按在那打得鼻青脸肿的,最后还是张队长赶过来拦着众人,说要是人真打坏了警察来了可都要被拉到派出所去的,再一个送人去医院谁出医药费啊!   说去派出所还有人不肯住手,可一提医药费没一个再伸手了,个个往后退,那意思李玉华就是伤着了也不是她们打的。   最后还是高红迟疑着过去把李玉华扶了起来。   喘着粗气,李玉华抹去嘴角的血,推开好心的高红,看的却是夏明慧:“用不着你们假好心!”   眨巴下眼,夏明慧想说高红是自己去扶的,可不是她让的。   瘸着脚过去扶起行李箱,又弯腰捡起被扯了一地的衣裳,李玉华咬着牙,突然冲到李家门口,狠狠两脚踹在门上:“白玉凤,你这辈子都别想我给你养老!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门里一片静悄悄,刚才还叫嚷着让李玉华别走、带她走的白玉凤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夏明慧扬起眉,忽然想问你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家里啊,要不然白玉凤也不会这么把门锁得死紧——想想,还真有可能是捡着啥宝贝怕李玉华抢回去呢。   旁边的门“吱呀”一声,王桂花探头出来,撇撇嘴:“哟,瞧这惨样儿……我说嘛,扫把星在这儿,哪儿能不惨呢!”   偏头看了眼,夏明慧只是笑眯眯冲着王桂花身边的小黑人挥了挥手,没理会王桂花挑唆。   李玉华却是听进心里,看夏明慧的眼神和刀子似的,只是这样的眼神夏明慧根本就不在乎。   笑着挥手再见:“最后一辈子不见。”   “夏明慧——”大声吼着,李玉华尖叫:“别以为我就这么算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也尝尝我今天所受到的屈辱。”   “大姐……”高红有些紧张地唤着夏明慧,又回头呵斥李玉华:“快闭嘴吧!”   扭头看了眼高红,夏明慧不禁笑了:“你不会以为我会迁怒吧?”   高红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嘴不肯再开口。   夏明慧一笑,也不再说话,只当没有听到李玉华疯狂的叫声,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的人,还为她烦恼什么? 第五百章 我和你一起去   李玉华走没两天,温家人也知道她闹出的那事儿了,别的人还好,温佑国可是当着夏明慧的面直乐:“还真是的,头回听说人自己当小姐还不够,还想骗别人去当小姐的。她那么想赚钱,那不如去宋哥的舞厅……”   话说一半,捂住嘴,看着夏明慧,赔笑道:“姐,我可没去舞厅,真没去,我就是听人说那里头有小姐来着。”   白他一眼,夏明慧淡淡道:“你也不是小孩了,早成年了,连对象都处了,哪还用得着我说啥。不过,温佑国,自己做的事儿自己负责,你要惹出事来,可别指望家里帮你擦屁股。”   “哪会呢,姐。”温佑国讨好地抱住夏明慧的胳膊:“姐,我记着你说的话呢,不会和宋哥来往太密的……不过,姐,我今天真有事儿和你商量。”   看夏明慧不说话,只是静静望他,温佑国咳了声,正了正脸色:“姐,你也知道有人往苏联那边倒腾货赚大钱了,我寻思着,也想走一趟,要是真成了,可以多些资本做自己想做的事业——你别那个眼神看我,我也是有事业心的人,再怎么着,我赶不上姐你,还不兴做个尔河首富之类的啊!”   让温佑国说乐了:“还首富呢!哪儿那么容易,就你姐,也离首富远着呢!佑国,你也看新闻了,苏联局势不稳,想去那头做生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知道,可老话也说‘富贵险中求’了,我这也是再三考虑清楚了才做出的决定。就是,还需要姐你给我点投资……”   看温佑国真是下定决心似的,夏明慧还想说最好不要,可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周志勋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期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道他现在安不安全。   咬着唇,夏明慧突然生起一股冲动:想要去苏联找周志勋。   虽然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明智,可是一旦升起这样的念头她就压不下去了。   握紧了拳头,她鼓了鼓劲儿,终于还是沉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啊?啥?”温佑国可是吓到了,他自己去冒险就算了,可带着姐去就有点——要是有啥事,光是他妈就得打死他了。   被吓到了,这回改成温佑国劝他姐了,可夏明慧只是伸出根指头,直接丢了个香饵:“十万!”   两字,温佑国立刻妥协,啥都不说了,拿了钱立刻备货,马不停蹄地忙了一个星期,两姐弟就这样悄悄登上了北上的列车,还颇有默契地谁也没和家里人打招呼。   这次温佑国带的货不是热销的电子产品,也不是本钱少利润高的食品小百货之类的产品,他直接订了两千件新款羽绒服,就这么装了一个小集装箱带往苏联。   夏明慧知道温佑国早在和她借钱时就已经订完货,借钱是为了付尾款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年轻轻的就敢做生意,是因为她知道后世是个什么情况,别人说她有眼光有勇气,她自己却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反倒是这个弟弟,才真的是胆子贼大。   “要是我不借你钱你怎么办?”   温佑国听得直乐:“你会不借我钱吗?姐。”   被他一句话问得没话讲了,夏明慧扬毛一掀,上手一巴掌打在温佑国后脑勺上:“别说那些没用的,不是说雇了向导吗?”   “有的有的,说好了在冰城会合,老毛也是走过好几次苏联的老手了。”说是说得不在意,可温佑国还是为了这趟苏联之行做了很周全的准备。   有个老手果然方便许多,这一路上老毛事事提点他们不说,还能说会道的,专挑和苏联有关的笑话来讲,倒让枯燥的火车生活增趣不少。   两天后,火车出界,老毛也开始紧张起来,特意让夏明慧姐弟两个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取下来,什么手表,首饰都不要带。   “也不用那么害怕,就是小心点——也不总是碰上的……”   老毛的几句安慰差点吓破温佑国的胆,连声都颤了。   “大哥,你可别吓我。我是听说国际列车上有时候会有车匪路霸啥的,可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千万别……我不需要那么刺激。”   老毛呵呵两声,没吭声。   夏明慧心提了起来,连晚上睡都睡得不安稳。   她们包的是一间包厢,这天晚上迷糊糊的她听到一声尖叫,远远的,模糊的,她惊醒后再听却听不到了,等她咬了咬牙,爬起来想开门出去看下情况时,门外突然有轻轻敲门声。   “谁?”夏明慧低喝。   “是我……”老毛紧张的声音响起来,夏明慧咬唇,要开门却又垂下手,转身拍醒了温佑国。   温佑国迷蒙着眼想开门,却被夏明慧拉住。   “姐,你手怎么这么凉?”温佑国眨巴着眼,看清夏明慧的脸色,也紧张起来。   咽了下口水,他回头看看反锁的门,涩声道:“老毛……”   夏明慧没出声,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   温佑国也不作声了,虽然外头的老毛声音越来越急促,却仍没有动,不知是不是气的,老毛叫了半天没叫开门,开始破口大骂,又用力踹门。   他一开始踹门,温佑国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自然不会蠢到去开门,满包厢找趁手的武器却什么都找不到,最后只能放弃,咬牙看着那道门,生怕不结实到让老毛一踹就开。   就在姐弟俩紧张得直流冷汗时,突然听一声枪响,老毛恨恨骂了声,快步跑开,外头渐渐安静下来。   姐弟俩都没有动,一直过了很久,外面始终一片安静,温佑国才壮着胆子打开了门。   门外走廊上什么人都没有,可不远处的地板上却有一滩腥红也不知是不是血,温佑国吓得直接又缩了回来,把门锁得死紧。   再也没有睡意,两人枯坐着,在火车哐锵哐锵声里坐了大半夜,一直到天亮,外头有了人声才打开门。   快到中午时,两人才知道昨天晚上有十来个匪徒上了车,又抢又打的,车上有七八个人都受了伤。   打这之后,老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夏明慧也猜想他可能和那些车匪是一伙的,只是庆幸长了个心眼儿没在他敲门时开门。   还没到地儿呢,就已经这么惊险,只不知苏联境内是不是也是这样,周志勋可还安好?   深叹气,夏明慧越发担忧,不只是担心周志勋,还担心自己这样突然跑来会不会反倒给周志勋带来危险。但,已经到这一步,想折回都晚了。 第五百零一章 异国   火车一路北上,终于有惊无险地进了苏联境内。   车子驶进火车站,都不用出站,就有不少苏联人操着半生不熟的东北话大声喊着买货的话,趁着车停休息,有不少人下车卖货,短短几分钟,根本没有人讨价还价,这头货一亮,那头抢着递钱过来,生怕慢一步就买不着了。   等车都缓缓开了,还有好几个急慌慌的跳上车,差一步就被落下了。   上了车,把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一抖,在另一只手上一拍,再多的紧张忧心害怕都化成了喜悦。   来的路上受到的惊吓,比起这些钱,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温佑国虽然没下车,却一直都在看着这些同路人,看着他们手上的钞票,眼睛亮晶晶的。   “等到了莫斯科,这批货至少比在这里翻两番。”   白了温佑国一眼,夏明慧淡淡道:“货出手了,把钱立刻换成美金或是人民币直接汇回国去。”   “当然得汇回去了,花再多手续费也得汇。”来时路上早被吓坏了,温佑国再大胆也不敢把那么多钱放在身上。   不过,这换钱?   “姐,这卢布不比咱人民币值钱?老大哥的钱啊!”   “你不看新闻的吗?”夏明慧懒得解释。   苏联一解体,卢布只会贬值更快,要是现在不把钱换了到时哭都哭不出来了。   终于进了莫斯科,温佑国没急着领出集装箱,而是先找地方落脚,又透过熟人找到了中国商会,租了个小仓库,这才去提货。   温佑国的俄语不大好,只能简单对话,还好夏明慧俄语还可以,倒算是给他当了专业翻译。   夏明慧也是没别的事情做了,她倒想去找周志勋,可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找呢?她总不能跑去领事馆,去问大使认不认识叫周志勋的吧?   心里有点愁,没和温佑国一起休息,她自己去了红场。   红场不大,和天安门广场比差得远,要说建筑风格,还真和冰城——不,该说冰城和红场很像,这种相似让夏明慧觉得很是亲切。   在莫斯科,华国游客还是很多的,擦肩而过,虽然彼此不认识,可一个微笑也让人在异国他乡觉得亲切。   夏明慧闲逛了半个多小时,随意找了条长椅,懒洋洋地晒着阳光。   手无意伸进口袋,却是一怔。   抽出手,她看着手上的纸条,很肯定之前自己绝没往口袋里放这张纸条。   抿了抿唇,她深吸了口气才慢慢打开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回去!   没有落款,可是熟悉的字迹却让夏明慧差点泪奔。   是志勋,他知道她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他就是知道她来了,而且还找到了她。   到底是谁?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些人里哪个才是把纸条放进她口袋的人?   为什么周志勋不自己来见她?是他出了什么事?还是——是不是很危险?正受人监视?危险到来见她一下都行?   猛地跳起身,夏明慧彷徨无措地四下搜寻着,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远远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立刻冲过去,可拉住一看哪里是周志勋,分明就是个陌生人。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她咬着唇,四下张望,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我知道的!我、我会回去,可——你出来见见我!只要看你一眼,我就回去!”   没有人回应,夏明慧捂着脸,哭着跪倒在地:“我、我只是想见你一眼……我、我没想给你添麻烦的……”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夏明慧惊喜交加,猛地扭头,却是一个金发美女,笑眯眯地带着关切:“你没什么事吧?”虽然生硬,却居然是华语,还是带着大碴子味的东北味儿。   失望地摇摇头,夏明慧道了谢,四下环顾又环顾,最后还是失望地拖着脚步回去了酒店。   “姐,你哪儿去了?走,吃饭去,我听说这里餐厅味道不错,咱多吃点好……姐。”   看着连回应都没有直接就上楼了的夏明慧,温佑国嘟了下嘴,一转身差点就撞上匆匆赶路的苏联美女。   “啊,对不起啊……”虽然俄语不大好,可搭个讪也还马马虎虎,既然来了,别错过艳遇嘛。   进了房间,夏明慧直接就扑倒在床上,刚才没流完的眼泪汹涌而出。   不知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惊醒。   房间里一片黑暗,可是她知道房间里有人,正在默默凝视着她。   尽量保持呼吸平稳,夏明慧悄悄爬起身,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猛地砸出。   灯还没脱手,来人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势把人抱进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环绕包围着她,夏明慧的身子一下就软了。   “志勋……”她紧紧搂住周志勋的脖子,再也不肯松开。   “好歹让我把台灯放下啊。”周志勋低语,却在下一刻,嘴唇狠狠地印在她的耳畔。   夏明慧又是哭又是笑,侧过脸,迎着他的唇又是亲又是咬。   等打开灯,才发现周志勋嘴唇都被她咬坏了。   “真是的,属猫的,还咬人。”周志勋抱怨,手却捧住夏明慧的头,又狠狠地吻下去。两人脚步踉跄,身体不稳一起倒在床上,却谁也没有松开谁。   火热的吻,让人战栗,夏明慧只觉得好似触电一般,既兴奋又紧张,她既想推开周志勋又想这样一直吻下去,这样的激情不只来自思念,更来自于恐惧,那种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的恐惧让她想要把这个男人镶嵌进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分离。   周志勋喘着粗气,身体本能地起了反应,他想要及时抽身,却被夏明慧搂得死紧……   “小慧,你会后悔的……”他喘着粗气低语。   夏明慧低喘呢喃:“后悔少吻一下?”   说着话,手指划过他的脖颈,探进他的前胸轻轻划过,若即若离好似蜻蜓点水带来一阵涟漪。   这样的撩拨,周志勋再有定力也受不了,低头狠狠吻上夏明慧,他的唇渐渐移下……   莫斯科的天气和黑省的天气差不多,到了这个季节夜里已经寒凉,裸露出的肌肤受到凉气侵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或许并不是因为这冷意,而是因为这火样的热情,这样无法逃避的激情…… 第五百零二章 危险   就在激情正炽时,周志勋的身体突然一僵,落在夏明慧胸前的吻微微一顿。   正陷入迷乱的夏明慧一无所觉,仍是低喘着,迷蒙地低问:“怎……”只发出一声微声,她的唇就被封上。   还以为又一波热情,却不想周志勋的手指竟是轻巧地划过,把她被解开的衣扣一一扣上。   她惊讶,瞪圆了眼,周志勋却似没有感觉,嘴里仍发出比刚才更撩人的低喘,却在吻落在她的耳边时低声道:“有恶客来了,我们下次继续……”   恶客?!   夏明慧吓了一跳,原本还迷糊的脑子奇迹般一下降温清醒了,耳朵竖起,下一秒,她就听到一声微响。   是门外发出的声音,若是睡熟了,可能根本听不到这一声微响,就是醒着没注意可能也会错过,但现在,精神高度集中时,她很清楚地听出是有人正在试图打开门。   “继续叫,叫得大声点,我喜欢听……”   迎上周志勋戏谑的目光,夏明慧咬了咬唇,虽然羞耻,却还是低吟了一声,叫完这一声,她自觉难堪扭过头去,又叫了两声,声音倒是应周志勋的要求高些了。   看不到周志勋在做什么,但夏明慧可以感觉到周志勋已经动作轻巧地下了床,因为没有穿鞋,她都听不到脚步声——门外的那人应该也听不到。   嘴上叫着,夏明慧心里紧张得不得了,眼看着门被一点点推开,透进走廊里的灯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还没有走进两步就被掩在门后的周志勋一把按住,那人一惊,转身一拳击出,却被周志勋直接一胳膊撂倒,还没爬起来已经被周志勋用枪抵住头。   “开灯!”   夏明慧跳下床扑过去按开灯,看清被周志勋压在地上的人不禁大吃一惊。   “这人……”她见过。   咽了下口水,夏明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前在红场时我见过她——你是跟踪我来的?”   那不就是她泄露了周志勋的行踪?   一想到这,夏明慧整个人都不好了。周志勋多了解她,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立刻就道:“不是你暴露了,而是我暴露了。要不是我,他们又怎么会注意到你?”   眨巴下眼,夏明慧觉得有点道理,但又好像不是那样吧?反正,现在她还是耽误了周志勋。   只是心里再不自在,这个时候也不是多说这些的时候。夏明慧看看周志勋,抿了抿唇,转身过去又把门锁了一道。   周志勋看她这样就笑起来,下巴一抬,直接用英文问:“美国的?”   虽然被枪指着,金发美女却没有太多怕的意思,这个时候还在笑眯眯的,没有用英文回答,而是用俄语道:“你在莫斯科活动得这么频繁,就没有想到我们会盯上你吗?”   周志勋一下就乐了:“别装了!你以为和我说俄语我就真当你是苏联人?我告诉你,你说不说都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多问,反正你今天走不出这个房间。”   背抵在门上的夏明慧心里打了个突,呼吸有些重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抵住门。   金发美女一开始还在笑,可周志勋笑眯眯地从裤袋里取出消声器慢悠悠地安装时,她的脸色终于变了,声音也尖起来:“别杀我!杀了我你别想再见到你弟弟。”   脸色一变,夏明慧窜过来,低喝:“你说谁?你做什么了?”   眼一挑,女人哼道:“就是请你弟弟喝了一杯,现在他应该和我的朋友在一起。”   朋友,同伙吧!   夏明慧咬牙,二话不说先两个耳光扇过去,含恨出手,她的力气可是不小,金发美女脸都有点红肿了,瞪着夏明慧还能道:“你打我也没用,如果我不能活着出去,你只能见到你弟弟的尸体。”   “是没用,”夏明慧咬牙低声道:“打你,至少能消消我的火气!至于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那得看你的同伙了!”   抬头看看周志勋,夏明慧没有说话,眼圈却是慢慢红了。   在这异国他乡,她自然只能依靠周志勋,可现在她又怎么能开口?   周志勋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头,突然一掌切下,直接打晕了金发美女。   试探过人确实晕过去了,他才轻拥了下夏明慧:“别担心,佑国不会有事。”   直接取出手铐把人铐在床腿上,还没等周志勋动作,夏明慧已经自动自觉地拿了毛巾把女人的嘴捂上。   看着夏明慧一笑,周志勋拿出手机拔了个电话,听语气还算轻松,因为他的轻松,夏明慧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几分钟,就有人来敲门,开了门闪身而入的是李红军。   看到熟人,夏明慧更放心了,回心一想,当初周志勋所谓的军训肯定不简单,李红军也一定不是普通的军人。   看到夏明慧,李红军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和周志勋两人凑在一起低语数句,周志勋不时点头,又转头看向夏明慧,最后才皱了皱眉,转身走过来。   “小慧,我和红军现在去救佑国,现在人手有点少,只能先让你看守这个美国大妞儿了。嗯,这个给你……”   看夏明慧瞪大了眼,周志勋挠了挠头,掂着手里的枪也有点为难,还真不好塞进夏明慧手里。   “也不一定能用上,就是以防万一,要是她醒了想搞鬼,就……咳,不会的,我一会再绑紧点。她的同伙应该也没空闲过来这边……小慧!”   夏明慧横了他一眼,把刚抢过来的枪又捏紧了些:“没事,军训时我也开过枪的。”说这话她心虚得很,可是再怎样也不能让周志勋不放心地走。   “你放心,这回来苏联我可是连车匪都见着了,你别以为我还是啥世面都没见过。”   她这么一说,周志勋就笑了,温柔地摸了摸夏明慧,他转过身脚步顿了下,这才头也不回地跟李红军出了门。   当着周志勋的面,话说得满,可人一走,夏明慧就脚软了。   也不敢离远了,她抱了个抱枕就坐在金发美女对面,手里紧紧捏着枪,呼吸都不由发粗。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抬手看表,不过才过了五分钟,她觉得像过了一小时。咬着牙,她又是担心周志勋和小弟,又怕眼前这个女人醒了。 第五百零三章 枪声   虽然同是女人,可她心里有数,她这样的普通人绝对和这个女人比不了,人家是间谍,她呢,别说格斗,连枪都拿不稳,要是这个女人真的醒过来,她要怎么对付她?要是她挣脱了手铐,她真的要开枪?   脑子乱哄哄的,夏明慧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她真的不应该私自跑来找周志勋,就算是周志勋告诉她不过是来办件小事,可她也应该从一个多月没消息这件事上意识到事态的危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冒冒失失地跟着弟弟跑到莫斯科来。   越想越后悔,可不知为什么,因为这后悔,她的心里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志勋会平平安安地回来,还会带回佑国,他们绝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里低念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对面昏迷的女人。   眼看着女人头微微一晃,似乎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夏明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猛地一把扯过刚才被周志勋丢在地毯上的台灯,狠狠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得,女人的头一下就垂了下去,别说醒过来了,看着那慢慢渗出来的血,夏明慧都怀疑人是不是被自己砸死了。   紧张地探手去试鼻息,发现人还活着,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可就是这样,还是一样的紧张,只觉得风雨欲来,一点风吹草动都够让她胆战心惊的。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放白,她才惊觉天可能快亮了。   要是客房服务来打扫房间……   一声微响,夏明慧猛地惊跳而起,手里的枪乱颤着对准了门。   好在,下一秒就响起了敲门声,周志勋的声音响起:“小慧,是我。”   松了口气,夏明慧扑过去开了门,兜门就叫:“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万一我真开枪了呢?”   “没事没事……”把人拥进怀里,周志勋温柔地安抚着她,等到夏明慧不抖了才放开人。   到这个时候,夏明慧才看到跟在周志勋身后的温佑国。   人看起来倒没什么,除了有些发蔫之外,一切都好,这会儿正愣眉愣眼地看着她姐手里的枪,还挑眉打了个口哨。   一下子就来了气,夏明慧当头一巴掌拍下去:“臭小子,都有女朋友了,还敢在外头乱来!我让你色迷心窍,我让你色迷心窍!”   “姐,别打了、别打了……”温佑国抱着头窜进屋,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女人,不禁往后跳开:“哇,你们打死人了!”   “没死,”没好气地瞪他,夏明慧看看周志勋,又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像要醒,我、我就又给了她一下。”   看看女人头上的血都把一头金发模糊了,周志勋眼角抽跳,心道以后不能得罪媳妇得罪得狠了,嘴上却柔声安抚:“没事、没事,回头把她送医院去就没事了。”   瞪大眼,夏明慧凑近压低声音:“送医院去?不……”手往下切了下:“不怕泄露了咱们的秘密?”   “小慧,你看电影看太多了。”哪有那么凶残,只要不碍着事,人命还是宝贵的——不是,他都让他媳妇给弄蒙的,反正,如非必要真没那么狠的。   夏明慧也不问了,由着周志勋打电话,不一会儿李红军就过来了,打了招呼也不多话,用件宽大的风衣把金发女一裹,半搂半抱地就带出去了。   “就——这么带走了?”   “女朋友喝多了不这么带走还要怎么带走?”周志勋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   这种操作啊!夏明慧眨巴着眼,总觉得和看的间谍电话不大一样。   周志勋笑笑,直接一脚踢在温佑国屁股上:“去拿毛巾,把地上的血擦干净了。”   “啥?不是吧!还要我干活?”温佑国反对,可话才出口,夏明慧就瞪起眼,他忙乖乖去洗手间拿毛巾,嘴上却忍不住嘀咕:“人外国电影里这样的立马走人了,哪儿还收拾啊!”   周志勋笑骂:“我倒是可以走了,可你和你姐怎么办?不把血擦干了酒店报警,你们连莫斯科都出不去。”   又拍拍夏明慧:“去收拾行李,我一会就送你们走,直接就回国。”   “那怎么行?我那货还没脱手呢!”温佑国张嘴就拒,都不用周志勋,夏明慧直接就怼回去了:“你要钱还是要命?钻钱眼儿里了啊?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   “不是……姐,这么把货扔这,我可就倾家荡产了。”温佑国苦起脸,一脸委屈。   斜了他一眼,周志勋淡淡道:“货包在我身上,保管给你卖个好价,你乖乖和你姐一起回去。”   “真的?”温佑国乐极,好话和不要钱似地丢出来:“姐夫,你放心,我会好好带我姐回去的,绝不让她给你添乱……啊,姐,别掐。不是,我是说我会好好照顾你……”   没心思搭理他,夏明慧看着周志勋,太多话想说,到最后却只是一句“我会好好回去的。”   她留在这里,真的只是添乱,哪怕只是为了周志勋的安全,她也不能再胡来。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夏明慧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跟着周志勋就走。   至于坐什么车,怎么走,周志勋自会安排妥当,她不操心。   酒店大厅里人来人往,夏明慧总觉得有人在偷眼看他们,也可能是她想得太多,可心底里到底还是不安的。   周志勋却是一派自然,搂着她,在前台办理退房手续都是他出面的,轻松自然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等出了酒店,一辆车停在酒店门口,周志勋搂着夏明慧走过去,刚拉开车门,周志勋突然动作一顿,猛地扭头,同时手一推,夏明慧直接被他推得栽进车里。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到一声枪响。   夏明慧大骇,爬起身想要扑过去,周志勋却是猛地一脚踹在门上,车门关得严严的,夏明慧连下车的机会都没有,车就开动了。   “怎么开车呢?快回去!回去啊!”夏明慧扑到车背上尖叫,开车的俄国大汉根本就不理她,夏明慧慢了半步反应过来又用俄语说了一遍,对方连头都没回。   夏明慧又气又叫,去扳门门却被锁死,她急得扑前想去扭方向盘,却被司机轻轻松松地甩了回去。   被摔得头晕脑胀,夏明慧绝望大叫:“他们会死的……” 第五百零四章 追击   车子猛地一个转弯,夏明慧被晃得扑在窗前,窗外风景一晃而过,夏明慧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好像——   猛地抬头看前面的司机,夏明慧突然松了口气。   这条路应该是往酒店去的路,看来这个司机没打算就这么逃掉,而是转个弯绕回去。   刚这么想,就看到酒店,她都没来得及多想,车就猛地加大马力冲了过去,竟是停都没停的意思,直接撞飞了一个一身灰西装的男人。   车子猛地刹车,夏明慧才看到周志勋的身影,车门就猛地打开。   周志勋早就看到车,一手拉着温佑国的衣领,把人推上车前座,夏明慧忙伸手拉周志勋,周志勋才要上车,突然双目一凝,猛地一窜扑倒了夏明慧。   夏明慧只听得一声枪响,车子就猛地发动,连门都没有关,直接撞上旁边的一辆车,门直接撞掉,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魂儿都吓飞了,夏明慧搂着周志勋,急声叫:“志勋,你、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   声儿都发颤了,虽然没太看清,但她感觉那一枪是打在了周志勋身上。   要不是为了她,可能周志勋不会被打中。   眼泪滚滚涌出,夏明慧搂着周志勋,刚哭了两声,就听到怀里周志勋发出一声低吟。   她忙收了声,小心翼翼地把周志勋翻过来,只听到周志勋喘气道:“差点憋死,媳妇,你搂太紧了。”   眨了下眼,夏明慧气得推了他一把,力量却轻得很:“你……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穿着防弹衣呢!”周志勋嘻嘻笑着,头一歪看着夏明慧突然笑道:“应该再装会儿的,好歹换个香吻啊!”   没好气地瞪了眼人,夏明慧嗔道:“谁是你媳妇啊?”又问温佑国,温佑国呻吟:“姐啊,你才想起问我啊?吓都吓死了!以后就是谁拉我我都不来苏联了。”   没搭理他,夏明慧才要再说周志勋,周志勋已经猛地跳起身,扭头去看车后。   夏明慧跟着回头,很快就看出车后有一辆车明显是在追击他们。   脸色更白了,夏明慧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紧紧闭嘴,半声不吭,生怕自己一声尖叫也影响了周志勋。   “低头!”周志勋一声大喝,两姐弟立刻都乖乖低头,下一瞬枪声如雨,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温佑国也是声儿发抖:“我要再看枪战片我就是傻子……”   夏明慧想抬头看下周志勋,却被周志勋压着头,什么都看不到。   “前面左拐——”周志勋大喝一声,夏明慧感觉到车子急转,下一刻,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一开始,她以为是他们的车被撞,下一刻,车子缓缓停下,她才反应过来是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那辆车出事了。   周志勋扶她时她才后知后觉抬头,下车时脚都是软的。   有些呆呆地看着后面那辆应该是已经被撞废的车,再看那辆大卡车,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李红军从大卡车上跳下来时,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怪不得刚才没看到李红军,原来他一直在做后援。   “等在这儿,”周志勋吩咐一声,快步走过去。   “姐,他们干什么呢?”温佑国踮着脚,想看清楚聚在车前的三个人在干什么。   “你、你说会不会是在杀人?啊……”话音才落就挨了一通拧。   夏明慧也怀疑是,但……   别过脸去,她只当什么都没看到,还把弟弟也转过去。   两人就这么背着身,直到周志勋回来。   看到两姐弟这样,周志勋倒有些好笑,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打趣的时候。没有过多解释,他只沉声道:“让红军送你们去机场。”   点点头,夏明慧拉着周志勋,到底还是小声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做会平安了,我还得回去娶媳妇呢!”周志勋笑嘻嘻的:“我说媳妇,我要是受伤了,你不会不要我吧?啊,说不定我受伤了,家里就不会再说这说那反对咱了。”   “呸……”夏明慧啐了声,也不说“谁是你媳妇”这样的话了:“周志勋,你要是伤了,缺胳膊少腿了就少回来见我,我又不是收破烂的!你啊,连根头发丝都不许少。”   “知道了。”周志勋点头,抱了下夏明慧,头也不回地走开。   夏明慧下意识跟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强忍了泪。   分别在即,她不能让周志勋因为她分心。   之前冒失闯来,还能说她不知道深浅,现在知道周志勋这么危险,她怎么还能任性?   李红军一向不是话多的人,一路上连句话都没有,可临到机场,送夏明慧上机时却突然问:“你知道志勋为什么会出这趟任务吗?”   夏明慧眨了下眼,迟疑着道:“爷爷让他来……”现在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拖词。   “的确是老爷子让他来的。”李红军忽然笑了笑:“不过他也可以拒绝,说到底,他并不是正式的军人,这趟任务他可以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我听说来之前他和老爷子提了个要求——如果这次任务他顺利完成,那十年之约就取消,他就是没当上市长也可以娶你进周家门。”   听得发呆,夏明慧咬着唇半声没吭,等坐上飞机,看着窗外云海涌动,她却突然捂住脸痛哭失声。   如果志勋在这儿,他一定会说:“切,别听红军胡说,提不提条件,老爷子答应不答应我都会干!我谁呀?我可是周志勋,为国家出力的事儿还少得了我?”   或许事实如此,可夏明慧还是觉得胸口发闷。   如果可以,她哪怕一辈子嫁不成也不想让周志勋云苏联做那么危险的事儿。   回到尔河,夏明慧一直神魂不宁,天天都是失魂落魄的。   整天窝在家里,哪儿都不去,还是姜婉如觉得不对头,去了只住了她一个人的别墅,才发觉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气得不轻,扯着夏明慧一通吼,姜婉如直接逼问他们姐俩到底是去哪儿了,怎么温佑国也是那副不安的德性。   “没事儿?没事你现在这样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和小周吵架了?我是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也没接到他电话了。”姜婉如看着夏明慧的脸色,话头一收,半晌才道:“要是他变了心,那就算了,咱家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可也没有上赶子把闺女送过去让人糟贱的道理。我知道周家门弟对咱们家来说是太高了,这种事不能强求的……” 第五百零五章 归来   “妈,不是那样的……”夏明慧一时无从解释,只能收了声,半晌后才低声道:“妈,这事儿咱们回头再说。你放心,要是周家反对,我不会赖着不放手的……”   垂下眼帘,夏明慧只觉得心里发堵,难过得想哭。   姜婉如看到她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一声:“我去做饭,不管怎么样,饭还是得好好吃,看你,最近都瘦了……”   夏明慧点头:“我帮你,妈。”   起身出屋,迎面差点撞上温佑国。   “臭小子,你要干啥?跑这么快。”   “妈,你咋在这儿,不是,那个吧,我找我姐有事……”温佑国拉住夏明慧,想说话又回头看他妈:“妈,你去做饭吧!”   等姜婉如一脸狐疑地出了屋,他拉住夏明慧,小声道:“姐,我和你说啊,我刚查银行卡,里头突然多了一笔钱。”   “哦……”夏明慧一开始没在意,可看温佑国神神秘秘的样子又忍不住看他。   温佑国扬了扬手里的银行卡:“六十万!足有六十万!”   夏明慧终于动容:“你的意思是——他打过来的?”   “除了我姐夫还有谁啊?”温佑国神飞色舞:“果然苏联那头还是赚钱——啊,别打!我就是说说,再也不敢跑那条线了。”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周志勋仍然没有消息,可既然还记得帮温佑国把货出了,可见人是安全的。   安了心,夏明慧也提起了精神,虽然心里还是有事儿,却还是能好好做事了。   找了张队长,先把本屯儿闲着的地租下来,又在附近几个屯子租了地,合起来大概有一百亩了。   这在屯子里,也算是大户,现在一般人家也就十几二十亩的样子,不过在夏明慧的心里,还是少,还有一点,这些地不全是连成一片的,到时机器耕种时还是有点麻烦。   租下地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出利润,夏明慧还是想着开粮店的,而且不只是在尔河开,还要开到南方去,现在粮食市场还没完全开放,等到明年粮食市场开放,她这个时候入场正是时候,现在各大粮油市场的房租可还是比较便宜的,不像以后,粮食市场红火后房租都要压死人。   尔河的门市房现在价格还是便宜,就是市中心的门市房一平也不过一千来块,等到三十年后,就要两万多一平了,就算是几年后县变市,尔河也还是个小市,可偏偏在临近几个县市里,它的房价就是最贵的。   夏明慧手里现在拿着的几个门市房位置都不错,不过她没打算在那么好的位置开粮店,而是找了二道街的门市。   正在看房,就听到外头闹哄哄的。   出了门才知道抓了个在女厕所偷看人上厕所的流氓。   “臭流氓!一大把岁数了也不怕长针眼!这种死老头就该被抓起来……”   “可不是,刚吓死我了!还好慢了一步没进去,要不然不就被看光光了……”   “别怕别怕,人要看也看年轻的……”   有骂的有笑的,也不知是谁,操起边上菜摊的柿子甩手砸出去,正中脸上开出红花,有带头的,臭菜叶、鸡蛋都砸了过去,一时间那个被人推推攘攘的老头被砸了个满脸花,也不知被谁一推直接跌倒在地,就那么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夏明慧无意中看过去,正巧那个老汉抬起头来,目光无意一对,她不禁一愣。   是李富贵!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做出这事儿。   李富贵也认出夏明慧,脖子一缩,把脸别过去,再不敢往这边看,就那么被人拖起来推攘着走远了。   收回目光,夏明慧笑着定道:“这房子就给我留着吧,我要了,价钱就你说的那个,不过手续这周我就要办。”   “好好,没问题,明天、不,还是后天吧,咱们就去房管所办手续。老妹儿,你放心,我这地段好着呢,你亏不了。”   笑着点头,夏明慧也没说太多,这个地段可是比不上中心街的,不过合适而已。   沿着二道街往南,拐过去就是中心街。现在的尔河,远比几年前繁华许多。   原本的国营商店现在都开始改制了,员工下岗,商店隔成一个个摊位出租,临街的商店也多是私人开的了。   站在一家电器行前,夏明慧隔着橱窗看去,正好橱窗里的大彩电正在播放新闻。   一开始夏明慧没有关注,但几秒钟后她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那是一条很普通的新闻,大致就是说有一批苏联专家访华云云。   从六十年代,苏联专家撤华之后,就再没有过援华来访的事儿,现在突然来访显见两国关系早已又亲密无间,并不稀奇。   可夏明慧的目光看的并不是被欢迎的那些专家,而是夹杂在人群里的一道让她熟悉的身影。   是周志勋!   时隔将近两个星期,他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捂着嘴,夏明慧痛哭失声,不顾身旁路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就那样哭得不顾形象。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抽涕着,回头的时候还是蒙的,等看到眼前的人,下意识地就回头去看电视——明明,刚才他还在电视里……   “傻瓜!又不是现场直播的新闻。”   眨了下眼,夏明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打他却最终只是投进他的怀抱,破涕为笑。   “你好慢啊!再不回来,我就嫁别人了。”   “除了我还有别人娶你吗?”周志勋低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忽然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夏明慧开始还问,可周志勋抓着她的手大步走向前时,她又闭上嘴什么都不问了。   不管到哪儿,只要他在身边就够了。   这一走,就直接上了火车,夏明慧也不问要去哪儿,只是紧紧的依偎在他怀里。   有很多事,不方便讲,周志勋也只是淡淡道:“这次可是赚大了!电视上的只是表面,这回得到的好处可比那个大多了——总算没让美国占了这个便宜。这次弄来的物资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那些科研人员还有资料……”   说到最后还是露了得意之色:“真正重要的都没露脸。”   夏明慧秒懂,所谓的专家访华团只是个幌子,暗地里才是重头货。   她也明白周志勋这次真的是立了大功,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对她来说,周志勋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第五百零六章 幸福握在手   两人依偎在一起,细细低语,说得都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没用话儿,渐渐的,谁也没再说话,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大概是最近两个多月夏明慧睡得最香的一睡,迷蒙中,有人抱起了她,她动了动身子,却居然还没有醒,等真正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好好地睡在床上,在她身边是周志勋,一条大长腿都垂到地上了。   抿唇微笑,夏明慧把头枕在周志勋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异常满足。越看越觉得自己男人真是帅气,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唇……   还是周志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才没划到不该划的地方去。   “小坏蛋!”一巴掌拍在夏明慧的屁股上,周志勋笑着拉她起床:“快点!还有好地方带你去。”   “去吃饭?嗯,我不想吃苏联菜了。”夏明慧还在考虑要吃什么,周志勋却只笑不语。   等车子停下,夏明慧才发觉居然被带到了中央大街。   “这么晚了去教堂干什么?大教堂也不开门吧!?”   远远地看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夏明慧还在奇怪,等被带到了跟前,才惊讶发现大教堂的门居然真的开着。   周志勋也不答她,只神神秘秘地带她走进去。   华灯流溢,穹顶水晶吊灯华美的灯光下,白色的百合,红色的玫瑰装点着整座教堂。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等候在教堂里的人们转过头来,露出笑容。   怔怔地站在门口,夏明慧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惊又喜:“你、你这是……”   “不是你说想在这里举行婚礼吗?”周志勋笑得明朗:“新娘,我们该去换衣服了。”   “不是,我就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只是说说。   后世她没来过冰城,也知道人家这大教堂是保护建筑根本就不会给人举行婚礼用的,可没想到,她说了周志勋就真的办到了。   夏明慧不知道,不过数年后这座大教堂就成为了城市建设规划展示馆,想在这举行婚礼,再有钱有势也办不到。   她还要推脱,周志勋已经把她推给迎过来的温淑芳、温淑贞几人:“快去,难道忘了我们说好了我平安回来你就嫁我的嘛!”   被他一说,夏明慧也忍不住笑了。   点点头,她也不再矫情,跟着姐妹们去换衣服。   才进临时充作更衣室的房间,差点让窜出来的秋实撞倒。   一看到夏明慧,小娃娃就乐了:“姐,你快来看,我和初宝多好看!”   可不是,一对小娃娃充作花童,一个白西装,一个白纱裙,漂亮极了。   她的婚纱也美得不像话,长长的裙摆,镶着珍珠,还有一顶镶着大颗钻石的皇冠。   来帮忙的顾承玲看过世面,直接就说这皇冠至少也要几十万:“这应该是真钻石,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钻石呢!”   “不是吧!真钻啊!”温淑贞最受不了这个了,凑过去和顾承玲研究皇冠,只差当场试戴。   “淑贞,还不放下!哪有人新婚用的皇冠你先戴的?”呵斥一声,温淑芳看着镜中的夏明慧,笑眯眯地夸了句化妆师的手艺,才笑道:“慧儿,这回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看到你能这样幸福,姐真是开心……”   夏明慧点头,笑着笑着也觉得鼻酸,还是温淑芳拉住她的手:“可不行哭。大喜的日子,哪儿能哭呢?”又小声道:“刚周叔叔和周婶给我们介绍了,志勋的大伯和大堂哥都来了,说是他爷爷原本也想来的,但到底年纪大,大家伙给拦下了,说是等你们回京里举行婚宴时,再和咱们家里会亲家——我看周家人对你都挺重视的,你以后也会过得好的……”   夏明慧笑笑,自然不会说周家人之前都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的。就是她现在嫁进周家,也不代表以后就顺风顺水没有半点波澜,但哪怕以后还会发生多少波折,她都不在乎,幸福是握在她自己手里的,只要她不松开手,就谁也抢不走。   换完婚纱,夏明慧走出更衣室,就看到张长康。显然是精心打理了的,一身黑西装显得郑重,连头发都抹了发蜡。   看到夏明慧,张长康还挺紧张:“姑娘,你看爹这样成不?”   “成!太成了!”夏明慧笑着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心里很是踏实。   张长康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温哥想带你走红毯的,可志勋托了我,我也就硬赖着没让他了!”   扬起眉,夏明慧老实不客气地道:“我也想让爹你送我出嫁,不要别人。”   “这话爹爱听。”张长康笑起来,带着夏明慧缓缓走上红毯。   站在红毯侧的人群里,温文清腮帮子都咬起来了,倒是他旁边的姜婉如一直在抹泪,感动得一直低语:“真好看,真好看——我闺女今天真好看……”   在她旁边的夏飞仙也在抹泪,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夏明慧。   夏明慧也在看娘,嘴角的微笑就没有抹去过。   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都是她所熟悉的,在这一刻,仿佛过去的每一个瞬间都重现在眼前。   这些年,她哭过、闹过、苦过,也笑过,开怀过,得意过,而在今天之后,她还会这样过她想要过的日子——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而在她身边,将一直有他的陪伴……   目光越过众人,她望着站在唱诗台前等待她的男人,嘴角的笑容灿烂如花。   这个男人,将执起她的手,与她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而她,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在他的手上。   双手双握,夏明慧的目光一瞬,鼻子一酸,眼里已泛了泪光,隔着面纱,望着周志勋的面容,她无声地在心底低语:“就是他了……”   “志勋,我把闺女交给你了,要是你小子对他不好,可小心了。”张长康郑重地交待,看周志勋点头,这才退开一旁,看着周志勋带夏明慧走到神父面前。   有点荒唐,明明两个人都不是信教的,却要在神的面前结成夫妻,可,哪怕是不信教,这一刻,这样庄重的仪式感,让所有人都感动不已。   “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愿意!”夏明慧沉声答着,转目望向身边的男人,郑重许下她的誓言。   这一生,她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够遇到他,与他相知、相爱、相守,终不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