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的娇表妹》 作者:简亦容 文案: 重生之后,徐幼珈只想平安度日, 对上未来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徐幼珈的小心肝颤了颤: 表哥,求庇护…… 重生之后,周肃之只想弥补遗憾, 对上前世一步之差错过的小姑娘, 周肃之眸光幽深: 乖,快到表哥的怀里来…… 双重生:首辅大人和他的娇宠小表妹。 阅读提示: 1.1v1、he、sc。苏爽甜。 2.背景架空,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徐幼珈,周肃之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徐幼珈被莫名害死之后,竟然回到了十三岁,睁开眼睛,她才发现自己和母亲的处境很是危险。好在,表哥来家中借住,他可是未来来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徐幼珈决定,投靠表哥以求得庇护。然而,她却不知道,表哥也是重生的,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她……本文行文流畅,以细腻的文笔描绘了软萌女主和深情男主相处时的甜宠温馨画面。情节也是跌宕起伏,前世的谜底层层揭开,循序渐进,娓娓道来,是值得一读的好文! 第001章   正值金秋,会宁侯府内到处都弥散着苹果的香气,会宁候夫人不喜欢花木,偏爱果木,园子里种了一大片苹果树,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会宁候世子程翊穿着一件蓝色圆领锦袍,踏着崭新的黑色皂靴,脚步轻快地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侯府偏僻角落的一处小院,他推开虚掩的院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院很是破败。   尽管居住在里面的人很努力地将各处都打扫干净,但是那坑洼不平的地面、油漆斑驳的房门、摇摇欲坠的窗扇,无处不显示着这个偏僻小院和会宁侯府格格不入的萧瑟。   程翊不悦地打量着小院,屋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丫鬟,她穿着豆绿色比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要将单眼皮揉成双眼皮了,才又惊又喜地回身朝屋内喊道:“世子爷来了!夫人,世子爷来了!”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程翊大步进了屋,外间摆着一张简陋的桌子,连油漆都没上,边角都有些磕碰了,一圈围了三张椅子,歪歪扭扭的,显然曾经掉过腿,又勉强订了起来。他冷厉的目光扫过这些桌椅,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徐幼珈站在屋子中间。   她似乎被程翊突然的来访吓到了,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木盆,盆里的水流淌在地上,在低坑处聚集成一块块小水洼,亮闪闪的。   程翊凝眸打量着她。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乌木的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暗紫色褙子,寡淡的细布,连花边都没有绣。这样子的装扮,一点都不像会宁侯府年轻的世子夫人。她乍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眼睛中泛起了水雾,她飞快地眨眨眼睛,脸上似悲似喜的表情迅速不见了,换成了冷漠平静。   短短一年时间,她似乎变了很多。   一年前,她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粘人的很,每到他休沐在家,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边。不过一年时间没有见面,她的身上似乎找不到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了。   徐幼珈也没有想到程翊会来。   她刚刚搬到这个小院来的时候,院门还有人守着,不许她出去。她日夜都盼着程翊能来,她要告诉他,自己是清白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她还想拉着他的手,向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失去了孩子的委屈,小产后身体一直都不好的委屈,挂念母亲的委屈,还有住在这可怕小院的委屈。   可惜,他,一直没有来。   她一日日期盼,又一日日失望。在她心中希望的火苗终于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白的残烬,连一丝热度也没有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幼珈,”程翊终于开口,喉咙艰涩,“你,过得好吗?”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话来?她摆明了过得不好。   徐幼珈垂下眼帘,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一年没见,她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只是手指没有以前那样柔嫩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劳世子爷挂念,我很好。”   春叶在外间急得直跺脚,不好,一点都不好!这屋子夏天热得要死,又没有冰釜,姑娘,不,夫人身上经常起一层红红的痱子。到了冬天,窗户都关不严实,被子还那么薄,夫人冷得睡觉都只打哆嗦,实在受不住了,只好和她挤在一起睡,两人的被子叠起来,才能勉强抵御寒冷。   府里的下人们惯会跟红顶白,连饭食都不好好送,就为了夏天吃上不馊的饭菜,冬天能吃上一口热的,就得时不时地打点一番。偏夫人被赶到这个小院,嫁妆都没在手里,月例银子也被扣了,只能想办法做些绣活,换上一点散碎银子,勉强度日,夫人的手都变粗糙了。   春叶焦急地转了两圈,世子爷好不容易来了,夫人为什么不诉苦呢?刚成亲的时候,夫人不是有一点委屈都要跟世子爷撒娇的吗?   程翊的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软软嫩嫩,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大眼睛湿漉漉的,又害羞又好奇地看着自己。如今,她的脸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下巴尖尖的,眼帘一直垂着,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幼珈,对不起,我……”程翊想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呆呆地站了片刻,似乎无法面对她的冷漠,咬牙说道:“幼珈,你相信我,很快,你就能离开这里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去了。   春叶屈身送他离开,急匆匆进了内室,“夫人,您怎么不——”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徐幼珈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脸埋在膝盖上,瘦削的身子轻轻颤抖,显然是哭了。   春叶的眼眶一红,找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走过去,轻轻塞到她的手里,“夫人,没事,您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奴婢也陪着您,不管您在哪,奴婢都不离开。”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翊来过,今天的晚膳很是丰盛,平常掺着沙粒的米换成了干净的白米,水煮白菜换成了油焖茄子和红烧肉。若是在来小院之前,徐幼珈肯定不会吃这么油腻的菜,可是,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油花了。她招呼偷偷咽口水的春叶,“过来,咱们一起吃。”   按规矩,丫鬟怎么能和主子一起用饭呢。可是到了这小院,两人相依为命,徐幼珈发现春叶经常只吃粗糙的米饭,把可怜的一点菜都留给自己,干脆每次吃饭叫她和自己一起用,逼着她必须吃些菜。本来她有两个陪嫁大丫鬟的,春杏背弃了她,只有春叶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   这么久了,春叶早就知道没必要假客气,给徐幼珈摆好碗筷,扶着她坐好,自己也在她下首坐下了。   徐幼珈微微一笑,“不管明天怎样,至少今晚咱们能吃饱了。”   她笑起来唇角微翘,眼波流转,春叶呆了一瞬,似乎那个娇软可人的徐府四姑娘又回来了,她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怕徐幼珈看出来,忙低下头,扒了一大口米饭。   徐幼珈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五花肉,放到春叶的碗里,嗔道:“别闷头吃饭,也吃些肉啊。”   她自己也吃了一块,满足地叹口气,主仆两人相视一笑,放开筷子吃了起来。   “唔……”徐幼珈捂住肚子,难道是吃得太油腻,吃惯了水煮白菜的肠胃受不住,怎么会这么疼呢?她刚想让春叶去给自己倒点热水,却惊悚地发现春叶表情扭曲,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徐幼珈大惊,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肚子却刀绞般疼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刚离开椅子就重重地摔倒在地,难道,这就是程翊所说的,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小院?喉间一阵腥甜,徐幼珈的意识模糊了。   “程翊,你——” 第002章   一只温凉柔软的手搭上额头,徐幼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看在这地府里欢迎自己的是谁。   “娇娇,你再不醒来,娘就要急死了。”声音温和轻柔,纵然是心焦急切,听起来也是不疾不徐。   母亲?怎么母亲也到地府来了,难道程翊毒杀了自己之后,把母亲也害死了?徐幼珈大急,拼尽全力,奋力睁开了眼睛。   “娇娇醒了!”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美妇人,她穿着丁香色牡丹缠枝纹的褙子,梳着朝云近香髻,白净如玉的面庞,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正惊喜地看着自己,是母亲没错,可是,却是母亲几年前的样子。   怎么回事,母亲果然也死了?徐幼珈心中酸涩难当,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娘”,扑进顾氏的怀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小脸掉了下来,很快就流成一串,洇湿了顾氏的衣服。   顾氏心疼得要死,她嫁进徐府没两年,夫君就染病去世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养着,没想到前两天竟然落了水,一直昏迷着,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哭成了这样,显然是受了委屈。   她白皙柔腻的手抚摸着徐幼珈瘦弱的后背,低声哄着:“娇娇,别害怕,大夫说了,虽然你落水时呛了不少的水,但是救上来得及时,只要你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落水?自己不是被毒杀了吗,怎么变成了落水?徐幼珈倒是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在府中花园玩耍时,被大房的二弟徐璋推进了湖里,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她从顾氏怀中直起身来,举目四顾,黄花梨木的拔步床、鱼戏莲叶间的大屏风、窗前罗汉床上绣着玉兰花的浅绿色大迎枕,这屋子和她在徐府的闺房一模一样。难道……   徐幼珈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她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柔嫩,圆圆的指腹上没有一丁点茧子,显然是一双没有做过任何活的手,难道,自己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顾氏,“娘,我,我今年……”她想问自己今年几岁了,可是,这个问题显然是不合适的,弄不好母亲还以为她变傻了。   “呀,姑娘醒了!”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掀开帘子进来了,她手里端着个黑漆小托盘,上面放着个粉彩的小碗,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她圆圆脸,眼睛也圆圆的,正是年龄尚小的春叶。   徐幼珈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娘,春叶今年多大了?”   顾氏“扑哧”一笑,纤白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娇娇糊涂了,春叶比你大两岁,今年十五了。”   自己果然十三岁!   徐幼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死,反而回到了十三岁那年?春叶也没有死,还是十五岁。老天垂怜,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娇娇怎么这么吃惊,难道真忘了春叶多大了?”顾氏柔声问道。   “娘!”徐幼珈再次扑进顾氏的怀中,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腰,泪如雨下。她和母亲两个人在这徐府中相依为命,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当初把她嫁出去,母亲都万般不舍,她不敢想象,母亲得到自己的死讯会是怎样的悲痛。   顾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将女儿揽在怀中,一叠声地问道:“娇娇,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幼珈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听着她关切的声音,慢慢止住了哭声,抬起头看着顾氏,展颜一笑,“娘,真好,我还活着!”   她刚刚哭完,白嫩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纯净明亮,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的,此刻破啼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米牙,看得顾氏的心都化了,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叹道:“又哭又笑,真是……”   徐幼珈倚在母亲的怀中,满心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一动都不想动。   顾氏却朝着春叶招招手,将托盘上的粉彩小碗端在手里,柔声哄道:“娇娇,来,把药喝了,身体好得快。”宝贝女儿就像她的小名一样,娇气得很,怕疼怕苦,每次喝药都要哄好久。   徐幼珈皱着小眉头看那黑乎乎的药汁,拉着母亲的衣摆,“娘,你喂我~”   宝贝女儿肯乖乖喝药,顾氏喜出望外,忙用小汤匙舀了药汁,送到徐幼珈嘴边,“乖,喝完了咱们漱口,再吃上甜甜的玫瑰糖,就不苦了。”   徐幼珈张嘴含住汤匙,苦涩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她却觉得心中甜甜的,似乎母亲口中的玫瑰糖已经吃到了心里……   一勺勺喂完药汁,一滴不剩,顾氏疑惑地看看徐幼珈,女儿长到十三岁,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顺利地喂过药,每次不磨上一个时辰不算完。她自己小的时候,要是不肯吃药,必然是挨上两巴掌,然后就老实了。宝贝女儿她可舍不得动一根指头,每次吃药都要用尽浑身解数。   漱口罢,春叶端了玫瑰糖过来,顾氏捏起一颗,递到徐幼珈的嘴边。   徐幼珈却摇摇头。前世,母亲怕她吃坏牙齿,甜腻的东西都是严格限制的,而且每次用完都必须立刻漱口。她自幼就爱吃糖,春杏为了讨她欢心,总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好多糖,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吃,有时候,嘴里含着糖就睡着了,结果,到十五岁的时候,她就有坏牙了。   顾氏疑惑更甚,徐幼珈忙解释道:“娘,前两天牙齿有些不舒服,我怕再吃糖会坏牙。”   顾氏一惊,忙让她张开嘴,把那洁白的小米牙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松了一口气,“没事,哪都没坏。不过,既然不舒服,那以后就不要再吃糖了,好不好?”   徐幼珈点点头,“不吃了,听说牙齿坏了会很疼的。”   顾氏捏了捏她的小脸,原来如此,女儿自幼最是怕疼,若是因为再也不敢吃糖也好。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削肩细腰的丫鬟挑帘进屋,她手里的红漆小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看见徐幼珈靠在顾氏怀中,惊喜地说道:“姑娘醒了!正好,燕窝粥也熬好了,奴婢仔细挑过的,又熬得糯糯的,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徐幼珈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指甲掐进了掌心,春杏,这个前世背叛了自己的大丫鬟,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入那样的境地! 第003章   顾氏从春杏手中的托盘端过燕窝粥,用小汤匙舀了一点,尝了尝,微微皱起眉头,“太甜了,以后,不要给你们姑娘弄这么甜的东西吃。”   春杏没有做声,平常这个时候,姑娘总会说“我喜欢甜的”,她看向徐幼珈,正看见姑娘盯着自己,目光凌厉无比,她心中一跳,仔细看去,却见徐幼珈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澈明亮,哪里还有什么凌厉的光芒,她暗道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娇娇软软的姑娘向来好脾气,怎么可能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徐幼珈看向顾氏手中的燕窝粥,娇声道:“娘,怕牙疼,我不吃。”   顾氏立刻把碗放到一边,“好,娇娇想吃什么,娘让人给你做去。”   徐幼珈关在那个会宁侯府的荒僻小院,吃的都是水煮白菜,好容易吃了次带油的,还把自己给毒死了,现在听顾氏这样问,想起自己在徐府闺中,母亲院中的小厨房总会给她做各色美食,顿觉口舌生津饥肠辘辘,她的肚子似乎感觉到了她所思所想,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咕~”,徐幼珈顿时呆了,小脸涨红,扭身扑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   春叶春杏都捂着嘴偷笑,顾氏忍着笑,摸了摸她的头,“娇娇昏迷了两天没有进食,醒来觉得饿是好事,说明身体恢复了,有了胃口呢。”她扭头吩咐春叶,去自己院中的小厨房让人准备些饭菜来,要快的要好克化的。   春叶飞快地跑出去了,没多会儿就拎着个食盒回来了,“小厨房说一直预备着些饭菜呢,就想着姑娘醒来了会饿。”她把食盒放在屋子正中的黄梨木圆桌上,把一碟碟饭菜都摆好。   徐幼珈闻到香味更饿了,忙坐了起来,顾氏亲自动手,给她套了件海棠红百蝶穿花的褙子,头发简单地梳了个双螺髻,拉着她的手坐到桌边,“娇娇先少用些,晚膳的时候,娘再让小厨房多做些娇娇爱吃的。”   徐府的主子们用饭,都是各个院子的丫鬟去大厨房取的,饭菜都有定例,要想单点自己想吃的,还要给大厨房银子才行。不过,老太太和大太太王氏、二太太顾氏的院中都有小厨房,顾氏很是宝贝自己的女儿,总是担心大厨房的饭菜做得不够精心,不合女儿的胃口,每餐都让小厨房给徐幼珈额外加菜,她自己倒并不挑剔吃喝,小厨房基本成了徐幼珈专用的。   玉兰片、酿豆腐、葱油小花卷、枣泥糕、冒着热气的素馅小馄饨,虽然都是素的,徐幼珈也胃口大开,夹了个小馄饨放到嘴里,烫得直吸气,好容易咽了下去,“娘,真好吃,我好久都没有吃到了。”   “小馋猫,不过才两天没有吃,哪里就好久了。”顾氏宠溺地看看她,倒了一杯温温的茶,放到她手边。   徐幼珈抿嘴一笑,再不言语,专心地用饭。尽管已经很饿,她还是只吃了七八分饱就停下了。   春叶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碟,春杏服侍着她漱口,顾氏拉着她的手送到床边,“娇娇才刚醒来,精神不济,再躺一会儿吧。”   徐幼珈用过饭,真的有些困乏,却强睁着眼睛不肯睡,她担心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是自己临死之前的执念,要是睡一觉的话,恐怕醒来就又到了阴森森的地府,温柔美丽的母亲就不见了。   顾氏见她明明瞌睡了,却只盯着自己看,笑道:“娘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娇娇。”徐府是大太太王氏掌中馈,自己是个无比清闲的人,只管照顾好宝贝女儿就行。   徐幼珈闻言,拉着顾氏的手刚要说话,听见院中的小丫鬟说道:“大太太来了。”   春杏忙过去帮忙掀帘子,大太太王氏走了进来。她穿着蟹壳青藤纹褙子,梳着惊鹄髻,发上插着赤金嵌红宝的如意钗,略有些方正的面庞,挂着和煦的笑意,“珈姐儿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上前一步按住想要下床的徐幼珈,“珈姐儿别动,咱们自家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徐幼珈一笑,又靠回到床头,“劳大伯母挂念,这么忙还要亲自过来探望。”   王氏一摆手,“什么忙不忙的,左不过是府里一些琐事。我正好到珈姐儿这里躲个清闲。”春杏奉茶,王氏接到手里抿了一口,垂眸看了一眼清澈澄亮的茶汤,暗道,怪不得府里的下人都嚼舌头,说二房吃用的东西怎么怎么好,这四姑娘一个小孩子,吃的茶就比她屋里的还好,不过,二房只有四姑娘一个宝贝,顾氏自然是什么好的都往她屋里送。   王氏放下茶碗,轻咳一声,“说起来,珈姐儿这两天一直昏迷着,我们都不知道当时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珈姐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顾氏闻言,也看着徐幼珈,女儿醒来,她光顾着高兴了,还没问这件事呢。   怎么掉进湖里的?徐幼珈唇角微抿,她是被大房的二少爷徐璋推进湖里的。当时,她在湖边捏了一块点心喂鱼,本来跟在她身边的春杏不知道跑去哪里,有人在她背后重重地推了一把,她面朝湖水载了进去,扑腾挣扎中看见徐璋慌慌张张地从她刚才站的地方跑开。   前世,她一醒来就向母亲哭诉了此事。母亲虽然温柔可亲与人为善,但是自己却是她的逆鳞,听了自己被徐璋推下湖险些淹死,怒不可遏,正赶上大太太王氏过来探望自己,两人大吵一架,王氏拒不承认,自己又没有证据,结果徐璋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母亲生气难过病了一场。   她抬眸朝王氏一笑,“我在湖边喂鱼来着,踩的那块石头可能沾了水,有些滑,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王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徐幼珈看着眼里,果然,大太太知道是徐璋推的自己,这次听说自己醒了赶过来看望,也是来听自己口风的。   大太太王氏刚刚放松下来,就对上徐幼珈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心中一跳,难道这个四姑娘知道什么故意没说?她刚想再试探两句,徐幼珈转头朝着顾氏撒娇,“娘,那双鞋子有些滑,我再不穿了。”   “好,好,扔掉,竟然害得我们掉进湖里,再也不穿了!”顾氏自然是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氏的嘴角一抽,四姑娘的鞋子每一双鞋尖上都缀着珍珠,有时候是一颗大珠,有时是一圈小珠,也不知道顾氏说扔掉的鞋子会不会把那珍珠拆下来。   “珈姐儿啊,过两天,蔡阁老要过生辰,大伯母带你去赴宴吧,瑛姐儿也去。”   王氏生了两儿一女,大少爷徐璟,二少爷徐璋,二姑娘徐瑛。徐幼珈在府中排行四姑娘,此外,大房还有两个庶女,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还有三姑娘徐琇。   大老爷是礼部侍郎,蔡阁老过生辰,他也是够资格去贺寿的。二姑娘徐瑛今年十四岁,只比徐幼珈大一岁,正是议亲的时候,一般有什么宴会,王氏都会带着她去。   徐幼珈暗暗思量,大伯母很少带自己去赴宴,前世虽然和母亲吵了一架,毕竟心虚,带着自己去蔡阁老家,也是为了哄自己和母亲不要再计较落水一事。不过,这次自己是绝对不会跟着大伯母去的,因为,前世,她就是在这次蔡阁老的寿宴上,认识了会宁侯府世子,程翊。   今世,她绝对不想再见到他。 第004章   听了大太太王氏说去蔡阁老家赴宴,顾氏也期待地看着徐幼珈,女儿生得十分美貌,又娇软可爱,正是豆蔻年华,要是能多出去赴宴,见一见人,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青年才俊来提亲的。   徐幼珈软软一笑,“我还有些头晕,实在是没有精神出门,要辜负大伯母的好意了。”   顾氏有些遗憾,不过,女儿的身体才是第一重要的,能不能出门赴宴倒是其次。王氏暗暗庆幸,四姑娘和自己的瑛姐儿站在一起,人们只会盯着四姑娘看,谁还会注意到自己的瑛姐儿呢,她不去正好,蔡阁老可是当朝权臣,她一点也不希望这个四姑娘在高官显贵云集的宴会上露面。   王氏是个大忙人,探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略坐了坐就走了。   ……   顾氏守在她床边,徐幼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听见有丫鬟进来,向母亲禀报着什么,恍惚听到“苏州……表少爷……”   苏州是她的外祖家,她七岁那年随母亲回去过一次,今年也回去了,两个月前才回到京都。苏州离京都甚远,她总共就去过这两次。苏州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健在,下面有一个舅舅,舅舅家有三个表哥,姨母也嫁在苏州,姨母家也有三个表哥,她七岁那年第一次到苏州,差点被舅舅家的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和姨母家的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绕晕了,后来干脆以名字加表哥称呼……   徐幼珈揉揉眼睛,唤了一声:“娘。”刚刚睡醒,声音有些哑。   顾氏回身见女儿醒了,倒了杯茶过来,徐幼珈坐起身,就着顾氏的手喝了一口,润了喉咙,问道:“娘,苏州怎么了?”   顾氏拿帕子压了压她嘴角的水渍,“没什么,就是苏州你肃表哥来京都了,说是准备明年的会试。”   肃表哥?周肃之?!   徐幼珈猛地坐直身子,差点碰翻了顾氏手中的茶杯,“娘,肃表哥人呢?可安顿好了?姨母家在京都没有置办房产吧,肃表哥是不是要住在咱们家?”   顾氏把茶杯放到一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娇女儿这么激动干什么,周肃之又不是她嫡亲的表哥,“是住在咱们家的,你大伯母已经把他安顿在外院的青竹院了。老太太说要礼佛,也不用他去拜见。”   自从大伯父升任了礼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大官了,祖母的架子就日益大了起来。对祖母来说,肃表哥不过是二房那个不喜欢的儿媳妇远在苏州的姐姐家的庶子,当然懒得见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肃表哥日后会在短短几年内成长为一个怎样的大人物……   徐幼珈拉着顾氏的衣角,“娘,我好久没见肃表哥了~”   “哪有好久,咱们才从苏州回来两个月。这个肃之可真是的,既然要来,两个月前怎么不说一声,和咱们一起来京都不是更好。他也真是怪,现在才八月,离明年会试还有半年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一般学子不都是过完年才来的吗?”   徐幼珈摇了摇顾氏的衣角,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看着她。   被娇女儿这样看着,顾氏哪里还顾得上抱怨,“罢了,既然娇娇想见,兰香,你让人告诉表少爷一声,等会儿去我的院子吧。老太太不见,我到底是他的姨母,总是要见一见的。”顾氏的大丫鬟兰香应声出去安排了。   徐幼珈忙起身,春叶春杏一起上前,服侍着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穿了件樱草色彩绣褙子,浅绿的细细百褶裙,两根长长的宫绦一直垂到裙角。   对徐幼珈来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闺中装扮了,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问道:“娘,这样穿可妥帖么?”   “妥帖,好得很,我的娇娇就像支迎春花一样,又娇嫩又可爱。”顾氏上前拉过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徐幼珈回身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嫩黄色褙子绿色罗裙,可不就是迎春花嘛。   顾氏的院子和徐幼珈的院子紧挨着,出门走两步就到了,就这,顾氏也担心女儿昏迷刚醒来的身体受不住,拉着她的手走得极缓慢。   刚刚在椅子上坐定,外面的小丫鬟就报“表少爷来了”。   徐幼珈抬眼望去,一个穿着雨过天青色锦袍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傍晚的霞光笼在他身上,给他渡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秋风轻轻拂动他的衣摆,他气度从容,雍容雅步,进门先给顾氏请安问礼,“外甥肃之见过姨母,姨母身体可好?家中母亲很是惦念您,这次外甥来,给您带了些苏州的特产,明日整理好了,再送到姨母和府中各处。”   徐幼珈仔细地打量他,对顾氏来说,他们两个月前才见过面,对徐幼珈来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美好温润得就像一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一般的表哥,日后是如何成了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周肃之已经和顾氏寒暄完毕,她还在悄悄地打量着,顾氏轻咳一声,她这才发现周肃之正在看她,清隽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她忙站起身,端端正正地一褔,“肃表哥。”   周肃之还了一礼,“表妹。听说表妹前两天落了水,身体可还好?”   “劳肃表哥挂念,已经大好了。肃表哥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徐幼珈看看周肃之的脸,倒是没有疲惫之态,看来他身体很好。   “不辛苦,我大半的时间都是坐船。”   顾氏看不惯自己的宝贝娇女儿对一个庶子这样殷勤,“肃之虽然在苏州成绩不错,可是这里是京都,人才济济,肃之有空闲也可以出去结交些其他学子,不要坐井观天,以为自己——”   “娘!”徐幼珈听着母亲这样教训未来的大人物,吓了一跳,赶紧打断了顾氏的话,“表哥他是苏州解元,这次来京都,会试的时候一定能中会元,殿试也会中状元,表哥会三元连中的!”   周肃之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承表妹吉言,肃之一定会努力,争取不辜负表妹的期望。”虽然表妹说的是吉祥话,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再走一遍的程序,前世虽然连中三元,但是簪金花着红袍跨马游街的自己,却是心如刀绞,今世,一定要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纵然是娇女儿,顾氏也忍不住像看傻子那样看了徐幼珈一眼,“全国的学子那么多,你知道来会试的有多少个解元?难道人人都能连中三元?那得多少个状元郎啊?”   母亲一再泼冷水,徐幼珈急得脑门都快要冒汗了,她偷偷去看周肃之的表情,见他脸上淡淡的,并没有生气,暗暗松了一口气,生怕母亲又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来惹周肃之生气,干脆说道:“肃表哥累了吧,回去歇一歇,用完晚膳就早点歇息,睡上一晚就解乏了。”   “也好。”周肃之起身告辞而去。   眼见着周肃之快要走出院门,徐幼珈又轻喊了一声,“肃表哥,等等我。”顾氏来不及阻拦,她已经小步跑出屋了。   周肃之听到声音回身,正看见徐幼珈在霞光中朝自己跑来,裙摆轻摇,两条长长的宫绦荡来荡去,裙下小巧的绣鞋时不时探出来,鞋尖上缀着一圈圆润的珍珠。   徐幼珈落水昏迷,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跑了两步就有些气喘吁吁,周肃之大步往回走,迎上她,“莫要跑了,我等你。”   不知是因为跑了两步还是霞光映的,徐幼珈的脸有些红。“肃表哥,我送送你。” 第005章   徐幼珈陪着周肃之朝青竹院走去,暗道,徐府的人对肃表哥都这样冷淡,不过是看他的身份是姨母的庶子,母亲也是这样,却不知道表哥真的会连中三元,这样大的事她不可能记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肃表哥这次来得这么早,明明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肃表哥跟大多数学子一样,是在年后才来到京都的,那个时候,她刚刚和程翊定下了亲事……   青竹院里种了一丛青竹,迎风簌簌。   徐幼珈到处查看一番,大太太掌家从来不会出大纰漏,青竹院布置得很妥当。她摸了摸被子,“表哥,京都比苏州冷一些呢,尤其是晚上,就算被子厚了些,你也不要瞪被子哦。”她在苏州可是听说过的,姨母家这个最小的表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蹬掉被子。   周肃之含笑看着她,没有说话,明明是个小丫头,比自己足足小了六岁,却像个小大人一般嘱咐自己,好像自己才是个顽皮的孩子。   徐幼珈见他不以为意,有些着急,“表哥,你,你身上的衣服也太单薄了些,京都不比苏州,秋风一起秋雨一落,天气马上就变冷,你这样会着凉的。”   “我从来没有到过京都,没想到京都竟然这样凉了,我带的衣服都是这样薄的,怎么办,要不表妹给我做上一套?”   “啊?”给表哥做衣服?   徐幼珈嘴巴惊讶地微微张开,红润的唇瓣内露出一点洁白的小米牙,周肃之眸光略深,轻笑一声,“顽笑罢了,怎敢劳动表妹,后日我上街去买上一套就是了,正好也领略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可惜表妹的身体还没好,不然……”   “啊,我已经好了,后日——”徐幼珈刚想说自己后日陪他去,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跟大伯母说了身体不舒服不能出门,转头就陪了肃表哥上街,难免会让大伯母多想。   周肃之见她提到后日,明明是准备答应自己的,突然又停了,手指暗暗捏紧,看来她打算后日去蔡阁老的寿宴了,无论如何,不仅要阻止她,那个程翊也别想去,双管齐下,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肃表哥,我明日后日都不想出门,想在家里休息。你延迟一日再上街好不好,到时候我陪表哥,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明日后日都不出门?难道她不去蔡阁老家?他前世是调查过的,她就是在这次蔡阁老的寿宴上认识了程翊,几个月后两人定了亲,就在他来到京都的前几日。不知为何,事情竟然和前世有了偏差,周肃之掩下心中的疑惑,点头,“我不急,延迟一日也无妨。”   徐幼珈想了一下,“对了,表哥日后出门可以用我的马车,我有专用的马车呢,回头我给马夫交代一声。”徐府自然有公中的马车,但是表哥去借用的话,她担心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会给他摆脸色看。   小丫头年纪小小,像朵娇嫩的迎春花,想的倒是很周到,周肃之摇了摇头,“我出门惯常是骑马的,这次来京都也是,水路坐船,陆路骑马,马匹已经寄放在府里的马厩了。”   “这样啊。那肃表哥你看看还缺什么吗?”徐幼珈忐忑地看向周肃之,希望他不要察觉到徐府众人的冷淡,不过,他是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只希望自己多多弥补,他不要计较吧。   “不缺什么,这样已经很好了。”小丫头怎么比以前爱操心了?   徐幼珈见没有什么自己要安顿的了,“那肃表哥歇一歇吧。表哥,到了京都,你要是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找我……和母亲。”周肃之仕途上的事她自然帮不了,若是银钱上不凑手了,她倒是可以支援一二。   ……   徐幼珈回到母亲的院子,顾氏嗔怪地看着她,“身体才刚好,做什么送他,还送到青竹院去了,他虽然名义上是你的表哥,不过是你姨母的庶子,你没必要对他太殷勤了。”   “娘~”徐幼珈靠在顾氏的胳膊上,“肃表哥是苏州解元,就算不能中状元,成绩也不会差的,到时候他很可能会留在京都任职的。在这徐府里,咱们娘俩……表哥也算是娘家人呢,好坏,也是个依靠。”   顾氏想到自己和女儿的处境,不由得一阵心酸。她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女儿也就没有了父亲哥哥,等嫁人了,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大房虽然有两个儿子,将来能不能成为女儿的依靠还两说呢,而且两房的关系,虽然大面上和气,其实也并不融洽……   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叹道:“娇娇长大了,罢了,你愿意如何和他相处,都随你就是了。”若将来真能成为女儿的依靠,也不失一件好事。   徐幼珈见终于获得了母亲的认可,轻轻吁了一口气,“娘,那我先回去了,看看有什么能给表哥添置的。”   顾氏从来不小气,点头道:“去吧,你肃表哥刚来,东西都不凑手,府里公中准备的也未必齐全,你想到什么就给他送过去吧。你那里没有的,去我的库房拿就是。”   徐幼珈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搂住顾氏的脖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知道了,娘最大方最温柔,人家最爱你了。”   顾氏“扑哧”一笑,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小马屁精,快去吧,小心别累着就是。”   徐幼珈回到自己的小院,指挥着春叶春杏找出一套蟾宫折桂的笔洗笔插砚台,并几锭徽墨,一叠裁好的宣纸,文房四宝拣好的弄了一套出来,吩咐道:“春叶,把这些东西给青竹院肃表哥送去,告诉他要是有什么不凑手的,不用告诉大伯母,尽管来找我就是。”   春叶叫了个小丫鬟,两人带着一堆的东西去青竹院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徐幼珈看着桌上的饭菜,又吩咐道:“春叶,把这藕粉桂花糕和绣球鲈鱼用食盒装了,给肃表哥送去。”   “啊?”春叶有些傻眼,“这两样是小厨房专门给姑娘做的。”   “就是知道是小厨房做的,才要送过去呢,大厨房做的表哥那里也有啊。”看着春叶的傻样,徐幼珈耐心地解释一通。   春杏伶俐地上前,“春叶想必是刚刚跑了一趟,累了,奴婢送过去好了。”   徐幼珈的脸一沉,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她的话是责备春叶的,眼睛却盯着春杏,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不高兴。   春杏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春叶忙道:“奴婢这就收拾了送过去。”   “算了,别送了。”徐幼珈自己又反悔了,“你去小厨房告诉一声,肃表哥每晚都要读书的,很是辛苦,让小厨房每晚熬上一盅汤,戌末送到青竹院去,给肃表哥做夜宵。嗯,叮嘱厨娘要用心做,不可含糊。”   春叶应了一声,忙去小厨房告知了。小厨房设在顾氏的院子里,其实是徐幼珈专用的,厨娘突然多了一个任务,非但不嫌麻烦,反而有些高兴,因为她太清闲了,太太不需要她做什么,姑娘每餐都只添一道点心一道菜,她都担心自己哪天就没事干被打发了,现在自己多了个用处,更安心了。   戌末,小厨房果然熬了浓浓的鸡汤,又烘了热乎乎的饼子,送到了青竹院。周肃之用过之后,踱步到了西稍间,估计他会在徐府住很长时间,那里布置成他的书房,从苏州跟来的小厮长平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他常用的笔墨纸砚放置整齐,连徐幼珈派人送来的一套文房用具也摆上了。   他匀了颜料,展平宣纸,凝神静气,修长的手指握笔,开始做画。服侍在一旁的长平暗暗奇怪,明明是秋天,少爷怎么会画一幅迎春花呢?待周肃之放下笔,长平上前道:“少爷画得真好看,奴才给您去装裱起来,挂在这屋里吧?”   周肃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画的迎春花,那样娇嫩可爱,他摇摇头,“不用装裱,等干了收起来吧,不要让别人看到。” 第006章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徐幼珈就醒了,她睡得并不好,一晚上醒了无数次,每次醒来都要抚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盯着墙角的羊角灯缓上好一会儿。   春叶春杏听到她起身的动静,忙进来服侍。两人昨天晚膳的时候被她训了,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用了早膳,徐幼珈带着春叶去老太太的寿安院请安。自从大老爷升任礼部侍郎,老太太就有了一种大户人家的自觉感,对小辈们的晨昏定省很是严格,用过早膳和晚膳,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得到寿安堂去问安。当然,大老爷要上朝早早就走了,晚上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府,所以不在此列,而大少爷徐璟在书院进学,平时不在家中,所以来晨昏定省的就是府里的女主子们和二少爷徐璋。   行到寿安院外面,正遇见二姑娘徐瑛和三姑娘徐琇从岔路上过来。   徐幼珈停下脚步,“二姐姐,三姐姐。”   徐瑛十四岁,比徐幼珈大一岁,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她生得和大太太王氏有些像,下巴略显方正。徐瑛上下打量一眼徐幼珈,“你看看你的脸色,跟个鬼一样,没好就在屋里待着,出来逞什么强。”说完带着身后的丫鬟红玉,越过徐幼珈径直走了。   徐幼珈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徐瑛对她总有一点莫名的敌意,她不明白这敌意是从何而来,自己没有父亲和大伯父争夺家中资源,母亲也从不掺和中馈,整个徐府不管内外都是大房的天下,按理说自己和徐瑛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是,徐瑛就是总和她不对付。   “四妹妹脸色看起来是不太好呢,怎么不多歇几日再出门?”三姑娘徐琇柔声说道。   徐琇比徐瑛小两个月,是大房的庶女。她的生母杜姨娘生得很是娇弱美丽,徐琇也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她肤色白皙,柳眉杏眼,桃花红绣着缠枝莲的褙子把腰身掐得窄窄的,显露出窈窕的曲线。   “虽没大好,起来走走也是无妨的,躺了几天,骨头都酸了。”徐幼珈笑道:“三姐姐,咱们也进去吧。”   徐琇也是一笑,挽住徐幼珈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寿安院。   在徐幼珈的时间里,她已经有好久没有来过寿安院了,这里和她记忆中布置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老太太的样子也基本没变,身体有些发福,圆盘似的脸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皱纹,看见徐幼珈和徐琇一起进来,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徐幼珈心中暗想,祖母还是这么不待见自己。她以前不明白,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讨得祖母的欢心,每每精心做了抹额袜子什么的送给祖母,祖母也是不屑一顾。母亲心疼她,让她不用费力去讨好祖母,因为,祖母是不喜欢母亲,连带的也不喜欢她。在祖母看来,小儿子就是给二房的母女两个克死的。   两人端端正正地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徐琇坐到了徐瑛的旁边,徐幼珈则坐到了顾氏身边。   顾氏打量着徐幼珈的脸色,低声问道:“娇娇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   “娘,无妨的,白天躺得太久了,晚上睡不着,今天活动活动,晚上就能睡好了。”徐幼珈一晚上醒了太多次,基本没睡多会儿。   “也是,娇娇都躺了两三天了。”   “噔噔噔噔”外面跑进来一个男孩子,正是八岁的徐府二少爷徐璋,他生得浓眉大眼,一进屋就朝着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冲过去,跑到一半才看见徐幼珈坐在一侧,他顿时瑟缩了一下,眼神闪躲,脚步也停住了。   徐幼珈眯着眼睛看他,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二少爷因为在府里年龄最小,很得老太太的宠,养得性子骄纵,嚣张跋扈,今天看来,他也不是真的无法无天,至少,在把自己推下湖之后,他还是害怕了。   “璋哥儿,快过来,到祖母这里来,哎呦,看看跑得这一脑门的汗,下次别跑了,小心摔一跤可疼呢。”老太太招手将徐璋叫到身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汗。徐璋的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徐幼珈那边。   因为徐璋还要去外院上学,早请安很快就结束了,徐璋一溜烟地跑了。   顾氏拉着徐幼珈的手,出了寿安堂,“娇娇,你脸色好差,快点回去歇着。晚上要是不舒服,就别来请安了。”   “喂,徐幼珈!”徐瑛追了过来。“明天母亲要带我去蔡阁老家,你的马车借我用用。”   徐府公中有马车,三个姑娘都可以坐,但是顾氏心疼娇女儿,给她专门配备了一辆,布置得很是舒适,连车夫都是专用的稳妥老把式。徐瑛出门的时候,经常借用这马车。   徐幼珈以前和顾氏一样,是个大方的人,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是徐瑛如此颐指气使,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更何况母亲就在身边,徐瑛连一声“二婶”都没有招呼。   “后日我要出门的,那马车最近坐着不太舒服,我让车夫这两天好好修整一番。”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徐瑛不解地瞪着她。   徐幼珈笑吟吟地说道:“意思就是,不好意思啊,马车不能借给你。”   “你!哼!”徐瑛一甩袖子,大步离去了,红玉紧追着她,小声劝道:“姑娘,四姑娘不过是嫉妒你能去阁老家赴宴罢了,你何必生气。”   顾氏摸了摸徐幼珈的手,“一个马车而已,她要借就让她用用就是了,娇娇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娘,”徐幼珈委屈地抿着嘴,“我不喜欢她说话的那副样子。”   顾氏看不得女儿委屈,柔声道:“好好,不喜欢就不借给她,无妨的。”   ……   周肃之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径直去了城南。城南以前是富商大户聚集的地方,宅子的价格很是不菲,一些家底不够厚实的官员都在城西买了宅子,日积月累,城西渐渐形成了官员聚集之地,街道整齐干净不说,连治安都好得很,偷盗抢劫鲜少发生,有钱的大户又开始向城西转移,城南渐渐地就萧瑟了。   周肃之骑着马,穿街走巷,长平暗暗疑惑,少爷第一次来京都,怎么好像对地形很熟悉似的。待到周肃之停在一个荒废的宅子外面,吩咐他去把这个看起来年久失修很是破旧的宅子买下来时,长平就更疑惑了,这宅子这么破旧,修整粉刷平整院子掏井治虫蚁得花不少银子,城南现在的地段又不好,少爷买它干嘛?   周肃之看长平满眼的疑惑不解,叮嘱道:“就要这个宅子,别买错了。我在前面那个茶楼等你。”   长平摸了摸周肃之出门前让他揣在怀里的银票,点头应是,看着周肃之进了茶楼,忙去找牙行商议了。   周肃之点了一壶明前、一碟干果,“啪”的一声捏开一枚长生果,修长的手指捏着红衣果仁转来转去。这个宅子地段不好,房屋也破旧,就算有人买去后打算住,一计算修整的花费,也就气馁了,所以转手了好几道也没有人真正去住,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直到三四年后才有人下决心推倒房屋,重整地皮,结果挖开地面,才发现这破败的屋子下面竟然藏着惊人的财富,当时那家人重盖房屋雇佣了不少工匠,这件事迅速地传开了,压都压不住。   这宅子已经历时近百年,最初的主人已经不可考,几经转手,究竟是谁埋了这样的财富在下面,也无从得知。周肃之将红衣长生果仁扔在果盘中,既然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地利用此等优势,前世他成了最年轻的阁老,手中更是握着一小队专门收集各种隐秘情报的锦衣卫,知道不少这样的事。不仅是这批惊人的财物,某些现在走投无路的人他也会去解救,将其收归麾下…… 第007章   蔡阁老家的寿宴徐幼珈虽然没有去,但是她还是知道了不少关于此次寿宴的事,因为前世她是去过的,而且徐瑛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当日的盛况,想以此来刺激没有去成的徐幼珈,报复她不肯借马车的小气行为。   “蔡阁老可真不愧是当朝权臣,寿宴办得可热闹了,高官显贵云集,来得晚的马车连巷子里都进不去,只能停在外面的街上,人得下车走进去才行。可惜啊,四妹妹你没有见到。”   徐幼珈暗道,那是因为大伯父是礼部侍郎,要是官职更高些,马车就能进巷子了。   “蔡阁老竟然没有正妻,听说他的妻子已经过世十几年了,他和结发妻子鹣鲽情深,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续弦。接待女眷的是他的妾室,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那妾室却很是落落大方,行事规矩一丝不差。”   徐幼珈暗道,那妾室与其说是妾室,倒不如说是内院的女管家,帮着蔡阁老的女儿管理内院,接待女眷。   “蔡阁老家也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叫蔡文蕙。蔡姐姐一看就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为人亲切和善,和某些小气的人可不一样。”徐瑛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徐幼珈。   徐幼珈暗道,蔡文蕙是很温柔美丽,可惜前世的时候,她的未婚夫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竟然在成亲前过世了,到自己被关到小院,蔡文蕙也没有再定亲。   “你知道蔡姐姐的表哥是谁吗?那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会宁侯府的世子爷,程翊。”   徐幼珈当然知道,程翊的母亲和蔡文蕙的母亲是亲姐妹,听说当年在闺中,姐妹两个的关系十分亲密。   “蔡姐姐本来说要引见程世子给我们认识的,可惜,程世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来参加寿宴。”   程翊竟然没去赴宴?徐幼珈终于诧异地抬起头来,自己没有去就是为了避开程翊,可是程翊为什么也没有去,为什么和前世出现了这样大的偏差?   徐瑛本来就是为了刺激徐幼珈,结果说了半天她一直低着头没反应,此刻见她终于诧异地抬起头,得意地说道:“只要我父亲是礼部侍郎,这样的宴会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你也不用难过,大不了,下次我让母亲把你带上就是了。”二婶的嫁妆再丰厚又怎么样,只是有钱而已,人情往来上还不是得靠大房?徐幼珈生得再美又怎么样,母亲不带着她出去见人,又怎么可能有人来向她提亲?   徐幼珈没有理会徐瑛,她的心中有些不安,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难道程翊和自己一样也重生了,所以故意避开和自己见面的场合?可这也说不通啊,程翊又没有死,再说,他是堂堂世子爷,何必要避让自己呢?   这个小小的差错让她很是疑神疑鬼心神不宁,本来她晚上就睡得不好,加上胡思乱想了半天,晚膳的时候就没有胃口,只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春杏手脚麻利地把碗碟都收走了,姑娘吃不完的饭菜,并不会倒掉,她们这些丫鬟是可以吃的,大厨房给姑娘的饭菜本来就精致,再加上小厨房添的一道点心一道菜,可是比她们一等大丫鬟的好得多了。   春叶忧心地看看自家姑娘,暗道钱嬷嬷怎么还不回来,要是她在的话,肯定知道该怎么劝姑娘。钱嬷嬷自幼照看姑娘,前几天儿媳妇生孩子请了假回家去了,结果姑娘就落了水,这两天醒了反而越发得瘦了,脸上的一点婴儿肥都快要不见了。她迟疑着开口,“姑娘,你也别太在意了,那阁老府没去成也没什么,姑娘你还小,又生得这么好看,也不急在这一时……”   徐幼珈疑惑地看着春叶,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在说什么,原来以为自己是为了没去成阁老府而难过啊,看着这个前世一直陪着自己的丫头,她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了,笑眯眯地问道:“我很好看?”   春叶大力地点点头,“好看,特别好看!”   “有多好看?”   春叶拧着眉头,绞尽脑汁地好一番冥思苦想,“嗯,就跟,就跟那话本子上画的嫦娥一样好看。”   徐幼珈回想了一下春叶看的话本子上嫦娥那粗糙不堪的画像,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春叶面红耳赤,也觉得那话本子上的画像配不上自家姑娘,吭哧了半天解释道:“不是说姑娘长得像那话本子上画的嫦娥,是说,姑娘像我心中想的那个嫦娥。”   “哈哈哈。”徐幼珈抱着大迎枕,笑得前仰后合。春叶红着脸看着她,好吧,只要自家姑娘高兴了就行。   徐幼珈用指尖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春叶,不管今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都不会再让你陪着我走上死路。   正在用饭的春杏听到徐幼珈的笑声,沉着脸放下了筷子,姑娘醒来两天都心情不好的样子,春叶是怎么把姑娘逗乐的?一直以为春叶笨嘴拙舌,自己才是机灵的那个,没想到这两天姑娘对自己很是冷淡,对春叶倒很亲切,难道是春叶在姑娘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让姑娘厌弃了自己?   春杏再也没有心思用饭,起身进了内室,见徐幼珈抱着大迎枕软软地靠在罗汉床上,春叶红着脸站在她前面,她的眼睛在春叶身上打了几个转,笑道:“姑娘,该去寿安堂了。”   徐幼珈坐了起来,“春叶,你去用饭吧,春杏跟我过去。”   徐幼珈带着春杏穿过小花园,她边走边凝神细听,除了春杏,似乎还有人跟在自己后面,她猛地回身,看见一个半大的身影迅速地躲在了树后面。   “是谁在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给我出来!”   春杏被徐幼珈吓了一跳,忙回身去看,果然见树后面一个身影慢慢地探出头来,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少爷啊,二少爷怎么一个人,也没个人跟着?和我们一起走吧。”   徐璋磨磨蹭蹭地从树后走出来,“你,你不是掉到湖里淹死了吗?”他昨天早上在老太太那里遇到徐幼珈吓了一跳,连着两次都没敢来寿安堂了。   徐幼珈面无表情,嘴角轻轻一扯,“对啊,我死了,现在我是个鬼呢。”   此时暮色四合,树木影影绰绰,徐幼珈的脸色又极白,春杏都觉得自家姑娘有些鬼气森森的,徐璋更是吓得不轻,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终于尖叫一声,喊道:“我不怕你,我不怕!我是大房的儿子,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他吓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发足狂奔,一溜烟地不见了。   徐璋喊完话跑了,徐幼珈却怔愣在当场,什么叫“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 第008章   徐幼珈一字一字地回想了一遍徐璋的话,“我是大房的儿子,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按照他话里的意思,一定是听到有人说二房想把他抢来做儿子。可是,无论自己还是母亲,从来都没有想要过继徐璋的念头。这话肯定不是从二房传出去的,那就是老太太或者大房有这个想法?   老太太向来宠爱徐璋,不喜欢自己和母亲,怎么会主动把徐璋过继给二房?大伯母又怎么会想着把自己亲生的儿子送给二房?按理说,就算母亲有过继的念头,她们也要千方百计地阻挠才对,怎么会上赶着要过继?她们一定是有什么企图的。   徐幼珈突然想起前世她成亲时,母亲本来想把手里的大部分嫁妆都给她的,但是,老太太极力反对,各种威胁阻拦,只让母亲把极一小部分嫁妆给她。不过,母亲虽然与人为善,却并没有把家底都暴露出来,明面上的嫁妆只是所有财产的一小半,所以,私底下,还是偷偷补贴了她很多。按照律法,出嫁女子的嫁妆是要子女继承的,若无子女,女子死后应该还给娘家,夫家是得不到的,也不知道前世自己死后,徐府有没有把嫁妆要回来……   她们不会是为了母亲手里的嫁妆吧?   大伯父虽然最近升任了礼部侍郎,家底却很薄,听说当年买这个宅子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到现在也不过是略有盈余罢了,而大伯母的娘家也不过是小富,哥哥还好赌成性,铺子里的钱大都挥霍在赌场上了。   外祖家在苏州可以说是富甲一方,当年母亲成亲时,外祖父还派了舅舅亲自来京都,置办了店铺和庄子,留下了信靠的掌柜和庄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手里的财产越积累越丰厚,等自己出嫁了,让徐璋过继在二房名下,那徐璋就可以继承母亲的所有财产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春杏看着徐幼珈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下,面色雪白,神情变幻莫测,想到她刚才吓走徐璋说自己是个鬼,不由得脊背发凉,寒毛直竖,不安地唤了几声。   徐幼珈这才回神,“没什么,走吧。”她迈开站得酸涩僵硬的两条腿,朝着寿安堂走去。   因她在小花园耽误了好久,此时寿安堂的人都到了。徐璋见到徐幼珈进来,一头扎进了老太太怀中,老太太慈爱地揽着徐璋,大太太和徐瑛徐琇坐在左侧,正和老太太说着什么,顾氏一个人坐在右侧。徐幼珈行过礼,就坐到了顾氏的身边。   顾氏心疼地拉着徐幼珈的手,低声道:“娇娇的脸色还是这么差,明日,娘请大夫来,给娇娇再看看吧?”   徐幼珈最怕吃药,连忙摇头:“娘,不要请大夫啦,我今晚好好睡觉,明天就好了。”   顾氏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手,“娇娇自从落水醒来,心事就变重了,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跟娘说说。无论娇娇想要什么,娘都会尽量让娇娇满足的。”   看着温柔美丽的母亲,徐幼珈想着前世自己突然暴毙,母亲不知道如何伤心,在这徐府中的处境不知道如何艰难,她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将脸埋在顾氏的胳膊上蹭了两下,娇声道:“我只想要娘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宝贝女儿撒娇,顾氏的心都化了,上首的老太太突然道:“你们娘俩儿在说什么悄悄话?”   顾氏刚要开口,老太太摆摆手,“我们在商量过几天团圆节的事,你也听听。”   大太太王氏接口道:“走亲访友的月饼已经定好了,母亲,咱们府里的团圆饭也该好好筹备才是,奈何今年铺子的收益都不景气,前阵子老爷他为了升任礼部侍郎,上下打点也花费了不少,唉,公中的银子真是捉襟见肘,要不,儿媳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筹备团圆节吧?”她说完,眼睛却看向二太太顾氏。   顾氏连忙表态,“既然大嫂这么说,那我也拿出二百两来好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很好。老二家的,听说你娘家的外甥也来了京都,既然借住在咱们府上,那团圆节那天,也叫他一起来吧。”   顾氏起身谢过。徐幼珈暗道,一顿饭哪里用得了四百两银子,连一百两都用不了,大伯母说是拿出二百两私房钱,其实她有没有真的拿出来谁知道呢,反正中馈是她掌着的,不过是借个名头让母亲出钱罢了。   逢年过节,这样的戏码时常上演,徐幼珈粗略一估算,母亲每年拿出去的私房钱得要二三千两银子。先前还没觉得怎样,可是刚才她听了徐璋的话,怀疑老太太或者大房在谋算母亲的嫁妆,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   徐府的女主子们的花费并不多,支出的大头在大老爷和大少爷那里。大少爷徐璟在书院进学,束脩就不说了,老师那里逢年过节都要打点,同窗之间经常要请客吃饭,加上笔墨纸砚书籍的花费,一年下来杂七杂八的也不少。不过最大的支出是大老爷,他升任礼部侍郎就上下打点花了不少,平日里同僚之间也有人情往来,再加上他平时好收集古玩字画什么的,以便巴结上峰的时候投其所好,所有这些花费,这些都是从公中出的。   老太太健在,大房二房并没有分家,二房只有徐幼珈母女,和大房庞大的支出比起来,可以说是基本不花钱。这么说起来,公中的银子全花在大房那里,老太太每年还要从顾氏身上盘剥二三千两银子。   一直到离开寿安堂,徐幼珈心中都在计算这些年母亲到底被明着暗着要走了多少银子。顾氏牵着她的手,坐到罗汉床上,见她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不由得担心起来,“娇娇,在想什么?跟娘说说。”   “娘。”徐幼珈见屋里都是母亲的亲信大丫鬟,嘟起嘴不满地说道:“这些年,祖母从母亲身上盘剥了不少银子了吧?”   “娇娇就是为这不高兴了?娘也不在乎这点钱,再说,咱们孤儿寡母,也算是靠着大房庇护着,就当作是保护费吧。你想想,要只有咱们两个,铺子能不能开得下去且两说呢。”再加上宝贝女儿生得好看,真要是孤儿寡母地过日子,人身安全都不一定能保证。   徐幼珈展颜一笑,“娘,我知道了,我不计较了。”大房要是想谋算母亲的嫁妆,每年二三千两肯定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这个靠山委实太过危险,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母亲和自己。 第009章   徐幼珈怀疑大房想谋算母亲的嫁妆,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和母亲的处境,难免又睡得晚了,等她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连忙爬起来,轻叱进来服侍的春叶春杏,“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春杏道:“太太专门交代了,姑娘这两天脸色不好,让奴婢们不要叫您起床,老太太那里她会替姑娘说一声的。”   春叶整理床铺,春杏取来一套樱桃红衣裙,徐幼珈摇摇头,让她换了一件樱粉色褙子,白色百褶裙,穿戴好,插了支粉色碧玺的杏花簪,春杏看着梳妆整齐的徐幼珈,不由得心中暗暗嫉妒,要是自己有这样好的容貌,岂不是也能飞上枝头?上天可真是不公平,自己是个丫鬟,姑娘生来就是主子,还生得如此好看,太太手里又有银子,自幼便娇生惯养……   春叶把早膳摆在桌上,徐幼珈只简单地用了两口粥,就带着她直奔青竹院。   周肃之向来是卯时起身,此时正拿来一卷书在西稍间的书案后翻阅,透过开着的窗子看见徐幼珈来了,起身迎了出去。   “肃表哥,我起得晚了,让你久等了。”   周肃之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很是温和,“无妨,我也刚收拾好没多会儿。”小姑娘可能一路走得有些急,面颊微红,皮肤莹莹如玉,双目盈盈若水,像是枝头沾了微雨的杏花,娇嫩又清新。   徐幼珈坐着马车,周肃之骑马,去了城西繁华的街道西华街,径直停在了瑞记成衣铺的前面。   徐幼珈踩着车凳下来,“肃表哥,这瑞记是我母亲的铺子,里面的东西虽不说是顶好,却也过得去,你要是有看中的,直接取就是,我跟掌柜说一声,以后表哥来了,不用银子的,表哥,你——”她突然停住了,面红耳赤地呆立当场,不光是她,连她身边的周肃之也听到了她肚子发出的“咕~”的一声。   周肃之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   徐幼珈又羞又窘,满脸涨红,低着头不敢看周肃之。   “表妹,你就算低着头再看上一个时辰,地上也不会出现一道缝让你钻进去的。”   ……这人!要不是怕他等得不耐烦,自己怎么会连早膳都没用就急匆匆地去找他?!结果,他还冷嘲热讽起来了,徐幼珈气急,完全忘了周肃之将来的阁老身份,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娇嗔、似羞恼,眼波流转,分外动人。   活生生的表妹,如此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周肃之心中满意地喟叹,轻声责备道:“辰时乃是胃经当令,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怎么能不用早膳饿着肚子出门呢?”他抬头四顾,指着不远处的茶楼,“去那里吧,至少用些点心。”她自幼就被精心照看,姨母从不许她吃街上的小吃,茶楼的点心虽然单调,起码干净。   徐幼珈却不肯迈步,低声道:“我好像闻到有油炸鬼的味道。”她刚才就是闻到了香味,肚子才会乱叫的。   街上的小吃摊桌凳都不太干净,周肃之朝着长平使了个眼色,长平心领神会,一溜烟地去了。   周肃之迈步进了瑞记成衣铺,徐幼珈没看见长平离开,还以为他见自己不肯去茶楼,就懒得再理会,抿着嘴,满心不高兴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店铺。   掌柜的看见东家的姑娘来了,忙从柜台后迎出来,徐幼珈道:“陆叔,这位是我周家表哥,从苏州来的,以后,他要是来咱们铺子,有好的你尽管拿出来,银子就记我的名头就行。”   陆掌柜当年从苏州来的,一听就知道,这位表哥是姑娘姨母家的公子,忙上前热情地招呼。周肃之却没有看他指的那些衣服,问道:“可有雅间?”   “有,有的,姑娘,周公子请楼上来。”这里是成衣铺,有专供客人试衣的房间,稍小一些,也有布置得更宽敞豪华的雅间,专门招待尊贵的客人。陆掌柜领着人到了二楼雅间,“姑娘,周公子,请稍坐,我去取衣服的图册来。”   雅间里摆着一张圆桌,配四把椅子,一道山水大屏风后面是软榻,供客人试衣。   徐幼珈坐在桌边,给周肃之倒了杯茶,“肃表哥,这是明前,你尝尝。”   周肃之坐在她身边,见她倒了茶就要喝,一伸手,修长的手指盖住了她的茶杯,“早膳就没用,空腹饮茶更不好了,你虽然还小,也要注意养生之道才是。”   徐幼珈有些气闷,默默地放下茶杯,却忽然闻到更浓的香味,雅间的门轻轻敲了两下,长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油纸包着的油炸鬼和油酥小烧饼,还有两碗白玉一般的豆腐脑,上面浇着橙红透亮的卤汁。   长平将大托盘放到圆桌上,徐幼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都是她爱吃的,可惜母亲管得严,轻易不许她吃这些街头小吃,今日她没用早膳,本来就饿着,看见这些立刻就忍不住了,抬眼看了看周肃之,黑白分明的眸子写满了惊喜,讨好地一笑,“肃表哥,这些……”   周肃之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柔声道:“这些都是你的,快吃吧。”   徐幼珈闻言,立刻捧了一碗豆腐脑放到自己面前,刚要开动,想了想,把另一碗捧到周肃之手边,“肃表哥,这个给你。”   周肃之是用过早膳的,他也不习惯加餐,不过是陪着小姑娘用,看着她白嫩的手捏着勺子,翘起小小的兰花指,舀了一勺豆腐脑带着卤汁,撅起红红的菱唇,轻轻吹了吹,试探着吸了一点汤汁,才把豆腐脑都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周肃之不过用了一碗豆腐脑,徐幼珈却把托盘里的油炸鬼和油酥小烧饼都吃掉了。实在是她这两日心事重重,胃口一直都不好,吃得太少,饿得狠了,又遇到自己最馋的,又没有母亲管束着,难免吃得多了。她悄悄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小肚皮,“肃表哥,我吃饱了。”   她吃了两人份的早膳,不饱才怪。周肃之叮嘱道:“娇娇,以后可不能再不用早膳了,长久下去,对身体不好。”   徐幼珈十分满足,胡乱点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唤的是自己的小名。 第010章   长平将大托盘收走,给小吃摊送回去,陆掌柜取了衣服的图册亲自送上来。   周肃之随意地翻了翻,徐幼珈的小脑袋凑了过来,指着件月白色锦袍道:“肃表哥生得英俊清雅,穿这件肯定好看。”   她的身上还带着食物的香气,隐约又有一丝少女的幽香,又听到她夸赞自己“英俊清雅”,周肃之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垂眸看着她头上微微颤动的粉色碧玺杏花簪,柔声道:“表妹说好,自然就是好的。”   陆掌柜很有眼色地将徐幼珈指的那件锦袍取来,周肃之接到手里,抬眸看了他一眼,明明是极平静的一眼,陆掌柜却觉得有种巨大的压力,几乎不敢和他对视,脚不由自主地就出了雅间,把房门掩上,抹了把头上的汗,暗道:“真是邪门,自己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怎么让个毛头小子看了一眼就给吓出来了?”   周肃之绕到屏风后面换衣,雅间里极安静,徐幼珈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莫名觉得八月的天气竟然还有些闷热,她用手扇了两下风,又觉得这雅间内太安静了些,开口道:“肃表哥,团圆节的时候,府里要办家宴,祖母说了请你一起来呢。”   周肃之“嗯”了一声,从屏风后转出来,身姿清逸,如玉树临风,天质自然。徐幼珈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表哥穿这件果然好看!就是……你的领扣没有系好。”   周肃之抬手重新系了一下,结果更歪扭了。   徐幼珈皱着眉头,终于忍不住,起身站到他面前,伸手去帮他。她才十三岁,身量尚未长成,站在挺拔高大的周肃之面前更显娇小,要微微踮起脚尖才够得着。她将周肃之的领扣解开,重新系好,纤柔细白的尾指不经意摩擦到他的喉结,周肃之全身紧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喉结不要上下滚动,免得吓坏了好不容易靠得如此近的小姑娘。   系好领扣,徐幼珈退后两步,“肃表哥,你看,这件怎么样?”   周肃之站到大镜子前,眼睛看得却是镜中的小姑娘,“就要这件好了。”他回到屏风后,将衣服换下来,这件锦袍虽然好看,现在穿却厚了,他身体热,向来穿的单薄,在京都最冷的时候,也不过穿这么厚,最多再加一件披风。   徐幼珈坐在圆桌边等他,想到前世时,有些时新好看的衣服样式,过两年就会出现,要是她现在给陆掌柜画出来,必然能大卖,到年底收益定然不菲。继而又想到,母亲的嫁妆丰厚,徐府却没什么积蓄,过两年徐璟要娶妻,徐瑛徐琇要出嫁,到处都是花钱的窟窿,难怪他们会盯上母亲的嫁妆。   大房是靠不住的,一定要另寻靠山才是。   徐幼珈的目光慢慢移向屏风。姨母的嫁妆和母亲的一样丰厚,姨父又善于经营,家中的诫表哥和律表哥子承父业,也是经营的好手,姨母家的家底可比母亲厚实多了。肃表哥虽说是庶子,但是自从他十三岁回到家中,姨母也从不苛待他,将来他能分到的财产绝对少不了,肯定不会打母亲嫁妆的主意。再说,他可是能做到阁老的位置,要是能让肃表哥做靠山,可是比大房可靠多了……   周肃之从屏风后转出来,见徐幼珈单手托腮,茫然地盯着屏风上的花纹,显然已经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慢悠悠坐到徐幼珈对面,一边品茶一边等她回神。周肃之一点都不急,今世他提前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没有定亲,一切都来得及……   徐幼珈终于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周肃之早就换好了衣服,坐在自己对面。“啊,表哥,你,你已经换好了?那咱们走吧?”徐幼珈的脸红了。   周肃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息,点点头。   两人从楼上下来,徐幼珈一眼看见一楼的大堂里挂着一件竹青色圆领锦袍,想着刚才应该多挑两件的,她抬手一指,“表哥,那件——”   “啊,表妹还记得我?!这么久没见,表妹都长大了!”一个穿着绯色锦袍的男子窜到徐幼珈面前,他油头粉面,脸上冒着几颗红豆豆,手里一把折扇,兴奋地摇了几下。   “你是——”徐幼珈仔细想了想,完全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哎,表妹难道忘了我,我是你王家表哥啊。”   王家表哥?徐幼珈模糊有些印象,似乎是大伯母的哥哥家的。她不喜欢这个王家表哥,每次见了面都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身上的衣饰,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估量把自己卖了能值多少银子似的。她也只在他给老太太去请安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前世她离开徐府后更是没有见过了,这么多年了,难怪自己一时没想起来。   “原来是王……少爷。”   王继业的目光在徐幼珈的脸上转了几圈,她头上的簪子肯定值不少钱,不过,比簪子更吸引人的是她的脸,先前没有注意,她眉眼张开后竟然是如此动人,尤其是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和她的母亲生得真像,不过,顾氏的眼睛里是成熟少妇的温柔婉转,她的眼睛里是稚嫩少女的清纯无辜。   王继业的折扇快速摇了几下,“呵呵,叫王少爷多么见外,叫表哥吧。”   你是徐瑛的表哥,可不是我的表哥,我的表哥在这呢。徐幼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周肃之,“王少爷,这是我表哥,姓周。表哥,这是我大伯母的侄儿,姓王。”   王继业的折扇停下来,拱手道:“原来是周少爷,可是从苏州来的?”   周肃之一拱手,“王少爷。我和表妹还有事,回头见。”她的表哥可真多,在苏州的时候,自己家三个,舅舅家三个,共六个表哥,到了京都,上个街都有人冲到面前来自称表哥。而且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看表妹的眼神那样猥琐,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人寒暄。   周肃之迈开步子朝着外面走去,徐幼珈也不想理会王继业,忙跟在他身边。   王继业见这两人说走就走,不由喊道:“哎,表妹别走啊——”   周肃之回头,眼神在王继业身上一扫,他前世坐到阁老的位置,积威甚重,平时都刻意收敛着,此时心中不快,气势放开,这一眼自然凌厉无比,王继业只觉得好似一座大山压在头上,浑身冰寒,两股颤颤,险些要跪了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形,呆立当场,直到两人都不见影了,才回过神来。   “真他娘的邪门了。”王继业猛地摇了摇折扇,暗道,这个小丫头不仅身家不菲,还生得倾城之姿,看来,这两天得去徐府拜访一下自己的姑母才是。 第011章   徐幼珈从瑞记成衣铺回去后,就忙活了好两天。她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前世大受欢迎的衣服样式,又一张一张地画下来,男女款式各画了十几张,细节处还单独描画,让人一目了然。   顾氏过来几次都见她在画画,还以为她突然有了雅兴,结果凑近一看,才发现画的不是花鸟山水,而是衣服。“娇娇,画的这衣服都是哪里看见的,还挺好看的。”   “娘。”徐幼珈捶了捶自己的腰,“这些都是送到瑞记的,怎么样,估计能大卖吧?”   顾氏心疼地给她揉着腰,“娇娇画的,肯定能大卖,就是你再不许画了。脸色这才刚刚好了些,再累得病了可怎么得了。”   徐幼珈笑眯眯地点点头,“就画这些,先送到瑞记让陆叔过目。”   “娇娇没事画些花鸟山水之类怡情就好了,咱们铺子的掌柜都是当年你舅舅选的信靠之人,大多还是从苏州带过来的,为人诚信,善于经营,将来就算娇娇嫁人了,有这些掌柜在,也不用操心生意上的事。”她是打算把自己从苏州带来的嫁妆都给宝贝女儿的,让她嫁人后也不用为银子发愁。   徐幼珈双臂抱住母亲的胳膊,头抵在她身上蹭了蹭,“娘,虽然不用操心生意上的事,可是,万一我嫁人后,要像大伯母那样掌管一家的中馈,什么都不懂也不行吧。大伯母那里忙,我要是跟她学习掌管中馈,也是给她添麻烦,要不,我先学着看账本吧。”眼看着大房心怀不轨,她可不能继续糊涂下了,就算掌柜们忠诚,她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才行。   顾氏沉吟片刻,“好,你外祖家是商户,娘自幼看得最多的就是账本了,当年娘也是很擅长,有什么猫腻一眼就能看出来。左右我也没事,娘就亲自教娇娇好了。”   徐幼珈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母亲同意,闻言大喜,搂住顾氏的脖子就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娘~”她展颜一笑,眉眼弯弯,菱唇半开,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   顾氏见娇女儿高兴,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娘那里有店铺往年的账册,这就拿过来,教娇娇怎么看。”   “娘,拿来拿去多麻烦,我去娘那里看就是了。”别人家都是女儿到母亲院子里请安侍奉,怎么能总劳动母亲跑来跑去的呢?   过两天就是团圆节了,不过顾氏从来不掺和中馈之事,把答应的二百两银子送去大太太王氏那里后,也就没她什么事,她见宝贝女儿对账本一事很是上心,一副认真要学的样子,遂把历年账本都搬出来,挑了一套账目简单的,一点点仔细教她。   大太太王氏就没有这么清闲了,她安排了人给亲朋好友家送团圆饼,又把大厨房送来的中秋家宴的单子挑挑拣拣,试图整出一桌看起来豪华又不费钱的宴席。   “太太,表少爷来了。”   王氏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以为自家哥哥又赌输了银子,派儿子到她这里来打秋风。转念一想,也许只是来送团圆饼的吧,她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姑母,侄儿看您来了。”王继业把一匣子点心递过来,“这是姑母爱吃的酥油泡螺,侄儿一大早排了好长的队买到的,姑母尝尝,可新鲜着呢。”   王氏自幼爱吃酥油泡螺,小时候家境不好的时候,哥哥经常从工钱里省出一点来,每个月都尽量给她买一个吃,后来,哥哥坐了小本生意,日子慢慢有了气色,更是隔三差五的给她买。捏了一个酥油泡螺,王氏叹了口气,哥哥虽然染上了好赌的毛病,可是对她这个妹妹却一直都不错。   王继业的眼睛在侍立丫鬟的胸上转了一圈,见屋里没有外人,开口道:“姑母,前两天我在外面遇到府里四姑娘了,好长时间不见,她都长大了,我记得比瑛表妹小一岁来着?”   王氏“嗯”了一声。   王继业低声道:“姑母,这四姑娘,她还没有定亲吧?”   王氏的手一顿,警惕地抬头看他,“你问这做什么?我可跟你说,她可不是什么小丫鬟,由得你胡乱下手的。“   “看姑母说道,我怎么能胡乱下手呢,我是真心地想要明媒正娶的。”   王氏连连摇头,“不行,这府里的三个姑娘,你一个都不能娶。瑛姐儿我舍不得,珈姐儿和琇姐儿你姑父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王氏挥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丫鬟都下去,低声道:“珈姐儿生得有倾城之貌,你姑父是打算把她嫁入勋贵之家,要是能送到太子府去就更好了,听说太子殿下子嗣不丰,年过三旬也只得一子,要是珈姐儿能生下儿子,将来没准有大造化呢。琇姐儿也颇有几分姿色,虽是庶女,给人做妾也是不错的。”   王继业闻言,呆愣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死心,“姑母,四姑娘可是有丰厚嫁妆的,就这么便宜了别人家?”   王氏叹了口气,“你姑父都这么打算了,我有什么办法?最多撺掇着老太太,压着二房,把嫁妆少置办些。”要是四姑娘能进太子府倒好了,因为太子现在已经有太子妃了,四姑娘进太子府就算是妾室了,妾室可是没有嫁妆的,到时候,顾氏的全部财产就可以留给自己的璋哥儿了。最早,她也是动过把四姑娘嫁给王继业的念头,这样,顾氏的大笔嫁妆一半进自己哥哥家,一半给自己的二子,多好呢,可惜,大老爷另有安排。   “姑母,嫁人得父母之命吧,要是那顾氏自己咬死了把四姑娘嫁到咱们家,姑父也只能认了吧?姑母,要不,您去顾氏那里试探一下,万一,她心疼女儿,不愿意把四姑娘送到太子府去呢?”   “不行,万一你姑父知道了,要怪责我呢。”   “姑母,当年姑父刚考中进士的时候,咱们家可是花了不少银子让他上下打点的,现在,姑父成了礼部侍郎了,咱们家一点好处也没捞到,有这么一桩好婚事,姑父还想送给别人家,姑母,您就试试吧。再说,您不说,姑父怎么知道呢,那顾氏是不可能到姑父面前去告状的啊。”   王氏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012章   徐幼珈刚刚开始接触账本,学得比较吃力,好在顾氏有经验,由浅至深地教导,她自己也肯努力,进展还算不错。   “大太太来了。”顾氏听到院子里的丫鬟通报,忙起身迎了出去,徐幼珈也跟着出来了。   寒暄着进了屋,大太太王氏笑道:“珈姐儿去玩吧,我和你母亲说话。”   徐幼珈应了一声,去了刚才看账本的西次间,想了想,又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走到东次间外面,仔细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听着听着她的脸就红了,倒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大伯母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是想把二房的财产全都霸到自家啊。   顾氏也气得不轻,王氏那个侄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里有数,她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合自己的宝贝女儿?她也不等王氏把话说透彻,赶紧截住,“珈姐儿还小,我就这么一个宝贝,是要多留两年的。再说,上面还有瑛姐儿和琇姐儿呢,怎么也得等她的两个姐姐定下了,才能轮到她呢。”   王氏也知道此事不容易成,这次来不过是先探探顾氏的口风,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坚决,纵然心知肚明自己的侄子不成器,也难免有些不快,耐着性子寒暄了两句,就告辞了。   徐幼珈早就溜了,顾氏送走了大太太,来到西次间,见女儿装模作样地在看账本,本来有些气闷的,倒被她逗笑了,“别装了,刚才我就知道你在偷听了,从帘子下面看见你的脚了。”   “啊。”徐幼珈有些懊恼,看来下次偷听的时候,得藏好自己的身形才是。“娘,我不喜欢那个王继业。”   “放心,娘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娇娇嫁给那种人的。”   “娘,我不想嫁人,我就守着娘,咱们娘俩儿过一辈子,好不好?”徐幼珈抱着母亲的胳膊,摇了摇,暗道,要是能不嫁人就好了。   顾氏伸出白皙的食指,在她的脑门轻轻一点,笑道:“傻丫头。”   ……   徐幼珈穿了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雨丝锦衣裙,插了支红色碧玺的梅花簪,因着团圆节,她难得打扮明艳,顾氏点点头,“娇娇就要多穿这种红色的,你看,多么好看。”   徐幼珈照了照镜子,看没什么不妥,“娘,你先过去,我去青竹院叫上肃表哥。”老太太虽然邀请了肃表哥,但是她担心表哥那里被不长眼的下人们忽略了。   顾氏带着兰香芸香去了大花厅,徐幼珈带着春叶春杏去了青竹院。   大花厅里摆了两桌,分男女而坐,因为是家宴,中间也没有隔挡屏风。大少爷徐璟也从书院回来了,和大老爷、二少爷徐璋坐了一桌,老太太、大太太和徐瑛徐琇坐在另外一桌。顾氏坐到大太太对面,虽然上次两人不欢而散,此时也都若无其事地欢声笑语起来。   不知怎的,大花厅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外面。明亮的圆月下,周肃之和徐幼珈并肩而来,男的一身月白锦袍,高大挺拔,清隽儒雅,女的一身桃红衣裙,娇小可爱,明艳动人。两人在月下缓步而行,像是一对天上的神仙,偶然来到人间游玩。众人屏气凝神,直到两人进了花厅,徐幼珈介绍周肃之和众人相认,声音才重新回到这个花厅内。   “四妹妹,这就是你那个苏州来的表哥?听说是苏州解元?”徐琇低声问道。   徐幼珈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向对面的那桌人,表哥在和大伯父推杯换盏,等会儿不会喝醉了吧?徐璋倒是很老实的样子,没有捣乱,可能是因为大伯父在场吧?大哥徐璟看起来对表哥一副既羡慕又尊敬的样子,也是,大哥至今还没有考过举人呢,表哥可是苏州的举人第一名呢。   “四妹妹,你的表哥他是家中的庶子吗?”徐琇又问道。   徐幼珈又点头,心中有些不高兴,肃表哥虽说是庶子,可是却有真才实学,前世更是年纪轻轻就坐到了阁老的位置,就算是庶子出身又怎么样?   徐琇慢慢地抿了口茶,借着茶杯的遮挡,悄悄打量着周肃之。他生得清雅,带着江南的气息,气度从容,和父亲这个三品大员坐在一起,一点都不怯场。既然是苏州解元,才学定然不错,明年开春的会试定能榜上有名。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是个庶子,世人讲究嫡庶有别,像徐瑛和徐幼珈这样的嫡女,一般是不会和庶子议亲的,反倒是自己……   徐幼珈没有注意徐琇,她总是有些担心周肃之,频频看向那一桌,却意外地看见大哥徐璟看了自己一眼,眼神竟然有些异样。徐幼珈暗暗心惊,不可能吧,徐璟看自己这什么眼神?   徐璟一直在书院进学,今晚是徐幼珈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在她的记忆中,大哥徐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院子里的小丫鬟都很好的,大伯母担心他太过怜香惜玉,给他挑的服侍丫鬟都是姿容平平的。   徐幼珈低下头,假装夹菜,却暗自留意着徐璟。果然,过了一会儿,徐璟又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这次她看清楚了,徐璟看的是她身后的春杏。   春杏!徐幼珈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   前世,春杏偷偷爬上了程翊的二弟程悦的床,这也罢了,她还偷了自己的贴身之物,并一封饱含相思之情的书信,用来陷害自己对程悦有非分之念。那书信不知谁模仿自己笔迹所写,竟然十分相似,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不过,她向来爱整洁,写信也是如此,那封信的边缘却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墨点……   候夫人觉得仅凭一个墨点,无法证明书信不是她亲手所写,程翊勃然大怒,根本不听她的解释,甩袖欲走,她扑上去拉他,被他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竟然小产了。她只在床上养了几天,就被打发到那个荒僻的小院,到死都没有出来……   周肃之虽然在和大老爷交谈,却一直关注着徐幼珈的动静,见她和姐妹低语,本来神色正常,不知怎的,眼神突然变了,忽而难过迷惑,忽而悲愤欲绝,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正暗暗心焦,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她又突然欣喜起来,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徐幼珈看了看母亲,万幸,上天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这一次,定要护好母亲和自己。她慢慢镇定下来,又去留意徐璟和春杏的动静,原来,春杏在徐府就已经不安分了,不过是自己眼瞎,没有注意到罢了。 第013章   徐幼珈深觉自己前世就是个瞎子,身边发生的事竟然都看不见。春杏和大哥是什么时候对上眼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前世嫁入会宁候府之前,她问过春叶和春杏,两人都表示愿意跟她去侯府,要是春杏喜欢大哥,为什么不留在徐府呢,难道是因为侯府更加显贵?如果春杏是个贪图权贵的人,怎么不爬世子程翊的床,反而爬了程悦的床呢?   徐幼珈摩挲着茶碗的边缘,这样的大丫鬟,绝对不能继续留在身边了。   徐幼珈微微扭身看了春叶一眼,春叶立刻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低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告诉小厨房,熬上两份醒酒汤。等会儿你就不用再过来了,和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顽儿去吧。”春叶听完徐幼珈的吩咐,转身走了。徐幼珈趁机扫了旁边的春杏一眼,见她霞飞双颊,眼神飘忽,连自己和春叶说话都没有注意到。   “哎,四妹妹,”徐瑛凑了过来,“你那个表哥真是你姨母家的庶子?”   徐幼珈有些不悦,肃表哥明明有真才实学,这些人怎么都盯着他的出身不放呢?   “那你姨母家应该还有嫡子吧?是不是也准备科举的?”徐瑛继续问道,庶子都这样清贵雍容,嫡子该是何等风范?   “我姨母家还有两个嫡子,都比肃表哥大,已经成亲了,帮着姨父料理生意上的事。”   “哦。”徐瑛颇为遗憾,“你姨母家的三个儿子跟着同样的西席先生学习,反倒是庶子最有出息,你姨母心中肯定不痛快了。”   ……这话说的,好像庶子女处处都不能超过嫡子女,不然就会惹怒主母?徐幼珈颇为无语,偷眼瞄了一眼徐琇,见她低着头,正小口地吃一个豆沙馅的团圆饼,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徐瑛的话似的。“我姨母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无论谁出息了,都是她的孩子,才不会心中不快呢。”   再说,肃表哥和诫表哥律表哥根本不是跟着同一个先生学的,肃表哥自三岁起就被他的老师带走了,到十三岁才送回姨母家,那年,刚好她跟着母亲第一次去苏州,见到了刚刚回到家中的肃表哥,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沉稳肃穆的气度,她很是怕他,她敢拉着诫表哥律表哥的衣服要糖,却从来不敢扯他的袖子。   “嘁。”徐瑛不屑地睨了徐幼珈一眼,哪有嫡母真心一视同仁的,像她的母亲,表面上对她和徐琇是一样的,其实处处都有差,就连挑选布料这样的小事,徐琇也得等她挑完了再挑,嫡庶天生有别,徐琇的生母杜姨娘生得再好看,父亲也不会把徐琇排在她的前面。不过是二房只有四妹妹一个女儿,她没有见过罢了。   徐琇就在一边坐着,徐瑛就大谈嫡啊庶啊的,徐幼珈可不想和心大的二姐继续这个话题,再说,庶又怎么样,前世肃表哥还不是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阁老的位置,权倾朝野,谁敢不敬?就是大伯父这样的侍郎大人,见了他也得行礼。徐幼珈看向周肃之,见他的脸色依然白如美玉,没有醉酒的迹象,倒是大哥徐璟的脸色很红。   周肃之察觉到了她略带担忧的目光,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徐府大老爷他前世的时候也留意过,虽然坐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城府却不是很深,前世因为表妹嫁到了会宁候府,而蔡阁老的亡妻和会宁候府的候夫人是亲姐妹,所以,徐侍郎也自然地加入到了蔡阁老的阵营中,不过,并没有得到蔡阁老的重用。   徐璋因为大老爷在场,很是老实,不过,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他趁着大老爷和周肃之说话,悄悄溜到女桌这边,倚在老太太身边,“祖母,我也想喝酒。”男桌上的酒太辣,父亲不让他喝,他自己也不想喝,女桌这边是果酒,有苹果味和梨子味。   老太太给他倒了些苹果酒,叮嘱道:“这个也不能多喝的,你看你三个姐姐也只有这些。”   徐璋两口喝完,见老太太果然再不肯给他喝,只好转来转去,看见徐琇的碗里还有苹果酒,抢到手里就给喝掉了,徐琇悄悄瞄了眼大太太和老太太,见两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也低下头没说话。徐璋抬眼四处看看,见徐瑛正瞪着自己,一缩脖子,转到了徐幼珈面前。   徐幼珈的梨子酒早在他去抢徐琇的酒时就已经喝光了,徐璋又回到老太太身边,到家宴结束,终于又喝到了两次。   徐幼珈和顾氏一路挽着手,到了院门口才分开。回到堂屋,春叶上前道:“姑娘,两份醒酒汤做好了。”   徐幼珈点点头,“你去青竹院,给肃表哥送一份。”春叶应声去了,春杏眼珠一转,“姑娘,你只用了一点果酒,用不到喝醒酒汤吧?”   徐幼珈点点头,心中冷笑,接下来她肯定要提议将醒酒汤送到大哥那里,而春叶刚出去了,那就由她给大哥送过去,她却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想这样安排的,她既然觊觎大哥,那自己自然会成全她。   春杏歪着头,假装在思索,“大老爷那里自然有人照应,二少爷没用酒,就是大少爷那里……”   徐幼珈一副刚刚想到的样子,“哦,对啊,不如把那醒酒汤给大哥送去好了,春杏,你就跑一趟吧。天晚了,路上走慢些,我乏了,先睡了,你回来了也直接去睡好了,今晚春叶值夜。”   春杏压着心中的欢喜,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去了。虽然徐幼珈嘱咐她走慢些,她却脚步飞快,如果路上走快些,她就可以在大少爷那里多逗留一会儿,再说,姑娘睡了不让她去打扰,她又不用值夜……   徐璟其实没喝多少酒,有周肃之陪着父亲把酒言谈,父亲也没有顾上过问他的功课,他一晚上就注意到四妹妹身后有个丫鬟,脸红红的,总是娇羞地偷偷瞅他,瞅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拿了一卷书,正准备睡前再看一会儿,就听见小厮禀报说四姑娘身边的丫鬟过来送醒酒汤了,徐璟心中一动,抬眸看去,果然是她,削肩细腰,面颊晕红。   春杏袅袅娜娜地行礼,“奴婢春杏,我们姑娘派奴婢给大少爷来送醒酒汤。”徐璟颔首,春杏将食盒放到桌上,取出醒酒汤放到徐璟面前,汤是温热的,正好入口,徐璟几口就喝光了。   春杏上前收拾,看了一眼摆在旁边的书,“大少爷每日看这样深奥的书,肯定很是辛苦吧?”她眼里的崇拜和心疼那么明显,徐璟的心不禁飘飘然起来,刚想谦虚两句,春杏又道:“大少爷整日这样端坐,肩膀必然容易酸痛,我们姑娘就经常让奴婢帮她按揉,按一按才能放松舒服。”   “是吗?”徐璟活动一下肩膀,确实有些酸。   春杏微微撅起嘴,似嗔非嗔地看着徐璟:“奴婢可没有瞎说,大少爷不信,尽管试试。”   徐璟坐直身体,“那你过来试试,按得好有赏。”   春杏心中窃喜,立到徐璟的身后,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揉捏了几下。以前徐幼珈看书或者弹琴时间长了,钱嬷嬷就会帮她揉按,春杏也学过,此时按在徐璟的肩上,力道虽有不足,却也很是舒服。   纤纤十指在身上揉捏,女子衣上的香气袭来,徐璟舒服地闭上眼睛。可惜,没一会儿,力气越来越小,徐璟回头,春杏委屈地看着他,“奴婢没力气了……”   徐璟一笑,“好了,按得不错,想要什么赏?”   春杏拎起食盒,含羞带怯地看了徐璟一眼,“奴婢能服侍大少爷一回,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不要赏呢。”言罢,真的不等徐璟赏她,迈着小步跑了。 第014章   用过早膳,从寿安堂请安回来,徐幼珈惦记着周肃之,不知道他昨晚的家宴上有没有喝多了,遂去了青竹院。周肃之一身薄薄的月白衣衫,在西次间的书房写字,见徐幼珈进来,正要放下笔,徐幼珈道:“表哥继续写,我反正没事,就在这里看看。”   她站到大书案的一侧,既不挡阳光,又不妨碍周肃之写字的动作,见宣纸上的字迹丰满光洁、正雅圆融,正是极标准的台阁体,她暗暗叹道,怪不得肃表哥前世能连中三元,文章做得如何她不知道,光是这一手好字,就不是别人能比的。   周肃之打量着她,前些天见她,可能因为落水昏迷刚刚醒来,脸色很是苍白,这些天养好了,皮肤莹白水嫩,透着一丝淡淡的粉红,阳光打在她的脸侧,纤长的睫毛上好像沾上了金粉,红润的菱唇半开,露出一点洁白的小米牙,似乎正在惊叹他写的字。周肃之见她果然没有要紧事,悠闲地站在书案一侧,等着看自己写字,遂提起笔来,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继续下笔。   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站在身旁,虽未红袖添香,周肃之写字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本来严谨方正的台阁体,硬是让他写出了飘逸感。他写满一页,放下笔,见徐幼珈纠结地抿着唇,一副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表情,他轻笑一声,“娇娇,你看我这字如何?”   徐幼珈哪敢点评他的字啊,宣纸上哪个字挑出来都是极好的,只不过从她站到书案旁边开始,前后的风格发生了变化,一眼就能看出来,想到正是自己的到来打扰了他,徐幼珈更忐忑了,迟疑了半天才说道:“肃表哥的字是我所见过最好的,就是这后面写的和前面略有些不同。”   “那娇娇喜欢前面的还是后面的?”   徐幼珈这才听到他唤的是自己的小名,有心跟他说这名字只有自己母亲叫过,外人是不能叫的,又担心自己说他是外人会让他生气,双手十个指头不由自主地绞到一起, “前后我都喜欢。肃表哥,你怎么叫我的小名了?小名是母亲唤的,要是让外人听到就不好了。”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看周肃之的表情,想着要是他真的生气了,就让他唤自己小名也行,左不过是个称呼,千万不能因此惹怒他。   周肃之淡淡看了她绞紧的双手一眼,将桌上的毛笔洗净,脸上没什么表情,“放心,我只有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唤你,娇娇不用担心让外人听到。”   徐幼珈断然没有勇气敢直接说“外人也包括你”这样的话,心中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低着头默认了。   周肃之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娇娇,来尝尝我这里的茶。”周肃之离开书案,到旁边的小桌上给她倒茶。   徐幼珈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来的,问道:“肃表哥,昨晚家宴,你没有喝多吧?”   “没有。”周肃之把茶碗递给她,“不过,醒酒汤不错,我都喝了。娇娇每晚派人送来的夜宵也很好,我很喜欢,还要多谢娇娇如此关心。”   徐幼珈捧着茶碗抿了两口,热气蒸腾,她的脸微红,“肃表哥不用在意,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小厨房做的。肃表哥要是想吃什么,或者吃不惯京都的菜,直接告诉我,我让小厨房给肃表哥准备。”   周肃之幼年随老师去过很多地方,京都也待过一段时间,十三岁那年才回到苏州,他并不挑食,也不怀念苏州口味,加上前世,他其实在京都待的时间更长。“府里的饭菜很好,我很习惯,娇娇不用担心。”   “肃表哥,大伯父没有为难你吧,要是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不要在意。”徐瑛徐琇都提到了他庶子的身份,难免大伯父也在意这个,言语中不自觉地带出轻视来,给他难堪,当初他刚到徐府的时候,老太太还不要他去拜见呢,想到徐府众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他,将来他权倾朝野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记恨徐府,徐幼珈的手指又紧张地绞到了一起。   “娇娇放心,徐大老爷没说什么。”周肃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徐府众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可是他生来并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份,也是因为这个不能改变的出身,才造成了前世那么痛苦的遗憾。她今年随母亲去了苏州,离开之后,他心头总是萦绕着表妹的身影,遂向母亲提出了想要娶表妹为妻,母亲很是动心,她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极稀罕表妹这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可是母亲又说姨母必然不会乐意,要想有底气提亲,他怎么也得中了进士,若要姨母心甘情愿地把表妹嫁给他,他最好是中了状元。母亲答应他,如果他殿试能中一甲,就毫不犹豫地替他向表妹提亲。   他一听就知道母亲的意思,他是庶子,表妹却是姨母的嫡女,还是唯一的女儿,疼惜得不掉了的宝贝,绝不会愿意嫁给一个庶子。他心中郁闷,晚上沐浴的时候想了很多,水凉了都没注意,泡了太久的凉水,结果因此生了一场病。   前世,他是年后来到京都的,准备参加二月的会试,结果到了京都才知道,表妹竟然已经定亲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考完会试和殿试的,只记得当初着红袍簪金花跨马游街的时候,是如何的心如刀绞,自己中了状元,有了向表妹提亲的资格,可是表妹却已经和别人定了亲。   所幸,上天垂怜,竟然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睁开眼,本以为是奈何桥,没想到却是自己家中,表妹刚刚离开,他因为泡了太久的凉水生了病……   他等不及将病养好,立刻动身前往京都,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错过,一路舟船快马,终于在蔡阁老的生辰宴之前到了京都,他记得很清楚,前世他调查的结果,表妹就是在这场生辰宴上初识会宁候世子程翊的。   他阻止了程翊去生辰宴,本来也是要阻止表妹的,不知为何,表妹竟然自己放弃了去参加这次宴会……   “肃表哥,这茶是云雾吧,芽肥毫显,香浓味甘,口感很好呢。”甜软娇糯的声音。   周肃之回过神来,给她添茶,“是云雾,我这里还有很多,娇娇喜欢的话,等会儿带上一包。”鲜活的表妹还在自己的眼前,这一次,定要护她周全。   “不用了,肃表哥留着自己喝吧。”茶很好,徐幼珈却不敢贪他的东西。   “娇娇。”周肃之抬眸看着她,如玉的脸庞,漆黑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娇娇莫不是跟我见外,若娇娇把我当成要客气的外人,那这青竹院我怎么好意思住,每晚娇娇派人送来的汤水我也不敢用了。”   “没有,肃表哥,我没有把你当外人。我,我是觉得肃表哥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方便,我不好意思拿肃表哥的东西。”徐幼珈急得脸都红了。   周肃之垂眸,看着徐幼珈的手。徐幼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把他的衣袖紧紧地抓到了手里,她吓了一跳,好像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松开手,周肃之平整的衣袖上却出现了清晰的褶皱。徐幼珈的两只手慌乱地去抚那袖子,希望能把那褶皱弄平,奈何她刚才抓的时候太用力,现在那褶皱怎么也抚不平了。   周肃之的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又不见了,“我虽然出门在外,母亲给我的银子却足够,娇娇不用如此小心,在表哥这里,娇娇想做什么都行。”   上次买的大宅子,他悄悄去查看了,在主屋的床下发现了一条地道,地下埋着的财宝,远比前世流言中的要多,可以说是富可敌国了,所以,别说是茶叶了,就是茶园茶山,只要表妹想要的,他都可以买来给她。当然,这笔财富委实太过惊人,他并不打算全部留在自己的私囊之中。   “呃,那我拿上一包好了。肃表哥,我那里还有六安瓜片,是我常喝的,我给肃表哥送一包来。”见他没有在意袖子上的褶皱,徐幼珈悄悄松口气,想到自己那里也有好茶,正好投桃报李。   “好,那我也尝尝娇娇常用的茶。”周肃之并不爱喝六安瓜片,不过,既然是表妹那里的茶,自然要另当别论,再说,这样有来有往才更好。   徐幼珈带着一包云雾茶,穿过花园回自己的院子。秋日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闻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暗暗想到,要是和肃表哥能维持好关系,那就不怕大房的算计了,毕竟,肃表哥明年春闱就能崭露头角,然后就是青云直上,没几年就会坐到阁老的位置……   “表妹!”斜刺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徐幼珈吓了一跳,手中的茶叶差点飞了出去。 第015章   徐幼珈抓紧手中的茶,这才看清,斜刺里跳出来喊表妹的,是大太太王氏的侄子王继业。   王继业穿着一身淡黄色锦袍,手里依旧摇着一把折扇,目光在徐幼珈头上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几日不见,我很想念表妹你,表妹这是打哪儿来啊?”   徐幼珈没有带丫鬟,她左右看了看,不远处就有婆子在打理花园,只要她招呼一声就能听见,这才放心地去看王继业。都秋天了,他手里依然拿着用来装潇洒的折扇,脸上的红痘痘似乎不明显了,徐幼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为了遮盖痘子,竟然敷了一层粉,衣服上也不知道熏的什么香,折扇一摇就是一股呛人的香味。   徐幼珈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王少爷是来看望大伯母的吧。这里是内院,王少爷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我是看这花园景色不错,过来转转,没想到遇到了表妹。表妹若是不忙,不妨陪我在这花园走走,说起来,我来了徐府这么多次,还没有好好逛过呢。”王继业又往前迈了一步。   徐幼珈的眉头皱了一下,“王少爷是外男,若要逛花园还是去外院好了,这内院都是女眷,王少爷见过大伯母就尽快离去吧。”她迈步想走,王继业的胳膊一伸,“表妹何必着急走呢,咱们好不容易见面,表妹多陪陪我吧。”   徐幼珈被他挡住,只好朝不远处的婆子喊道:“喂,你过来。”   那婆子虽然在打理花木,其实早就看到这边的情形了,听到徐幼珈喊她,马上就跑了过来,“四姑娘,你喊奴婢什么事?”   徐幼珈吩咐道:“你领王少爷去大太太那里,别走错了。”说完,也不等王继业再阻拦,直接走开了。   王继业看婆子已经过来了,只好作罢。他的目光追着徐幼珈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姑母叮嘱他凡事要有度,不可惹怒四姑娘,万一她有朝一日真的飞上枝头,嫁入勋贵之家或者进了太子府,回头来翻旧账就不好了。所以,他只能让四姑娘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又没有见过什么外人,只要对她好点,时不时哄哄她,还不是手到擒来?若她真是个铁石心肠,他来个霸王硬上弓,她嫁不成别人,还不是得乖乖嫁给他?到时候,他反倒可以拿捏着,让顾氏多出些嫁妆,不然就不娶她呢。   徐幼珈走出老远都能感觉到王继业还在盯着自己,她心中不快,因为大伯母掌中馈,二门上的婆子竟然对她的侄子如此放水,本来外男进二门至少要有个人领着的,王继业倒好,自己在花园里乱转起来了,没人看着,他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儿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先仔细地叮嘱了看门的婆子,要看好院门,不可让外男进来,尤其是大太太的侄子。   “姑娘遇到王家少爷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厢房里出来,梳着利落的圆髻,头上插着只金簪,圆圆脸,慈眉善目。   “钱嬷嬷回来了?”徐幼珈招呼道。钱嬷嬷是这个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自徐幼珈出生起就到她身边服侍了,前些日子钱嬷嬷的儿媳妇生产,她回去照看了,正好又连着过团圆节,徐幼珈就让她过完节再回来。   钱嬷嬷上前拉住徐幼珈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心疼地说道:“可怜的姑娘,这都瘦了一圈了,春叶和春杏就该好好地打一顿,是怎么照看姑娘的,竟然让姑娘掉水里去了。若是嬷嬷在,万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听说姑娘昏迷了两日才醒,嬷嬷这心里就跟油煎一样难受。”   钱嬷嬷照料她向来仔细,只是前世的时候,钱嬷嬷跟着她去了会宁侯府,在她被赶到小院之后,钱嬷嬷痛哭一场,说自己从小照看到大的姑娘做出这样的事,她也没脸继续待在侯府,就请辞离去了。徐幼珈默默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听说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恭喜嬷嬷当奶奶了。”   “胖小子生下来有七斤呢。”钱嬷嬷笑逐颜开,没有察觉徐幼珈的态度有些冷淡,跟着进了堂屋,“姑娘,那王家少爷可不是什么善人,姑娘遇到了可要远着点,下次出门还是带着春叶或者春杏吧,有个丫鬟在身边,遇到什么事也好些。”   “嬷嬷说的是。”徐幼珈让春叶把茶叶收好,又让她把自己喝的六安瓜片包了一份,放到多宝阁上。   钱嬷嬷疑惑地看着,问道:“姑娘这是和二姑娘换茶喝?”三姑娘那里肯定没有这样的好茶,应该是二姑娘徐瑛了。   徐幼珈摇头,“不是,是肃表哥那里。”她打算下次去青竹院的时候,把六安瓜片带过去。   钱嬷嬷也听说了周肃之住到徐府的事,闻言脸色微沉,“姑娘,周少爷毕竟是外男,都已经十九岁了,你现在也大了,该避嫌的时候也得注意,嬷嬷不是说不能去外院,姑娘下次还是不要一个人去了。”   钱嬷嬷虽然啰嗦,说的话却也有道理,再说那个王继业竟然能随意出入内院,确实很危险,徐幼珈道:“知道了,这次是我疏忽了,下次我会带上春叶的。”至于春杏,想必心思早就不在这个小院了。   徐幼珈用过午膳,歇过晌,刚想去母亲的院子继续学着看账本打算盘,就听见院子里的小丫鬟喊道:“三姑娘来了。”   春叶掀起帘子,徐琇进了屋。她穿着一件樱桃红绣折枝牡丹的褙子,少女曼妙的曲线已经显露,她一进屋,先打量了一番屋里的布置。这里她经常来的,可是每次来都不禁感慨二婶的家底可真厚实,二房不当家不掌中馈,除了公中的月例银子没有油水可捞,可是徐幼珈这里的家具比徐瑛那里还要好得多,难怪母亲会想让她嫁到王家去。   徐琇袅袅婷婷走到徐幼珈面前,“四妹妹在忙什么,这几日怎么不出来玩儿了?”   徐幼珈给她让座,“我是懒得动弹。三姐姐怎么来了,快坐吧。”   “我也是闲人一个,随便转转而已。”徐琇坐到徐幼珈对面,“我又不像二姐姐,母亲最近带着她去了不少的宴席。唉,我是庶女,有些场合也不适合我去,可是,四妹妹也该出去见见人的,母亲也是,应该带着四妹妹和二姐姐一起的嘛。”   徐幼珈怎么肯接她这挑拨的话,笑道:“二姐姐是该出去见见人的,我却不急,左右我还小呢,等二姐姐和三姐姐有了好消息再说吧。”徐瑛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大伯母带着她出去参加宴席,是再正常不过了。   徐琇抿了一口茶,“听说,有好几个条件和二姐姐相当的人家呢,母亲好像最中意一个姓黄的人家,和父亲一样,也是个侍郎,家中的嫡子和二姐姐很是相配呢。唉,咱们两个就不能和二姐姐比了,我是庶女,最好就是嫁个庶子了,至于四妹妹你,我说句实话,四妹妹不要生气,你没有父亲,虽然伯父是礼部侍郎,毕竟是隔着一层,不能算做是正三品大员家的姑娘。”   姐妹间也经常说些悄悄话,但是这么直白地讨论婚姻大事,还是第一次。徐幼珈有些不明白徐琇的来意,沉默着没有说话。   徐琇打量了一下徐幼珈的神情,其实在她看来,四妹妹的条件可是姐妹中最好的了,本身生得有倾城之姿,又有大笔的嫁妆,就算没有父亲又怎么样,未必人人都要求有个三品的岳父。想到嫡母的嘱咐和威胁,她继续说道:“官员家中一般都讲究联姻,四妹妹,你这样的条件,嫁入官员家中是不太可能的,嫁人商家倒是最好的,若再和咱们家沾亲带故,那就更好了,将来到了婆家也不担心被欺负不是。”   沾亲带故?徐幼珈暗暗警惕,难道她是替王继业当说客来了?大伯母在母亲那里碰了钉子,就想来哄自己?   “四妹妹,我刚才在花园遇到王家表哥了,王表哥可真是风流倜傥,听说家中也很殷实呢,要是能亲上加亲,该是多好。可惜,我是个庶女,王家表哥却是嫡子,身份上是不般配。哎,四妹妹,你倒是很合适呢。”想到王继业那自命风流的样子,徐琇深深觉得给四妹妹提鞋都不配,可是,谁让自己的婚姻大事在嫡母手里攥着呢,只能按照嫡母的吩咐来。   还真是来哄骗自己的,徐幼珈心中又好笑又气愤,在她们眼里,自己就是这么肤浅的人,让人鼓动几句就能对王继业动心?“三姐姐,你羞不羞,一个姑娘家,张开闭口谈论婚姻大事,还评头论足起来了,一会儿黄侍郎家的少爷,一会儿王家表哥,让别人听到,你还要脸不要了?”   徐琇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她气愤地站起身来,“我是一片好心,来和你说这些,你不爱听算了,当我没说!”反正她已经按照嫡母的吩咐,把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起作用就看徐幼珈自己怎么想了。 第016章   徐琇生气地走了,徐幼珈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大伯母还是没有死心,今天在花园遇到王继业,应该是大伯母特意安排的,徐琇也是被大伯母派来当说客的,看来,大伯母是极想把自己嫁进他们王家,这些日子真的得小心些,莫要着了这些人的道。   徐幼珈又连着几日在母亲的院子学着看账本,这几天她已经摸到些门道,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头雾水了,算盘也能打些简单的加减。她暗自高兴,看来只要坚持,自己总能学会这些的。   徐幼珈噼里啪啦地打了会儿算盘,停下来歇息手指,顾氏剥了个大桔子,将上面的白络揭得干干净净,取下一瓣递到她的嘴边,徐幼珈张嘴吃了,呜呜地说道:“娘,正甜。”   顾氏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下,“嘴里含着东西不要说话,又不是小孩子了。”   徐幼珈用额头在母亲的肩膀上顶了两下,撒娇道:“我就是到了八十岁,在娘面前也是小孩子。”   “你到了八十岁,那娘不成了老妖怪了。”顾氏被她逗乐了,摸着她的头发道:“转眼娇娇就这么大了,这两天你大伯母开始给瑛姐儿相看人家了,等瑛姐儿和琇姐儿都定下来,就该轮到娇娇了,娘可真是舍不得把娇娇嫁出去。”   徐幼珈靠在母亲的肩膀上,若是可以,她一点也不想嫁人,就这样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好,再说,大房虎视眈眈,若是自己嫁人了,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徐府,一个贴心人都没有,全是算计她的,该多么难受。有什么办法能和母亲不分开呢,要是能不嫁人,或者嫁人了把母亲也带走,该有多好。   顾氏拉着女儿的小手,瑛姐儿八成是要和大伯同僚家的嫡子定亲的,自己的娇娇却不知道最终嫁入什么样的人家,若是小门小户,娇娇如此容貌,那家人怎么护得住她,到头来恐成祸端。若是高门大户,娇娇没有娘家父兄撑腰,又恐她会受委屈。   娘儿俩想到徐幼珈的婚事都有些愁闷,大太太王氏却很是高兴,她这才带着徐瑛出席了几次宴会,就有好几家人表示了结亲的意愿,其中最般配的就是黄侍郎家的嫡子,黄有荣。   大太太王氏低声说道:“瑛姐儿,你是怎么想的?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但是这可关系着你的一辈子,怎么也得要你满意才是。”   徐瑛低着头,“娘,我又没有见过他,满意与否又从何说起呢?”   王氏笑道:“瑛姐儿说的是,黄少爷可以说和你是门当户对,你父亲也满意,既然两家人都有意愿,过两天,我和黄侍郎的夫人都去善觉寺上香,你们两个就可以见一见了。”   徐瑛面庞微红,“娘,我又不像四妹妹那般好看,黄少爷会不会……”   王氏瞪了徐瑛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看的是门第家风,珈姐儿再好看,却没有撑门面的父兄,说不好听的,就是个孤女,除非完全不在意岳家门第的人才会考虑她。再说,娶妻娶贤,谁家娶媳妇是只看脸的。好了,那天,娘不带珈姐儿,只带你和琇姐儿过去。琇姐儿是庶女,那黄侍郎家是肯定不会考虑的,只要你到时候端庄有礼进退有度,就不会有问题的。”   徐瑛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两日,王氏果然和黄侍郎的夫人约好去善觉寺上香,一大早就带着徐瑛和徐琇出门去了。徐幼珈虽然没有跟着去,但是对此次相看的结果却是心中有数,前世,徐瑛就是嫁给了黄有荣,门户相当,夫妻和睦。   王氏母女三人赶到善觉寺的时候,黄有荣和母亲已经到了,眼看着两辆马车停下,前面一辆下来个三十多岁的夫人,下颌方正,笑道:“我们来得迟了,让夫人久等了。”   黄侍郎夫人上前寒暄,黄有荣的眼睛却看向后面一辆马车。   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了旁边丫鬟的胳膊上,指甲上涂着粉红的蔻丹,光洁美丽,紧接着一双小巧可爱的杏黄色绣鞋踩在车凳上,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探出身子来,她柳眉杏眼,皮肤白嫩,桃红色衣裙掩不住少女曼妙的曲线,腰身盈盈一握,气质我见犹怜。她扶着丫鬟的胳膊下了马车,抬眸朝着这边看过来,正对上黄有荣打量的眼神,她立刻低下头,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黄有荣的心怦怦直跳,门当户对的家世,美丽纤细的少女,这门婚事他十分满意。   美丽的少女回身,朝着车厢内轻声唤道:“二姐姐。”   黄有荣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兴奋起来,他满怀期待地看着马车。   另一个少女也从马车中踩着车凳下来,她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和前面马车的王夫人生得有些像,下颌略显方正,容貌端庄,却没有第一个少女纤弱娇美。   这才是和自己议亲的徐府二姑娘。黄有荣的心有些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   徐瑛飞快地扫了一眼黄有荣,仪表堂堂,穿着一件蓝色云纹锦袍,身姿俊逸,站在那里像一颗挺拔的修竹。   善觉寺在半山腰上,王氏道:“黄夫人,您是坐软轿上去还是想走走?”   “还是走走吧,这样上香才更加心诚嘛。”黄夫人和王氏心照不宣地一笑,机会难得,这一路走上去,两个年轻人正好可以多相看几眼。   两位夫人并肩而行,徐琇乖巧地走到王氏的一侧,徐瑛和黄有荣跟在后面,两人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徐瑛只用眼角的余光去注意黄有荣,见他步伐矫健,走着山路的台阶毫不吃力,心中暗暗高兴,看来他身体很好。   黄有荣知道自己应该关注的是身边这位徐府的二姑娘,可是,他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去看前面王氏身边的少女,因为是一路台阶向上,少女走起路来纤细的腰肢轻轻摆动,可能是因为身体娇弱,没走多远,她的侧脸就泛起了红晕,呼吸略显急促,胸前的起伏也变大了,黄有荣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王氏和黄夫人一路有说有笑,进了善觉寺到大雄宝殿上了香,就各自要了间厢房休息。   王氏看着徐瑛嘴角淡淡的笑意,心知她应该是满意了,还是问了一句,“瑛姐儿,如何?”   徐瑛的脸红了,轻轻点点头。   徐琇笑道:“恭喜二姐姐。恭喜母亲。”   王氏看了她一眼,“此事还没有定下来,莫要声张。”   另一间厢房内,黄夫人问道:“徐二姑娘端庄大方,娘觉得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黄有荣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另一个姑娘是谁?”   知子莫若母,黄夫人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脸沉了下来,“另一个是徐府三姑娘,是徐府大房的庶女,身份和你不般配。”   黄有荣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017章   春叶泡了一壶茶过来,徐幼珈才想起答应给周肃之的茶叶还没有送去呢,她起身到多宝阁前,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前两天让春叶放在那里的茶叶。   “春叶,我让你放在这里的六安瓜片怎么不见了?”   春叶犹豫了一下,“那个,昨天钱嬷嬷说,姑娘的茶叶放在这里好两天了,估计是不用了,她家里的大孙子过满月,正好缺好茶来招待客人……”   所以,茶叶被钱嬷嬷拿走了?徐幼珈慢慢坐回到罗汉床,在她的记忆中,钱嬷嬷一直是个细致体贴的人,将她照看得无微不至,管理她的院子也井井有条,从没有出过大的差错。徐幼珈仔细想了想,她的首饰金银之类从来没有丢失过,倒是茶叶点心饭菜糖果这些,她从来不在意,钱嬷嬷是一向如此还是偶尔为之?想到前世她落魄后,钱嬷嬷立刻就弃她而去,徐幼珈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春叶,你再去包一份六安瓜片,等会儿和我一起去青竹院。”   春叶应了一声,很快就拿了一包茶叶过来。徐幼珈出了小院,穿过二门往青竹院,春叶捧着茶叶跟在她身后。眼看就到了青竹院的门口,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表妹!”   徐幼珈扭头一看,又是王继业,他的手里依旧握着用来装潇洒的折扇,唰的一声展开,摇了两下,一股呛人的香气袭来,徐幼珈悄悄向后退了半步,“王少爷又来看大伯母吗?这个时候大伯母应该在花厅和管事婆子们议事,王少爷直接去就是。”这个王继业来得也太勤了,快要把徐府当成自己家了。   王继业的眼睛在徐幼珈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几日不见,表妹的脸色更好了,看来身体已经大好了?”   “已经大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徐幼珈不想和王继业寒暄,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的春叶惊叫一声,“王少爷,这——”   徐幼珈回身一看,春叶圆圆的眼睛瞪着,手里的茶叶被王继业夺走了。   王继业的眼睛不善地眯缝着,掂了掂手里的茶叶,冷笑道:“表妹这是去做什么?难道是和什么人私相授受不成?”听姑母说,她那个苏州来的小白脸表哥就住在这徐府,上次遇到她,她就是从外院拿着这么一包东西回去,这次又拿着一包,难道里面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和那个小白脸不会已经勾搭到一起了吧?她如此不守妇道,等以后成了亲,定要好好收拾她不可。王继业越想越气,当下就要打开那包东西看个究竟。   徐幼珈心头火起,这个王继业算什么人,总是阴阳怪气地骚扰自己不说,连自己的东西都要抢去查看,他凭什么?!她上前两步,劈手就去夺王继业手中的茶叶。   王继业见她来抢,更怀疑里面藏着什么男女传递情意之物,一手用力,想把纸包扯开,拿着折扇的右手则去挡徐幼珈。   徐幼珈的手也抓住了茶包,两人互相用力,茶包“嘶啦”一声被扯开,里面的茶叶飞扬在空中,与此同时,王继业的折扇猛地打在了徐幼珈的手上。   “嘶。”徐幼珈倒吸一口凉气,捧着手疼得差点跳起来,泪水迅速地涌了上来。   “住手!”   一声怒喝传来,徐幼珈抬眼看去,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只依稀看到一道月白的身影如疾风一般过来,她眨眨眼睛,泪水被挤掉了,这才看清来人是周肃之,他面沉如水,转眼就到了跟前。   周肃之握着徐幼珈的手腕,将她的手抬起来,白嫩的小手,像上好的美玉一般光洁,此时手背上却赫然出现了一条伤痕,红通通的,明显比周遭的肌肤肿得高出一层,有一指宽,长度横跨整个手背。   徐幼珈的手火烧火燎的,不仅皮肤疼,连里面的骨头都在疼,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吹一吹,或者甩一甩,希望能减轻些疼痛,周肃之的大手却紧紧地钳着她的手腕。徐幼珈抬头去看他,却被他的眼神吓到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她受伤了,她一定很痛,她的眼泪还挂在莹白的脸上,晶莹剔透……明明想要保护她的,明明下了决心要护她周全的,却让她在自己的院门口受了伤,周肃之牙关紧咬,心里卷起了狂风暴雨,想到前世她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会宁侯府那个荒废的小院,自己是那样的悲愤痛苦,在朝堂上和程翊所在的蔡阁老一派掀起了腥风血雨的对决,他都不知道直接或者间接死在自己手里的有多少人,可是,再多的人命,也换不回来一个她……   “肃表哥,你,你怎么了?”徐幼珈轻声地唤他,他的眼神好可怕,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毁天灭地的痛楚……   娇软甜糯的声音唤回了周肃之的理智,她担心地望着他,有不解也有害怕。周肃之闭上眼睛,迅速地收敛心神,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徐幼珈的手腕,吓了一跳,生恐自己刚才失控将她捏疼了,忙掀起一点衣袖,只见她的手腕白皙莹腻,倒是没有一丝异样,他松口气,幸好自己在心神失守的一刻也没伤她,不过,以后一定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周肃之握着她的手腕向青竹院走去,徐幼珈抬眼一看,王继业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春叶一副惊恐的样子看着周肃之,显然刚才也被吓坏了。   徐幼珈顺从地随着周肃之进了青竹院,不料,刚进院门,周肃之就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徐幼珈身体突然腾空,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住了周肃之的脖子,“肃表哥,我只是手受伤了……”她本来想说自己的腿又没受伤,完全可以自己走的,可是,周肃之只是垂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话就卡在喉咙里了。   徐幼珈被周肃之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她的身上,蒸得她脸都热了。她不安地四处看看,蓦然发现院子里除了肃表哥的小厮长平,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做小厮装扮,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眼睛狭长,面目冷峻。   徐幼珈大惊,伏在周肃之的肩膀上连声低喊,“肃表哥,有外人,有外人!”   她想挣扎着下来,周肃之却双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轻声安慰道:“别怕,没有外人,那个是我新收的小厮,叫长安的。”   两人明明是低语,那苍白冷峻的小厮却听到了,低头行了个礼,“小的长安见过姑娘。”   周肃之抱着徐幼珈径直进了屋,春叶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谁料周肃之一进门,抬脚一勾,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春叶顿时傻了眼,她应该跟着进去的,就算房门关了,她也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在里面,可是表少爷实在太吓人,她伸着手,硬是不敢去推门。   长平笑嘻嘻地上前,“春叶姐姐,且吃着茶等一会儿吧,少爷那里有药,给姑娘上了药就好了。”   春叶想到刚才王继业竟然把姑娘的手给打伤了,自己却没来得及阻拦,更是懊恼,她不敢进屋,也没有心思吃茶,只在院子里急得乱转。 第018章   周肃之抱着徐幼珈,走到罗汉床前,将她轻轻放下,去柜子里拿了个小瓷瓶过来,半跪在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支起的膝盖上,准备给她上药。   这可是未来的阁老啊,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就这么半跪在她的面前,徐幼珈的心飘飘然,既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又十分不安,她抽回自己的手,“肃表哥,你也坐过来。”   周肃之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一眼,起身坐到她身侧,从小瓷瓶中挖出一点淡绿色的药膏,另一只手托住她受伤的右手,掌心相对,让她的手背朝上,指尖将药膏轻轻地抹在她受伤鼓起的那一条红肿处。   药膏带着奇异的清凉感,本来火烧火燎的伤处立刻舒缓了,徐幼珈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周肃之带着薄茧的指尖将淡绿色的药膏在她手背上轻轻按摩,“这是师傅配的药,很管用的。”   “啊,肃表哥的师傅还会配药?”她只听说他在三岁的时候就被师傅带走了,直到他十三岁的时候才被送回到姨母家,那年也是她第一次随母亲去苏州,不过,却没有见过他的师傅,连姨母也只在表哥三岁被带走那年见过一次。   “嗯,师傅……博学多才。”周肃之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徐幼珈有些好奇,“肃表哥的师傅是什么样的人?是大儒吗?”   “师傅是世外高人,不是有名的大儒。”他似乎不愿意多说,缓缓摩挲着她的手,“娇娇,你怎么和王继业冲突起来的?”他是听到长平的禀报,知道她在院子外面,结果出来一看,正好看到王继业的折扇打在她的手上。   徐幼珈这才想起她要给周肃之的茶叶来,“我给肃表哥带的六安瓜片,他非要抢过去拆开看,还说什么私相授受的,我想抢回来,结果茶包破了,茶叶都撒了,王继业想挡开我,折扇就打到手上了。”   原来是因为一包茶叶,周肃之既生气王继业把她送给自己的茶叶毁了,又生气她竟然为了一包茶叶就受伤了,脸不由得板了起来。徐幼珈一阵紧张,想到刚才他那可怕的眼神,更是胆寒,手腕一缩,就想把手收回来。   周肃之飞快地握住她,“别动,还没好。”他一边继续按摩着药膏,一边缓和着语气说道:“娇娇,何必为了一包茶叶与人动手,你是个小姑娘,与他动手只有吃亏,就算是他做的不对,你等到自己有优势的时候再找回场子也行,不能在明知自己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还要动手,这样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他语气温和,徐幼珈也不再怕他,“没想动手,只是要把茶叶抢回来,那折扇是不留神打到的。”   她还是没认识到错误,周肃之怕吓到她,也不生气,轻声道:“去抢茶叶本身就是动手了,你争我夺,推推搡搡,互不相让只会越来越激烈,娇娇如此娇弱,稍不留神就会受伤,就好比精美的瓷器,怎么能和瓦砾去磕碰呢。口头争执倒也罢了,娇娇以后莫要再动手了。”   徐幼珈嘟着嘴,“嗯”了一声。   周肃之也知她心中不服,不过她受了伤,他不忍心再苛责她,总归自己以后是要守在她身边的,慢慢再择机教导好了。   徐幼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肃表哥,你这件衣服好像不是咱们上次去瑞记买的。”刚才周肃之抱着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虽然颜色一样,但是上次买的锦袍很厚,周肃之身上这件却是薄薄的。   周肃之稍稍有些窘迫,因为她上次说了自己英俊清雅,帮自己挑了一件月白的锦袍,他很想穿,可是那件太厚,他又身体热穿不住,所以专门去瑞记,挑了同样的颜色和式样,但是要薄得多的几件,没想到被她发现了。   徐幼珈倒没想那么多,她担心的是周肃之是不是后来自己去了瑞记,不知道店里的伙计有没有好好招待他,“肃表哥,陆掌柜没有收你的银子吧?要是收了,我让他退给你,你要是对衣服有什么要求,尽管跟陆掌柜提就是,就说是我说的,肃表哥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周肃之笑道:“没收银子,陆掌柜很好。”他倒不差这点儿银子,但是不付账让他有一种自己人的感觉,好像自己和表妹关系很亲密,如果坚持付账的话,反倒会生分。   徐幼珈点点头,“陆掌柜那里有些时新的样子,下次我陪肃表哥去挑上些。嗯,肃表哥要准备会试,没时间去的话,我让陆掌柜给肃表哥送来好了。”   周肃之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衣着,平时他穿衣只要干净整洁就行。但是,让陆掌柜送来哪有去店里好,表妹可是说了要陪他去的,周肃之立刻说道:“就算准备会试也要张弛有度,不能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那过些天再去,等陆掌柜的那批衣服做出来。”她画的样子才刚送去,总要过些日子才能做好。   两人说了半天,那药膏也被周肃之摩挲地全吸收了,徐幼珈觉得手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隐隐的痛感。   周肃之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明天再上一次药,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他把小瓷瓶收到怀里,转到净房去洗手。那药膏本来应该给她的,可是,他想假装忘记了,这样明天就能有理由去见她了。他垂眸看看自己的两只手,左手刚刚握过她的手,右手刚刚给她抹过药,两只手的指尖仿佛都残留着柔腻的触感,他将左手放到鼻端,似乎能闻到她的香气。   周肃之默默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将手放到了盆里。   等他出来,徐幼珈起身告辞,“肃表哥,我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周肃之点头,“我送你。”   春叶正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听见门响,抬头去看,见自家姑娘从门里出来,衣着整齐,头发也没乱,暗暗松口气,正要上前,却见周肃之从姑娘身后转出来,和姑娘并肩向院子外走去。   春叶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周肃之担心再遇到王继业,一直将她送到二门处,问了看门的婆子,说王继业没有进内院,想必是直接走了,这才让徐幼珈进去。他在二门外站了好久,估摸着徐幼珈回到自己的院子了,才转身回了青竹院。   “长安,进来。”周肃之面沉如水,苍白冷峻的长安随着他进了屋,长平留在外面,只隐约听到少爷说什么“王继业……来不了……”   长平暗暗着急,他从少爷十三岁回到周府那年就在少爷身边服侍了,自认是少爷身边第一小厮,可是,少爷自来了京都,手下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这长安就是其中一个,被少爷挑出来带进徐府,少爷有什么事让那些人去做,都是派长安出去传话的,这样下去,自己越来越没用处,少爷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位子啊。   长安听完了周肃之的吩咐,在长平暗暗羡慕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走了。   “长平,进来。”   长平心中一喜,一个蹦高,“哎,来了!”   周肃之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高兴,“长平,你在城西找一找,我要买两个宅子,要紧挨在一起的,两个都要大一些,最好是五进或者更大,巷子周围不要龙蛇混杂。至于价钱无所谓,宅子怎么样也无所谓,就算是太破败没法整修,大不了全部推倒重建,明白吗?”   “明白明白。”长平连连点头,他能明白少爷的要求,就是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买两个挨在一起的宅子,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少爷还用得到他,他可不是无用之人。 第019章   徐幼珈的手受了伤,没敢去母亲那里,因为看账本和打算盘都要把手伸出来,她却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受伤而担心。   次日,顾氏见她没来,也没在意,娇女儿学了这么多天,也该歇一歇了。她将历年账本稍微整理了一下,准备挑出来一套稍微复杂些的,接下来教给女儿看,却听见丫鬟进来禀报,说表少爷要来。   周肃之自来了徐府,很少来自己这里,顾氏想了一下,让丫鬟去带他进来。不一会儿,周肃之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院门,他不急不缓,先给顾氏行礼问安,待坐下来之后才说道:“昨日表妹的手伤了,在青竹院上了药,我一时糊涂,竟然忘了让表妹把药带走,今日才想起来表妹的手还没完全好,得继续用药才是——”   他话还没说完,顾氏已经急得站了起来,“娇娇的手怎么了?我去看看!”她急匆匆向外走,快到院门才想起周肃之,回头一看他正跟在自己身后,顾氏道:“肃之,你就不用——”   “昨日表妹用了药效果很好,我把药带来了,正好也去探望一下表妹。”周肃之说着,却并不把药膏拿出来交给顾氏。   顾氏有心想说周肃之就不用去了,可是又听他说有药,若要把药膏要来,让他人不用去,似乎又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她急着去看宝贝女儿伤得如何,也就不再计较周肃之去不去了,点点头,飞快地朝着徐幼珈的院子而来。   两人的院子相邻,很快就到了。钱嬷嬷一看顾氏的表情就知道是为什么而来,昨天她就发现姑娘的手伤了,可是姑娘偏不让她们声张,说是过两天就好了,没必要让母亲担心,结果太太还是知道了。   春杏上前挑开帘子,顾氏进了屋,周肃之紧随其后,钱嬷嬷刚要阻拦,周肃之看了她一眼,钱嬷嬷顿时卡壳了,又想着他是跟着太太一起来的,显然太太也默许了,干脆当作没看见吧。   徐幼珈正蜷缩在罗汉床上看书,她倚着淡绿色绣菊花的大迎枕,慵懒得像一只晒太阳的小猫,见母亲进来,并不起身,只仰着脸唤了一声:“娘~”偷偷将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顾氏两步就到了罗汉床边上,将她的两只手都握住,仔细一看,右手的手背上赫然一条红肿,虽然上了药已经好多了,但是这如雪的肌肤上红通通的一条,看在顾氏的眼里依然是触目惊心。   “这,这是怎么伤的?!”顾氏又急又气,前些天宝贝女儿落水,这才刚刚养好,手又给伤了。   徐幼珈这才看见周肃之跟在后面,不用想就知道是他泄密的,趁他没看自己,偷偷地瞪了他一眼。   周肃之早就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丝毫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为了来看她,如今顺利地进了她的闺房,见到表妹乖巧地窝在罗汉床上看书,他突然想买一只小猫给她,到时候一大一小窝在一起,想想就可爱。   “娘,这是不小心碰到的,没事,就快好了。”   周肃之适时地将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表妹昨日用的药,再涂两次就能好。”顾氏接到手里,亲自给徐幼珈上药,周肃之看着姨母拉着表妹的手,轻柔又细致地摩挲着药膏,想起昨日给表妹上药的情形,手指微微动了动,那柔腻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指尖,可惜,他不能亲手给她上药了。不过,能进到表妹的闺房来,实在是意外之喜,他趁着顾氏在专心上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闺房。   屋里的家具是整套花梨木的,罗汉床摆在窗下,屋子中间是圆桌和椅子,顺墙放着衣柜,鱼戏莲叶间的大屏风后面,是一张只能看到顶端的拨步床,挂着轻柔的松绿色软烟罗帐帘,娇娇睡的床啊……   “肃之,你先回去吧,多谢你送的药。”顾氏看周肃之一个大男人立在女儿的闺房实在太扎眼,现在药膏已经到手了,终于还是忍不住赶人了。   周肃之也不勉强,反正他见到了表妹,还进了表妹的闺房,已经很满意了,干脆的告辞了。   “娇娇,你这手到底是怎么伤的,这么红的一条,得多疼啊。”顾氏一边给徐幼珈抹药,一边念叨,“别告诉我是不小心碰的,这一看就是用什么东西大力打出来的,你自己碰能有这么大力气吗?春杏,你来说。”   春杏心中窃喜,幸灾乐祸地看了春叶一眼,“奴婢也不知道,昨日春叶跟着姑娘去外院,结果回来就这样了,姑娘还不让声张。”姑娘最近做什么都喜欢带着春叶去,这下害姑娘受了伤,看太太怎么罚她。   春叶想起那个王继业就生气,早就想告状了,一听太太询问,根本不看自家姑娘的眼色,张开就来,“还不是那个王少爷,非要抢姑娘的茶,还用折扇在姑娘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顾氏一听就急了,“怎么回事,你仔细说一遍!”   春叶把昨日的情形详细地叙述了一遍,顾氏腾地站起身来,“我去找王氏说道说道!”   “娘,先等等,先给我把药抹好了再说啊。” 徐幼珈一把拉住她,母亲气冲冲地过去,定然是和大伯母一通争吵,就算是要去,也得等怒气平息下来。   顾氏坐下来继续给她抹药,心中的怒气却根本没法平息,那王继业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肖想自己的宝贝女儿,提亲被拒绝了就应该避嫌才是,他倒好,到府里来骚扰不说,还动手伤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幼珈也在思索,要不要阻止母亲去找大伯母呢?不去,母亲怒气难消,去了,于事无补,可能只是争吵一场。不过,大房心思险恶,早点让母亲认清他们的嘴脸也是好的,至少能多些防备。   顾氏虽然心中生气,给徐幼珈上药还是很温柔细致,看药膏都吸收了,把小瓷瓶让春杏收好放到多宝阁上,这才拉着徐幼珈起来,“走,让你祖母看看。”口说无凭,女儿手上的伤可是在这摆着呢。   两人到了寿安院,老太太暗暗奇怪这母女两个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看顾氏面色不善,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顾氏拉着徐幼珈上前,“老太太,昨日珈姐儿遇到王家少爷,竟然让王家少爷给打了,您看她的手,伤成这样了,这孩子昨天偷偷自己上了药,已经消了肿,不然,看起来更严重呢。那王家少爷虽是大嫂的侄儿,可是跑到咱们徐府来行凶,这也欺人太甚了!”   老太太抬眼看去,徐幼珈雪白的手背上红通通的一条伤,足有一指宽,横贯了整个手背,她心头一跳,安慰道:“好了,你也别急,小孩子玩闹不小心碰到也是有可能的,不一定是故意要打珈姐儿。你先坐着,我让人把你大嫂叫来。”   顾氏一听老太太说“玩闹不小心”就不高兴了,不过,她也不是来跟老太太理论的,还是等王氏来了再说吧。   王氏很快就来了,她的两个女儿徐瑛和徐琇也跟着来了。   顾氏让跟来的春叶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说道:“大嫂,王家少爷跑到咱们徐府来伤人,用折扇把珈姐儿的手打成这样,这也太过分了。”   徐瑛和徐琇都围过来看徐幼珈的手,徐瑛皱着眉头,“怎么伤得这么严重?疼不疼?不会伤到骨头吧?”她虽然平常不喜欢徐幼珈,但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看到她受伤,心里并不好受。   徐幼珈摇摇头,“刚开始很疼的,骨头也疼,上了药好多了,今天已经不是很疼了,只隐隐有些难受。”   徐琇暗道,这王继业是有多蠢,母亲逼着自己在四妹妹跟前替他吹风,他可倒好,不展示自己的潇洒温柔,倒把人给打了,这下四妹妹怎么可能对他生出好感来。   王氏也暗骂侄子愚蠢,她却不想认这个错,撇了撇嘴道:“小孩子嘛,玩玩闹闹地不小心碰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春叶不是也说了吗,继业是要挡珈姐儿的手才打到的,也不是存心的,再说,珈姐儿也说了,今天也不疼了,弟妹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害得老太太都跟着不得清净。”   这王氏非但不认错,反而指责起她来了,顾氏一口气哽在胸口,“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珈姐儿的手伤成这样,我就当作没看见,那王家少爷跑到徐府打了人,就这么揭过了?”   王氏还没有开口,徐瑛说道:“此事确实是表哥的不对,一开始他就不该抢四妹妹的东西,就算是不小心把四妹妹碰伤了,也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她顿了顿,又看着王氏说道:“娘,前些天表哥他竟然能自己进内院来,这二门上的婆子该罚不说,表哥自己也太随意了。这次把四妹妹的手伤得这么重,怎么着也得来赔礼道歉才是。”   亲生的女儿偏帮外人,王氏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小时候你们姐妹几个一起玩闹,也有伤到的时候,难道大人也要跟着大张旗鼓地吵闹一番?是不是还要把族长也请来主持公道?”   老太太“啪”的一声把手里的茶碗放下,“好了,不过是小孩子玩闹,你们都是做太太的人了,要是也跟着闹起来,成何体统!还说什么请族长来,也不怕让人笑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们都回去吧,谁也不许再提了!”   王氏一把拉住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徐瑛,抬着下巴睨了顾氏一眼,“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徐琇同情地看了看徐幼珈,也跟在王氏身后离开了。   顾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太太,“您,你这也太——”她不敢直接说老太太偏心,又咽不下这口气。   “好了,你要闹到什么地步?我都说了到此为止,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老太太目光不善,这一对狐媚的母女,大的小的都生了一双勾人的眼睛,小儿子一定是给她们克死的。   顾氏不敢再说,气苦悲愤,拉着徐幼珈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屋,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娇娇,是娘无能,你受了伤都不能给你讨回公道。”父兄远在苏州,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夫君又早逝,只剩下宝贝女儿和自己相依为命,让人打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徐幼珈虽有心让母亲看清大房的人品,此时看着母亲伤心,又是不忍,忙劝道:“娘,这伤只是看着显眼,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肃表哥给的药也很灵,明天一准就好了。我看见那王继业就恶心,他要真来给我赔礼道歉,反倒会害得我吃不下饭呢。娘,快别难过了,娘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了。”   徐幼珈又是哄劝,又是撒娇卖痴,好容易哄得顾氏露出个笑脸,春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太太,姑娘,听说那王家少爷昨晚骑马回家的时候摔了下来,腿都断了,刚刚有人送了消息到大太太那里。”   顾氏愣了一下,“活该!” 第020章   王继业摔断了腿,当然也就不能再跑到徐府来骚扰人了,顾氏胸中的闷气终于纾解,徐幼珈也松口气,短时间内不用再看到这个讨厌的王家少爷了。   用过午膳,徐幼珈歇了会儿午觉,刚坐起来就听见春杏的声音:“二姑娘来了!”   春杏掀开帘子,徐瑛进了屋。她绕到屏风后面,才看见徐幼珈刚刚睡醒,坐在床上还没有完全回神,头发散着,浓密柔软,搭在纤弱的肩膀上,巴掌大的小脸白嫩中透着一丝粉红,脸上还有一道枕头压出来的睡痕,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带着茫然和无辜……   徐瑛心中有些酸,四妹妹生得美,二婶生得也美,母女两个的眼睛很是相像,她以前很喜欢温柔美丽的二婶,也喜欢这个娇软的妹妹,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听到了向来和睦的父母在吵架,母亲指责父亲偷看二婶,而父亲则指责母亲无理取闹……   她暗暗留心,在家宴的时候悄悄观察父亲,果然见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会装作不经意地目光扫过二婶,她不知道二婶有没有察觉父亲的偷窥,也不知道二婶有没有故意勾引父亲,在她看来,二婶就是破坏父母恩爱的罪魁祸首,在多次听到父母因为二婶吵架后,她连四妹妹也厌恶上了。   徐瑛暗暗叹了口气,母亲真是异想天开,这样美的四妹妹,二婶怎么肯把她嫁给不成器的表哥?“四妹妹,你的手怎么样了,还疼吗?”   “还隐隐有些感觉,不是很疼了。二姐姐快坐。”徐幼珈从床上下来,穿上绣鞋,坐到圆桌旁,给徐瑛倒杯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口喝掉了。   徐瑛看了看徐幼珈绣鞋前面缀着的大珍珠,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端起茶抿了一口,嘴角又是一抽,四妹妹国色天香,又是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表哥就算娶到家里,又怎么养得起,还能给她的绣鞋缀上珍珠吗,还能让她喝这顶级的六安瓜片吗?   “四妹妹,都是我那表哥的错,我替他向你赔礼了,他就是个鲁莽的性子,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昨晚回家的时候,骑马竟然把自己的腿摔断了,你看在他这么倒霉的份上,就不要生气了吧。” 一码归一码,她不喜欢四妹妹,但是却不允许自己歪曲事实。   徐幼珈上午从寿安院回来之后就听说了此事,此刻见向来高傲不待见自己的徐瑛竟然赔礼道歉,做出惊讶关心的表情来,“啊,王家少爷竟然摔断了腿,怎么样,不严重吧?”   “大夫说了,只要他乖乖躺上一个月,再好好修养两个月,就不会有事的。”   徐幼珈点点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要没事就好。”她不想再讨论王继业,笑道:“二姐姐,听说前些天你和大伯母去善觉寺了,怎么样,秋高气爽,寺里的‘风景’还不错吧?”   她把风景两个字咬得很重,徐瑛一听就明白她是在暗指黄有荣,低头抿了口茶,脸庞渐渐红了,“风景很好。”黄有荣家世才学都不错,人也生得俊朗,她很满意。   徐幼珈哈哈一笑,“那就恭喜二姐姐了。”前世徐瑛就是嫁给了黄有荣,虽然因为徐瑛脾气耿直有些小矛盾,但总体来说夫妻还是很和睦的。   说到自己的婚事,徐瑛有些羞得坐不住,起身告辞了。   徐幼珈又喝了杯茶,看着桌上的点心,突然问道:“春叶,明天是不是旬末了?”   春叶睁着圆圆的眼睛,想了想,“是呀,姑娘要做什么吗?”   徐幼珈吩咐:“你去告诉小厨房,做上两道点心,晚膳后给我。”   姑娘晚膳后从来不用点心的,春叶虽然有些奇怪,还是听话地去小厨房传话了。徐幼珈则起身去了母亲的院子,继续学账本和算盘,反正母亲已经知道她的手受伤了,她也不用躲着了。   顾氏歇了晌,心情已经平复了,虽然老太太和王氏的态度让她觉得很是寒心,但是那王继业摔断了腿,她也算是出了口气,见宝贝女儿来了,拍了拍自己坐的罗汉床,“过来,今日不打算盘了,免得手动来动去的加重伤势,好好歇上几天再说。”   手上确实还有些隐隐的不舒服,徐幼珈也不逞强,蹬掉绣鞋,蜷缩到罗汉床上,顾氏拿着个账本,倚在她身边,给她细细讲解着里面的门道。母女两个靠在一起,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又一起去寿安院给老太太请安。   虽然上午不欢而散,顾氏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王氏听闻侄儿摔断了腿,也没有心思和顾氏较劲,两人再没起冲突。   因为明日是旬末,书院和衙门惯例的休息日,大少爷徐璟也从书院回来了,他抬头朝徐幼珈身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上次给自己送醒酒汤的那个削肩细腰的春杏,稍稍有些遗憾。   从寿安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徐幼珈沐浴完出来,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吩咐道:“春杏,把小厨房晚膳后送来的两道点心包起来,给大哥送过去。肃表哥那里我总让小厨房送夜宵,大哥也是学子,不能厚此薄彼,也得表示一下才好。”   春杏一听要去给大少爷送点心,心中一阵狂喜,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才一拍脑袋,生气地说道:“姑娘,我想起来了,晚膳后小厨房什么也没送来,倒是下午的时候,送来了两道点心,钱嬷嬷说姑娘晚膳后不用点心的,白放着也是浪费,就给包起来拿回家去了,说是刚好给她坐月子的儿媳妇吃。”   徐幼珈一阵气闷,就算自己不用,那也是专门吩咐小厨房做的,肯定是有用处的啊,这个钱嬷嬷也太过随意了。她揉了揉额头,“春杏,你去告诉小厨房,今日辛苦些,将晚上的夜宵早点做出来,做两份,一份照例送到青竹院,一份你给送到大哥那里。”   春杏欢快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去小厨房传话了。过了一个时辰,小丫鬟过来说夜宵做好了,春杏立刻去小厨房,将一盅熬得鲜香浓白的鱼汤放进食盒,又几张刚烘好热乎乎的饼子,一起装好,拎着食盒去了外院。   徐璟晚上都要读书的,正有些累想要歇息一下,就听见小厮过来禀报,说是四姑娘身边的丫鬟送夜宵来了,他心中一动,说不上是期待那丫鬟还是期待那夜宵,声音有些兴奋,“让她进来。”   待到人进了屋,徐璟抬头去看,果然是春杏,她手里拎着食盒,还没有打开就闻到了香气,“大少爷,您歇一歇,用些夜宵吧?”   徐璟颔首,春杏将食盒放到桌上,把鱼汤和饼子都摆出来,徐璟读了一晚上的书,闻到香气还真是饿了,那鱼汤鲜美至极,饼子又软又香,还有一碟紫姜丝、一碟腌的乳黄瓜,徐璟不禁胃口大开,竟然全给吃掉了。   春杏上前收拾,徐璟道:“还要多谢你们姑娘,这夜宵甚是美味。”   春杏抿着唇笑,左右看看没有旁人,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来,递给徐璟,“大少爷,这是我们姑娘给你的荷包。”她不待徐璟说什么,拎着食盒跑了。   徐璟仔细看那荷包,石青色缎面,阵脚细密,却绣着两只交颈而卧的鸳鸯,四妹妹断然不会绣这样的图案给自己,应该是那春杏的心意…… 第021章   经过受伤一事,徐幼珈更看清了老太太和大房的态度,大房既想做主自己的婚事,又想霸占母亲的嫁妆,将来两房之间必然要起冲突,她没有父兄撑腰,母亲的父兄远在苏州,说起来,唯一能算得上娘家人的就只有周肃之了。好在,周肃之可不是一般人,来年的春闱高中之后,就会一路青云直上,过不了几年,大伯父见到他也得行礼。   有这样的表哥,何惧大房?   徐幼珈撑着下巴想了会儿,一定要在表哥高中状元之前和他培养好亲戚情分,不然,等表哥高中后,来巴结讨好的人太多,她就算想巴结,表哥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徐幼珈站起身,决定去青竹院看看,表哥那里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她正好可以帮忙。   秋高气爽,今日的天气格外好,天空湛蓝如洗,云朵洁白柔软,钱嬷嬷正指挥着小丫鬟晾晒被褥,看见徐幼珈出来,笑道:“姑娘,这些厚一些的被子都是新做的,先晒一晒,过些天一冷就要用到了。”   徐幼珈心头一动,问道:“这都是府里准备的被子吗?”   “不是,府里的冬被都是棉被,盖在身上重得很,姑娘的被子从来都是咱们自己做的蚕丝被,暖和还不压身。”   钱嬷嬷虽然爱贪小便宜,照看她倒是很细致,可惜,只能共富贵,却不肯同患难。无论是春杏还是钱嬷嬷,她都不会留在身边的,徐幼珈心中默默叹口气,带着春叶去了青竹院。   长平没在,只有那个苍白冷峻的长安在院里,看见徐幼珈进了院子,行礼道:“姑娘来了。”周肃之正在看书,闻言放下书卷,起身迎了出来。   “肃表哥。”徐幼珈随着周肃之进屋,春叶跟着后面,长安唤了一声:“春叶……姐姐。”他皱了皱眉头,那个长平笑嘻嘻地喊“春叶姐姐”很是自然娴熟,自己喊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春叶停下脚步,回过身,圆圆的眼睛看着长安,“什么事?”   长安又回想了一遍长平的言行,勉强挤出个笑脸,“你……吃不吃茶?”   “不吃。”春叶暗自腹诽,表少爷从哪收了这么个小厮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倒是板着脸的时候还有个英俊的样子。   她不吃茶,还没等长安想好接来下该怎样把这个丫鬟留在院里,春叶已经跟着进屋去了。长安想了想,姑娘今日没有受伤,少爷估计也不会抱她给她上药,就有个丫鬟进去碍眼也没事吧。   “肃表哥,京都比苏州冷,你能习惯吗?过些天就更冷了,府里准备的冬被都是棉花的,盖着比较重,我给你准备一床蚕丝被吧,又暖和又不压身。”想到钱嬷嬷刚才的话,徐幼珈现学现卖,殷勤地问道。   周肃之摇头,“不用,娇娇,我身体热,从来不用冬被的,冬天也只盖薄被子。上次咱们在瑞记买的那件锦袍,我也要到最冷的时候才能穿上。”   他不用被子。徐幼珈有些苦恼地四处看看,希望能找到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突然,她的眼睛定住了,罗汉床上放着一个棉垫子,上面卧着雪白的一团,蓬松浓密的毛看起来无比柔软,尖尖的耳朵小巧可爱,眼睛又圆又大,像是最清澈纯净的蓝宝石,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喵~”   “肃肃,肃表哥!”徐幼珈差点结巴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老大,看在周肃之的眼里,莫名觉得她和那只猫好像。   “肃表哥,这是哪里来的?你养的?它让不让人摸的?”徐幼珈走近两步,跃跃欲试。   周肃之颔首,“可以摸的,它不咬人。”他专门挑了最温顺乖巧的。   徐幼珈欢呼一声,扑到罗汉床前,蹲下来,和小猫通透纯澈的蓝眼睛对视片刻,讨好地一笑,“小猫儿,你乖乖地哦。”她白皙莹润的手指试探着摸上那蓬松浓密的毛发,被那柔软的手感惊艳到了,低低地惊叹一声,“肃表哥,它好软!”   徐幼珈的手指在小猫的背部轻轻抚摸着,她动作轻柔,小猫似乎一点都不反感她的碰触,两只前爪一伸,头低下来靠在前爪上,乖顺地趴下了。   徐幼珈偷瞄了一眼周肃之,见他没有生气或者不耐烦,又大着胆子摸了几下,毕竟是别人的猫,主人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徐幼珈虽然不舍,还是停下了手,“肃表哥,这么可爱的小猫儿,你在哪里买的?”她也好想要一只,就是不知道母亲让不让她养。   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周肃之深觉这猫买得好,又暗暗好笑,这小猫儿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她的,就是要想好一个不那么刻意的借口。他笑道:“是一个朋友,急着回老家,舟车劳顿,怕小猫儿受不了,就送给我养了。”其实是他精心挑选的,只是他不想让表妹知道。   徐幼珈有些遗憾,要是有卖的,她还可以问明了地方,缠着母亲同意了自己也去买一只,既然是朋友送的,就没办法了。她看看那小猫儿,又满眼艳羡地看看周肃之,“肃表哥运气真好。”   周肃之微微皱眉,“它有些淘气,总喜欢在我看书的时候爬到书案上来,我正打算将它送人呢,可是我在京都也不认识什么人……”   徐幼珈眼睛一亮,“我!肃表哥,你可以送给我啊,我保证把它养得好好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又期盼地看着周肃之。   周肃之略一迟疑,徐幼珈的呼吸都屏住了,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软软地唤了一声,“肃表哥~”   周肃之的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娇娇,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他这是同意了!徐幼珈欢快地跑到罗汉床边,把小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念叨着:“小猫儿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可不会把你送给别人的,嗯,叫什么名字好呢?你这么白,就像一团雪,我记得有首诗说下雪的时候就像‘千树万树梨花开’,你就叫梨花好了,千树万树梨花开,又甜又软又洁白,小梨花。”   小猫儿轻柔的“喵”了一声,似乎是认可了自己的新名字。   如此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小猫儿竟然归了自己,徐幼珈开心得要死,她抱着小梨花笑道:“肃表哥,它叫小梨花。”她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米牙,周肃之的心都被她笑软了,他觉得自己的手指痒痒的,想去摸一摸她,就像她摸小梨花一样,他送了小猫儿给她,她正高兴,摸一下应该没事吧。   周肃之的心尚在犹豫,修长的手指已经自动自发地伸了出去,在她头顶轻轻摸了一下,发丝乌黑亮泽,柔软细密。   徐幼珈一愣,待要说什么,他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负在身后,好像刚才那一下是那么地自然,没什么不对的。她低头看了看怀中乖巧的小梨花,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把小梨花又摸了几下。   周肃之的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娇娇,姨母同意你养它吗?”   “啊。”徐幼珈有些懊恼,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得到母亲的允许呢,不过母亲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只要自己缠磨上几天,母亲最终总会同意的,但是,总不好提都没提就直接把小梨花带回去。   “娇娇,你先把小梨花放在我这里养着,回去跟姨母说好了,再接到你的院子里,好不好?”   徐幼珈有些迟疑,这样当然好,就是她担心打扰周肃之,“肃表哥,那它淘气的话,不会影响你吗?”   “无妨,长平和长安会照看它的。”   徐幼珈恋恋不舍地把小梨花放下,“那麻烦肃表哥忍耐一下,我先回去跟母亲说一声。” 第022章   徐幼珈匆匆忙忙出了青竹院,春叶跟在后面,犹豫半天开口说道:“姑娘,表少爷刚才摸了姑娘的头。”虽然表少爷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姑娘也没说什么,可是她总觉得似乎不应该。   徐幼珈急着去跟母亲商量养猫的事,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才能让母亲答应自己,闻言只胡乱应到:“嗯,没事,他是表哥。”   春叶见自家姑娘毫不在意,心想定然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顾氏正坐在罗汉床上查看库房的册子,想着天气冷了,女儿屋里的东西都要换掉一批,听见外间的小丫鬟禀报“姑娘来了”,她还没起身,徐幼珈就冲了进来,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胳膊一通摇,“娘~你累不累,女儿给你揉揉肩膀吧?”说完,她坐到顾氏的身后,两只手在顾氏的肩膀上按揉了起来。   顾氏笑着拍了拍她,“好了,手才刚好,快别用力。想要什么了,说吧。”她急匆匆地来讨好卖乖,定然是有所求。   徐幼珈拉着顾氏的衣袖,讨好地一笑,“娘,我想养一只小猫。”   “不行。”顾氏一口就回绝了,“小猫不干净,身上还有跳蚤什么的,娇娇不能养。”   “娘,小猫干净得很,自己还会用爪子洗脸的,我再挑个小丫鬟,专门照看小猫,给它洗澡,保证干干净净的。”徐幼珈扭着身子往母亲胳膊上蹭,“娘,你就答应吧,我好喜欢小猫的。”   徐幼珈仰着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顾氏被她看得心软,宝贝女儿最近流年不利,先是落水昏迷,前两天手又被人打伤,现在被宝贝女儿这样看着,她都不忍心拒绝她了。顾氏心疼地揉了揉徐幼珈的头发,“小猫也是一条生命,你要养就得用心,吃喝不说,天冷了给它洗澡不能着凉,可不能养上两天没耐心了就给抛弃了。”   徐幼珈大喜,本以为要缠磨上两天母亲才会同意的,“不会不会,绝对不抛弃,娘,你不知道小梨花有多可爱,我这就去接它!”她兴冲冲地跑了。   顾氏失笑,摇了摇头,小梨花?看来她已经有猫了。   徐幼珈又急匆匆赶回到青竹院,她来回跑了两趟,有些气喘吁吁了,长安看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苍白冷峻的脸上似乎有些异样,高声道:“姑娘来了!”   徐幼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肃表哥。”她急着去抱小梨花,径直进了西次间的书房,周肃之站在书案前,月白锦衣,长身玉立,手中拿着几张纸,他的身侧还有一人,桃红色绣缠枝莲的褙子,腰身掐得细细的,显露出少女窈窕的曲线,柳眉杏眼,肤色白皙,正是三姑娘徐琇。   徐琇怎么在这里?难道她和肃表哥很熟悉?徐幼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   书案旁的两人一起抬头看她,徐琇笑道:“四妹妹怎么来了?”她的眼睛在徐幼珈身上扫了一圈,见她站在门口,似乎很意外的样子,许是因为刚走完路,莹白如玉的脸上泛着一丝粉红,红润的菱唇半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她到这青竹院好像很是轻车熟路的样子啊,难道她和周肃之……徐琇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   周肃之扬了扬手中的几张纸,“表妹来了。徐三姑娘写了几张字,说是让我看看。”他将手里的纸放在书案上,“不过,我对柳体没什么研究,说不上什么,恐怕让徐三姑娘失望了。”   “周解元实在是太过谦了。”徐琇又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幼珈,笑道:“不会是四妹妹来了,周解元急着赶我走吧?周解元不知道,四妹妹可是二婶的心肝宝贝,前些天手受伤了,二婶可心疼坏了。”她是想隐晦地提醒周肃之,四妹妹是嫡女,还是二婶极宝贝的女儿,就算他对四妹妹有什么想法,也是痴心妄想而已,庶子就应该配庶女才是,虽然他是解元,可自己也是正三品京官家的庶女,若论门当户对,自己才更适合他。   徐幼珈眨眨眼睛,“啊,我是过来接小梨花的,你们接着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肃表哥,小梨花呢?”刚才她离开的时候,还在书房呢。   “它跑到东次间去了。”周肃之从书案后绕过来,和徐幼珈一起往东次间走。   东次间,那不就是周肃之的卧房吗?徐琇心头一动,紧跟在两人身后。   青竹院是徐府的客院,卧房布置得比较简单,除了床和衣柜外,就只有圆桌和几把椅子,周肃之并不在意这些,也没有另外添置什么东西。   整洁干净的被褥,一团雪白卧在上面。   “小梨花。”徐幼珈上前,把它轻轻抱起来,搂在怀里,摸了摸它蓬松柔软的毛发,“小梨花,该去新家了,不能继续赖在肃表哥这里了哦。”   “好可爱的小猫儿。”徐琇凑了过来,“四妹妹,这是你养的猫?怎么没见过?”   “才刚刚养的。”徐幼珈握着它软软的小肉爪。   徐琇轻轻地摸了两下,“真好看,四妹妹,给我抱一下吧。”   徐幼珈犹豫了一下,见小梨花对徐琇的抚摸没有反抗,点了点头。徐琇从徐幼珈怀里把小猫儿接了过去,在它背上肚皮上摸了摸,突然,小梨花“喵”了一声,声音又短又尖,在徐琇的怀里挣扎几下,跳到地上,又飞扑到了周肃之的床上。   “哎呀。”徐琇伸出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背上被小猫儿挠了一条红,“四妹妹,你养的猫儿也太凶了,我不过摸了摸它,它就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好疼啊。”她的嘴唇嘟起,嘴里抱怨着徐幼珈,看的却是周肃之,眼睛里泛出泪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徐幼珈才刚开始接触小猫儿,不明白乖顺的小梨花为什么就把徐琇给挠了,“三姐姐,抱歉,小梨花它可能有些胆小……”   “小梨花很乖的,从来不会乱挠人,可能是因为徐三姑娘的指甲太长,弄疼它了。”周肃之扫了徐琇的手一眼,走到床边,一伸手,小梨花就自动地跳到了他的怀里。周肃之左手握着它的后腿,让它的脊背靠在自己的臂弯里,露出小肚皮,右手将它肚皮上的毛一点点拨开,果然看到一处红,周肃之的嘴角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琇一眼,“徐三姑娘的手不适合抱它,以后还是离小梨花远一点比较好。”   本来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徐琇顿时尴尬起来,涨红了脸,望着周肃之,局促不安地说道:“周解元,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它可爱,想抱着摸一摸,没想到会弄疼它。”   周肃之没有说话,徐幼珈看见小梨花肚皮上的一点红,心疼得要死,嘴上没说,心里却是有些不高兴,也没有理会徐琇,走到周肃之身边,爱怜地摸了摸小梨花的头,暗道,以后再也不让人随便抱它了。   徐琇认了错,结果两人都没搭话,站在一起只看着小猫儿,她心里又羞又恨,只觉得难堪地站不住,勉强开口道:“周解元,四妹妹,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说着,朝外面走去。   “徐三姑娘请稍等。”周肃之道。   徐琇心中一喜,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他既然能中解元,应该是个聪明人才是,就该看清形势,知道谁和他更般配。   周肃之却大步去了西次间,很快又出来了,拿了那几张写满了字的宣纸递给徐琇,“徐三姑娘的字别忘了拿走。周某才疏学浅,恐怕无法指点徐三姑娘。”   徐琇的脸更红了些,接过周肃之手里的宣纸,看也不看两人,转身走了。   周肃之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冷哼一声,才回过头去看徐幼珈,见她对着小梨花的肚皮轻轻吹气,嘴里还念叨着:“可怜的小梨花,吹一吹就不疼了哦。抱歉,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把你递给别人了。”   周肃之盯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看了会儿,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摸了摸小梨花的头,低声道:“娇娇,以后你和徐三姑娘相处,要小心一些。”   徐幼珈抬头,有些茫然地问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什么,就是她太过自作聪明了些。”   徐幼珈想了一下,她自然是要提防大房的,徐琇也是大房的一员,也要听大伯母的命令,她刚才还隐隐有些担心,要是肃表哥和徐琇关系很好,那将来大房和二房冲突起来,肃表哥可就不一定肯帮自己了。现在听肃表哥的意思,明显还是偏向自己的,她的心安定多了,眉开眼笑地点点头,“好,我听肃表哥的。”   “乖。” 第023章   徐幼珈抱着小梨花回了自己的院子,院子里的大小丫鬟见到这么雪白可爱的小猫儿,一股脑全围了上来,把小梨花吓得窝在徐幼珈的怀里不敢出来。   徐嬷嬷笑着来赶小丫鬟们,“都散开些,看把小东西吓坏了。姑娘,你养这猫可跟太太说过了?”钱嬷嬷对院子里多个小猫儿没意见,只要姑娘高兴就行,反正自然有小丫鬟来照看,也不会额外加重她的负担。   “母亲同意了。”徐幼珈抬头在小丫鬟中看了一圈,指了个稳重的,“小苗,从今日起你就专门照看小梨花好了,其他的事你再不用管,只要把小梨花的吃喝照料好,还要给它洗澡,保证它干干净净的。”她早就看中小苗了,春杏估计在她这个小院待不了多久了,如果小苗真是个细心稳重的,到时候就让她顶了春杏。   小丫鬟们都羡慕地看着小苗,小苗行了个礼,“是,那奴婢这就去准备小梨花用的东西。”   徐幼珈抱着小梨花逗弄了半天,顾氏也来了,看见小梨花如此干净可爱,很是喜欢,叮嘱了些要注意的事,小苗都用心地记下了。   徐幼珈见母亲不反感小猫儿,每天去母亲的院子里学账本和算盘的时候,都要把小梨花带在身边。这天,她突然想起明日又是旬末了,招手叫了春叶过来,吩咐道:“你叫小厨房做上两道点心,晚膳后送过来。”   春叶看看周围没人,低声道:“姑娘,上次做的点心让钱嬷嬷给拿走了,这次奴婢可得给您看好了。”   徐幼珈笑着摇摇头,“不用,就要让嬷嬷拿走才好,你就当作没看见,千万不要拦她,只是先别让春杏知道。”   春叶睁着圆圆的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明明上次钱嬷嬷偷了点心,姑娘有些生气的,这次为什么不拦着钱嬷嬷呢?不过,她想不明白没关系,只要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晚膳的时候,一下午没见人的春杏出现了,她似乎精心装扮过,眉毛更细了,嘴唇更红了,纤细的腰肢裹得更紧了,徐幼珈都担心她还能不能畅快地呼吸了。她殷勤地帮着春叶把食盒里的碗碟都摆好,还给徐幼珈倒了茶放到手边。   徐幼珈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故意板着脸说道:“你一下午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春杏脸色一僵,偷瞄了一下徐幼珈的神情,“奴婢,奴婢下午肚子有些不舒服,在房间里躺了躺,这会儿才好了。”   徐幼珈道:“既然你好了,那等会儿去寿安院请安,你跟着,春叶歇一歇。”   春杏大喜,努力收敛着神色,应了一声。   用过晚膳,徐幼珈带着暗自兴奋不已的春杏去寿安院请安。   不出所料,大哥徐璟果然从书院回来了,装作不经意地在她身后扫了一眼,眼睛一亮,又生恐被人发现似的,左右看看,低头抿了一口茶。   徐幼珈走到顾氏身边坐下,徐璟坐在大太太王氏的身边,这下两人正好是面对面,徐璟不用扭头,眼睛一抬就能看见春杏,见她面颊飞红,眼若秋波,含羞朝他一笑,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微微有些失落。   徐璟知道她在找上次送给自己的荷包,那荷包做得小巧精致,比府里针线房做的要好看得多,一看就用了一番心思,正适合挂在身上,只是那交颈鸳鸯的图案不能见人,若是让母亲看到了,必是一番盘问。他歉意地看着春杏,递给她一个稍候再说的眼神。   徐幼珈一边和母亲说话,一边暗暗注意着徐璟。春杏在她身后,她自然看不到是什么情形,可是徐璟的样子,明显是在和春杏打什么眉眼官司,不过,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没有注意到。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徐幼珈让春杏打一根长长的络子,用来摆动着逗弄小梨花。春杏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错了好几次才终于把络子打好了。徐幼珈拿到手里看了看,说道:“对了,下午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两道点心,你去包起来给大哥送去,大哥晚上读书很容易肚子饿的。”   春杏顿时眉飞色舞,高兴地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没多会儿,气冲冲地回来了,“姑娘,那点心又被钱嬷嬷给拿回她自己家了。”   徐幼珈淡淡地“哦”应了声。   春杏在旁边等了半天,见徐幼珈没了下文,有些着急,试探着问道:“姑娘,要不让小厨房赶紧做个宵夜,上次给大少爷送的鱼汤和饼子,好像也不错啊。”   徐幼珈知道春杏急着要去见徐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故意说道:“算了,那小厨房是母亲的,我总是去吩咐也不好,下午刚做过点心晚上又要夜宵,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再说,现在也太晚了。”   春杏果然大失所望,滚热了一天的心被一盆冰水给浇了个透,大少爷每到旬末才回来一天,自从上次给大少爷送了荷包,她日日都盼着今天呢,刚才在寿安院,大少爷分明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样子,他一定等着自己过去呢,可是,没有了送夜宵的借口,她该怎么去见他呢,大少爷要是见自己不去,会不会以为自己没有那个意思?   这都怪钱嬷嬷,上次姑娘给大少爷准备的点心就被她偷了,这次又是如此!要不是她,自己这会儿已经和大少爷见面了!春杏气得脸色发白,胸脯剧烈起伏,徐幼珈正开始担心她会把紧紧缠着细腰的带子蹦断的时候,外面的小丫鬟清脆地招呼了一声,“嬷嬷回来了。”   春杏扭身就往外走,哗啦一声揭开帘子冲了出去,徐幼珈朝着一边目瞪口呆的春叶招招手,“等会儿,她们吵起来,你不要出去,乖乖在屋里待着。”   春叶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就听见外面春杏果然和钱嬷嬷吵了起来。   “嬷嬷!你下午回家可是把姑娘吩咐小厨房的点心给拿走了?”春杏气冲冲地问道。   钱嬷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春杏期盼了一天却失去了见徐璟的机会,一腔怒火全朝着钱嬷嬷而去,完全不顾忌钱嬷嬷是这个院子的管事嬷嬷,反正在姑娘面前,管事嬷嬷和一等丫鬟都一样是下人,“上次的点心嬷嬷就拿回家了,这次又是如此,嬷嬷眼皮子也太浅了!”   旁边的小丫鬟吓得抽了一口气,钱嬷嬷的老脸顿时涨红了,她自姑娘出生就在这院子里管事了,还没人敢这么说过自己,她压了压怒火,“你!姑娘晚膳后是不用点心的,那点心白放着,到了明天还不是撤下去。我就拿回家又怎样,姑娘也没说什么,轮的到你个小蹄子来瞎咧咧。”   春杏毫不示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钱嬷嬷的鼻尖,“怎么就是白放着了?!那点心是姑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准备晚上给大少爷做夜宵的,好嘛,大少爷没口福享用,却进了你这老货的肚子!”   钱嬷嬷也恼了,斜着眼睛瞥了春杏一眼,“哈,我说你怎么这么义愤填膺,原来是准备去大少爷那里卖乖,啧啧,瞧瞧这眉毛描的,这嘴唇画的,这小腰勒的,你这副妖精的模样,是打算到外院去勾引大少爷,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你!你血口喷人!”春杏面色血红,她是想攀上大少爷,将来能做个姨娘,也算是个吃香喝辣的主子,府里的丫鬟到了年龄,一般都是配家丁的,像她这样的一等丫鬟,也可以等着姑娘成亲,将来给姑爷做通房。可是她渐渐大了,姑娘的婚事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将来能不能等到姑娘成亲,把她带到夫家去都不一定,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番,可是,这都是她隐秘的心思,如今被钱嬷嬷在大小丫鬟们面前点明,顿时又羞又恼,伸手就朝着钱嬷嬷的脸挠了上去。   “哎呦,你个骚蹄子,竟然敢动手!”钱嬷嬷没有防备,脸上挨了一爪子,她一手护着自己的脸,一手朝着春杏扇了过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屋里,春叶焦急朝外面看着,她想出去劝劝钱嬷嬷和春杏,可是,姑娘刚才分明说了让她在屋里乖乖待着。她忐忑不安地看看徐幼珈,却见自家姑娘的嘴角微微翘起,分明是在冷笑,她吓了一跳,顿时歇了要去劝架的心思。   围观的小丫鬟们都吓傻了,一个老成稳重的管事嬷嬷,一个高傲得意的一等丫鬟,竟然撕打起来,机灵的小丫鬟看看灯火明亮却毫无动静的主屋,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   钱嬷嬷揪住了春杏的头发,春杏扭住了钱嬷嬷的胳膊,正在僵持不下,猛听的一声怒喝:“住手!成何体统!” 第024章   听到顾氏的怒喝,钱嬷嬷和春杏都赶紧松开了手,两人都极其狼狈,披头散发,衣襟歪斜,钱嬷嬷的脸上被春杏的指甲抓花了一道,春杏的头发被钱嬷嬷揪掉了一缕。   顾氏和徐幼珈的院子紧挨着,这边一吵起来,她那边就听到了,刚开始以为不过是拌两句嘴,没想到这两人嘴里竟然开始不干不净,什么“骚蹄子”都骂出来了,这还了得,怎么能让娇女儿听到这么粗鄙的言语,等她急匆匆过来想要制止,钱嬷嬷和春杏竟然动起手来了。   顾氏满脸怒容,看了看毫无动静的主屋,疑心宝贝女儿被吓坏了,低声喝道:“全都给我在这跪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全都跪了下来,顾氏扫了一眼,急匆匆进屋,准备去安慰女儿。   徐幼珈早就想到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母亲,但是钱嬷嬷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自从她出生就开始照看她了,要想打发掉钱嬷嬷,不可能绕过母亲,也不可能没有个强有力的理由,当然,如果她撒娇耍泼估计母亲也能同意,不过她不希望这样去勉强自己的母亲,也不想让母亲觉得她是一个不顾念旧情一意孤行之人。   顾氏一进屋,就看见徐幼珈缩在罗汉床上,双臂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胳膊上,软软地唤了一声:“娘。”   顾氏心疼得要死,疾步走过来,揽住徐幼珈的肩膀,“娇娇,别怕,没事的,娘在这里。不过是不规矩的下人在吵闹,娇娇不用担心。”   徐幼珈靠在母亲的怀里,轻轻点点头。   顾氏见女儿没事,看了眼旁边侍立着的春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她不想去问钱嬷嬷和春杏,两人肯定是互相指责,还不如先听听旁观者的说法。   春叶先去看徐幼珈,见自家姑娘没有给自己递任何眼色,就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讲了一遍:钱嬷嬷拿了姑娘的茶叶,后来又拿了两次姑娘专门吩咐小厨房做的点心,春杏不知怎的脾气很大,就跟钱嬷嬷吵起来了。   顾氏揉了揉额头,这个钱嬷嬷确实眼皮子浅,一般来说,主子吃不完的饭菜,她们当然可以吃,主子用不完的点心,第二日要换新的,这撤下来的她们自然可以分了,可是,女儿专门吩咐的茶叶和点心,明摆着是有用的,她却问都不问一声,就给拿走了,这就太过分了。虽说茶叶点心不过是吃食,比不了金银之物,可是这不告而取的行为却很恶劣。   顾氏想了想,起身来到院子里,训斥道:“你们一个管事嬷嬷,一个一等丫鬟,有多少人都看着你们呢,你们的言行举止就该时刻注意才是,结果你们嘴里不干不净地吵架,污言秽语在你们姑娘耳朵边都说出来了,竟然还动起手来了,这要是传到外面去,丢得可是你们姑娘的脸。钱嬷嬷固然不该,春杏也有错,你们二人都罚半年的月例银子,以示惩戒,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钱嬷嬷和春杏在这院子里都算是体面人,当着满院子小丫鬟的面动起手来,形容狼狈,此时又被顾氏一通训斥,两人都臊得抬不起头来,只低声道:“多谢太太,奴婢知道错了,绝不敢再犯。”   顾氏又把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训了几句,吩咐谁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又回屋安慰了徐幼珈一会儿,见女儿没有受到惊吓,这才放心离去。   钱嬷嬷暗恨春杏让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春杏则暗恨钱嬷嬷害得自己没有去见成大少爷,两人又都被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彼此怀恨在心。   次日,春杏想着大少爷今日还在府中,想着应该找机会去见他一面,也是诉苦一番,自己不是不来,而是被人欺负得来不了。结果,钱嬷嬷却一直盯着她,和她较劲,害得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外院。一直到下午徐璟离开徐府去了书院,春杏也没有见到他。   春杏更加记恨钱嬷嬷,两人虽然都不敢再对骂,却是一副水火不容的趋势。   过了几天,是钱嬷嬷的孙子满月的日子,徐幼珈特意给钱嬷嬷放了两天假。   到了上午,徐幼珈打开自己的箱笼仔细查看了一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默默地箱笼盖好,叫了春杏过来,“你和钱嬷嬷都是我的人,虽然前些天闹了不愉快,却不能一直就这么下去,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今日,钱嬷嬷的孙子满月,一定有不少人去贺喜,你也去一趟,把这个长命锁送去,就说是我的心意。”   春杏满心的不乐意,不过姑娘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听,再一看姑娘送的长命锁是银的,很普通的样式,也不是很值钱,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钱嬷嬷家果然很热闹,来贺喜的人很多,门口挂了红灯笼,地上有鞭炮的红色碎屑,春杏不想和钱嬷嬷打招呼,把长命锁交给了负责登记礼物的人,远远地站在了人群外,想着略站一站意思一下就走。   旁边有几个妇人围做一团,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钱嬷嬷不愧是四姑娘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可真是在四姑娘面前得脸,今日的茶叶是四姑娘给的吧,哎呦,我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呢,叫什么几个安瓜片来着?”   “六安瓜片。你都喝到肚子里了,名字还没记住。这茶叶算什么,你没看那点心做得多精致,一看就是四姑娘赏给钱嬷嬷的。”   “别说茶叶点心了,你们没看见钱嬷嬷的大孙子脖子上挂着的项圈,听说叫什么七宝璎珞项圈,是凑齐了佛家七宝的。”   “哎哎,这个我知道,我可是听钱嬷嬷说了好几遍才记住的,项圈本身是金和银扭成的,上面还嵌了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红宝,这七样加起来就是佛家七宝,所以才叫七宝项圈。”   春杏本来想走个过场就离开的,听着这几个妇人的议论,心中越来越疑惑,这茶叶和点心她知道是钱嬷嬷偷拿了姑娘的,可是这七宝璎珞是怎么回事?姑娘周岁的时候,太太专门给她打了个七宝项圈,极其精美,据说花费不菲,那项圈就收在姑娘的箱笼里,她是见过几次的,什么时候钱嬷嬷也有这么大的手笔了,给自己的孙子也打了一个,应该是钱嬷嬷见了姑娘的项圈眼馋,仿照着打了个便宜的吧?毕竟,就算都是七宝,这金银的用量多少、各种宝石的大小、质地的好坏不同,价钱可就差得多了。   春杏趁着钱嬷嬷招待客人没注意到她,凑到了钱嬷嬷的大孙子跟前仔细看了看,只一眼,她就认出来了,那个所谓的七宝项圈,根本不是钱嬷嬷仿造的,正是姑娘的!   春杏的心怦怦直跳,她悄悄地退了出来,飞快地朝着徐府后院奔去,钱嬷嬷竟然偷了太太给姑娘贺周岁打的七宝项圈,这一次,看她怎么逃! 第025章   徐幼珈正在顾氏的屋子里看账本,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基本的记账方法和算盘,顾氏正在教她如何看出账本里各种暗藏的门道。   母女两人正靠在一起说着账本上的名目,春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太太,姑娘,不得了了!”   徐幼珈心头一动,看来春杏这次没有白去。顾氏皱眉,“慌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来。”   春杏喘了几口气,“姑娘派奴婢去钱嬷嬷家贺喜,结果奴婢到了一看,去贺喜的人可多了,钱嬷嬷招待客人用的都是从姑娘这里偷走的六安瓜片和点心,这且不说,钱嬷嬷的大孙子脖子上挂着个项圈,奴婢听人说是七宝璎珞,想着姑娘不是有一个,是姑娘过周岁的时候,太太给准备的,奴婢就想着凑上去看看钱嬷嬷孙子的项圈是不是和姑娘的有些像,结果这么一看,那项圈分明就是姑娘的!”   “什么?你可看真切了?”顾氏有些吃惊,钱嬷嬷虽然爱贪些小便宜,但是从来没有动过女儿的金银之物,毕竟茶叶点心可以说是贪吃,金银可就是偷盗了。   春杏连忙保证:“真切!奴婢看得真真的,绝对错不了!”   徐幼珈接口道:“娘,我那项圈不是在箱笼里收着吗,咱们这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氏放下账册,拉着徐幼珈的手,“走,这就去看,若钱嬷嬷果然偷了娇娇的项圈,娘可不能再留她了,娇娇,你可不许耍脾气,这种敢偷盗之人,无论她平时多么细心体贴,也是不能留在身边的,知道吗?”   徐幼珈乖巧地点点头,“娘,我知道。”钱嬷嬷确实细心体贴,可惜,她这次也的确拿走了自己的项圈。   顾氏带着徐幼珈,身后跟着一脸兴奋的春杏和顾氏的丫鬟芸香,很快就到了徐幼珈的院子,进了屋,让春叶将箱笼打开,几个人一通好找,也没有找到那个七宝项圈。   春叶茫然地睁着圆圆的眼睛,“奴婢记得是收在这个箱笼的啊,怎么会不见了呢?”   顾氏慢慢坐到椅子上,她是真心不希望钱嬷嬷是这样的人,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能姑息。她吩咐道:“芸香,你去钱嬷嬷家,就说是我让她过来回话,要是那项圈确实在她那孙儿的脖子上,你也一并取回来。”   虽说当着宾客的面取走项圈,会让钱嬷嬷下不来台,可是,顾氏也有自己的顾虑,钱嬷嬷若真是偷盗,那她这品行可就让人质疑了,与其让她反咬一口,说自己不顾念旧情,将服侍多年的老仆随便打发掉,还不如现在就揭开此事,孰是孰非,众人自然心中有数。   芸香很快就到了钱嬷嬷家,果然宾客众多,见顾氏身边的大丫鬟来了,众人都笑着往里让,“钱嬷嬷,你看看谁来了,你可真不愧是在四姑娘面前得脸的人,大孙子过满月,二太太都派了身边的芸香姑娘来了。”   钱嬷嬷已经和宾客饮了几杯酒,虽未大醉,也有几分晕乎,笑着迎了出来,“哎呦,芸香姑娘怎么来了,快请进!”   芸香笑道:“恭喜嬷嬷!嬷嬷这里正忙着,本来不该来打扰,可是太太有话要问嬷嬷,让嬷嬷过去一趟呢。”   钱嬷嬷一愣,众人起哄道:“可是太太要赏你呢,快去吧!”   钱嬷嬷一想,还真应该是这么回事,对芸香说道:“我这身上都是酒气,去了对太太不敬,我先去换身衣服,请稍等一会儿。”   芸香道:“我还没见到嬷嬷的大孙子呢,既然来了,怎么也得看一眼呢。”   钱嬷嬷笑着引她过去,儿媳妇怀里正抱着胖小子,脖子上赫然挂着七宝项圈。芸香仔细一看,没错,是姑娘的项圈,这项圈做工精美,上面的宝石珍珠都是极品,万不是钱嬷嬷能置办起的。   芸香伸手就将项圈取了下来,看也没看儿媳妇那错愕的眼神,扬声道:“这是我们姑娘的项圈,是姑娘过周岁的时候,太太重金打造用来给姑娘庆贺的,戴在嬷嬷的孙儿身上,恐怕不合适。”   周围的人本就都留意着听芸香说话,再加上她特意放开了声音,这一句,人人都听到了。本来喧闹的小院顿时一片寂静,片刻之后,重新噪杂起来,有抽气声,有议论声,也有惊叹声。钱嬷嬷的酒这下彻底醒了,脸色煞白,头上的冷汗滴了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芸香姑娘,这,这个项圈,是,是我,是我暂时借来应个景,图个喜庆,本打算过了今日就给姑娘还回去的,既然——”   芸香道:“嬷嬷有话不妨留着,到了府里再说,太太还等着嬷嬷呢。”她迈步就往外走,钱嬷嬷也顾不上换衣服了,踉踉跄跄地跟在她后面,紧张地盘算着等会儿该怎么说,等两人一离开,小院里顿时炸了窝,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钱嬷嬷的儿媳妇失声哭了起来,儿子则生气地摔了酒杯,骂道:“我说不该带那个项圈,你们非死要面子,说什么带上一天再还回去,说什么不会有人发现,现在好了,该怎么跟太太解释?”   芸香和钱嬷嬷回了徐府,一进徐幼珈的屋子,钱嬷嬷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哭道:“太太,姑娘,都是老奴一时糊涂,想着在宾客面前挣个面子,才偷偷拿了姑娘的项圈。老奴发誓,真的不是要据为己有,只是想着带上一天,让宾客们都开开眼,等过了今日就还回来的。姑娘,嬷嬷服侍你这么久,真的没有偷拿过姑娘的首饰金银啊。”   徐幼珈没有说话,虽然钱嬷嬷这次真的不一定是偷盗,但是她爱占小便宜,自己富贵之时,她自然细心照料,一旦落魄,就毫不犹豫地弃自己而去,这种人,她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身边了。   顾氏稍稍迟疑了一下,钱嬷嬷说的确实也是事实,这么多年,女儿还从来没有少过金银之物,若是像她说的,本来要还回来的,那还不算太过分。   钱嬷嬷马上发现了顾氏的犹豫,膝行两步,拉住顾氏的裙角哭道:“太太,您就宽恕老奴这一回,老奴再也不敢了。”   顾氏刚要说话,徐幼珈接口道:“娘,那项圈既然嬷嬷的孙儿都已经戴过了,我是不会再收到自己的箱笼里的,要不,娘你送给嬷嬷算了。”   顾氏本来有些心软了,让徐幼珈这么一说,火气顿时又上来了。女儿被她娇惯得颇有些小脾气,人是很大方,经常送东西给别人,但是也小气,自己的东西是不愿意别人动的,要是姐妹穿过了她的衣服,她是绝对不会再穿到自己身上的。这钱嬷嬷服侍女儿这么多年,肯定是知道女儿这个怪脾气的,可她明明知道,还把女儿的项圈给自己的孙子戴了,要是别的也罢了,这项圈却是她给女儿重金打造贺周岁的礼物,是有特殊意义的,现在好了,女儿不愿意再收起来,要送给钱嬷嬷了……   钱嬷嬷一听徐幼珈的话就知道糟了,本来她快要打动顾氏了,徐幼珈来了这么一句,就算她只是借用,顾氏也不肯原谅她了。   钱嬷嬷自从做了徐幼珈院子的管事嬷嬷,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又体面又轻松,还经常能得些小实惠,她是万万不想失去这份差事的,眼见着徐幼珈一句话就要让顾氏改变主意,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姑娘,老奴服侍你这么多年,也算尽心尽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徐幼珈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往顾氏的身后一躲。   顾氏眼皮一跳,这钱嬷嬷在自己面前就敢这么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人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作威作福呢,女儿明明说的是要把项圈送给她,她竟然如此恶声恶气地指责女儿狠心。再说,她服侍女儿是拿了月例银子的,而且拿的是女儿院中最高的分例,尽心尽力照看女儿,那是她的本分,怎么说起来,倒好像成了她对女儿有恩情似的。   顾氏将手里的茶碗“啪”的一声放到桌上,“钱嬷嬷,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打算,你把姑娘的项圈带到了你自己家,挂在了自己孙儿的脖子上,却没有和姑娘说一声,这绝不是一个管事嬷嬷应该做出来的。钱嬷嬷如今年纪也大了,都是做奶奶的人了,也该在家含饴弄孙,享一享天伦之乐才是。我也不强留嬷嬷,嬷嬷且家去吧,你的东西,包括姑娘赏你的,可以尽数带走。”   这个结果是钱嬷嬷最不愿意接受的,她拉着顾氏的裙角哭了起来,“太太,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老奴绝对不会再犯了。”   顾氏叹了口气,“钱嬷嬷,你也是个体面人,还是体面地去吧,莫要把自己弄得太狼狈,把咱们主仆最后的情分也磨没了。”   钱嬷嬷的哭声一停,她虽然被赶回了家,可是和顾氏四姑娘还有情分,真要再纠缠下去……   钱嬷嬷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恭敬地给顾氏和徐幼珈褔了一礼,“多谢太太成全,老奴年纪大了,正想回家颐养天年呢。老奴走了,太太和姑娘请多保重。” 第026章   钱嬷嬷走了,徐幼珈也不愿意再添一个管事嬷嬷,自己反正也大了,也不需要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管事了,顾氏观察了两日,见女儿院中诸事井井有条,也就没有再给她派人。   院里没了管事嬷嬷,春叶和春杏这两个一等丫鬟就成了最大的,春叶还好,春杏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架势,时不时就叉着腰在院子里将小丫鬟训斥一番,她倒也乖觉,人虽凶,声音却不大,免得吵到了旁边院子的顾氏。春叶忐忑地看看徐幼珈嘴角的冷笑,“姑娘,要不,奴婢和她说一说……”   徐幼珈一笑:“不必,过几天到了旬末,她就顾不上这院子了。”   春叶不安地瞥了院中的春杏一眼,她虽然憨了些,却并不是真傻,那天钱嬷嬷骂春杏想要勾引大少爷,她也听见了,看姑娘的意思,也不准备制止她。可是,大太太一心想让大少爷安心读书,考取功名,院子里的丫鬟就没有一个俊俏的,春杏要是真的勾上了大少爷,那大太太能饶得了她吗?   徐幼珈窝在罗汉床上翻了几页书,小梨花在地上追着一个小皮球玩,玩累了就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跳到桌子上,一不小心把茶杯给顶翻了,茶杯滚了两下,春叶急忙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粉彩的茶杯掉到地上,碎了。   徐幼珈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小梨花自知闯了祸,在桌上安静地站住了,可怜兮兮地看了徐幼珈一眼,把头垂下了。   徐幼珈起身走到桌边,母亲说过,小猫儿犯了错是要训斥的,声音稍微大一些,让它知道错了,慢慢就能养成良好的习惯了。徐幼珈伸出白皙柔腻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小梨花的头,它抬起头来,一副又委屈又忐忑的样子,圆圆的大眼睛像最纯净的蓝宝石,无辜地看着徐幼珈,让人都不忍心责怪它。   徐幼珈赶紧闭上眼睛,不去看它,恶狠狠地说道:“下次不许了!”   春叶好笑地看着自家姑娘,把碎瓷片都收拾干净了,突然想起什么来:“姑娘,听小厨房的人说,表少爷昨晚好像不太舒服,送去的夜宵都没怎么动。”   “啊?肃表哥怎么了,难道生病了?你怎么不早说!”徐幼珈一听就急了,“下次要是肃表哥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连忙换了一身衣服,急匆匆地去了青竹院。   周肃之时刻注意着徐幼珈的动静,自然也听说了她的管事嬷嬷被打发回家的事,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对这个管事嬷嬷没有什么印象,显然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倒是表妹,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伤心了。周肃之极想去安慰徐幼珈,奈何他是客人,不能随便进内院去。   “姑娘来了!”笑嘻嘻的长平一见徐幼珈进院门,就高声禀报了一句。苍白冷峻的长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他这是跟了个什么主子,明明身体比他这个常年习武的人还要好得多,却偏偏做个温润儒雅的书生状,这还不算,为了哄人家姑娘来看他,连装病这招都用上了,长平这一声禀报,本来坐在书案前的主子肯定麻溜地跑到罗汉床上去了。   “肃表哥。”徐幼珈进了堂屋,左右看看,不知道周肃之在西次间的书房还是东次间的卧房。   西次间传来低沉的声音:“娇娇。”   徐幼珈进了书房,周肃之正倚在罗汉床上,他靠着大迎枕,手里拿着一卷书,身上搭着薄毯,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肃表哥,你生病了吗?我派人去请大夫来吧?”她每次见周肃之都是挺拔舒展的,这次却靠在罗汉床上,应该是不舒服了吧。   “娇娇来了。”周肃之坐起身,“不用请大夫,我没事,昨晚略有些脾胃失调,现在已经好了。”他仔细地观察徐幼珈,见她眉宇之间没有郁色,显然那管事嬷嬷的离去没有让她难过。   徐幼珈皱眉,“肃表哥莫要讳疾忌医,还是请大夫来看一看吧,自己估摸的哪里能做得了准呢。”   “无妨的。我也略通医术,这些小毛病不用请大夫的。”   “肃表哥还懂医术?”徐幼珈有些惊讶,她以前没听说过。   周肃之点头:“师傅他老人家精通医术,我学到些皮毛而已,疑难杂症不敢说,常见的小毛病还是没问题的。”   “肃表哥的师傅既懂得学问文章,又精通医术,这么厉害,他只教了肃表哥一个弟子吗?”徐幼珈很好奇周肃之的神秘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我还有一个师兄。”周肃之摇摇头,看徐幼珈很感兴趣的样子,解释道:“我三岁那年,师傅游历到苏州,碰巧遇到我,就收了我做弟子。那年师兄十五岁,不幸被人所害,身体有些受损,这些年师傅一直在想办法替师兄调理身体,我跟在身边,也学了些医术。”   徐幼珈从未听说过周肃之还有个师兄,“肃表哥的师兄是什么人?”   周肃之迟疑一下,“娇娇,师兄的身份比较特殊,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会知道的。”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全部告诉她。   “没事没事,肃表哥不用说,是我太好奇问的太多了。”徐幼珈有些慌乱,不知不觉问到人家不方便透露的秘密了,前世周肃之几年之内就做到了阁老的位置,显然不是普通人,他的师傅也很神秘,自己不该刺探太多的。   周肃之笑道:“无妨的,只是现在不方便透露,以后,娇娇总会见到师兄的。”   徐幼珈胡乱点点头,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肃表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   周肃之摇摇头,“不用特别准备什么,我已经好了,娇娇没事的话,不如陪我下棋吧,我来京都也不认识什么人,都很久没有下过棋了。”他的神情有些落寞。   徐幼珈顿时有些内疚,周肃之是来投奔母亲的,可是,母亲对他不是很热情,徐府的人也不在意他,自己明明想要和他培养好亲戚情分,可是这段时间忙着跟母亲学账本和算盘,来这青竹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肯定很孤单……   “肃表哥,你要是不嫌我烦,我经常来陪你下棋好不好,就怕打扰你读书。”   周肃之的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快到徐幼珈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娇娇真的肯来吗?读书也不能一天到晚一刻不停,只是我读累了,放下书想歇一歇,却也没人可说话,娇娇要是肯时不时过来,和我说说话,或者下棋,无论做什么都好,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过来坐一坐,我都是很感激的。”   徐幼珈的心又难过又兴奋。   难过是为了周肃之,一个人到这陌生的京都来,没有朋友,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果然很孤单……   兴奋也是为了周肃之,他说只要自己过来坐一坐,他都很感激,那自己不是很容易就能和他培养出情分来吗?只要来这青竹院陪陪他就行,太容易了!一想到能和未来权倾朝野的大人物有情分,徐幼珈无比激动,有他撑腰的话,自己和母亲会很安全的,大房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肃表哥,我的棋下得不好,你不嫌弃就行。”   周肃之哪里是要和她较量棋技,不过是找个因由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罢了。认真算起来,在他的面前,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的棋技好呢。   “不嫌弃,娇娇放心。” 第027章   和周肃之下棋,徐幼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惨败。不管周肃之给她让上几个子,她都赢不了。不过,她也发掘了自己的乐趣,数一数自己是以多少个子的差距落败的,只要能把差距缩小些,那就是进步。周肃之自然也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让她输到气急。   徐幼珈自从知道周肃之很“孤单”之后,就隔三差五地去青竹院坐一坐,有时候也会带上小梨花,或谈天,或下棋,或者每人一本书,各自静静地翻阅,两人一猫,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又到了旬末的前一天,春杏也不等徐幼珈吩咐,自己跑到小厨房去,叮嘱要做两道精致的点心,晚膳后送过来。厨娘见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点心又是送到姑娘院子里的,和徐幼珈前两次的吩咐一样,完全没想到是春杏自作主张,尽心地做了点心,晚膳前就送过去了。   春杏又激动又忐忑,晚饭都没心思用,在自己屋里好一通捯饬,眉毛是不是太粗了?擦掉重画。嘴唇是不是不够红?再加点口脂。腰肢是不是不够纤细?刚才真不该吃饭的,不然腰带还能再勒紧一些。   眼看着天色已黑,春杏轻手轻脚地进了主屋,见徐幼珈已经沐浴过,春叶正在用大巾子给她擦干头发。“姑娘,下午小厨房送了两道点心来,是不是给大少爷送去?前两次的点心大少爷都没有吃到呢。”   徐幼珈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春杏心头一紧,正想着怎么解释一番,就听徐幼珈淡淡地说道:“难为你惦念着,既然小厨房做好了,那就送过去吧。春叶也去歇了吧,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两个丫鬟应声退了出来,春叶见春杏满脸喜色,张张嘴又闭上,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春杏,咱们两个一起服侍姑娘这么多年,也有几分姐妹情意,有句话我想劝劝你,有些人不是我们该肖想的,我们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将来总能安稳度日,若是心思太大,妄图攀附——”   “什么妄图,什么攀附?!”春杏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看着春叶,“你自己没本事就罢了,还不让别人好过了?你愿意将来配家丁,那是你的事,我的事你少管!”   春叶看着春杏甩袖而去的背影,舌根微微发苦,她们两人都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春杏虽然争强好胜一些,但胜在人机灵,手脚麻利,两人相处还算和睦,没什么冲突。眼看着春杏去攀附大少爷,姑娘不理会她,她也不听自己的劝,今晚这一去,恐怕是一条不归路吧。   春杏被春叶的几句话坏了好心情,气呼呼地拎着食盒走了一半,秋夜的凉风吹着她的面颊,她才慢慢平复下来,春叶脸圆眼圆,其貌不扬,就算有几分可爱,哪里比得上自己,没有自己好看,也没有自己机灵活泼,这么多年,她肯定一直都在暗中嫉妒自己。眼看着自己就要得到大少爷的宠爱,成为人上人,将来自己成了主子,她还是个丫鬟,见到自己还要行礼,心中一定不能平衡,这才想要阻止自己,想让自己和她一样平庸,呸,想得美。   钱嬷嬷已经走了,没人盯着自己,姑娘已经歇下了,不用自己赶着回去服侍,今晚自己有大把的时间。春杏的心更加坚定,今晚,一定要更进一步。   春杏整了整衣襟,拂了拂鬓边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进了大少爷徐璟的院子。   小厮通报后,过了片刻,屋内才传来淡淡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听徐璟的声音,他似乎有些不悦。春杏既忐忑又高兴,忐忑是大少爷生气了,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将他哄好,高兴是,大少爷果然是在乎她的,上一个旬末她和钱嬷嬷争执起来,被钱嬷嬷看得死紧,硬是没有找到机会来见他,他给她递了眼神,她却没有来,他要是完全不在意,今日也不会生气了。   春杏将食盒里的两碟点心放到桌上,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徐璟穿着一身蓝色圆领暗纹锦袍,白皙的面庞微沉,眼睛只盯着手中的书,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她给他送了绣着交颈鸳鸯的荷包,显然是有意于他,结果呢,他上个旬末在这里看书看到子时,她也没有来,而且,直到他离开徐府去书院都没见到她的身影,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啪嗒、啪嗒……”   这是什么声音?徐璟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春杏低着头,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肩膀却微微颤抖,一大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溢出,沿着白嫩的面颊,划过尖尖的下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哭什么?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嘛。”徐璟有些慌乱地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春杏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哽咽道:“大少爷自是没有话要说,奴婢,奴婢却是有满腔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徐璟的心软了,低声道:“你有什么话?”   泪珠挂在脸上,春杏也不去擦,“上个旬末,奴婢想给大少爷送点心来,结果,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偷走了点心不说,还污言秽语地骂了奴婢,将奴婢的头发都扯掉了一缕,更将奴婢看得死死的,连院门都不让出。奴婢心中万分难过,前些天,那嬷嬷犯了错,被打发走了,奴婢这才有了机会来给大少爷送点心,本以为大少爷也想见到奴婢,没想到您,您根本就……”   听她说是没办法来,而不是故意不来,徐璟已经原谅她了,又听那嬷嬷竟然对她又打又骂,更是心疼得很,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珠,“别胡思乱想,我也想见到你的。莫要哭了,那嬷嬷可打疼你了?”   春杏心中一喜,扑到徐璟的怀中,双臂抱住他的腰,低低地哭泣起来。   柔软馨香的身体入怀,徐璟的双手乍在半空中,愣了片刻,慢慢地放到了那纤弱的肩膀上,轻轻地摩挲着,低声哄道:“莫要再哭了,等会儿眼睛该肿了。”   想到眼睛要肿,春杏忙止住了泪,却没有离开徐璟的怀抱,嗅着徐璟身上的气息,她的心怦怦直跳,手指悄悄地抚上了他的脊背。   徐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书院中和他同龄的人,好多都有了通房,大太太为了让他静心读书,却没有给他安排,偶尔他听到同窗们的一两句饱含深意的荤话,也会浮想联翩一番,此时被春杏抱住,女子的身体柔软起伏,气味馨香馥郁,不由得心痒难耐,手指更是不听使唤地去抚摸那玲珑有致的身躯……   ~   戌时已过,院门落锁。春叶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春杏今夜是不回来了。   拔步床上,徐幼珈翻了个身,前世,春杏爬了会宁侯府二少爷程悦的床,她完全不知道是如何发生的。今世,春杏爬了大少爷徐璟的床,她却是从头到尾地冷眼旁观,这个一等大丫鬟过于伶俐,恐怕从来就不甘心嫁给下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牢牢抓住。   墙角的羊角灯朦胧而温暖,徐幼珈闭上了眼睛,徐璟自然是怜香惜玉的,大太太的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第28章   大太太王氏最近很是高兴, 黄侍郎家请了媒人上门,经过纳采、问名、纳吉一系列的步骤, 到了十月上旬,徐瑛和黄有荣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至于成亲的日子,大太太倾向于两年后,到时候徐瑛满了十六岁, 成亲正当时, 黄侍郎家对此也没有异议。   大太太春风满面地翻看着库房的物品清册,盘算着给女儿准备多少嫁妆, 这两年还要收集些好木头, 到时候好给新房打家具。   徐瑛的闺房中,三个姑娘齐聚一堂。   “听说黄家少爷才德兼备,是个仪表堂堂的翩翩君子,和二姐姐甚是般配, 二姐姐, 恭喜了。”徐幼珈笑道。   徐瑛面色绯红,轻声道:“四妹妹生得这么好看, 将来的如意郎君也必然是个出类拔萃的。”   徐琇笑道:“两个人父亲都是侍郎,这可真是门当户对,恭喜二姐姐得此良缘。”徐瑛定亲之后, 下一个就是她了,也不知道嫡母想把她嫁入什么样的人家,无论如何,她绝对不愿意像生母那样做个姨娘, 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要是能嫁给周肃之那样的人,做个当家主母,是最好不过的。要想让嫡母替她说合周肃之,就得讨得嫡母的欢心才行。   徐瑛婚事落定,嫡母这两天正是高兴的时候,现在凑上去巴结一番,没准能哄得嫡母答应自己。想到这里,徐琇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徐瑛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四妹妹,你也别傻乎乎地谁都信,平时也要小心些。”   徐幼珈疑惑地看着她。   徐瑛白了她一眼,“就是说你要长点心眼。”   徐幼珈想了想,近期对自己最有威胁的就是王继业,距离王继业坠马已经一个多月了,该不是此人刚能离开床榻就又蠢蠢欲动了吧?   徐琇去到大太太王氏的院子时,果然见嫡母一脸的喜色,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册子。   “恭喜母亲给二姐姐定下这样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母亲,天气凉了,女儿给您做了几双厚一些的袜子。”她将自己亲手做的袜子递了过去,王氏抬眼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丫鬟忙接了过去。   王氏放下手中的册子,“瑛姐儿定了亲,下一个就是你了。”   徐琇低头,“还要劳烦母亲费心。”   王氏叹了口气,“你的事情倒也不是很紧急,现在最让我操心的是我那侄儿,自从他见了珈姐儿,就念念不忘,他腿受伤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这才刚能起身,就嚷着要来,唉,真是个不省心的。”   徐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王表哥风流倜傥,和四妹妹很般配的。四妹妹若是能嫁入舅舅家,也是……她的福分。”   王氏含笑点点头,“还是你懂事,不像瑛姐儿,光和我唱反调,惹我生气。若是珈姐儿和继业的事能成,我的这桩心事一了,就给你张罗亲事,到时候,定会让你满意。”   徐琇的指甲掐到了掌心,“多谢母亲,表哥定能如愿娶到四妹妹的。”   午后,徐幼珈歇了晌起来,就听小丫鬟报说“三姑娘来了。”   春叶掀起帘子,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莲褙子的徐琇走了进来,“四妹妹整日窝在院子里,也不出去走走。”   徐幼珈笑道:“我爱犯懒,三姐姐快坐。”   徐琇上前拉着徐幼珈,“不坐了,走,咱们出去转转。”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跟着的春叶道:“你不用跟着了,我和你们姑娘有些话要说。”   春叶去看徐幼珈,徐幼珈点点头。   花园里已经没什么花了,几从菊花倒是开得正好,徐琇掐了一朵菊花,拿在手里把玩着,和徐幼珈在花园中慢慢散步,“二姐姐定了这样好的亲事,真是令人羡慕,那天在善觉寺,我也见到黄家少爷了,确实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家世人品都不错。二婶这样疼爱四妹妹,将来一定会给四妹妹挑一个如意郎君的。”   徐琇满腹心事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和二姐姐四妹妹不同,我是庶女,也不知道母亲会给我定个什么样的人家。”   徐幼珈道:“大伯母对三姐姐一向还好,应该会给三姐姐挑个合适的人家的。”   “母亲确实很好。”徐琇扯掉了一片菊花的花瓣,“其实,我也不求太多,将来要是能嫁给人品好的庶子,做个正头太太,我就很满足了。最怕就是像我的姨娘那样,给人做小,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   “三姐姐定能做主母的。”前世,徐琇嫁给了大伯父的上峰做继室,那人四十多岁,样貌还算年轻,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听说婚后很是宠爱徐琇,对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徐琇若是只求做正头太太,那她也算如愿了,还是个身份不低的正头太太。   “承四妹妹吉言。”两人说着话,绕着花园一角的小湖转了一圈,此时已经转到了最靠角落的一侧,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有一间竹屋,是给偶尔走到这边的主子们歇脚用的,其实很少有人来。徐琇目光一闪,“四妹妹,我也走累了,咱们进去坐会儿吧。”   徐幼珈上次在这湖中落了水,本能地对这湖水有畏惧,再加上徐瑛的警告,这次见徐琇带着她在湖边散步,就一直暗暗提防着,想着徐琇莫不是要推她下水,结果却是要进那个僻静的竹屋。   徐幼珈停下脚步,“三姐姐,那竹屋好久没人来,估计也没人打扫,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徐琇皱着眉头,“可是我走不动了,脚好酸啊。那竹屋本来就是给走到这边的主子们歇脚用的,就算主子没来,下人们也应该每日打扫干净,难不成咱们偶然走到这边来,还得等着人现去打扫不成?四妹妹,咱们进去看看,若真是不够干净,那就是负责这处的婆子偷奸耍滑了,可得罚她才是。”   徐幼珈想着徐瑛的警告,不肯迈步,她举目四望,见远处有个婆子正在朝着这边张望,她遥遥招手,徐琇没来得及拦她,那婆子一溜小跑地过来了,“四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咱们姐妹说些私密话,你叫个婆子来做什么。”徐琇有些生气,转头对那婆子道:“没你什么事,去吧。”   那婆子讪讪地看向徐幼珈,徐幼珈笑道:“三姐姐走得脚酸,正要去那竹屋坐坐,你先进去看看,那屋里可干净?”   婆子没有理会徐琇阴沉的面色,快步进了竹屋,“哎呦,谁在这里?这是,是表少爷!表少爷怎么在这?”   徐幼珈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琇一眼。   徐琇面色涨红,努力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表哥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和咱们一样,走到这里累了?”   王继业从竹屋中出来,他躺了一个多月,脸上的红痘似乎又多了几颗,手中的折扇摇了两下,“两位表妹也过来散步,真是好巧啊。”   徐幼珈冷冷地看了徐琇一眼,“三姐姐,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呵呵……这是最后一次。”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就此了结了,若有下次,琼瑶报木桃,不仁换不义!   徐幼珈转身就走,身后隐隐传来王继业的声音,“哎,表妹,别走啊。”徐幼珈头也不回,一路疾行。   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谁也没有注意到竹屋旁边的大树上,隐着一张苍白冷峻的脸。长安摸了摸身上的飞刀,若按照他的脾气,月黑风高时,一刀宰了这个王继业,多么快意,主子偏不许,只吩咐他一旦王继业来了徐府,就悄悄地跟着,不让他骚扰四姑娘。长安的拇指在飞刀上轻轻摩挲着,好吧,这王继业也不过是个窝囊废,杀起来一点都不过瘾,不杀也罢。   徐幼珈对大房的提防又加深了一层,却没有跟顾氏说起此事。过了两天,是徐府老太太的寿宴,因为不是整寿,也就没有大办,只请了亲朋好友。   今日天气很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大老爷请了假没有上衙,大少爷徐璟也从书院回来了,用过早膳,府里的大小主子就都到了寿安院。老太太穿了件绛红刻丝团寿花纹的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端坐在上首,大老爷打头,先上前恭贺了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又奉上自己的礼物,然后是大太太王氏和二太太顾氏,接下来就是一众孙子女。   自家人贺过,就开始接待客人。外院是大老爷和徐璟待客,周肃之、黄有荣、王继业都来了。女眷这边有大老爷几位同僚的夫人带着女儿过来的,徐幼珈暗暗揣测,也许这些都是有和徐璟结亲的意愿吧。   徐璟也知道今日女客中来了几位姑娘,都是和自家门当户对的,母亲王氏暗示他找个机会进内院来,到老太太跟前晃上一圈,让几位太太姑娘都相上一眼。   徐璟和大老爷陪着客人,徐璋还小,起不到什么作用,只管趁人不注意偷喝桌上的酒。等到酒过三巡,徐璟估摸着女客那边的宴席也差不多了,他悄悄起身,离开了大花厅。   还没走到二门处,袖子就被人拉住了。徐璟诧异地回头,才发现来人是春杏,她的面色苍白,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徐璟吓了一跳,今日来了不少客人,若是让人看到自己和婢女拉拉扯扯,传出去可不好听。他飞快地朝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拉着春杏进了一旁的夹道。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有人为难你了?”徐璟揉着春杏的手,心疼地问道。   春杏的眼睛一眨,又是一滴泪掉下来,她哽咽道:“听说,今日来了几位姑娘,和大少爷甚是门当户对的,大少爷是不是要去内院相看?”   徐璟的手一顿,心中有些不悦。他是喜欢春杏,她削肩细腰,风流俏丽,但是她毕竟是个婢女,自己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让她做正妻的,最多给她个妾室的位子,她若是认不清现实,胡搅蛮缠妄图阻止自己娶妻……   春杏一边哭,一边偷偷打量着徐璟的神色,见他沉下脸来,虽未发怒,却显然不高兴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大少爷在奴婢心中,就跟天上的神仙一般,奴婢只盼着也有个天仙般的女子,貌美又良善,好与大少爷般配,夫唱妇随,与大少爷做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原来她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小肚鸡肠之人,徐璟的神色缓和,低声问道:“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你哭什么,眼睛都肿了,你到底是哭了多久?”   “奴婢,奴婢实在是害怕极了,大少爷,您救救奴婢吧。”春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徐璟急了,“到底怎么了,难道是你犯了什么错,四妹妹要处置你么?她看起来温柔娇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啊?你别光顾着哭,倒是说说怎么回事啊?”   春杏哽咽道:“奴婢,这个月的葵水……没有来……”   葵水?徐璟猛然反应过来,脸顿时白了,他一把握住春杏的手,“你,可找大夫看过了,果然是有了身孕?”   春杏摇摇头,“奴婢不敢去找大夫,只是除了葵水没来,奴婢还恶心干呕,和奴婢以前听说的种种症状很是相符。大少爷,咱们可咱们办啊?”她本来是装作害怕的样子,结果徐璟的脸一白,她真的慌了,要是徐璟不管她,那她该怎么办呢?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徐璟紧张地盘算着,不管是他勾引了春杏,还是春杏勾引了他,他都不会有事,春杏可就难说了,可是,春杏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也喜欢她,舍不得让她遭罪,更不愿意让她被发卖了。   “春杏,你们姑娘要是知道了咱们俩的事,你估计她会不会为难你,故意不把你的身契交出来?”   春杏想了想,“姑娘原本很好说话的,可是自从她上次落水之后,性情就变了些,有时候我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没事,大不了我去求她,我是她的大哥,她总会给我一些面子的。就是我娘那里……”徐璟咬咬牙,“春杏,不管是谁问起来,你就咬死了说是我强迫你的,就说我那晚我喝了点酒,你过来给我送点心的时候,被我强迫了,知道吗?”   春杏猛地抬头看着徐璟,惊讶、感激、崇拜,就像一个弱女子看着救她于苦难的大英雄。   徐璟被她看得豪情激荡,一把抱住她说道:“别担心,有我在。今日祖母过寿,心情定然不错,晚膳后咱们过去,把你有身孕的事一说,这是祖母的第一个重孙,又是在祖母的寿辰之日,祖母肯定会主张把他留下的。”   春杏紧紧地抱住徐璟,“奴婢听大少爷的。”   ……   午宴过后,女眷这边开了折子戏,大太太低声对徐瑛道:“听说有荣有些不胜酒力,在客院歇息,厨房里做了醒酒汤,你过去给他一送份吧。”徐瑛和黄有荣已经定了亲,送醒酒汤过去也合情合理,两人多接触还有助于培养感情,不至于婚后太生疏。   徐瑛脸庞微红,点点头,带着丫鬟红玉去了。徐琇心头一动,若无其事地看了会儿戏,趁人不注意,也起身离去,到厨房要了一份醒酒汤,去了外院。   徐幼珈听到了大太太的话,也留意到徐瑛和徐琇相继离开,想着肃表哥不知道会不会喝醉,她是不是也该给肃表哥送份醒酒汤过去?不过今日外院人多,她可不想乱走遇到什么讨厌的人,还是等着寿宴结束外院没有外人了再去好了。徐幼珈轻声吩咐春叶通知小厨房准备好醒酒汤,然后只窝在顾氏身边,看那无聊的折子戏,   黄有荣没有大醉,只是微熏,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徐瑛来了,忙坐起身来。   “黄少爷,厨房做了醒酒汤,我给你带来一份。”徐瑛示意红玉将食盒里的醒酒汤摆到桌上。   黄有荣道:“多谢二姑娘。”   两人寒暄完,竟然都沉默起来,黄有荣慢慢喝着醒酒汤,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门当户对的家世,端庄有礼的未婚妻,应该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心头总有些涩涩的感觉。徐瑛是羞涩,不知如何开口和这个刚刚定亲的未婚夫说话,只偷偷打量黄有荣,见他因为喝了酒,面上带着一抹绯色,嘴唇也很红润,一本正经的脸竟然有种奇异的诱惑,心头怦怦直跳,手心冒汗,不敢再待下去,匆忙告辞了。   徐瑛走了,黄有荣莫名松了口气,在罗汉床上靠了一会儿,心中又渐渐地烦躁起来,起身出了客院,朝着待客的大花厅而去。   徐琇没有带丫鬟,亲自拎着个食盒,一路小心地避开有人的地方,去了青竹院。周肃之若是有了酒意,肯定会回他平日住的青竹院。   院子里长平守着,见徐琇进来,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徐三姑娘怎么来了?”   徐琇朝屋里张望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我来给周解元送醒酒汤,周解元可是在屋里歇息?”   长平笑道:“贵府的大老爷在大花厅那里待客,我们少爷上午就过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徐琇有些迟疑,生恐是周肃之已经醉了在屋里歇息,这个笑嘻嘻的小厮得了徐幼珈的好处,却故意将自己拦在门外,她抬高声音,“既然周解元还没有回来,那我就先走了,这醒酒汤就留在这里吧,等周解元回来了再用就是。”   “徐三姑娘慢走。” 长平接过徐琇递过来的食盒,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特意提高的声音。   徐琇慢慢朝着院外走去,到了院门口也没听到屋里有任何动静,不知道周肃之到底在不在屋里。她有些失落,特意跑到外院来,想着要是能遇到周肃之醉酒,她可以趁机套些话出来,或者两人发生些什么,不至于坏了自己的清白,却又能让周肃之负责,该有多好,没想到他却不在。   徐琇低着头,心不在焉,出了青竹院走了几步,到了小路拐弯的地方,没想到迎面有人转了过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慌忙避让,偏偏这是条小径,两边都是树木,两人惊慌之下竟然是朝着同一侧避让的,徐琇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对方的怀里。   温暖的怀抱,清淡好闻的男子气息,带着一丝淡淡的酒味,徐琇大惊之后又是窃喜,原来周肃之真的没在青竹院,没想到在院门外撞上了。她伏在这宽厚的怀抱中,眼睛悄悄睁开一缝,见小路两边都是树木,不会有人看到这边,干脆闭紧眼睛,假装被撞晕了。   他的手抬起来,貌似不经意地从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划过,又轻触纤弱的背部,最后,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徐琇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徐三姑娘,你还好吧?”   这不是周肃之的声音!徐琇大惊,顾不上装晕,忙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竟然是黄有荣!徐琇伸手去推他,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黄有荣的手却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刚才是不是把你撞晕了?你别急着起来,再靠一会儿吧,这里没有人能看见,放心。”   徐琇又惊又怕,黄有荣是徐瑛刚定亲的未婚夫,嫡母满意的佳婿,要是让嫡母知道自己靠在黄有荣的怀里,不管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嫡母也绝不会绕过自己。她用力挣扎,黄有荣握着她的肩膀不肯松开,她又去推他的大手,黄有荣趁势握住了她的手,“别乱动,免得等会儿真的晕倒了。”   徐琇的脸都白了,杏眼中泪光闪闪,轻轻一眨,晶莹的泪珠就挂在了白皙的脸上,她颤声道:“黄少爷,求你快放开我,若是让母亲知道,我就没有活路了。”   黄有荣的浓眉皱了起来,沉声问道:“你的母亲,她可是待你不好?”她如此害怕,难道那王氏是个毒辣的?嫡母佛口蛇心,表面慈爱,暗中虐待庶出子女的比比皆是。若那王氏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徐瑛是王氏的亲生女儿,该不会也是表面端庄,暗地里作威作福欺负庶妹吧?   “不不不,”徐琇连连摇头,又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母亲她很好,对我很好。黄少爷,求你,快放手。”   她竟然怕成这样,这里没有别人,她都不敢说实话。黄有荣更是坚信王氏母女心肠歹毒,他不忍为难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松开她的手,“莫要哭了,放心,没人看到。”   徐琇一得自由,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提着裙角飞奔离去了。   黄有荣呆呆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那惊慌失措我见犹怜的样子,让他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他暗暗盘算着,要是将定亲的对象从徐瑛换成徐琇,有几分可能呢?   徐琇跑出一段路,见远远有人走动,生恐被人察觉异样,忙放缓脚步,小心地整了整衣裙,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脸,确信不会被人看出什么,才平静地走回女眷看折子戏的地方。   徐幼珈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有些发白,眼睛眨了眨,又扭过头去看台上的折子戏,自从徐琇想要引她去王继业藏身的竹屋之后,若非必要,她是不会和徐琇说话的。   徐琇偷偷瞄了一眼王氏,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眼睛在女眷中转了一圈,发现徐瑛和几位来做客的姑娘都没在,她心头一跳,徐瑛刚才也是去了外院,不会看到自己了吧?   徐琇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四妹妹,来做客的几位姑娘哪里去了?”   在这么多客人面前,徐幼珈自然不会让外人看姐妹不和的笑话,淡淡地说道:“她们和二姐姐去花园看菊花了。”   徐琇这才放心,看来徐瑛早就回来了,那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和黄有荣抱在一起。   今日来做客的几位姑娘都是大老爷同僚家的女儿,徐瑛从外院送了醒酒汤回来,几位姑娘说要去花园走走,徐瑛自然作陪。现在是凉秋,花园里倒是有开得正好的菊花,几位姑娘赏玩了一会儿,正打算回去,就见远远地过来一人,身穿淡黄色锦袍,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朝着这边过来。   徐瑛背对着那边,没有看见。几位姑娘都有意无意地留在了原地,她们都是有可能与徐府大少爷徐璟结亲的人选,见有男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内院花园,想当然以为是徐璟,还以为是大太太王氏故意安排,让她们相上一眼。   姑娘们装作在赏菊谈天,暗中观察着来人,见他越走越近,面貌还算端正,就是脸上有几颗红痘,为了遮盖这红痘,似乎还敷了粉,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摇了两下,顿时一股呛人的香风袭来,有娇弱的姑娘被呛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们都面色微变,悄悄退开几步,暗道,不管徐大少爷学问人品如何,光看这脸上敷的粉和身上熏的香,这门亲事就不能成。   徐瑛这才发现有人来了,眉毛轻皱,“表哥,你怎么过来了。父亲他们都在外院,你快去吧。”   王继业的折扇摇了几下,笑道:“不急,相逢即是有缘,表妹,这几位姑娘都是什么人,怎么不给表哥介绍一下?”他嘴里说着话,眼睛不停地在几位姑娘头上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看姑娘们的首饰衣着和样貌,心里点评着哪个有钱哪个好看。   听许瑛对来人称呼表哥,姑娘们才知道不是徐府的大少爷。又见来人目光直愣愣地在姑娘身上来回地转圈,心中都有些不悦。来的这几位姑娘是家中嫡女,父亲又是大老爷同僚,三四品的京官,家中都是有规矩的,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男子,大剌剌地闯到内院来,见了女眷不避让还专门凑到跟前来让人介绍认识。   姑娘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避开了王继业的视线。   徐瑛脸上挂不住,急声催促道:“表哥,这里是内院,你不该来的,快出去吧!”   王继业只顾着打量评估眼前的姑娘们,不以为然地答道:“怎么来不得,我又不是外人,往日里不也是想来就来的吗?二门的婆子从不拦我的。”   几位姑娘暗暗咋舌,这徐府的规矩可真是松散,外男随便进出内院,二门的婆子拦都不拦,听他的意思,还是一贯如此。姑娘们彼此交换了眼神,看向徐瑛的目光都不自觉带着些鄙夷,这徐府连男女大防都毫不在意,谁知道这表哥表妹的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徐瑛自然看出了几位姑娘目光中的鄙夷,又气又急,给丫鬟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表哥定是迷路了,你送表哥出去。几位姐姐,咱们出来了一会儿了,还是回去吧。”   几位姑娘早就厌恶了,巴不得快点离开,闻言立即朝着女眷看戏的地方而去,王继业想要跟上,被红玉和两个婆子拼命拦住了。   几位姑娘一回到看戏的地方,各自回到母亲身边,有嘴快的,当即就把刚才的事给说了一遍,虽然是低语,周围的人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家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看向大太太王氏和徐瑛的眼神都带着审视。王氏的脸涨得发紫,老太太也气得要死,又不得不维护徐府的面子,笑道:“那孩子经常来,和我很是亲近,我也喜欢他,专门嘱咐了下人们,就把他当我们徐府的少爷,不当外男看的。”   众位太太都呵呵笑着,心中不以为然,口中还是恭维道:“老寿星就是慈爱,小辈们都和您亲近。”本来她们都为着要相看徐璟而来,彼此之间还有些较劲,此时都决定这门亲事还是谨慎考虑,这样没规矩的人家,女儿嫁进来也是头疼。   太太们都暂时歇了相看的心思,姑娘们都不太高兴,大太太和老太太丢了脸,主人和客人都不自在,寿宴早早就结束了。   周肃之回了青竹院,轻轻揉了揉额角,和这帮人推杯换盏真是无聊透了,还没有自己一人看会儿书舒服,当然了,若是有表妹来陪自己就更好了。   “少爷,有人给您送了醒酒汤过来。”长平将食盒拎了过来,取出醒酒汤放到桌上。   周肃之黑眸一亮,这样周到定然是表妹了,他修长的手指握住了白瓷碗,送到嘴边。   “是徐三姑娘送来的。”长平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   周肃之的手一顿,缓缓吸了一口气,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把这碗醒酒汤泼到长平的笑脸上。他把白瓷碗放到桌上,抬眸看了长平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却让长平的心里莫名打了个突。“以后,徐三姑娘无论送了什么来,都不许收。”   长平立刻就晓得自己错了,呐呐道:“那,这汤……”   “倒掉。”   长平手脚麻利地将汤碗收拾了,把食盒和碗都放到厢房,盘算着今天徐府的下人都很忙乱,还是等明日再托人把这食盒给徐三姑娘还回去。他从厢房出来,就看见徐幼珈拎着个小食盒进了院,忙禀报了一声:“姑娘来了。”   徐幼珈笑道:“我来给肃表哥送醒酒汤。”她进了书房,长平抹了抹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好险,差一点点,来送醒酒汤的四姑娘就会撞上自家少爷正在喝三姑娘送来的醒酒汤,四姑娘醋意大发,恼怒之下,将两份醒酒汤都摔到地上,甩袖而去,哭泣着跑出院子,自家少爷一路喊着“表妹”一路追了出去,四姑娘跑进了二门,少爷无功而返,盛怒之下将自己狠狠地修理了一顿……长平打了个冷颤,及时制止了自己天马行空的话本子式想象。   “肃表哥,你喝了酒,难受了没有?”徐幼珈把食盒放到桌上。   周肃之自己动手,取出醒酒汤,抿了几口,笑道:“有娇娇送的醒酒汤,就不会难受了。”   徐幼珈随手捏了个桌上摆着的莲蓉酥,午宴是陪着女客用的,她用的不多,此时已经有些饿了。咬了一口,皱眉道:“这莲蓉酥是大厨房送来的吧,没有小厨房做的好。以后,我让小厨房给肃表哥送点心,好不好?”   周肃之摇摇头,“我从来不用点心的,这都是摆在这里做个样子罢了。点心就不用送了,每日的夜宵已经很好了。”他除了晚上读书饿了用夜宵之外,从不加餐的,这点心也从来没有用过。他看着徐幼珈咬了莲蓉酥,脸颊微微鼓起一动一动咀嚼着,设想着若是将来他和表妹自己的家,定要寻到手艺精湛的厨娘,做上最美味的点心,让表妹随时享用,这么说起来,那两个相连的宅子虽然已经买好了,但是仆从还没有齐全,厨娘更是没有……   周肃之给徐幼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娇娇慢些吃,别噎着。午膳可是没有用好?”   徐幼珈点点头,“宴席大都是好看不好吃,又是陪着客人,根本就吃不饱。”她光顾着说话,没察觉到自己嘴角沾了一小点莲蓉酥白色的酥皮。   周肃之的黑眸盯着她红润的菱唇上那点酥皮,眸光略深,喉咙有些发紧,手指蠢蠢欲动,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伸出手去,食指在她的唇上轻轻一擦,柔软,湿润,花瓣一般的触感……   “肃……肃表哥……”徐幼珈呆住了,白玉般的小脸慢慢染上了绯红,他刚才做了什么?   周肃之伸出自己的食指,修长的指尖上一点不起眼的酥皮,“娇娇的嘴上沾到东西了。”   “啊。”徐幼珈大窘,慌忙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看了眼周肃之指尖上沾着的酥皮,又将帕子胡乱裹到他的食指上,毫无章法地一通揉擦。   她莹白如玉的面颊上一抹绯红,红润的菱唇紧紧抿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羞窘地不敢看自己,纤长的睫毛不安地轻轻颤动,像是蝴蝶美丽的翅膀……   周肃之口干舌燥,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一下牙齿,体内升起一股莫名的热火……他的右手被徐幼珈按住胡乱擦拭,左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他垂眸,缓缓吐纳几息,抬头,笑道:“娇娇莫羞,我又不是外人,不会笑话你的。”   徐幼珈收回自己的帕子,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砖缝。   周肃之道:“今日老太太做寿,女客都来了些什么人,有娇娇要好的小姐妹吗?”   “女客都是大伯父同僚家的太太和姑娘,来的几个姑娘年纪都相仿,对了,我怀疑她们都是有意和大哥徐璟结亲的呢,后来,她们和二姐姐去了花园,遇到了那讨厌的王继业……”徐幼珈说着说着,忘了刚才的羞窘,周肃之含笑听着,很是认真的样子。   ……   等大太太王氏指挥着下人们将东西都收拾好,就到了晚膳后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也没顾上用饭,急匆匆去了寿安院。   老太太面沉如水,狠狠地剜了王氏一眼,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放在桌上,“你那个侄儿是怎么回事?擅自闯入内院骚扰女客,还说什么想来就来向来如此。你让那些夫人们都怎么看咱们徐府,当面不说,回去后还不定怎么议论呢,咱们徐府的脸都被你们姓王的姑侄丢尽了!”   王氏早知会有这么一遭,心中也早就想好了说辞,老太太上头一说,她就跪了下来,“老太太息怒,都是儿媳的错,我那侄儿他喝了酒,有些糊涂了——”   “哼。”大老爷冷哼一声,“他哪里是糊涂,我看他清醒得很,指不定抱着什么龌龊的想法闯到内院来呢。”今日王继业遇到的几位姑娘都是他同僚家的女儿,回去后定会议论徐府行事没有半分规矩,这下他可在同僚之间抬不起头来了。   王氏急忙辩道:“老爷,继业他——”   “娘。”徐瑛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几位姑娘看她的眼神十分鄙夷,分明是在质疑她的人品,“表哥他确实不该自由出入咱们徐府内院,二门上的婆子还是仔细叮嘱一下吧,以后,外男进来,必须要人带着才行。”   老太太一锤定音,“就是,以后你那侄儿进来,也得按规矩来,二门上的婆子要是敢再犯,打了板子撵出府去。”   “是,儿媳知道了,一定不会有下次的。”没有被骂被罚,只是以后侄儿来了严格按规矩,王氏已经很庆幸了,连忙应下。 第29章   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 大家坐在一起,自然说些吉祥话,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才注意到嫡长孙徐璟没在,问道:“璟哥儿呢,怎么没来?”   “祖母, 我在这儿呢!”徐璟说着话, 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 跟着低着头的春杏, 她一进来,就顺着墙边溜到了徐幼珈的身后,大家都以为两人是凑巧一前一后,只有徐幼珈意味深长地看了徐璟一眼。   徐璟上前跪在当中, “祖母, 今日是您的寿辰,孙儿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呢。”他虽然想好了怎么做, 到了现在还是有些忐忑,不敢去看大太太。   “好了,快起来, 什么好消息你说就是了,怎么还跪下了。”老太太朝他招手,想把他叫到身边去。   徐璟暗暗吸口气,鼓起勇气道:“祖母, 您,您有了重孙了。”   “重孙,什么重孙?”老太太尚有些茫然,大太太王氏已经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双眸冒火,瞪着徐璟,“你说什么?是谁?!”她为了让长子安心读书,院里近身服侍他的都是小厮,几个粗使丫鬟也是相貌粗鄙的,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勾引他?   徐璟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镇定,“是春杏,她腹中有了我的骨肉了。”   堂屋中齐齐安静了一瞬,大太太本来要看看是哪个丫鬟不守规矩,没想到是二房嫡女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哥哥和自己妹妹的贴身丫鬟有了苟且,说出去谁的名声也不好听。   顾氏也很震惊,扭身去看站在徐幼珈身后的春杏,春杏只管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谁也不看。   老太太平时不喜欢许幼珈,自然也不知道春杏是她的大丫鬟,问道:“谁是春杏?可是你贴身的婢女?若是如此,就收用也没什么,只是你该跟你的母亲说一声的,免得那些服侍的人都生了心思,想着越过主母,先勾着主子做下事情来。”   徐璟满脸涨红,低着头说道:“她是四妹妹身边的丫鬟。”   老太太没听清楚,刚想再问,徐幼珈扑到顾氏身边,哭道:“娘,我身边的丫鬟怎么会和大哥……,说出去,连我都没脸见人了!”   顾氏本来就生气,娇女儿一哭,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恨声道:“这样不知所谓的东西,打上几十板子发卖出去就是了,快别哭,没事。”   徐璟吓了一跳,他最怕就是顾氏所说的这样,忙走到顾氏身边,噗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春杏也吓得面色雪白,从徐幼珈身后绕出来,跪到徐璟的身侧。   “求二婶成全,饶了春杏吧!”   “求太太饶奴婢一命!”   “二婶,此事不怪春杏,是我那日饮了酒,有些糊涂,刚好春杏来送点心,我就……,二婶,你要罚就罚我吧,是我强迫了她,求二婶成全我们两个!”   大太太王氏气了个倒仰,这个府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顾氏,此刻,她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却跪在顾氏身前哀求。顾氏一副狐媚样,勾得自己的夫君偷看她,连丫鬟也如此狐媚,勾了自己的儿子,分明是那春杏不守规矩,却哄得自己儿子说是酒后失德……   王氏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恨不得挠花顾氏的脸,恨不得把那爬床的丫鬟乱棍打死。   老太太这才明白过来,在她看来,嫡长孙收用个丫鬟就不是个事,虽然是四姑娘的贴身丫鬟,说出去不大好听,但是,能给二房母女添堵,她也很是愉悦,“好了好了,璟哥儿快起来,老二家的,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既然已经被璟哥儿收用了,你就不要再说什么发卖的话了,把那春杏的身契拿出来,连人带身契一起送到璟哥儿那里去。”   顾氏急忙道:“老太太,春杏是珈姐儿的一等大丫鬟,怎么能——”   “好了!”老太太喝到,“今日是我的寿辰,你还要因为个丫鬟跟我犟嘴不成?”她想了想,今日已经晚了,要是明日再送,那春杏在二房的院中再过上一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吩咐道:“你也不要推脱,现在就回去把那身契找出来送过去,至于春杏,就不用回二房了,直接跟着璟哥儿走就是了。”   徐璟和春杏大喜,给老太太磕头,“多谢老太太成全!”   顾氏气得脸色发白,王氏也好不到哪去,提醒道:“老太太,璟哥儿还没有议亲,要是先有了妾室,恐怕于婚事不利啊。”   老太太顿了一下,“那就先不纳妾,就算通房丫头吧。至于她腹中的孩子——”   王氏勉强笑道:“璟哥儿和春杏才多大,如何就知道有没有孩子了,没准只是脾胃失调也未可知,儿媳明日请个大夫来,诊上一脉就知道了。”   老太太点点头,“你考虑的甚是。好了,今日就到此,老二家的回去把身契找出来,送到璟哥儿的院子里去。春杏还有些什么东西在二房,明日让人陪着你回去收拾,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都往外走,春杏欢天喜地的跟在徐璟身边,徐瑛在后面冷声道:“四妹妹,你瞧瞧你这丫鬟的张狂劲,连辞别旧主人都不知道,眼睛朝天,就跟没看见你似的。”   春杏身子一僵,徐幼珈道:“二姐姐,快别这么说,她如今是大哥房里的人了,可不是我的丫鬟。”   春杏想要说些什么,徐璟却心中有愧,对着两个妹妹,脸上羞臊地挂不住,拉着春杏快步离去了。   顾氏回到院中,找了春杏的身契出来,拿在手中,犹自生气,“这样的丫鬟,就该发卖了才是,老太太偏要送到璟哥儿那里,这是存心要给咱们没脸。”   徐幼珈笑着从她手中抽出身契,递给旁边的兰香,“辛苦兰香姐姐跑一趟,把这送到大哥的院子里去。”兰香接过身契去了,芸香给母女两个倒了茶,徐幼珈送到顾氏手边,“娘,这样心大的丫鬟,早一日离去更好,要是一直留在身边,到将来,还不知惹出什么祸端呢。”   顾氏接过茶,抿了一口,放到桌上,将徐幼珈揽在怀里,叹道:“娇娇说的有道理,娘只是有些担心传出去,对娇娇的名声有碍。”   徐幼珈在顾氏的怀里扭了两下,“大哥都说了是他酒后失德,与我的名声有什么关系。娘,春杏成了大房的人了,以后,她如何和大哥大伯母相处,那是她的事,要是她再有事求到咱们的头上,咱们是不能插手的。”   “娇娇说的对。你大伯母,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娇娇,你房里现在只有春叶一个大丫鬟了,娘再给你添一个吧,兰香或者芸香,娇娇喜欢哪个?”   徐幼珈看了看旁边侍候着的芸香,笑道:“娘,兰香姐姐和芸香姐姐都服侍你这么多年了,贴身又贴心,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我院子里的小苗,帮我照看小梨花这么久,我看她是个细心稳妥的,就把她提上来吧,顶了春杏的缺,改个名字为春苗就是了,小梨花我换成枝儿照看。”小苗是她早就看好的人选,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完全可以用。   宝贝女儿没有受到春杏离去的影响,对自己手下的小丫鬟们也心中有数,顾氏很是欣慰,“好,那就春苗好了。娇娇要是以后不满意了,随时换就是了。”   次日,春杏果然回来收拾东西,身后跟着徐璟院中的一个粗使丫头。   徐幼珈手下的小丫鬟们都知道她爬了大少爷徐璟的床,给了自家姑娘没脸,没一个人和她打招呼,只有春叶尚念着姐妹的情分,默默地陪着她收拾东西。   春杏一直觉得春叶样貌性情都比不上自己,这么多年同为徐幼珈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肯定暗暗地嫉妒自己,此刻,见她默默地陪在身边,非但不领情,还冷笑了一声,抬起下巴道:“怎么,你是故意在这里监视我,怕我偷拿了你的东西吗?放心,你那些东西,我也不看在眼里,大少爷说了,缺什么,尽管跟他说,他自然会给我置办好的。”   春叶气得面色红涨,眼睛瞪得圆圆的,抬手指着春杏,“你——”   春杏夸张地后退一步,捂住肚子道:“你做什么?!我这腹中可是徐府的大重孙,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你担当得起吗?”   春叶的手指垂下,喘了几口气,叹道:“春杏,虽然你……,我们也算有些姐妹情意,不管你爱不爱听,有句话我还是想要叮嘱你,大太太对此事定然不满意,你,好自为之吧。”她说完,转身离去了。   “呸,姐妹情意,好笑!”春杏指挥着那个粗使小丫头将她的东西随便收了收,她只把平时心爱的收了几样,反正有徐璟呢,要是缺了什么,他正好给她买更新更好的。   春杏走出屋子,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拎着个小小的包袱,院子里的小丫鬟都假装没有看见她,她冷哼一声,仰着下巴往外走,到了院门口,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身望了望这个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小院,却见西次间的窗户开着,徐幼珈从窗内看过来,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眸光幽深,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不知怎的,一丝莫名的寒意从春杏的心底升起,她打了个冷颤,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30章   未时, 大太太果然请了大夫,由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带着进来, 那大夫手指轻轻搭在春杏的手腕上,垂眸诊脉,过了片刻,捋了捋胡须, 道:“前两天应该吃了什么不合的东西, 脾胃失调,我开上药方, 吃上两剂就好了。”   春杏大惊, “大夫,你可是诊清楚了,我难道不是有了身孕吗?”   大夫很是不高兴,“老夫行医这么多年, 有没有身孕还能不知道?”他提笔唰唰写了个方子, 留在桌上,转身就走, 出了院门,那大丫鬟看看左右无人,悄悄塞给他一个荷包, “此事,还望大夫不要宣扬。”   那大夫捏了捏荷包,笑着点点头,“放心, 老夫省的。”   大丫鬟回身看了眼春杏的小院,目光怜悯又嘲讽,真是个痴心妄想的丫头,主意都打到大少爷头上来了,惹了太太生这么大的气,她还能有活路吗?太太对大少爷寄予厚望,一心盼着他能高中,像大老爷那样做个二品三品的大官,大少爷的婚事也不容有差,岂能还没定亲,就把庶长子生出来?那药方自然是调理脾胃的,任谁也看不出毛病来,可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谁知道是用什么药煎成的?就算她不喝那药,难道她还能不吃饭?   春杏看着小丫鬟端来药汁,心中十分不安,摇头道:“不,我不喝,我要等大少爷回来。”徐璟去了书院,不过,他每逢旬末就能回徐府。   小丫鬟把药汁放在桌上,“你不舒服,太太专门给你请了大夫,开了药方煎了药,你却不肯用,这是在怀疑大夫还是在怀疑太太?”   春杏只是摇头,坚决不肯喝那药。她葵水已经晚了几天,加上恶心干呕的症状,十有八九是有了身孕,春叶那个傻丫头都知道提醒她防范大太太,她又怎么肯拿自己的肚子冒险呢。一定要等到大少爷回来,让他给自己另外请个大夫来。   小丫鬟也不勉强她,药汁放在桌上就离开了。   用过晚膳,春杏无事可做,大太太也不用她去服侍,她里外转了几圈,就早早歇下了。睡到半夜,肚子却是一阵抽痛,春杏起身一看,尖叫一声,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春杏披头散发,指着床褥上的一点红,连声道:“快去!快去请大夫,我,我见红了!”   “什么见红,你这是葵水来了。”小丫鬟没好气地说道:“白天刚请了大夫,煎了药你又不喝,现在可是大半夜,你又闹着要请大夫,就算太太是个好脾气的,你也不能这么闹腾啊。”说完,她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走了。   春杏呆愣在床上,肚子又是一阵抽痛,更大的热流涌出,她的手僵硬地抚在小腹上,现在,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身孕了,不过,就算是本来有孕,现在也没有了。   春杏扑倒在枕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徐府的大重孙,她最大的倚仗,就这么没了。她呜呜咽咽地哭了半晚上,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茫然地在屋中转了几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她很怀疑自己着了大太太的道,可是却没有证据。她想找个大夫看一看,至少应该知道自己到底是小产了没有,可是昨天刚刚请过大夫了,现在该找个什么理由呢?再说,就算请来了大夫,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万一是被大太太买通的,那还不是大太太让他说什么他就会说什么。   她是大少爷的通房了,不能随便出府去,不然还可以去街上的医馆,请坐堂的大夫给自己扶脉。春杏焦急地扯着手中的帕子,突然,她眼睛一亮,迅速地梳洗了一番,忍着隐隐的腹痛,疾步去了徐幼珈的院子。   院里的小丫鬟见她又来了,都低着头当作没看见,春苗正好从厢房中出来,春杏见她是从以前自己住的屋子出来的,知道她是顶了自己的缺,心中竟然有些酸意,道:“小苗这是做什么去?是去照看小梨花吗?”   春苗笑道:“姑娘给赐了新的名字,我现在唤春苗了,小梨花现在是枝儿照看。春杏姑娘来做什么?”   自己昨天才走,这小苗就升了一等大丫鬟,顶了自己的位置,春杏心中不舒服,刚想刺她几句,又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笑道:“离了这院子,我还怪想的,一日不见姑娘,就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我回来看看姑娘。”   春苗道:“还请春杏姑娘稍等。”   春杏立在阶下,等着春苗进去通报,举目四望,她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往日她是这个院里的一等大丫鬟,小丫鬟个个都看她的眼色,钱嬷嬷走了之后,她更是成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在这个院中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结果,现在想见姑娘还得立在这里等着通传。   好在,春苗很快就出来了,“我们姑娘请春杏姑娘进去呢。”   徐幼珈倚在罗汉床上,手里握着本书,见春杏进来,并不起身。别说是大少爷的通房,就是大老爷的通房,那也是下人而已,只比一般的丫鬟强些,见了徐幼珈也得行礼。   春杏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姑娘——”   “春杏姑娘是大房的人,以后还是叫我四姑娘比较合适。”徐幼珈翻了一页书,却没有看她。   “四……姑娘。”春杏唤出这个称呼,才深切意识到,徐幼珈已经不是她的姑娘了。她站了片刻,见徐幼珈根本就不搭理自己,咬了咬牙,说道:“奴婢是有事,想求四姑娘帮忙。”   徐幼珈笑道:“大伯母掌着中馈,又是春杏姑娘正经的主母,春杏姑娘有事,也该去求大伯母才是,怎么会求到我这个闲散的四姑娘头上来?”   “求四姑娘救奴婢!”春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昨晚见了红,求四姑娘给请个大夫来,帮奴婢诊上一脉,看看究竟是小产了,还是,还是葵水来了。”   “昨日,大伯母给春杏姑娘请了大夫,不是吗?”徐幼珈早就发现春杏的脸色不对劲,果然如此。   “那大夫说奴婢只是脾胃失调,没有身孕,开了药方,不过,奴婢并没有用他的药。”   徐幼珈把手中的书放下,叹了一口气,“春杏姑娘,大伯母给你请了大夫,你不肯信,却到我这里来,让我给你另请大夫,你这是挑拨我们二房和大房的关系啊,恐怕大伯母知道了,也会生气的。”   春杏抬头,乞求地看着徐幼珈。   徐幼珈缓缓摇头,“抱歉,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春杏跪在地上,绝望萦绕上心头,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徐幼珈叹了口气,“地上凉,春苗,扶她起来吧,春杏姑娘脸色不太好,等会儿,你亲自送她回去吧。”   春苗应了一声,上前去扶春杏,春杏茫然地顺着她的手,站起身,出了院子,朝着大房而去。   ……   过了两天,王继业又来了徐府,赫然发现二门上的婆子竟然不让他进内院了,说什么要通禀了,让人带他进去才行。王继业和婆子争吵了一通,最后还是大太太得了消息,派人来带他进去的。   “姑母,二门上的婆子也太嚣张了,竟然拦着我不让我进,您快点把她打发了,换个听话的吧。”王继业气呼呼地摇了几下折扇。   王氏被他扇起的香风呛地打了个喷嚏,瞪了他一眼,“老太太亲自下的命令,说以后你来了,一律通禀后让人带着才能进来。谁让你寿宴那天大剌剌地闯入内院,惊扰了女客,还说什么一贯如此,害得我和老太太在客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晚上我还被老太太好一通责备,更是难堪。”   王继业很是不以为然,“什么娇贵的女客,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是过去说了几句话,就惊扰了她们?再说了,我看她们的衣服首饰,还没有四姑娘身上的值钱,样貌也没有四姑娘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懂个……什么!”王氏差点骂出一句粗话来,“那几个姑娘都是你姑父同僚家的嫡女,父亲都是三四品的京官,家世不知道比珈姐儿强了多少,以后,再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不许凑上去丢脸。”那几个姑娘本来都是有意和徐璟议亲的,让王继业这一搅和,都歇了心思,王氏恨不得把这个惹祸的侄儿打一顿。   “好好好,只要姑母你把四姑娘嫁到咱们家,我也不稀罕凑到她们跟前去。”王继业涎着脸,拿起一边的美人锤给王氏捶腿,“姑母,你就想个办法,成全了侄儿吧。侄儿整天就惦记着这件事,都吃不好睡不好了。”   王氏一想到前两天自己引以为傲的嫡长子跪在顾氏的身前哀求的情景就生气,她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就再帮你一次,不过这可是最后一次了,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了。”大老爷对珈姐儿是另有安排的,她也不敢一再地帮王继业,万一让大老爷察觉到了,肯定和她是一通争吵。   王继业大喜,“多谢姑母!若是事情真成了,侄儿一定好好答谢姑母。”到时候徐幼珈带着大笔的嫁妆进了他的门,他也可以大方大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肃之:昨天,小天使们都叫我大表哥,大~表哥哦。   大哥周诫之:……(撸胳膊)   二哥周律之:……(挽袖子)   噼里啪啦…… 第31章   没两天, 徐琇就接到了大太太王氏的指示,让她约徐幼珈出门, 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她管了。徐琇不知道嫡母是如何安排的,但是却得到了嫡母的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只要办完这一件事, 她的婚事就好商量。   徐琇满腹疑惑,不过约徐幼珈出门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是徐幼珈本身就不爱出府, 二是她上次想引徐幼珈去王继业藏身的竹屋,被徐幼珈识破,两人的关系已经差到极点了。不过,既然得了嫡母的保证, 再难, 她也要做到。至于徐幼珈上回警告她的“最后一次”,徐琇完全不放在心上, 就算姐妹成仇又怎么样,自己能得个好姻缘,而徐幼珈却要嫁给王继业, 到时候,徐幼珈就算再生气再恨,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进了徐幼珈的院子, 春叶笑着迎了上来:“三姑娘来了,我们姑娘没在呢。”   “四妹妹去哪了?可是二婶那里?”徐琇张望了一下,窗户都开着,徐幼珈确实没在屋里。   春叶摇摇头,“没去太太那里,许是在花园吧,奴婢不是很清楚呢。”   徐琇又回身朝花园走,走了一半突然回过神来,徐幼珈根本就不爱去花园,更不会一个人去,春叶是她的一等大丫鬟,怎么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肯定是不方便告诉自己的地方。徐琇低着头慢慢思索着,没有出府去,又不方便告诉自己,那就是外院了,难道是……青竹院?!   徐幼珈确实去了青竹院,反正周肃之说了,她经常来陪陪他,不仅不会打扰他,还能让他放松心情,读书更有成效,那她自然乐得和周肃之培养好情分了。   徐幼珈盯着棋盘,苦恼地皱着眉头,周肃之瞧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子,黑眸在她白皙莹润的小脸上停留片刻,起身去给她倒茶。   徐幼珈眼角的余光瞥见周肃之离开,又看了一眼自己注定无法挽救的局面,眼睛一转,朝着乖巧卧在一旁的小梨花招招手,小梨花正是无聊,见主人要和它玩耍,一跃而起,扑到了棋盘上,黑白子顿时乱成一团,有几颗噼噼啪啪地掉到了地上。   周肃之听到声音,回身一看,就见一黑一蓝,两双同样清澈纯净的眼睛,正无辜地看着他。   “肃表哥,小梨花……它突然就跳上来了。”徐幼珈心虚地解释着。   小梨花向来乖巧,肯定是她主动招惹的,却还让无辜的小猫儿替她背黑锅,周肃之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来教训它吧,打几下,它就记住了。”   徐幼珈连忙捂住小梨花的耳朵,生怕它听到了,“啊?不,不用了,小梨花不是有意的,肃表哥,你不要打它。”   周肃之暗暗好笑,却故意板起脸来,“那怎么行,不教训的话,小猫儿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那它下次还会再犯的。”他一边说着,放下手中的茶壶,朝着这边走过来。   徐幼珈吓了一跳,以为他真的要动手,一把将小梨花揽在怀里,“肃表哥,不要啦,它还小,过些天再教它,好不好?”   周肃之看她紧张的样子,红润的菱唇紧紧地抿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心中一片柔软,不忍心再逗她,说道:“好,那就不打它,不过,还是要罚的。”   “那,要怎么……罚?”徐幼珈不安地问道。   “正好我手痒了,想作画,就罚它乖乖待着,让我给它画上一幅好了。”   徐幼珈松了口气,小梨花向来乖巧,这应该很容易做到的。周肃之又补充道:“要是它中间跑开了,害得我的画没做好,那还是要教训的。”   徐幼珈连忙道:“我抱着它,它不会乱跑的。”   周肃之转身去大书案前收拾,黑眸中满是笑意。他真正想画的,并不是那只小猫儿,在他眼里,小梨花再可爱,也比不上抱着它的那个小姑娘。   徐幼珈把小梨花放到一边,低声嘱咐道:“乖乖的,别乱动。”她起身也去帮忙,将笔墨纸砚都收到一边,把画具都摆好。   “肃表哥,我站在这里吗?”徐幼珈抱着小梨花,站在屋子正中。   “不用,我作画慢,娇娇站久了会累的。”周肃之把窗下罗汉床上的大迎枕摆好,“来,娇娇倚在这里,小梨花窝在你身边就好了。”他之所以会动了送她小猫儿的念头,就是在她的闺房里,看到她懒懒地窝在罗汉床上,当时,他就想,要是有一只小猫儿,一大一小窝在一起,该是多么可爱。   徐幼珈倚着大迎枕,小梨花窝在她手边,和罗汉床相对的大书案后面,周肃之慢条斯理地作画。   徐幼珈并不舒服,周肃之身姿笔直地站在书案后,清逸挺拔,而她却在他面前这样歪歪斜斜地靠着,让她很不自在,更何况周肃之因为作画,时不时就抬头看她,黑眸专注而认真。   慢慢地,徐幼珈僵硬的身体就受不住了,她的胳膊有些发麻,小梨花还乖巧地卧着,她倒是想乱动了。还没等她想好如何乱动又不会连累小梨花被教训,周肃之已经开口了,“娇娇随便动,只要不离开就好。”   徐幼珈立刻甩了甩胳膊,摸了摸小梨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周肃之的笔下,小梨花早就画好了,他精心描绘的,是小梨花旁边的那个小姑娘。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画她,至少,她的脸不能出现在他的笔下,他只能画一个简单至极的侧脸,就算被人看到了,也认不出来是她。可就是这模糊的侧脸,他也画得极认真。   除了脸,其他地方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描画,小巧可爱的耳朵,耳垂上嵌着碧绿的耳铛,白皙莹润的手指,指甲像是半透明的芙蓉玉,一缕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淡粉色的光泽。   上次在苏州见她,她还有些婴儿肥,脸圆圆的,这几个月,身体却明显抽条了,胸前有了一点少女的曲线,周肃之修长的手指握着画笔,慢慢描画着那件樱粉色的褙子,面上依旧端方沉稳,耳朵却渐渐红了。   他画得太慢,徐幼珈换了几个姿势之后,终于……睡着了。   周肃之放下笔,看着睡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第一次,他可以这样放肆而无所顾忌地打量她。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照在她的身上,她双眸紧闭,安静地睡在那光晕中,乖巧又纯真。周肃之的心一片安宁,一直以来害怕再次失去的不安,势在必得的焦虑,此刻都远去了,只觉得此时此刻,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若是可以,他希望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不过,徐幼珈显然睡得不太舒服,罗汉床有些硬,她眉头微皱,身子开始动来动去,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周肃之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大掌捂住小梨花的嘴,将它抱到一边,然后俯下身子,将徐幼珈轻轻地抱了起来。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徐幼珈温顺地靠在他的怀中,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抱着她,去了东次间的卧房。   周肃之把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将被子扯了过来,给她盖好。小梨花悄悄地跟了过来,跳到床上,卧在徐幼珈的身边。   周肃之侧身坐在床沿,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甜美的睡颜。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静谧的卧房里,两人一猫,度过了一段安宁美好的时光。   突然,院里传来长平的声音,“徐三姑娘来了,我们少爷没在。”   周肃之盯着徐幼珈,长平的声音不大,她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紧接着,是徐琇特意提高的声音,“周解元去哪里了?”   周肃之眉头一皱,飞快地去捂徐幼珈的耳朵,还是晚了一步,徐幼珈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看四周,茫然地唤道:“肃表哥~”她刚刚醒来,声音又低又软,甜糯无比。   周肃之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东次间这边,她睡在他的床上,而西次间那边的书案上还摆着他做的画,两边的场景都不适合让人看到。   徐幼珈静静地躺着,没有做声,就听见长平道:“少爷去了哪里却没有跟奴才说呢,徐三姑娘找我们少爷可是有什么事吗?”   徐幼珈不在,周肃之也不在,他的两个小厮却都在院中站着,徐琇很是怀疑两人就在屋里,而这个笑嘻嘻的小厮却故意拦着自己,说道:“我找周解元借本书看,既然他不在,那我自己去拿好了。”她说着,就迈步想要进屋来。   长安身形极快,唰的一下就挡在了门口,他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徐琇不得不停了下来,长平笑道:“少爷的书都是会试要用的,平时都不让人乱动,徐三姑娘要是想借书,还是当面问我们少爷借的好。”   徐琇眼看自己没办法进去,勉强笑道:“是我考虑不周,那我下次来借好了。”她转身出了院门,恨恨地回身望了一眼,手中的帕子都差点扯烂了。   徐幼珈听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缓缓吐了一口气,看着周肃之,说道:“肃表哥,我怎么有一种咱们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呢。”   周肃之轻笑一声,在她白净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斥道:“胡说八道!” 第32章   晚膳后, 徐幼珈带着春苗去寿安院请安,走到半路, 就见徐琇袅袅娜娜站在路边,好像在专门等她。   “四妹妹,午后我去找你了,你没在呢, 去哪里了?”徐琇紧盯着徐幼珈的神情, 想看看她会不会慌乱。   徐幼珈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去小花园走了走。三姐姐找我可是有事?”她的表情冷淡, 自从上次竹屋事件之后, 她和徐琇说话一直是这样的。   徐琇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想了想,不管她和周肃之有没有什么,等她成了王继业的盘中餐, 周肃之也只能放弃她了, 所以,还是赶紧完成嫡母交给自己的任务要紧。   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一副懊悔无比的样子,“四妹妹,对不起, 上次我引你去竹屋那里,其实……我当时知道王表哥在的。”   徐幼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当时还死不承认,事情过去这么久了, 怎么反倒认起错来了?   徐琇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硬是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四妹妹,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与人为恶,我不像二姐姐,是太太宝贝的嫡女,自然有骄傲跋扈的资格,不,不,我不是说二姐姐跋扈,我是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的。”   徐琇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继续道:“四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母亲她,她一心想要将你嫁到王家去,以前是逼着我在你面前说王表哥的好话,后来,见不起作用,就逼我带你去竹屋那里。四妹妹,你不知道一个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难处,我不得不听从母亲的指示啊。”   “那,三姐姐现在怎么不听从大伯母的安排,把这些都告诉我了呢?”徐幼珈缓缓地拂了拂自己衣袖。   “四妹妹,我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嫁人对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我虽然听了母亲的指示,心中却一直煎熬,深觉得对不起四妹妹,又生恐四妹妹不知道母亲的心思,早晚着了道,我日思夜想,还是决定将这些话告诉四妹妹,希望四妹妹看在咱们姐妹多年的情分上,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她殷切地看着徐幼珈,徐幼珈的嘴角微微一翘,“若是从今往后,三姐姐真的和我姐妹情深,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还想再害人,那她自然也不会顾念什么姐妹情意。   徐琇大喜,上前拉着徐幼珈的手,“四妹妹,那你就是肯原谅我了。我在天香楼定了一个雅间,给你赔礼道歉,四妹妹若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就和我共饮一杯。”   徐幼珈盯着她的眼睛,“三姐姐,那雅间里,不会有别人吧?”   “不会不会。”徐琇连连摇头,“只有咱们姐妹两人,我是诚心要赔礼的,四妹妹切莫推辞。”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要看看,这徐琇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次日,徐琇来徐幼珈的院子,姐妹两人一起出府。徐幼珈见自己的马车夫不是常用的那个车把式,问了一句,那车夫说她常用的那人病了,徐幼珈没说什么,却立在旁边,让跟来的春叶仔细检查了一遍马车,车辕、车轴、车轮等关键部位都好好的,这才和春叶坐了上去。   徐琇另乘一车,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天香楼。   徐幼珈立在徐琇定好的雅间门口,把门开着,让春叶进去仔细看过,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肯进去。徐琇见她如此谨慎,脸色有些尴尬,不过,谁让她有过害人的前科呢,只好勉强陪着笑,暗道,也不知道嫡母到底要怎样下手,姑且再忍耐一会儿,等王继业得了手,看她还怎么张狂。   徐琇一副诚意十足的样子,点了不少菜,并一壶百花酿,是天香楼的招牌美酒,用百花酿成,闻起来有百花香气,喝起来清甜不辣,最适合女子饮用。   徐幼珈暗自留意,酒杯是从一个托盘中取出来的,酒壶也没有玄机,两人的酒是一模一样的,春叶又尽职尽责地守着,吃喝的东西一概没碰,徐幼珈安心不少,和徐琇对饮了一杯。   片刻之后,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徐幼珈心头一紧,抬头看去,却见徐瑛怒气冲冲地进来,目光在她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好啊,你们两个来这里,却不叫我,怎么,你们是姐妹,我是外人不成?”   徐琇也是惊疑不定,她并不知道嫡母到底是怎么计划的,也不知道徐瑛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坏事的,不过,论亲疏,徐瑛也该帮着自己的母亲和表哥吧。她心中稍定,估计徐瑛是嫡母派来的,笑道:“二姐姐,快来坐,我们也才刚刚开始呢。是妹妹的不是,妹妹给你斟酒赔罪。”说着,倒了一杯百花酿,双手捧着递到徐瑛的面前。   徐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倒是把酒杯拿了起来,一口饮了。她知道母亲和徐琇在密谋要撮合徐幼珈和王继业,在她看来,王继业根本就配不上徐幼珈,她虽然不喜欢四妹妹,却不愿意看她被人算计了清白,所以,一听说徐琇请徐幼珈来了天香楼,她就立刻追来了,她倒是不信,有她看着,徐琇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不成。   徐琇另取了干净的碗筷,摆在桌上,徐瑛坐了下来,姐妹三人各怀心思,菜用的不多,一壶百花酿倒是喝光了。   直到结账离开雅间,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徐琇暗暗疑惑,偷偷瞄了徐瑛多次,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姐妹三人走出雅间,只见长平从走廊上快步走来,徐幼珈很是纳闷,“咦,你怎么在这里?”难道肃表哥也来了?   长平行了个礼,“我们少爷刚巧也来了,请姑娘过去坐坐。徐二姑娘和徐三姑娘请先回吧,等会儿我们少爷会和姑娘一起回去的。”   徐瑛冷哼一声, “四妹妹和我们一起走,你们少爷自己坐吧。”   徐幼珈不知道周肃之是何意,不过,她是很相信他的,忙说道:“二姐姐,三姐姐,我去看看表哥,你们先回吧,不用等我了。”   徐琇不知如何是好,徐瑛沉默片刻,瞪了徐幼珈一眼,“随便你!”   徐瑛拔腿就走,徐琇迟疑一下,忙跟了上去,到了马车停放的地方,徐瑛眼睛一转,看见了徐幼珈的马车。那马车是二太太顾氏专门为徐幼珈准备的,和府里公用的马车不同,很是舒适,她以前经常借用,自从徐幼珈落水之后,好像变得小气了,这马车她再也没坐过。   徐瑛扬眉笑了笑,径直上了徐幼珈的马车。   徐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说她,见三个车夫远远地都过来了,指着徐瑛从府里追过来时乘的马车,吩咐道:“那个马车留下,这两个先回府。”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徐府驶去,经过一条安静的小巷,地上有一条浅沟,只听得“咔嚓”一声,徐幼珈那舒适马车的车轴竟然断了,飞快行驶中的马车顿时失去了平衡,整个车身朝着右侧倒了过去,那车夫倒是反应很快,及时从车上跳了下来,徐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发出一声尖叫,身子重重地倒在侧壁上,随后额头好像撞到了什么,她立刻痛得晕了过去。   另外一辆马车也赶紧停了下来,徐琇从车中跳了下来,她的心头狂跳不止,难道这马车出事是嫡母安排的,可是,这马车却被徐瑛坐了,最后出事的是不是徐幼珈,而是徐瑛,要是她没事还好,万一受了伤,嫡母定然饶不了自己。   马车侧倒在地上,车厢内没有任何动静,两个车夫试了一下,根本不能把沉重的马车正过来。徐琇把车厢尾部的门打开,见徐瑛闭着眼睛,额头一片血红,徐琇吓了个半死,喊道:“二姐姐!”徐瑛没有任何反应。   徐琇大着胆子,进到车里,想把徐瑛扶出来,可是她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努力半天也没有成功,两个车夫干着急,却不敢去碰徐瑛的身体。   正在无计可施,猛听得有人喊道:“怎么了这是?表妹怎么了?”   徐琇抬头看去,只见王继业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一头扎进倒地的马车内,伸手就要去抱徐瑛。   徐琇此时才明白过来,嫡母定然是趁她们在酒楼之时,在徐幼珈的马车上做了手脚,马车出事,王继业来英雄救美,到时候,王继业抱了徐幼珈……   想到这里,徐琇大惊失色,忙喊道:“不要碰她。”她伸手去拦王继业,却被他一把推开,马车此时是侧倒着的,他们是站着车厢的侧壁上,徐琇被王继业一推,腰上也不知道碰到什么,疼得她险些晕了过去。   王继业一把抱起徐瑛,跳出马车,将她放到地上,徐瑛正好醒来,迷茫地抬起头来,王继业看了一眼,怪叫一声:“怎么是你?!不是四姑娘吗?”   徐瑛只觉得自己额头痛得要死,伸手去摸,湿黏一片,一看自己的手指,红红的全是血,她顿时紧张起来,“表哥,快看看我的头,是不是碰破了?”   王继业这才注意到她额头上全是血,仔细看了看,大叫道:“天啊,好大的口子,表妹,完了,完了,你破相了!”   徐瑛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晕了过去,徐琇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完了,徐瑛完了,她也完了。 第33章   徐幼珈和周肃之在天香楼耽搁了半个时辰, 一起回到了徐府,发现府中下人全都神色紧张, 她疑惑地回了院子,正想问院中的小丫鬟府里发生了什么事,顾氏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拉着她的手, 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几遍, 松了口气,把她一把揽进怀里, “娇娇, 你可吓死娘了。”   “娘。”徐幼珈一头雾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氏拉着她进屋,坐下后才说道:“你们三姐妹不是去天香楼了吗, 瑛姐儿回来的时候, 马车的车轴断裂,车身侧翻, 瑛姐儿的额头上撞了个口子,流了好多血不说,更严重的是破相了!娘见你没有回来, 还以为你也出了事,几乎要吓死了,听说你是遇到了肃之,所以耽搁了?”   徐幼珈的心底慢慢渗出一丝寒意, 难道这就是大伯母的意图,在自己的马车上动了手脚,想要害得自己破相?   顾氏见娇女儿脸色不对,只当她是吓坏了,忙道:“娇娇,别怕,好在娘给你准备的马车是很结实的,以后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徐幼珈挥挥手,让丫鬟们都退下去,亲自起身将房门关好,事到如今,她要将大房做过的事情都告诉母亲,大伯母如此恶毒,母女两人都要严加防范才是。   顾氏见她满脸的严肃,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她。   徐幼珈坐在母亲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娘,我是坐府里的马车回来的,二姐姐坐的……是我的马车。”   “什么?!”顾氏大惊,“那马车制作得很是坚固,车夫是老把式,每次出门前都要检查车身和马匹,车轴怎么会断呢?”随即,她又变得不安,“这么说,瑛姐儿是替娇娇挡了灾,害得她破了相?”   “娘,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徐幼珈靠着母亲的肩膀,把徐琇引她去王继业藏身的竹屋和这次约她去天香楼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那马车去之前,我让春叶仔细看过的,车轴根本就没有问题,分明是我们三个在雅间的时候,有人故意弄坏的,要不是回来的时候肃表哥拦下了我,那撞伤破相的人就是我了,大伯母和徐琇本来是要害我的,没想到却害了二姐姐。”   顾氏手足冰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听说,那马车侧翻后,瑛姐儿晕了过去,是王继业跑了过去,将她抱出来的。”   徐幼珈焕然大悟,“我说呢,会不会撞到破相的程度只是偶然,要是没破相,大伯母难道只是想吓唬我?原来是这样,那王继业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附近,定然是一早安排好的,众目睽睽之下,来个英雄救美,哼,打的好算盘!”   顾氏恨声道:“王氏竟然如此恶毒,她那次来想替王继业说合,我已经婉拒了,没想到她不死心,竟三番五次用这些下作的手段来算计娇娇,那琇姐儿也不是好的,为虎作伥!亏得娇娇机警,也亏得这次肃之把娇娇留下,只是害了瑛姐儿,姑娘家的脸多么重要,竟然破相了,好在,她已经定了亲,不然,恐怕亲事都艰难了。”   “娘,还不光是我的婚事,我怀疑大房还想让徐璋过继到咱们二房来,到我出嫁的时候,压着娘给我少办些嫁妆,这样,娘的嫁妆大都留下来,再把徐璋过继过来,咱们二房的财产可就归了徐璋了。”   “璋哥儿?”顾氏凝眉仔细想了想,“不会吧,没听人提起这话头啊?璋哥儿都八岁了,还怎么过继?就过继来了,也跟咱们母女不亲和。”   徐幼珈摩挲着母亲的胳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上次我落水,其实就是二弟把我推下去的,我掉到水里,亲眼看见二弟从我站的地方跑开了。”   “什么?!”顾氏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睁,“他们,他们竟然想要害娇娇的性命?!”   徐幼珈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是二弟推的我没错,大伯母后来肯定也知道了,就是不晓得一开始是不是大伯母教唆的,后来,二弟亲口说过二房休想抢他做儿子,显然是他听到过有人这样议论。”   顾氏坐了良久,才冷笑一声,“他们哪有那么好心,主动让璋哥儿过继,种种作为,不过是冲着我的嫁妆来的。”   “娘,”徐幼珈低声道,“咱们要早做打算。”   顾氏握住她的手,“娇娇别怕,娘的嫁妆,他们一个铜板都拿不走。”以前,她没想到大房的胃口这么大,逢年过节经常是拿出个二百两银子来,想着要得大房的庇护,没想到,这庇护者反倒虎视眈眈一心想要谋害她们母女,以后,她再也不当这个冤大头了。   “娘,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咱们母女,到时候大房二房起了争执,她定然也是偏心大房的,在这个府里,咱们其实没有可依靠的人。不过,娘也别担心,肃表哥是苏州解元,这次会试肯定也能高中,将来必有大造化,有肃表哥给咱们母女撑腰,根本就不用惧怕大房。”   顾氏点点头,“这次,也多亏了肃之,要不是他把娇娇留下,受伤的可就不是瑛姐儿了。”虽然她也心疼瑛姐儿,可是比起自己的宝贝女儿来,还是要靠后一些。   徐幼珈想到徐瑛之前对自己的警告,还有她这次莫名其妙追到天香楼来,她并不是会在乎一顿饭的人,会不会是她知道大伯母和徐琇有密谋,赶到天香楼来是为了帮自己,却阴差阳错坐上了大伯母让人动了手脚的马车?   还有那无比巧合出现的周肃之,真的是……巧合吗?   周肃之听长安汇报了当时马车侧翻的情况,温润的气场突然变了,清隽的眉眼泛起肃杀之意,周身笼罩着说不出的冰寒气息,长安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咽了下口水,试探着道:“要不,我去一刀把他宰了?”   周肃之却突然冷冷一笑,“不,他会娶到徐家姑娘的,之后,再处置他。”   ……   徐瑛受伤,徐府上下乱成一团。大太太王氏守在徐瑛的床边,一边掉眼泪,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再把大老爷叫回来。徐琇自回到府里,就钻进了杜姨娘的院子,再也不敢出来。   顾氏和徐幼珈前来探望的时候,徐瑛已经上了药,额头上包扎了一圈白布,面色苍白,神情倒还算镇定。   王氏恶狠狠地瞪了徐幼珈一眼,在她看来,女儿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徐幼珈连累的。徐璋喊道:“二姐姐受伤都是你害的,你走!” 冲到徐幼珈身前就去推她,被顾氏一把拦住。   “二弟!”徐瑛虚弱地开口,“不许对你四姐姐无理!我受伤和你四姐姐没有关系。”   二姐姐是坐徐幼珈的马车才出事的,怎么会和她没关系?徐璋委屈地看了眼徐瑛,二姐姐受了伤,他不能惹她生气,只好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愤恨地瞪着徐幼珈。   徐瑛的额头包了起来,看不到伤口的大小,顾氏对大房已经寒透了心,对徐瑛却还是有些歉疚,“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血燕,等会儿让人送过来,给瑛姐儿补补身子。”   徐瑛道:“多谢二婶。”她倒不是贪图二房的血燕,只是这个时候要是坚辞不受,反倒像是在怪怨二房似的。   “二姐姐,你,疼不疼?”徐幼珈轻声问道,徐瑛虽然像徐琇所说,平时确实有些骄傲,但是却从来没有害过人,还警示过她要小心,这次,没准也是为了她才追到天香楼的。   “无妨,四妹妹不用担心。”徐瑛心情有些复杂,她是不想自家的姐妹被算计清白,没想到最后受伤的反倒是自己,她并不怪徐幼珈,这整个过程,徐幼珈没有害她。只是,本来就没有两个妹妹好看,这下还破了相,也不知道这伤疤最后有多大……   “好了。”王氏开口道:“瑛姐儿受了伤,精神短缺,你们就先回去吧,让她睡一会儿。”   顾氏和徐幼珈识相地起身告辞了,王氏看着徐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做什么对她们那么客气,这次你会受伤,还不是珈姐儿害的。要不是你坐了她的马车,受伤的就该是她才是,你是替她挡了灾!”   徐瑛垂眸盯着红色刻丝锦被,半晌才道:“是谁害的我受伤,我心里有数。”她翻身躺下,面朝里侧。   王氏盯着她的后脑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瑛轻声道:“娘,以后,莫要再做什么亏心的事了,免得报应到自家人身上。”   “你,你知道什么?”王氏惊疑不定地问道。   徐瑛没有再说话,双眸紧闭,眼角一滴晶莹的泪。   ……   黄侍郎家听说徐瑛受了伤,也派人来探望,来的人是黄有荣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大太太亲自陪着她,去了徐瑛的院子,嬷嬷进了卧房去看徐瑛,跟来的小丫鬟在院中磕牙。   嬷嬷回到黄府后,将情况与黄侍郎夫人和黄有荣如实叙述了一遍,“徐二姑娘额头受了伤,裹着几圈白布,看不出来伤的有多重,她院子里的人口风都紧,估计都被叮嘱过,什么都问不出来。”   黄夫人挥挥手让她下去了,对黄有荣道:“你也别着急,咱们悄悄打听一下徐府请的哪个大夫,徐二姑娘伤势到底如何,咱们总会弄清楚的。”   黄有荣问道:“母亲,若是徐二姑娘真的破相了,咱们怎么办?”   “若果然破相了……”黄夫人沉吟片刻,“咱们这样的人家,娶个媳妇可不是养在后院不见人的,你将来在朝堂上行走,媳妇也得在夫人圈中交际才是,有时候,夫人们之间更容易搭上话。若是徐二姑娘真的破相了,将来还怎么出去见人,就算她厚着脸皮出去了,也不过是被人嘲笑。这样的媳妇娶来,于你是没有一点裨益的,还是趁早退亲比较好。”   黄有荣犹豫一下,“母亲,若是退亲,定会与徐侍郎交恶,能不能不要退亲,只是换个人?”   “换人?”黄夫人一愣,“徐府还有一个嫡女,行四,却是二房的,若换成她,徐侍郎一样不会乐意的。”   “不是她,徐侍郎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徐三姑娘,上次在善觉寺和徐二姑娘一起来的。”   “不行!”黄夫人的脸一沉,“她是庶女,和你不般配。”   “母亲。”黄有荣凑到黄夫人身边,“徐三姑娘虽然是庶女,我看气度教养也是不差的,将来在夫人圈中交际也能吃得开。咱们结这门亲事,主要看的是徐侍郎的脸面,徐三姑娘也是徐侍郎的亲生女儿。徐二姑娘破了相,咱们是绝对不会娶的,若是退亲的话,定会惹人非议,说咱们没有道义,还会与徐侍郎成仇。不如,就换成徐三姑娘,反正别人也只知道是徐府的姑娘,行二还是行三根本就不清楚,这样,也不会与徐侍郎交恶。”   黄夫人低头想了想,“别急,让我考虑一下,再说,也要确认那徐二姑娘到底破相了没有。”   过了两天,黄夫人亲自到了徐府,大太太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两人携手进了堂屋。   黄夫人道:“听说二姑娘受了伤,我可是心疼坏了,上次派来的嬷嬷回去说得不清不楚,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亲自来看看才能安心,二姑娘的伤可养好了?”   王氏笑道:“劳夫人挂念,瑛姐儿的伤基本好了,只是大夫嘱咐了,这些天不宜见风,所以我拘着不让她出门。”   黄夫人抿了几口茶,“不是还有个三姑娘,上次在善觉寺见过的,怎么没看见?”   王氏心里打了个突,不知她是何意,一时之间没想好借口,只好派人去叫了徐琇过来。徐琇这几天怕得要死,嫡母因为徐瑛受伤,一直没顾上搭理她,可是,早晚有一天,嫡母会想起她来的,就是不知道嫡母会怎么处置她,别的不说,婚姻大事可是握在嫡母手中的。   徐琇正窝在杜姨娘的院子,乍听得丫鬟报说大太太请她过去,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拉着杜姨娘的袖子,一个劲地说:“怎么办,姨娘,怎么办?”   杜姨娘也有些慌乱,问那传话的小丫鬟,“太太那里还有谁在?”   那小丫鬟禀道:“还有黄侍郎家的夫人。”   杜姨娘拍了拍徐琇的手,“好了,别怕,太太要真是找你的麻烦,也不会专门挑有外人在的时候,那黄夫人是亲家,她怎么也要维持自己的脸面的。”   杜姨娘动手,亲自帮徐琇梳头换衣,妆扮齐整,徐琇忐忑地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黄夫人见徐琇一路进来,身姿婀娜,纤细窈窕,柳眉杏眼,皮肤白皙,暗道,难怪儿子更喜欢这个,确实比徐二姑娘生得好。又见徐琇规规矩矩地给王氏行礼,动作很是标准,暗道,这庶女教养得倒也不错,再说,庶女也有庶女的好,会察言观色,知道讨好别人,不像嫡女那么高傲,到时候嫁进来也好拿捏。   徐琇见黄夫人果然在场,心中安定不少。王氏道:“这是黄侍郎夫人,上次,你在善觉寺见过的。”   徐琇忙上前行礼,黄夫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从自己腕上褪下来一个通透碧绿的镯子,顺势套到了她的手上。徐琇吓了一跳,忙去看王氏的脸色。   王氏道:“长者赐,不可辞。你就收下吧。”   徐琇向黄夫人道谢,黄夫人却依旧拉着徐琇的手不放,笑着对王氏道:“还是你有福气,养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可人疼,这三姑娘我一见就喜爱得很,恨不得抢到我们家去,给我做女儿。”   王氏的脸色很不好,她已经隐隐猜到了黄夫人的用意,心中却不敢相信,勉强笑道:“夫人说笑了,别看她们在你面前乖巧可爱,淘气起来也是气得人头疼的。”   黄夫人松开了徐琇的手,王氏赶紧让她下去了。徐琇疾步出了院子,摸了摸腕上那品相极好的玉镯,心头怦怦直跳,会是她想的那样吗,黄夫人看中她了?徐瑛已经破相,要是她能取而代之,嫁给黄侍郎的嫡子,那岂不是太完美了?周肃之再好,哪里比得过黄有荣,身份上嫡庶有差,家世上也差之甚远,周家不过是商户,黄侍郎却是三品京官,要是真能嫁入黄府,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徐琇按了按胸口,飞快地找杜姨娘商议去了。   黄夫人慢慢地将茶杯放下,笑道:“虽然说徐二姑娘破了相,再要嫁到我们黄府来已经不合适了,但是,我和夫人投契,却舍不得坏了这门亲事,夫人,你看这事……”   王氏脸色大变,手指紧紧扯着帕子,声音有些变调,“夫人这是何意?我们瑛姐儿只是受了伤,养上些时日自然就好了,怎么就成了破相了,夫人莫要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   黄夫人敛了笑容,“夫人,我是拿你当亲家,有什么话自然要跟你说个明白,有什么事咱们也商量着来,可是夫人却不能遮遮掩掩,若是徐二姑娘真的没有破相,那请出来一见如何?徐二姑娘不能见风,我亲自过去看看亦可。”   王氏本打算瞒着徐瑛破相之事,到时候大红盖头一遮,天地拜过,难道黄府还能把人退回来不成。没想到黄夫人不知在哪里探到实情,竟然直截了当地当面揭穿。王氏被堵得面红耳赤,却无话反驳。   黄夫人又放软语气,“夫人,你也是有儿子的人,想必能明白我这做娘的心情,咱们都是一心想给儿子娶个得力的妻子。再说,有荣将来娶的妻子,必须在夫人圈中交际,徐二姑娘若是嫁进黄府,可不能藏着后院,她出去赴宴,被人嘲笑了,难道你这做娘的不心疼?”   王氏听她说自己的女儿不能见人,又生气又难过,平息了半天,才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   黄夫人笑道:“都是你的女儿,我看徐三姑娘也很好。外人只知道咱们两家定亲,具体是行二还是行三并不清楚,咱们只要把名字悄悄换了就行。”   “这怎么行!”王氏一听她果然打的是徐琇的主意,顿时急了,“外人虽然不知道,但是一些亲朋好友却是了然于心的,骤然换人,让我们瑛姐儿以后如何见人。姑娘家被人退了亲事,不说闲言碎语,就是将来再议亲事,恐怕也不能顺利。”   黄夫人说了这么久,也有些没耐性了,冷着脸道:“反正徐二姑娘破了相,是不能进我们黄府的门的!”   “你!”王氏气得要死,“你怎么能——”   “娘!不要再纠缠了。”徐瑛从门外进来,她的额头依然缠着厚厚的几圈白布,面色惨白,眼角似有泪痕,下巴却抬得高高的,似乎还是那个骄傲的嫡女,“黄家要不要和三妹妹定亲我不管,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进黄府的门的。退亲也好,换人也罢,我和黄家少爷再无干系。”   “瑛姐儿!”王氏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娘,我只是受了伤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犯不着死乞白赖地求着别人娶我,我可是徐侍郎家的嫡女,做不来这么没骨头的事。”徐瑛声音虽然虚弱,态度却是斩钉截铁。   “好。”王氏终于点头,“我们瑛姐儿说的对,咱们不差什么,没必要卑躬屈膝。黄夫人,咱们两家注定做不成亲家,还是退婚好了。夫人还是请回吧,不管是我们家的二姑娘还是三姑娘,都不会进黄府大门的。”   这门亲事终于退了,儿子不用娶一个破相的女子,黄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又有些隐隐的遗憾,这徐二姑娘如此果决,一身傲骨在女子之中实属罕见,要是没破相该有多好。至于徐三姑娘,倒是不用着急,儿子若是铁了心要娶,也可以通过徐侍郎,来达成心愿。 第34章   黄夫人当场将聘书要了回去, 过了两天,大老爷点头同意了黄有荣要娶徐琇的事, 商定就不请媒人大张旗鼓地上门了,只把给徐琇的聘书悄悄送过来,对外人就说一开始定的是三姑娘。不过,因为大太太对这样的换人十分不满, 这聘书暂时还没有送来。   自从徐瑛受伤, 徐琇吓了个半死,一直躲着不敢出门, 听说黄家把徐瑛的聘书要走了, 又和父亲商定了过些天再送来自己的聘书,这么亲事虽未落定,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徐琇喜不自胜, 这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的好事, 她一直巴结着嫡母,就是希望她能在自己的婚事上不要故意刁难, 只要能嫁给个庶子做个正妻,她就很满足了,万万没想到, 阴差阳错,竟然能嫁给侍郎家的嫡子。   父亲既然点了头,徐琇也不再害怕了,恨不得向全府的人都炫耀一番, 不过,她可不敢去大太太那里,至于徐幼珈,经过徐瑛受伤肯定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人就算是撕破脸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徐瑛那里转转。   “二姐姐受了伤,我心里难过得要死,只恨不得以身代之,要是当时受伤的是我,该有多好。”徐琇的目光盯着徐瑛额头的白布,可惜缠得太厚,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有多严重。   “三妹妹坐吧。”徐瑛指了指椅子,“只是小伤,过些天就好了,不碍事的。”   “这怎么能是小伤,一个女子的容貌多么重要,二姐姐都破相了!”徐琇叫了起来,“啊,我不是说二姐姐你——,唉,我是替二姐姐难过,本来受伤了就已经很可怜了,黄家还退了亲,二姐姐,要是我能做主,我是定然不会和黄家少爷定亲的,这不是往二姐姐心上扎刀子吗。可是,这事做主的是父亲,我也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二姐姐,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吧?”   徐瑛垂眸,淡淡地说道:“无妨。”   徐幼珈听说徐瑛被退亲一事,十分震惊,这和她已知的未来完全不一样啊。前世,黄有荣和徐瑛成亲后,夫妻和睦,虽然因为徐瑛的性格比较强硬,两人有些小摩擦,可是也没有和离,还是一对恩爱夫妻,今世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呢。   黄有荣退亲的理由是徐瑛破相,徐瑛破相极有可能是因为来天香楼帮她,她去天香楼是因为大伯母和徐琇的算计,前世,大伯母却没有一心要把她嫁给王继业,因为,她在八月初蔡阁老的生辰宴上认识了程翊,大伯父对于和会宁侯府结亲无比热衷,几个月后她就和程翊定了亲,却一直都没有遇到过王继业。   今世,她避开了程翊,肃表哥不知为何提前来京,她和肃表哥在瑞记遇到王继业,大伯母动了撮合她和王继业的念头……   难道因为她的一点改变,影响了周围的人?这么说起来,徐瑛破相又被退亲,却是被她连累了?   徐幼珈不安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决定去探望徐瑛。   徐瑛坐在罗汉床边,手里握着一个小绣绷,正垂着头绣一朵兰花,见徐幼珈来了,颔首道:“坐吧。”   徐幼珈悄悄打量徐瑛,见她面色虽然苍白,神色却平静,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破相退亲的影响似的。她走到徐瑛身边,侧身坐在罗汉床上,却一眼看见徐瑛绣的兰花,叶子歪歪扭扭,竟然绣成了紫色的……   徐瑛顺着徐幼珈的目光,也发现了这不成样子的兰花,自嘲地一笑,随手将绣绷扔到一边,“我不擅长这些,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听红玉说绣花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我绣起来却没这感觉,只觉得繁繁琐琐,没完没了。”   徐幼珈道:“二姐姐就不是个温婉柔顺低头绣花的人,还是不要做这个样子了。”   徐瑛抬头瞪她。   徐幼珈笑道:“我知二姐姐心中烦闷,只是我这心里,却暗暗为二姐姐高兴呢。”   徐瑛终于装不下去了,抬手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好啊,看我倒霉,你高兴了是吧,幸灾乐祸的小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   她掐得并不疼,徐幼珈却“哎呦哎呦”地叫着,躲着她的手,“不该去什么?不该去天香楼帮我么?”   徐瑛的手垂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赶去帮四妹妹的是她,害四妹妹的却是她的母亲,她不敢说对四妹妹有什么恩情。   徐幼珈也不叫了,静静地看着她,“二姐姐的心意,我已尽知。我并非看二姐姐倒霉要幸灾乐祸,实在是那黄有荣并非良人,夫妻一体,相伴过一辈子的两个人,谁敢保证自己永远顺顺当当什么事都不会遇到?若是稍有波折坎坷,对方就弃自己而去,这样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遇上。二姐姐现在正是大好年华,离了这无情无义之人,还有更好的呢。试想想,若是二姐姐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遇到个什么事被此人嫌弃抛弃,那才叫惨呢……”   “呸,你才人老珠黄!”徐瑛啐了她一口,被她气笑了,“你说的,却也有些道理。”   徐幼珈看她笑了,往前凑了凑,“二姐姐只是额头伤了,到时候把刘海放下来,根本就看不出来,黄有荣就为着这点伤退亲,委实是有眼无珠。”   徐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伤疤肯定是会留下的,不过等疤痕褪了红色,变得和皮肤颜色相近,用刘海一遮,也许真的看不出来。   徐幼珈从徐瑛的院子出来,径直去了青竹院。   “肃表哥。”徐幼珈进了书房,周肃之正在大书案后面写字,她乖乖地立在书案一侧,把袖子挽起来一些,替他磨墨。   周肃之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平静,知道她没有急事,握着笔继续写字,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那露出来的一截雪腕,骨纤肉丰,莹白柔腻。   周肃之偷瞄了两眼,笔下的字险些又走形了,忙敛气凝神,目不斜视地盯着笔尖。等他把一页纸写完,搁下笔,徐幼珈夸道:“肃表哥这字写得真好,我就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了,就凭这笔字,肃表哥就能成状元。”   周肃之笑着睨了她一眼,她平时偶然殷勤,却没有这样直白地溜须拍马,今日也不知道是为何而来。   徐幼珈又去给他倒茶,双手捧着放到周肃之手边,笑道:“肃表哥,上次我的手伤了,你给我用的药真好,抹上去就不疼了。”   周肃之“嗯”了一声,他大概猜到她的来意了,不管她是为谁,只要是她的心愿,他都愿意帮她。   徐幼珈讨好地一笑,“肃表哥,你的师傅精通医术,那他老人家有没有能去疤痕的药啊?”   周肃之摇摇头,“师傅这么多年忙于两件事,一是教导我,二是帮师兄调理身体,这去疤痕的药物并非什么必须之物,师傅没有做过。”她果然是为了徐二姑娘来的,他本来想着等两房分家之后,从徐大老爷的仕途下手,让大房彻底覆灭,若是表妹心中在意那大房嫡女,那他倒不好做得这么绝了。而且,徐二姑娘虽然没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其本意却是想要帮助表妹的。   “哦,这样啊。”徐幼珈满脸失落,她还奢望着能帮徐瑛去掉伤疤呢,虽说刘海能遮住,可是哪个姑娘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呢,更何况被说成破相。   周肃之抿了一口茶,修长的食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不过呢……”   徐幼珈眼睛一亮,紧紧盯着他的嘴,期待他说出什么转折的话来。   她的目光太过热切,周肃之被她盯得喉咙发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几下,他掩饰地轻咳一声,“师兄那里有一种极好的药膏,不仅能彻底去除伤疤,还能令肌肤莹润如玉,叫做玉雪膏。以前师兄给我塞了一瓶,也不知被我扔在哪个箱笼里。”   他来京都后,和师兄私下里见了几面,师兄笑他都十九岁了还不知肉味,给他塞这玉雪膏是让他拿去讨姑娘的欢心,他当时颇不以为然,结果,还真是让他用来讨小姑娘欢心了。   徐幼珈大喜,殷切地盯着周肃之,“肃表哥,那玉雪膏你要是没用的话,送给我好不好?我可以用什么东西和你换的。”   “和我换吗?”周肃之本来想直接给她的,听她一说交换,倒是有些动心。   徐幼珈点点头,“肃表哥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要是我没有,市面上有卖的,我也可以买回来。”   “嗯……”周肃之故意沉吟了一下,见她的表情越来越紧张,笑道:“我也不缺什么,听说临平湖畔有个菊花园,里面种了很多珍品菊花,一直想去游览一番,奈何孤身一人,若是去了,别人都三三两两,反倒显得我凄凉,故此,虽向往之——”   “我啊!肃表哥,我可以陪你去啊,那个菊花园我也听说了,一直想去,既然肃表哥也有此意,那咱们一起去吧。”如此,又可以游园赏花,又可以换来玉雪膏,还能和肃表哥培养情分,真是一举三得。   周肃之的黑眸闪过一丝笑意,起身道:“如此甚好,娇娇稍坐,我去找找那玉雪膏。”   他向来轻车简从,箱笼并不多,很快就拿了个白色的小瓷瓶过来,叮嘱道:“等伤口结疤之后再用,早晚各一次,涂抹均匀即可。”   徐幼珈接到手里,欢喜地一笑,“多谢肃表哥。”   周肃之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心中一片柔软。   徐幼珈得了玉雪膏,又回到了徐瑛的住处。   徐瑛见她去而复返,还以为她落了什么东西,问道:“怎么了?”   “二姐姐。”徐幼珈得意的一笑,“我有个好东西,正好给二姐姐用。”   顾氏的嫁妆丰厚,二房的好东西向来多,徐瑛道:“不用了,二婶不是送了血燕过来吗,那些都够我用很久了,四妹妹的好东西先留着吧。”   “这个不一样,”徐幼珈凑到她跟前,把小瓷瓶拿了出来,“这个是玉雪膏,是一种极好的药膏,听说不仅能彻底去除伤疤,还能令肌肤莹润如玉,对二姐姐最有用了。”   徐瑛有些怀疑,“哪里有这样好的药膏?四妹妹,你别是被人骗了——”   “玉雪膏?!”帘子哗啦啦一阵乱响,大太太冲了进来,盯着徐幼珈手中的瓷瓶,“你说,你这药膏是能祛除伤疤的玉雪膏?”   徐幼珈点点头。   王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小瓷瓶,打开闻了一下,惊喜地说道:“瑛姐儿,你的额头有救了!”她虽然没有见过,但这药膏味道极好,想来是真的。   徐瑛惊讶地问道:“真有这么好的药膏?”   王氏点点头:“有的有的,我本来也想给你寻一瓶来,奈何这玉雪膏极少,听说只在皇宫中才有,我托了好多人都没办法弄到。”   皇宫?徐幼珈心头一跳,想起周肃之说他的师兄身份特殊,又想到他说起他三岁那年,师兄十五岁,正好比他大了一轮,那师兄今年应该三十一岁了,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徐幼珈又叮嘱了玉雪膏的用法,起身告辞。   刚出了院门,又听见大太太追了出来,“珈姐儿稍等!”   徐幼珈停下脚步, “珈姐儿,你这玉雪膏是从何而来的?”这个丫头该不会和皇室的人扯上了关系吧,王氏狐疑地打量着徐幼珈。   徐幼珈说道:“我这也是别人送的,具体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呢。”   王氏听她这样说,只以为定是她去苏州外祖家的时候得来的,也不再追问。   徐幼珈说道:“二姐姐只是受了点伤,那黄侍郎家就要退亲,真是太没道义了。听说,他们家还想改成定三姐姐?”   王氏的脸沉了下来,退了瑛姐儿,改定琇姐儿,这不是往自己女儿心上扎刀子吗,她是一万个不愿意,按照她的想法,黄家这门亲就不结了,奈何大老爷很是看中黄家,觉得自家用个庶女就和黄家的嫡子定了亲事,委实是占了大便宜,所以,徐琇和黄有荣的亲事虽然没有完全定下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徐幼珈看看左右,低声道:“三姐姐也真是的,就算黄家少爷再怎么好,那也是二姐姐的未婚夫,未来的姐夫,她怎么能不顾姐妹情意就下手去抢呢,趁着黄家少爷醉酒就……”   “你,你说什么?什么醉酒?”王氏大惊,她本以为黄家是舍不得这么亲事,见瑛姐儿破相只好退而求其次,难道,那琇姐儿早就和黄有荣勾搭上了?   “啊,不,我什么都没说。”徐幼珈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转身欲走。   王氏一把拉住她,“珈姐儿,看着我的面子上,不不,看着瑛姐儿的面子上,你跟伯母说句实话,那醉酒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幼珈为难地咬着唇,迟疑片刻才道:“二姐姐是坐了我的马车才出事的,又因此被黄家找了借口退亲,我心中也很内疚,那我告诉伯母,伯母千万别告诉别人,反正事已至此,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用了。”   王氏连连点头,“你说,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她不需要告诉谁,自己就可以动手。   徐幼珈低声道:“就是祖母寿辰那天,三姐姐去了外院,有人看到,她和黄家少爷在客院外面的小路上……他们,他们抱在一起。”那小路还算偏,他们肯定以为没人看见,却不想那条路在青竹院旁边,长平收了徐琇给周肃之送的醒酒汤之后,就一直盯着她出了院门后的动静,没想到正巧看到这一幕,长平告诉了周肃之,周肃之又告诉了她。其实,那天外院那么多的人,除了黄有荣,客院随时有人去歇息,附近肯定有不少小厮的,看到这一幕的定然不止长平一个。   “什么?!”王氏的脑子嗡嗡直响,徐琇那时就和黄有荣勾搭上了,那黄家退亲换人根本就是早有预谋,那女儿受伤会不会也是他们害的?徐琇是知道自己那天要对珈姐儿动手的,她是不是借刀杀人,故意害了瑛姐儿,好取而代之?   徐幼珈见王氏呆立当场,转身自己离去了。   走出几步,她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徐琇,我早说过,竹屋那次是最后一次,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第35章   用过早膳, 徐幼珈去寿安堂请过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稍稍妆扮了一下, 换了一身杏黄绣折枝牡丹的褙子,头上戴了黄色碧玺石的发簪,带着春叶去了青竹院。   周肃之早就收拾好了,穿着一身玉白绣云纹的锦袍, 边看书边等徐幼珈, 见她来了,起身迎了出去。   徐幼珈坐着重新修好加固的马车, 周肃之骑马, 去了菊花园。   正是凉秋时节,天气极好,天空碧蓝如洗,云朵洁白柔软。菊花园果然名不虚传, 种满了各种菊花, 雍容洁白的瑶台玉凤、叶细纤长的飞鸟美人、深红的墨牡丹、鲜黄的金皇后……   “肃表哥,这菊花园果然不错, 我竟然都没来过,要不是肃表哥提议,今年又错过了。”徐幼珈走走停停, 时不时站住脚细细地观赏一番。   周肃之长身玉立,负手陪在她身边,注意到她偏爱的是颜色浅淡花瓣繁复的菊花,每每遇到就驻足细观, 那些颜色深重的她都是一眼扫过,“娇娇喜欢,明年咱们再来。”   菊花园极大,来赏玩的人却不多,两人走了一会儿,迎面过来四五个年轻人,书生打扮,意气风发的样子。为首之人和周肃之年龄相仿,一身蓝色圆领锦袍,眉清目秀,神采飞扬。   那几个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人喊道:“咦,那不是周兄么?周兄怎么这么早就上京了,早知如此,我就和周兄一道前来了。”   周肃之抬眸看去,说话的人他认得,是苏州的学子,陆文培。周肃之脚步移动,挡在徐幼珈身前,一拱手,“原来是陆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周兄,我来给你介绍,”陆文培指着为首那个穿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说道:“这位是京都的解元,吏部尚书家的嫡子,罗意青。罗兄,这位是我们苏州府的解元,周肃之。两位都是解元,真是好巧啊,哈哈。”   罗意青?徐幼珈心头一动,从周肃之身后探出一点脑袋,悄悄地看过去。罗意青她知道,乃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蔡文蕙的未婚夫,两人是自幼定亲,蔡文蕙是程翊的表妹,经常去会宁侯府,前世,她见过无数次蔡文蕙,却从未见过罗意青,因为他突然得了急病死了,自他死后,蔡文蕙十分悲痛,一直没有再议亲,留在家中成了一个老姑娘。徐幼珈记不清楚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只记得是这次会试之前,她暗暗疑惑,他看起来很是健康的样子,怎么会在这几个月中就突然死了?   周肃之对罗意青毫无印象,他前世参加的会试中没有这么个人,既然是京都解元,怎么会没有参加会试呢?他略一思索,隐约记得吏部尚书有个嫡幼子,却是英年早逝,难道就是此人?   “原来是京都解元罗兄,久仰大名。”周肃之一边寒暄,一边细细端详罗意青的面色,见他精神饱满,气血健旺,一点都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周肃之跟在师傅身边十年,也学了些医术皮毛,暗忖自己应该不会看错,想来这罗意青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罗意青亦是拱手一笑,“周兄,久仰久仰,听陆兄提起过苏州解元,没想到在这菊园中遇到了,相逢不如偶遇,周兄若不嫌弃,不如和我们几个一起游园?”   周肃之见陆文培频频看向自己身后,他是挡在徐幼珈身前的,但是表妹还是露出一点身形。周肃之心中不悦,脚步轻移彻底隔断了陆文培的目光,道:“我还有女眷一起,就不和众位游园了,改日咱们再会。”   陆文培的眼睛转了转,笑道:“周兄一人上京,令郎有没有跟来啊?”他扭头对着罗意青,语气轻佻,挤眉弄眼地说道:“罗兄不知,周兄虽未娶妻,家中却已有幼子,听说是周兄极爱重的女子所生。”   徐幼珈躲在周肃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担心。肃表哥没有通房丫鬟,也没有妾室,但是他确实有个儿子,年两岁,是肃表哥从外面抱回来的,只说是自己养的外室所生,那女子生下孩子就死了。听说此事在周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姨父将肃表哥狠狠地打了一顿,那孩子却还是留下了。   肃表哥对那孩子极精心,专门买了两个面貌清秀的小厮照看那孩子,衣食住行样样过问,安排妥帖,还亲自教导他。肃表哥说孩子娇弱,从不让客人见他,只有姨父姨母和诫表哥律表哥见过他,连两个表嫂都不让见的。上次她随母亲回苏州,倒是偶然见了一面,小小的人就被肃表哥教的端方有礼,生得玉雪可爱,她还捏了他胖嘟嘟的小脸蛋,照看他的两个小厮在旁边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因为是外室生子,说出去肃表哥和孩子的名声都不好听,对外只说是通房生的。即便如此,未成亲先有了庶长子,也不好听,不过比养外室略好些罢了。徐幼珈暗道,这姓陆的将此事当众说出来,还提及“周兄极爱重的女子”,言语轻浮,委实讨厌。   周肃之神色淡淡,“多谢陆兄挂念,犬子年幼,不适合长途跋涉,故留在苏州家中,由父母照看。”他朝着罗意青笑着拱手道:“几位仁兄自去游园吧,就此别过,咱们改日再会。”   一行人渐渐远去,陆文培还回头张望,周肃之却将徐幼珈挡得严严实实。罗意青瞥了他一眼,“刚才,陆兄提及周兄的幼子倒也罢了,提到那女子却有些不合适了。”   陆文培哈哈一笑,“罗兄说的是,是在下鲁莽了。”   那些人看不见了,徐幼珈从周肃之身后绕出来,偷偷看了看他的神情,“肃表哥,姓陆的真是讨厌,你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那孩子的生母没人见过,不过,看那孩子的面容,生母定然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前世,肃表哥青云直上,几年时间就做到了内阁阁老的位置,却一直没有娶妻,当时,人人都传他有个深爱的女子,虽然那女子不在他身边,周肃之却念念不忘,故此不肯娶妻。徐幼珈暗道,肃表哥深爱的女子,定然就是那孩子的生母了,可惜天人永隔,肃表哥可真是可怜。   周肃之微微一笑,“娇娇说的是,咱们继续赏花,莫让某些人坏了兴致。”他当初将那孩子抱回周府,就知道对自己的名声不利,被父亲打了一顿,被别人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这些他都无所谓,不过,他看了看徐幼珈,表妹会怎么想他?   周肃之有些不安,别人怎么想他管不了,也不在乎,可是他不想让表妹误会,他暗暗思量,是不是应该把实情告诉她,反正他已经决心要将她一生一世留在身边,自己的事情早晚都要让她知晓,他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真的和某个女子生了个儿子出来。   徐幼珈边走边偷瞄周肃之,见他眉头微凝,嘴角轻抿,暗道,都怪那个姓陆的,提起那个孩子倒也罢了,偏偏提起那个女子,让肃表哥如此难过。眼见周肃之没了游园赏花的心情,她走了几步,说道:“肃表哥,我走得有些累了,眼看就要到午膳时分了,咱们回去吧?”   她本来兴致很好的,现在却要回去,显然刚才陆文培的话影响了她,周肃之下了决心,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她,免得她的误会越来越大,“娇娇累了?我在天香楼定了雅间,咱们用过午膳再回府,天香楼的饭菜很好吃,我还想再吃一次呢。”   他想去天香楼用饭,徐幼珈当然愿意陪他去,只盼着他能心情好些。   两人离开菊园,直奔天香楼。   饭菜上齐,周肃之目光扫过长平和春叶,长平麻溜地出去了,春叶不知不觉跟着他出了雅间,到了外面才反应过来,刚想再进去,长平一下子把雅间的门关上了,“春叶姐姐,我们少爷定是有什么机密的话要跟姑娘说呢,你还是不要偷听的好。他们在上面吃,咱们到大堂里坐着等,点两个菜吃,走了一上午,我也饿了。”   春叶将信将疑,有心再进去,想起刚才周肃之那平淡无波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胆怯,犹豫中就被长平拉走了。   周肃之坐在徐幼珈身边,给她放好碗筷,徐幼珈看了看桌上的菜,感觉到腹中一阵饥饿,毫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   周肃之夹了一块开屏鱼,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细细地将鱼刺剔除干净,夹起来放到了徐幼珈的碗里,“这个鱼不错,娇娇尝一尝。”周肃之早就注意到她喜欢吃鱼,但是却有些怕鱼刺,每每吃一块鱼都要小心翼翼地用好长时间,而且,吃完一块就不肯再吃第二次,只是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总是去瞅那盘中的鱼。   徐幼珈夹起放到嘴里,用舌尖细细地寻着鱼刺,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她一点一点地把鱼肉咽了下去。   周肃之一边用饭,时不时将剔好鱼刺的鱼块放到她的碗里,一份开屏鱼,徐幼珈用了大半。   用罢午膳,周肃之给徐幼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徐幼珈抿了几口,周肃之说道:“娇娇,我有些话要告诉你,乃是十分机密之事,娇娇听了,万不可告诉别人。”   徐幼珈惊讶地抬头看他,有些好奇,又暗暗高兴,觉得他将“十分机密”的事告诉她,那不就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吗?   周肃之突然倾身过来,凑到徐幼珈的耳边,极小声地说道:“娇娇,那个孩子不是我的儿子,是师傅抱来,交给我养的。”   这确实是不能被别人听到的机密,周肃之的嘴唇几乎贴上了徐幼珈的耳朵,他呼吸之间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和脸侧,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徐幼珈不由得一阵紧张,双手十指绞在一起,脸红了,耳垂红了,脖子也红了。   靠得这么近,周肃之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能看到她耳垂上细细的小绒毛,当然也看到了那一抹绯红,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两拍,鬼使神差地,他的唇又贴到了她的耳边,嘴唇张合间几乎要擦着她小巧的耳垂,轻声道:“娇娇,这是机密之事,关系到那孩子的性命安危,周府没人知道,所以,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是姨母也不能说,知道吗?”   徐幼珈的脸更红了,悄悄挪动身子,离开他远一点,“肃表哥放心,我谁都不说。”她按着胸口,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复,这才反应过来周肃之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惊讶地抬起头,黑润透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轻声问道:“那肃表哥也没有养外室了?”   她果然极在意这件事,周肃之暗暗庆幸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就该早早跟她解释清楚,点点头,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娇娇,我从未有过任何女人。”   徐幼珈惊讶地都顾不上在意他靠得远近了,如果那孩子不是他的儿子,他也没有任何女人,那前世他深爱的女子是谁?他又为什么一直不肯成亲?   徐幼珈满腹疑惑地回到徐府,撑着下巴前前后后想了许久,周肃之似乎很是洁身自好,身边从未有过暧昧不清的女子,她翻来覆去,也没想出来周肃之身边有哪个女子是可能被他深爱的。难道,所谓深爱的女子只是谣传,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亲,是因为身体有什么隐疾? 第36章   到了旬末, 春杏日夜期盼的徐璟回了府,没顾上别的, 先是心急火燎地去看了徐瑛。胞妹出事,他收到消息本来想请假回来的,大太太不许,让他以学业为重。   听徐瑛说四妹妹送了药膏, 将来是不会留下伤疤的, 徐璟这才放了心,“黄侍郎家未免也太心急, 若是知道妹妹不会留疤, 何必非要退亲呢。事到如今,要不,两家坐下来商量商量,再续——”   “大哥!”徐瑛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样的人, 一点波折坎坷都过不去,还谈什么共患难, 四妹妹说的对,早点认清是福气,我是绝对不会回头的。再说, 他们家想娶三妹妹,父亲那里都点头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开始操办罢了,我怎么能再去插一脚呢。三妹妹从我这里把他抢走, 我再从三妹妹手里抢过来,黄家少爷难道是什么人人争夺的天材至宝不成?”   徐璟疑惑地问道:“你是说那黄有荣人品不堪,那他也不适合配三妹妹啊,要不,我去跟父亲说一说?”   徐瑛摇摇头,“大哥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这门亲事,黄家很乐意,父亲很乐意,三妹妹也很乐意。”   徐璟又想了一遍她说的话,“你说,三妹妹从你这里把他抢走,是什么意思?”   徐瑛垂眸,半晌没有说话。她破相退亲,徐琇躲着不敢出来,自然也不敢来看她。可是,自从父亲对黄家换人的要求点了头,徐琇就放心大胆地出来活动了,来看她的时候,虽然极力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来,可是那心底的幸灾乐祸和得意窃喜却从眼角眉梢露了出来。   若只是如此,她并不怪徐琇,一个庶女,阴差阳错可以嫁给三品京官家的嫡子,换了谁都会高兴的。可是,母亲却说两人是早就勾搭到了一起……   徐璟见她没有说话,也没再追问,一个姑娘家,受伤破相定然吓坏了,未婚夫家还落井下石地退亲,这还不算,竟然还要改聘庶妹,她表面看起来平静,心里还不定怎么难过呢。   徐璟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春杏就哭哭啼啼地扑了过来,“大少爷,您可一定要救救奴婢啊。”   徐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他在书院只听说徐瑛受伤,没听说春杏出事啊。   “奴婢,奴婢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春杏扑进徐璟怀中,放声大哭。   “什么?!”徐璟心疼得不得了,一边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急切地问道:“你别光顾着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些啊。”   春杏抽抽噎噎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大少爷,您帮奴婢请个大夫来吧,让大夫给奴婢诊个脉,看奴婢到底是不是小产了。”   徐璟听了她的话,也是一头雾水,道:“好,你稍等等,我去去就来。”   徐璟又风风火火地去了大太太的院子,将事情一说,“娘,你再派人请个大夫吧,给春杏诊个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太太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她说自己干呕没胃口,我已经请了大夫给她,诊了脉,不过是脾胃失调,开了药煎好了送到她面前,她又不肯吃,难道是疑心我要害她不成?那大夫行医多年,岂能连是不是有孕都看不出来,她不过是葵水晚了两天,就说是小产,这么些天不跟我说,偏要等着你回来。你说说,她是个什么意思,我下毒手害了她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孙儿,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大太太捂着胸口,粗粗地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偏偏你还真地问到我面前来了,我养的好儿子,这还没娶妻呢,不过是为了个通房丫鬟,就风风火火地要请大夫来验证她是不是被我害得小产,若是那大夫说她没有小产,她再哭诉一番那大夫已经被我买通,你是不是准备将京都的大夫挨个请一遍?”   徐璟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大太太又道:“我的瑛姐儿受了伤,被夫家退亲,我这心里整日煎熬,晚上都不得安枕,你可倒好,从书院一回来,不说宽慰自己的母亲,却是要给通房丫鬟请大夫,真是让我伤心!”   徐璟噗通一声跪倒地上,“母亲,是儿子错了,儿子真是不孝,不能为母亲分忧,还惹母亲生气。母亲,您打我吧,打我消消气。”他膝行几步,到了大太太的跟前,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拍。   大太太哪里舍得打他,忙抽回自己的手,“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别人一哭你就没了主意,唉,你是咱们徐府的嫡长孙,我只希望你千万以学业为重,莫要让女人乱了心思,将来至少能中个进士,你父亲也算是后继有人。”   徐璟羞愧地低着头,“儿子一定努力,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徐璟垂着脑袋离开了大太太的院子,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拿了本书开始苦读,春杏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徐璟回来,心凉了半截。   ……   徐幼珈正窝在罗汉床上翻一本账册,小梨花乖巧得窝在她身边,春苗脚步轻快地进了屋,“姑娘,表少爷送了两盆花过来,小丫鬟们先给放在廊下了。”   徐幼珈起身,出了房门一看,周肃之送来的是两盆菊花,一个是纯白无暇的白玉珠帘,一个是白中带着淡粉的二乔,她那日在菊园见过这两种花,是她最喜爱的。徐幼珈欢喜地观赏了半天,爱不释手地轻轻摸了摸那娇嫩的花瓣,道:“把这二乔送到母亲的院子里去,让母亲也赏一赏。”   春苗笑道:“太太那里也有,表少爷给送了一盆红色的,一盆黄色的,也很好看呢。”   徐幼珈指了个叫豆儿的小丫鬟照看这两盆花,美滋滋地到母亲的院子里看菊花去了。   周肃之给顾氏送的是深红色的墨牡丹和嫩黄的金皇后,顾氏也很喜欢,见徐幼珈来了,笑道:“娇娇,来看这花好不好看?”   徐幼珈点头,“好看,肃表哥给我送的是白玉珠帘和二乔,我也很喜欢呢。”   顾氏自然了解娇女儿的喜好,一听就知道周肃之送的花必是深得她意,笑道:“肃之真是细心,定是和娇娇去菊园的时候,注意到你喜欢的品种,这才给你送的那两盆花。”   徐幼珈上前挽着母亲的胳膊,“菊园的花可真多,下次,娘和我们一起去吧。”   顾氏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小孩子去玩,我就不凑热闹了。”她一看宝贝女儿的神情,就知道她和周肃之出去这趟很是开心,她心中略有些遗憾,周肃之生得玉树临风清贵雍容,样貌是极好的,才学也十分了得,可惜,是庶子,要是嫡子该多好,和娇娇正相配。自己的姐姐家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对娇娇特别稀罕,要是嫁到姐姐家,娇娇定然不会受委屈,可惜,两个嫡子比娇娇大得太多,都已经成亲,只剩下老三这个庶子。   徐瑛被退亲,徐琇取而代之的事,她也听说了,她只希望将来宝贝女儿的婚事不要出现波折,倒是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顺顺当当就好。   徐琇自从那天在徐瑛面前炫耀了一番之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又观察些时日,眼看着徐瑛受伤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嫡母也没有找她的麻烦,更是完全放心了。不过,在大太太面前,她还是尽量表现得乖巧。大太太让她给徐璋做个香囊,说是小丫鬟做的不合心意,她还是殷勤地应下了。她取代了徐瑛的亲事,嫡母心中肯定是不痛快的,让她做个香囊,不过是小小地磋磨她一下罢了,她以前为着讨嫡母欢心,不知道做了多少女红,一个香囊不算什么。   徐琇把做好的香囊拿在手里,反复翻看检查一番,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带着香囊去了大太太的院子。   王氏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册子,看起来像是库房的物品清册,徐琇暗暗心喜,猜测嫡母这定然是在挑选自己的嫁妆了。   “母亲,香囊做好了。”徐琇手里捧着香囊站在一侧。   王氏头也不抬,“我这里正忙乱着,你去给璋哥儿送过去吧。”   徐琇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院。王氏看着她的背影,将手里的册子合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徐璋已经八岁,年初就从内院搬出去了。徐琇进了徐璋的院子,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却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徐琇拿着香囊有些犯难,总不能直接放下吧,还是得交给谁才行啊,就算不直接交给二弟,他的小厮也行啊。   她站在院子里正犹豫不决,隐隐听到旁边的客院里传来声音,好像是璋哥儿的嬉笑声。徐琇松了口气,去了旁边的客院。   院子里没人候着,屋里倒是有声音,徐琇唤道:“二弟。”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徐琇迈步进了房门,刚往里走了两步,后脑上就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徐琇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王继业一把抱住她,先把她抱到东次间的床上,又把她手里捏着的香囊扯出来,结结实实地系到自己的腰带上。   王继业摸着下巴,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徐琇。上次姑母为了帮他把徐幼珈弄到手,却把瑛姐儿给害得破相退亲,他吓得再也没敢来徐府,没想到姑母主动派人给他传了话,让他来一趟。   姑母说了,徐四姑娘他还是不要再想了,倒是徐三姑娘,如果他愿意要的话,可以帮他弄到手。王继业虽然舍不得徐幼珈丰厚的嫁妆,但是,没有姑母帮忙,他根本就不可能娶到徐幼珈。徐琇虽然没有徐幼珈值钱,却也长得不错,还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总比他的那些街坊邻居强得多,他要是不要徐琇,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了。   想到此,王继业再不犹豫,将自己的衣服脱掉,又上前把徐琇的衣服扯开,扑了上去。   ……   徐府的客院即使没人住,也是每日打扫的,两个前来收拾的小丫鬟听到屋里古怪的声音,疑惑地对视一眼,探头探脑地一看,吓得拔腿就跑,很快,两个管事就带着十几个下人气势汹汹地进了院子。   徐琇和王继业被当场捉奸在床,这事在徐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压都压不住。老太太命人将他们都押到寿安堂来,经过这一通折腾,徐琇终于醒来,知道自己遭了大太太的暗算,哭得昏厥过去。王继业只说徐琇和他是情投意合,两人只是在外院幽会,他的腰带上还系着徐琇亲手为他做的香囊。   徐府众人对王继业的说法深表怀疑,徐琇眼看着就要和黄侍郎家的嫡子定亲,怎么会看上王继业?论家世学识,他有哪样能比得过黄家少爷?   可是,老太太让身边的嬷嬷仔细看了那香囊,和徐琇的手工对比过,确实是徐琇亲手做的。老太太捏着香囊,给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上前在徐琇的人中上用力掐了几下,徐琇慢慢地睁开眼睛。   “祖母,求祖母为我做主啊!”徐琇泪如雨下,将经过讲了一遍,“我一进屋就被人打晕,祖母,后来发生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祖母,我是被……被人算计了啊。“   老太太气得满脸涨红,意味深长地横了王氏一眼,这种手段,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庶女,她本来并不在意,可是,这个庶女却眼看就能和黄侍郎家的嫡子定亲,好好的一门亲事,庶女定嫡子,徐府是占了大便宜的,却让王氏给毁了。   老太太皱着眉揉了揉额角,事已至此,徐琇已经失身,黄侍郎家不可能再要她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吩咐把徐琇送回去,把王继业先关在外院的客房中,等大老爷回来了再处置。   徐瑛皱着眉头,听红玉吞吞吐吐地说完经过,手中的茶杯扔到了地上,猛地站起身,冲到了王氏的院子。   “娘,你怎么又做这样亏心的事!我们姐妹几个,你非要挨个害一遍吗?!”徐瑛气得声音发颤。   大太太挥挥手,让屋里的丫鬟们都下去,“你气什么?她抢了你的未婚夫,害得你破相,我这是为你出气。”   “我不需要你为我出气!”徐瑛大声道:“那黄有荣人品不堪,她喜欢就抢去好了,我不稀罕。至于害得我受伤,难道是她一个人的错吗,她也不过是听从别人的安排罢了!”   “你!你这个逆女,连好坏都分不清楚,你是要气死我不成,我这般辛苦,到底是为了谁?!”大太太手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徐瑛见她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什么,上前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边。   王氏抿了几口茶,发白的脸色稍微好了些。   “娘,”徐瑛慢声细语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想想,娶妻娶贤,夫妻和睦日子才能过好,三妹妹被你算计,就算嫁给表哥,她能心甘情愿吗,到时候勉强着进了舅舅家的门,难保不会把舅舅家弄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她敢!”王氏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嫁了人就要老老实实地侍奉公婆,哪个女人不这样,她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徐瑛叹了口气,“娘,这府里谁也不是傻子,这事稍有点脑子的人,略微一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父亲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一心要结黄家这门亲事,如今被娘毁了,回来后还不定会怎样呢,娘,你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吧。”她起身往外走,快要出门时又停住,低声道:“娘,算我求你,以后莫要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好。”   大老爷回府后,照例先去了外院的书房,听了下人战战兢兢的禀报,气得将花梨木的大书案一把掀翻,怒气冲冲地去了王氏的主屋。   王氏算计徐琇时有很多理由,此时见了大老爷的样子却是理亏心虚,笑着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了。”   大老爷抬手就给了王氏一个重重的耳光,恨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么要紧的婚事你也敢下手毁掉,你眼里还有我吗?你把你那个泼皮侄子当成宝,心心念念你那个王家,既然如此,明日你就滚回王家去好了,我们徐府养不起你这样的祸害!”   屋里的丫鬟吓得面无人色,噗通通跪了一地,王氏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大老爷,“你,你敢打我?好啊,你现在厉害了,当初要不是我们王家给你出银子上下打点,你能顺顺当当地做上官老爷的位子吗?几百个进士,苦熬着等官做的人多了去了,没有我们王家,你现在根本就成不了侍郎!”   大老爷刚中进士时,确实没有银子打点,是王氏把自己的嫁妆添了进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老爷赚回来的银子早就超过了当年王氏补贴的嫁妆,当年一穷二白的生活对他来说是羞辱,并不喜欢被人提及,偏偏王氏还一副恩人的嘴脸。他面色铁青,“明日我就把你当年的嫁妆银子给你,你滚回王家去好了!”   王氏气得发疯,“好啊,你现在发达了,不需要糟糠之妻了,把我赶走了,你好娶那个更年轻漂亮的不是?我劝你别做梦了,古往今来,也没听说过大伯娶弟媳的,你快省省吧!”   大老爷被她无遮无拦的话气了个倒仰,抬手就想再给她一个耳光,王氏这次有了防备,低头弯腰,躲过了大老爷的手,脑袋撞到大老爷的肚子上,将他撞倒在地上,这还不算,她伸手就朝着大老爷的脸挠了几把,长长的指甲将他的脸挠出几条血道子来。   跪着的丫鬟们吓得浑身发抖,见太太和老爷动起手来,有胆大的爬了过去,拼命抱住两人,将他们分开。   大老爷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用手摸了一下,指头上果然沾上了血,他气得手指颤抖,指着王氏骂道:“你这个泼妇!老子非要休了你不可!”他想上前去打王氏,奈何丫鬟们都跪在地上,拼命拦在他和王氏之间。   大老爷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脚边跪着的一个丫鬟心口,那丫鬟哼都没哼一声,眼睛紧闭昏死过去,大老爷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去了外院。 第37章   大老爷和大太太动了手, 说了休妻的气话,怒气冲冲地去了外院, 让人给自己的脸上了药,生了会儿闷气,开始盘算此事该怎么办。   琇姐儿已经失身,若是遮掩过去, 依旧嫁给黄家……不行不行, 王氏故意没有遮掩此事,弄得满府人尽皆知, 此时已经压不下去了, 黄府早晚会知道他们娶的徐家女儿不贞洁,到时候,非但做不成亲家,反而会成仇。   思来想去, 琇姐儿也只能嫁给王继业了, 可惜了黄府的好亲事,大老爷恨恨地叹了口气, 都怪王氏那个蠢妇!他又想起瑛姐儿来,不然,也可以再换回瑛姐儿, 不过这样的话,侍郎家的嫡女嫁给侍郎家的嫡子,自家就没占到什么便宜了,再说, 瑛姐儿的额头只是说会好,黄府未必肯信,还是等她真的好了再说吧。   他在铜镜中看了看自己被挠花的脸,看来明天只能请假不去上衙了,不然非得被同僚笑话不可。   “老爷。”杜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没等长随通报,硬给冲进了书房,“老爷,你可得给琇姐儿做主啊,琇姐儿她是被人陷害的啊。”   大老爷用手挡着自己的脸,沉声道:“别哭了,事到如今,你想怎么样?琇姐儿就算被人陷害,也怪她太笨,你说说,她除了嫁给王继业,还能怎么办?”   杜姨娘没有开口,只管掉眼泪,她也知道没办法挽回了,不过是想让大老爷哄哄她,趁机讨些好处,若是再能让王氏吃点亏就更好了。   大老爷皱着眉头,他此时一肚子的气,看见杜姨娘哭哭啼啼更不耐烦了,“好了,王继业家世虽不怎么样,好歹也是家中的嫡子,还是独子,王家也算薄有家资,琇姐儿嫁给他,并不吃亏。”   大老爷心中暗叹了一声,他这一妻凶得像母老虎,这一妾虽美,却只会哭,连小意服侍都不会,他的目光转向了二房的方向,看看人家那个,又美又温柔,关键是还有不菲的身家……   王氏见大老爷走了,捂着自己的脸哭了几声,心里却很畅快。琇姐儿害了自己的瑛姐儿,还想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为女儿挑的佳婿,哼,做梦去吧。   大老爷下手不轻,王氏的脸上留下了个巴掌印,丫鬟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王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为了夜长梦多,应该尽快把琇姐儿嫁到哥哥家去,理由很好找,就说是怕她有了孩子,如果一个月内嫁过去的话,还能遮掩过去,到时候生下来就说是早产了些时日。   至于琇姐儿的嫁妆……王氏犯了难,若是琇姐儿嫁给别家,她当然是竭尽所能地把嫁妆置办的少些,可是,她嫁的却是自家侄子,想起当初大哥对她的各种好,王氏又想让琇姐儿多带些嫁妆过去,这样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补贴娘家哥哥。   想法是好的,可惜,徐府的家底是有限的,眼看着徐璟也到了娶妻的年龄,徐瑛也不远了,这两个是嫡子女,聘礼嫁妆可不能让人笑话,到哪里弄一大笔银子来呢?王氏摸着脸颊,看向了二房的方向……   徐琇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她本来是要嫁给侍郎家的嫡子啊,结果却落到了王继业的手里,不用谁来劝她,她自己也知道,她只有嫁给王继业这一条路了。   她躲在自己的房里哭了两天,慢慢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让自己将来尽可能的好过些。她不是徐瑛那种骄傲的嫡女,她从小到大都认得清现实,努力巴结着嫡母,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像样些,王继业是比不上黄有荣,但好在模样周正,她嫁过去也是正妻。想起她当初在徐幼珈面前说了不少王继业的好话,徐琇自嘲地一笑,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嫁给王继业的是她自己。   王家很快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大老爷想起王氏一家子就来气,徐琇已经没了价值,他懒得再理会此事,干脆当了甩手掌柜,王氏当然不会拿乔,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腊月初十。   黄侍郎家听说此事大为震惊,悄悄地打听了一番,听说是徐琇和表哥在外院幽会,被人撞破,黄侍郎的夫人叹道:“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幸亏徐府那边拖延了这一个多月,亲事没有定下来,不然,她要是进了咱们家的门,还不定将来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呢。说起来,徐二姑娘倒真的是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黄有荣伤心了半日,念了几句“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想着那么楚楚可人的姑娘,眼睛竟然是个瞎的,自己这个翩翩公子不喜欢,非要和那个什么表哥搞到一起。他暗暗思忖难道那个表哥有什么过人之处,思来想去,黄有荣起了好胜之心,派人打听了王家的住处,悄悄地过去看了看,见到了吊儿郎当的王继业,心中顿时释然了,不是自己不如人,实在是那女子眼太瞎。   大太太和大老爷冷战了几日,大老爷一直歇在外院的书房,直到徐琇的婚事定了下来,两人谁也不肯低头服软。大太太抱着账册去了寿安院,在老太太面前一通哭穷,府里自然能给徐琇办嫁妆,关键是徐琇嫁出去之后,还有徐璟和徐瑛,现在府里的家底肯定办不下来体面的一份聘礼和两份嫁妆。   老太太皱眉沉吟片刻,她虽然不管中馈,对府里的情况还是心知肚明的,“你先回去,今晚再商量此事。”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今晚该怎么做。   用过晚膳,徐幼珈和母亲一起到寿安堂请安。除了大老爷和徐璟,其他人都到了,徐璋坐在王氏一旁,偷偷瞪了徐幼珈一眼,徐瑛头上的白布早就去掉了,她的刘海不是很浓密,隐约能看到里面额头上有一道红色的疤,她面色平静,并不在意大家探寻的目光。徐琇乖巧地坐在徐瑛身旁,似乎完全没有经历过嫡母的陷害,而是心甘情愿地嫁给王继业。   坐了一会儿,老太太说道:“好了,老二家的,我有事和你商量,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徐璋、徐瑛、徐琇都站起身来往外走,徐幼珈心头一跳,担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坐着不肯动身。   老太太眉头一皱,面色不悦,“珈姐儿,你也去吧,我要说的话不适合你们小孩子听。”   顾氏拍了拍徐幼珈的手,朝门外一抬下巴,“去吧,没事的。”   徐幼珈无奈,只好出了屋,到了院子里,却不肯再往外走,虽然知道母亲不会有事,老太太和大太太将母亲留下来,多半是为了银子,但是,上次母亲说过,再也不会出一个铜板给大房,她担心老太太不能如愿,会恼羞成怒,想什么恶毒的法子磋磨母亲。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底,夜晚已经很冷了,徐幼珈裹紧了身上樱草色绣着梅花的斗篷,将兜帽也遮上,脸躲在雪白的风毛后面,不安地在院中踱步,廊下站着寿安堂的小丫鬟,她不能凑到门口去偷听,只好等母亲出来再问个究竟。   顾氏端坐在椅子上,她能猜到老太太把她留下来的意图,只等着老太太开口。   “老二家的,”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琇姐儿眼看就要出嫁了,嫁妆却还没有准备齐整,她和珈姐儿自幼就一起长大,姐妹情谊颇深,若是珈姐儿出嫁时嫁妆丰厚,十里红妆,琇姐儿却可可怜怜的,不但惹人非议,珈姐儿的心里也必然不好受,同是一个府里的兄弟姐妹,总不好厚此薄彼,这样吧,咱们公中给三个姑娘出一样的嫁妆,还有璟哥儿和璋哥儿的聘礼也一样,你那边,给珈姐儿出多少,就给琇姐儿和瑛姐儿、璟哥儿和璋哥儿也同样准备多少。”   顾氏想到了老太太是要银子,却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按照她的说法,自己的嫁妆要均匀地分成五份,宝贝女儿只能得到其中的一份,大房却能得到四份,顾氏差点被老太太的厚颜无耻气笑了,别说是四份,一个铜板她也不会出!   “老太太,咱们府里的这三个姑娘和两个少爷,那都是徐府的子孙,徐府给他们操办婚嫁之事乃是人之常情。至于我的嫁妆,只能留给珈姐儿,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都是留给她的亲生子女,从未听说过哪个女人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分给婆家所有人的。”   老太太面色阴鸷,接下来府里要连着办几场喜事,开销甚大,每次从顾氏手里抠二百两银子出来,也填不了这么大的窟窿,必须一举解决。“你嫁进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了,嫁妆虽然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也是进了徐府了。这几个孩子又都是一起长大的,还分什么彼此,珈姐儿有多少,别的兄弟姐妹也得有多少!”   顾氏每次逢年过节总会出些银子,可是自从上次和徐幼珈谈论过大房的算计之后,她已经想明白了,姑息养奸,退让只会让大房的胃口越来越大,不仅谋算女儿的婚事,还想让分走自己财产的八成。“老太太,本朝的律法说的明明白白,女子的嫁妆是她的私产,如何安排只能由她自己说了算,我的嫁妆只能给我的孩子,无论到哪里,我也不理亏。”   老太太见她油盐不进,全不似平时好说话,捂着胸口,朝大太太使了个眼色。   王氏道:“弟妹,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几个孩子都是徐府的子孙,你非要分个里外亲疏,还拿本朝律法说事,怎么,难道你还想把老太太告到官府去不成?你看看你把老太太气得,脸都白了,律法还教了你忤逆长辈吗?你如此不孝,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说你的不是。”   为了抢她的银子,还要用忤逆长辈的帽子来压她。顾氏心中冷笑,表面还是恭谨,“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乃是不孝。老太太想把我的嫁妆分给众人,这是不合情理的,我若是一味顺从,见母亲有过错而不劝说,岂不是陷老太太于不义之中,这才是大大的不孝。”   王氏读书不多,被顾氏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老太太没想到平时乖顺听话的顾氏如此口齿伶俐,一个回合就让王氏败下阵来,只好又亲自上场,“老二家的,你的嫁妆是从苏州带来的,铺子却开在京都,这些年,若是没有府里的照拂,能顺顺利利地开到今天吗,就算本钱是你的,经营这十几年还能红火却是阖府的功劳。好了,我也累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若是你固执己见,你不妨等着看看,看没了徐府的名头,你的铺子能不能开下去。”   她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威胁了,顾氏却不为所动,哪怕这些铺子开不下去了,都盘出去换成银子,也不可能白白送给别人。   顾氏出了堂屋,冬夜的凉风吹过,带着透骨的寒意,徐幼珈正在院中不安地站着,她虽努力站得笔直,被凉风一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缩了缩肩膀。   顾氏快步走了过去,将她的手握住,小手柔腻,却已经冻得冰凉,她心疼得要死,知道女儿不肯先走是担心她被老太太为难,轻斥了一声“傻丫头”,拉着她的手,穿过花园,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回到屋里,顾氏就吩咐兰香取了个小手炉过来,塞到徐幼珈的手里。   徐幼珈双手捧着小手炉,“娘,老太太刚才把你留下,说了什么,是不是又想要银子了?”   顾氏也不瞒她,把老太太的话和自己驳斥的言语都复述了一遍。   徐幼珈倒吸一口凉气,这大房和老太太也太不要脸了,竟然一开口就是五份里面的四份!最后还威胁一番,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她想起前世自己出嫁的时候,母亲确实被他们逼迫着,明面上的嫁妆只给了自己小一半,幸亏母亲账面上的嫁妆只是所有财产的一半。   顾氏道:“娇娇别担心,娘是不可能答应他们的,就算是铺子不开了,也不会白白送给他们。”   徐幼珈在母亲的胳膊上蹭了蹭,“别听老太太说的凶,什么咱们的铺子都是靠府里才顺顺利利地开了这十几年,咱们的铺子开得好,都是因为有陆叔那样的好掌柜,跟徐府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大伯父不过是礼部侍郎,又不是京兆尹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哪里管得了咱们铺子的事。”   顾氏笑道:“娇娇长大了,连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都知道了。”   芸香端过来两杯热热的茶,徐幼珈抿了几口,肚子里的凉气好像被热茶暖透了,“他们虽然没本事对咱们的铺子下手,可是却有可能继续想些坏主意出来,娘,咱们要多加防备。”   顾氏点点头,揽住娇女儿的肩膀,和徐幼珈一模一样的水眸中露出一抹坚定,“娇娇说的对,不过,无论是什么坏主意,娘都不可能答应的。”先前的退让,换来的是宝贝女儿的落水和被人算计婚事,以及厚颜无耻的狮子大开口,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步! 第38章   过了几天, 大太太给徐幼珈送来一张请帖,“珈姐儿啊, 你可真是运气好,东宫的梅花开得正好,太子妃想请几个姑娘去陪她赏花,你大伯父托了好多关系, 才让太子妃娘娘给徐府的姑娘下了一张请帖。”   她倒是没说谎, 大老爷为了弄到这张请帖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说是赏花,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这是想给太子选侍妾。太子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膝下却只得一子,年十二岁,是太子妃所生, 东宫之中其他的侧妃、良娣、良媛都无所出, 无论太子还是太子妃,都很着急, 太子妃已经三十来岁,生出儿子的希望不大了,只能给太子多选几个女子, 好开枝散叶。   太子妃出身并不高,当然也不愿意给太子选出身高贵的侍妾,若是娘家后台硬,将来又生下儿子, 那对太子妃和其儿子来说也是个威胁。所以这次赏花宴,太子妃请的都是四五品官员家的女儿,在一大堆别人托门路送来的人选中随便指了几个。大老爷是正三品京官,不过,徐幼珈却只是他的侄女,说起来,出身反倒不如那些四五品官员家的嫡女,他托了好多门路,才弄到这张请帖。   大太太把烫金的请帖放到桌上,“咱们徐府三个姑娘,瑛姐儿额头伤了,不好出去见人,琇姐儿正在备嫁,也不好出门,说来,也只有珈姐儿你有这个好运气了。”   三个姑娘里面,徐幼珈容貌最是出色,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倾城之资,大老爷早就盘算着想把她送到太子的东宫去。太子如今只有一个儿子,若是徐幼珈将来能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有大造化,而他做为徐幼珈的大伯父,定然能占到极大的好处。   这些天,顾氏一直不肯松口嫁妆均分的事,老太太就催着他尽快把徐幼珈弄走,进了东宫,表面再风光,那也是侍妾,侍妾可是没有嫁妆的,到时候,顾氏的全部财产就会留在徐府了,再把徐璋过继过去,她还有什么话可说,恰好赶上太子妃办赏花宴,正是难得的好契机。   “大伯母,”徐幼珈皱眉看着桌上的烫金请帖,“我从未去过东宫这样的地方,万一不懂规矩,惹怒了贵人,恐怕会给咱们徐府招来祸端,还是不要去的好。”她一听就明白大房打的什么主意,她将来要是进了东宫做侍妾,连和母亲见一面都难,大房却能名利双收。   “哎呦,那怎么行。”王氏叫道:“这可是太子妃的请帖,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你要是不去,不是明摆着打太子妃的脸吗?再说,这请帖上已经写明了给徐府的姑娘,又不能转给别人,珈姐儿啊,你必须得去。”   大太太留下请帖,得意地走了,徐幼珈一进东宫,凭她的容貌,肯定能让太子动心,哈哈,她就等着给太子当侍妾吧。   徐幼珈凝眉盯着那请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让春叶收了起来,起身去了青竹院。   “肃表哥。”徐幼珈进了书房,周肃之正在看书,见她来了,起身唤长平再加两个炭盆进来,他这屋里只放了一个炭盆,他待着刚好,徐幼珈必然会怕冷。   “我这里不是很热乎,娇娇先别脱斗篷,免得着凉了。”周肃之拿过徐幼珈手里捧着的紫铜小手炉,给她换了两块新炭,又塞回她的手里。   “肃表哥,”徐幼珈苦着脸,“你有没有那种能让人变丑的药啊,就是脸上会长出红疙瘩来,过几天又会消掉的那种?”   哪个小姑娘不爱美,她怎么要变丑的药呢?周肃之惊讶地看着她,樱草色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让她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鸭子一般鲜嫩可爱,脖颈下一圈雪白蓬松的风毛,衬得她的小脸莹白如玉,她这是嫌自己太好看了?“娇娇要变丑的药做什么?”   徐幼珈犹豫一下,她想到那皇宫里才有的玉雪膏,想到肃表哥师兄的年龄,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他,“大伯母给我送来一张请帖,是太子妃请几家的姑娘去赏梅花的,我,我不想去……”   周肃之长眉一扬,黑眸中冷厉的光一闪而过,徐府大老爷打的什么主意,一听就知道,想把表妹送给人做侍妾,好给他谋些好处,其心可诛!不过,东宫吗……周肃之忍不住轻笑一声,他一直想让表妹结识太子妃,也算给她多一层保护,没想到大老爷坏心办好事,给她送了太子妃的请帖来,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娇娇莫怕,尽管去,不会有事的。”屋里加了两个炭盆,渐渐热了起来,周肃之伸手将徐幼珈的斗篷解开,放到一旁。   他的语气甚是笃定,徐幼珈安心不少,迟疑道:“万一,太子殿下……”   周肃之笑道:“别怕,有我呢。听说太子妃很和善的,娇娇去了,不要紧张,尽管放轻松就是。”若是去别的皇子府,他倒是没把握了,东宫嘛,绝对不会有事的。   得了周肃之的话,徐幼珈对这次去东宫已经不担心了,顾氏却急得要死,宝贝女儿生得好看,万一让那个太子看中了可怎么办?徐幼珈不好跟她说出自己关于周肃之师兄身份的猜测,只好尽量安慰她,“娘,太子殿下年过三旬,急着要开枝散叶,我才十三岁,只比皇孙大一岁,太子妃肯定不会看中我的,放心吧。”   顾氏想了想,倒是也有些道理,焦急的心安了一半,“娇娇不要打扮得太显眼了,只要中规中矩就好。”   到了赏花宴这天,徐幼珈一早就起床收拾好,挑了件青色绣莲花的斗篷,带着春叶去了东宫。   东宫是在皇宫内,与皇帝的后宫是隔开的,有单独的侧门可以出入。即便走的是侧门,又有太子妃的请帖,徐幼珈还是经过了仔细的盘查,马车也不能进入,春叶也只能留在外面,她由一个小内侍引路,经过重重宫墙,向东宫的大花园走去。   徐幼珈半低着头,眼睛不敢乱看,只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两旁金碧辉煌的殿宇,在心中默默记着走过的路。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徐幼珈闻到了梅花的清香,转了两个弯,就到了花园。   东宫的花园极大,一眼看不到头,有个宫女迎了上来,接过徐幼珈手中的请帖,笑道:“原来是徐府的姑娘,我们娘娘马上就出来,徐姑娘先在这园内转转,有几个别府的姑娘也已经来了,几位姑娘可以赏赏这园中的梅花,若是累了,就到亭子里歇一歇。”   这么冷的天,太子妃自然不可能在这园子里等她们,徐幼珈谢过引路来的小内侍和宫女,给两人都塞了个荷包。   花园中的梅花开得极好,红白粉绿,各色都有,一眼望去,如云如霞。亭子里聚集了几个姑娘,徐幼珈迈步走了进去,笑着和先来的人打了招呼,大家都先介绍了一番。   这几位姑娘都是四五品官员家的女儿,来的又是东宫这种禁卫森严之处,每个人都是温柔和气的样子。预料中争风吃醋相互较劲的场景没有出现,徐幼珈暗暗松了口气,在厚厚的软垫上坐了下来。   本来是赏花,可是大家好像都有些拘谨,坐在亭子里没有乱走,徐幼珈这是第一次到皇宫内来,也不敢乱转,见大家和她一样,倒也安心了,凉亭四角都放着大暖炉,倒是一点都不冷。   没多会儿,听见有宫女的禀报声,徐幼珈抬头看去,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缓缓而来,披着雪白的狐裘,行走间露出里面大红的衣裙,面容端庄,温雅娴静。   徐幼珈随着凉亭中的众人一起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笑道:“快起身吧,我来晚了,倒让几位姑娘久等了。”她径直坐到亭子里,招呼道“来,都坐下来,跟我说说,你们都是哪家的姑娘。”   几个人又挨个自我介绍一番,太子妃面上带着浅笑,不经意地在几位姑娘脸上扫了一眼,到了徐幼珈介绍自己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暗道,还是这么小的姑娘,看起来和自己的恒儿一般大,她的家人却托了关系想把她送进东宫来,看来她在家中的处境很不好。不过,小姑娘生得真是漂亮,怪不得那个小师弟如此上心,还专门传了话,让自己对小姑娘多多关照。   太子妃又问了几位姑娘读什么书,在家中做什么消遣,就让大家去花园赏花了,“这园子的梅花开得正好,你们不必拘谨,尽管玩去。”   她起身离去了,几位姑娘都放松下来,太子妃已经见过,今日的会面算是结束了,接下来赏会儿花就可以回家了。   徐幼珈抬着头看树上的梅花,花瓣洁白,花蕊嫩黄,味道极为清香,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美得像是一幅画。一个小宫女脚步轻盈地走到她身边,“徐姑娘,我们娘娘请您过去。”   徐幼珈吓了一跳,看向不远处的其他姑娘,见大家都在赏花,并没有被邀请,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小宫女的后面,朝着花园外走去。   徐幼珈随着小宫女,进了一处宫殿,又有个年龄稍大些的宫女带着她进了屋,屋里暖烘烘的,太子妃的斗篷已经去了,坐在圈椅上。徐幼珈刚要行礼,太子妃笑着招招手,“不用行礼了,来,坐到我身边来。”   徐幼珈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太子妃,她和自己的母亲看起来年龄相仿,慈爱又温柔,徐幼珈心中安定不少,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褔礼,走到太子妃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只坐了个椅子边,脊背挺得笔直。太子妃挥挥手,屋里的宫女们都退下去了,她笑道:“你不用这么拘谨,说起来,咱们并不是外人,你的表哥周肃之和我们殿下是师兄弟,肃之以前还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   “肃表哥在东宫住过?”徐幼珈惊讶地抬头,她猜到了表哥的师兄是太子殿下,但是,没想到太子妃会直接把这个秘密跟她说出来,而且,肃表哥怎么会住到东宫来?   太子妃看她并不惊讶太子和周肃之的师兄弟关系,而只是对周肃之住过东宫感到奇怪,便知道周肃之说的没错,她应该早就猜到了这层关系。太子妃道:“肃之向来谨慎,从不主动联系我们的,这次为了你来赏花宴的事,专门传了话,说你还小,让我照看你一些,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呢。肃之不把你当外人,以后咱们也会再见面,有些事告诉你也更方便些。”   不知为何,徐幼珈有些羞赧,低着头道:“肃表哥他真是太兴师动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太子妃笑道:“怎么不是小孩子,你和我的恒儿差不多大呢。说到肃之住东宫的事,我猜他肯定没有跟你说过,他当时年纪还小,为了不让人起疑,是扮成小宫女的样子的。”   徐幼珈又惊讶又好笑,“肃表哥扮成小宫女?”她在心中想象了一下周肃之的样子,穿着宫女的裙子,梳着两个丫髻,眉清目秀。   “对呀,是个很俊俏可爱的小姑娘呢,当时,很多小内侍喜欢他的。”太子妃笑了起来。   “母妃为了什么事如此高兴?”一个小少年大步进了殿,穿着宝蓝色团花箭袖锦袍,俊眉修目,气宇轩昂,进来先给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招招手,“来,恒儿,这是你小师叔的表妹,徐四姑娘。”   小少年看了过来,徐幼珈知道这是皇孙,太子殿下的儿子,忙起身行礼,“见过郡王。”   萧恒摆摆手,“既然是小师叔的表妹,又不是外人,徐姑娘不用多礼。”   太子妃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会大方,论辈分,你该管徐姑娘叫小姑姑的。”   徐幼珈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郡王万万不能这么叫。”   “看,她不让我叫,定然是怕我把她叫老了。”萧恒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表情。   “罢了,”太子妃笑道:“她只比你大了一岁,叫小姑姑确实有些怪,随你吧。”   几人说了会儿话,徐幼珈看太子妃露出疲态来,忙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娘娘这里事务繁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太子妃看看时辰,唤了个宫女过来,“如锦,你送徐四姑娘出去吧。”   萧恒也起身告辞,三个人出了殿门,走了一段,萧恒道:“正好我也要出去,顺便送徐姑娘就好了,如锦姐姐回去吧。”   如锦迟疑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徐幼珈跟在萧恒身后,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突然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才发现萧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来,见徐幼珈看他,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讥诮的浅笑,低声说道:“小师叔是个笨蛋。”   徐幼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瞪着眼睛想要反驳他,又想起他可是皇孙,太子殿下唯一的儿子,堂堂的郡王爷,不是自己能骂的,直气得脸色涨红,鼓着脸颊又不敢开口。   萧恒的目光越过重重宫殿,看向虚无的远方,叹道:“留在外面做个闲云野鹤多好,逍遥自在,无忧无虑,他偏偏要回到这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来,有些人是想走走不了,他却上赶着要进来。”   徐幼珈茫然地看着他,他的语气萧索,目光悲凉,一点都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孙,也不像十二岁的小少年,反倒像饱经风霜的落拓之士。   萧恒看她刚开始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敢怒不敢言,随后又是不知所措的茫然,心情突然变好,眨眨眼睛,道:“怎么样,吓到你了吧?还敢做别人的小姑姑吗?”   他风格突变,一眨眼又变成了淘气小子,徐幼珈更是茫然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刚才那沧桑之感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萧恒不再理她,负手走在她前面,带着她去了宫门处。   春叶正是等得心焦,不知道自家姑娘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形,眼见徐幼珈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姑娘,你还好吧?”   徐幼珈笑道:“没事的,等着急了?”她回身看去,萧恒已经不见了身影。 第39章   徐幼珈和春叶坐着马车回了徐府, 刚进二门就看见母亲站在哪里,徐幼珈忙快步走过去, “娘,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顾氏一整日都在提心吊胆,娇女儿还小, 又从未去过东宫那种地方, 皇宫大内住的可不是普通的达官显贵,一不小心触怒贵人,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等得心焦, 在屋里根本就待不住,走着走着就到了二门这里,在此处徘徊了半天。   眼见徐幼珈回来,顾氏拉起她的手,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确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毫无损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拉着徐幼珈的手, 一边走一边问道:“娇娇,没遇到什么事吧,东宫的人可还和善?”   “没事。”母亲定然是担心她被人为难, 徐幼珈笑道:“太子妃特别好,很是温柔,和娘差不多。”   “胡说。怎么敢拿娘和太子妃比。”顾氏知道她没受罪,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掉到胸膛里, 不过,只片刻,她又有了新的忧虑,“你说太子妃对你很温柔,她不会是想要把你……”   徐幼珈知道她担心什么,忙道:“不会的,太子妃娘娘说了,我是个小孩子,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的。”肃表哥和太子的关系是机密之事,她虽然猜到了,也从太子妃口中亲耳听到了,但是,却不敢告诉别人,就像肃表哥那日说起自己儿子的事时嘱咐的,就算是娘亲也不能说。   顾氏这才彻底放了心,眉开眼笑地看着徐幼珈,“可不是个小孩子嘛,我的娇娇还小呢。”   大太太王氏听闻徐幼珈回了府,忙跑到二房来探听消息,可是,顾氏和徐幼珈对她都十分冷淡,大房此招实在是用心险恶,她们已经不想再虚与委蛇了,大太太坐了半天,连徐幼珈有没有见到太子都没有探听出来,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不过,她也不急,反正,如果太子真的看中了徐幼珈,她难道还能逃得掉?   王氏没疑虑多长时间,下午,太子妃就派人送来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说是和徐四姑娘甚是投缘,特别赏她的。徐府中顿时热闹起来,王氏盯着那套头面眼睛都直了,哎呦,这套头面得值不少银子吧,瞧瞧那颜色绿的,沁人心脾,她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首饰,不过,这不是正说明,徐幼珈肯定会进东宫了嘛,真是太好了,今晚,他们就可以提出过继的事了,早点定下来,早点拿到顾氏的财产。   徐幼珈心中也有些不安,委实是这套头面实在是价值不菲,从钗、簪、分心,到耳坠、手镯,无一不精美,太子妃这手笔也太大了。不过,对上顾氏惊疑不定的眼神,她还是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娘,太子妃那可是将来的国母,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看着奢华,也许在娘娘的眼里只是平常呢。”   顾氏想了想,也暗笑自己小家子气,嘱咐徐幼珈把这套头面收好,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徐幼珈看着春叶把这套祖母绿的首饰收好,抱着小梨花去了青竹院。   “肃表哥。”一进书房,屋里暖烘烘的,周肃之早就猜到她会来,提前就加了两个炭盆,免得她来了怕冷。   小梨花自己跑到炭盆旁边卧着,周肃之帮她把斗篷解下来,“娇娇,去了东宫见到太子妃了吗?”   徐幼珈点点头,“肃表哥,太子妃说了,太子殿下是你的师兄。”   “娇娇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周肃之笑道。   “猜到了。”徐幼珈眨眨眼睛,“太子妃还说,肃表哥小时候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的。”   周肃之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羞窘,耳根略略发红,黑眸转向一边,不再看徐幼珈,“那是很小的时候,师傅要去东宫给师兄调理身体,我就跟着去住了几天。”   徐幼珈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紧盯着他,又坏心眼地加了一句:“嗯,太子妃说了,肃表哥当时扮成一个小宫女的样子,穿着宫女的裙子,俊俏可爱,很多小内侍喜欢你呢。”   周肃之的脸更红了些,大手握拳,手背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赶紧岔开了话题,“娇娇,听说太子妃给你送了一套头面来?”这事在徐府都传遍了,他在外院都听说了。   说起这个,徐幼珈才想起自己来青竹院的目的,“肃表哥,那套头面是祖母绿的,做工又十分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这会不会太过……”   “无妨,娇娇尽管收下。”周肃之的神色恢复了淡然,太子妃这样做,一是告诉徐府众人,她喜欢徐幼珈,这样徐府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二是,太子妃定然察觉到了他对表妹的不寻常,赏了表妹贵重的首饰,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当初,他在买下来的废宅中挖出的惊世财宝,绝大部分都送给了师兄,要知道,培养势力那可是个烧钱的事,就是太子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有了他送上的这一大笔财产,想必师兄已经是游刃有余了,前阵子师兄还专门来见他,说是让他写信去苏州,把留在家里的孩子送到京都来。   徐幼珈见他神色平淡,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也就不再纠结了。   用过晚膳,顾氏和徐幼珈去了寿安堂,徐琇一脸艳羡地看了看徐幼珈,东宫啊,太子殿下啊,这些她想都不敢想,要是徐幼珈真的进了东宫,将来不就是皇妃了吗。她虽然最怕像生母杜姨娘那样做妾室,但若是皇家的妾室,还是不一样的,可惜,她已经和王继业定了亲,此生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徐瑛坐到徐幼珈身边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去东宫见到太子殿下了?”   徐幼珈摇摇头,“没见到殿下,太子妃很和善,问了我几句家常的话,没说什么。”   “那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都已经年过三旬了,你可不能糊涂了。”徐瑛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徐幼珈笑着躲她的手,“太子妃娘娘和我母亲的年龄一样,她说我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她看我就是看小辈。对了,你这额头怎么还没好啊,是不是那玉雪膏不管用?”隔着薄薄的刘海,还是能看见红红的一条疤。   徐瑛摸了摸额头,“管用。我是按照你说的,等结了疤才开始用的,这才用了没多少天,疤已经淡了好多了,估计继续用下去,一两个月就看不出来了。”说起这个,她就很感激徐幼珈,这玉雪膏母亲说是想求求不到,可见是好东西,她却送给了自己。虽说刘海能遮住,但是,哪个姑娘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啊,更何况有这一条疤就被人说成是破相了。   “璋哥儿,来,坐到祖母身边来。”老太太朝着徐璋招招手。   徐璋扭了扭身子,不情愿地起身,坐到了老太太身边。   “璋哥儿过了年可就九岁了。”老太太拉着徐璋的手,突然伤感起来,“老大家有两个儿子,唉,可怜我那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   徐幼珈顿时警觉起来,和顾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二家的,”老太太看着顾氏,“这事你得有个打算才行啊,老二去得早,没有留下个儿子,可是你还在啊,你得想法子让二房的香火延续下去才行啊。”   整个堂屋里顿时安静下来,顾氏平静地说道:“老太太多虑了,我有珈姐儿就够了,有没有儿子,并不重要。”   老太太关切地看着顾氏,一副沉痛的样子,“将来珈姐儿一出嫁,整个二房就只有你一个妇人了,岂不是孤单凄凉。我百年之后,两房总要分家的,到时候二房连个祭祖的人都没有。说得再远些,将来你也去了,二房的香火彻底断了,珈姐儿若是想要回个娘家,都无处可去啊。   “老太太这话说的,我自幼在徐府长大,就算分家了,难道大伯父大伯母就把我当外人了,我怎么会无处可去呢,我若是回徐府来,大伯母,你难道会把我赶出去吗?”徐幼珈真诚地看着大太太。   王氏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会把你赶出去呢,老太太的意思是,二房的香火不能断啊。”   “对啊,老二家的,就算你不在乎有没有儿子,可是,我的老二却不能没人祭拜,香火不能断,不管你愿不愿意,二房必须过继个儿子。”老太太拍了拍徐璋的手,徐璋脸色发白,嘴唇紧紧抿着,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顾氏和徐幼珈对视一眼,幸亏她们早就商量过如何应对过继的问题,顾氏道:“若是过继,倒也可以,不过,既然是过继到二房来做我的儿子,得孝顺我才是,年龄必须三岁以下,他不记得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只会记得是我把他养大的,这样,他将来才能真正把我当成母亲。”   徐璋的眼睛一亮,老太太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你这是故意推脱!咱们家哪有三岁以下的孩子,难道要老大家再给你生出来一个不成?”   顾氏道:“咱们家没有,别人家有啊,既然是继子,那只要咱们族里没有出五服的人家都可以,我记得有好几户人家,家里条件不好,孩子又多,养起来很是困难,若是过继一个到咱们家来,做父母的肯定愿意。”   “不行!”老太太怒视顾氏,“怎么能过继一个外人进来,要过继就是璋哥儿!”   顾氏还没有开口,徐璋已经站了起来,大喊道:“我不过继!我是大房的儿子,才不要去二房!”   顾氏笑道:“老太太,你看,璋哥儿自己也不愿意呢,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   “璋哥儿,不许喊,大人说话,你不许插嘴!”王氏沉着脸训斥道。   “你们不要我了,还不许我说话!”徐璋脸色苍白,眼睛里都是泪,滚来滚去,终于掉了下来,他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你们不要我,我走!”   徐璋怒气冲冲地跑了,王氏焦急地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忙追了出去。   “弟妹啊,老太太希望你过继璋哥儿,璋哥儿又不愿意去二房,”王氏开口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开了祠堂,在族谱上把璋哥儿记到二房,但是,咱们先不让他知道,等将来他明白事理了,咱们再告诉他。”   徐幼珈心中冷笑,这是把徐璋名义上过继了,实际上还是生活在大房,依旧管大伯母叫母亲,只是将来继承二房的财产而已,真是打的好算盘。   顾氏道:“莫说璋哥儿不愿意,就算是他心甘情愿,我也不同意,他已经八岁了,和我又从不亲近,就算是过继来了,在他心里,大嫂还是他的母亲,将来我老了,也不能指望他侍奉我。再说,璋哥儿对过继之事如此难过,强行把他过继到二房,将来只怕他是要怨恨我的。”   王氏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沉吟片刻,“今日才刚提起此事,你也没个准备,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咱们家的门是不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进来的,将来难道你要自己一个妇人生活,连个支应门庭的人都没有?好了,你们都散了吧。”   徐瑛看了看徐幼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心底她觉得二婶的话有道理,过继来的孩子如果一心记着自己原本的父母,是不可能和二婶亲近的,将来也不可能有多孝顺,再说,看二弟哭着跑出去,她心里也不好受。   徐琇有些同情地看了徐幼珈一眼,眼看她就要进东宫去了,留下二婶一人,那还不是大房的盘中餐嘛。徐瑛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却很是清楚,二婶的嫁妆,父亲母亲和老太太早就看在眼里了。   其他人都走了,王氏留了下来,“老太太,要是弟妹她死活不愿意,该怎么办啊?”   老太太一脸阴鸷,“她要真是不愿意,先拦住不让她过继别家的孩子,等琇姐儿的婚事办完,我做主,两房分家,她们孤儿寡母的,让老大找上几个无赖恶棍去吓唬吓唬她们,她们还不是得乖乖地回来求庇护,到时候,无论咱们提什么要求,她都得乖乖地答应。”   大太太眼睛一亮,“老太太真是英明!” 第40章   徐幼珈和顾氏回了院子, “娘,咱们不能过继璋哥儿, 大伯母的算盘也打的太精了,名义上让璋哥儿过继,实际上还是管她叫母亲,将来, 只管继承母亲的财产, 却不会尽到任何职责和孝道。”   顾氏给她的手里塞了一杯热茶,“娇娇放心, 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过继璋哥儿的。若是老太太非要逼着咱们二房过继, 就按咱们先前商量好的,从族里找个小孩子来过继好了。”   青竹院   周肃之坐在大书案后,听着长安复述着从寿安院偷听来的话,他本意是想知道那老太太有没有什么把表妹送到东宫去的后招, 没想到却听到了她们为了逼二房过继而要提前分家的事。   周肃之不禁笑出声来, 这老太太和大老爷还真不愧是母子,对二房是满满的恶意, 却总是坏心办好事,分家好啊,分了家, 他就可以让表妹住到他的大宅子里去了,那宅子已经收拾好了,粗使的仆人也已经齐备,随时都可以入住的。只可惜, 老太太要等到徐琇出嫁后再提分家,他还要多等些时日。说起来,表妹的闺房他还要再仔细地检查一番,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长安警惕地退了一步,主子好像很不对劲啊,那老太太明明是在商量着找无赖恶棍欺负主子的姨母和表妹,他怎么不生气,反而高兴地笑了?   ……   腊月初十,整个徐府一大早就开始热闹,虽然是庶女出嫁,亲朋好友却也都来了。   徐琇天不亮就开始准备,沐浴过后,有喜婆来给她开脸梳妆,从里红到外的衣服一层层套上。她这婚事来的突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嫁衣根本就来不及绣,是从外面成衣铺买来的,府里的针线房又照着她的身材略略改动了些,她自己在上面象征性地绣了两针,这就算是她亲手绣制的了。   任由喜婆在自己脸上一层层地擦着脂粉,徐琇的心中一片平静。自从她见到了大姐出嫁,她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长久以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像生母那样给人做妾,最害怕的就是嫡母在她的婚事上刁难,如今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虽然错失了黄有荣那样的好人家,不过,王继业是家中独子,她嫁过去是正妻,这个结果对她来说,不好不坏,完全能够接受。   喜婆给徐琇梳头,她半垂着眼眸,开始思考王家的事。   王继业的父亲算是徐琇的正经舅舅,王家她也是去过多次的,并不陌生。这个舅舅还算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年轻时勤劳肯吃苦,靠做工攒了些小钱,又做起了走街串巷的货郎,慢慢开始做些小本生意,手里有了余钱后,开了一家杂货铺子,因为为人诚信,价格公道,生意越做越好,铺子越开越多,到如今已是颇有些家底。   舅母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在舅舅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嫁到了王家,夫妻两个一起努力,才有了后面的好光景。可惜,她的性格有些软弱,舅舅染上了赌瘾,她却什么都不敢做,只是小声地规劝,连吵架的勇气都没有。   至于王继业,就是个纨绔,虽然没有金山银山,从小到大却没吃过苦,每日里游出逛进,既没本事读书科举,又不肯踏踏实实地学着经营,一年四季地摇着把折扇装潇洒。   嫁进这样的人家,应该不难立足吧?徐琇默默地想着。   吉时一到,鞭炮齐鸣,王继业来迎亲了,徐琇蒙上了大红的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听了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几句教诲,由徐璟背着送上了花轿,晃晃悠悠地朝着王家而去。   即便坐在轿中什么都看不到,徐琇还是回头看了看徐府的方向,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她没有伤感,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从此,她再也不用担心谁捏着她的命脉了,到了王家,她就是少奶奶,过得是好是坏,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徐琇坐着花轿走了,徐府的宾客开始欢宴,大老爷和徐璟在外院待客,大太太王氏在内院招待女眷。到了未时,天气变得阴沉沉的,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雪,宾客纷纷告辞而去,等到将宾客都送走,已经是申时了。   顾氏和徐幼珈从待客的大花厅出来,穿过花园,回自己的院子去。   “娘,你也累了吧,回去歇一会儿,晚上还得去寿安院定省呢。”虽然只是帮着陪客,一天下来,徐幼珈也觉得有些腰酸背痛的。   “嗯,娇娇回去也歇会儿,天气变得好阴沉,让春叶在屋里多加一个炭盆,别着凉了。”顾氏嘱咐着,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大伯?”   徐大老爷不知何时站在她们前面几步远,阴恻恻地盯着顾氏。   徐幼珈直觉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唤道:“大伯父,您这是要去哪?”   大老爷的脸红红的,“嘿嘿”笑了两声,一张嘴就是一股酒气,“弟妹,你冷不冷,要不要我给你暖暖?”   他显然是喝醉了,顾氏不欲生事,给徐幼珈递个眼色,两人回身朝来路走,想着绕远一些,避开大老爷。   刚走了几步,顾氏的袖子就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正对上大老爷酒气冲天的脸。徐幼珈刚想喊人,声音还没出喉咙就被她憋回去了,如此情形,若真是被人看见,恐怕母亲就没法做人了。   顾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没有做声,用力去推大老爷的手。   “嘿嘿,弟妹,都这么多年了,你寂寞吧?嘿嘿,别急,有我呢,我想了你,好久了,嗝,来。”他说着话,一手去摸顾氏的脸,一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顾氏拼命阻挡,徐幼珈焦急地左右看看,好在没人经过,天色又黑,此处又有树木,不会被人发现,她扑上去想用力推开大老爷,没想到他喝醉了,力气还很大,胳膊一挥,徐幼珈被他甩了出去,她踉跄着退了几步,脚下被路边的石头一绊,跌坐在地上,手上传来一阵疼痛,她顾不上看,眼见着母亲被大老爷强行抱住,她抓起地上绊倒自己的那块石头,朝着他的后脑砸了下去。   大老爷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顾氏险些被他带倒,歪斜了两步稳住身形,母女俩都胆颤心惊地看了看徐幼珈手中的石头,见上面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料想大老爷不会死,只是晕过去了。   徐幼珈慌忙把石头扔到路边,两人拉着手,一路疾行,回了顾氏的院子。   徐幼珈的心尚在怦怦跳个不停,看一眼母亲,也是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芸香有些疑惑,挥挥手让堂屋的丫鬟都退下去,她倒了两杯热茶,送到两人手边,也不询问,只守在门口。   顾氏抚着胸口平息了一会儿,一把揽过徐幼珈,“娇娇,别怕。”   徐幼珈靠在母亲的怀里,总觉得她的衣服上似乎沾了大老爷的酒气,“娘,换衣服。”她微微抬起头。   顾氏低头一看,袖子竟然被扯得裂开了,她站起身来,芸香已经去衣柜里取一套裙袄过来,麻利地帮顾氏换过。   顾氏嫌恶地看了看换下来的衣服,皱眉道:“把这衣服悄悄地烧掉,别让人看见。”芸香默默地把衣服收了下去。   徐幼珈这才重新靠进母亲的怀里,顾氏揽着她的肩膀,“娇娇,这家里是住不成了。”大房不仅算计她的嫁妆,妄图塞个儿子过来夺财产,还算计女儿的婚事,现在又多了个觊觎她的恶心大伯。   徐幼珈点点头,“娘,咱们想个法子,搬走吧。”   顾氏拍了拍她的背,“好,让娘想一想,最好能提前分家,咱们娘俩自己过。虽说父母在世,子女分家的不多,但是也有这样的,咱们族里就有好几家是父母做主分家的。娇娇,以后只有咱们娘俩,你怕不怕?”   “不怕。”徐幼珈摇摇头,“这府里尽是些恶心人的糟心事,要是只有咱们娘俩,那才叫清净自在呢。”   顾氏摩挲着她的肩膀,沉思了一会儿,“娇娇,住在徐府,你还算是正三品京官府上的姑娘,要是搬出去,你就是丧父的普通民女了,这婚事上只怕要大打折扣,将来能和你议亲的,恐怕都是些商户子或者寒门学子了。这样的话,娘怕委屈了娇娇。”过完年,宝贝女儿就十四岁了,正是要开始相看人家的时候,她不担心财产,也不害怕别人怎么看自己,唯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   徐幼珈抬眸,认真地看着母亲,“娘,咱们又不缺银子,不必去攀附什么高门大户。若是商户子或者寒门学子,只要人品端正,将来能照看娘,就算家里条件差些也没什么。反倒是留在这个府里,大伯父整日盘算着把我送入勋贵之家做妾,那才叫糟糕呢。若真按他想的那样,我进了东宫,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妾,连和家人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咱们母女此生都再也见不着,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呢。”   其实按照她心底的想法,只希望此生不用嫁人,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好了,不过,这话说出来肯定会吓到母亲的。   别说是真的再也见不到面,只要一想那种情形,娇女儿在高门大户做妾,任人轻贱,她在家中日日忧虑,却再也见不到她,顾氏的心里就已经难受得不行了,她揽紧了徐幼珈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我的娇娇绝对不能给人做妾,皇帝老子都不行!”大房的心思实在是太恶毒了,为了自己的好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嗯,不做妾!”徐幼珈笑道:“娘,要是咱们娘俩儿不分开多好,要不咱们招个上门女婿?”   她是开玩笑说的,顾氏愣了一下,倒真的开始盘算着招个上门女婿好不好。   娘俩儿倚在一起,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徐幼珈起身道:“娘,我也回去换身衣服,这衣服待客穿了一天,全是饭菜味和脂粉味。”   顾氏道:“去吧,等会儿晚膳后,娘去你的院子,咱们一起去寿安院请安。”   徐幼珈点点头,出了院门,走了几步就是自己的院子。她一进屋,就抽了一口凉气,低头一看,左手的食指已经又红又肿,比别的手指粗了一圈。她轻轻揉了一下,一阵钻心地疼,这是刚才大老爷推她,她倒地的时候,手指在地上戳了一下伤的,她和母亲一路惊慌疾行,她也没顾上,刚才平静下来才觉得疼得厉害,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一直忍着没吭气。   “姑娘!”迎上来的春叶惊叫一声,“姑娘怎么受伤了!”   “没事,小点声。”徐幼珈忍着疼,“去拿药油来帮我揉一揉。”   春叶飞快地从柜子里找了药油出来,小心地给徐幼珈的手指涂上一层,轻轻地揉着。徐幼珈倚在大迎枕上,默默地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分家呢?   手指疼痛,加上心事重重,徐幼珈晚膳用得不多,没多会儿,顾氏来了,两人一起去了寿安院。   进了屋,徐幼珈发现大老爷没有在场,也不知道他晕倒在花园,有没有自己醒来或者被人发现,她凝神听着大太太和徐瑛说话,好像是说大老爷醉酒在花园摔倒,在地上睡着了,幸亏有下人从那里经过,发现了他。大太太派人把他扶到屋里,灌了醒酒汤,他醒了会儿,直说头疼,又睡着了。   “咳咳,老二家的,”老太太清了清喉咙,“今天琇姐儿也出嫁了,家里最近也没什么要忙的事了,你看什么时候把过继的事办了?”   顾氏道:“过继可以,但是只能过继三岁以下的孩子。”   老太太生气地说道:“我说要过继璋哥儿,你非要三岁以下,你是一定要和我对着干不成?”   顾氏神色平静,“毕竟是过继到二房来的,要唤我母亲,将来要侍奉我,怎么也得按我说的挑人吧。老太太只是为了让二房能香火不断,那为什么一定非要是璋哥儿呢?”   “好,好,我的话你也不肯听,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老太太生气地指着顾氏,“明天咱们就分家,你和珈姐儿自己过去吧,我是管不了你们了!”这是她和大房早就商量好的,如果顾氏不同意过继璋哥儿,就分家,让她们孤儿寡母的自己住,到时候再找些恶棍去吓唬她们。   徐幼珈心头一跳,和顾氏对视一眼,母女两个都是又惊又喜。   “祖母,二房只有二婶和四妹妹两个女人,怎么能分家呢?”徐瑛着急地站起来,“不过是过继的事吗,咱们慢慢商量就是了,绝对不能就因为这点事就分家啊。”   大太太扯了扯徐瑛的袖子,瞪了她一眼,自己这个女儿怎么就一根筋,胳膊肘总是往外拐。   老太太捂着胸口,做出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听我的话了。老大家的,明早就请族长过来,咱们把分家文书签订了!”   “好!”徐幼珈站了起来,“分家就分家,若是明天大伯母不去请族长,我自己去!”   徐瑛急得恨不能上去捂住她的嘴,“四妹妹,你——”   “就这么定了,你们明天就搬出徐府,一天都不能拖延!”老太太拂袖而去。   老太太走了,徐瑛冲到徐幼珈身边,伸手就去掐她的胳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和二婶两个女人,分家了可怎么过?这么冷的天,你们明天要搬去哪里?!”   搬去哪里,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比起这个,老太太主动提出分家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徐幼珈道:“无妨的,我和娘可以先住到客栈去,再慢慢找房子,总会有办法的。”   大太太唤道:“瑛姐儿,回来,别拉着珈姐儿了,她们明天搬出去,想必有很多东西要收拾的,你别耽误她们了。”一切都按照他们商量好的计划实施了,最妙的是珈姐儿冲动之下竟然一口就应了,呵呵,别说是无赖恶棍了,光是大冬天的没有地方住就够她们受的了。就算她们有银子要买房,哪有那么现成的,买来的房子总要修葺一番才能住人的。若说住客栈,一是不方便,二是她们主仆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么多的东西,看她们怎么住的下?若是顾氏的嫁妆留在这个家里,等着日后再运走,哈哈,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少了些什么,谁能说得清。   “娘,你怎么能——”徐瑛急得直跺脚。   “大嫂说的是,我们是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了。”顾氏说道:“明天还要劳烦大嫂一早就去请族长过来,给咱们分家做个见证。”   顾氏和徐幼珈出了寿安院,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这次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徐幼珈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娘,不管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哪怕是徐府的家产一个子都不给咱们,咱们也要抓住这次机会,把分家坐实了。”   顾氏点点头,“徐府的家产没多少,娘也看不上,要不要都无所谓,只要能顺利分家就行。娇娇,要委屈你跟着娘住客栈了,买到房子还要忙乱呢,娇娇要受苦了。”   徐幼珈笑着摇摇头,“娘,我倒是高兴地很呢。”   两人先回了顾氏的院子,想着商量一下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忙乱。刚进屋,兰香就过来了,“太太,表少爷说想见您,有重要的事和您商量呢。”   “哎呀,”徐幼珈叫了起来,“我把肃表哥给忘了,咱们要是走了,肃表哥也不能再住在徐府了啊,兰香姐姐,快去让人把肃表哥带进来。”   兰香应声去了,徐幼珈皱着眉头,想着周肃之过完年二月就要会试,偏偏这个时候要跟着她们动荡不安,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徐幼珈看了出去,周肃之一身月白锦袍,踏着满院灯光而来,他的脚步不疾不徐,高大的身形俊秀挺拔,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踏实安心。   “姨母,表妹。”周肃之先行礼。   “肃表哥,”徐幼珈着急地说道:“老太太说明天要分家,让我们明天就搬走呢,你也不能住在徐府了。肃表哥,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签完分家的文书之后,我和娘先住到客栈去,再慢慢找房子。肃表哥,你只好和我们一起住客栈了。”   “表妹莫急,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的。”周肃之笑道:“前些日子,我在城西买了宅子,已经修整好了,家里粗使的仆人都已经齐备,随时都可以住人的,明天咱们一起搬过去。”他知道老太太打算在徐琇出嫁后就提分家的事,所以派了长安从今晚开始去偷听,没想到,老太太如此心急,一天都等不得了。他也知道姨母和表妹没有准备,所以,长安回去一禀报,他就过来了。   “真的?”徐幼珈不敢置信,她和母亲正为住的问题为难,他就把宅子准备好了,她太惊讶,以至于都没有想到,她们才刚从寿安院回来,周肃之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周肃之点点头,“千真万确。明天姨母和表妹尽管放心搬,我一早就派长平去雇马车和帮工。姨母,咱们估摸要几辆马车来搬东西?”他稍微有些内疚,他早就知道老太太会分家,却一直没有告诉她们,为的就是让她们没有准备,不能提前买好宅子,而只能住到他买好的宅子里去。   顾氏沉吟一下,“二房的东西要全部运走,我的嫁妆一个盘子都不能留下,还有些床和柜子这样的大件家具,保险些,雇四十辆马车吧。”   周肃之应下,“东西搬上马车可以让帮工来做,收拾东西只好自己来了,姨母和表妹把贵重的东西都照看好,别弄丢了。”   顾氏道:“明天先搬到肃之的宅子去,等我们买好了宅子再搬走,这段时间就只好烦扰肃之了。”   周肃之早就知道顾氏会这么说,“姨母莫要跟我客气,我住在徐府这么久,也多亏了姨母。我买的宅子是相邻的两座,本就是打算姨母一座,我一座,咱们挨着住,相互之间还有个照应,将来,也许母亲来了,知道和姨母住的这么近,也一定会高兴的。”   徐幼珈高兴地说道:“肃表哥,那咱们就是邻居了,太好了。”   周肃之笑道:“可惜,现在那两座宅子只修整好了一座,我还是得暂时借住在姨母家了。”   解决了住处和搬家问题,顾氏心情大好,“肃之太客气了,辛辛苦苦修整的宅子倒成了我们家的了,等明天忙乱过了,我把宅子的银子给肃之。”   顾氏并不缺银子,执意不要反倒会让她不安心,周肃之虽然也不缺这点钱,还是点头道:“宅子花费不多,等忙乱完了再说吧。姨母还是吩咐人先把贵重东西收拾好吧,免得明天乱起来遗失了。”   徐幼珈道:“娘,我也赶紧回去收拾了。”   “去吧,别弄得太晚了。”顾氏道。   徐幼珈起身,周肃之也趁机告辞,和她一起出了院子。   两个院子离得很近,徐幼珈走了一半,周肃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肃表哥?”徐幼珈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周肃之,他离得太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   周肃之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左手抬了起来,紧紧盯着她受伤的食指,“娇娇,这,这是怎么伤的?”刚才在顾氏的屋子里他就闻到了她身上有隐约的药油味道,知道她受了伤,他的心一直焦灼着,走在院子里,在满院灯光下,他就发现了她的手指伤了。   “这个,是不小心……戳到了。”   “戳到哪儿了,娇娇,是谁伤得你?”顾氏养她,那是无比精心,若不是有什么事,她怎么会受伤呢?   朦朦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那么专注,黑眸一瞬不瞬,心疼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却被人不小心打破了一块。   徐幼珈被他蛊惑了,不自觉地说出了实话:“下午的时候,我和母亲在花园遇到了大伯父,他纠缠……他,他把我推到了,手指在地上杵了一下。”   周肃之的黑眸闪过一道极寒的光,怕吓到徐幼珈,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鼻子凑到她的手边闻了闻,“娇娇,这个药油不是很好,我那里有更好的,你派两个小丫鬟跟着我,在二门那里等一会儿,我拿更好的药膏给她们,让她们带回来,你让丫鬟帮你抹上,好不好?”虽然他更想亲手帮她上药,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出了二门就不能再进来了,只能让人转给她。   徐幼珈点点头,“那我让春苗和豆儿一起去。”这徐府让她觉得不安全,也不敢派一个丫鬟单独行动了。   周肃之等在她的院门口,一会儿,春苗和豆儿出来了,跟在他身后去二门处。他找了药膏出来,又亲自送回到二门处,叮嘱了小丫鬟一定要给徐幼珈用上。   周肃之慢慢向青竹院走去,手指紧紧捏了起来。表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能猜的出来当时的情形,徐大老爷趁着酒意想要非礼姨母,表妹上前阻拦被他推倒,也不知道这两个弱女子是如何逃脱的,他只听说徐大老爷在花园里睡着被人发现了。幸好,幸好她们逃脱了。   这家人实在是不能饶恕!本来表妹马上要搬进他的宅子,他心情大好,加上表妹在乎那个大房嫡女,他考虑着要放过这大房,没想到,老太太让她们明天就搬走,根本顾管大冬天这母女两人带着那么多仆人和家当,又该如何安置。更没想到,这大老爷竟敢非礼姨母,推倒表妹,害得她受伤。   太好了,新帐旧账一起算,连那个王家一起!   第二日一大早,王氏不顾徐瑛的阻拦,冒着又冷又急的小雪,亲自去请了族长过来。   一般大家族分家,都要由人主持,将家产平均分成数份,各房拈阉来分配财产,最后订立分书,记录并公示分家结果。   到了徐府这里,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老太太直接宣布,家产全部归大房,二房一个子都没有,而且,二房要今日就搬出徐府,一日都不能拖延。   族长的心头一跳,这种分家方法可真是从未见过,对二房来说毫无公平可言,若是以往,他定然要极力阻拦的,可是,他收了周家少爷的银子,周家少爷说了,让他尽快促成分家,就算老太太提出的条件再苛刻,只要二房没有异议就行。   老族长朝着顾氏看过去,顾氏神色平静地点点头,“可以,只是分书要订立明确,以后,谁也不能反悔。”她早就想好了,也和女儿商量过了,就算二房一个子都分不到也没关系,只要她和宝贝女儿两个人能带着自己的嫁妆离开徐家就行。   因为完全不涉及财产的分割,不需要制阉拈阉,只要订立分书即可,在老族长的见证下,这场十分不公平的分家很快就完成了,顾氏握着手中的分书,扫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一眼,和徐幼珈离开了寿安院。   徐瑛不顾大太太制止的眼神,一路追了出来,“四妹妹,你们……会去哪里啊,安顿下来,派人给我送个地址过来,我过去看你们。”   分家已经顺利完成,分书已经到手,徐幼珈无比轻松,“好,等安顿好,我给二姐姐送信。”   徐幼珈和顾氏回了院子,周肃之也来帮忙,先把她们屋里的家具床帐等等物品都收拾起来,让马车运到双柳胡同的新宅子去,芸香和春叶都跟着过去提前布置,经过忙乱地收拾整理,未时,在飘飘扬扬的漫天大雪中,几十辆马车排成一长串,离开了徐府。   徐瑛呆呆地立在雪中,目送着马车离去,任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身上,昨天,三妹妹出嫁离开这个家,今天,大房二房分家,四妹妹也离开了这个家,转眼之间,一起长大的三姐妹就只剩她一人了。   徐幼珈挑开车帘一角,看了看这个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没有留恋和不舍,只有轻松和安定。离开这里,她和母亲才能生活得更好,没有阴险的算计,没有恶心的觊觎,只有清净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周肃之:听说姨母想招上门女婿,您看我怎么样?   顾氏:本朝律法,上门女婿不能做官。   周肃之:……那您招隔壁门女婿吗?只隔一堵墙的那种,墙上还可以开一道门,后院连通,您随时都能过来看女儿。   顾氏:……招。 第41章   大雪渐渐停了, 太阳娇羞地露出半张脸,路边的积雪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晶莹纯净。   几十辆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城西的双柳胡同, 周肃之陪着顾氏和徐幼珈一起过来,长平是一大早雇好马车后就来了这边,安排着仆从们将院落房间都打扫干净,屋里都生上炭盆, 又帮着先过来的芸香和春叶将顾氏和徐幼珈的院子布置好, 此时看到有一长串马车进了胡同,忙将大门敞开, 让这些马车直接进来。   周肃之翻身下马, 到马车边扶着顾氏和徐幼珈下来。顾氏打量了一眼这个新宅子,赞道:“肃之这宅子买的真好,外面环境好,里面修整得大气整洁, 肃之费心了。”她坐着马车过来, 一路都悄悄打量过了,这里的街道整齐干净, 一看就是体面的大户人家聚居之处,没有龙蛇混杂,宅子里面也是精心修整过的, 仆从也经过了训导,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起。   周肃之笑道:“我先带姨母略微看一看,把姨母和表妹住的院子以及库房的地方指给姨母知晓,剩下的咱们再慢慢来。”   三个人在前面走着, 后面跟着兰香、抱着小梨花的春苗以及一众大小丫鬟,周肃之边走边介绍,因为他们是从大门进来的,穿过整个外院,进了二门才是内院,周肃之指着一排整齐的房舍,“姨母,那里是大库房,先让他们把马车上的大件东西都放到那里吧,精细的物品都放到您院子里的小库房内。”   又走了一段,周肃之指着稍远处一个院子道:“姨母,那个舒雅院是您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他又指着近处的一个院落,“这个凝玉院是表妹的院子,因为姨母和表妹都没有来过,只是暂时这样安排的,等以后姨母想换别的院子,咱们再换过就是。”   顾氏见他处处安排妥当,很是满意,笑道:“走,咱们先去娇娇的凝玉院看看。”   凝玉院是正房三间带着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后面还有后罩房什么的,比徐幼珈在徐府的住处略大些,进了屋,春叶迎了上来,面色发红,额头带汗,“太太,姑娘,您们来了。”她指挥着这里的仆从好一通忙乱,终于把姑娘的闺房按照原样布置起来了。   徐幼珈赞许地看看她,“春叶辛苦了,等会儿给你发封红。”   春叶抿嘴一笑,屈膝一礼,“多谢姑娘。”   顾氏里外看了一圈,见处处妥当,和女儿之前住的几乎一模一样,满意地点点头。徐幼珈挽住顾氏的胳膊,“娘,再去你的舒雅院看看。”   一行人到了舒雅院,这里比凝玉院要大,正房是五间的,顾氏道:“我一个人住,何必要这么大的院子。”她在徐府的时候,住的也是三间正房。   周肃之笑道:“这院子原本就是五间的,姨母不住,也是空着。再说,以后人总会多起来的,等有了小孩子,恐怕姨母还嫌小呢。”   小孩子?不知为何,徐幼珈的脸有些发热。   顾氏眉开眼笑,“肃之说的是。”   三人进了屋,芸香和春叶一样,已经把这里都布置好了,给三人倒了热热的茶过来,顾氏拉着徐幼珈坐到椅子上,招呼周肃之也坐下,“来,忙了一天,咱们都歇一歇。”   周肃之坐下来,“后面的事姨母就不用管了,长平会看着把东西都放到大库房的。”   芸香又端了几碟点心过来,徐幼珈午膳几乎没用,早就饿了,捏了一个枣泥糕咬了一口,“咦,这点心做得真好,比母亲的小厨房做的还好吃。”   周肃之道:“这是个专门做点心的厨娘,别的不会,就是点心还做的不错,以后让她给表妹做各种点心吃。”   顾氏问道:“肃之连厨娘都准备好了?”她们在徐府都是大厨房统一送饭菜,只有顾氏的小厨房里有一个厨娘,她本以为过来以后没有饭吃,要自己想办法呢。   “大厨房的厨娘都齐备了。”周肃之点点头,“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我一早就安排了,让她们今天的晚膳丰盛些,给丫鬟婆子和这边的仆从们都加菜,咱们也算是乔迁之喜,今晚,我和姨母表妹也办个家宴好了。”   “家宴好啊。”徐幼珈又捏了一块藕粉桂花糕,“离开那恶心的腌臜之地,以后咱们清清净净地过日子,确实该庆祝一番。”   若不是周肃之提前买好宅子,样样安排妥当,她们现在恐怕是另外一番光景,自己无所谓,宝贝女儿定然要受苦,顾氏很是感激地看看周肃之,“好,今晚咱们三个办家宴,庆祝一番。”   周肃之起身道:“各处的仆从名册我明日给姨母送过来,姨母和表妹先歇一歇,我再出去看看。”   顾氏看着他的背影,对徐幼珈道:“肃之真是个细心体贴之人,做事周到细致,生得俊秀,人又上进,学问又好,要是将来娇娇能嫁个这样的人,娘也就放心了。”   “娘~”徐幼珈的脸红了,捏了个桂花糕塞到了母亲的嘴里。   经过一天的忙乱,到天黑时,终于都整理收拾妥当,大件物品都入了大库房,精细物品都入了顾氏舒雅院的小库房,丫鬟仆从们的住处都安顿好,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顾氏给每个人都发了两个月的月银做为奖赏,各院的丫鬟婆子分头聚在一处,外院的仆从们也围在一起,大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一道道饭菜流水似的送往各处。   舒雅院烧着上好的银霜炭,屋子里暖烘烘的,顾氏坐在堂屋上首,徐幼珈和周肃之分坐在她的左右,一共就三个人,也不讲究男女分席了,再加上经过搬家一事,顾氏的心中对周肃之亲近不少,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   周肃之修长的手指提着酒壶,给顾氏和徐幼珈倒了酒,“这是百花酿,天香楼的招牌美酒,姨母尝一尝。”他端起酒杯,“祝贺姨母乔迁之喜,从此以后,姨母和表妹清净自在,生活安然。”   顾氏笑道:“这次搬家能如此顺利,全靠肃之安排打点,我要谢谢肃之呢。”   徐幼珈也笑了:“肃表哥,多谢你,我也要敬你一杯。”   今天的晚膳是她们搬来第一次用膳,大厨房自然要努力给主母留个好印象,桌上的饭菜都是厨娘们最拿手的,徐幼珈午膳没用什么,下午过来后也只吃了两小块点心,此时见了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由得胃口大开。   周肃之默默地给她剔了鱼刺,倒了百花酿,顾氏道:“肃之,你不要光是照顾她,她是不会饿到自己的,你也忙了一天了,快多吃些。”   徐幼珈抬起头来,夹了松子鸡块送到周肃之的碗里,“肃表哥,你也吃。”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夹起鸡块放到嘴里。   徐幼珈又给顾氏夹了一筷子,“娘,你也吃。”   顾氏笑道:“好了,吃你的吧,不用献殷勤了。”   徐幼珈抿嘴笑了,低下头继续开吃。   百花酿是天香楼的招牌美酒,味道自然很是诱人,最适合女子饮用,徐幼珈很是喜欢,再加上今日两房正式分家,分书在族长的见证下已经订立,再也不用担心大房的算计和觊觎,她和母亲也有了新家,长久以来的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情绪一扫而光,徐幼珈心情极好,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   忙乱劳累了一天,顾氏的脸上也有了疲惫之色,三个人的家宴没有拖到很晚,用了七八成饱就放下了筷子。   徐幼珈面色娇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一点迷离,站起身来,脚步也有些不稳。   顾氏担忧地看着她:“娇娇,你别回凝玉院了,就在娘这里睡吧。”   “娘累了,自己睡才舒服,我不扰娘。”徐幼珈嘿嘿笑了两声,起身要往外走,春苗忙扶住她。   “我也该去外院了,”周肃之说道:“姨母,我背表妹到凝玉院去好了。”   顾氏犹豫了一下,“那……那就劳烦肃之了。”   周肃之蹲下身子,徐幼珈虽然有些迷糊,倒是很有眼色,自动地趴到他的背上去了。   周肃之扶住徐幼珈的小腿,慢慢站起身,春苗护在旁边,三个人出了舒雅院,顾氏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了好一会儿,如果肃之和娇娇……   徐幼珈伏在周肃之的背上,两只胳膊软软地圈住他的脖子,脑袋搭在他右侧肩头,“肃表哥,谢谢你。”   她的脸离他的脖子很近,声音甜糯糯的,说话时有热热的气息钻到脖子里,周肃之的心突然跳得飞快,他的耳根发热,握着她小腿的大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   春叶见周肃之背着自家姑娘回来,忙掀起帘子,周肃之直接将徐幼珈背进了内室,放到床上,徐幼珈躺在枕头上,面色绯红,笑眯眯地看着周肃之。   周肃之的黑眸盛满温柔的笑意,目光停在她脸上,口中吩咐道:“去取热巾子来。”   春叶飞快地取来干净的热巾子,周肃之接到手里,帮徐幼珈轻柔地擦了脸和手,“娇娇,到家了,安心地睡吧。”   徐幼珈闻言,果然闭上了眼睛,没多会儿,呼吸就绵长了。   周肃之深深地看了眼她的睡容,起身去了外院。   兰香飞快地回到舒雅院,“太太,表少爷回外院去了。”   顾氏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饮了酒,或者是因为心中安定,徐幼珈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唤道:“春叶,都什么时辰了?”   春叶不慌不忙地将帐帘挂到银钩上,笑道:“姑娘,又不用晨昏定省,太太专门吩咐了不许吵你,让你好睡。”   徐幼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徐府,不需要去寿安堂请安了,她呵呵一乐,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慢悠悠地起身。   梳洗罢,用过早膳,徐幼珈捧着紫铜小手炉,去了舒雅院,顾氏正在看仆从的名册,周肃之在一旁给她讲解名册上各个标记的含义,哪些是签了活契的,哪些是死契,又哪些是全家来的。   “娘,肃表哥也在。”徐幼珈招呼道。   顾氏看她气色很好,白嫩中透着粉红,没有宿醉的难受劲,笑道:“睡醒啦,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喝醉,连路都走不成,还是肃之背着你回去的。”   “啊?”徐幼珈大惊,她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是怎么回的凝玉院,抬头去看周肃之,正撞上他含笑的黑眸,徐幼珈的脸有些发热,“肃表哥,谢谢你,我……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没有,表妹回去就睡了。”周肃之笑着打量她,樱草色斗篷披在她身上,鲜嫩可爱,白色的风毛围着脖子,衬得她的小脸莹润如玉。   顾氏放下手中的册子,“这个我等会儿再看,娇娇,咱们出去走走吧,把这宅子熟悉一下。”   徐幼珈很是乐意,周肃之道:“正好,我给姨母和表妹介绍一番。”   三人出了舒雅院,先在后院中转了转,后院中有个花园,比徐府的略大些,里面有一个小湖,湖面已经结冰了,周肃之道:“这里面养了锦鲤的,就是结了冰,这些鱼也不会死,等来年冰化开,就能到这里来喂鱼了。”   花园中种了不少的树木,有几株苍劲嶙峋的梅花开得正好,徐幼珈走过去一看,是重瓣的玉蝶,白色的花瓣中带着一点红,徐幼珈欣喜地在树下转了几圈。顾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肃之,从他送给娇女儿的菊花来看,他很是了解女儿的喜好,这梅花的颜色也正是女儿喜欢的,究竟是巧合还是他很早之前就留意了娇娇的喜好,并且处处都照顾着她的心意?   后院中还有几处院子,已经收拾齐整,但是都空着没有人住,周肃之道:“反正都是空着的,姨母和表妹若是不喜欢现在住的院子,再挑一个换过就是。”   徐幼珈连连摇头,“搬家好麻烦,我可再不搬了,再说,我很喜欢凝玉院的。肃表哥,凝玉院门匾上的字我很喜欢,是不是你题的?”   周肃之点点头,“是我题的,表妹喜欢就好。”   徐幼珈夸道:“肃表哥除了台阁体写得好,这行书也写得极好看。母亲院子的门匾上是隶书的,难道也是肃表哥写的?”   周肃之点点头,“是我写的,姨母若是不喜欢,咱们再换过。”   顾氏道:“别换,我很喜欢的。肃之的字写得很好。”   “姨母过奖了,只是一般罢了,难得姨母不嫌弃。”周肃之谦虚道。   几人说着话,走到了后院的侧墙处,徐幼珈发现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奇怪地问道:“肃表哥,这里怎么开了一道门呢,这样不是和隔壁的邻居……啊,我知道了,隔壁也是肃表哥买的宅子,是不是?我记得肃表哥说过,你买的两个宅子是相邻的。”   周肃之笑道:“表妹真是聪明,一猜就得。隔壁的宅子前院还没有修整好,后院倒是已经好了,将来若是母亲来了京都,就可以和姨母比邻而居,有了这道小门,见面很方便的,不用明明只隔着一堵墙,还非得绕上一大圈了。姨母,咱们过去看看吗?”   顾氏点点头,“去看看,我倒是盼着姐姐能早点来京都,和我做伴,可惜,你父亲和两个哥哥嫂嫂都在苏州,她不能轻易来啊。”自从她嫁到京都来,只带着女儿回过两次苏州,说起苏州的亲人,她也很是想念。   这两个宅子的格局基本一样,只是这边的院子都空着,仆从也很少,顾氏三人随便走了走,又回到自家这边,周肃之道:“姨母要是走累了,就先歇一歇,咱们过会儿再去看前院。”   顾氏摇头,“不累,走走人还更精神。”离开了徐府,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若是能和娇女儿长长久久地在这里住下去,该有多好,可惜,宝贝女儿终究会嫁人的,到时候,这个大宅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顾氏看了看隔壁的宅子,又看了看周肃之,若是……   前院顾氏和徐幼珈都用不到,只看了看大致的格局和周肃之住的院子,又回到了后院。   “娘,你先回去,我剪几枝梅花给你插瓶。”徐幼珈兴致勃勃,走了这一大圈,她还惦记着那几株梅树呢。   顾氏笑道:“好啊,好看的梅枝都长得高,你别摔了。”   周肃之道:“我帮表妹剪高处的。”   徐幼珈欢欢喜喜地走了,周肃之陪在她身边。   顾氏看着两人的背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玲珑,很是契合。周肃之似乎对娇女儿极为用心,经过徐府的糟心事,她只盼着女儿将来能嫁个人品好真心爱重她的男子,身份如何倒是不用计较了,周肃之除了是个庶子这一点,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娇女儿对他似乎也颇为信赖。其实,周肃之若是这次在会试中能高中,女儿不过是丧父的普通民女,反倒是有些高攀他了。她倒是不在乎周肃之会不会高中,只要他能对宝贝女儿好的话……   徐幼珈发现周肃之眼光极好,他随手剪下来的梅枝,她都觉得很好看。周肃之剪了七八枝,她才心满意足地喊停,将梅花分成三份,一份让春叶送回凝玉院去,一份让春苗送到前院周肃之住的明和院,剩下的她抱着,和周肃之一起去了舒雅院。   下午,周肃之在书案前写一封信,他是用左手写的,标准的台阁体,和他右手写的略有不同,凭这样的字迹,收到信的人根本不知道是谁写的,信上列举了礼部徐侍郎种种贪腐之事。写完之后,他略微扫了几眼,放在桌上等着字迹干透。   前世,因为表妹嫁到了会宁侯府,徐大老爷就自然地加入了程翊蔡阁老一派,而他做为和蔡阁老对立的一派,对其手下的所有人都仔细调查过,包括徐大老爷,此人没有经营才能,家中没有丰厚的家底,为了在官场上各处打点,委实贪了几笔。他向来过目不忘,这一笔一笔依旧记得清楚。   书案上的梅花散发着一阵幽香,周肃之的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浅笑,娇娇终于住到这个宅子来了,她似乎很开心,姨母对这宅子也很满意,会不会经过此事,姨母对他也更满意些呢?   周肃之将信折好,塞到信封里封了起来,又唤了长安进来,“让莫老三去赌场,帮王家散散财。”   长安应了一声,那王继业和徐三姑娘屡次对姑娘不利,他还以为少爷真不在意呢,原来都记着帐呢。那王继业的父亲好赌,但是赌得都不大,让莫老三去帮他散财,啧啧,估计王家就剩不下什么财了。   周肃之又叮嘱道:“这几日你在各处都看着些,要是有上门捣乱的无赖恶棍,解决掉。” 第42章   两天后, 徐幼珈派人给徐瑛送了信,上午送的信, 她下午就来了。   徐瑛把凝玉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里布置的和原来一样,四妹妹,我还当你要住客栈呢, 幸好有这个宅子, 不用受苦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了好两天。”她有些羞愧, 因为分家之事虽然是老太太发的话, 但是母亲也极力赞同,一大早冒着雪就去请了族长,害得二房一天之内就要搬走,在漫天大雪中离开了徐府。   徐幼珈笑道:“这宅子也是凑巧, 先前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住处的。二姐姐, 来尝尝这个莲蓉酥,很好吃的。”   徐瑛捏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又抿了几口茶,“三妹妹刚一出嫁,你第二天就走了, 现在府里就我一个姑娘了。”   说起徐琇,徐瑛又道:“昨天,三妹妹和表哥一起回门,她梳着妇人的发髻, 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几乎要认不得她了。”徐琇在徐府的时候,总是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出嫁了才几天,就有了少奶奶的气派,倒不是穿衣打扮上的不同,而是那种因为有底气而自然流露出来由内而外的气势。   徐幼珈笑道:“三妹妹和表哥,哈哈,你听听你的称呼,你到底是该称呼三妹妹和妹夫,还是称呼表哥和表嫂?”她并不关心徐琇如何,早在徐琇想引她去竹屋时,姐妹情意就已经结束了,后来徐琇约她去天香楼,她又反过来在大太太那里插了徐琇一刀,不过是不义对不仁罢了,徐琇是好是坏,都和她无关了。   徐瑛愣了一下,苦恼地考虑片刻,“出嫁从夫,以后,私下里我称呼三妹妹,在人前我称呼表嫂。”   姐妹二人说了会儿话,徐瑛又去拜见了顾氏,这才坐着马车回去。   次日,徐幼珈见天气极好,阳光灿烂清风徐徐,到舒雅院对母亲说道:“娘,眼看要过年了,我想和肃表哥去瑞记看看,挑上两件衣服。”上次她给瑞记的陆掌柜画了好多衣服的样子,据说卖得很好,她当时还说要陪和周肃之去挑两件,结果这几个月了都没去。   顾氏看看女儿高兴的小脸,“那你问问肃之愿不愿意陪你去,要是他更想留在家里看书,你可不许勉强他。”自从两房分家搬到新宅这几天,不光是她觉得轻松安定,女儿也明显活泼多了,现在想想,早就该想办法单独住才是,好像这个家才是自己家,以前的徐府更像是寄人篱下了。   徐幼珈很肯定地说道:“肃表哥愿意去的,上次我说给他把衣服带回来也行,肃表哥说想和我一起去,说是就算准备会试也要张弛有度,不能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就是没想到上次说完,中间发生了好多事,耽误了这么久。   顾氏笑道:“那你去吧,把马车里弄暖和,路上小心些。”她越看越明白,肃之显然是对女儿很用心,女儿对他也很信赖,就是不知道,姐姐姐夫对肃之是怎么安排的,要不要写信去试探一下呢?   对于徐幼珈的相约,周肃之欣然而应,放下书就和她一起出来。   “肃表哥,你连斗篷都不披,骑马多冷啊,要不给你另外安排一辆马车吧。”家里除了她这辆马车,还有一辆,是以备母亲万一出门要用的。   “不用,我不冷,娇娇放心。”周肃之笑着看她,穿着鼓鼓的小袄,披着厚厚的斗篷,把自己裹得圆滚滚的,比最近长胖了的小梨花还圆。   徐幼珈也不勉强他,两人出了门,见长安正站在大门口,徐幼珈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在外面站着,不冷吗?”他的脸向来苍白冷峻,像是怎么都不会晒黑,大冬天一看,更冷了。   长安施礼,“姑娘,小的不冷。”自从他们搬过来,就有一拨人想要寻衅滋事,这附近这么多人家,却直奔他们而来,一看就是徐府大老爷安排的人,他按照少爷说的,守在大门这里,侧门还有其他人守着。那帮人不过是泼皮,没有什么真本事,抄了块石头扔他,让他一伸手抓住,五指用力,石头就碎成了渣渣,吓得那伙泼皮目瞪口呆,一哄而散,估计是不敢再来了。不过,少爷说了,徐侍郎肯定还会再派更厉害的人来的,他守在大门口,也是为了防止万一。   这主仆两个一个比一个不怕冷,徐幼珈羡慕地看看长安和周肃之,老老实实地缩在烧着炭盆的马车里。   今日是腊月十五,因为快要过年,街上人很多,瑞记的人也不少,陆掌柜见徐幼珈来了,很是高兴,亲自带着他们去了二楼试衣服的房间。   陆掌柜把图册放到桌上,“姑娘,您画的这些图样果然卖得好,这几个款式,我都挑最好的布料,用最好的绣娘,价格虽高,卖得却比便宜些的更快。”   周肃之听陆掌柜说是表妹画的样式,凑过来细看,却觉得这些衣服样式有些眼熟。   陆掌柜见周肃之感兴趣,很有眼力地去把这几件衣服都取来了,一一放在旁边的软榻上,周肃之细细看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熟了。他虽然对衣服样式并不讲究,但大概还是知道些的,前世,这几种样子是后来风靡京都的,很得人们喜爱,原来,这些都是表妹想出来的啊,没想到小丫头这么有眼光,周肃之赞许地看了眼徐幼珈。   徐幼珈愣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低着头不敢看周肃之。   周肃之只当她是害羞了,笑了笑,抬眸看了眼陆掌柜,“店里这么忙,我这里就不用陆掌柜招待了。”   陆掌柜识趣地出了门下楼去了,周肃之挑了件月白锦袍,去屏风后面换过,徐幼珈听着屏风后窸窸窣窣解衣的声音,脸渐渐热了起来,她看了看房间里的炭盆,见那炭火烧得通红,伸手把自己厚厚的披风解了下来,搭在椅背上。   周肃之换好锦袍从屏风后绕出来,见徐幼珈穿着樱粉色的小袄,如玉的小脸红红的,脚步一顿,黑眸在她的脸上凝了几息。   徐幼珈抬眸看周肃之,笑道:“肃表哥穿这件很好看,不过,肃表哥的衣服都是这个颜色了,再试试这件竹青色的吧,我觉得肃表哥穿这个颜色肯定也好,应该更显俊逸挺拔的身姿。”   周肃之的衣服多是月白色,不过是因为她说自己穿月白英俊清雅,如今,听她说自己穿竹青色俊逸挺拔,自然毫不犹豫地拿着她指的那件衣服去屏风后面换了。   等他再出来,徐幼珈点头赞叹道:“肃表哥穿竹青色果然好看,也把这件要上吧?”   周肃之点点头,换回自己原本穿的那件月白锦袍,徐幼珈刚想出门去叫小伙计过来,却见周肃之的腰带系扭了,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把他的腰带解开,顺平,重新系上。   周肃之的心怦怦直跳,垂眸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她纤细的手指碰触在他的腰间,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嫩细腻的后颈,他能嗅到她身上幽幽的少女清香,能看到她樱粉色小袄下少女的曲线,那白玉般小巧可爱的耳朵,让他想去捏一捏。   直到徐幼珈惊讶地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那清澈无辜的眼神才让他终于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捏住了她的小耳垂。   周肃之像被烫到一般,慌忙松开手,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很是做贼心虚,大手虚握成拳,手背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道:“娇娇的耳朵很软,据说,耳朵软的人,性格也很好,我看这话没错。”   徐幼珈的眼睛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一忽闪,似乎带起一阵清风。   她的眼神很是疑惑,好像在辨别他到底是什么意图,周肃之面色平静,“娇娇,咱们该回去了。”他的手负在身后,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了捻,那柔软细腻的触感仿佛依然留在指尖。   徐幼珈的手慢慢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看了看周肃之,见他一副淡然的样子,迟疑地拉开门,迈步出去了,周肃之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立在门内等着她叫小伙计来收拾这些衣服。 第43章   徐幼珈到了门外, 想着周肃之捏了她的耳朵,还有些茫然的感觉, 一抬头,看见对面的楼梯上来一个男人,身材魁梧,左边脸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 看起来很是吓人。他从楼梯一上来, 就盯着徐幼珈看了两眼,嘴角还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徐幼珈被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想要退回房间内, 却见这男人身后还有两个人正在上楼,年轻的一对男女,女子约摸十五岁,柳眉入鬓, 眼睛细长, 生得温柔妩媚。这个人徐幼珈认识,正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罗意青的未婚妻子、程翊的表妹、蔡文蕙。程翊的母亲是蔡文蕙的姨母, 前世,她经常来会宁侯府,和徐幼珈很是熟悉。   蔡文蕙的脸上是一贯温柔端庄的浅笑:“表哥, 听说这瑞记新出了不少新鲜的样式,很是好看,我早就想和表哥一起来看看了。”   她身边的男子穿着一件蓝色圆领锦袍,黑色皂靴, 剑眉星目,英武冷峻。徐幼珈的脑袋“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裂,发出炫目的白光。   程翊!   是程翊!   徐幼珈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想起了前世毒发身亡时的痛苦和绝望,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强迫自己赶快清醒。   程翊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抬眸看去,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生得极美,面色惨白,神情古怪,一副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   徐幼珈眨眨眼睛,勉强可以视物,似乎感到程翊看向自己这边,她猛地转过身,扑进了门内。   周肃之正站在门口等她,徐幼珈往门内一扑,正好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周肃之见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身体颤抖得厉害,吓了一跳,忙抱住她,身体一转,把她转到房间内侧,自己背对着门外,腰身一弯,身体后仰,将门外的情形一眼扫过。   外面有三个人,刚上了楼梯,巧得很,这三个他都认得。   会宁候世子程翊、蔡阁老独生女儿蔡文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无名刃。   她的身体抖成这样,是因为……程翊?难道她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这可能吗?   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在自己怀中,周肃之却顾不上欣喜,他满腹疑团,又心疼她吓成这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大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纤弱的后背,轻声道:“娇娇,别怕,没事的,有我在。”   徐幼珈的双臂用力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慢慢地从痛苦恐惧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程翊不认得她,她和母亲已经离开徐府,没有人会在婚事上逼迫她,此生,她不会嫁给程翊的,两人再无任何关系。   周肃之见她的身体不抖了,并不急着放开她,大手在她背上摩挲着,感觉着她骨纤肉丰的身体,一边想着刚才的三个人。   徐幼珈轻轻挣了一下,周肃之紧紧搂着她的胳膊松开些,徐幼珈抬起手推他,周肃之顺势放开了她。   “娇娇,你刚才怕成那样,是看见了……什么?”周肃之轻声问道。   徐幼珈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我看见一个……脸上带疤的人,他的疤好像特别深,好可怕。”   原来是被无名刃的脸吓到了?她素来胆子小,这倒也不奇怪。   说起那个疤面男,徐幼珈又想起他的怪异处,“他盯着我看了两眼,还诡异地笑了一下。”   周肃之眉头一扬,似乎想起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抬手揉了揉徐幼珈的发顶,“娇娇别怕,他脸上的疤是假的。”   “假的?”徐幼珈很是惊讶,“肃表哥如何知道?他在脸上弄个吓人的假伤疤做什么?”   周肃之当然知道,前世,他做刑部侍郎的时候,亲手抓捕了他。此人是个高手,自称无名刃,出门时喜欢在脸上弄个吓人的标记,刀疤、烧伤或者疥疮什么的。他专门替人做些不见光的勾当,尤其是杀人,最是拿手,常常是一刀毙命。他还有个怪癖,行动之前喜欢暗中偷看要下手的人。   他盯着表妹看了两眼,显然,表妹就是他的目标。想到这里,周肃之暗暗自责,他太大意了,此人定然是从双柳胡同一路跟着他们来瑞记的,可是,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至于花钱请他来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徐府的大老爷。先前的泼皮无赖被长安吓跑了,但是,不把姨母和表妹恐吓到回徐府求庇护,徐府大房就拿不到姨母的嫁妆,所以,这次徐大老爷请了个高手来。当然,不是让他来杀人,只是用什么恐怖的手段来吓唬姨母和表妹。   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她,周肃之笑道:“你忘了,我是略通医术的,他脸上的伤疤很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哦,原来如此。”徐幼珈钦佩地看着周肃之,“肃表哥真厉害。”   周肃之估摸外面三人都不在了,说道:“娇娇在这里等着,我出门去叫伙计过来。”   徐幼珈生怕再遇到程翊,连忙点点头。   周肃之出了门,左右看看,他刚才清楚地听到,蔡文蕙和程翊是进了他们左手第二个房间,而无名刃则是进了右手紧挨着的房间。此时,两个房间的门都是半开着的。   周肃之朝着侍立在附近的小伙计招手,小伙计快步过来,跟着周肃之进了门。   周肃之指了指自己试过的两件衣服,“把这两件包好。”   小伙计也知道这是东家的姑娘和表少爷,手脚麻利地将月白色锦袍和竹青色锦袍包了起来。   周肃之拿到手里,看着徐幼珈道:“咱们走吧。”   徐幼珈起身过来。他们要下楼梯,必然出门左转,经过程翊待的房间,周肃之特意走在徐幼珈左边,和她并排走,将她的身子挡住。   程翊不知为何,心中一直想着刚才的小姑娘,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他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看去,只见一道月白的身影,后面隐约露出一角樱草色的披风。   即便只是披风的一角,他却十分确定,那就是她,可惜,被人挡住了。   “表哥在看什么?”蔡文蕙本来正在跟他说衣服的样式,见他的眼睛盯着门外,根本没听自己说话,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程翊回过头,随意指了件蓝色的,“就这件吧。”   因为意外遇到了程翊,徐幼珈完全没了心情,和周肃之直接回了双柳胡同。   十五的月亮很亮,并不适合杀人越货,却有人根本不在乎。子时,一道灰色的身影轻巧地翻进了高高的院墙,他静静地停在那里,紧靠着墙壁,观察着院中的情形,足足站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慢慢地离开院墙,借着树木的遮挡,一边走,一边观察着。   “唰唰唰”三道人影极快地出现,围在了他的周围。   他看了看四周,月光下,他的脸上纵横交错,有好几道伤疤,如果徐幼珈在场的话,一定会认出来,此人就是她白天看到的疤面男,只不过,伤疤多了几道罢了,当然,周肃之说过,都是假的。无名刃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朝着最近的长安扑了上去。   四个人迅速地战成了一团。   月光下,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   无名刃自然不会发出声音引来更多的人,长安等人却是周肃之叮嘱的,因为无名刃并不是从前院翻进来的,而是进了隔壁人家的前院,又摸到后院,然后翻过院墙,直接进了自家这边的后院。   周肃之前世抓捕过此人,深知其做事方法,前院后院都安排了人。他怕吓到姨母和表妹,没有跟她们说起此事,只叮嘱了守在后院的长安等人,不要喧哗,悄悄地把他抓住,免得惊动了舒雅院和凝玉院。   四个人战在一起,周肃之负手站在旁边,无名刃眼见打不过,想要逃脱,手中的短剑被长安挑飞,撞到旁边的石头上,发出“叮”的一声,在寂静的深夜中传出老远。   “该死!”周肃之皱眉,随即,舒雅院的门口传来了守门婆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后院。   长安三人都愣了一下,无名刃眼见大好机会,也不想着逃了,直接奔周肃之而去,想要挟持他。无名刃失了短剑,伸手去扼周肃之的咽喉,却见周肃之的手轻轻抬起,握住了他的双肩,无名刃只觉得双肩一阵剧痛,骨头似乎要被他捏碎了,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猛地咬了下舌尖,才堪堪没晕过去。   长安三人一拥而上,看了眼周肃之,都面带惭色。   周肃之吩咐道:“把他带到前院去。”舒雅院和凝玉院已经亮起了灯笼,显然姨母和表妹已经被吵醒了,他要先去安抚她们。   他先经过凝玉院的门口,对吓得面无人色的守门婆子道:“去告诉你们姑娘,没事了,不用怕,我先去舒雅院看看,等会儿再过来。”   那婆子慌忙点头应是。周肃之快步去了舒雅院,守门婆子就是刚才惊叫的人,眼见周肃之过来,朝院子里的兰香喊道:“没事了,贼人已经制服了,表少爷过来了。”   顾氏已经起身,正站在廊下,唤道:“肃之,怎么回事?”   周肃之不慌不忙,先行礼,“惊扰了姨母安眠,肃之惭愧。”   “娘,肃表哥,怎么回事啊。”徐幼珈听说没事了,也跑到舒雅院来了。   周肃之看她的神色,见她虽然是睡梦中惊醒,头发还披着,不过脸色还正常,没有吓坏,说道:“姨母、表妹,还是进屋吧,免得着凉了。”   正是半夜最冷的时候,顾氏见徐幼珈连披风都没有,忙招手,“娇娇快来,肃之也进来。”拉着徐幼珈进了屋。   屋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烘烘的,周肃之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徐大老爷为了姨母的嫁妆,想吓唬她们回徐府去求庇护,请人半夜来吓唬她们。   “哦。”顾氏恍然大悟,“我说他们为什么要分家呢,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肃之,今晚多亏了你,不然,我和娇娇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一想到那贼人不知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来折磨她们母女,顾氏不寒而栗,看周肃之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徐幼珈起身,对周肃之深深一个褔礼,“肃表哥,谢谢你。”若是没有周肃之,自己和母亲今晚肯定不能安然度过,她看着他,眼里是满满的感激和信赖。   周肃之起身还了一礼,“咱们是一家人,表妹无需如此客气。”   一家人?徐幼珈眼睛一亮。   顾氏道:“那贼人捉住了,肃之去看看吧,我们这里没事的。娇娇别走了,就睡在娘这里。”   徐幼珈点点头,她还有些惊魂未定,估计母亲也是,两个人睡一起还胆子大些。   周肃之起身,“那我回前院去了,姨母放心,不会再有人来了。”徐大老爷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至于这个无名刃,倒是可以送给刑部做个人情,不过,姨母和表妹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刑部的卷宗上,徐大老爷雇凶之事只能抹掉,反正,光是贪腐一桩就够他受的了。 第44章   无名刃被捉住之后, 徐幼珈连续做了几晚的恶梦,有时候是刀疤男要来杀她和母亲, 有时候是程翊掐着她的脖子给她灌了一杯毒酒,有时候是梦见母亲一人孤零零地住在徐府二房的院子,财产已经被大房夺走,梦中的母亲才刚刚三十几岁, 却已经是头发半白, 瘦骨伶仃,每日呆呆地看着她的一副画像流泪。   梦到这样的母亲, 徐幼珈总会哭醒, 她很是怀疑,那就是前世的母亲,在她死在会宁侯府之后,母亲也痛苦绝望, 心如枯槁。   顾氏见徐幼珈几日来都精神不佳, 神色恹恹,很是心疼, 想着娇女儿自幼就胆小,定然是被那晚的事吓坏了。   周肃之听说了,也匆匆来到舒雅院, 见徐幼珈靠在顾氏身边,小脸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他心疼得要死,当着顾氏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尽量平静地说道:“表妹是不是被那晚的事吓到了?没事的,再不会有人来了。徐府的大老爷因为贪腐,被御史弹劾,已经革职,他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再有能力来害人了。”   “啊,大伯父被革职了?”徐幼珈惊讶地抬起头来,上次徐瑛来的时候还没事,这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周肃之点点头,“他贪的数额不是很大,若是能补回去,最后可能不会定罪,但是官位是肯定不保了。”若是再加上渎职买凶等其他罪名,严办起来可能会连累族人,表妹又很在乎那个大房嫡女,所以,周肃之只让御史知道了徐大老爷贪腐一事。   “补回去?”顾氏顿时警惕起来:“那徐府现在是不是很需要银子?”   周肃之知道她担心什么:“无名刃被抓住,徐大老爷再缺银子也不敢买凶了。以我的估计,徐府倾全府之力是能补上的,若是老太太问姨母要钱,姨母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分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二房一个子都没有分到,老太太以后也不会要二房的一个子,娘,咱们不出银子。”徐幼珈想到自己做的梦就难受,前世自己死后,母亲悲痛绝望之下,还不知道被他们怎么欺负呢。就算是今世,大房屡次算计她的亲事,大伯父觊觎母亲,老太太逼着她们过继璋哥儿,让她们一天之内搬离徐府,大老爷买凶来吓唬她们,桩桩件件,都让人心寒。   顾氏对徐府也没有一点好感,“好,娇娇说不出,咱们就不出!”   见姨母和表么都这么坚定,周肃之很是满意,大房屡屡算计表妹,他早就想收拾大房了,就因为顾忌着姨母和表妹也算是徐府的人,才一直忍到她们分家之后动手。   “姨母,前阵子我写了信回苏州,让裕哥儿来京都,估计明日就能到。”师兄有了他送去的大笔财宝助力,实力大增,想把那孩子早日接到京都来。   顾氏又惊又喜,“那你母亲也来吗?”   周肃之摇摇头,“只有裕哥儿来,母亲不来。”   顾氏很是失望,又问道:“裕哥儿才两岁,这一路舟车劳顿,谁陪着他?”   周肃之道:“除了裕哥儿,还有庞先生,和两个小厮,到时候,他们都住到隔壁的后院。”隔壁后院里反正也没有女眷,裕哥儿住到后院,那两个小厮其实是师兄派的内侍,贴身照顾裕哥儿的,到时候自然也住到一起,只有一个庞先生,干脆也住到后院,反正前院也没有修整好。   “庞先生?是裕哥儿的师傅吗?”徐幼珈问道,在她的记忆中,她和母亲今年回苏州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庞先生呢。   周肃之点点头,“姨母和表妹离开苏州之后,庞先生才来的,所以表妹没有见到。明日,我打算到城外的十里亭去接他们,表妹想不想去散散心?”   散心?徐幼珈颇为心动,又有些怕冷。   “娇娇去吧,把马车里弄暖和,再多带些炭,不会冷的。”顾氏心疼她睡不好,希望散散心能让她舒服些。   “好,那我和肃表哥一起去。”徐幼珈笑道:“这么冷,正好让裕哥儿坐我的马车回来。”   次日,徐幼珈穿得厚厚的,抱着小梨花,去了明和院,周肃之一看见她,就轻笑了一声,实在是她裹得太圆了,小袄和斗篷都鼓鼓的,小梨花最近也长胖了,两个都圆滚滚的。   徐幼珈怕冷,又是到城外去,只求暖和,也不在意他是不是笑自己了,“肃表哥,我想带小梨花一起去。”   小梨花很像她,乖巧又可爱。周肃之笑道:“它胆子小,在外面得抱着,进了马车再放下来。我来抱它吧,它最近长胖了,娇娇抱着要累了。” 他的手伸到徐幼珈的胳膊边,小梨花自觉地跳到他的怀里,似乎还认得他这个旧主人。   徐幼珈有些不乐意,“它没胖,就是冬天的毛长得密实些,看起来胖罢了。”   周肃之的唇角一弯,露出一丝明了的笑意,煞有其事地说道:“娇娇说的对,小梨花只是毛厚,不是长胖,就像娇娇,只是袄裙和斗篷太厚,看起来圆润罢了,其实娇娇一点都不胖。”他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副很认真点评的样子。   徐幼珈瞪大眼睛,怒也不是,笑也不是,跟在他身后,趁着他没注意,朝他挥了挥小拳头。   周肃之眼角的余光看见地上的影子,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倒是很希望那小拳头落到自己的身上,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已经是腊月二十了,要离开京都返乡的人早就走了,要回到京都的游子也早就回来了,十里亭附近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马车里暖烘烘的,车门一打开,外面清冽的凉气袭来,徐幼珈精神一振,倒是真想到外面走走了。   一只修长的大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徐幼珈愣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周肃之握着她的小手,细嫩柔腻,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轻轻摩挲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握很久,等她下了马车,稳稳地站到地上,就主动地松开了。   徐幼珈举目四望,前些天的大雪还没有化掉,原野上一片白茫茫,大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周肃之在十里亭的石凳上放上软垫,“娇娇,来这里坐,冷不冷?”   徐幼珈摇摇头,出来看看这茫茫原野,让她感觉很舒服。“肃表哥,裕哥儿那么小,长途跋涉,受得了吗?”还是在这么冷的天,他又是苏州长大的,乍然来到京都,会不会冻坏了?   “裕哥儿……得来的艰难,师傅担心他身体底子不好,自生下来就用各种珍稀药材熬的汤给他泡身体,我把他带回家后,依旧如此。所以,别看他小,身体却不弱。”师傅到江浙一带游玩,收了他做徒弟,结果,京都里的师兄被人暗害,身体受损,师傅精心给他调理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裕哥儿。不过,师傅这些年太过劳心,照看裕哥儿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让他带回周府养着。   周肃之极目远眺,指着远处的几个小黑点道:“他们来了。”   徐幼珈看去,远远地什么也没看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似乎有三匹马过来。   马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当前一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生得很是儒雅,披着大氅,里面鼓鼓的,他把马勒停,把大氅掀开,里面赫然坐着裕哥儿,他的小身子坐得笔直,脸上蒙着一块方巾,小斗篷上的兜帽盖在头上,蓬松松的风毛遮住了他的额头,整个人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周肃之上前,伸手将他抱了下来,庞先生和后面两个清秀的小厮都翻身下马。   裕哥儿端端正正地给周肃之行礼:“见过父亲。”   周肃之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裕哥儿辛苦了,来,这是你表姑姑,在苏州的时候你见过的。”   裕哥儿又给徐幼珈行礼,“见过表姑姑。”   徐幼珈见他小小的人,一副板板正正的样子,笑着摸了摸他头上的兜帽,拿出个小鱼形的玉佩来,“裕哥儿真乖,这是给裕哥儿的见面礼。”裕哥儿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眸,眼珠乌黑,徐幼珈记得他左眼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此时被脸上的方巾遮住了。   裕哥儿接过玉佩,“谢谢表姑姑。”   周肃之又给徐幼珈介绍了庞先生,道:“先生一路辛苦了,回到府里,肃之给先生接风洗尘。”   庞先生笑道:“不辛苦,一路过来,领略了不少山川大河美景,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多出去走走才更好。”   寒暄过,准备回府。徐幼珈扶着周肃之的手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道:“骑马冷,裕哥儿,来和姑姑坐马车吧。”   裕哥儿刚想拒绝,却见她的脚边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猫来,通体雪白,胖乎乎,眼睛是纯净的蓝色,好奇地望着他。裕哥儿的眼睛在小猫身上停了一下,转而看向别处,又转到小猫身上看了一眼,最终点点头,朝着马车走来。   周肃之把他抱起放进马车,轻声道:“进了马车就不用蒙面了。”   马车里的炭盆烧着银霜炭,整个车里都暖暖的,徐幼珈动手把裕哥儿的斗篷解开,脸上的方巾也取下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裕哥儿先暖暖肚子。”   裕哥儿接过茶抿了几口,身子坐得板正,眼睛不住地去偷瞄小梨花。   可能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小的人,小梨花对他很是好奇,清澈的蓝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喵~”的一声,到了他的腿边,前爪搭在他的膝盖上。   裕哥儿迟疑地看向徐幼珈。   徐幼珈笑道:“它叫小梨花,很乖的,裕哥儿不用怕。”   裕哥儿低下头看着小猫,他不是怕,是很想摸摸它,他的小手指试探着在小梨花身上抚了一下,见徐幼珈和小猫儿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大胆地把小手搭在了小梨花的身上,柔软温暖的触感,蓬松的毛淹没了他的小手,裕哥儿的眼睛睁大了。   徐幼珈剥了个桔子,取了一瓣,将上面的白络揭干净,塞到裕哥儿嘴里。裕哥儿“呜呜”两声,刚把甜甜的桔子咽下去,眼见徐幼珈又塞过来一瓣,忙用手去拿:“姑姑,我自己来。”   徐幼珈的手一抬,“不行哦,你没有洗手,不能抓吃的东西。”   马车里暖暖的,桔子清新甘甜,小猫儿又软又乖,裕哥儿有些懒洋洋的,想暂时放下父亲和师傅的教导,笔直的小身子弯了些,张嘴含住了徐幼珈手里的桔瓣。   进了城,渐渐热闹起来,裕哥儿将车窗上的小帘子挑开一缝,凑过去朝外面看着。徐幼珈见那缝子很小,只有裕哥儿的一只眼睛宽,从外面断然看不清裕哥儿的面容,也就没有制止他。   “周兄,好巧啊,这是……令郎来了吗?”   徐幼珈吓了一跳,想到裕哥儿在苏州时,连表嫂都不让见的,还有来时的装扮,分明是要避免被人看到脸的,她想给裕哥儿蒙上面巾,遮上兜帽,又怕来不及,忙一把将裕哥儿搂进怀里,袖子遮住了他的脸。裕哥儿没有做声,静静地伏在她的怀里,她身上又香又软,同父亲和庞先生的感觉很不同,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周肃之说道:“原来是陆兄,车里是家中女眷,就不给陆兄见礼了。”   看来是肃表哥的苏州同乡,上次在菊园见到的陆文培。   陆文培道:“咦,真是女眷么?周兄不会是怕我吓到令郎吧?”刚才透过车帘,似乎是个小孩子的身形。   徐幼珈略略抬高声音:“表哥,怎么停了,车里有些冷,咱们快点回家吧。”   周肃之朝陆文培拱手,“她身子弱,受不住冷,抱歉,我们先走一步,陆兄,咱们改日再叙。”   马车粼粼而去,陆文培挠了挠下巴,看来真是女眷,莫不是上次在菊园遇到的那个? 第45章   徐幼珈和母亲穿过院墙上开的小门, 到隔壁宅子去看裕哥儿。   说起来,顾氏还没有见过裕哥儿呢, 周肃之向来把他护得严实,在苏州时,也只有父母和两个哥哥能见到,徐幼珈也是偶然见过一次。对外只说是裕哥儿体弱, 高僧批命说是不宜见人。   徐幼珈心中已经明白裕哥儿的身份不一般, 知道见过他的人越少越好,叮嘱道:“娘, 裕哥儿住在隔壁院子, 咱们过去时别带丫鬟,人多了不好,以后也千万别带别人去看他,只娘见过就行了。”因为就住在连通的后院中, 肃表哥说她和母亲可以去看裕哥儿。   顾氏上次去苏州时就知道裕哥儿是不见人的, 听了徐幼珈的话,点点头, “娇娇放心,娘心里有数。”她也是看着宝贝女儿长大的,对小孩子身体不利的事情, 自然不会去做。   周肃之查看了各处都妥当,正要离开,见母女两个来了,笑道:“姨母来了, 来,裕哥儿,这是姨奶奶。”   裕哥儿依旧板板正正地行了礼,顾氏第一次见他,看他像个小大人似的,稀罕得不行,摸了摸他的小脸,“裕哥儿来京都可住的惯不,冷不冷?”   裕哥儿一本正经地说道:“谢姨奶奶关心,一点都不冷。”   和他那乌黑的眼珠对视,顾氏只觉得心都软了。本来这几天她隐隐有了把女儿嫁给周肃之的想法,但是一想到他有个庶长子,虽然说生母已经不在了,心中却总是有些不舒服,如今见了裕哥儿,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想着这孩子也是可怜,生母没了,身子又弱,若是娇女儿将来真的成了他的嫡母,也是一件好事,女儿的心性她还是了解的,定然不会亏待这个孩子。   正说着话,庞先生进来,见到有女眷在,迟疑了一下。   周肃之起身给几人介绍,笑道:“既然住在相邻的宅子里,庞先生是裕哥儿的师傅,姨母和表妹是裕哥儿的亲人,难免会碰到的,大家也不要太拘礼了。”若是以后母亲和大嫂或者二嫂来了,住到这边的后院,他会像在苏州那样,将裕哥儿的院子隔起来,不让人随意来访,如今他只想让裕哥儿在整个宅子里自由地活动。   到了庞先生给裕哥儿授课的时间,周肃之和顾氏徐幼珈离开了这边。   顾氏颇有些埋怨地看了周肃之一眼,“孩子还小,怎么就给他请了师傅。他身子又不好,才刚来京都,这么着急授课做什么?”   “庞先生授课很轻松的,也没有很严格地要求他。”周肃之无奈,裕哥儿身份不一般,注定了他从小就要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庞先生也是师兄给请的。   徐幼珈心中明白,笑道:“娘,你才见了裕哥儿一次,就心疼上了,难怪人家说慈母多败儿。”   “胡说,我若是慈母,难道你是败儿吗?”顾氏轻轻打了她一下,“那孩子真是可爱又可怜,自然惹人心疼,若是将来娇娇成了他的——”   “成了他的什么?”徐幼珈奇怪,“我现在就是他的亲人啊,他可是唤我姑姑呢。”   顾氏一不留神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一着急险些将舌头咬了,忙掩饰道:“对,你是他的姑姑,以后娇娇可要照看他。”   “那是自然的啊。”徐幼珈笑着挽住母亲的胳膊。   她完全没听出顾氏的话头来,周肃之却听出来了,心头猛地一跳,姨母差点说出口的,难道是“嫡母”两字?他在心中反复想了几遍和姨母的接触,从分家搬到这里开始,姨母对自己的态度就越来越亲切,难道,姨母心中起了要将娇娇嫁给自己的念头?   周肃之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现在就向姨母提亲,将表妹定成自己的未婚妻。他缓缓吐息几次,压下自己的情绪,拒绝一门亲事太容易,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什么“八字不合”啊,或者“女儿太小,舍不得,要多留两年”啊,一旦提亲被拒绝,就不好再提起了,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也许是因为去城外真的有散心作用,当晚,徐幼珈没有再做噩梦,她梦到了母亲,却不是心如枯槁的样子,而是面色红润,笑吟吟地打了她一下,嗔道:“不好好看顾孩子,却在这里躲懒。”   裕哥儿从旁边跑过来,扑到她身边,“不要打母亲,她有照看我和弟弟的。”   徐幼珈很是奇怪,裕哥儿哪里来的弟弟,她环顾四周,发现裕哥儿刚跑来的地方真的还有个更小的孩子,生得清逸俊秀,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小锦袍,摇摇摆摆地朝着她走来,伸着双手,奶声奶气地喊道:“母亲——”   徐幼珈生怕他摔倒,忙上前把他抱了起来,她疑惑地去看母亲,却发现不远处,周肃之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样子和她怀里的小孩子十分相像,黑眸中满是笑意,正朝着她走来。   ……   双柳胡同其乐融融,徐府却是一片水深火热。   徐大老爷被御史弹劾,因贪墨数额不算巨大,没有查办入狱,只是革职在家,责其将贪墨数额补齐。   徐大老爷仕途已断,此生再也不可能做官了,他待在外院的书房中,不是发愁苦闷唉声叹气,就是大发雷霆责打下人,外院书房中服侍的仆人个个都是胆颤心惊。   不过,最郁闷的还是大太太。自家老爷被革职,她从官太太变成了平民,府里账面上的银子根本就补不齐贪墨数额,这还不算,娘家哥哥那边也出了事。   王氏的大哥染上了赌瘾,但是他向来有分寸,赌的不大,每日有输有赢,基本保持平衡,图个乐子罢了。可是前些天他突然交了大好运,连赢几天,他的赌注越下越大,竟然赢了九千多两银子,他暗暗下了决心,只有赢够一万两,凑个整数,他就再也不赌了。   谁知,差一点就到一万两,正当他兴奋不已的时候,却开始输钱了,而且,因为他赌注下得大,一下子就输掉了五千两,他气红了眼,又压了一把大的,结果输了七千两,这下非但把赢来的九千多两给输回去了,还蚀了本,反倒欠了三千两。   两把就输了一万二千两,他气得要吐血,咬着牙继续赌,发誓定要把本钱捞回来才行。结果,好运离他而去了,他越陷越深,最终倒欠了一万两银子的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赌场的人抬着他回了家,王家顿时就乱套了,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王家这么多年的家底可就清光了,王继业的母亲放声大哭,王继业同赌场的人冲突起来,结果上次坠马摔断的腿又受了伤。徐琇咬着牙出来支撑场面,若要拿出一万两银子来,就要把铺子里的货物全部出清,再加上家里的现银,才刚好够,但是这样的话,铺子里没了货物,也就开不下去了。   好在徐府大太太给徐琇准备嫁妆的时候存了私心,想着反正二房的大笔财产马上就要到手了,她完全可以多补贴一些娘家,所以尽管徐琇是她不喜欢的庶女,她还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给她。   徐琇和公爹盘点了家里的存银,又搭上自己的嫁妆,凑够了一万两,好歹保住了几间铺子。公爹和婆母对徐琇很是感激,觉得她在这危难时刻,没有离开这个家,反倒是把自己傍身的嫁妆都拿了出来,这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啊,自此以后,对徐琇甚是看重,连王继业都对她另眼相看。   王继业这次腿受伤,好巧不巧竟然和上次伤的是同一个地方,骨头两次断裂,极难养好,后来,王继业走路就有一些微跛,他也不再摇着折扇到处装潇洒了,收了心,老老实实地学起了经营。   王家上下齐心,渡过难关。徐琇在家中的地位变得十分重要,成了人人敬重的少奶奶。徐琇失了嫁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自从懂事以后,就一直努力想讨嫡母的欢心,现在,她终于成了家中的重要人物,一个体面说话有分量的主子,嫁妆虽然失了,但是王家的根本还在,只要勤恳努力,将来还能再赚回来的,公爹和婆母已经许诺了,只要铺子能周转过来,会把她的嫁妆一点点补回去的,连不着调的夫君,也开始努力了。   徐琇的心情大好,她甚至有些暗暗地感激这场飞来横祸,让她以最快的速度在王家立稳了脚跟。   徐府的大太太却急得要死,自家这边急需银子,娘家哥哥偏偏出了这样的事,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急得嘴上生了两个大泡,她不敢去外院找大老爷,去了寿安堂老太太处。   “唉,要是没有分家多好,遇到这样的事,二房少不得也得出银子。”大太太叹道。   老太太一听她的话就有些不满,分家是自己提出的,她这是在怪怨自己喽。“这还不是都怪你,我是在气头上,谁让你跑得那么快,一大早就把族长给请来了。”   大太太气得面红耳赤,明明是三人商量好的,倒成了自己的错,可是,她还想哄着老太太把体己银子拿出来,也不敢顶嘴,只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又哼了一声,“老大到底找的什么人,连那孤儿寡母的娘俩儿都吓唬不住。”   大太太辩解道:“老爷他已经请了高手,谁知那双柳胡同不知请的什么人,竟然把那高手擒住,给送到刑部去了,好在,没有把老爷给咬出来,这个时候,万万不敢再请人去了。”说到这里,她就更郁闷了,本以为顾氏母女会凄凄惨惨地住到客栈,连年都没法过,没想到却去了双柳胡同,听说比这边的宅子还要好。   “废物。”老太太嘟囔了一声。   大太太没有听清,她鼓了鼓勇气,“老太太,现在府里委实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要是逾期不交清的话,老爷可就要下狱了。您看,您那里能不能……”   老太太这才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出银子,生气地说道:“我哪里有银子,手里那点不过是给我准备着身后事罢了。要怪就怪你给琇姐儿准备了那么多的嫁妆,拿咱们家的钱去补贴你的娘家,既然如此,你把你的嫁妆拿出来好了。”   大太太气结,她的嫁妆早在很多年前就用来给大老爷打点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攒了些体己罢了,“老太太,儿媳哪里还有嫁妆,您是知道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心里盘算了许久,府里的银子是肯定不够的,还是得去二房那里想办法才行。“好了,你先回去,明日,我亲自去双柳胡同,我就不信,要不来银子。”派去双柳胡同的几拨管事婆子都不顶用,看来,她得亲自上场才行。   大太太大喜,“有您亲自出马,定然能马到成功!” 第46章   徐幼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早上醒来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怎么会梦见一个和肃表哥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呢, 而且那个孩子还和裕哥儿一起喊她母亲。   徐幼珈感觉脸烫得厉害,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已经红透了。她将两只手都伸到被子外面,冻得凉凉的,捂在自己发热的脸颊上, 直到脸不再发烫, 这才起身。   梳洗罢,用过早膳, 徐幼珈去了舒雅院。现在不用晨昏定省, 不过她每日都会到舒雅院来和母亲待一会儿,算盘她已经会打了,账本也能看懂,但是更深的门道还是要母亲教她。   母女两个正靠在一起说话, 兰香过来禀报, “太太,姑娘, 徐府那边的老太太来了。”   “什么?!”徐幼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前些天,徐府派了几拨管事婆子过来, 想要让母亲拿出银子给大老爷补贪墨的亏空,都被母亲打发回去了,这次老太太亲自前来,明显是来者不善啊。   顾氏拍了拍她的手, “娇娇不怕,有娘在。”   徐幼珈嘟起嘴,扯着顾氏的袖子,“娘,就算老太太亲自来,咱们也不能出银子,要是开了这一次缺口,以后会没完没了的。”要银子的借口多得很,庆贺生辰、定亲成婚、过节过年、甚至大老爷没了俸禄家里没法过日子啦、大哥二弟的束脩、下人们的月例……   顾氏点点头,“好,娇娇说不给,咱们就不给。”以前她逢年过节经常出二百两银子,结果却引来了大房的觊觎和算计,以后,再不能做这样的错事了。   丫鬟引着老太太到了花厅,奉上热茶,垂手立在一旁,过了会儿,顾氏和徐幼珈携手而来。   “老二家的,”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杯,开门见山,“老大在官场上出了点事,需要银子救急,你拿两万两出来吧。”   徐幼珈心中直咋舌,老太太好大的口气,好贪的心,听肃表哥说,大老爷要补的亏空不到一万两,老太太一开口就是两万两,恐怕是打算自己也趁机捞一笔吧。而且,她开口就说要银子,却不说是借的,显然这银子是有去无回,将来是不还的。   顾氏为难地说道:“分家的时候,老太太说将来不要二房养老出银子,也不给二房一个子,在分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儿媳也正在发愁呢,我们孤儿寡母,家产一个铜板也没得,日后可如何过活,我和珈姐儿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银子给大伯?”   “你别给我装穷!”老太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徐府没有给你分家产,你不是还有嫁妆吗?”   “哪里还有什么嫁妆,在徐府的时候,逢年过节儿媳总要出银子的,一年下来总有个两三千两,这十几年,儿媳的嫁妆早就糟蹋光了。”顾氏很委屈地看了看老太太。   老太太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糊弄谁呢,就算现银没了,不是还有铺子吗?”   合着还想让自家把铺子卖了给他们送钱,徐幼珈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刚想开口说话,被母亲给制止了。   顾氏的手帕在眼角点了两下,“那铺子是当年娘家哥哥来京都的时候置办的,本就是哥哥的铺子,我是没有权利去卖的。再说,也没听说过哪个女子拿自己的嫁妆去补贴夫家大伯的,更何况是把娘家哥哥的铺子卖了去补贴,想必翻遍本朝的历史,也找不出这么离奇的事来。”   老太太喘着粗气瞪着顾氏,她原本想着,若是顾氏不肯出银子,可以用孝道来压她,只要给她扣个忤逆不孝的大帽子,还怕她不低头?没想到她的脸皮这么厚,直接就说没钱。她的眼睛转了转,“没现银也没关系,你把这个宅子卖了,搬回徐府去住,不就有银子了?”   徐幼珈真的被老太太的厚颜无耻惊呆了,把她们娘俩儿从徐府赶出来,一天都不许拖延,根本不考虑她们如何安身,如今想要银子了,就要把她们母女的宅子卖了,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脸大的人,“老太太,既然卖了宅子就有钱,那何不把徐府的宅子卖了呢,反正只有老太太和大房住,也不需要那么大的宅子,卖了以后再买个便宜的小宅子不就行了?”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也好,卖了那边的宅子,我和老大一家都住到这双柳胡同来,不过,这宅子的主人得写成我的名字,我住别人的宅子,心里不踏实。”反正,双柳胡同比徐府那边还好,宅子更金贵。   徐幼珈都被老太太的奇思妙想逗笑了,“老太太,那可不行,这宅子是别人的,我和母亲也不过是借住而已,主人家见我和母亲大冬天地被赶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怜我们母女,这才让我们住到这里的。”这宅子本就是肃表哥的,就说是要卖给母亲,却也只是口头说说,还没开始办呢。   面对这油盐不进的两母女,老太太气得要死,顾氏自从嫁到他们家来,还从来没有如此不听话过,“老二家的,你也不要做的太绝,分了家,你不过是个平民,徐府却是官家,你要知道,民不与官斗,你执意不肯让步,可是要吃亏的!”   “咦,大伯父还是官吗?”徐幼珈惊奇地问道:“我听说,大伯父已经被革职了,现在徐府不算是官家了吧。哎呀呀,前些天大伯父派来要杀我们母女的那个凶手,已经被刑部捉住了,却没有咬出大伯父来。唉,我想想,还是别把大伯父交代出去的好,不然,大伯父的罪名再重一些,就要入狱了,那徐府中的人可就是罪眷了,弄不好,老太太还要被大伯父连累的一起入狱呢,大冬天的,那监牢里可不是好待的,听说连被子都没有,还有冻死的呢。”   她说着话,笑着看老太太,“老太太,您说,我要不要把大伯父买凶的事去告诉刑部呢?”   老太太的脸都白了,现在徐府一家成了平民,她已经够难受的了,要是成了罪眷,那还了得,更别说入狱了,她这么大年纪,真进了监牢,连命都保不住的。“珈姐儿是个好孩子,你大伯父如今处境不好,他做的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的。”   “这样啊,”徐幼珈眨眨眼睛,“可是,我和母亲没有银子给大伯父,我心里也不好受,总想着把大伯父做过的种种事迹告知别人,也许,有人能帮大伯父也不一定啊。”   “不用不用,珈姐儿不要再为你大伯父操心了,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老太太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珈姐儿啊,千万不要出去乱说啊。”   徐幼珈笑道:“老太太放心,我记性不太好,要是没人来要银子铺子宅子什么的,我可能就忘了。”   “没人来要银子,呵呵,没人来。”老太太急匆匆地走了。   花厅外,周肃之的黑眸中满是笑意,他听说徐府老太太亲自前来,担心姨母和表妹应付不了,想着过来帮忙,没想到娇娇的嘴这么利,硬是把老太太吓跑了。   顾氏见老太太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食指在徐幼珈白净的脑门上轻轻一点,“你个鬼丫头。”   徐幼珈不满地哼了一声,“就知道盘剥母亲,逢年过节就说钱不凑手,让母亲出,分家一个子不给,一有事还是来问母亲要银子,一开口就是两万两,没有银子就要铺子,没有铺子又要宅子,脸也忒大了!”   顾氏笑道:“娇娇莫气了,她都被你吓跑了,估计以后不敢来了。”   徐幼珈挽住母亲的胳膊,“娘,你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自己想办法,总想着盘剥母亲的嫁妆,要是哪天母亲改嫁了,不算是他们徐家的媳妇了,难道他们还要追到母亲的夫家去要银子不成?!”   “什……什么改嫁!”顾氏哭笑不得,脸都红了,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孩子家家,嘴里都胡说的什么?”   “怎么不能改嫁?”徐幼珈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母亲,“娘,你看看你,今年才三十一岁,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何必守着这讨厌的徐家过余生呢。再说,娘长得这么好看,看上去就像我的姐姐,又有嫁妆傍身,性格又顶顶温柔,只要娘想改嫁,那等着来娶娘的人就要从咱们家门口排到皇城根去了。”   顾氏伸手去拧她的嘴,“你个鬼丫头,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浑话?”   徐幼珈笑着躲开母亲的手,脑袋在她的肩膀蹭了几下,“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只要娘遇到真心相对的人,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娘自己就可以把自己嫁出去。本朝律法可是鼓励女子再嫁的,夫家和娘家都不得阻拦。”   顾氏的手没拧到她的嘴,顺势在她头上摸了摸,“傻丫头,娘只希望娇娇能嫁个良人,一辈子平安喜乐,再添两个胖娃娃,娘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胖娃娃,徐幼珈突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做的梦,梦里有肃表哥,还有肃表哥的儿子,她的脸也红了,“娘希望我平安喜乐,我也希望娘能遇到自己的良人,也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再给我添个弟弟,嗯,妹妹也行。”   “啪——”顾氏的脸都红透了,终于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个臭丫头!”   ……   老太太没要到银子,怒气冲冲回了徐府,大太太一直等着她回来呢,忙凑了上去,“老太太,如何,弟妹她出多少银子?”   老太太正是一腔怒气没处发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有银子!家里的钱要是凑不够,就把这个宅子卖了,咱们到城南买了便宜的小宅子。”   “什么?!”王氏大惊,“卖了这个宅子,咱们一家住到哪里去?”   老太太怒道:“我怎么知道!你想办法,反正亏空的银子必须得补齐,实在没地住,只好先住客栈了,找个便宜点的客栈!”   王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二房被赶出去的时候,她还幸灾乐祸,想着母女两个带着那么多东西和仆从,凄凄惨惨地住到客栈,就算能买到宅子,要修整到能住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没想到,转眼之间,二房一点儿事没有,反倒是她要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了,她不由得放声哭了起来,“哎呦,这个年可怎么过啊!”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老太太瞪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过年,赶紧把宅子卖了,把银子凑起来才是正经事!难道你还想跟着老大住到监牢里去过年不成?!”   大太太不敢再哭,哽咽着去外院找大老爷商量了。   大老爷抓着胡子想了想,全府的银子凑起来不够补齐他贪墨的银子,王氏的娘家又出了事,大舅哥硬是输了一万两银子,家底都要赔光了,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二房那里他请去的无名刃也被捉了,要是把他咬出来,他可就得下狱了。昔日的同僚上峰唯恐被他牵连,急忙着和他划清界限,根本不可能会来帮他。   徐大老爷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发了一通脾气,在晚膳前宣布了要卖宅子,仆从也要去掉一大半,徐府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徐瑛沉默不语,徐璟也早有心理准备,徐璋大叫道:“卖了宅子,咱们去哪里住?”   王氏心疼地搂着他,“咱们再买个城南的宅子,这些天没有地方住,只能先住个便宜点的客栈了,璋哥儿去双柳胡同吧,你二婶和四姐姐住在那里,你过去,她们会照应你的。”   “我不!”徐璋早就被过继吓坏了,一听要和二婶住到一起去就害怕,生恐是要把自己过继去了,“我和娘一起住,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王氏又看着徐瑛道:“瑛姐儿去双柳胡同吧,你和珈姐儿交好,住到那里她不会委屈你的。”   “我不去,”徐瑛平静地说道:“当初二婶和四妹妹离开的时候,一天都不许拖延,如今,我们也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我哪里有脸面去求她们收留。”   王氏又看徐璟,徐璟道:“我是家中长子,万不能这个时候离开的,再说,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去投靠四妹妹呢。”   王氏看看自己的三个孩子,叹了口气,搂着徐璋默默掉眼泪。 第47章   徐幼珈把老太太吓跑了, 料想徐府不会再来要银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又多了一桩心事。   不管她将来要嫁给谁,总之,母亲不会让她老死闺中的,等她成了亲, 总不能把母亲也带到夫家去, 到时候,这双柳胡同就只有母亲一个人住了, 就算是夫家离得再近, 她也不能隔三岔五地回来,一年里最多和母亲见上几次面。   一想到母亲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里,徐幼珈心中就难受,若是母亲也能再嫁个良人就好了。可惜她认识的人不多, 思来想去, 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春叶看着自家姑娘苦恼的样子,很是纳闷, 想了想,“姑娘,要不出去走走, 快过年了,街上很热闹的。”   徐幼珈这才想起她在珍宝阁定了个玉石九连环,还没有去取呢。裕哥儿来的时候她没有准备,见面礼也只是个寻常的小鱼玉佩, 这九连环是打算过年的时候送给裕哥儿,做为新年礼物的,毕竟,她现在也是长辈了嘛。   徐幼珈带着春叶出了府,取了九连环,从珍宝阁出来,看见对面有个女子,样子极熟悉。   那女子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打扮像是个家境一般的平民女子,可是,徐幼珈却认了出来,她是蔡文蕙的贴身大丫鬟司琴,前世,蔡文蕙经常去会宁候府,她总是跟在身边的,徐幼珈见过她无数次,但每次见她,都是光鲜亮丽端庄温柔的大丫鬟,她怎么会穿着粗布衣裳呢?   司琴一路低着头,手绢挡着半边脸,到了一家药房的门口,小心地左右看看,拐了进去。   徐幼珈不知怎的,抬脚就跟了过去。   司琴正低声和掌柜的说着什么,徐幼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靠了过去,只听见司琴说道:“……实在是太讨厌,家里准备的过年时吃的油糕果子,都被啃了,好容易弄了些肉,也被咬了,狡猾得很,借了只大猫来也没逮住它,从没见过这么能祸害的老鼠。”   有小伙计过来招呼徐幼珈,“姑娘,您要什么?”   徐幼珈笑道:“有好人参吗,拿来我看看。”   小伙计应声去了,徐幼珈侧耳细听着司琴和掌柜的对话,见那掌柜给司琴包了些细细的粉末,叮嘱道:“这砒霜可是剧毒,万万不能沾到人的,拌到食物里放到墙角,老鼠只要吃了必死无疑。”   司琴高兴地接到手里,那掌柜又道:“这砒霜是不能随意售卖的,还得请姑娘留下住址,以备万一。”   司琴随口说了个地方,据徐幼珈所知,那地方和蔡阁老府可是南辕北辙。   小伙计把人参取来,徐幼珈低着头,装作认真端详的样子,眼角的余光见司琴已经出了药店,才懊恼地说道:“哎呀,我只记得要买人参,却忘了要买年份长的还是短的,对不住,我回去问明了再过来。”   她出了药店,见司琴已经快步离去,她远远地跟了几步,司琴上了街角的马车,扬长而去。   春叶一直很疑惑,好在,她虽然不明白姑娘在做什么,但也没有开口问,只默默地跟在徐幼珈身边。   徐幼珈停下脚步,司琴是蔡文蕙的贴身大丫鬟,她打扮成这样来买砒霜,很可能是蔡文蕙的主意,可问题是,蔡文蕙可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想要什么没有,就算她想要更昂贵的鹤顶红,蔡阁老也会给她弄来一瓶子,她为什么要偷偷地派丫鬟买砒霜呢?   她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春叶小心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徐幼珈这才回过神来,暗道:这辈子她都不会进会宁侯府的,蔡文蕙如何与她实在是没有半点关系,她想这么多做什么,她失笑着摇摇头,带着春叶回了双柳胡同。   一回去,就遇到了周肃之。   裕哥儿住在隔壁宅子后院,周肃之却依旧住在这边的前院,他每次去见裕哥儿的时候,都是从两个宅子后院相邻院墙上的小门过去,这样,他每天都会在后院进进出出,经常遇到徐幼珈。   “娇娇去哪里了?”   “我去街上了,在珍宝阁给裕哥儿定了个九连环,过年的时候送给他。”徐幼珈一见到他,就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梦中,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喊她母亲。徐幼珈的脸不自觉地有些发烫,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的脸。   周肃之何等敏锐,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幽深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停留两息,上前迈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俯身低声道:“娇娇,怎么不敢看我?”   “哪,哪有……不敢。”徐幼珈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他,他靠得有些近,徐幼珈能闻到他身上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睫毛下的黑眸正定定地看着她,瞳孔中清晰地映着她的脸。   徐幼珈不由得又想起梦中他朝着自己走来,黑眸中满是笑意,她的脸更红了,却怕自己此时转开目光的话,会显得做贼心虚,强撑着和周肃之对视。   两人“深情”相望,他的瞳孔里有她,她的瞳孔里亦有他,较劲似的,谁也没有眨眼,徐幼珈的眼睛越睁越大,也越来越酸,终于溢上来一层水雾,她忙用手去揉。   周肃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娇娇,用手揉眼睛可不好哦,眼睛酸的话,我给娇娇吹一吹就好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身子俯得更低,薄唇凑到她的眼前。徐幼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凑过来,离她只有一拳的距离,她的心跳得飞快,扑通扑通地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眼睛慌乱地扫过周肃之坚毅的下巴,往上是薄薄的嘴唇,虽然薄,看起来却很柔软的样子,那嘴唇微微张开一些,吸了口气,又缓缓吹了出来,她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倒是真的不酸了。   周肃之松开她的手腕,直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目光在她绯红的脸上转了几圈,轻声问道:“娇娇,还酸吗?”   徐幼珈连忙摇头,“不,不酸,一点儿都不酸了。”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更加不敢看他,盯着他胸前道:“肃表哥,我,我先回去了。”   她落荒而逃,周肃之没有拦她,幽深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追随着她的背影,他十分肯定,她是害羞了。   小姑娘对着他脸红害羞,心跳得飞快,那就说明,在她的心中,对他产生了亲戚情分之外的感觉。   周肃之浑身发热,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角度,娇娇,我的小姑娘,你对我,产生了男女之情么?   徐幼珈连着躲了两天,不敢见周肃之,连顾氏都注意到了,“娇娇,你和肃之闹别扭了吗?他欺负你了?”周肃之生得俊逸清秀,学问又极好,行事稳重,思虑周全,这些天她越看越爱,关键是他还对娇女儿很是用心,女儿也很信赖他,她写给苏州姐姐探问口风的信都已经寄过去了,难道这两个又闹矛盾了?   徐幼珈一提周肃之就有些不自在,脸红红的,扭着身子道:“没闹别扭,肃表哥才不会欺负我呢。”是她自己小家子气,做了个梦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肃表哥可是什么都没做。   顾氏盯着她的小脸,“娇娇脸红什么?”   徐幼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才没有脸红,是娘这里太热了。”   顾氏笑道:“哦,娇娇说的对,我也有些热呢。”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就不忍心再问了,不过,她的心中也有数了,只希望姐姐对肃之没有别的安排。   转眼到了除夕,因为裕哥儿不好见人,周肃之陪着裕哥儿和庞先生,徐幼珈和母亲两人用的晚膳,耳听着隔壁有烟花燃放的声音,想着好几天没见的肃表哥必然带着裕哥儿在看烟花,徐幼珈有些心痒。   顾氏道:“娇娇不是给裕哥儿买了礼物的,送过去吧。”   徐幼珈摇摇头,“我陪着娘,礼物明天再给。”   顾氏笑着推她,“快去吧,明天给的那是封红,娇娇先过去,等会儿娘把这边的安顿一下,也就过去了。”   徐幼珈已经几天没有见周肃之了,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做了个梦而已,又没人知道,她总不能从此就不见他了。此时听母亲说等会儿也会过去,徐幼珈也就不再犹豫,回凝玉院拿了九连环,去了隔壁的后院。   院子里果然在放烟花,像是一棵璀璨的花树,五颜六色,极为炫目。   徐幼珈停在院门口,隔着烟花看见周肃之立在廊下,幽深的目光穿过烟花,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隔着璀璨的烟花相望,这次没有较劲,徐幼珈的眼睛也没有酸,周肃之的黑眸中是浅浅的笑意。   等烟花一停,周肃之大步走了过来,“娇娇来了,走,咱们到廊下去看烟花。”   徐幼珈跟在周肃之身边,裕哥儿在廊下喊道:“表姑姑,快来!”他平时很少这样高兴地大喊,想必是看烟花太开心,忘了要做一个端方持重的小君子了。   徐幼珈摸了摸他的头,摸完才想起来,哎呦,这可是小皇孙的头啊,若是将来有一天,他坐上了那个位子,那自己岂不是摸过皇帝陛下的头了吗?她把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如果真有那一天,就算不能明着吹嘘,自己也可以暗自得意啊。   周肃之心思玲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睨了她一眼。   那两个面目清秀的小内侍在院子里又放了一排烟花,徐幼珈和裕哥儿兴致勃勃地观看,周肃之含笑陪在一旁,等两人都看过瘾了,才进到屋里。   徐幼珈把手里的盒子递给裕哥儿,“来,裕哥儿,这是表姑姑给的新年礼物。”   “谢谢表姑姑!”裕哥儿有些兴奋,乌黑的凤眸看了周肃之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就把盒子打开了。“这是什么?”   “这是九连环。”一个清冷的小少年的声音。   徐幼珈抬眼看去,才发现太子家的小郡王来了,忙起身行礼,“郡王爷。”   萧恒摆摆手,“罢了,没外人在,叫我恒哥儿就行。”他的眼睛细细地看看裕哥儿,“啧啧,长得可真是像……”不光是眉眼,连左眼下那颗泪痣,都和太子一模一样,也和皇上一模一样,无论谁见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儿子。   裕哥儿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谁。   萧恒朝他招招手,“叫恒哥哥。”   裕哥儿看了眼周肃之,见他只是笑着没说话,就乖乖地喊了一声:“恒哥哥。”   萧恒笑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软榻上,“来,哥哥教你解这个九连环。”   九连环虽然是徐幼珈送的,但是她并不会解,也凑到一旁,看萧恒是怎么解的。   萧恒只细致地讲解了一遍,就把九连环交给裕哥儿,让他自己摸索。   徐幼珈和裕哥儿靠在软榻上,研究九连环,萧恒和周肃之坐在一旁,取了棋盘出来对弈。萧恒棋艺还不错,可是和周肃之对弈还是很吃力,每一步都要仔细思量,一盘棋还没下完,徐幼珈和裕哥儿已经靠在一起睡着了。   周肃之起身拿了个软毯,轻手轻脚地给两人搭在身上,回来接着下棋。   一盘棋下完,萧恒叹道:“小师叔棋艺太好,我以后可不敢和你对弈了。”   周肃之笑着将棋子收拾好,“你怎么来了,宫里没有家宴吗?”   “有家宴,不过皇上年纪大了,不能熬太晚,早早就散了,年年在宫里过年,今年我也溜出来看看。放心,不会有事的,我悄悄出来的,没人知道,跟着我的暗卫有几十个呢。”   “等大局定了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和师兄可以提前安排布置。”   “大局定了以后,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周肃之道:“我和师兄会保护你的,你肯定能活着。”他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   萧恒眼睛眨了眨,“要是活着,我想离开京都,也不会再入官场,我想去各处看看,大漠、江南我都想去。”自幼生活在皇宫之中,他见了太多阴谋诡计,加上身份特殊,他从小就心思敏锐,比别人的感触更深。若能获得自由,他不会再留在这里的。   周肃之点点头,“想去哪里都行,就算离开京都,不入官场,你也是天之骄子。”   萧恒用下巴示意软榻上的裕哥儿,笑道:“我算什么,那个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呢。”   “要吃饺子了吗?”徐幼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刚刚睡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迷茫,声音软软糯糯的,“肃表哥,我要吃三鲜馅的。”   “姑姑,我也想吃三鲜馅的。”裕哥儿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一把抓住了徐幼珈的胳膊。   “嘁。”萧恒赏给他们一个蔑视的白眼,转头又看着周肃之,“小师叔,我也要吃 ‘天之饺子’,三鲜馅的。”   周肃之扶额,笑着看看这三个,起身出去吩咐了。   顾氏看看时辰,从舒雅院出来,穿过院墙上的小门,朝着裕哥儿的院子而来,却听到一阵琴声,从裕哥儿旁边的院子传来,琴声悠悠扬扬,时而轻快,时而激越,她似乎看见了巍巍高山,山间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湍急的水流拍打着岩石,再往下,又成了缓缓的小溪,清澈流淌。   顾氏听得入神,脚步不知不觉地朝着那琴声而去,进了隔壁的院子。   堂屋房门大开,烛火明亮,庞先生坐在琴案前,一身普通的灰衣,烛光下的面容儒雅俊朗,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悠扬动听的琴声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他指下跳跃而出。   一曲罢,庞先生看看院中立着的顾氏,笑道:“顾夫人请进,琴艺粗浅,让夫人见笑了。”   顾氏这才回过神来,“先生过谦了,我虽不懂手法,但听先生弹琴,却如见高山瀑布,又见清澈小溪,让人不禁向往起山间美景来。”   庞先生朗声笑道:“顾夫人真乃知音也,时辰还早,夫人且进来再听一曲,咱们等会儿一起去裕哥儿那边。”   顾氏稍犹豫一下,还是进了堂屋,坐了下来。   庞先生有了知音,兴致大发,连弹了两曲才停下来。   顾氏叹道:“先生一定去过不少地方,听先生弹琴,总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真恨不得也去亲眼看一看那高山流水,大漠长河。”   庞先生笑道:“惭愧惭愧,我其实去过的地方并不多,更多的是从书上看的,这次从苏州到京都,倒着实领略了一番大好河山,等以后大局安定,裕哥儿……学业有成,不需要我了,我倒是想去到处走走,像顾夫人所说,亲眼去看一看那高山流水,大漠长河。”   顾氏羡慕地看了庞先生一眼,“先生定能得偿所愿的。”可惜,她一个女子,后院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对于那高山流水,不过是想想罢了。 第48章   年后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不过,徐府大老爷被革职, 宅子卖了,在城南又买了一个便宜的小宅子搬进去,亲朋好友怕沾染了晦气,都没有走动, 至于徐幼珈和顾氏, 是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这家人的。   “娇娇,今天是上元节, 晚上出去走走吧, 街上都是花灯,很好看的。”周肃之来了凝玉院,他现在天天从后院经过,丫鬟婆子看见他都习以为常了。   徐幼珈正在摆弄一套小金猪, 是周肃之过年的时候送给她的, 每个都是拇指大小,形态各异, 憨态可掬,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周肃之在银楼做了两套,她和裕哥儿一人一套, 徐幼珈很是喜欢,没事就拿出来摆着玩。   听了周肃之的话,徐幼珈抬起头来,“好啊, 肃表哥,咱们一起去,要不要带裕哥儿一起去?”   周肃之略一迟疑,裕哥儿的脸若是被见过太子或者皇上的人看到,恐怕……   “给裕哥儿戴上面具好了,咱们两个也带上,今晚好多人都戴面具的。”徐幼珈提议,裕哥儿小小年纪,若是一直这么关在后院不能出门,也怪可怜的。   晚上本就不容易认出人来,他们三个再戴上面具,应该没事,再保险些,裕哥儿的面具下面还可以再加一层薄薄的面罩,就算面具不小心掉了,也不会露出脸来,再说,上次师兄偷偷来看过裕哥儿之后,还留下了一组暗卫,专门保护裕哥儿。周肃之点点头,“好,那我先去准备,晚上咱们再一起出门。”   用过晚膳,徐幼珈去了裕哥儿的院子。裕哥儿今年三岁了,但是从未在上元节出门看过花灯,在苏州时,他是从不出院门的,听说今晚能和父亲表姑姑一起去看花灯,很是兴奋,虽然努力维持着稳重的小君子样,可是那亮晶晶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高兴劲。   周肃之取出一个薄薄的丝织面罩,给裕哥儿套在头上。徐幼珈一看,眼睛鼻子嘴巴都露着,却看不出面貌来了,尤其那枚小泪痣遮住了,猛一看,她也认不出来。   桌上放着十几个面具,裕哥儿自己挑了一个小老虎,周肃之帮他戴好,裕哥儿在镜子前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徐幼珈挑了一个小猫的面具,那小猫做的很像小梨花,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周肃之挑了个大个的老虎面具,和裕哥儿的很像,三人都收拾好,一起出了门。   “表姑姑,好多花灯!”裕哥儿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花灯,眼睛都不够使了。   徐幼珈笑道:“裕哥儿慢慢看,看上哪个,咱们可以买,若是猜谜得灯的,就让表哥上场。”言下之意,这街上的花灯看上哪个都能到手。   周肃之一手抱着裕哥儿,笑着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娇娇就对我那么有信心?”   徐幼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肃表哥可是状元郎!呃……两个月后的状元郎!”   状元郎吗?周肃之并不在乎一个状元的头衔,可是,有了这个头衔,他就可以向她提亲了,在他来京都之前,母亲已经答应了,若是他能考中一甲,就替他向姨母提亲。   现在,姨母似乎也有将娇娇许给他的意思,娇娇上次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苏州母亲也不反对,只要再等两个月,等他中了状元……   会宁候世子程翊皱着眉头,从路边的店铺里取了个小猫的面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见那个樱草色的斗篷,就想起了上次在瑞记遇到的少女,生得倾城之姿,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神情惊恐又古怪。他看看前面不远处的少女,虽然她戴着小猫面具,但是,他就是莫名地相信,那就是她。   程翊随手将面具罩在脸上,随着街上的人流缓步前行,他的目光停在那少女的斗篷上,暗道,自己难道是那等浅薄的好色之徒,只见了她一面就念念不忘,路上偶遇了还有悄悄地跟着?若是让朋友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径,肯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程翊瞥了一眼周肃之的背影:和她走在一起的男子,应该就是上次在瑞记的月白身影,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那男子还抱着个孩子,看个头,那孩子约摸两三岁,她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肯定不是她的孩子。   “娇娇,累不累?我在天香楼定了雅间,窗户正朝着这条街,在上面俯瞰的话,也别有意趣。”   天香楼就在前面,徐幼珈正走得有些脚酸,闻言点点头,“好啊,咱们去歇一歇。”   三个人进了天香楼二楼的雅间,程翊犹豫一下,找了个大堂的位置坐了下来。天香楼二楼的雅间是四面环形,一圈走廊,大堂上方没有遮挡,程翊坐的位置,能看到徐幼珈的雅间房门。   徐幼珈正要进门,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进了对面的雅间,虽然隔着大堂的上部空间,但是天香楼灯火通明,所以,徐幼珈还是看清楚了,那是吏部尚书的嫡子罗意青,也是京都解元。   徐幼珈看了看周肃之,暗道,京都解元应该也不是浪得虚名,不知道他和肃表哥哪个厉害,前世,罗意青在会试之前就得了急病去世,并没有参加会试,这么说,他只能活一个月了?徐幼珈又看了一眼罗意青的身影,身姿笔直,看不出重病的样子。   周肃之抱着裕哥儿站在窗口,俯瞰街道,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缤纷闪耀,绵延向远方。   “娇娇姑姑,快来,到窗口来看。”裕哥儿今晚格外高兴。   周肃之低头看了一眼裕哥儿,“不能喊娇娇姑姑,要叫表姑姑。”   “可是,父亲刚才唤姑姑‘娇娇’了啊。”裕哥儿不解地抬头。   徐幼珈解开斗篷,摘掉了面具,搁在桌上,走过来用食指在裕哥儿面具上点了一下,“那个‘娇娇’只能表哥喊,裕哥儿不能喊。”   裕哥儿看了看周肃之,又转过头看了看徐幼珈,低着头想了片刻,“哦~”声音长长的,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意味深长。   徐幼珈莫名让他“哦”的有些心虚,抬眼去看周肃之,却见他面具后面的黑眸正看着自己,亮亮的,盛满了笑意。   徐幼珈面颊发烫,不再看这一大一小,趴到窗口看下面街上的花灯。   裕哥儿扭捏了一会儿,凑到周肃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周肃之微微一笑,“娇娇,我带裕哥儿出去——”   “咳咳。”裕哥儿用力咳嗽。   徐幼珈愣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去吧,我就在这等着。”这么小的孩子,去放水而已,还不好意思。   过了片刻,徐幼珈在门口张望一下,没看见周肃之的身影,倒是看到对面罗意青的雅间里出来一个人,披着长长的斗篷,从头遮到脚,斗篷上的兜帽压得低低的,将脸也遮住大半。此人出来后,将雅间的门关上,左右张望一下,朝着对面也看了一眼,抬头的一瞬间,徐幼珈认了出来,正是罗意青的未婚妻,蔡文蕙。   蔡文蕙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了,徐幼珈暗自好笑,明明是未婚夫妻,就算光明正大地在一个雅间里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她还这么小心谨慎,生怕别人看到的样子。   徐幼珈刚想坐回去喝茶吃点心,猛然想起了什么,罗意青会试前突然暴毙,蔡文蕙的贴身大丫鬟乔装买砒霜,蔡文蕙遮掩行踪密会罗意青……   “啊!”徐幼珈惊叫一声,一瞬间想起了前世自己被毒杀时的痛苦绝望,她猛地冲出雅间,提着裙角,沿着二楼的走廊,用尽全力冲向罗意青的雅间。   程翊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可笑,正想离去,却见徐幼珈的雅间里,那个男子抱着孩子下了楼,他犹豫片刻,想着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却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下楼,尽管她遮得严严实实,他还是认出来了,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蔡文蕙。   程翊没有唤她,因为她遮遮掩掩,明显就是不想被人看到的样子。   蔡文蕙出了天香楼,程翊见周肃之已经抱着孩子到了楼梯口,暗暗遗憾,他朝着徐幼珈的雅间看了一眼,却看见她惊恐万状地冲了出来,面色苍白,眼睛睁得极大,提着裙角飞快地跑着,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她似的。   她怎么了?!程翊的心猛地揪紧了,眼见抱着孩子的周肃之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快步跑上楼,他也起身,跟在了后面。   徐幼珈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她不管仪态如何,不管会不会被嘲笑,只想阻止可能的悲剧,和自己前世一样的悲剧。   “哐——”她猛地推开了被蔡文蕙掩上的房门,罗意青手中的酒杯刚刚放下。   完了,晚了,她来晚了。   罗意青奇怪地看着冲进自己房间的少女,她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转而又痛苦悲悯地看着自己。   “姑娘怎么了?”她不像是走错房间认错人,罗意青温和地问道:“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需要在下帮忙吗?”   徐幼珈看看他,几乎快要哭了,为什么她那么笨,反应那么慢,为什么刚才不跑得更快些,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和前世的自己一样悲惨……   “表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周肃之抱着裕哥儿冲了进来,他刚才看见徐幼珈在走廊上发足狂奔的样子,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心跳都停了两拍。   “肃表哥!”徐幼珈终于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周肃之一手抱着裕哥儿,一手揽住她,“不怕,乖,不怕,有我在,没事的。”他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在菊园见过的京都解元罗意青正坐在矮几旁,惊诧地看着她,从时间上来看,罗意青应该没有伤害她,而且是表妹自己冲进他房间的。   裕哥儿看着自己的表姑姑哭得这么伤心,小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周肃之一边哄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心疼得要死,她到底怎么了,以前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从没见她哭过。   “罗意青要死了!”徐幼珈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道:“他喝了放砒霜的毒酒!呜呜,肃表哥,我跑得太慢了,没能阻止他,呜呜。”   罗意青看着这个哭着说自己要死了的少女,哭笑不得地和周肃之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无奈和惊奇。   “咳咳,那个,这位姑娘,”罗意青站起身来,“砒霜的发作时间是很快的,如果放在酒里面会更快,你看你哭了这么久,我什么事都没有,那估计我是死不了的。”   徐幼珈的哭声一顿,从周肃之的怀中抬起头来,“啊?”   “抱歉,让姑娘白哭了。”罗意青好笑地看着她。   徐幼珈看看周肃之,他正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自己,又看看罗意青,他也是同样的表情,她眨眨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啊!”徐幼珈慌忙从周肃之怀中直起身,“对不起,我,我弄错了……”实在是太尴尬了,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不过……姑娘为什么说我这酒里有毒呢?”   徐幼珈刚才一个劲哭着说人家要死了,好像在诅咒人家似的,如今见罗意青没有生气,询问的语气很是温和,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我之前碰巧遇到蔡姑娘的贴身大丫鬟,叫司琴的那个,她乔装打扮去买了砒霜,然后,我刚才看见蔡姑娘遮遮掩掩地从这个雅间走了,想到——”想到前世罗意青刚好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暴毙身亡的,可是,这句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罗意青本来好笑地听着她说话,听到这里,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周肃之和他一样,两人的目光都看见了矮几,那上面除了酒,还有几道菜,一壶茶。   罗意青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看向周肃之。   周肃之摸出个银挖耳来,递给罗意青。   罗意青捏着银挖耳,在各道菜里都点了点,最后,把银挖耳在茶壶里浸了一下,银挖耳赫然变成了黑色。   徐幼珈倒抽了一口凉气。   “饮过酒之后,我必然要喝杯茶的,这是我的习惯,她知道的。”罗意青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清秀的脸上表情很是古怪,似嘲讽,似悲凉。 第49章   酒里面没有毒, 茶里面却是有毒的。   几个人都沉默不语,罗意青面色很是难看, 低着头想了好久,“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实在不知她为何要如此,蔡阁老的独生女儿, 知书达理温柔端庄的蔡家姑娘, 呵呵,惹不起。”她到底想要什么, 好歹来找自己商量一下啊, 一言不发就直接要人性命,也太狠毒了。   徐幼珈暗暗庆幸,看来前世罗意青就是被蔡文蕙毒杀的,好在, 这次, 他不用死了。“那个,你不用难过了, 并不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也许,她只是有什么原因不想和你成亲, 可是,父母之命又不让她退亲,她急了,就出此下策。或者, 她也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这么做。”   周肃之也在想着前世的事,他所听说的吏部尚书嫡子英年早逝,看来是被蔡文蕙害了,只是不知为何,并没有听说罗府状告蔡文蕙的事,如果是不知被何人所害,那也应该全力缉拿凶手才是。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罗尚书知道了凶手是蔡文蕙,但是又敌不过蔡阁老的势力,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想想后来,罗尚书确实是站在他和师兄这一派的,同蔡阁老成了死敌。   除了这个,他还想到,前世表妹就是被毒杀的,他一直以为是程翊下的手,现在看来,也许和蔡文蕙也有关系,毕竟,她用毒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罗意青,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对于毒杀的手段,肯定又得意又喜欢,很可能会故技重施。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她肯定不是一个人,会宁候府内必然有人和她配合,是程翊吗?   程翊悄悄地离开了雅间的门口,转身出了天香楼,街道上花灯璀璨,欢声笑语,他的心底却阵阵发寒,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温柔端庄的阁老女儿,怎么会下毒杀人?   可是,比起自幼就相伴身边、乖巧温顺的蔡文蕙,尽管那个惊恐万状的少女他才第二次见到,连话都没有说过,他却相信她没有说谎。   程翊心事重重,回了会宁侯府。刚进屋,就见自己的小厮低着头,一副不敢看自己的样子。   “怎么了?又拿走了什么?”程翊问道,每次小厮这个样子,不用问,都是二弟程悦趁他不在,从他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是……是那副玉棋子……”   程翊皱眉,别的倒也罢了,那副玉棋子是他给母亲准备的生辰礼物,因为母亲喜欢围棋,尤其喜欢墨玉的黑棋子,他找了很久,才买到这副玉棋子。   程翊转身去了程悦的住处。   院子里静悄悄的,程悦正捧着本书在看。   “你的书拿倒了。”程翊毫不留情地指出。   “嘁。”程悦懒得再装样子,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气鼓鼓地说道:“大哥不是去看花灯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灯多好看,母亲也不知道在哪儿听的,说上元节人多,街上有拍花子的,偏不让我去,我过了年都十四了,还把我当小孩子。”   程翊在椅子上坐下来,“你也知道你十四了,文不成,武不就,让你读书你就睡觉,让你习武你就喊累,你说说,你将来到底打算做什么?”   程悦嘻嘻一笑,“反正有大哥嘛,要我做什么。等大哥成了侯爷,我就是侯爷的弟弟,难道还需要考状元不成?”   程翊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凡事要靠自己。家里只有咱们两兄弟,万一我将来出个什么事,会宁侯府还要靠你支撑。”   “你能出什么事?”程悦不以为然,“咱们姨父是阁老,宫里的蔡淑妃是咱们姨父的亲姐姐,四皇子是咱们姨父的亲外甥,将来四皇子登上大位,咱们姨父——”   “住口!”程翊斥道:“本朝是有太子的,你说四皇子登上大位,置太子与何地!你这话是大逆不道,被人听到,那还了得?”   程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你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懂,四皇子和太子争了这么多年,暗中下了多少黑手,太子真当了皇上,能饶得了他?能饶得了咱们姨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四皇子和姨父完了,咱们会宁候府能躲得过?”   程翊无奈地说道:“就算你心里明白,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我知道。”程悦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到外面乱说,这不是跟你说嘛。你都和咱们姨父成了一派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还不许了。”   “隔墙有耳,以后这些话不要随便说。”程翊站起身来,“那套玉棋子呢?那是给母亲的生辰贺礼,不能送给你,你要是喜欢,我再另外寻一副给你。”   程悦指了指多宝阁。   程翊拿了红木棋罐,快走到门口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程悦,他正安静地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自己。程翊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打开棋罐一看,黑白棋子都在,他捏起一颗白玉棋子细看,上面刻了一个女子的头像,眉目宛然,清晰可见。   程翊的心一沉,捏起另外一颗,也刻了一个女子头像……   “你!”程翊生气地盯着程悦,“这是送给母亲的贺礼,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寻来的,就让你这么毁了!”   程悦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不过是副玉棋嘛,也值得你生气。光光的棋子有什么好看的,要是每个棋子上面刻上花鸟人物,那一边下棋一边欣赏,不是更有意思吗?”   程翊更气了,“你刻的这是花鸟人物吗,你这刻的分明都是女子头像,你当你是什么丹青高手呢,还欣赏,这一个个女人头有什么好欣赏的?”   “怎么不能欣赏了?”程悦也生气了,“要是母亲知道我亲手刻了一副棋子给她,不定多高兴呢。”   “悦哥儿刻了什么棋子给我?”说着话,会宁候夫人孟氏进来了,她不到四十岁,穿着件石青色菊花纹褙子,耳朵上挂着的祖母绿耳坠轻轻一晃,衬的脸颊白皙细腻。   “母亲。”程翊和程悦停止争吵,一起行礼。   “来,给我看看。”孟氏拿走程翊捧着的红木棋罐,取出一颗白棋细看,笑道:“这是悦哥儿刻的?很好看嘛。怎么有些棋子上面没有刻啊?”   程悦上前挽住孟氏的胳膊,亲密地说道:“就是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刻完。母亲喜欢的话,我慢慢刻,在母亲生辰前肯定能刻好。”   孟氏把棋罐塞到程悦手里,高兴地点点头,“好,悦哥儿亲手制作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程悦得意地朝程翊挑了挑眉毛。   程翊无奈地说道:“母亲,你别惯着他了,他都十四了,就算他不想学文也不想学武,那也得开始学着做事情,不能整天玩乐啊。”   孟氏摆摆手,“他还小,那么辛苦做什么,将来反正有……有你护着他,你去忙吧,别在这烦扰悦哥儿。”   天香楼   罗意青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蔡文蕙要杀自己的原因,决定还是回家和父母商议一番,无论如何,这个阁老女儿他是不敢再娶了。他起身对徐幼珈深施一礼,“多谢徐姑娘救命之恩,他日若姑娘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罗某必竭尽全力,为姑娘达成所愿。”   徐幼珈忙还了一礼,“罗解元太客气了,我只是凑巧遇到这事而已,救命之恩实在是说不上。”   罗意青又对周肃之道:“刚才听周解元说两位住在双柳胡同,改日罗某再登门拜访。”   罗意青离去,因为徐幼珈的斗篷和面具刚才解下了,他们又回到了原来待的那个雅间。   刚才情况紧急,周肃之没有多想,现在一静下来,他就想多了。表妹刚才的表情那样惊恐,她跑得飞快,完全不在乎仪态,以为罗意青被毒死的时候,又是哭得那样伤心,难道她……喜欢罗意青?   周肃之的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胀的感觉,今晚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却是为了别的男人。自己前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程翊,老天垂怜,他又重来一次,难道还有眼睁睁看着她嫁给罗意青不成?   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是她真的喜欢罗意青,他也不许她离开自己,今生今世,她只能是他的妻!   他的手指捏了捏,怀里的裕哥儿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趴在他肩头唤了一声:“父亲。”   周肃之垂眸,收敛了情绪,笑道:“娇娇刚才跑得那么快,是担心罗意青吧?”   徐幼珈点点头:“嗯,刚才我突然想到蔡文蕙的侍女买毒的事,吓坏了。”   裕哥儿:“姑姑,你是喜欢那个罗意青吗?”   徐幼珈连连摇头,这都是哪跟哪儿啊,“没有没有,我不是喜欢他,是——”   裕哥儿:“那姑姑喜欢我吗?”他乌黑的凤眸很是认真地看着徐幼珈。   徐幼珈点点头,“我喜欢裕哥儿。”   裕哥儿:“那姑姑喜欢父亲吗?”   徐幼珈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总不能说不喜欢吧,她点点头。   裕哥儿对周肃之道:“父亲,她不喜欢罗意青,她喜欢你。”   “哎,不是这么说的——”徐幼珈大急,“喜欢裕哥儿,也喜欢表哥”和“不喜欢罗意青,喜欢表哥”的意思完全不一样啊。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娇娇。”   徐幼珈:“……嗯?”   周肃之:“你脸红了。”   徐幼珈:“……”   周肃之:“很红。”   羞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徐幼珈抬头瞪了周肃之一眼,她自觉凶恶,看在周肃之的眼里,却是眸光流转,娇嗔可爱,不由得轻笑一声,声音十分愉悦。   裕哥儿的小胳膊勾住周肃之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先生说,要适可而止。”   “……”徐幼珈欲哭无泪,她怎么觉得自己被这一大一小合伙给欺负了?   周肃之倒真的适可而止了,轻咳一声:“娇娇,还想不想再到街上逛逛?”   “不逛了!回!”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   “姑姑,”裕哥儿软软地说道:“街上的花灯很好看,咱们买一个回去吧,能天天看。”   徐幼珈瞬间心软了,他不能见人,极少能有机会上街,“那就再逛逛,逛到裕哥儿满意为止。”   徐幼珈系上斗篷,戴好面具,三个人又回到街上,长平一直在楼下等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这次,他们买了好几个花灯,都是裕哥儿挑的,他还特意挑了个莲花的,“这个好看,给姑姑。”   徐幼珈被安抚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裕哥儿真好。”   这条街很长,路过一个小巷口,这小巷里摆了好多摊,都是卖小吃的,一阵阵的香气飘来,徐幼珈的脚迈不动了。   裕哥儿也咽了下口水,眼巴巴地瞅着小巷。   周肃之朝身后看了一眼,长平小跑几步过来,周肃之吩咐道:“去把能带走的小吃都买上些。”裕哥儿不能摘掉面具,在这里没法吃东西,只能带回家去,像小馄饨那样汤汤水水的带不走,不过油炸鬼、糍耙、糖炒栗子之类能带走的还是很多的。   徐幼珈和裕哥儿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是惊喜。   裕哥儿趴在周肃之的肩头,“谢谢父亲。”   徐幼珈笑道:“谢谢表哥。”   “你们两个都乖。”周肃之黑眸含笑,摸了摸裕哥儿的头,又摸了摸徐幼珈柔软的发顶,这两个都爱吃,从除夕夜的三鲜馅饺子他就发现了。   长平提着花灯和一大堆吃的,跟在三人身后,买了花灯,又有了吃的,徐幼珈和裕哥儿都想早点回去开吃,也不想再逛了,几人又回头朝着马车处走去。   走了几步,徐幼珈踩到一颗小石子,身子歪了一下,一只温热的大手立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徐幼珈一愣,顺着大手看过去,周肃之平静地看着她,“街上人多,娇娇别摔倒了。”   “嗯,谢谢肃表哥。”   周肃之握着她的手腕向前走,没有放开她。   这一世,她连话都没和程翊说过,却救了个罗意青,眉清目秀的京都解元,父亲还是吏部尚书。本来他一点都不急,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只要徐徐图之,她早晚会明白他的心意。可是,经过今晚的事,他突然有些等不及了,想要更快些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思,想要更早些确定两人的关系。她面颊绯红娇羞的样子,让他清楚地知道,她对他也是喜欢的。   徐幼珈轻轻晃了晃手腕,周肃之的大手放开了,她刚刚舒了口气,他的大手向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徐幼珈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她感觉胸腔内好像有一只小马在欢快地撒蹄狂奔,奔腾的四蹄踏在她的心上,“哒哒哒哒……”   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微微侧头去偷看周肃之,正对上他幽深的黑眸,他的眼里没有笑意,没有戏谑,只有认真,只有郑重……   这一次,徐幼珈没有再摇晃自己的手,周肃之也没有再放开她。 第50章   直到坐上马车, 徐幼珈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她把面具解下来,双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羞得连对面坐着的裕哥儿都不敢看。   周肃之的情意,她也感觉到了,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他可是未来的阁老大人啊, 而且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阁老, 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她原本想着,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她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也不错, 可是,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周肃之……   他那么好,容貌学问是一等一的好, 为人处事是一等一的好, 对自己也是一等一的好,只要想到让他受委屈受挫折, 她心里就很难过,别说是亲口拒绝他了,最最关键的是, 她一点也不想拒绝,尤其是在他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之后。   她想自私一点,留在他身边。   她能不能就当前世的事不存在,就当作自己没有嫁过人?   万一周肃之知道自己曾经嫁过人, 他会不会嫌弃自己?   重生之事匪夷所思,他应该不会知道吧?   万一他有一天知道了,会不会恨自己欺骗了他?   他那么好,自己与他,就像是米粒与明珠,万一再让他知道自己嫁过人,那她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他身边。   不,不能让他知道!   肃表哥,我什么都能告诉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   肃表哥,你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贪心一下子膨胀地那么大,我不想再离开你……   肃表哥,原谅我,就让我自私这一次……   马车停在了双柳胡同。   车门打开,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伸了过来,徐幼珈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朝着周肃之露出一个自以为甜蜜的微笑,下了马车。   周肃之何等敏锐,前世又在刑部待的时间最长,与形形色色或穷凶极恶或刁滑奸诈之徒周旋,最擅长察言观色,观人细微,只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勉强,心头一沉,刚才握着她的手,她并没有抗拒,应该是愿意接受自己的,怎么才一会儿,她就不欢喜了?   徐幼珈走到一边,周肃之将车里的裕哥儿抱了出来。裕哥儿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姑姑的脸,一会儿红得像血,一会儿白得像雪,莫不是病了?父亲不是也通医术吗,给她治治吧。”   周肃之点点头,也轻声道:“好,你姑姑的病,我最会治了。”   周肃之抱着裕哥儿,和徐幼珈并肩向后院走去,他微微侧头看她,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仰起脸,朝他一笑。   周肃之也是一笑,眉眼温和,娇娇,你在害怕什么?有我在,此生定会护你周全的。   徐幼珈没有回凝玉院,和周肃之一起去了裕哥儿的院子,隔壁庞先生院内传来悠悠扬扬的琴声,三人经过院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   上元节的月亮又大又圆,明亮皎洁的月光下,庞先生一身青衣,披着大氅,在院中抚琴。院里除了庞先生的琴案,还有个矮几,上面摆了瓜果点心,顾氏正坐在矮几后,一边饮茶一边专注地听着庞先生抚琴。   徐幼珈想着他们买了那么多好吃的,要不要请母亲和庞先生一起来吃呢,可是,母亲向来不许她随便吃街上的东西的,她正有些犹豫,周肃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朝她轻轻摇头,拉着她走开了。   裕哥儿的屋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烘烘的。徐幼珈把斗篷解了,面具摘下来,又帮着裕哥儿摘了面具和里面的丝织面罩,俩人拉着手去净房,把手洗干净,回到桌边乖巧地坐着等吃。   周肃之把长平带回来的小吃都放到碟子里,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才去净了手过来。   “肃表哥,咱们要不要请庞先生也过来一起吃?”徐幼珈还是有些犹豫,这么多好吃的,庞先生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他们吃独食?   周肃之笑着摇摇头,“娇娇,咱们不要去打扰庞先生和姨母。”   他笑得意味深长,语气也似有深意,徐幼珈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啊,难道……”   裕哥儿也长长的“哦~”了一声。   周肃之剥了一颗糖炒栗子,塞到徐幼珈的嘴里。她还在想着庞先生和母亲的事,没注意到哪来的香甜软糯的栗子,只管嚼了起来。   周肃之看着她白嫩的双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小兔子般可爱,又捏了一颗栗子剥了起来。   裕哥儿眼巴巴地看着周肃之手里的栗子,他也想吃啊,栗子皮特别硬,很是难剥,他也想吃父亲亲手剥好的啊。   他的目光太过热切,周肃之想不注意到都难,笑了笑,剥好的栗子朝着徐幼珈探过去,眼看着裕哥儿的目光粘在栗子上,又失望又委屈,周肃之的手一转,栗子回到了裕哥儿的嘴边。   裕哥儿高兴地一口含住,“谢谢父亲。”   周肃之看了他一眼,“嘴里吃着东西不能说话。”   裕哥儿点点头,满意地吃着栗子,眼睛又看向桌上的油炸鬼、糖糕、红通通的糖葫芦……   “肃表哥,”徐幼珈回过神来,“那庞先生,他,他没有成家吗?”   周肃之摇摇头,“庞先生早年也中过状元,学问非常好,后来被奸人所害,着实蹉跎了些年,一直没有成家。”师兄要秘密地给裕哥儿找先生,名气太大亲朋众多的反倒不合适,像庞先生这样既有真才实学又孑然一身的人是最好的。   徐幼珈又问道:“肃表哥,你说,庞先生他没有成过家,他能接受母亲她……庞先生会不会嫌弃……”母亲不仅嫁过人,还有她这么大一个女儿,庞先生会不会介意呢?   周肃之道:“庞先生为人豁达疏朗,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事。娇娇,男人若是真心爱慕一个女子,是不会因为她曾经嫁过人就放弃的。”   “肃表哥,”徐幼珈地盯着周肃之的眼睛,“你说,若是一个女子为了嫁给她心中倾慕的男子,隐瞒了自己曾经嫁过别人的事实,将来那个男子发现之后,会不会……会不会恨她?”肃表哥,我不想离开你,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前世曾经嫁过别人,却没有告诉你,你会恨我吗?   她竭力做出一副无所谓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可是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拧到发白的指节,却暴露了她紧张无比的内心。   嫁过人?隐瞒?   周肃之迅速将她认识的女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嫁过人又能隐瞒的,一个都没有。   可是她紧张成那样,手指都快要绞断了,这个人必然是她极在意的。   周肃之的心里隐约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说起来,能隐瞒曾经嫁人的事实,又让她如此紧张在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   周肃之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娇娇是重生的?!   虽然匪夷所思,但也不是全无可能,他自己不就重生了吗?   他又想起那次在瑞记的时候,她出门遇到程翊、蔡文蕙和无名刃,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当时,他以为是被无名刃脸上深深的伤疤给吓的,现在想来,她虽然胆小,也不至于吓成那样才是,更有可能她是被程翊吓坏了。   还有今晚罗意青的事,如果她也是重生的,那她和蔡文蕙是很熟悉的,应该也听说过蔡文蕙的未婚夫罗意青,毕竟,罗意青死后,传言蔡文蕙伤心欲绝,一直没有再议亲,在闺中成了一个老姑娘。她是不是想到了罗意青暴毙身亡的事,所以才会反应那么大,惊恐万状地跑去阻止罗意青。而且,她前世也是被毒杀的,对罗意青肯定是同病相怜,罗意青让她想到自己前世的结局,才会在以为自己晚了一步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吧。   还有瑞记那些时新的衣服样式,本是前世过几年会大受欢迎的,听陆掌柜说都是她画的。   想的更早些,他刚刚追来京都,她很肯定地说自己会中状元,当时,他以为是客套话,也许,她就是知道呢。   还有,她没有去蔡阁老的生辰宴,前世,就是在那天的宴会上,她认识了程翊,不久之后,两人就定了亲。   她还打发了前世背叛她的丫鬟和弃她而去的嬷嬷。   周肃之的脑子极快,不过瞬息,就想到了她过往种种疑点,如果她真是重生的,她是怕自己知道她嫁过人吗,是不是她今晚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才会像裕哥儿说的,脸色一会儿红得像血,一会儿又白得像雪?   周肃之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并不希望她是重生的,不是因为程翊,而是,他的小姑娘,应该是单纯而快乐的啊,那些前世的痛苦,被背叛、被冤屈、被伤害、被毒杀,他多么希望她不记得。   “娇娇,”周肃之摩挲着她细腻柔白的小手,慢慢地把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分开,他的话缓慢而认真,像是一种郑重的承诺:“如果是我的话,我只会恨自己晚了一步,让心爱的女子受了那么多的挫折,我不会恨她,只会更加心疼她,只会加倍对她好,余生定要倾尽全力,护她周全,让她再不用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周肃之【得意】:啊,我握着娇娇的手,她没有甩开我!她一定是喜欢我的!   徐幼珈【无奈】:其实是你刚才握着我的手腕时太用力,把我的手捏麻了,我甩不动了。 第51章   徐幼珈呆呆地听着周肃之的话, 他说得缓慢而认真,像是一种郑重的承诺。   她的眼睛酸酸涩涩, 不由得渗出泪来,连忙眨了几下。   周肃之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虽未完全确定,但十有八九她和自己一样, 是重生之人, 不过,她对于前世之事如此介怀, 生怕自己知道, 那现在还不是揭穿两人都是重生的事实。   周肃之笑道:“刚才,娇娇说这男子是女子心中倾慕之人,女子想要嫁给他?”他的黑眸含笑,温柔又专注地盯着她, 娇娇, 你心中倾慕我吗,想要嫁给我吗?   徐幼珈愣了一下, “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样的情况……”   “姑姑, ”裕哥儿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来,“你的脸又红了。”   徐幼珈捏起一个小糖糕塞到他的嘴里。   周肃之瞥了他一眼,“先生说什么来着?”   裕哥儿含着糖糕,“适可而止。”   周肃之又道:“我说什么来着?”   裕哥儿把糖糕嚼吧嚼吧咽下去, 低着头道:“不要含着东西说话。”   周肃之摸了摸他的头,“嗯,你最乖了。”   徐幼珈笑了,“那我问问母亲,看她想什么时候办喜事,哎呀,越快越好!”要是母亲今世也能寻到相爱之人,两人相伴过余生,那该有多好,若是再能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就更完美了。   周肃之笑道:“娇娇太急了,这才到哪儿啊,庞先生和姨母这才是刚刚开始互相了解,估计两人都没有那种想法,若将来能走到一起固然是好事,若是觉得不合适,那也正常。”   “哦,这样啊。”徐幼珈有些失落,“可是,我好希望母亲能再嫁良人,肃表哥,要是庞先生不行,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介绍给母亲的?”   庞先生……不行?若是让庞先生听到,肯定会哭的。周肃之忍着笑,“好,若是庞先生不合适,将来我给姨母介绍合适的人选。”   蔡阁老府   蔡文蕙深信无论自己做了什么,父亲也能帮自己摆平,毕竟,她可是父亲的独生女儿。母亲生产时难产,艰难地生下自己后就去世了,这么多年,父亲也没有续弦,就有个妾室,也从不往她屋里去,那妾室更像是内院的管家,在内协助自己管理内院中馈,在外则帮着父亲应付女眷之间的交际往来。   世人都说蔡阁老重情,对亡妻念念不忘,蔡文蕙对此深信不疑,她可是亡母的唯一血脉,也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孩子,是他深爱的女人拼着命生下的,她就算杀了罗意青,父亲最多责骂一通,就有惩罚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程度,绝不会真的伤了她。   她今年已经十六了,蔡罗两家正在商议婚期,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她就要和罗意青成亲了,可是,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他,她有心上人,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他比罗意青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罗意青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和父亲交好,父亲虽然是阁老,也是需要臂膀的,罗尚书就是其中之一。她若是提出和罗意青退亲,无论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父亲也不会答应的。但若是她先下手为强,直接杀了他,木已成舟无可挽回,父亲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帮着她善后。   毕竟是第一次亲自下手杀人,蔡文蕙又激动兴奋又忐忑不安,晚上翻来覆去地没有睡踏实,一大早就派了小丫鬟去罗府外面守着,若是罗府有什么情况就赶紧回来告诉她。   辰时,小丫鬟跑回来了,“姑娘,姑娘,罗府有动静了。”   蔡文蕙精神一振,脊背一下子坐直了,“什么动静,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肯定是罗意青的尸首被罗府找到了!   小丫鬟略一迟疑,姑娘马上就要和罗解元成亲,那她看到的应该算是大事吧,“奴婢看见罗尚书和罗解元一起出了门,朝着咱们府来了。”   “什么?谁?!”蔡文蕙又惊又怒,“你说罗尚书和谁?”难道罗意青没有死?这怎么可能呢,他不是喝了酒吗,酒后不是必会饮茶吗,那茶里是放了砒霜的,他怎么会没死,他怎么可以不死?!   “罗,罗解元啊,就是咱们姑爷。”小丫鬟吓得一哆嗦。   “住口!他不是你们姑爷!”他竟然真的没死!蔡文蕙从没这么生气失望过,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正砸在小丫鬟的头上,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小丫鬟吓得差点晕死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此时没有外人在,蔡文蕙不需要维持自己端庄温柔的阁老女儿形象,不耐烦地挥挥手:“把她拖下去,打上十个板子。”   蔡文蕙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罗尚书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办,她该坦然承认还是装作毫不知情?   如果拒不承认,罗家不敢惹怒父亲,就算有所怀疑,但那壶毒茶只能算物证,并没有人亲眼看见是自己下的毒,到时候他们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两家的关系也会勉强维持下去,那她和罗意青还是会成婚,不,不行,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干脆坦然承认,父亲也就没脸再坚持了,拼着被父亲责骂一顿,也要把婚退了!   蔡文蕙想定了,也不再心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父亲派人来叫她。   罗意青回到府里后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父母都说了,母亲张夫人惊得魂飞魄散,抱着他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说这都是菩萨保佑,要去给菩萨上香,还要去双柳胡同拜访徐姑娘和她的母亲。   父亲罗尚书想都没想,就决定要退亲,蔡阁老势力再大,这么阴毒的女儿他们也不敢要,这样的女子若是进了他们罗家,定会搅得家宅不宁,幸好,老天开眼,他的儿子没有被毒死,那女子也爆露了其恶毒的本性。   天一亮,罗尚书就带着罗意青来了蔡阁老府。   蔡阁老一听罗尚书的话,心里就咯噔一下,罗尚书是他的左膀右臂,万万不能失去的,他勉强笑道:“罗兄,文蕙那丫头很喜欢你们家这个小子的,怎么会下毒害他呢。这可能是个误会,咱们都别急,听听文蕙怎么说,若真是那丫头不懂事,做出这样的事来,是打是罚,都任凭罗兄处置。”   蔡阁老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去把姑娘叫来。”   下人如实地讲述了书房内的情况,暗示蔡文蕙老爷的意思是不能承认。   蔡文蕙不慌不忙地整了整妆容,袅袅婷婷地来了外书房,一看见罗氏父子,就哀哀地哭了起来,“父亲,罗解元约我去天香楼雅间,没想到他竟然动手动脚,想要……,女儿虽然与他定亲,却做不来苟且之事,一时气愤,就在他的茶里放了砒霜。”她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委屈无比,似乎真的是迫不得已。   罗意青脸一下子红了,“父亲,我没有——”   罗尚书示意他不用着急。   蔡阁老万没想到女儿一来就承认了下毒之事,差点被她气死,面色涨红,尴尬地说道:“少年男女在一起,一时情热,难免有些过头的举动,罗老兄,你看,这丫头也是气急了,好在,令郎也没事,你也消消气,改日有空,我请你喝酒,替她赔罪。”他是阁老,罗尚书其实是他的手下,此番话说的很是低声下气了。   罗尚书冷笑,“蔡姑娘赴约,还随身带着砒霜,真是准备周全啊。蔡兄,咱们两个交情,我也就不绕弯了,这两个孩子在一起也不合适,就算勉强成了亲,恐怕还会有别的事端,还是把婚退了,孩子们好聚好散,也省的咱们两个跟着生气,影响咱们的交情。”   蔡阁老还想挽留一下,蔡文蕙哭道:“退就退!父亲,这样的人,我是打死也不嫁的。”   罗意青冷冷说道:“父亲,这样的人,我是打死也不娶的!”   罗尚书无奈地看看蔡阁老,“算了,孩子们都不愿意,勉强凑到一起也是怨偶,这婚还是退了吧。”   屋里一共四个人,三个人都坚持退婚,蔡阁老骑虎难下,“罗老兄,退婚就退婚吧,只是孩子们一时糊涂做的错事,还是不要为外人道的好。”自家女儿下毒害人,传出去她以后就别想再做人了。   罗尚书点头应下,“有高僧看出两个孩子八字相冲,咱们是不得已退婚。”   罗尚书和罗意青离开阁老府,罗意青问道:“父亲,你和蔡阁老当真还要维持以前的交情吗?”   罗尚书摇摇头,“蔡阁老生性多疑,睚眦必报,这次退婚已经惹怒了他,再说,他也必然会怀疑我有二心,就算没有撕破脸,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交情了,以后,咱们要多多提防才是。”   罗尚书父子一走,蔡阁老就变了脸色,指着蔡文蕙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下毒杀人的?你知不知道罗尚书对我有多重要,你要杀他的嫡子,他焉能不怀恨在心!你这是逼着我的盟友成了敌人!你坏了我的大事!”   蔡文蕙早知道父亲会发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蔡阁老的腿,哭道:“父亲,那罗意青确实不是好人,他——”   “住口!”蔡阁老厉声道:“你那一套蹩脚的说辞想要糊弄谁?!带着砒霜去赴约,亏你想的出来!你杀了罗意青,就为了不嫁给他,你看上谁了?”   他的眼中有锋利的光芒,蔡文蕙心头一跳,她此时若是说出心上人来,父亲痛失臂膀,定然要迁怒于他,“我谁也没有看上,就是不想嫁人。父亲,我不想嫁给罗意青。”   蔡阁老冷冷地看着她,若是别人毁了他和罗尚书的交情,他定要将其挫骨扬灰不成,可是,这是他的女儿,他的发妻温柔端庄,他却害得她早产,生下女儿后就去了,他对这个女儿总是有一种愧疚之意,这十几年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把她养成了这样,说起来,她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还真是像自己。   蔡阁老揉了揉额角,“禁足三个月,抄女诫一百遍。”   “多谢父亲!”蔡文蕙大喜,事情果然像她预想的那样,她和罗意青的婚事退了,父亲也不过是略微惩罚她一下罢了。虽然三个月不能见到心上人,可是,三个月后再见他,她就是没有婚约的自由身了!   蔡文蕙和罗意青悄无声息地退了亲,在京都没有引起关注,只有亲朋好友知道了此事。   会宁候夫人孟氏皱眉道:“那罗尚书的嫡子不是京都解元吗,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怎么就退婚了?”   程悦笑嘻嘻地说道:“别是表姐做了什么不守规矩的事,被罗解元发现了,所以才退婚的吧?”   “胡说!”孟氏瞪着他,“文蕙是你表姐!别人议论她就罢了,你可是她的亲人,怎么能胡乱猜测她!”   “知道了知道了。”程悦不以为然地敷衍着,表姐若是没有做错事,姨父平时那么纵容她,怎么会禁足三个月呢?   程翊垂眸默默地饮了口茶,三个月,姨父还真是纵容她,若不是那个少女飞奔过去,罗意青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到时候,罗尚书就算不敢明着和姨父作对,暗地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两家退婚,估计罗尚书和姨父的交情也算是完了,失去了罗尚书这样的助力,对大局十分不利,姨父竟然只罚了表妹三个月禁足。   双柳胡同   徐幼珈没有关注罗意青和蔡文蕙的事,她全部的心思都被周肃之占据了。   周肃之握了她的手,又说了那样类似承诺的话,她现在一点疑虑也没有了,不再瞻前顾后,只觉得满心欢喜。   一夜好眠,徐幼珈伸了个懒腰,想到昨晚的事,将脸埋在枕头里,偷偷地笑了一会儿,直到春苗听到动静进来,她才起身。   用过早膳,她很想去外院看周肃之,穿了件樱粉色的褙子,照了照镜子,又不满意,换了件莲红色的小袄,挑个红宝的耳坠戴上,在镜子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满意了。   春苗和春叶对视一眼,姑娘从来不在意穿戴,太太给她准备的衣服首饰都很好,她总是随便穿的,今天怎么挑剔起来了?   徐幼珈刚想出门,又犹豫了,他昨晚才刚刚拉了她的手,她今早就去找他,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主动了,不够矜持?再说,他下个月就要会试了,自己去了会不会打扰他?   春叶和春苗惊奇地看着自家姑娘在屋里转圈,她明明就是想要出门的样子,几次走到门口又绕回来,这是怎么了?   “娇娇。”外面传来周肃之的声音。   “啊,”徐幼珈的眼睛顿时亮了,“肃表哥。”   周肃之进了屋,看见徐幼珈的妆扮,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他来京都五个月,还是第一见表妹特意妆扮,女为悦己者容,是因为他吗?她既然已经妆扮好了,一定也是想去找他的吧?   “一个人在外院读书很是寂寞,娇娇,你和小梨花去陪我,好不好?”周肃之很是认真地看着她。   徐幼珈一阵心喜,她正是想去又不敢去,既然周肃之都来请她了,自然是要去的,她点点头,“好啊,那我在旁边看书,不吵肃表哥。”她把越来越圆的小梨花抱在怀里,就打算出门。   “等等,娇娇,外面冷,披上斗篷再出去。”周肃之将旁边搭着的斗篷拿了过来。   “不要,”徐幼珈拒绝道:“这样就好了,我不冷。”   周肃之的手一顿,好笑地看着她,这个小丫头,平时最怕冷的,每次和自己出门都裹得圆圆的,今天为了美,连斗篷都不要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斗篷,遗憾地说道:“娇娇披上这斗篷,像只毛茸茸的小鸭子般,很是鲜嫩可爱呢。”   “哦,那就披上吧,等到了肃表哥的书房再解了。”既然他喜欢看,那当然还是披上好了,再说,外面真的很冷啊。   周肃之不用春叶和春苗,自己亲自动手,将斗篷披在她身上,修长的手指灵巧把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认真地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嗯,这样很好,娇娇很好看。”   徐幼珈心里高兴,抿唇一笑。   周肃之把她手里胖乎乎的小梨花抱过来,笑道:“走,娇娇,咱们去外院。”   春叶和春苗刚想跟上,周肃之回头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我会送你家姑娘回来的。”   春叶和春苗脚步一停,见徐幼珈高高兴兴地跟着周肃之走了,完全没有理会她们,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被自家姑娘抛弃了的感觉。   徐幼珈喜欢窝在罗汉床上,但是罗汉床偏硬,周肃之的书房里换成了软榻,就摆在窗下。   徐幼珈从他的大书架上挑了本游记,倚在软榻的大迎枕上,“肃表哥,我自己看书,不打扰你。”   周肃之只想让她待在身边,抬眼就能看见她,至于做什么,倒是都无所谓了,“嗯,娇娇闷了就和我说,我陪娇娇下棋或者做什么都行。”   两人都安静地看书,小梨花趾高气昂地在这个新领地巡视了一番,跳到软榻上,窝在徐幼珈的身边,懒洋洋地打起瞌睡来。   徐幼珈偷偷地瞄了一眼大书案后面端坐的周肃之,她还有些如在云端的不真实感,肃表哥这样好的人,竟然喜欢自己?她可以一辈子就这样待在肃表哥的身边?她想到自己那次梦到的和肃表哥一模一样的小孩子,抿着唇笑了起来,那个孩子梦里唤她母亲呢。她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只露了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出来,偷偷瞄他一眼,心里又甜又软。   周肃之早就察觉到了,含笑朝她看了一眼,徐幼珈立刻将书举高一点,将整个脸遮住,假装自己在认真读书。   周肃之也不戳穿她,她没心思看书,他又何尝不是心中激荡呢。前世一步之差错过的小姑娘,今世终于在自己身边了。虽然两人还没有正式定亲,但是,母亲答应了只要殿试时中一甲就可以向姨母提亲,姨母也有将表妹许给他的意思,娇娇自己也是愿意的,此事可说是十拿九稳。   他真恨不得时间过得更快些,快点到下个月的会试,会试完一个月才是殿试,他期盼着早日和表妹定亲,那样两人才是名正言顺。现在,他很想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还想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可是,他却不得不忍住,两人没有定亲,这样做万一让姨母知道了,只会觉得自己轻浮孟浪,不堪托付。   徐幼珈连着两日和周肃之窝在外院书房,又兴奋又甜蜜,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才好,每次去舒雅院只是匆匆打个转就走,顾氏很快就起了疑心。   等徐幼珈离开舒雅院半个时辰后,顾氏亲自去了凝玉院,春叶和春苗都在,宝贝女儿却不在。   顾氏的脸沉了下来,“你们姑娘呢?”   春叶不敢撒谎,“姑娘在外院书房,表少爷那里。”   顾氏脚步匆匆去了明和院,长平刚想禀报一声,就被顾氏制止了。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拐进西次间的书房,眼见周肃之端正地在大书案后面看书,娇女儿和小梨花窝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也捧着本书看。   顾氏的心一下子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胸腔内。   周肃之抬头一看,“咦,姨母来了。”他站起身来。   “啊,娘怎么来了?来找我的吗?”徐幼珈倚着大迎枕,身上搭着软毯,窝得正舒服,她没有起身,朝着顾氏伸出手来,“娘,来这里坐。”   顾氏笑着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小梨花雪白的毛,“娇娇怎么在这里,不要打扰肃之看书。”   徐幼珈在她胳膊上蹭了两下,“这里书多,我就过来看书,我没有吵肃表哥。”   周肃之忙道:“表妹很乖的,完全不会打扰到我。”   这两个都规规矩矩的,周肃之又是她看上的佳婿,娇女儿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是好事,顾氏自然也不为难他们,起身道:“肃之也别太辛苦了,多注意休息。有什么想吃的,就尽管吩咐厨房做就是,这府里就咱们几个人,都是自家人,谁也不用客气。”   顾氏安顿了几句走了,徐幼珈继续窝着看书,周肃之暗道:“好在没有乱来,不然这次肯定被姨母抓个正着。”   母亲也没有反对,徐幼珈第二日更是放心大胆地继续窝在明和院。   春叶脚步匆匆地来了,“姑娘,太太让你赶紧收拾一下,去舒雅院呢。”   “啊?”徐幼珈坐起身来,“母亲生气了吗?”难道是怪自己不去舒雅院陪她?   “太太没有生气。”春叶摇摇头,“是吏部罗尚书的夫人来了,说要见一见姑娘呢,张夫人的嫡子也来了,说是来拜访表少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幼珈【忧愁脸】:庞先生不行,肃表哥前世未娶妻,估计也不行,唉。   庞先生【铁青脸】:……拉着顾氏进了小黑屋。   周肃之【铁青脸】:……拉着娇娇进了另一个小黑屋。   ……啪啪啪,母女俩三天没能见面。 第52章   罗意青的母亲张夫人是个爽朗的人, 徐幼珈来舒雅院的时候,她和顾氏交谈正欢。   徐幼珈进了堂屋, 见母亲对面坐着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面容慈祥,穿着湖蓝绣梅花的云锦褙子,梳着朝云近香髻, 发上插着金镶红宝的发钗, 料想这必然就是吏部罗尚书的夫人了。她走了两步上前行礼,张夫人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好姑娘, 莫要行礼,我这次来是要谢谢你的,若不是你,我的儿子可就被人害死了。”她说着话, 向徐幼珈行了个褔礼, “多谢姑娘救了我儿一命。”   徐幼珈吓了一跳,忙还了一礼, “夫人太客气了,我只是凑巧遇到罢了,不敢受夫人的礼。”   张夫人拉着她的手, 对顾氏说道:“顾夫人,这么好的姑娘你是怎么养出来的,不仅生得这么好看,还聪明伶俐, 善良谦逊,真是让人喜欢啊。”   徐幼珈是顾氏的命根子,一听有人夸她,顾氏笑得很是开心,“张夫人谬赞了,这孩子也就是在别人面前装得像那么回事,私底下也淘气呢。说起来,夫人说珈姐儿救了令郎一命,这是怎么回事?”上元节那天,徐幼珈回来时她正在庞先生的院子里,后面两天徐幼珈又一直待在明和院,也没有和她说起罗意青的事。   “徐姑娘竟然没有和夫人说上元节那晚的事吗?”张夫人惊奇地说道:“你看看,我就说这姑娘是个谦逊的好孩子,做了这样的好事都不张扬。”她绘声绘色地将徐幼珈飞奔救罗意青的事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她是听罗意青讲的,那是她的宝贝儿子,差点被人毒死,她自然是胆颤心惊的,此时给顾氏讲述起来,也是惊心动魄的样子。   顾氏听完,赞许地看了眼徐幼珈,对张夫人说道:“令郎是京都解元,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将来必是有大作为的,他是吉人自有天相,有神明保佑呢。”   张夫人听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夸,也是心花怒放,“我这些天给菩萨烧了香,等他会试的时候,还要去善觉寺好好拜一拜呢。听意青说,顾夫人的侄子是苏州解元,也是要会试的,不如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善觉寺烧香?”   顾氏有心将宝贝女儿嫁给周肃之,自然希望他能高中,当下高兴地应了,“那好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徐幼珈暗自好笑,肃表哥和罗意青都会试,母亲和张夫人烧香的时候,可不要都祷告他们考第一名会元,不然那不是冲突起来了吗?   徐幼珈这两天都忙着和周肃之待在一起,没关注罗意青和蔡文蕙后来的事,而且,罗蔡两家退婚也很低调,所以,她不知道后续的进展,遂问了张夫人。   张夫人叹了口气,“退婚啦。不管蔡姑娘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一言不发就要人性命的性子也太厉害了,我们罗府可是招惹不起。那蔡姑娘看起来很是温柔端庄知书达理的,没想到是那么阴毒的性子,她和当年的孟夫人生得很像,孟夫人也是温柔端庄的样子,不过,却不是她这样表里不一。”   “张夫人以前见过孟夫人?”孟夫人生蔡文蕙的时候难产死了,徐幼珈自然没有见过,不过,她对于孟夫人的妹妹很是熟悉,那就是会宁候夫人孟氏。   “见过,还很熟悉呢。”张夫人点点头,“孟夫人闺名孟梅,她有个妹妹,名唤孟兰,是现今的会宁候夫人。当年我们几个是闺中好友,经常见面的。”   张夫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是在遥想当年姐妹,“孟夫人脾气最为温和,大家都很喜欢她,可惜,她运气不好,定亲的未婚夫出门游历遇到山体崩塌,没能活着回来,她在闺中蹉跎了几年,年岁有些大了。”   “啊,原来孟夫人不是一开始就和蔡阁老定亲的呀。”徐幼珈倒是没有听过这些事。   “嗯,后来蔡阁老才上孟府提亲的。”张夫人似乎觉得不该背后讲人隐私,没再继续说下去,“我知道顾夫人不缺银子,可是徐姑娘救了我儿性命,无论如何,请让我表达一下谢意。”她身后的仆妇将一直捧着的盒子放到桌上,张夫人打开,里面是一套红宝的头面,光华璀璨,很是耀眼。   顾氏忙道:“张夫人您也太客气了,珈姐儿她不过是碰巧罢了,夫人实在不必如此破费。”   张夫人笑道:“这不值什么,不过是聊表谢意,和徐姑娘对我儿的救命之恩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我和夫人甚是投缘,将来难免还要来叨扰,夫人莫要嫌我烦才是。”顾氏性格温柔,心思也单纯,不像有些妇人那样说话弯弯绕绕的,一句话在心里打上几个转才能出口,她很是喜欢顾氏,而且顾氏和徐幼珈的眼睛生得极为相像,母女两个坐在一起,都是那么好看,看着赏心悦目,让人心情愉快。   “寒舍简陋,承蒙夫人不嫌弃,我认识的人不多,巴不得夫人能来呢。”顾氏因为早年丧夫,很多喜庆宴会要避讳,住在徐府的时候,应酬的场合都是大太太出面,所以结识的人不多,像张夫人这样爽朗的人更不多见,她也很是喜欢张夫人。   舒雅院,顾氏和张夫人投缘,俨然成了一对谈得来的好姐妹。   明和院,罗意青低声对周肃之道:“漂亮又温柔的女子最为可怕,周兄若是遇到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女子,可一定要当心。说起来,徐姑娘就是——”   周肃之不可思议地看着罗意青,“她可是救了你一命。”难道你还要说她可怕不成?   “是是是,她是救了我。”罗意青连连点头,“我也是很感激她的,无论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可是,她太漂亮了,比蔡姑娘还要漂亮得多,又是一副娇嫩可爱惹人怜的样子——”   “咳咳,”周肃之听不得别的男人评价自己的小姑娘,就算是没有邪念的好听话也不行,“那将来罗兄难道就不成亲了?”   罗意青很肯定地答道:“自然是要成亲的,阴阳交泰,生命繁衍,不成亲怎么行呢。只不过,绝对不能是漂亮又温柔的。”   周肃之默默地想象了一下,眉清目秀的京都解元,身边是又丑又凶的妻子……   他摇摇头,将这幅“不堪入目”的画面从脑中驱除,改和罗意青探讨起学问来。两人都是解元,可谓是旗鼓相当,谈论起来只觉得十分契合,往往一句话一个词,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罗意青和张夫人离去后,顾氏笑眯眯地搂着宝贝女儿,“我的娇娇长大了,都能救人性命了。”张夫人夸徐幼珈的时候,她虽然嘴上谦虚,其实心里是十分骄傲的,看看,我的女儿多么敏感聪慧,从蔡文蕙的一点点异常就推断出了她的大阴谋,一举就救了个京都解元。   徐幼珈骄傲地点点头,“那可不,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有长得好看又聪明善良的娘,自然就有长得好看又聪明善良的女儿啦。”   顾氏扑哧一乐,白嫩的食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娇娇立了大功了,想要什么奖赏?”她看了看张夫人送来的红宝头面,“咱们再做几套衣服吧,给娇娇再挑些新首饰。”   徐幼珈抱着母亲的胳膊摇一摇,“好啊,一起去。娘养了这么好的女儿出来,功劳更大,要给娘也添置些新衣服首饰才行。”   顾氏因为早就丧夫的缘故,衣服颜色向来都寡淡暗沉,住在徐府中,又有大太太盯着,首饰也都简单,现在分了家,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徐幼珈一心想让母亲再嫁良人,这两天都暗暗琢磨要把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让庞先生看了能眼前一亮。   娇女儿兴致勃勃,顾氏自然不忍心扫兴,再说,她先前在徐府很少出门,这次搬到双柳胡同后,不光是女儿日渐活泼开朗,连她也是如释重负,心情愉快,当下点点头,“好啊,说起来,咱们娘俩很少一起出去逛街呢,那咱们明天就去逛一逛。”   次日,徐幼珈和母亲坐了一辆马车出门,先去自家的瑞记挑了几套衣服,耐不住徐幼珈的使劲撺掇,顾氏挑了件蜜蜡黄绣折枝牡丹的褙子,又一件玫瑰红二色金的衣裙,徐幼珈心满意足,“娘,你就要打扮得漂亮些才好,你看张夫人,不是也很光鲜亮丽吗,你们要是一起出门,你也不好太寡淡了。”   顾氏想起和张夫人约好了要一起去善觉寺的,觉得娇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两人又去珍宝阁挑了几件首饰,徐幼珈道:“娘,咱们既然出了门,就去天香楼用膳吧,上次我和肃表哥去过,里面的饭菜很好吃的。”   宝贝女儿要好吃的,顾氏自然顺从,她们两人也不奢侈,只点了六道菜并一小壶酒。顾氏虽然来京都多年,却从来在天香楼用膳过,她连连点头:“难怪娇娇喜欢,确实不错呢。这百花酿就是咱们搬家那天的家宴上,肃之拿出来的酒吧?”   徐幼珈点点头,给母亲倒了酒,“就是呢,这百花酿是天香楼的招牌酒,我很喜欢。”   顾氏叹道:“和娇娇这样出来逛街吃饭,感觉真好,这次分家真是太好了。”若是没分家,这次大老爷要补亏空,她肯定会被老太太逼着出银子,分了家,再没有这些人的算计觊觎,也没有人整天盯着她的吃穿,她可以轻轻松松地和娇女儿出来逛街。   母女两个酒足饭饱之后,才带着自己的新衣服首饰回双柳胡同。   徐幼珈歇了个午觉,去了明和院。   周肃之正在大书案后面写字,徐幼珈也不吵他,立在一侧观看。   周肃之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白嫩的面颊透着一丝粉红,脸颊上还隐隐有一条枕头压的睡痕,显然是睡饱了午觉过来的。   他手里的笔停下了。   徐幼珈道:“肃表哥,你接着写,我没事,就在这里看你写字。”   周肃之却把手里的毛笔递给她,书案上的宣纸也转了个方向,“来,娇娇也写两个字。”   徐幼珈握着笔看去,宣纸上整整齐齐的字迹,是极标准的台阁体,正雅圆融,写的应该是论语中的一篇,她模糊有些印象,却完全想不起来下面一句是什么,再说,她就算会写小楷,却写不出这样的台阁体来。   周肃之看出她的迟疑,“娇娇随便写,不用接着上面。”   徐幼珈见他完全不在意这写过的半张纸,也不再犹豫,提笔写了几个字“金榜题名时”,希望肃表哥这一次也能和前世一样,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周肃之绕到她身边来,“娇娇的字也很好看,结构运笔都不错,只是笔力稍显不足,每一笔的收势再利落些就更好了。”   他说着话,站到徐幼珈的身后,左手贴着徐幼珈身体左侧撑在书案上,右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来,我带着娇娇写几个字。”   徐幼珈的心跳得飞快,他站在她身后,整个环住了她,身前是微凉的大书案,身后是他温热的身躯,她被困在他的怀抱和书案之间极狭小的空隙内,稍稍一动,就会碰到他的身子。   偏偏他还低下头来,薄薄的嘴唇就停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写什么呢?就写娇娇写的这一句的前面一句就好了。”   他说话时热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徐幼珈的身上不由得起了一片小粟米,她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前……前面一句?”她的脑袋已经糊涂了,全部的注意都在身后高大温热的身躯上,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写了什么,上一句又是什么。   “嗯,前面一句。”他的嘴唇离她的耳朵只有一指的距离,薄唇张合间险险就要碰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耳上细细的小绒毛,看到她脸上染上了绯红,那绯红又蔓延到眼前白玉一般的小耳垂。   他的大掌握住她柔嫩的小手,带着她运笔,在宣纸上一笔一笔写下前面的五个字:“洞、房、花、烛、夜”。   徐幼珈呆呆地看着那五个字,她,她,她不是故意要写“金榜题名时”的啊!她只想写“金榜题名”的,后面那个“时”是不小心写上去的啊!   周肃之的黑眸意味深长地在她红得快要滴血的小脸上转了一圈,问道:“娇娇,你看这几个字怎么样?”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听起来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徐幼珈深觉自己思想龌龊,本来是讨论字的,她都想到哪里去了?!肃表哥肯定没有像她这样想歪了!   徐幼珈默念了几句“思无邪,思无邪……”,她不敢去看周肃之,只低着头,盯着宣纸上的字,佯装镇定,“肃表哥的字就是好看,我没有肃表哥那样好的腕力,写不出这种力透纸背的感觉来。”   周肃之的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将她手里的毛笔取出来,放到一旁,依旧站在她身后环住她不放,握着她的手腕,食指和拇指对到一起比量了一下,笑道:“娇娇的手腕这样纤细,没有我那么大的力气也是正常的,不用强求,我觉得娇娇的字已经很好了。”   徐幼珈慌乱地点点头,“肃表哥写字吧,我不打扰你了,我就到旁边看书就好了。”   周肃之适可而止,放开她,回到书案后面,对徐幼珈笑道:“那娇娇自便。”   徐幼珈到书架前,看也没看,就随便取了本书,走到软榻边坐下,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微微的汗湿了。她缓缓地舒了口气,一看自己手里的书,竟然是本《中庸》。   徐幼珈欲哭无泪,她又不考科举,看这种书做什么,她也不喜欢看,可是,她现在却没有勇气去换一本了,只好默默地翻开了第一页。   周肃之将刚才二人合力写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宣纸放在一旁,待字迹干透,抬头看徐幼珈没有注意,小心地收了起来,这张纸,他会收藏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罗意青:徐姑娘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徐幼珈:……考虑中   周肃之:叉出去!!!   (下面是恶趣味爆棚小剧场,慎看!!!)   于是,徐幼珈被叉出去了。   罗解元和周解元深情相望,嗯嗯嗯…… 第53章   罗意青和周肃之畅谈后, 觉得十分投契,没过几天又来了双柳胡同。   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 一双葱绿的小巧绣鞋踩在车凳上。罗意青以为是徐幼珈从外面回来,立在一旁,等着同她打个招呼。   他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下了马车,却不是徐幼珈, 她下颌略方正些, 看起来有些严肃,估计是来找徐幼珈玩耍的哪家姑娘吧。两人显然都是来这里做客的, 虽然互不相识, 也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仆人在前面引路,两人一起往里走,罗意青眼尖的发现那少女薄薄的刘海下面似乎有些异样, 不由得凝神细看。   徐瑛没见过罗意青, 料想不是来找二婶的,应该是周肃之的朋友, 点头示意过,目不斜视地走了几步,却敏感地察觉到那人盯着自己瞧, 扭头一看,他正看着自己的额头。   徐瑛立刻恼了,瞪起眼睛,低斥一声:“看什么?!”   罗意青愣了一下, 想着自己确实不该盯着人家姑娘看,刚要收回目光,一阵风吹过,徐瑛薄薄的刘海被吹了起来,罗意青这下看清楚了,那异样原来是一条伤疤,细细长长的,更像是一条划痕。   徐瑛慌忙地用手压住了额头,待风吹过,将刘海小心地拨弄好。   罗意青顿时尴尬了,盯着人家姑娘看已经很不礼貌了,他盯的还是人家姑娘的伤疤,他抱拳略施一礼,“抱歉,在下失礼了。”   徐瑛没有理他,将刘海用手指梳理好,又瞪了他一眼,抬着头走了。   徐幼珈本来在明和院,听了人禀报说罗意青来拜访周肃之,徐瑛也来了,就回了凝玉院。   “二姐姐,”徐幼珈给徐瑛倒了茶,“你们搬到哪里去了?”她和母亲是绝对不会给大房银子的,可是,徐瑛一直帮她,这次也跟着大老爷倒霉,大冬天地卖了宅子,住到客栈,又兵荒马乱地搬家。她曾经派了春叶去客栈悄悄地找徐瑛,想着让她一个人住到双柳胡同来,不过,被徐瑛拒绝了。   徐瑛抿了口茶,“搬到城南去了,离这里有些远。”   徐幼珈突然伸手拨开了她的刘海,皱眉道:“这疤痕按理说该好了啊,前两个月不是好得挺快的吗,你年前来就是这个样子了,这一个月怎么没有好转呢?”   徐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原本这伤疤是很吓人的,用了两个月的玉雪膏,年前的时候变成了细细的一条,若是能再用一个月就该完全好了。可是,那玉雪膏还有大半瓶,被父亲拿去了,说是“你又没有倾城之姿,就算是没有这疤,以咱们家现在的处境,也嫁不到高门大户去,这伤疤有没有都没多大区别了。”   徐瑛不愿意,什么叫“有没有都没多大区别”,哪个姑娘家愿意自己有伤疤啊?而且,眼见这玉雪膏确实是极好的东西,只要再用下去,这伤疤就能彻底祛除。母亲替她去问父亲讨要,结果没要回来,只好劝道:“罢了,你父亲被革职在家,心情郁闷,咱们多迁就他一些,等将来他官复原职,咱们再想办法给你弄一瓶来。”   徐瑛深表怀疑,以前父亲做礼部侍郎的时候,母亲为了自己的伤,想求这玉雪膏而不得,现在说什么再弄来一瓶?再说,父亲是因贪墨而革职,又不是丁忧什么的,怎么可能官复原职?   后来,她才知道,那大半瓶玉雪膏,被父亲挖出来,重新装到一个精美的小玉瓶里,辗转托关系送到了吏部尚书的夫人那里。吏部是掌管文官任免、升降、调动的,父亲此举,定然是希望巴结上吏部尚书,好重新回到官场吧?   此时,徐幼珈问起,徐瑛却不愿告诉她实情,那玉雪膏听说很是难得,乃是宫中才有的东西,不然父亲也不会拿去送人,徐幼珈将这么好的东西送给自己,是她的一番好意,自己没有保住,却没脸跟她说,勉强笑道:“毕竟那么大的伤疤呢,那玉雪膏虽好,也不是仙丹,能好成这个样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徐幼珈很是遗憾,她本以为能好彻底呢,“这样……也还好啦,你别难过,若是薄薄地施上一层粉,就看不出来了。”   徐瑛点点头,“你是知道我的,平时懒得施粉涂朱,你又不是外人,我也就没遮掩。”   明和院   罗意青低声问周肃之:“周兄,刚才我在门口遇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和我一起进来的,她额头上有一点伤疤,那是什么人?”   周肃之诧异地看着他,罗意青并非孟浪之人,怎么打听起女眷来了?   罗意青尴尬地解释道:“我有些失礼之处,想要给她赔礼道歉。”   “哦。”周肃之没再问他,“那是徐府大老爷的嫡女,在姐妹中行二。”   “原来是徐二姑娘。”罗意青又问道:“她那额头伤了多久了?”他想给她寻玉雪膏来赔礼,但是若伤的太久了,可能会效果不好。   周肃之略回想了一下,“是去年十月的时候受伤的。”不过,徐瑛的额头竟然没好,怎么回事呢,按理说应该看不出来了才对呀。   罗意青回到家后就直接去了张夫人处,“母亲,那祛除伤疤的玉雪膏咱家有没有?”   “有的,前些天刚有人送了一小瓶来。”张夫人说道:“你要玉雪膏做什么?”   罗意青只好解释道:“我今天在双柳胡同得罪了一位姑娘,想要给她赔礼。”   “双柳胡同?”张夫人急了,“你得罪徐姑娘了?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惹到她了?那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你也惹——”   “不是,不是她。”罗意青忙解释一番,“是她的二姐,我有些失礼之处,她额头有伤疤,我想送她玉雪膏赔礼。”   张夫人想了一下,笑了。徐幼珈救了她的儿子,她去双柳胡同答谢之前,也略微了解了一下情况。远的不说,至少徐府两房分家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大房占了所有财产,将二房孤儿寡母赶出徐府,还一天都不许耽搁,实在是太过恶毒。所以,她虽然收了徐大老爷辗转托人送来的玉雪膏,但却并没打算帮他说话,现在看来,这玉雪膏原本是徐二姑娘用的,却被徐大老爷抢了,没想到他连自家女儿也坑。   徐二姑娘吗,她倒是听说和徐幼珈关系很好,从她去双柳胡同也能看出来,好吧,看在徐幼珈的面子上,就让这玉雪膏物归原主好了。不过,为了防止那徐大老爷认出那玉雪膏,还是应该换个小瓷瓶才是。   张夫人指挥个侍女,将那小玉瓶中的玉雪膏换到个普通不起眼的小瓷瓶里,交给罗意青。   罗意青疑惑地看看原来的小玉瓶,张夫人笑道:“你不是只要玉雪膏吗?我却喜欢这玉瓶。”   只要是玉雪膏就行,罗意青倒并不在意什么瓶,他满意地走了,打算过几日再去双柳胡同。   次日,苏州寄来的信送到了双柳胡同,一封是给顾氏的回信,一封是给周肃之的。   周肃之收到的信里说了顾氏写信去苏州探问的事,周肃之大喜,看来姨母是真的想把娇娇许给自己的。   顾氏拆开姐姐写的回信,信里说了周肃之早有求娶徐幼珈之意,她自己也是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的,只是她原本希望周肃之殿试一甲之后再提亲,这样不委屈自己的外甥女,不过,既然两家都有此意,倒是也不必在意殿试的事,尽早把亲事定下来更好。   顾氏将来信折起来收好,姐姐和姐夫都同意了这门亲事,可是,苏州太远,他们不能立刻过来,定亲的事只能自己和肃之看着办了。   顾氏派了丫鬟去明和院请周肃之过来,徐幼珈正要去外院,在二门处遇到周肃之,“肃表哥,母亲找你什么事?”   周肃之料想应该是和母亲的回信有关,想到姨母是要和自己商议定亲的事,心中十分高兴,不过却不好和小姑娘明说,只道:“今天苏州来信了,我和姨母都收到了。”   “哦。”徐幼珈也听说了此事,跟在周肃之身边往舒雅院走,“苏州的姨母要过来京都吗?”   周肃之摇摇头,“现在还来不了,父母亲家业都在苏州,两个哥哥也在苏州经营这么久,不能说走就走。不过,母亲早晚会来的。”到了他和娇娇成亲的时候,父母总会在场的。   两人说着话,进了舒雅院。   顾氏一看徐幼珈也跟来了,笑道:“娇娇,我和肃之有事要商量,你先回凝玉院去。”   徐幼珈惊讶地看看母亲,又看看周肃之,什么时候自己成了外人了,他们要说什么秘密,却不能让自己知道?   顾氏和周肃之都笑着看她,一副等着她自行撤退的样子,徐幼珈不情愿地起身,磨磨蹭蹭地出去了。她出了堂屋的门,猫着腰走到窗下,蹲在那里偷听,小丫鬟们抿着唇偷笑,也没人说她。   顾氏和周肃之都看见她没出院门就拐弯了,无奈地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她在哪儿偷听呢。顾氏想的是,娇女儿听到了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准备,所以,她非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比平时说话略大声些。   徐幼珈只听了几句就明白了,怪不得母亲不让她听呢,原来是商议她和肃表哥定亲的事。她的手捂在胸前,按住那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凝神细听,母亲正在说要请媒人的事。   就算两家都同意了亲事,也得有媒人才行。周肃之原本是打算让太子妃帮忙介绍个京都有身份的夫人,来当这个媒人的,不过,顾氏新结识了张夫人,两人投契,张夫人还说了过几天再来双柳胡同,要和她商量一下会试的时候该准备些什么东西,要知道会试可是连考九天的,又是二月,天气还很冷,弄不好可是会生病的,就算罗意青和周肃之身体都不错,也不能大意。   顾氏的想法是到时候请张夫人来做媒人,虽说媒人应该是男方请的,但这宅子就她们三个人,她心里早就把周肃之当成一家人了,也无所谓谁请的了,再说,周肃之和罗意青也投契,就算是周肃之请的张夫人也是可以的。   周肃之想了一下,他不能暴露和太子的关系,所以不能直接请太子妃来做这个大媒,若是太子妃介绍的人,又完全陌生,反而没有张夫人合适,再说,娇娇救了罗意青,想必张夫人也是很愿意做这个媒人的,遂欣然同意。   徐幼珈蹲在窗下,脸红心跳地听着他们已经商定好了,估计谈话快要结束了,猫着腰溜走了。   未时,周肃之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往日这个时候,徐幼珈已经来明和院了,今日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周肃之略一沉思,起身去了凝玉院。   徐幼珈又像上次一样在屋里转圈,一想到要和周肃之名正言顺地定亲,她就激动地不行,午觉也没歇好,就想着去明和院见他,可是临到出门,她又开始犹豫,眼看要定亲了,那她和肃表哥是不是暂时不该再见面?   “娇娇。”周肃之唤了一声,进了屋,“娇娇怎么不去我那里看书了?娇娇不在,我看书都看不进去了。”   “啊。”一听周肃之都不能专心看书了,徐幼珈也顾不上想要不要避讳的事了,“我正要去呢,肃表哥,咱们走吧。” 第54章   罗意青得了玉雪膏, 本想托徐幼珈转给徐瑛,周肃之却道:“既然是赔礼道歉, 就该当面才是,哪有托别人的。”罗意青觉得颇有道理,就托徐幼珈约了徐瑛,要当面赔礼。   徐幼珈派人给徐瑛送了信, 只说是有事, 让徐瑛次日到双柳胡同来。   徐瑛不知徐幼珈有什么事,急匆匆来了, 仆从却没有领她去凝玉院, 而是到了外院花园。   花园中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凉亭中有个男子,眉清目秀,神采飞扬, 穿着天青色圆领锦袍, 披着大氅,在那里赏梅。   徐瑛脚步一顿, 那男子已经看见了她,招呼道:“徐二姑娘,还请过来一叙。”   徐瑛认出了他, 正是那天在大门处无礼地盯着自己额头伤疤的男子,她迟疑一下,想着徐幼珈必然不会故意坑害自己,还是朝着凉亭走去。   罗意青施了一礼, “徐二姑娘,那日在门口,是在下失礼,所以托了徐姑娘约你前来,好当面向你赔礼道歉。”他直起身,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放在凉亭正中的石桌上,“这是玉雪膏,听说是美肤养颜的圣品,能祛除伤疤的,希望徐二姑娘能收下,原谅在下的失礼之处。”   玉雪膏?徐瑛拿过小瓷瓶,打开仔细看了看,没错,和她先前用的玉雪膏是一模一样的。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本以为这伤疤是一辈子都去不掉了,没想到一个只是见了一面的男子却给她送来了玉雪膏。   罗意青见徐瑛看着药膏不说话,眼眶却是微红,他心中有些不安,想到这伤疤必是人家的伤心事,自己那天还无礼地盯着看,肯定是刺伤了人家的心,他轻咳一声,劝道:“徐二姑娘,这药膏应该是能管用的,你放心,若是不起作用,我定然帮你寻其他良药,总要治好你的伤才是。”   徐瑛呆呆地抬头看着罗意青,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人,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却说定要治好自己的伤?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遇到的大大小小的男子,淘气嚣张的二弟、怜香惜玉却优柔寡断的大哥、只喜欢美女和金钱的表哥王继业、自己刚刚受伤就闹着退婚的黄有荣、硬是把自己治伤药膏抢走的亲生父亲……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人,温暖和煦得就像此时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冬日阳光。   罗意青见她眼中竟然溢出晶莹的泪珠来,顿时慌了,“你,你别哭啊,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打我,打我出气好不好?或者你罚我,怎么罚都行,你先别哭啊!”   徐瑛的眼泪涌得更凶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是坚强的,遭人退婚没什么,受伤破相也能忍,父亲被革职全家大冬天卖宅子搬家也就那样,就连亲生父亲抢了她的药膏,她也觉得能平淡度过,可是,一个陌生人善意的目光和温暖关切的话语,却让原本没觉得委屈的她突然委屈起来。   看着罗意青急得额头冒汗、手足无措的样子,徐瑛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多谢你,我很需要这个药膏,也不用其他良药,这玉雪膏就能治好我的伤。我只是……从未见过你这样好的人,一时感伤罢了,抱歉,让你见笑了。”   罗意青见她又笑了,心中叹道,女人真是奇怪,又哭又笑的。他见徐瑛脸上还有泪痕,摸出自己的手帕来,递给她:“擦一擦吧,不然等会儿怎么去见徐姑娘。”   徐瑛自己也有帕子,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罗意青递过来的手帕,在脸上擦了几下,将手帕塞到自己袖中,“我洗好了再还给你,还不知阁下贵姓?”   罗意青道:“不过是个手帕,姑娘不用还了,在下姓罗,罗意青。”   “罗、意、青。”徐瑛念了一遍,笑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她正冥思苦想,就见远处徐幼珈和周肃之并肩而来,周肃之身材高大挺拔,徐幼珈只到他的肩膀处,两人走在一起,却有种意外的和谐感。   两人也来到凉亭,徐幼珈招呼道:“二姐姐,罗解元。”   “罗解元?京都解元罗意青……啊,我想起来了。”徐瑛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去年我在蔡阁老的生辰宴上听说过你,”徐幼珈拼命朝她使眼色,徐瑛却没有看见,继续说道:“你是蔡姐姐的未婚夫。”   “原来是的,”罗意青苦笑一下,“现在却已经退婚了。”   “啊,退,退婚?”徐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这么好,蔡姐姐为什么要退婚?”   罗意青无奈地说道:“是我要退婚的。有高僧说我们八字不合,必须退婚。”   “这样啊。”徐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所谓高僧判八字不合,一听就是借口,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样温暖亲和的京都解元同漂亮温柔的阁老女儿退了婚。   徐幼珈生恐徐瑛心直口快地再说出什么话来,上前拉住她:“外面冷,二姐姐去我的屋里坐吧。”   姐妹两个去了凝玉院,徐瑛心想,罗意青和周肃之看来很是投缘,那他退婚的详情也许周肃之知道,那徐幼珈可能从周肃之那里也听到过。   “四妹妹,”徐瑛抿了几口茶,问道:“罗解元和蔡姐姐为什么会退婚呢?”   “你可别再叫她什么蔡姐姐了,你肯定觉得她是个温柔端庄的女子,”徐幼珈前世也见过蔡文蕙无数次,还真是从没看出她的性子如此毒辣,她低声将蔡文蕙试图毒杀罗意青的事讲了一遍。   徐瑛都惊呆了,“你,你说的是真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徐幼珈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当时就在天香楼,那可是我亲眼所见。”她没说是自己救了罗意青,只说是他偶然发现了茶水里的毒。   “罗意青可是京都解元,学问、容貌、家世都不错,性格还那么的好,蔡姐……蔡文蕙竟然不喜欢他,”徐瑛不解地摇摇头,“就算是不喜欢,直说就是了,她真不想嫁,罗解元那样的人,肯定不会让她为难,必会自己想法子退亲,她做什么要害人性命呢?”   徐幼珈盯着徐瑛,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姐姐,你好像很了解罗解元的样子啊,才和他说了几句话,就相交到如此地步了?”   徐瑛瞪了她一眼,抬手就在她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少阴阳怪气地说话,我从小到大,真的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子,温暖得像阳光一样。”   徐幼珈笑着躲开她的手,心里把她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细数一遍,悲哀地发现,徐瑛身边的男子还真的都挺差劲的。   罗意青回到家中,张夫人问道:“怎么样,徐二姑娘收到玉雪膏,有没有喜极而泣啊?”   喜极而泣?原来她哭了是因为太高兴?罗意青点点,“母亲怎么知道她会哭?”   张夫人一笑,将徐大老爷辗转托人送来玉雪膏的事讲了一遍,“那药膏想必本就是徐二姑娘治伤用的,被她父亲给抢了,你给她送了回去,她必然会高兴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罗意青惊诧地睁大眼睛,难怪她说从未见过好人,会感伤地哭了,“那徐大老爷真是她的亲生父亲?”   “偏偏就是亲生的呢。”张夫人叹口气,将徐府大房二房分家的事讲了一遍、   罗意青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二房只有徐姑娘和她母亲两个弱女子,孤儿寡母,这大房也忒不要脸了,分家一分银子都不给也罢了,二房有钱自己也能过,竟然大冬天地就逼着搬家,还一天都不得耽误?!”也不想想,两个弱女子带着一大堆的仆从家当,该何处安身,徐姑娘生得那样的倾城之姿,又带着大笔身家,会不会被坏人盯上?亏得有周肃之护佑着,不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张夫人鄙夷地撇了撇嘴,“这大房可不就是不要脸吗,也就这么个徐二姑娘,算是出淤泥而不染,和徐姑娘关系不错。”她突然又想到什么,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膛,“阿弥陀佛,要是那会儿徐姑娘出了什么事,哪里还能在上元节去天香楼,也就不能救你,那你不就被蔡……”   罗意青也有些后怕,暗自庆幸徐姑娘那时候没出事,他又想象了一下徐瑛的处境,叹道:“生在那样的人家,有那样的父母,徐二姑娘的心里肯定不好受。”她若是同流合污倒了罢了,偏偏还还有一颗清醒的善良的心,无法认同父母的所作所为,又制止不了,心中想必十分难受吧。   “谁不说是呢,”张夫人认同地点点头,“所以,那玉雪膏转了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物归原主,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二月初九就是会试了,初五的时候,张夫人和罗意青又来了双柳胡同,罗意青自去明和院,同周肃之交流会试的心得,张夫人则去了舒雅院,和顾氏商量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徐幼珈也在一旁专心地听着。   乡试和会试都是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天要一直待在那个小小的号间里,只有一块木板,白天当桌子,晚上当床,睡在上面连腿都伸不直,考生只能提个篮子,装些吃的和笔墨,这样连着九天考下来,只有身体好的还能正常走路,好多人都是家人抬出去的,有那身体差些的考到一半就晕过去了。   顾氏和徐幼珈听得直咋舌,张夫人是照顾过罗意青乡试的,颇有些心得,“现在天气冷,身上披个厚实的大氅,晚上还能裹着睡,不然要冻坏了。吃的就带刚烘出来的饼子,虽然放一天就硬了,不过考场里有热水,还能咽下去……”   徐幼珈顿时开始忧虑了,肃表哥冬天只穿稍厚实些的锦袍,根本就没有大氅,不行,得赶紧准备起来才是。   顾氏和张夫人商量好了会试要准备的东西,对徐幼珈道:“你且先去吧,我和张夫人说会儿话。”   徐幼珈正想着走呢,起身道:“娘,库房的钥匙给我,我要去找些好皮子。”   顾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让兰香把钥匙给娇女儿,“库房里还有些上好的狐皮,你随便挑去。”   徐幼珈拿了钥匙急匆匆走了,张夫人问道:“她这是……”   顾氏道:“该是要给肃之准备大氅,说起来,我有件事要麻烦夫人呢。”她把想让张夫人做媒的事讲了一遍。   张夫人笑道:“哎呦,这可是大好事呢,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就般配,郎才女貌,将来必能和和美美的。”她想了想,“既然两家都是乐意结亲的,那纳采和问名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两天就可以办了,等咱们去善觉寺的时候,正好可以合这两个孩子的八字呢。合八字原本应该是男方家中去做,不过,你们这样亲近,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了,再说,周解元这几天要会试,会试完还要准备殿试,估计有的忙呢,正好咱们要去善觉寺,顺便办了就是了。”   顾氏起身向张夫人行了个褔礼,“那就要劳烦夫人了。”   张夫人一把拉住她,“莫要客气了,替人做媒那可是添福气的好事,更何况是这两个好孩子呢,我现在就去外院周解元那里,和他商量一下细节。”   徐幼珈拿了库房的钥匙,指挥着小丫鬟把狐皮都搬出来,挑了毛色相同的几块,又挑了几匹厚实朴素的料子,带回了凝玉院。   她先把狐皮都拼在一起,狐毛要顺的一致,按照大氅的样子裁剪好,再细细地缝起来。   正忙活着,听见周肃之唤了一声“娇娇”,抬眼一看,他已经进屋了。周肃之看了看她铺在床上的狐皮,问道:“娇娇这是在忙什么?”上午张夫人和他商量了定亲的细节,两人这就算是正式开始议亲了,他心中十分高兴,午膳都多用了一碗饭,结果等到未时也没见小姑娘过来,还以为她又像前两次那样在躲羞呢,没想到却是在忙活着缝制什么。   “肃表哥。”徐幼珈直起身子,“我要赶紧给你做个大氅出来,这二月的天气还这么冷,你会试的时候要考九天呢,晚上在考场的那个小号间里睡会很冷的,你穿着大氅进去,晚上就裹在身上。”   原来小姑娘没去明和院,是在这里给自己做衣服啊,周肃之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他是经历过九天乡试的,确实不好过,不过,他并没有见过徐幼珈做女红,生恐她伤了自己,他拉过徐幼珈的手,仔细地看了看,见十个指头光光的,没有被针扎过的痕迹,这才舒了口气。   徐幼珈笑道:“肃表哥担心什么,别看我这样,我的女红也是不错的呢。”前世最落魄的时候,她和春叶还要绣些帕子换钱呢,重生之后,她做女红总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索性就再也没动过针线,反正母亲也不会要求她做这些。   周肃之看了看她缝制好的部分,果然阵脚细密,一看就功夫不错,“娇娇,这些让丫鬟们做了就是,何必自己动手,不要累坏了。”小姑娘给他做衣服,他心里虽然甜,却又舍不得她受累。   “不累。”徐幼珈摇摇头,“我常年也不动手,就只给肃表哥做件大氅而已,不会累的。再说,肃表哥的衣服,我想亲自动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忙停了下来。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愉悦的笑意,因为是自己的衣服,她才要亲自动手?   他拉着徐幼珈的手,走到窗边的罗汉床坐下,小梨花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过来,跳上罗汉床,硬挤在两人中间蹲下。   “娇娇,你知不知道,张夫人做媒,咱们已经正式开始议亲了。”他握着她白皙柔腻的小手,舍不得放开。   母亲让她先行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是要和张夫人商议亲事的,徐幼珈的脸红了,点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娇娇,等会试结束,咱们就定亲了。”两人的八字合过,纳吉完成,到时候,亲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徐幼珈轻轻“嗯”了一声。   周肃之的大手悄悄地抓起小梨花,扔到了一边,伸开双臂将徐幼珈紧紧抱在怀中,“娇娇!”他动情地唤了一声,又快速地将她放开了,感谢苍天,让他和她都重来一次,这一次,他们都不会错过彼此。 第55章   徐幼珈忙活了两天, 终于将周肃之的大氅做好了。   顾氏将大氅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叹道:“娇娇的女红竟然这么好, 我都不知道呢。这狐皮是顶好的,只是这外面怎么用这样普通的料子?”   徐幼珈在大氅外面缝制的是普通的竹青色暗纹缎面,她解释道:“肃表哥去会试,考场中都是学子, 也不好太奢华了, 只里面是狐皮保暖就行,外面就用普通的料子, 也不那么显眼。”   周肃之笑道:“娇娇说的甚是。”   顾氏看了他一眼, 他先前在自己面前都是唤“表妹”的,这下也唤“娇娇”了,罢了,反正两人过几天就定亲了, 就是亲密些也没什么, 她倒是盼着两人关系甜蜜,不要相敬如宾的。   周肃之将大氅披上, 徐幼珈左右前后地看了一遍,“很合适,不用改动了。”   周肃之黑眸含笑看着她, “有劳娇娇了。”   徐幼珈面色微红,“肃表哥,祝你金榜题名。”   ……   会试这天,因为长平要在考场外一直等候着, 他们是坐马车去的,长平亲自驾车,又带了两个小厮,一起去了考场,留长安在家中守护。   次日,张夫人和顾氏、徐幼珈一起去了善觉寺上香。   先上过香,她们在定好的厢房里歇息,用了素斋,顾氏笑道:“娇娇,你自己去玩吧,我等会儿去找张夫人还有事。”   徐幼珈知道是要去为自己和周肃之合八字,乖巧地点点头,“娘,我去放生池那里看看。”   善觉寺的放生池也是很有名的,里面有大大小小不少的乌龟。徐幼珈立在池边的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旁,脑子里想的却是周肃之,也不知道考场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很冷,那饼子会不会难以下咽。她倒是不担心周肃之考不好,前世,他可是考了头名会元的,就算这次多了个罗意青,他也能名列前茅。   想到等这次考完,她和周肃之就能正式定亲了,徐幼珈抿着唇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露出一片蓝色的衣角,程翊的目光落在她的唇角,她想起了什么,笑得那么甜蜜?他只是偶然来善觉寺办事,却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了她。   第一次见她,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第二次见她,她惊恐万状地奔跑着,赶去救罗意青。这还是他头回见到面色正常的她,面颊莹莹如玉,双眸盈盈若水,唇瓣像是最娇嫩的花瓣,唇角的一丝浅笑,引得他的唇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徐幼珈立在池边,想象着她和周肃之的未来,程翊立在树后,静静地看着她。   几个小男孩咋咋呼呼地跑过,徐幼珈让了一步,程翊眼看着她的脚踩到了一块圆溜溜的小石头,叫了一声:“小心!”   徐幼珈的脚刚刚踩到圆石就知道不对,她还没有踩实,完全可以把脚挪开的,可是,程翊的声音却吓坏了她,那声音太熟悉,让她一瞬间产生一种怀疑,怀疑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会宁侯府。   她的脚在圆石上一滑,身子一歪,朝着放生池跌了过去。   程翊大急,脚尖一点,将自己的速度催到极限,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身子拉了回来。   看到眼前那无比熟悉的面孔,那飞扬的剑眉、那明亮的星目、那挺直的鼻梁、那薄薄的嘴唇……徐幼珈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她拼命挣扎起来,“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程翊本来暗暗庆幸把她拉了回来,刚想放手,她却突然挣扎起来,险些又要跌到放生池那边,他不敢放手,只好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低声喝道:“不要再乱动了,会掉下去的!”   程翊真是郁闷得要死,他也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吓人的魔鬼了,现在看来,他在瑞记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面色惨白的差点晕过去,极有可能也是被自己吓的。   徐幼珈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回到过去,不能回到会宁侯府,她还有周肃之,还有母亲,不能回去……   她用力挣扎,程翊握着她的双手却不敢太用力,生恐伤了她,又担心放手会让她掉到放生池里去,又急又气,他干脆放开她的手,双手掐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将她举了起来。   “啊!”身体突然腾空,徐幼珈吓得僵住了,她不敢再动,脑子也渐渐清楚了。   程翊双臂一举,将她放在了身旁那个一人高的大石头上,冷冷地看着她。   徐幼珈高高地坐在石头上,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她只是偶然遇到了程翊而已,就像在瑞记那次一样,没关系,她没有回到过去,程翊也并不认识她。   现在的问题是,石头太高了,她下不去……   徐幼珈可怜巴巴地瞅了瞅程翊。   程翊冷哼一声,“还乱动不了?”   徐幼珈摇摇头。   程翊睨了她一眼,看她脸上恢复了血色,“是不是想下来?”   徐幼珈点点头。   程翊皱眉,“说话。”   徐幼珈小声道:“请你……放我下去。”   程翊冷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下来。”   徐幼珈低着头,“你问。”   程翊:“我有那么可怕,你看见我就吓成那样?”   徐幼珈心头一跳,她不能让程翊怀疑她,最好是两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没有怕你,是……是怕掉到池子里,我吓糊涂了。”   程翊又问:“你以前见过我吗?”会不会他在做什么事的时候,让她看到了,产生了误会,让她觉得自己可怕?   徐幼珈的双手绞在一起,低声道:“那是第二个问题了。”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回答一个问题,就放我下去的。”   程翊愣了一下,唇角弯了起来,胆小如鼠的丫头,竟然还挺狡猾。他双手握住她的纤腰,双臂只轻轻用力,就将她抱了下来。   徐幼珈的脚一踏到地面,就向后退了两步,“多谢。”她草草地褔了一礼,故作镇定地往母亲和张夫人的厢房走去。   “喂。”程翊在后面喊了一声,“我是会宁候府程翊。”   徐幼珈脚步一顿,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脚步还更快了。   程翊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他知道她听到了,也知道她不会说出自己的姓名,没关系,他自有法子知道,今日来善觉寺的人并不多,女眷更少,略微调查一番就能知道她是谁。   徐幼珈急匆匆回到厢房,顾氏和张夫人都还没有回来,她猛喝了半杯茶水,才渐渐平缓下来。   她暗自后悔刚才太过失态,她应该更镇定些的,要是听到程翊的声音不要惊慌,她就不会险些摔倒,也就不会被程翊拉住。就算被程翊拉住,她只要不胡乱挣扎,而是礼貌地道谢,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真笨!”她懊恼地在自己头上用力捶了一下。   顾氏进门,真好看见她狠狠地给自己来了一拳头,吓了一跳,“娇娇做什么?”   “啊?娘你回来了,我头上痒,挠一挠,啊,挠挠就不痒了,呵呵。”   顾氏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她那是挠吗?   徐幼珈抱着母亲的胳膊,“娘,你和张夫人……那个,结果怎么样啊?”   顾氏扑哧一笑,哪有姑娘家这么追着问自己的纳吉结果的,可她也不忍心让宝贝女儿着急,食指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低声道:“大吉!”   “太好了!”徐幼珈眉开眼笑,抱着母亲就蹭了几下。   ……   会试结束的时候,真的有很多学子是家人抬出来的,周肃之自幼跟着师傅,学的是内家养气的功夫,身体底子是极好的,在马车上又睡了一会儿,到家的时候,已经看不出疲态了。   “肃表哥!”徐幼珈在大门内等他,一见他进来,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好好的,才放心了。   周肃之和她一起往明和院走,“娇娇怎么在外面等,冷了吧?”小姑娘眼巴巴等着他回家,他心里高兴得很,就是有些怕她着凉了。   “不冷。”徐幼珈摇摇头,又扭过头看他一眼,心疼地说道:“肃表哥瘦了。”   周肃之黑眸含笑,“没事,有娇娇在身边,两天就养回来了。”   进了明和院,徐幼珈殷勤地问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也准备好了,肃表哥,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或者先睡上一觉再说?”   “先沐浴。”小姑娘准备得这么周全,周肃之很是受用,“等会儿娇娇陪我用膳。”   周肃之进了耳房沐浴,徐幼珈在书房等了一会儿,估计他快要出来了,就吩咐人把饭菜都摆上。   周肃之换了件干净的月白锦袍,半湿的头发松松地簪起来,看起来有些慵懒随意,和平时严谨的样子很是不同。徐幼珈没有见过他这样,坐在他对面,不停地偷眼瞄他。   周肃之给她剔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的碗里,笑道:“娇娇,好看吗?”   “啊,什,什么?”徐幼珈把鱼肉放到嘴里,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好吃。”   周肃之微微一笑,也没再为难她。 第56章   徐幼珈在善觉寺遇到程翊, 很是不安了几天,周肃之一回来, 她心里就踏实了。   睡了个安稳觉,徐幼珈的精神很好,用过早膳,就抱着小梨花去了明和院。   “娇娇。”周肃之正在书案后面看什么东西, 从窗口看见她进了院子, 放下手中的东西,含笑迎了出来, “娇娇先回去, 等会儿我再去凝玉院找你。”   “啊?”徐幼珈疑惑地朝他背后看了看,“肃表哥有客人吗?”门窗开着,屋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啊。   周肃之摇摇头,“没有客人, 娇娇,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舒雅院那里娇娇也先别去, 回凝玉院去,乖乖等着我去找你,好不好?”   徐幼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小梨花身上轻轻挠着, 明和院不能待,舒雅院也不能去,肃表哥和母亲要做什么事呢?突然,她福至心灵, 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睁大眼睛朝他看去,正对上周肃之的黑眸,那里面有喜悦,还有绵绵的情意……   徐幼珈的脸迅速地红了,“我,我先回去。”她转过身,匆匆往外走,到了院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周肃之立在廊下,正含笑看着她。   徐幼珈抿唇一笑,脚步轻快地回了凝玉院,一进屋,将小梨花放到地上,捂着脸在原地转了几圈,扑到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笑了起来。   小梨花纵身跃上床,轻巧地跳到徐幼珈的背上,踩了几下,高兴地“喵~”了一声。   徐幼珈一上午都兴奋不安,周肃之快到午时才来,春叶和春苗都在堂屋候着,行了个礼,“表少爷来了。”   徐幼珈在里屋听见,站起身来,周肃之进了屋,见丫鬟都没有跟进来,屋里只有徐幼珈一个,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娇娇,咱们定亲了!”   尽管早就猜到了,徐幼珈心中还是一阵激荡,她抬眸看着周肃之,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娇娇,高兴吗?”周肃之的黑眸深深地看着她,前世一步之差错过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未婚妻,这一世,定要护她周全,让她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再不用经历前世的种种痛苦。   徐幼珈重重地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菱唇微启,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高兴!肃表哥,你呢,高兴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周肃之。   周肃之也重重地点头,“我也很高兴,娇娇,你不知道,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盼望着能和娇娇定亲,现在,终于实现了。”早在前世,他就是这样盼着的,虽然迟了些,好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很早很早之前?”徐幼珈有些诧异,周肃之来京都才半年时间,搬到双柳胡同也不过两个月,在徐府的时候,他们两个接触并不多,是搬家之后才经常见面的……   “姑娘,”春叶在堂屋唤了一声,“午膳送来了,现在摆上吗?”   徐幼珈赶紧松开抓着周肃之的手,轻咳一声,“摆上吧,多拿一副碗筷,我和肃表哥一起用膳。”   周肃之还是第一次在凝玉院用膳,徐幼珈颇有做主人的意识,给周肃之夹了一筷子口蘑鸡片,“肃表哥,你要多吃些,考了九天,你都瘦了一圈,一定要补回来才行。”九天吃不好睡不好,好多人一出考场就腿软倒地了,听说还有没考完就抬出去的,肃表哥肯定也不好受。   周肃之眼见丫鬟们摆好饭就退下去了,屋里只有他和徐幼珈两个,夹了一片清炒茭白,送到她的嘴边,“娇娇还在长身体,也要多吃些。”这半年,她长高了不少,也开始抽条了,原来圆圆的脸,带着些婴儿肥,现在也开始变尖了。   徐幼珈将自己的碗抬起来,示意周肃之将茭白放到碗里,周肃之却含笑看着她,筷子固执地停在她的唇边。   “肃表哥?”徐幼珈不好意思让他直接喂自己,他又不肯放下。   “娇娇,我是谁?”   “是表哥,肃表哥。”   周肃之的黑眸里还是笑意,眼神却带着不赞同,显然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啊。”徐幼珈终于反应过来,从现在起,他已经不仅仅是表哥了,他是自己的……未婚夫。   徐幼珈的脸红了,嘴唇翕动,怎么也说不出“未婚夫”三个字来,犹豫半天,一张嘴,将唇边的茭白咬在口中。   周肃之知道她害羞,两人才刚刚定亲,她还放不开,也不强求她,见她乖乖吃了自己喂的菜,也就满足了。   徐幼珈生怕他再喂自己,低着头只管吃碗里的米,周肃之见她连头也不敢抬了,也不再喂她,只夹了鸡片放到她的碗里,“娇娇,不能只吃米,也要吃菜和肉,才能长高哦。”   徐幼珈的手一顿,长高?她现在才勉强到周肃之的肩膀处,确实要长得更高些才行,她默默地夹过鸡片,吃掉了。   周肃之微微一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来,娇娇再吃些菜。”   徐幼珈抬头看看,见他的饭还没吃多少,忙道:“肃表哥,你也要多吃些才行啊。”   周肃之盯着她前面的虾仁豆腐,“那个虾仁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他这么说,却并不伸筷子去夹。   徐幼珈看看那虾仁豆腐,虽说是放在自己面前的,可是,这桌子这么小,两人面对面坐着,他随便一伸手就能够到,她想了想,夹了颗虾仁,放到了他的碗里。   周肃之毫不迟疑地吃掉了,叹道:“娇娇夹过的,就是好吃。”   徐幼珈有些无奈,可是,她又希望他能多吃些,把瘦下去的肉补回来,只好帮他多多地夹菜。   两人你帮我,我帮你,一顿午膳用了半个时辰才好。   用过午膳,徐幼珈照例歇了个午觉,想着今天还没有去舒雅院,就去了顾氏那里。   顾氏正在看厨房送来的单子,见宝贝女儿来了,招招手,“娇娇,来,这是今晚家宴的单子,你看看,可还缺什么?”   徐幼珈接过单子,“今晚要家宴吗?”   “是呀。”顾氏笑眯眯地点点头,“娇娇定亲了,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当然要家宴了。”   “娘。”徐幼珈眉开眼笑地靠到母亲身边,她在周肃之身边会害羞,在自己母亲身边却脸皮厚,“咱们三个家宴吗?我还要喝百花酿。”   顾氏摸了摸她的头,“好,百花酿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咱们去西院那边家宴,你和肃之定亲,对两边来说都是喜事,家宴要把裕哥儿带上才行。”这两个宅子是相邻的,她们住的这边在东边,裕哥儿住在西边。   徐幼珈想了一下,“那把庞先生也邀请上,咱们一家吃喝,光把裕哥儿的师傅撇到一边,多不好意思。”   顾氏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反正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也不用太讲究了,再说,为了庆祝娇女儿定亲办的家宴,女儿想请谁就请谁。   “娇娇今晚要打扮得鲜亮些,这可是大喜事。”顾氏摸着徐幼珈的头,感叹道:“一转眼,我的娇娇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定了亲,明年差不多就该出嫁了,我都有些舍不得呢。”   徐幼珈眼看着母亲感伤起来了,忙劝道:“娘,你想想,这两个宅子可是挨着的,我就算出嫁了,也不过是从这东院搬到西院去,这两个后院还是连通的,大门都不用出,就能过来,咱们母女两个还是能天天见面。”   顾氏一听,又高兴起来,“你说,肃之当初是不是就有了这样的打算,故意买了两个相邻的宅子?”   徐幼珈想起周肃之说的“很早很早之前就盼着定亲”,不禁有些怀疑,他还真的有可能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他了解自家的情况,也知道一旦自己出嫁,母亲就会变成孤身一人,所以才买了相邻的宅子,当初,她们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两个后院之间的小门就已经打通,显然,那个时候,周肃之就是打算让住在两个院子的人常来常往的。   徐幼珈靠在母亲身上,对于周肃之的细致体贴和深谋远虑,她十分感动,心里又隐隐有些骄傲,这么好的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呢。   顾氏又叹道:“出嫁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了,就算是住的再近,也不能常会娘家的,总要有个什么因由才能和娘家人见面的,一年也不过三五次。”   徐幼珈摇了摇母亲的胳膊,“娘,你太小心了,肃表哥要是不想让咱们天天见面,就不会故意买这样相邻的宅子,也不会在院墙开那道小门。”   顾氏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许还真是这样。”   徐幼珈笑道:“肯定就是这样。要是嫁到别人家,就是娘说的那种情况,婆家一大家子人,公爹、婆母、妯娌都看着呢,晨昏定省天天有,吃饭穿衣都看在眼里,哪能天天往娘家跑。可是,肃表哥不是外人,咱家几个现在就天天见面的,也不会说成了亲就不许见了。这宅子从外面看是两座,其实算是一个呢,娘,我就算嫁出去了,咱们还算是住在一起的。”   顾氏听她这么一说,心花怒放,宝贝女儿是她的命根子,一想到每年只能和她见上三五面,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实在是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要是能像现在这样,随时见面,那有什么好忧愁的,就算娇女儿明天就出嫁,她也不在乎了。   现在看来,娇娇嫁给周肃之的好处太大了,换了任何一个别的人,都不能有这样的好处啊!就冲这一点,这女婿也非肃之莫属! 第57章   徐幼珈穿了件杏黄绣梅花的小袄, 梳了百合髻,插了杏花簪, 去了舒雅院。   顾氏也已经收拾好,就等她呢,徐幼珈一看母亲身上的衣服就不乐意了,“娘, 今天可是人家的喜事, 你不能穿的这么寡淡,要穿那天新买的衣服才行。”   顾氏拗不过她, 又换了套玫瑰红二色金的衣裙, 重新梳了头发,徐幼珈挑了个赤金镶红宝的发簪,给母亲戴上,眼见母亲仙姿玉貌, 好似神仙妃子一般, 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西院。   周肃之已经过来了,和裕哥儿、庞先生在屋里说话。   母女两个一起进来, 徐幼珈第一眼先去看庞先生,如愿以偿地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艳的神情,这才去看周肃之, 见他正笑着看自己,也微微一笑。   这是裕哥儿头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家宴,他很是兴奋,“表姑姑和姨奶奶真好看!”   顾氏十多年没有穿过这么鲜亮的衣服, 本就有些不自在,听裕哥儿这么一夸,笑着斥了一句:“瞎说,小孩子懂什么好看?”   裕哥儿不服气地说道:“是真的好看!”他看着周肃之,“父亲,表姑姑好不好看?”   周肃之看了看徐幼珈,笑着点点头,“好看。”   裕哥儿又看着庞怀远,“先生,姨奶奶好不好看?”   庞怀远深深地看了顾氏一眼,也笑着点点头,“好看。”   顾氏面色绯红,不敢在这个好不好看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厨房的人把大食盒拎到院门处,两个小内侍再接手拎到屋里来,徐幼珈和顾氏帮着把饭菜碗筷都摆好,裕哥儿挤到徐幼珈身边,“我要和表姑姑坐在一起。”   徐幼珈俯身把他抱到椅子上坐好,裕哥儿顺手勾住她脖子,低声问道:“表姑姑,听说你要做我的母亲了,是真的吗?”   徐幼珈的手一顿,裕哥儿生性就敏感,又被教导得比别的孩子早熟,难保他心里会有些什么想法,她低头看着他,也低声问道:“是真的,裕哥儿喜欢吗?”   裕哥儿高兴地点点头,“喜欢。我喜欢表姑姑,要是做了我的母亲,就更喜欢了。”表姑姑的身上又香又软,暖暖的,抱着他的时候,他都舍不得离开。   徐幼珈放心了,摸了摸他的小脸,坐在了他旁边。   今日是为了庆祝徐幼珈和周肃之定亲的家宴,周肃之和庞先生饮的酒要烈,徐幼珈和顾氏饮的是百花酿,清冽甘甜,带着百花的香气。徐幼珈想着自己何其有幸,竟然能和周肃之这样好的人定亲,顾氏想着就算娇女儿出嫁了,她还是能随时见到她,两人心中都很高兴,不知不觉就喝得有些多了。   徐幼珈笑眯眯地搂着裕哥儿,大声宣布:“今晚我要和裕哥儿一起睡!”   顾氏也是微醺,没徐幼珈醉得那么厉害,皱眉道:“胡闹,你怎么能和裕哥儿一起睡,回你的凝玉院去。”   徐幼珈没想到母亲竟然反对,她看了看裕哥儿,又委屈地看着母亲,“为什么不能,裕哥儿是我儿子,我要和我的儿子一起睡!”   顾氏的酒意上涌,头疼地看着她,“不行,你不能和他一起睡。”徐幼珈还没和周肃之成亲,裕哥儿就还不是她儿子,不过顾氏也有些糊涂了,只觉得不行,却没想清楚为什么不行。   徐幼珈十分伤心,她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个儿子的,好像又被人给害没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还能搂在怀里,母亲却不许她和自己的儿子一起睡,若是别人,她定然要吵闹一番,可即便她已经醉了,对母亲的情意也是深深刻在心里的,她不会和母亲吵闹,只是委屈地盯着母亲,越想越伤心,眼眶渐渐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她一哭,顾氏、周肃之和裕哥儿都慌了,裕哥儿就被她搂在怀里,抬起自己的小手帮她抹眼泪,“姑姑别哭,我陪你睡!”他其实也很想和姑姑一起睡的啊,就是见姨奶奶反对,才没吭声的。   顾氏心疼地说道:“娇娇不哭,你想和谁睡都行!”   周肃之哭笑不得,看了看顾氏道:“就让表妹在这里歇一晚吧,姨母放心地回舒雅院安歇,有我在这里看着,不会出事的。”裕哥儿不能带到东院去,只好让表妹留在这边,而表妹的丫鬟也不能过来服侍,这里虽然有两个小内侍,他却不愿意让他们服侍自己的未婚妻,只好他自己亲自来。   顾氏对周肃之是极信任的,她也有些酒意,本能地就听从了周肃之的安排,点点头,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周肃之看她身形有些摇晃,对庞先生歉意地说道:“外面天黑,还劳烦先生送姨母回舒雅院去。”   庞怀远已经在一旁笑着欣赏了一会儿“和谁睡”的闹剧,眼见顾氏走路有些不稳,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夜路,点点头,“你照顾徐姑娘吧,我送顾夫人回去。”   顾氏笑眯眯地朝着周肃之和徐幼珈挥挥手,朝着外面走去,庞怀远忙跟了上去。   今晚月亮接近全圆,又大又亮,院里的路平整宽敞,庞怀远也就没有提灯笼,默默地跟在顾氏身边。   顾氏走路还算稳,没有摔跤的迹象,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来,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庞怀远,疑惑地皱眉,“你是?”   庞怀远暗自好笑,还以为她没醉呢,结果都不认识人了,他抱拳道:“在下庞怀远。”   顾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她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庞怀远小心地盯着她的脚下,看有没有东西会绊到她。   走了几步,顾氏又停下来,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知道吗,我的宝贝女儿定亲了,她的终身有了着落了。”   庞怀远点点头,“我知道的。”   顾氏笑了笑,神秘兮兮地凑近一点说道:“就算她出嫁了,我也能天天见到她的,外面看我们是两个宅子,其实我们算是住在一起的。”   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脸颊莹白如玉,眼睛明亮水润,嫣红的唇瓣得意地翘着,庞怀远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顾氏满足地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庞怀远却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扭过头去看她。   舒雅院很快就到了,顾氏回身朝庞怀远摆摆手,笑眯眯地进院子去了。庞怀远沿着来路返回西院,走到一半,他总觉得路上还有顾氏身上隐约的香气,身边却没有那个人相伴了,抬头看了看皎洁的月亮,庞怀远生出了一种形单影只的孤独感,他沿着小路慢慢地踱步,直到那香气再也寻觅不到,他回身看了看舒雅院的方向,若是……   裕哥儿平时晚膳后还要再做会儿功课的,可今天有徐幼珈和他一起睡,他迫不及待地进了耳房,让内侍服侍着洗漱好,乖乖地坐到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周肃之。   周肃之笑着上前,帮他解了衣服,盖好被子,又从大柜子里另外取了一套被褥出来,铺在外侧,徐幼珈眉开眼笑地钻了进去,靠在床头,满意地看着躺在里侧的裕哥儿。   周肃之去耳房,用热水把擦脸的巾子浸透,拧干,拿到卧房来,细细地给徐幼珈擦了脸和双手,将她头上的发簪取了,头发散开,用发梳略微通了几遍,确保没有打结的,松松地挽在头顶,用发带系好,这才扶着她躺了下去。   徐幼珈面朝里侧,和裕哥儿面对面,两人都心满意足地笑着,裕哥儿乌黑的凤眸里满是喜悦,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陪他睡觉,还是香香软软的表姑姑,将来还会成为他的母亲。   “乖乖睡吧。”周肃之摸了摸徐幼珈和裕哥儿的头,将床帐放了下来。   他到西次间的书房看了一圈,裕哥儿才刚刚开始识字,没有什么可看的书,倒是有一副精美的围棋,是庞先生教导裕哥儿入门的,他取了棋盘和棋子,回到卧房,在灯光下摆好,自己和自己对弈起来。   起初还能听到床帐里两人嘻嘻的笑声,没多会儿,徐幼珈的呼吸就绵长了,过了一会儿,裕哥儿也睡着了。   周肃之一局棋下完,起身走到床边,掀开床帐,坐到床边,轻轻地将裕哥儿露出来的胳膊塞到被子里,将徐幼珈脸上沾着的发丝拨到一边。   他的手从徐幼珈被子一侧探了进去,握住她规规矩矩放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摩挲着,他知道她为什么非要和裕哥儿一起睡,知道她为什么会伤心地哭,那些前世的伤痛他本希望她不记得,可是,他几乎能肯定,她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   没关系,娇娇,让我们一起弥补前世的遗憾,你想要的孩子,将来会有的,而且不止一个,等咱们成亲后,你想要几个都可以。 第58章   徐幼珈一睁开眼睛, 就对上了裕哥儿乌黑的凤眸。见她醒了,裕哥儿欢喜地一笑, “表姑姑,该起床了。”   裕哥儿怎么会在自己床上?徐幼珈扭着头朝床外看去,却见周肃之坐在桌边,手里还捏着一枚白玉的棋子, 也在笑着看她。   徐幼珈这才发现自己没在凝玉院, 而是在裕哥儿房中,她茫然地唤了一声, “肃表哥, 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刚刚睡醒,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沙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懂又无辜。周肃之看得心中一片柔软, 过来立到床边, 低着头笑道:“昨晚娇娇醉了,就歇在这里了。”   徐幼珈仔细回想了一下, 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却看出来周肃之身上还是昨天家宴时穿的锦袍,“肃表哥昨晚也在这里吗?”   “父亲不放心表姑姑, 就留在这里了,在椅子上坐了一晚。”裕哥儿刚才就已经弄清楚状况了。   “啊,肃表哥,你累了吧, 快回明和院歇息吧,我这就起床了。” 徐幼珈连忙坐起身来,内疚地看了眼周肃之,他刚经历过会试,这些天本就没有休息好,自己还连累他硬坐了一晚。   周肃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不急,咱们一起走。”和自己刚刚订婚的小姑娘一起过了一个晚上,看着她香香甜甜地睡容,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很是高兴,想到将来成亲之后,他可以每晚和她一起过,甚至还可以抱着她,他就突然期盼着快点成亲了。不过,她今年才刚刚十四岁,最早也得明年,等她及笄之后了,太早的话,不说姨母能不能答应,他自己也舍不得的。   徐幼珈从床上下来,她的衣服晚上都没脱,有些皱巴巴的,她抚了两下,发现怎么也弄不平了,干脆不再理会,坐到椅子上,拿起了裕哥儿的梳子。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是重新挽过的,发簪也整齐地放在桌上,想来是周肃之怕自己睡得不舒服,帮自己弄的,他可真是细致体贴,徐幼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肃之坐到床边,帮着裕哥儿把衣服穿好。   裕哥儿简直是心花怒放,他虽然还小,但却很是敏感聪慧,他不能随便见人,来京都一路上都要蒙面,好在是冬天,大家都遮得严实,上元节出门时面具里面还要再戴上面罩,还有那个深夜来访同自己长得很像的男人,左眼下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泪痣,加上父亲和庞先生平时有意无意的教导,都让他隐约明白,自己不是个普通的孩子,所以,即便他不能像从苏州来京都路上所见的其他幼童那样,在妇人怀里撒娇,他也从来没有难过吵闹。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向往。   昨晚有表姑姑和自己一起睡,父亲守在一边,早上睡醒还有表姑姑在一边梳妆,父亲帮自己穿衣,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可是这温馨默契的气氛,已经让他小小的心幸福得冒泡了。   周肃之给他穿好鞋子,裕哥儿跑到徐幼珈身边,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姑姑,你用过早膳再走,好不好?”表姑姑留在这里,父亲肯定会留下,到时候,他们三个就能一起用早膳了。   他乌黑的凤眸里满是期盼,徐幼珈愣了一下,抬眼去看周肃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笑着摸了摸裕哥儿的头,“好啊,那我要用裕哥儿的净房去洗洗手。”   裕哥儿大喜,“姑姑,我领你去,净房里有备好的热水,洗手一点都不凉的。”   两个人去了净房,周肃之起身来了外面的堂屋,内侍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因为徐幼珈在内室,他们都没有进去服侍。周肃之吩咐其中一个去厨房,把他和徐幼珈的早膳都取来。   早膳很丰盛,有胭脂红米熬的粥、鲜肉的小馄饨、黄米枣仁的蒸糕、虾肉馅的小包子、鹌鹑蛋,此外还有几碟下粥的小菜,腌的紫姜丝、咸蛋黄、酱瓜脯、切成小丁的八宝酱鸭。   周肃之给裕哥儿盛了一碗粥,给徐幼珈盛的是小馄饨,这两个的口味他都了解,又剥了鹌鹑蛋,一人一颗放到碗里。   裕哥儿眉开眼笑,“谢谢父亲。”   徐幼珈抿唇一笑,“谢谢表哥。”   周肃之看看这两个,“你们都乖,吃吧。”   ……   会试放榜的这天,天气极好,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暖洋洋地照着,长平挤得浑身大汗,好容易挤到榜前,他也不从尾找起,直接就从第一个开始看,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少爷的名字,“哎哟,老天爷!”他一个蹦高,却被人群死死挤住没蹦起来,换来了周围一圈人的白眼,长平笑呵呵地一点都没生气,大声道:“第一名是我们家少爷,第一名!”   周围的人都惊讶又艳羡地看着他,自动地给他让出些位置来,长平喜滋滋地拱手,从人群中出来,一路飞奔,气喘吁吁地回了双柳胡同,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自家门前鞭炮齐鸣,一拨道喜的人刚刚离去。   他懊恼地喘了口气,却见胡同口又来了一拨道喜的,苍白冷峻的长安在大门内拼命向他招手。   长平跑了过去,长安一把拉住他,“看榜派个人去就是了,做什么亲自跑去,道喜的又来了,你留在这里支应着。”他说完,径直进门去了,刚才第一拨道喜的人咋咋呼呼的,鞭炮响起来,他手里抓着的铜钱差点以扔飞刀的方式招呼到这些人身上去。   长平一点都不怵这样的场合,看了一眼还有几篓子的铜钱,找了两个小厮过来,笑呵呵地喊着,“别急,别急,来道喜的都有赏啊。”他一招手,两个小厮抓起铜钱就撒了出去。   明和院   徐幼珈笑得眉眼弯弯,“肃表哥,恭喜你高中会元!”虽然她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真地听到人们的道喜声,还是很高兴,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看,这会元是我的未婚夫君呢。   “嗯。”周肃之表情淡淡,在他心中,高中会元没什么,和她定亲才更值得高兴,前世一步之差错过的小姑娘,这一世终于成了他的未婚妻。   徐幼珈兴奋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周肃之好笑地看着她,中了会元会让她如此愉悦,这会元还是有点用处的。   徐幼珈想着会试完就是殿试了,问道:“肃表哥,听说殿试时皇上亲自考你们的,你殿试的时候会不会紧张?”   周肃之笑着摇摇头,殿试只考策问,也更注重书法,他前世坐到阁老的位置,策问怎么可能难得住他,至于书法,一定是要标准的台阁体,他自问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再说,是不是状元他并不是很在意,他要早日进六部,还要早日入阁对抗蔡阁老,就算中了状元,也不会在翰林院待太长时间的。   徐幼珈想象了一下殿试的情形,三百多个会试选拔出来的贡士,在极宽敞的大殿里低头疾书,皇上端坐上首,看着他们……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低声问道:“肃表哥,恒郡王和太子,长得像吗?”她推测裕哥儿定然很像太子,不然肃表哥不会如此小心,不敢让任何人看到裕哥儿的容貌,她没见过太子,可是,裕哥儿和萧恒却一点都不像。   周肃之朝她招招手,徐幼珈走到他身边,他低声道:“这个问题可是绝密的,绝对不能让人听到,娇娇想要知道的话,得坐到我的怀里来,咱们悄悄地说才行哦。”   坐到……他的怀里?徐幼珈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肃之,他却金刀大马地坐在椅子上,坦然地和她对视,似乎自己的要求再正常不过。   萧恒、裕哥儿、太子的大秘密,要不要听呢?徐幼珈有些犹豫,她心中委实好奇,可是要坐到他的怀里,才能听到这个秘密,她咬着唇,可怜兮兮地瞅着周肃之,“肃表哥,咱们就这样,小声些,不行吗?”   周肃之摇摇头,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一带,徐幼珈站立不稳,立刻朝着他扑了过去,周肃之双手接住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抱了起来,安放在自己的腿上。   徐幼珈轻呼一声,生怕自己摔倒,紧紧搂住了周肃之的脖子,下一刻,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他怀中了,正正地坐在他的大腿上。   “肃表哥……”徐幼珈面颊绯红,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周肃之连忙按住她,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小姑娘就坐在自己怀中,他已经努力克制了,她再扭上几下,那还了得,他可不想出丑,也不想吓坏了她。   “娇娇。”他的唇凑到她的耳边,极低的声音说道:“萧恒和太子生得一点都不像,他并不是太子亲生的。” 第59章   萧恒……竟然不是太子亲生的?!徐幼珈顿时忘了自己正坐在周肃之怀里的事, 惊讶地看着他。   周肃之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 薄唇贴着她白玉般的小耳朵,低声道:“师兄十五岁那年就被人下毒暗害,损伤了身体,于……子嗣不利。”   “是谁害了他?”徐幼珈也凑到他的耳边, 压低声音问道。   她清浅的呼吸拂过耳畔, 周肃之的心不受控制地猛地跳动几下,他缓缓地吸了口气, 压住心中的悸动, “是蔡淑妃,她是蔡阁老的胞姐,四皇子的生母,当年在后宫中与皇后分庭抗礼。皇后不敢让人知道师兄被害的事, 要是不能有子嗣, 太子之位会被废掉,等四皇子登基后, 师兄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所以,萧恒是用来迷惑敌人的?”徐幼珈想了想。   周肃之点点头,“师兄大婚后, 太子妃就假装有孕,每次来扶脉的太医都是皇后的心腹,师傅又配了能使脉相看起来有孕的药物,蔡淑妃试探了几次, 都没看出端倪,还以为师兄没有受到毒害。”   “那萧恒是谁的孩子?”   周肃之道:“这世间总有些可怜的女子,有了身孕又被人抛弃,师兄秘密地养了几个这样的女子,一旦有人生下儿子就抱到东宫,假装是太子妃所生。他的生母是几年前过世的,萧恒还偷偷地去看过。”   “啊,原来,萧恒知道自己的身世?”徐幼珈很是惊讶,太子竟然会告诉他?   周肃之缓缓摩挲着她白嫩的小手,“他知道。虽说只是养子,但是从小到大养了十几年,也是有感情的,师兄怎么忍心让他只做个蒙在鼓里的工具呢?从他开始懂事就慢慢地教导他,所以,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若是长大后突然告诉他真相,恐怕谁都受不了,裕哥儿也是如此,要在潜移默化中让他慢慢意识到,想必他小小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生活在皇家可真不容易,裕哥儿……唉。”徐幼珈叹了一声,裕哥儿既然是太子唯一的子嗣,将来必然要回到皇宫去的。   周肃之安抚道:“师兄是打算等一切安定了,再把裕哥儿接回去,太早的话,他也担心不安全。”当年师兄和皇后也是防范严密,还是一不小心着了道,所以才不敢把唯一的裕哥儿放在皇宫中,而是在裕哥儿的生母有了身孕后,就想办法送出了东宫,由师傅照看。师傅为师兄调理身体多年,好容易才有了裕哥儿,幸亏是个儿子,可惜,那女子身子娇弱,又担惊受怕,生下裕哥儿没多久就去了。   太子、裕哥儿、肃表哥是一派,蔡淑妃、四皇子、蔡阁老是另一派,为了皇位和活命,这两派最终会冲突起来的,徐幼珈自然是希望太子最终能登上皇位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见蔡阁老的情形,还有程翊的种种行为,想着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是可以帮助周肃之的,结果,她懊恼地发现,蔡阁老和程翊在两派斗争中的布局安排,她全都不晓得。   徐幼珈歉意地看了周肃之一眼,“肃表哥,我……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好没用。”   “娇娇,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帮忙了,有了你,我心里就有了底气,可以不慌不忙地应对一切情况。”他并不需要她做什么。   徐幼珈点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周肃之,“肃表哥,要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想帮你。”   周肃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娇娇只要多陪陪我就好了,还有大半个月就殿试了,殿试之后,如果在一甲就要直接进翰林院,到时候只有旬末休沐一天,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和娇娇经常见面了。”所以,他要抓紧这段时间和她多多相处才是。   “啊?那岂不是每十天我才能见肃表哥一次?”徐幼珈皱着眉头想了想,“肃表哥晚上总是会回来的,我等肃表哥一起晚膳,这样咱们天天能见面。”要是每十天才能和周肃之见一面,她觉得很难接受。   小姑娘不愿意十天见一次面,要天天见,这说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啊!周肃之心里高兴地都快要跳起来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娇娇要等我回来用晚膳,晚膳后还要从这里回凝玉院去。”   “不辛苦不辛苦,”徐幼珈连连摇头,“这有什么啊,我反正也要用晚膳的,在哪儿用不是用,再说,饭后走一走对身体好,我走回凝玉院正好消消食。”   周肃之的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他悄悄地收了收胳膊,将小姑娘搂得更紧些,“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想天天见到娇娇呢。”   他的脸离得好近,徐幼珈猛然发现说了半天话,她还在周肃之的大腿上坐着呢,胳膊还勾在他的脖子上,徐幼珈的脸有些发烫,扭了扭身子,“肃表哥,放我下去。”   周肃之有些舍不得,不过,他将她抱在怀中已经好一会儿了,也不想为难她,从善如流地将她放了下去。   ……   殿试这一天,因为学子们卯时就要候在宫门处,周肃之寅时就出门了,殿试要一整天,他到天黑才回来。第三日是放榜之日,他又是寅时出门,徐幼珈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等着,在凝玉院转了无数个圈之后,猛听得外面锣鼓阵阵,她腾地站起身来,去前院打听消息的春叶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姑娘,姑爷他考中状元啦!”   徐幼珈兴奋地冲出去,跑到了舒雅院,“娘,娘,肃表哥他中状元了!”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十分开心,肃表哥身上的担子不轻,考中状元是个顺利的开始。   顾氏已经听到了消息,高兴地抱住她,“好,太好了!我的女婿是状元郎!”周肃之考中会元的时候,她已经很吃惊了,没想到平时并不显山露水夸夸其谈的人,竟然如此出众,这下,他连状元都中了,这可是传说中的连中三元啊,很罕见的,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这样优秀的人,竟然成了自家的女婿,顾氏深感自己眼光可真好,她可是在他中会元之前就把亲事定下来了。   周肃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徐幼珈坐不住,一直想着周肃之着红袍簪金花跨马游街是个什么情形,她从未见过他穿红色,好不好看?   徐幼珈悄悄地到了前院,爬到长安架好的梯子上,想从院墙里面朝外张望一下,看能不能看到周肃之骑马回来。   “姑娘,你,你可小心着点啊,手要抓牢啊!”春叶紧张地在梯子下面盯着,生恐她一个失手摔下来。   长安拧着眉头,抱胸站在一旁,苍白冷峻的脸上满是纠结,她要是摔下来,自己要不要去救她?冲上去把她接住,少爷知道自己抱了他的未婚妻,呃……恐怕自己不会好过。要是不接住她,少爷知道自己眼睁睁看着他的未婚妻摔倒地上,却没伸手去救,呃……恐怕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好在徐幼珈没有摔,她张望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周肃之的身影,就失望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恹恹地进了明和院,窝在软榻上,拿着本书,半天也没看进去一页,满脑子都是周肃之穿红袍的样子。   徐幼珈等了许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轻柔地唤她:“娇娇,我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周肃之坐在软榻上,俯身看着她,他的俊脸离得非常近,黑眸中满是笑意,“娇娇不是想看我着红袍的样子吗,我专门没换衣服,就等着让娇娇看一看。”   听长安说小姑娘爬梯子扒墙头,就为了看自己,周肃之的心整个都荡漾了,他十分肯定,他的小姑娘动心了,她喜欢上自己了!   定亲前,他知道她信赖自己,但是这种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他却并不能确定,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小姑娘,是爱慕着自己的,这比连中三元还要让他幸福。   徐幼珈揉了揉眼睛,“肃表哥,你回来了。”她眼见周肃之头上带着的还是那状元帽,上面簪着金花,眼睛一亮,朝他身上看去,果然是状元红袍!   徐幼珈翻身坐起,高兴地喊道:“肃表哥,快站起来我看看。”   周肃之起身,在她面前站好,修长挺拔,一身红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若修竹,英俊清雅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温柔地看着她。   “肃表哥,你穿红袍也很好看!”完全没有阴柔的感觉,反而很庄重,不愧是状元郎。   “嗯。”周肃之把她拉到怀里,轻轻抱住,“等成亲的时候,我再穿给娇娇看。”他平时可不会穿这么艳丽的颜色的。   ……成亲的时候?徐幼珈轻咳一声,“肃表哥,恭喜你高中状元!肃表哥,你好厉害啊,这下你可是连中三元呢。”   “娇娇,连中三元也及不上一个你。”   他的声音低沉,徐幼珈抬头去看他,他却低下头来,温热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白净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60章   殿试之后, 周肃之授翰林院修撰,而罗意青点了探花, 授翰林院编修,两人都去了翰林院。   周肃之散衙回到双柳胡同的时候是酉时,天色刚刚黑下来,明和院里亮着烛光, 隔着窗子能看到屋里隐约的人影。   周肃之立在院中, 看着那烛光和人影,有些微微的愣神。前世他经常忙碌到很晚, 回到自己的住处, 虽然各处都点了灯,小厮们垂手侍立,但是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有人在等待着自己归来, 屋子里不是空旷冰冷, 而是暖融融的。   周肃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想象着徐幼珈正在做什么。她是不是正窝在最喜欢的软榻上看书, 而小梨花则窝在她的身边?他还能听到她似乎在说些什么,难道是还有别人?   徐幼珈确实窝在软榻上,小梨花也确实窝在她身边, 可是她没有看书,而是摸着小梨花背上的毛,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哼,今天都来了多少拨媒人了, 肃表哥中了状元,可真是能招蜂引蝶啊。都说是榜下捉婿,富的贵的都想捉个进士回家当女婿,却不知道,这个最好的进士已经被我给捉了。”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看来,今天有不少媒人上门给自己提亲,把小姑娘给弄烦了。不过,估计过不了两天,自己已经定亲的消息就在官媒中传开,到时候,就不会再有媒人上门了。   他悄悄退了两步,到了堂屋门口,唤了一声,“娇娇,我回来了。”   “啊,肃表哥。”徐幼珈从软榻上起身,迎了过来,“肃表哥,你上衙一天累不累?”   周肃之摇摇头,“不累,娇娇等急了吗?”   “一点儿都不急,肃表哥先去净手吧,我让人把晚膳摆上。”   周肃之进了净房,木盆里的水热乎乎的,就像他的心一样。   ……   因为过年还有定亲、会试、殿试一系列的事,徐幼珈已经很久没有上街了,“娘,我想去瑞记看看。”上次画的衣服样子卖得不错,她想再画上几幅,要去瑞记看看哪些是卖得最好的。   “去吧。”顾氏将她脸颊边的几丝头发抿到耳后,“要是看到什么喜欢的就尽管买。”   徐幼珈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又转回来,抱着母亲的胳膊,“娘,现在天气暖和了,你也出去走走吧,咱们娘俩一起去,好不好?”   顾氏迟疑片刻,对着女儿期盼的眼神,实在是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现在双柳胡同的宅子可是她当家作主,又没人压着她了,她想出门就出门,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上次和娇女儿一起出门,她还是很开心的。   见母亲答应了,徐幼珈欢呼一声,吩咐小丫鬟去让马车准备好,和母亲略略打扮了一下,两人携手出了门。   现在天气日渐暖和,正是衣服换季的时候,瑞记的人很是不少。陆掌柜见东家来了,忙迎了上去,亲自带着她们去了二楼。   “陆叔,最近生意看起来很好呢。”   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到旁边的雅间内,程翊端着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他朝着半开的门外看去,先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掌柜走过,然后是两个挽着手的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徐幼珈,这次她没有穿那件樱草色的斗篷,而是穿了一件淡粉色的褙子,映衬的小脸似乎也带着莹莹粉色。和她走在一起的女子约摸三十岁,看侧脸和她十分像。   “表哥在看什么?”蔡文蕙顺着程翊的目光朝门外看去,徐幼珈刚刚走过,她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就选这件蓝色的吧。”程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姨父实在是太纵容这个表妹了,下毒谋害未婚夫,害得他们失去了吏部尚书这么重要的一个臂膀,只是轻飘飘的禁足三个月,结果,这还没到三个月呢,禁足就解除了,她已经光明正大地出来逛街了。   经过这件事,程翊对这个温柔端庄的表妹有了新的认识,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看清过她的本质,他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要不是碍于蔡阁老的权势,他一点都不想和蔡文蕙接触。他突然暗暗庆幸,幸亏她不知道上元节那天是谁揭穿了她的毒计,否则,以她这样狠辣的性子,徐幼珈恐怕会有很大的麻烦。   “表哥总是喜欢蓝色,也该试试别的颜色才是。”蔡文蕙笑了笑,细长的眉眼间满是温柔,说着话,她将程翊指的那件蓝色锦袍仔细地折好放到了一边,等着一会儿带走。   楼下传来喧嚣声,似乎有人吵闹,程翊眼光一扫,见那掌柜急匆匆过去了,徐幼珈跟在掌柜身后,那个和她一起来的女子则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他心念一动,也站起身来,“咱们该走了。”   店铺门口确实有人在吵闹,徐幼珈和母亲站在一楼大堂内,陆掌柜上前处理。   “哎,你们大家给评评理啊,这衣服做的这么不结实,这缝线一扯就开,竟然不给我退货,这也欺人太甚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嚷嚷着,她手里拿着件斗篷,扯住兜帽和衣身用力一分,缝线果然裂开了。   小伙计急得满头大汗,陆掌柜上前道:“这位夫人,这斗篷都已经穿过了,实在是没法退,再说,本店的缝线不可能这样脆弱的,您是不是……”   那妇人一撇嘴,“眼见为实,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你还想狡辩,怎么,穿过了就不退了?我不穿这么知道你这衣服做得这么差呢?”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陆掌柜眼见人越聚越多,“这位夫人,咱们别挡在门口,还请到二楼雅间一坐,咱们商量个解决办法出来。”   “不去不去,”妇人连连摇头,“说什么解决办法,你乖乖地把银子给我退了就是,除了我买斗篷的银子,还要加倍赔偿!”   徐幼珈从大堂内出来,“这斗篷竟然做的这么差吗?夫人给我看看。”   软软糯糯的声音,明明不响亮,却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围着的众人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店里出来,她肌肤胜雪,菱唇红润,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明亮。   那妇人鬼使神差地将斗篷递给了徐幼珈。   徐幼珈仔细看了看缝线断裂的地方,扬声道:“这缝线并不是这斗篷原本的线,大家看,这斗篷是石青色,各处的缝线也是石青色,和斗篷颜色一致,此处一扯就断的线颜色却要浅一些,显然是后来换上去的。”   “你,你什么意思,”妇人有些着急了,“你是不是想说我故意换掉了一条缝线,就为了陷害这家店?我告诉你,我可没有换掉原来的线,肯定是这店里线用完了,就用随便找了别的线替代了!”   徐幼珈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大家都知道,走过线穿过针必然会留下针孔,若是你仔细些,换掉线的时候应该沿着原来的针孔下针,可是大家看看,这缝线歪歪扭扭,显然是随意缝上去的,这些空着的针孔却整整齐齐,和别处的阵脚一致,显然是这里的线被人拆掉了。”   “哦,真是这样呢。”围观的人中有不少女子,多少都是会女红的,就是那些不会女红的男子,听徐幼珈解释得明白,也是频频点头,那妇人的脸有些红了。   徐幼珈翻了翻斗篷,“看这领口和袖口的样子,这斗篷穿了一整个冬天吧?怎么,冬天过去了,冬衣用不到了,就想办法双倍价格退货吗?夫人莫不是用这个办法,季季都穿新衣,还能顺便发财?”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纷纷指责那妇人,“这也太过分了,都穿了一个冬季了,还要回过头来讹诈一笔。”   “就是,看你的穿戴,也不像是缺钱的,怎么就这么缺德呢?”   那妇人面孔紫涨,劈手夺过徐幼珈手中的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夺路而逃。   陆掌柜见此时店铺前面聚集了不少人,趁机招呼道:“大家进店看看啊,有不少时新的样式呢。”   徐幼珈退回大堂,顾氏笑容满面,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轻而易举就识破了那人的诡计,真是聪明。”   徐幼珈挽住母亲的胳膊,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笑道:“还不都是娘教的好。”前世她做了不少女红,这针线上的事一看就明白。   程翊和蔡文蕙被门口的人堵住,一时出不去,站在大堂的一角。程翊的目光在徐幼珈上楼的背影上扫了几眼,别看这丫头胆小如鼠,遇到事情还是聪明又仔细呢。   蔡文蕙敏感地察觉到程翊似乎在看刚才的少女,她抬头看了眼徐幼珈上楼的身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商户家的女儿真是可怜,一个姑娘家,不能好好在闺阁里待着,却偏偏要被逼得抛头露面。不过,既然有掌柜在,她实在是没必要去出风头,毕竟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有些缺乏教养。表哥,你说,是不是?”   程翊的嘴角轻轻一翘,也是一个嘲讽的浅笑,“的确是缺乏教养。”表妹手段毒辣,已经被蔡阁老惯坏了,缺乏教养的,恐怕是她自己。   蔡文蕙看到了程翊嘴角的讥笑,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鄙视刚才大出风头的美丽少女,悄悄舒了口气。 第61章   寒食节的时候, 官衙全部放假三天,周肃之早就说好了要陪徐幼珈出门踏青, 一大早,徐幼珈梳妆好,去舒雅院和母亲说了一声,就到了明和院。   周肃之知道她盼着出门, 早就收拾好了在等她, 见她进了院子,迎了出来。他今日罕见地穿了一件深绛红的锦袍, 因为徐幼珈夸他穿红色也好看, 他又不喜欢太鲜艳,专门挑了这么件深色的,穿给她看。   徐幼珈则穿了件淡粉色绣朵朵桃花的褙子,白色的细褶裙, 簪着碧玉桃花簪, 整个人清新地就像枝头鲜嫩绽放的桃花。   “娇娇来了,咱们走吧。”小姑娘今年明显抽条了, 个子长高了些,少女青涩的曲线也开始显露了,脱掉冬日厚厚的衣服后, 更加明显了,周肃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心跳得稍稍快了些。   “带上那个大风筝。”徐幼珈叮嘱道。   周肃之笑道:“知道了。”寒食节有放风筝的习惯,他早就准备好了。   出门踏青的人非常多, 基本都是年轻的男女,偶尔也有全家出游的。少女们都脱掉了冬装,换上春衫,花红柳绿,很是缤纷。徐幼珈挑开车帘看了看,发现有不少年轻女子都在偷眼看周肃之,低着头议论,她想起周肃之中了状元后跨马游街,定然有不少人是认识他的,说道:“肃表哥,咱们稍微走远些,挑个人少的地方,不然风筝放起来要和别人的打架呢。”   周肃之点点头,“娇娇放心,咱们再往前走走。”   马车又行了一段,果然人渐渐变少,徐幼珈下了马车,见天空碧蓝如洗,此处绿草茵茵,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周肃之从马车里取出蝴蝶大风筝,“娇娇以前放过风筝吗?”   徐幼珈点点头,“放过的。”在徐府的时候,每到寒食节,他们五个兄弟姐妹总会出来踏青,大哥徐璟会挨个帮四个小的把风筝放起来。除了放风筝,还要挖野菜,不过他们都不认识哪些是能吃的野菜,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她和徐瑛、徐琇只管去挖那些零星的小野花,等玩儿累了,就找个干净的草地,铺上软毡,吃从家里带出来的寒食饼、青精饭什么的。   周肃之将线轴递给徐幼珈,“我给娇娇举着,娇娇来放,小心那个线不要割伤了手指头。”   他判断一下风向,拿着薄翅大风筝走开,看看距离差不多了,将风筝双手举起,轻轻捏住,示意徐幼珈可以了。   徐幼珈握着线轴,感到一阵微风拂来,立刻小跑了几步,手里的线扯动,风筝稳稳地飞了起来。   周肃之怕那线伤了她细嫩的手指,待风筝一离开他的手,就快步走到她身边,帮她去扯那风筝线。   蝴蝶大风筝骨轻翅薄,没一会儿就飞到了高处。   “肃表哥,它飞得好高好稳!”徐幼珈满脸兴奋。   “是挺稳的,这风筝做得不错嘛。”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徐幼珈转头看去,来的人是罗意青,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大风筝。   周肃之笑道:“罗兄一个人来踏青吗?”   “没办法,父母不想出门,大哥陪着大嫂,可不就剩我一个了嘛。”罗意青和周肃之本就投契,又都去了翰林院,两人已经很是熟悉了,罗意青看看一旁的徐幼珈,“说起来,还没有恭喜周兄和徐姑娘呢。”   徐幼珈的脸一红,拉着风筝走远了些,不再听他们说话。   周肃之和罗意青站在原地闲聊,眼睛一直关注着徐幼珈的动静。   徐幼珈仰着头看了会儿自己的风筝,脖子有些酸了,她垂着头,一手握着线轴,一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猛然觉得手里的线轴吃力,她抬头一看,自己的蝴蝶大风筝和一个美人风筝搅到了一起,正摇摇摆摆地跌下来。   “哎呀。”徐幼珈叫了一声,连忙朝着风筝跌落的地方跑去。   徐幼珈心疼地捡起蝴蝶风筝,前后检查一下,好在没有摔坏,她摸着缠绕在一起的两股风筝线,想着怎么才能解开。   “抱歉,缠到一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那么熟悉。   程翊!   徐幼珈的手指一颤,不用抬头,她就知道来的人是谁,她扭头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见周肃之已经大步而来,悄悄舒了口气。   “怎么不看我?”程翊笑着问道。他被蔡文蕙缠得没办法,这才答应和她一起出来踏青,没想到帮她放风筝却遇到了徐幼珈,他故意操控着自己手里的风筝和她的缠到一起,小丫头却不肯看他一眼。不过,看她的反应,分明知道是自己,难道,她只是听声音就认出了自己?他只在善觉寺和她说了一次话,她就记住了自己的声音?   程翊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了几下,盯着她乌黑的发顶,低声问道:“你知道是我?嗯?”   徐幼珈抬起头来,见他身后蔡文蕙正疾步而来,平时温柔的细长眉眼中似有锋利的光芒一闪,在自己脸上狠狠地刮了一刀,徐幼珈想起她一声不吭就毒杀罗意青的事,一阵寒意从脊柱升起,胳膊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表哥,这风筝缠到一起,咱们不要了,走吧。”蔡文蕙柔声说道,只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少女是在瑞记见过的那个。程翊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身份又是会宁候府世子,会宁候早逝,只要袭爵的申请批复,他就是年轻的侯爷了。多少京都的闺阁少女都梦想着嫁给这位年轻英俊的小侯爷,他却是个冷清的性子,至少,她从未见过他留意过哪个女子——除了眼前的这个。   想到程翊刚才似乎是有意要将两个风筝缠到一起的,蔡文蕙的手指紧紧地捏了起来,眼睛微眯,仔细打量了一眼那抓着蝴蝶风筝不放的少女,发似墨云、肤若凝脂、菱唇娇嫩红润、眼睛黑润透亮,虽然年纪还小,却已是倾城之姿。她又扭头去看程翊,他虽然在看着那少女,倒是面色如常,脸上是一贯的冷清。   “怎么了,风筝缠到一起,咱们不要了,好不好?”周肃之也赶了过来,他当然认得对面的程翊和蔡文蕙,怕徐幼珈像在瑞记见到这两人和无名刃那次一样吓坏了,先是担心地去看她的脸色,见她面色正常,只是抓着风筝的手指有些用力,这才放心了。   徐幼珈舍不得,不肯放手,“可是,这风筝是肃表哥亲手做的啊。”   周肃之为了这寒食节,亲手做了两个风筝,一个蝴蝶的给徐幼珈,还有一个蜻蜓的给裕哥儿。   “因为是我亲手做的所以舍不得?没事的,回去我再做几个给你,好不好?”周肃之柔声劝道,黑眸中满是笑意,他朝着程翊看去,颔首示意,眼看着程翊的脸更冷了几分,心中十分愉悦。前世他来到京都,表妹已经和程翊定了亲,他晚了一步。今世,程翊遇到了表妹,表妹却已经和自己定亲了,程翊晚了一步。不,就算程翊在表妹定亲前遇到她也没用,她是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的。   “哈哈,这是怎么了?”罗意青跟在周肃之的身后过来,看了一眼缠在一起的两个风筝,笑道:“不过是两个风筝,没什么要紧的,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边的人他都认得,若是远远地看见蔡文蕙,他定然要避开的,不过既然已经碰上了,他也不会退缩,两人退婚他可没有一点亏心的地方。   罗意青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程翊,蔡文蕙自幼丧母,听说程翊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姨母十分疼爱她,她经常去会宁候府,和程翊自幼一起长大,难道她毒杀自己,就是为了和程翊在一起?虽然说程翊算是抢走了他未婚妻的情敌,罗意青却一点都不嫉恨他,像蔡文蕙这样表面温柔端庄实际心狠手辣的女子,他只要一想和她同床共枕就会毛骨悚然,感谢苍天和徐姑娘,让他躲过一劫,至于程翊,年轻英俊的小侯爷,你自求多福吧。   罗意青介绍两边人认识,众人一通寒暄,蔡文蕙面对罗意青,一点儿不自在的样子都没有,似乎毒杀退婚的事不存在似的。可是一听周肃之竟然就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郎,她的眼神微微变了。她的父亲就是阁老,平时并不会把一个状元郎看在眼里,可是,徐幼珈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就该处处比自己差才是,可她生得比自己好看,吸引了程翊的注意不说,她的表哥还超过了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即便这未婚夫是她抛弃不要的,她也感觉似乎被徐幼珈压了一头似的。   蔡文蕙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原来是徐妹妹,生得真是好看呢。”她说着话,去拉徐幼珈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徐幼珈刚一被她碰到,胳膊上就起了一片小粟米,抓着风筝一扭身,顺势躲开了她的手,对周肃之说道:“肃表哥,咱们想法子把这风筝解开吧,天气这么好,还能再放一会儿呢,你说呢,蔡姑娘?”她对着蔡文蕙笑了一下。   再放一会儿?那岂不是两拨人还有共处?蔡文蕙笑道:“徐妹妹这风筝是人家亲手做的,自然舍不得,我们这个却是买来的,没什么稀罕,表哥,把咱们的风筝线割断好了,别把徐妹妹的风筝给弄坏了。”   程翊看了徐幼珈一眼,尽管她面色如常,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小丫头,亲眼见了蔡文蕙下毒杀人,心里肯定是害怕她的,碍于面子还要周旋,他却不忍心让她难受。再说,万一让蔡文蕙知道了小丫头就是揭发她救了罗意青的人,那就不得了了,不能让她们两个待在一处。   程翊从袖中抽出一枚短小的匕首,在那美人风筝线上割了一下,“徐姑娘在此放风筝好了,我和表妹在天香楼定了雅间,要过去用午膳的,先告辞了。”   程翊和蔡文蕙走远了,徐幼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蔡文蕙问道:“表哥在天香楼定了雅间吗?”   程翊摇摇头,“并没有,不过现在还早,肯定有雅间的。我是担心表妹见了罗意青不自在罢了。”不过,看样子,她是一点都不介意。   “原来表哥是为了我着想,谢谢表哥。”蔡文蕙笑了起来,细长的眉眼间满是温柔。 第62章   回双柳胡同的时候, 已经申时了,徐幼珈犯了春困, 坐在马车中迷糊了一会儿,挑起车帘想看看到哪里了,却见马车正从一个巷子口经过,那巷子里面深处停着一辆马车, 很是普通, 但是那正下车的人却让徐幼珈一个激灵。   周肃之见徐幼珈本来迷茫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是惊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心中一凛, 驱马快行两步,朝着徐幼珈弯下腰去,低声道:“放下车帘。”   他这样一下,不仅挡住了徐幼珈, 自己也是一个侧身弯腰的姿势, 巷子里的人警惕地望过来,只看见一个深绛红色的身影, 还是扭着的,不仅脸没看见,连年龄都无从判断, 好在那绛红色身影是朝着另一面的,也没有往巷子里看,不用在意,他快步进门去了。平日里马车都是直接驶进大门的, 今日大门处的地面塌陷了一块,正在整修,没办法进马车,他只好在门外下车了。   周肃之的马很快就过了巷子,他没有回头看,只抬眸略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徐幼珈坐在马车内,心怦怦直跳,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这条巷子离会宁侯府不远,而刚才巷子里的那个人正是赫赫有名的蔡阁老。问题就是,蔡阁老的马车那么普通,显然是故意遮掩了行踪的,她却险些撞破,要不是周肃之反应快,她很有可能会被蔡阁老发现。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无语回了双柳胡同,周肃之道:“娇娇,来明和院,我有几句话要说。”   徐幼珈也正想和他说刚才的事,跟在他身边,一起去了明和院。   周肃之让徐幼珈在书房稍等,他进卧室将身上的深绛红色锦袍脱下,换了件家常的竹青色袍子,将那绛红锦袍交给院中侍立的长安,低声吩咐道:“将这衣服烧掉,烧干净些,连一丝布片也不许剩下。”好在他从未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今日是第一次,而这种颜色的衣服却很常见,大街上就有不少人穿着,仅凭这衣服,蔡阁老绝对找不到他,除非蔡文蕙和程翊告诉蔡阁老,不过,他怀疑蔡阁老如此鬼鬼祟祟,是瞒着蔡文蕙和程翊的。   长安点头去了,周肃之回到书房,见徐幼珈立在屋子正中,呆呆地在想些什么。   周肃之低声唤了一声“娇娇”,拉着她的手走到书案后面,他坐在椅子上,将徐幼珈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娇娇认得那巷子里的人吗?”前世表妹肯定是认得蔡阁老的,他不知道今世她有没有见过,徐府大老爷曾是礼部侍郎,徐府大太太还带着徐瑛去过蔡阁老的寿宴,没准表妹也是见过蔡阁老的。   徐幼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坐到了周肃之的大腿上,点了点头,也低声道:“他是蔡文蕙的父亲,赫赫有名的蔡阁老。”   周肃之双臂环住她,将她稳稳地揽在怀中,“那娇娇知道那巷子是什么地方吗?”   徐幼珈犹豫了一下,她本不想让周肃之知道自己很熟悉那附近的环境,可是,她总感觉这件事非同寻常,纵然她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也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肃表哥,那巷子和会宁侯府的巷子相邻,这两条巷子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是,会宁侯府很大,从位置上来看,蔡阁老进的那个宅子和会宁候府虽然大门开在两条巷子上,但这两个宅子的最深处必然是挨着的,就像是……”徐幼珈皱着眉头,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这种位置。   “背靠背的两个宅子?”   “对对对,就是背靠背。”   周肃之轻轻摩挲着徐幼珈的小手,低笑一声,“呵,有意思。”他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特意买了两个挨着宅子,从位置上说,是肩并肩的两个宅子,那蔡阁老偷偷摸摸地进了和会宁候府背靠背的宅子,又是为的什么呢?   “肃表哥,你说,蔡阁老进的那个宅子,是偶然和会宁候府想连,还是特意安排的?”   周肃之道:“蔡阁老特意遮掩了行踪,怎么会是偶然,那宅子必然是为了和会宁侯府相连特意选的。至于为什么,暂时还不知道。不过,蔡阁老平时肯定不会是在门口下马车的,今日不知何故,竟然让咱们撞上了,娇娇,此事万万不可告诉别人,蔡阁老生性多疑、心狠手辣,要是知道咱们撞破了他的行踪,可是会杀人灭口的。”   徐幼珈郑重地点点头,“肃表哥放心,我谁都不告诉。”   周肃之自然知道她口风很紧,他告诉她那么多秘密,她也从未泄露过一丝一毫。见她如此紧张,他怕吓坏了她,笑道:“本来想穿红色给娇娇看的,这下我再也不能穿了。”   他声音低沉,说话时热热的气息洒在徐幼珈的耳朵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坐在他的怀里,不安地扭动一下,“咱们去看看母亲和裕哥儿吧,今日咱们两个去郊外过寒食节,他们在家中放风筝,也不知道玩儿得开心不?”   “好。”周肃之已经抱了她好一会儿,很是心满意足,放了她下去,两人先去了舒雅院。   舒雅院里静悄悄的,顾氏歪着罗汉床上,一方天水碧绣兰花的帕子搭在脸上,听到兰香报说姑娘和表少爷来了,这才坐起来。   徐幼珈一看母亲的脸色就吓了一跳,“娘,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这么红?”她说着话,伸手去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倒是不烫,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氏把她的手拉下来,笑道:“没有生病,放心吧,是今天暖和,又陪裕哥儿在院里放了风筝,有些热了。”   徐幼珈有些狐疑地打量了母亲一眼,能热成这样?   顾氏看了看周肃之,摸着娇女儿的手问道:“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   “开心。”徐幼珈点点头,“肃表哥做的风筝特别好,裕哥儿的蜻蜓风筝也是肃表哥做的。”   母女两个闲聊了一会儿,徐幼珈观察母亲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这才起身出来,又和周肃之去了西院。   “娇娇不用担心姨母,今天有什么事,等会儿问问裕哥儿就知道了。”周肃之轻声道。   裕哥儿一见到他们,就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副我有话好想说偏偏就是不能说的样子。   周肃之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今天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裕哥儿坚定地摇摇头,“先生说不能告诉父亲的,我答应了。”   周肃之笑道:“那先生有没有嘱咐不能告诉姑姑?”   “没有诶。”裕哥儿眼睛一亮。   周肃之朝徐幼珈递个眼神,徐幼珈摸了摸裕哥儿的头,“裕哥儿,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裕哥儿满脸兴奋,冒出石破天惊的一句:“今天庞先生亲了姨奶奶!”   “啊!?”徐幼珈腾地站起身来,桌上的茶杯被她碰得掉了下去,周肃之眼疾手快,一把抄到了手里。   “你,你,你说什么?”徐幼珈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裕哥儿。   裕哥儿又重复了一遍,“今天庞先生亲了姨奶奶!”   徐幼珈呆呆地坐下:“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真的……亲了?”   裕哥儿重重地点头。   徐幼珈眨眨眼,“当着你的面……亲的?”   裕哥儿又点头。   徐幼珈彻底傻眼了,“庞先生不会这么热烈吧?再说,就算真想亲,也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啊?”   周肃之似笑非笑地瞥了裕哥儿一眼,“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徐幼珈也觉得不可能,“裕哥儿,他们是怎么……亲上的?”   “就是我们三个在院子里放风筝啊,姨奶奶和先生陪我放的。”裕哥儿开始讲今天的事,周肃之陪徐幼珈出门踏青,因为裕哥儿不好出门,就把整个后院都清场了,原本打理园子的几个仆从都去了前院,他们三个在后院放风筝,加上有太子留下的暗卫守着,不会有人闯进来,很是安全。   “姨奶奶光顾着看天上的风筝,没注意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先生正好在旁边,就扑上去拉住姨奶奶,结果先生也没站稳,两个人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就亲到一起了。”裕哥儿趁机卖弄了一下自己的词汇。   “啊,看来是真的……亲到了,怪不得娘的脸那么红。”徐幼珈一拍桌子,“庞先生还不让你告诉肃表哥,哼,他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啊,占了我娘的便宜,他得负责才行!”   “对对对,负责!”裕哥儿的小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   “他得和我娘成亲!”徐幼珈也很兴奋,庞先生要学问有学问,要样貌有样貌,和母亲年龄相当,又是独身一人,要是和母亲能成,两个人组成一个甜蜜的家庭,再生上弟弟妹妹,该有多好。   “对对对,成亲!”裕哥儿两眼兴奋地直冒光。   周肃之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安抚地摸了摸徐幼珈的头,“好了,别急,庞先生并不是个没有担当的人,姨母也是个有主意的,你们先别瞎掺和,看看庞先生和姨母如何处理此事再说。” 第63章   庞怀远生平第一次对着书本走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发现裕哥儿正托着小下巴,乌黑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庞怀远顿时一阵心虚,轻咳一声,“咳咳, 那个, 我刚才讲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裕哥儿的眼睛眨巴几下,“那个, 刚才先生一个字也没讲啊。”   庞怀远吃了一惊, 低头看自己案上的书,又看看裕哥儿案上的书,果然都没有打开。   裕哥儿撑着小脑袋,“先生, 昨天放风筝跑得有些累了, 咱们歇上半天,好不好?”   庞怀远惦记着有些话要去找顾氏说一说, 裕哥儿的话正中下怀,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不要乱玩儿,好好歇一歇。”   庞怀远自顾自走了, 裕哥儿派了个小内侍去凝玉院把小梨花抱来玩耍。没多会儿,徐幼珈和周肃之亲自抱着小梨花来了。   “裕哥儿怎么没上课?”徐幼珈把小梨花放到地上,小梨花谨慎地在屋里走了几步,很快就趾高气昂起来, 巡视一番,看中了裕哥儿用来训练身体协调能力的一个圆滚滚的皮球,扑上去又抓又咬,皮球滚远了,它就蹲低身子,蓄势待发,然后纵身一跃,很有点饿虎扑食地感觉。   “先生……”裕哥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小梨花淘气,听见徐幼珈问他,抬眼四处看看,低声道:“先生魂不守舍。”他最近学了不少新词,感觉好有用处。   “哦~魂不守舍啊,”徐幼珈意味深长地说道:“魂不守舍好啊,他要是平淡无波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倒是要生气呢。”她看了看周肃之,“肃表哥,你说庞先生准备怎么做,是直接请官媒上门,还是先向母亲表达心意?”   “应该是先征得姨母的同意,再请官媒上门。”周肃之毫不犹豫地回答,庞先生不是个鲁莽的人,要是直接请了官媒上门提亲,那一旦被拒绝,这么亲事就很难做成了,总得探明了姨母的意思再行事。当初他也是不敢冒然向表妹提亲的,直到确信了表妹心中有他、姨母有意把表妹许配给他,又接到了苏州母亲的来信,两人的亲事这才定下来的。   “先征得母亲同意?”徐幼珈腾地站起身来,“肃表哥,那庞先生是不是去找母亲了?咱们去偷偷看看吧?”   “我也去!”裕哥儿一把抓住了徐幼珈的袖子,又慢慢松开了,垂下小脑袋低声道:“我不能去……”他忘了,自己不能随便见人的。   周肃之摸了摸裕哥儿的头,昨天为了让裕哥儿放风筝,整个后院都清场了,他想了想,这孩子完全不见人也不好,太过神秘反而引人猜测,在苏州的时候,说词是高僧说这孩子不宜见人。现在他打算让裕哥儿时不时带着面具在宅子里转转,只说是脸上有胎记,高僧批了,这胎记十岁之前不能让外人看到,至于十岁之后,那时候裕哥儿应该就回到他本来的位子上去了。   徐幼珈看裕哥儿很是失望落寞的样子,有些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敏感聪慧,从来不哭闹,她也摸了摸裕哥儿的头,细白的尾指正好从周肃之的手上划过。   周肃之抬眸看看徐幼珈那心疼难过的神情,笑道:“裕哥儿上元节戴的面具不是还在吗?”   “啊?”徐幼珈和裕哥儿同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周肃之,“肃表哥,你的意思是……”   周肃之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解释一番,裕哥儿很是兴奋,“好啊好啊,胎记好,给我脸上画一个!”只要能随便出院子,画个多大多丑的胎记都无所谓。   徐幼珈笑道:“不用画,反正有面具挡着,裕哥儿只要不说漏嘴就行。”   周肃之起身将上元节的面具找出来,还有那个薄薄的丝织面罩,动作轻柔地给裕哥儿戴好,“确实不用画,面具不小心掉了也没事,反正里面还有一层面罩。”   裕哥儿欢快地蹦了两下,拉着徐幼珈的手,“走,走,偷看先生和姨奶奶去!”   周肃之失笑,“那舒雅院里都是丫鬟,咱们一去她们就通报,没法偷看的。”   “也对哦。”徐幼珈有些失望,她还想知道庞先生和母亲进展是不是顺利呢。   “不过——”眼看着徐幼珈热切地看向自己,周肃之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舒雅院人那么多,也不便于庞先生说话,他应该会请姨母到花园之类的地方。”   这下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裕哥儿一手拉着徐幼珈,一手拉着周肃之,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庞先生确实在花园的亭子里,而顾氏也正袅袅婷婷地从远处走过来。   三个人轻手轻脚地躲在离亭子不远的一丛矮树后面,彼此还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别人要小声些。周肃之深觉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他长这么大,不对,他两世都从未做过这种鬼鬼祟祟偷听的事,还是偷听人家男女表达心意,呃,还不是普通的男女,一个是他未来的岳母,另一个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岳父。不过,看看身边那两张兴奋的小脸,他觉得就算丢人些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自家人。   顾氏进了亭子,庞怀远看看她,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昨天那一幕,顾氏的脸有点红,庞先生表面镇定,耳根却也红透了。   “咳咳,”庞怀远轻咳一声,“夫人,在下庞怀远,今年三十有二,家无父母,尚未娶妻……”   “等,等一下。”顾氏连忙阻止他,“先生说这些做什么?”   庞怀远有些不自然,“那个,昨日在下唐突了夫人,自然是要负责的,在下想了一晚上,在请媒人上门之前,总要先和夫人说一声。”   “负责……吗?”顾氏咬了咬嘴唇,她岂是那种因为别人的无心之失就要赖上的人,更何况庞怀远也是为了拉住她才不小心碰到的,“昨日的事是个意外,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我们……都忘了吧。”   “这怎么能忘了!”庞怀远的眼睛微微睁大,听她的意思好像是不愿意,他有些着急,“我并非没有担当的人,夫人放心,我既然说了要负责,就绝对不是敷衍,我会尽快请媒人上门的。”   “不不,我不需要先生负责。”顾氏连连摇头,“昨日的事并非是先生本意,先生是为了帮我,我怎可因此而赖上先生?先生万万不可因此而请媒人上门,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   庞怀远目瞪口呆,这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突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夫人莫不是嫌弃在下?”顾氏容貌美丽,身家颇丰,他虽然中过状元,如今却连个正经的功名都没有,想到此,庞怀远有些忐忑不安,他向来洒脱,也从未有过儿女情长,一时间真的不知道顾氏是何意。   “这怎么可能?!”顾氏的眼睛也睁大了,“先生高洁,才华出众,我却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还是个丧夫的妇人,如何敢高攀先生?”   庞怀远仔细看她的神情,确实没有嫌弃的意思,皱眉想了想,“那你为何不愿?”   “先生固然是个有担当的君子,我却也不是讹诈他人的小人,让先生因一时善意而不得不委屈自己,这样的事我实在是做不出来。”顾氏道:“再说,我并没有再嫁之意,我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女儿能嫁得良人,过上美满的生活。”   听她说不想再嫁,庞怀远有些郁闷,他不想她误会自己,还是解释了一下,“我之所以想求娶夫人,并不是完全是因为昨天的事,实在是我心中倾慕夫人久矣,就算没有昨天的事,我也打算请媒人上门的。”他确实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只是一直缺乏一个契机,昨天的事虽然是意外,却是个不错的突破,没想到她却不愿意嫁人,庞怀远心中空落落的,很是难受。   顾氏苦笑,“先生真是高义,这样为他人着想。”明明是出于道义想要负责而娶她,为了让她安心,还要说成是倾慕已久,这样的人,为了成全别人,定然经常委屈自己吧。   两人沉默一会儿,顾氏告辞而去,庞怀远呆立片刻,也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裕哥儿失望地看看徐幼珈和周肃之,难过地耷拉下小脑袋。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应该是商量着什么时候成亲吗,怎么就没成呢?”徐幼珈又着急又难过。   周肃之握住她的手,“别急,这事还有转机。庞先生是真心求娶,姨母却有顾虑,一是她没有再嫁的意愿,二是她怀疑庞先生求娶是出于道义,而不是真心。”   徐幼珈仔细想了想,以前她和母亲提起再嫁的时候,母亲的脸是羞红的,并不是完全冷漠无动于衷的样子。“我觉得娘并不是心如死灰,她应该是能接受再嫁的,关键是有没有这样一个让她动心的人。肃表哥,你说,庞先生到底是出于道义呢,还是真心呢?”   周肃之想了想,“我觉得二者兼有,不过听姨母的意思,她显然是以为庞先生出于道义,庞先生要想打动姨母,得证明自己的真心才行啊。” 第64章   既然裕哥儿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 徐幼珈干脆带着他在东院这边逛了一圈,裕哥儿很是高兴, 一手拉着徐幼珈,一手拉着周肃之,朝着行礼的仆从们颔首,很有小主人的架势。   先去明和院转了转, 裕哥儿看着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架, 缩了缩脖子,自己将来不会也要读这么多的书吧, 这也太惨了点儿, 何年何月才能学完啊。   周肃之好笑地看着他,不能让他小小年纪就产生了畏难惧怕的心理,安慰道:“裕哥儿和我走的道路不一样,不用学这么多的书。”不过, 裕哥儿的道路也不轻松, 虽然不用科举,要学的东西可不少, 将来要坐到那个位子上,要处理的政务恐怕比他还要多。   裕哥儿松了口气,他没有问为什么两人的道路不一样, 他小小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些猜测。   看了明和院,又进了内院,穿过花园,去了徐幼珈的凝玉院。   丫鬟们都知道西院住着未来姑爷的小儿子, 可是谁都没有见过,此时见三个人拉着手进了院子,都稀罕地围上来行礼,有胆大的好奇地偷偷打量着裕哥儿脸上的面具。   徐幼珈介绍了裕哥儿,又把周肃之说的胎记说词讲了一遍,带着裕哥儿进了屋。   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悄悄地议论着,裕哥儿全然不在意,在屋里好奇地张望着,徐幼珈的屋子布置的和他的很不一样,和周肃之的明和院也不一样,窗下花梨木雕花罗汉床上铺着洁白的厚厚软毡,又大又软的迎枕是淡绿色的,绣着成串的迎春花,鲜嫩可爱。隔着鱼戏莲叶间的大屏风,能看到拔步床上挂着的帐子是银红的霞影纱,看上去像是一团云雾。   “姑姑这里跟我和父亲的屋子很不一样,嗯,很好看。”裕哥儿点评了一句,看见角落放着的大风筝了,那是徐幼珈昨日去郊外放过又舍不得收起来的,“这也是父亲做的吗?”   徐幼珈点点头,“是呀,肃表哥做了两个,裕哥儿的是蜻蜓,我的是蝴蝶。”   裕哥儿兴奋地抬头,“那咱们再到院子里去放风筝吧,昨天没放多会儿,先生和姨奶奶就都羞跑了。”   徐幼珈见周肃之没有反对,“好啊,那咱们去西院放吧,那边的花木少一些,人也少。”   周肃之难得有三天假,自然是希望多陪着小姑娘,昨日放风筝遇到了程翊和蔡文蕙,她也没玩开心,今天正好在家玩,没人打扰。他上前拿起大风筝,裕哥儿凑上来低声道:“等会儿父亲可要看好姑姑,万一姑姑绊到了,父亲可要快点上前帮忙,抓住机会。”   周肃之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裕哥儿的意思,合着他想亲一下小姑娘,还得让小孩子来出主意了?还得等着小姑娘摔跤的时候趁机占便宜了?他又不是庞先生!不对,他不如庞先生,庞先生至少亲到了,他却只有中状元那天轻轻碰了下小姑娘的额头而已。   周肃之很是不满,娇娇都是他的未婚妻了,他都没有亲过,庞先生和姨母还没定亲呢,就给亲了!不行,他不能输给庞先生!不能输给任何人!   放风筝的时候,徐幼珈没有绊到,周肃之也没有冲上去抱她,两人自然也没有亲亲,裕哥儿很是失望,在他看来,今天的事情都不顺利,庞先生和姨奶奶没成亲,父亲和姑姑没亲上。   下午上课的时候,庞怀远叹了口气,裕哥儿也跟着叹了口气。   师生两个大眼瞪小眼,庞怀远问道:“裕哥儿在愁什么?”   裕哥儿愁苦地托着小下巴,“我在为你们发愁啊,你和姨奶奶不能成亲了,姑姑又没摔跤,父亲也没有机会亲姑姑。”   庞怀远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裕哥儿,“你怎么知道我和姨奶奶不能成亲了?”   “我们三个亲眼——啊!”裕哥儿的小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嘴巴,糟了,他说漏嘴了,怎么办?   “亲眼?你们三个!?”庞怀远扶额,难道上午他在凉亭和顾夫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在附近偷看,还是三个人!?让小弟子看到了自己向女子表达情意就够丢人了,更丢人的是他还被拒绝了,这下他还怎么为人师表!?   等等,三个人都是谁?庞怀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裕哥儿,你说的三个是你和……这院里的两个小厮吗?”   裕哥儿满怀歉意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摇头。   完了!丢人丢大发了!庞怀远真想一头把自己撞晕,这样就不用如此尴尬了,合着他求婚被拒,不仅他的小弟子看到了,还被人家的女儿和准女婿看到了!   裕哥儿同情地看着庞先生悲愤欲绝痛不欲生的样子,为了自己不被先生折磨得太惨,决定出卖别人,“不是我提议的,是姑姑说要去偷看的。”   提议?庞怀远本以为他们是无意中遇到的,原来是有预谋的故意去偷看?庞怀远火冒三丈,裕哥儿还小不懂事倒也罢了,徐幼珈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还是顾氏的宝贝女儿,他也不能责备,这周肃之是怎么回事,也跟着凑热闹。   庞怀远生气地一拍桌子,“好了,你自己看书,我出去一趟!”   裕哥儿连忙将功赎罪,“我今日去了东院,知道姑姑的凝玉院在哪儿,也知道父亲的明和院在哪儿。”   庞怀远脚步一顿,对呀,他只送顾氏去过舒雅院,还真不知道明和院在哪儿,要是从大门出去,再进隔壁宅子的大门,让小厮通传,得绕好大一圈,还是从后院直接过去快得多,他也听小厮讲了裕哥儿可以自由出入院子的事,拿起一旁的面罩和面具,给裕哥儿戴好,“走,咱们去明和院转转。”   明和院   徐幼珈舒舒服服地窝在软榻上,拿了本街上流行的话本子看,这是周肃之给她买的,她想看话本子,可是周肃之担心那些粗俗的话本子里有些不堪入目的描写,所以挑选了很久,才挑了几本通顺流畅内容也比较干净的给她。   周肃之坐在书案后,面前摆了一册本朝刑律,他是打算过段时间就择机进刑部,翰林院虽然是清贵处,前途也很是光明,但却需要在里面打熬很久,皇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太子和四皇子虽然还没有斗到明面上,但局势已经十分紧张,他要尽快地帮助师兄扳倒蔡阁老,没时间在翰林院里熬上多少个年头。   刑部尚书已经年老,几年内就会致仕,他前世就是在刑部一路升到尚书,最后又进了内阁,这次他打算如法炮制,刑部的事他可是轻车熟路,只会比前世更轻松。   他应该把本朝刑律再熟悉一遍的,可是他的目光却总是从书页飘到软榻,徐幼珈安静地靠在大迎枕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话本子,她的一只小耳朵正好露在阳光下,洁白小巧,周肃之的食指和拇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捻了捻,那只小耳朵他捏过的,很软。   他再也无法在书案后安心地看书了,干脆起身走到软榻边,坐在徐幼珈空出来的一角,“娇娇,这书好看吗?”   “好看。”徐幼珈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来一大块,漫不经心地答道。   周肃之默默地看着她。   徐幼珈又看了一大段,翻了一页。   “娇娇,这书……比我还好看?”   徐幼珈的手指一抖,终于从话本子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周肃之认真的表情,抿唇一笑,“没有肃表哥好看,不过这书是肃表哥买给我的。”   周肃之被安抚了,大风筝因为是他亲手做的所以不能弄坏,这话本子因为是他买来的所以她才喜欢,总之,她是爱屋及乌,而他自然就是她最爱的了。“娇娇看到哪里了?”这几本话本子他都大概翻阅过,虽然一目十行,但是里面讲的什么还是都清楚了。   “看到楚生约了瑶娘见面,在月下向瑶娘吐露情意。”   周肃之坐到徐幼珈刚才给他让出来的那块地方,和徐幼珈肩并肩靠着,也去看那话本子,两人月下定情,按照一般话本子的写法,就该卿卿我我、亲亲抱抱了,可他专门挑的内容干净的,竟然连个亲吻的细节都没有。周肃之暗暗后悔,要是此时看到书中的亲密细节,气氛正好,他和娇娇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   没关系,他可以制造气氛,“娇娇,你说这楚生的情话说的好不好听?”周肃之的黑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徐幼珈,他也可以说的,比这话本子上说的还好听。   “好听。”徐幼珈点点头,颇为遗憾地说道:“要是今天庞先生也能像楚生这样,我娘没准就答应了。”   庞先生!?怎么扯到庞先生身上去了?周肃之再接再厉,把徐幼珈手里的书拿开,抬手将那诱惑了他许久的小耳朵捏住,轻轻揉了揉。   徐幼珈终于意识到周肃之的不对劲了,她抬眸去看他,他正专注地盯着她,黑眸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肃表哥……”徐幼珈喃喃地唤了一声,脸颊慢慢变红了。   “娇娇……”周肃之的目光落在她娇软红润的菱唇上,喉结上下滚动,他微微倾身,离那菱唇越来越近。   “庞先生来了!”院里猛然传来了长平的通报声。   “庞、怀、远!” 第65章   庞怀远和裕哥儿一前一后进了屋, 周肃之淡淡地瞥了裕哥儿一眼,裕哥儿缩了缩脖子, 跑到徐幼珈身边,拉住她的袖子,“姑姑,先生有话要和父亲说, 咱们两个先走吧。”估计先生要和父亲算账, 他偷听了先生的秘密,出卖了姑姑和父亲, 坏事可是做尽了, 还是赶紧开溜比较好,顺便把好看可爱的姑姑也救走,让那两个大男人对决去吧。   “肃表哥,庞先生要是有什么事找你商量, 你们可以好好探讨一番啊。”徐幼珈朝着周肃之使个眼色, 庞先生要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肃表哥可要点醒他, 别让他就这么放弃了。   周肃之轻笑一声,“明白的,去吧。”他自然也希望岳母能够再嫁良人的。   徐幼珈和裕哥儿拉着手走了, 庞怀远的脸一沉,“周大人今日——”   “咳咳,”周肃之轻咳一声,“今日是在下不对, 实在是表妹担心姨母,盼着先生和姨母能够结成良缘,这才想着去看看进展如何。于理,在下知道这是很失礼的,于情,就算明知不对也不愿意违背表妹的意愿,故此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他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庞怀远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地认错,反倒有些无话可说了,默默地接过茶,“你说,徐姑娘盼着我和顾夫人……结成良缘?”这么说他和顺娘之间没有外在的阻碍,只要他们两人自己情愿就行?   “非常期盼。”周肃之肯定地点点头。   庞怀远想了想,又有些失落,“可是,顾夫人她并无再嫁之意。”他就算想娶,也不能违背人家的意愿。   “并非如此。”周肃之摇摇头,“表妹说她以前和姨母提过再嫁之事,姨母并不是心如死灰完全无动于衷,应该是能接受再嫁的。”   庞怀远的脸白了,“这么说,她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人了。”顺娘愿意再嫁,却不愿意嫁给他,所谓的不想再嫁,不过是个托词。   周肃之仔细看看庞怀远的神情,他应该是喜欢姨母的,而不是简单的出于负责,情之一字,真是磨人,庞怀远是个多么洒脱随性之人,竟然也患得患失起来了,再想想自己的前世,不也是郁郁终生吗,就算中了状元,就算成了阁老,他也从没觉得舒心过。   为了徐幼珈的心意,周肃之是希望姨母再嫁的,不过却并不一定是庞怀远,他原本是想让姨母嫁个与朝堂皇室没有牵连的人家,此时,倒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希望庞怀远能够得偿所愿了,“先生和姨母之间恐怕有些误会。姨母颇有家资,并无生计上的烦恼,也无安危上的忧虑,她不需要为了寻求庇护而嫁人,唯一能打动她的只有真心。”   “我也是真心的,”庞怀远辩解道:“并非为了贪图她的家财。”   “可先生昨日一开始表述的意思却是出于道义,要对被自己不小心碰到的女子负责,”周肃之摇摇头,“在姨母看来,这也不是出于真心啊,就算先生后面说了自己有倾慕之心,姨母也以为先生不过是为了让她心中好过些,特意这样说来哄她高兴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庞怀远想到顺娘昨日最后说的那句“先生真是高义,这样为他人着想”,果然是误会了。   庞怀远懊恼地抚着额头,半晌,坚定地说道:“误会了没关系,我会让她看到我的真心的。”   周肃之端起茶杯,“祝先生能够得偿所愿。”   庞怀远踌躇满志,想着定要让顺娘看到自己的真心,可事到临头,却不知要从何做起了。他学富五车,却从未学过如何讨得女子的欢心,顺娘不缺银子,他也没有大把的银钱送给她;顺娘没有危险,也不需要他英雄救美。想来想去,顺娘倒是喜欢听他弹琴,对,弹琴给她听!   庞怀远兴冲冲地取了琴,到了东院勘察了一番地形,花园中有个小亭子离舒雅院很近,在此处弹琴,顺娘肯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琴声一起,顾氏就知道是庞先生弹的,她虽然没听过几次,却认得出来,他的琴声中总有种洒脱豁达的意味,听他弹琴,如见高山大河。顾氏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她都已经说明白了,庞先生这又是何意呢?她有些心神不宁,又忍不住想听那琴声,坐到窗下的罗汉床上,将窗子推开一些,这样听得更清楚。   一曲弹罢,顾氏没有离开窗前,琴声却再也没有响起,她有些失落,默默地坐了片刻,将窗子关上了。   次日晚膳后,悠悠扬扬的琴声再次传来,顾氏眼睛一亮,唇角微微弯了起来。自此之后,庞怀远每天晚膳后都会在小亭子里弹琴,虽只弹一曲,却从未中断,无论风雨。   到了八月,经过和苏州周府的几番书信往来,徐幼珈和周肃之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就定在次年的九月。   周肃之恨不得能立刻成亲,可徐幼珈明年才及笄,当年师傅为了师兄,花了很大精力研究男子女子的养身之道,以及如何让女子受孕。他跟随师傅十年,自然晓得女子不宜太早圆房生子,他也舍不得让她在及笄之前成亲。   周肃之握着徐幼珈的手,“娇娇,父亲和母亲会在明年八月来京都,家里的事情也多,他们不能提前太久过来帮咱们操持,不过,要准备的事我会安排好的,娇娇不用担心。”按理说他应该回到苏州去办婚礼的,可是一来一回时间太长,他却不能离开京都太久。   徐幼珈笑道:“劳动姨父和姨母亲自过来,这么远的路,舟车劳顿,本就是咱们不孝了,哪里还能让他们帮咱们操持,肃表哥不是要进刑部吗,到时候也忙,准备婚礼的事,我和娘看着办就是了。”虽然筹备婚礼该是男方的事,可是他们一直住在一个宅子里,天天见面,早就没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了。   周肃之摩挲着她白皙柔嫩的小手,黑眸认真地看着她,“娇娇真是个贤内助,不过刑部虽然忙,准备婚礼的时间还是有的,反正我也只是把握全局,又不用事必躬亲。”团圆节之后,他就会到刑部去,任刑部郎中,正五品的官职。原本在翰林院是任职修撰,从六品,虽然说是官阶升了,但很多人都为他不值,罗意青就力劝他不要去刑部。   一般状元郎会进翰林院任修撰,可见其官阶虽然才是从六品,但却是很荣耀的事,前景辉煌,地位清贵,以他的能力,只要熬够了年头,将来必然能进内阁的。而且,翰林院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子皇孙们侍读等等事务,与皇室可谓是接触密切,对将来的仕途很有好处的。   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打熬,师兄虽然是太子,却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在仕途上不能明着帮他,他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尽快地成长,好与蔡阁老对抗。   若不是因为师兄是太子,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不理会这皇权争斗,安心地待在翰林院,等将来大局定下,无论谁输谁赢,他都能稳稳当当地做个太平阁老,根本不用担着这样大的风险。   现在,他不得不进入这争权夺利的黑漩涡中,若是失败了,师兄、裕哥儿都保不住,他自己也很难说,还会连累了姨母和表妹,所以,他只能成功。刑部虽然不像户部、吏部那样实权大,却也有它的妙处:一是他在刑部会升迁得很快,二是他可以利用刑部,暗查蔡阁老羽翼下的官员。   徐幼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可是,我又不是外人,也想帮肃表哥的忙啊。”她完全想不起来程翊和蔡阁老在朝堂上是如何布置的,感觉自己白白重生了一次,完全不能帮到周肃之,心中很是内疚,像这种她力所能及的琐碎之事,自然想多做些,让他能轻松点儿。   周肃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间满是愉悦,“好,那咱们一起筹备婚礼。”小姑娘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想为小家尽一份力,他自然是高兴的。   周肃之从旁边的琉璃盏中捏了一颗又大又紫圆滚滚的葡萄,细细地把皮剥了,送到徐幼珈的唇边。   徐幼珈也不客气,张嘴含住,却不小心将他的食指也含在了口中,眼见着周肃之的黑眸瞬间变得幽深起来,徐幼珈愣住了,慌忙用小舌头顶住他的食指,想要把他推出去。   周肃之缓缓将自己的手指撤了出来,温热潮润的感觉却一直留在指尖,那被包裹的触感,那弹软的小香舌,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徐幼珈慌乱地把葡萄嚼了两下吞入腹中,都不知道这颗葡萄里面有没有籽。   “娇娇。”周肃之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按在她的唇角,“这里还有些葡萄汁,我帮娇娇擦掉,好不好?”   他的眼睛像是深邃地看不到底的漩涡,徐幼珈似乎被他蛊惑了,脑子变得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周肃之微微倾身,薄唇在她的唇角抿了几下,抬起头,舌尖舔了舔下唇,“娇娇,甜的。”   ……原来他是用自己的唇来擦的?徐幼珈惊愕地睁大眼睛,心跳得飞快,耳朵里轰隆隆作响,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奔腾着,眼睛只能看见周肃之薄薄的嘴唇。   周肃之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剧烈起伏的胸脯,眼神更加幽深,抚在她脸颊上的手指悄悄移到了她的后颈,那纤细的脖颈在他修长的手指下显得十分脆弱,他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地摩挲着,轻柔而坚定,“娇娇,闭上眼睛。”   徐幼珈“唰”的一下把眼睛闭上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无助又可怜。   周肃之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一手探到她的腰后,将她紧紧地压在自己怀中,俯身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眼见那睫毛颤动得更加厉害,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毫不迟疑地含住了那娇软红润的菱唇。   徐幼珈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却被周肃之抱得更紧,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离她而去了,整个人软软的,不得不伸出双臂,抱住周肃之劲瘦的腰身,他的手指轻柔地按在她的后颈上,她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   周肃之吻得细致而温柔,他的薄唇轻缓地磨蹭着她的菱唇,不急不躁,时不时吮吸两下,舌尖在她的柔软香甜的唇瓣上轻轻扫过,就能感觉到她呼吸变得急促,稚嫩的胸脯在他怀中剧烈起伏,环在他腰上纤细的双臂更是一阵阵收紧。   周肃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太紧张了,他不想冒进,免得吓坏了她,轻柔地吻了片刻,浅尝辄止。   周肃之的下巴抬起,抵在她的头顶,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徐幼珈面颊绯红,双眸紧闭,整个人靠在周肃之的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又欢快的心跳声,慢慢地舒缓下来,原来他跟自己一样悸动……   “娇娇,”周肃之的声音低沉暗哑,“快点长大。” 第66章   团圆节前, 亲朋好友都要互送团圆饼。这是徐幼珈和母亲搬到双柳胡同后的第一个团圆节,徐家的旁支亲戚全都送了团圆饼过来, 徐府大太太和嫁到王家的徐琇也派人送了,顾氏派家里的婆子挨个给回了礼。   罗意青的母亲张夫人却是亲自来的,顾氏迎了出去,“怎敢劳烦张姐姐亲自来送团圆饼?”两人常有往来, 已经很是亲密了。   张夫人笑道:“我是好久没见你和珈姐儿了, 来看看你们,顺便也出来躲懒, 家里的事我慢慢都交给老大媳妇了, 现在我是越来越清闲了。”两个人携手进了屋,顾氏派兰香去把徐幼珈叫过来给张夫人见礼。   徐幼珈很快就来了,张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 “抽条了, 越发的好看了,明年就及笄了吧, 婚期可定下来了?”   “定下了。”顾氏给张夫人倒了茶,“就定在明年的九月,到时候还要谢谢张姐姐给这孩子保媒呢。”   张夫人笑道:“这媒人酒我是肯定要喝的。唉, 可气我们家那个,生生让蔡姑娘给吓坏了,一提婚事就摇头。”   徐幼珈道:“我想起来了,寒食节去踏青的时候, 我们几个还碰到一起了,蔡文蕙和……会宁候世子一起放风筝来着。”   “嗯,我听意青说了。”张夫人点点头,“蔡文蕙心狠手辣,珈姐儿以后可要离她远点儿,那个会宁候世子也得远着些,我琢磨着,蔡文蕙要害意青,就是不想嫁进罗家,她呀,估计是想嫁给会宁候世子呢,那程翊可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等袭爵后,就是侯爷了,年轻英俊身份尊贵的小侯爷,不说人品如何,这外在条件确实够吸引人了。”   蔡文蕙想嫁程翊!?徐幼珈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蔡文蕙和程翊自幼相识,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她一直以为两人是兄妹之情。蔡文蕙的母亲孟梅早逝,程翊的母亲孟兰是她的姨母,听说当年孟氏姐妹两个关系非常好,孟兰对蔡文蕙很是怜惜,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蔡文蕙隔三差五就在会宁候府住几天,侯府里还专门有她的院子,其待遇就跟孟氏的亲生女儿一样,程翊对蔡文蕙也像哥哥一般。   前世她十三岁那年,在蔡阁老的生辰宴上认识了蔡文蕙和程翊,没多久就和程翊定了亲,母亲舍不得她,她直到十七岁才嫁给程翊,进了会宁侯府之后,才再次见到了蔡文蕙。   徐幼珈突然想起她嫁给程翊后的第一个生辰,程翊特意从珍宝阁定做了一枚发簪,难得那玉是一整块,既有绿色,又有淡淡的粉色,绿色雕成叶子,粉色雕成桃花,清新娇嫩,极为精美,她爱不释手。没两天,蔡文蕙听说了此事,特意过来看那发簪,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结果她转身去倒茶的功夫,那发簪就掉到地上摔断了。蔡文蕙为了自己失手很是愧疚,赔了她一套头面,她本不想要,蔡文蕙却执意要赔。程翊却很是生气,接连好多天都板着脸,当时,她以为程翊是怪自己不该受蔡文蕙的赔礼……   她过第二个生辰的时候,程翊早就说好了要带她出去玩儿,她一早就梳妆打扮好,临出门却听说蔡文蕙生病了,孟氏很是着急,整个会宁侯府都紧张起来,他们自然也没能出去。后来,她和程翊去了蔡文蕙的院子探望,程翊双臂环胸,立在屋中冷得像个冰雕,当时,她以为程翊是为了蔡文蕙的病情而心中难受……   之后没多久,她就进了那个破败的小院,约摸一年就被毒杀了,她没能过第三个生辰……   前世,蔡文蕙确实成功地毒杀了罗意青,如果她的目的是嫁给程翊,那她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障碍,那就是自己……   蔡文蕙要想嫁给程翊,不光要除掉她自己的未婚夫,还必须得除掉程翊的妻子才行啊。   徐幼珈想到自己定亲之后,就很少出门,那时候她很害羞,为了避嫌也没去过蔡府。如果自己在成亲前就和蔡文蕙熟识经常见面的话,恐怕等不得成亲就被毒杀了。   孟氏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听说当初是程翊执意要娶,孟氏勉强答应的。蔡文蕙想嫁程翊,以孟氏对她的疼惜和喜爱,肯定会帮她的。   徐幼珈一直以为那天晚膳中的毒是程翊所为,仔细想想,当时程翊眼中分明是心疼和愧疚,应该是程翊探望了自己之后,引起了蔡文蕙的不满和孟氏的警觉,两人一起下的毒,毕竟,蔡文蕙很有毒杀的经验,但没有孟氏的配合,她也下不了手。   原来,她一直错怪了程翊……   “珈姐儿在想什么?”张夫人关切地问道。   “啊,我在想程……程世子和蔡文蕙,”徐幼珈回过神来,“他们是表兄妹,听说自幼就经常在一起的。”   张夫人点点头,叹道:“这也是一种缘分,孟兰和蔡正廉没成,他们的子女倒是有可能成了。”   孟兰和蔡正廉!?徐幼珈惊讶地睁大眼睛,“蔡阁老不是娶的孟夫人的姐姐吗?”怎么又扯上孟兰了?   “唉,当年的事也是一段孽缘。”张夫人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遥想当年闺中好友,“我和孟梅、孟兰都认识,孟梅比我们年长几岁,极温柔可亲,她的未婚夫出门游历遇到山体崩塌丧命了,孟梅在闺中蹉跎了几年,一直没有定亲。蔡正廉和孟兰彼此……倾慕,蔡母请了媒人上孟府提亲,本来提的是孟兰,却不知双方父母怎么商量的,最后的婚书上却换成了孟梅的名字。”   “可能做父母的想把年龄大的女儿嫁出去,怕她老死闺中。”徐幼珈猜测,这种李代桃僵之计,就算能成功,也不会有人幸福。孟梅、孟兰、蔡正廉即便拗不过父母勉强接受了这样的婚事,心中能没疙瘩吗?   “估计是这个原因。”张夫人点点头,“孟梅和孟兰当时闹得很厉害,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可婚书都立了,怎么能随便更改,偏巧会宁候也来向孟兰提亲,孟府就很快地把孟兰和会宁候的婚事定下来了。”   “那孟梅和孟兰姐妹两个反目成仇了吗?”徐幼珈有些好奇。   张夫人摇摇头,“并没有,当年姐妹两个关系是极好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事,那也是父母的安排,姐妹两个闹了几天别扭,就和好了,不然孟兰也不会对孟梅的女儿这么好,只可怜孟梅,那么温柔的女子,偏偏早产,挣扎着生下蔡文蕙就去了。”   徐幼珈却想到了寒食节那天遇到的蔡阁老,他鬼鬼祟祟地进了和会宁候府紧挨着的宅子……   张夫人一走,徐幼珈就去了明和院,想着要把蔡阁老和孟氏姐妹的旧事告诉周肃之。周肃之还没有散衙,她到那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架上找书看。书架上大都是经史子集,还有些刑律医书、传记游记,周肃之专门留了一排出来,放徐幼珈喜欢的各种话本子,高度也正好齐她的下巴,她挑选起来很是方便。   徐幼珈随便拿了个话本子,窝到软榻上,却看不进去,脑子里一直想着会宁候府的事。   也不知道当年程翊是怎么和孟氏交涉的,反正程翊虽然把她娶到了会宁侯府,但孟氏一直都不喜欢她。虽然没有打骂,也没有借着立规矩来磋磨她,却一直都很冷淡疏离,尤其是和蔡文蕙一对比,更是明显。   孟氏过生辰,她送上自己亲手绣的一个大绣屏,她不擅长女红,为了这个绣屏,前后忙活了好几个月,蔡文蕙送的是一个白玉观音,孟氏很高兴地接过去,对自己的绣屏却嗤之以鼻,“文蕙请的这观音真是好,花了不少银子吧,你这孩子就是大方,不像有些人那么小家子气。”   蔡文蕙笑得温柔端庄,“请观音贵在心诚,姨母说什么银子。”   孟氏过第二个生辰,她送了一整套赤金红宝的头面,光华璀璨,价值不菲,蔡文蕙送的是自己绣的抹额,孟氏笑道:“文蕙就是体贴,这礼物啊,不在于多么贵重,而在于这份心意,这亲手做的东西,可比那花钱买来的有诚意多了。”   蔡文蕙依旧笑得温柔端庄,“我手艺不精,倒叫姨母见笑了。”   孟氏虽然不喜欢徐幼珈,倒也没有多为难她,大面上都过得去,直到那天在程悦屋里发现了她的帕子和一封信,那信是她的笔迹,声情并茂地写着她是如何爱慕程悦,程悦和她同龄,站在一起就是金童玉女,而程翊却比她大六岁,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程翊,只喜欢程悦,云云。   “不,这不是我写的!”徐幼珈惊叫起来,她仔细看看那封信,笔迹真的和她的一模一样,她在那信的一角发现一个极小的墨点,好像是个专门的标记似的,“你们看,这里有个墨点,我素来爱洁,绝不会在这里留下墨点的。”   孟氏无奈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的笔迹,怎么能从那么小的一个墨点就否认了呢。你还小,悦哥儿又和你年龄相当,你们经常见面,难免做下什么错事,没关系,你照实说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以后不再犯,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不不,我没有做下错事,我也没有爱慕二弟!”徐幼珈连连摇头,“没有做过的事,我无从说起。”   徐幼珈去看程翊,他面沉如水,全身散发着冰寒的气息,剑眉拧在一起,黑沉沉的星目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猛地站起身来,徐幼珈以为他要走,扑上去拉住他,“不,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程翊一个转身,徐幼珈惊痛恍惚之下,没有站稳,被他带的摔倒在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小腹传来……   “娇娇,娇娇醒醒。”是谁在唤她?声音那么温柔那么熟悉。   “娇娇醒来,你做噩梦了。”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指腹上的薄茧让她觉得很安心,徐幼珈慢慢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周肃之关切的黑眸。   周肃之的手指将她脸上的泪抹去,徐幼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娇娇不怕,有我在。”周肃之将徐幼珈抱在怀里,大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摩挲,过了好一会儿,等她平缓下来,低声问道:“娇娇梦见什么了?”   徐幼珈将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都忘了。”   “忘了好。”周肃之在她柔软的发顶亲了一下,“既然是噩梦,就都忘了吧。” 第67章   “肃表哥。”徐幼珈望了望窗外的大雪, “你说庞先生这都风雨无阻地弹了大半年的琴了,这么冷的天也照弹不误, 我娘她怎么就不动心呢?”   周肃之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知道姨母不动心?有时候事情一成不变,天天如此,不过是缺乏一个打破常态的契机。庞先生日日弹琴, 姨母每天都听着, 可能也想走到那亭子去,就是迈不出那第一步。”   “哦。”徐幼珈恍然大悟, “原来是需有一个契机呀。”   过了几天, 顾氏正在看家里的采买单子,因为马上就过年了,菜要多准备些。徐幼珈和裕哥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 娘, 不好了!”徐幼珈大叫。   “姨奶奶,不好了!”裕哥儿也嚷嚷着。   顾氏被他们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庞先生要挂灯笼,结果从梯子上摔下来啦!”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什么!?”灯笼要挂在屋檐下,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顾氏腾地一下站起来,斗篷都没顾上披,就冲出了舒雅院。   裕哥儿和徐幼珈对视一眼,“姑姑, 等会儿姨奶奶不会回来找咱们算账吧?”   徐幼珈眨眨眼,“咱们去凝玉院躲一会儿好了。”   顾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庞怀远的院子,她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心怦怦直跳,大冷的天额头上竟然冒出热汗来。   “庞先生!”院子里没人,堂屋没人,顾氏直接冲进了内室,见庞怀远靠在床头,被子搭在两条腿上,她冲到床边,不敢掀开被子去看,“庞先生,你,你的腿……”难道摔断了!?   “顾夫人怎么来了?”庞怀远看看顾氏,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地盯着自己的腿,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我想挂灯笼来着,结果在梯子上不小心踩空了,就摔了下来——”   “我,我派人去给先生请大夫。”顾氏一阵懊恼,她太着急了,竟然忘了请大夫的事。   庞怀远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用请大夫了,顾夫人能来看我,我很是感动,原以为顾夫人心中对我定然是厌烦嫌弃的,没想到顾夫人竟然肯亲自前来,我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至于我的腿——”   “不,你不会死的!”顾氏的脸一白,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我没有厌烦你,没有嫌弃你,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我以为你是出于道义才想和我成亲,所以才没同意,可是你每日在那亭子弹琴,我心中欢喜得很。怀远,你不会死的,就算你的腿断了,还有我呢,我照顾你,好不好?我们成亲,成亲了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照顾你,好不好?”   庞怀远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顺娘,你愿意我和成亲?”   顾氏重重地点点头,“我愿意,不管你……如何,我都愿意。”   庞怀远握住顾氏的手用力一拉,顾氏扑到他身上,庞怀远一把抱住她,“顺娘,太好了!”   顾氏挣扎起来,“小心,小心你的腿!”她生恐自己压到了庞怀远的腿,又怕用力挣扎会加重他的伤势。   庞怀远掀开被子,“不过是摔了一跤,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又要请大夫又要小心的。”   顾氏惊讶地看着那两条又长又直完好的腿,“你,你的腿……没受伤?”   庞怀远摇摇头,“没受伤。”   顾氏不敢置信,“你不是挂灯笼,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是呀。”庞怀远道:“从梯子最低的那一阶摔下来的,那才多高,至于摔伤吗?”   顾氏咬牙,“那你干嘛搭着被子?”   庞怀远解释:“摔下来的时候没站稳,踩到一边的雪堆里了,靴子整个都浸透了,脚冻得冰凉,我搭着被子暖一暖。”   顾氏这下明白自己是被宝贝女儿和便宜外孙给骗了,至于庞怀远有没有合谋,她倒是不太确定,“好啊,敢骗我,我找他们算账去!”她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庞怀远抱得更紧。   庞怀远收紧双臂,将顾氏紧紧地揽在怀中,“顺娘,先别走,还有更重要的事呢,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顾氏咬着牙,“你的腿又没事,我也不用照顾你,还成……什么亲?”   庞怀远的眼睛眯了起来,“顺娘可是说了,无论我如何,都愿意和我成亲的。这无论如何,自然是指无论坏,也无论好。”   顾氏红着脸挣扎一下,“我,我那是以为你的腿摔断了……”   庞怀远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腿断了顺娘才愿意和我成亲,那我现在就去把腿弄断。”   “你疯了!”顾氏惊叫一声,“不许你弄伤自己!”   庞怀远闷闷地看着顾氏,神情有些委屈,“可是一条腿有什么重要,两条腿也比不过一个顺娘。顺娘,你答应我了的,无论我如何,都和我成亲的,你可不能反悔。”   顾氏有些无奈,轻声道:“要想成亲,总得请了媒人上门,一步一步来吧。”   庞怀远大喜,“明日我就请媒人上门!”   ……   徐幼珈和裕哥儿没有被打,庞怀远也没能请媒人上门,因为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官媒都歇业了。   庞怀远心急火燎,努力了这大半年,好容易换得顾氏同意了,他生恐夜长梦多,上元节一过,就请媒人上门了。   两人本是情投意合,不过是走个过场,到二月初,合过八字,就正式定亲了。   “肃表哥!”徐幼珈抱着周肃之的胳膊,“太好了,娘也能再嫁良人了!”母亲才三十二岁,还有大半的人生要过,她一直盼着母亲也能有个疼她爱她的人,组一个和和美美的小家,生上弟弟妹妹,热热闹闹的。每次她一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噩梦就害怕,她死了,母亲形容枯槁,每日看着她的画像落泪。她不敢去想象,如果自己真的遇到不幸,那母亲会是个什么样,她会努力地活着,也希望母亲身边有更多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周肃之看看她高兴的小脸都亮了,黑眸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娇娇这么高兴?”   徐幼珈重重地点点头,“高兴!肃表哥,你说,对裕哥儿来说,一个是他的先生,一个是他的姨奶奶,这可是差着辈分呢,等娘和庞先生成了亲,裕哥儿该怎么称呼他们呢?”   周肃之好笑地看看她纠结的样子,“这事让裕哥儿自己决定。”   徐幼珈想了想,又压低声音,“我娘还能生弟弟妹妹吧?”   周肃之眉毛一扬,“娇娇是怎么想的?”他很高兴她这样信任自己,连这种私密话也和自己商量。   徐幼珈皱着眉头,“我当然希望娘能再生两个,哪怕一个也行,可是我又有些担心,万一为了生弟弟伤了娘的身体……”她既担心会伤了母亲,又担心母亲身体不好,保不住弟弟,就像前世的自己一样。   “那我明日给姨母扶脉看看,咱们提前给姨母调理一下身体,争取一举得男,咳咳,一举得弟弟,好不好?”师傅为了师兄,一直致力于研究男子女子如何养身,如何才能更好地受孕,他跟在师傅身边,可是看了不少。姨母虽然年龄稍大,但她生过娇娇,身体应该没有问题。   “好啊好啊。”徐幼珈自然乐意,这种事若是请大夫难免有些尴尬,尤其是母亲还没嫁呢就调理身体准备怀孕,肯定会被说三道四的。自家人扶脉拿药,就方便多了。“肃表哥,你,你懂得这方面的……”   周肃之点点头,他倒是不觉得羞,“我医术不精,这方面倒是最擅长些。”因为师傅整天研究的就是这些,直到有了裕哥儿才松了口气。   徐幼珈咬着唇,“肃表哥,那,那我……”她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好,前世才会摔了一下就小产了。   周肃之愣了一下,随即拉过她的手,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凝神垂眸,半晌,抬头笑道:“娇娇的身体好得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以前担心徐府有人会害她,早就悄悄摸过她的脉,她很健康的。   “真的?”徐幼珈很是欢喜。   “真的。”周肃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   顾氏一听周肃之要给自己扶脉,还有些疑惑,“我又没生病,扶脉做什么?”她知道周肃之懂些医术,但从来没让他扶过脉。   徐幼珈凑到她耳边,低声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顾氏的脸顿时红了,抬手轻轻打了她一下,“胡闹!从哪听的这些……”   “娘,答应吧答应吧。”徐幼珈扭着身子抱着她的胳膊蹭,“人家想要弟弟,想要妹妹,就是调理下身体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娘,快答应。”   顾氏让她磨得没脾气,红着脸答应了,“切不可声张。”传出去,自己可就没脸见人了。   徐幼珈连连点头,“娘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肃表哥知。”   过了两天,庞怀远闻到舒雅院有药味,问了廊下煎药的小丫鬟,说是夫人有些胸闷头疼,庞怀远顿时急了,进屋拉着顾氏的手,“顺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请的哪个大夫?怎么没告诉我知道?药方呢,给我看看。”   顾氏扶额,别人能骗过,庞怀远肯定骗不过,读书人都要学些基本医理的,就算不会看病,那药方也糊弄不过去。她忍着羞,低声将这药的来历讲了一遍。   “哈哈。”庞怀远大笑。   顾氏用力打了他一下,“小声点儿!”   庞怀远眉开眼笑,低声道:“顺娘,这是好事。肃之真是个好女婿,我得去谢谢他!”   顾氏一把扯住他,“不许去!”这事都够羞的了,他还一本正经地去道谢。   “好好。”庞怀远笑道:“自家人,不用谢。”   顾氏定亲的消息很快就在亲朋好友间传开了,有羡慕嫉妒的,也有鄙夷不屑的,徐府老太太则是暴跳如雷,“她怎么能再嫁!?她怎么敢再嫁!?她是我徐家的人!她既然嫁到我徐家来,就该老老实实地给我的老二守一辈子!她竟然敢和别的男人定亲,不知廉耻,不守妇道!”   西厢房的徐瑛听着老太太一连串的骂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到正房来,见自己母亲也在,正低声附和着老太太。   徐瑛皱着眉头,“老太太,娘,本朝是鼓励寡妇再嫁的,再说,二婶已经守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太太气得手指发颤,指着徐瑛骂道:“二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向着她们?”   “不是我向着她们,”徐瑛道:“二婶再嫁实属正常,谁也挡不住,老太太何必非要生这么大的气呢。再说,四妹妹今年都及笄了,二婶把她拉扯大才考虑自己的婚事,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说的道理老太太自然懂,不过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母女两个克死了自己的小儿子,现在却要嫁给别人,想想她就呕得难受,恨不得在那两张漂亮的脸蛋上狠狠地挠上几爪子。   “珈姐儿!”大太太叫了起来,“老太太,珈姐儿可是咱们徐家的人,既然顾氏要嫁给别的人了,那珈姐儿就得回咱们徐府来才行啊!”   老太太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对呀,咱们徐家的人,怎么能养在别人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庞怀远:顺娘不和我成亲,我就把三条腿全弄断!   顾顺娘:……三条全断,我就真的不和你成亲了! 第68章   自从老太太要银子被徐幼珈吓跑之后, 徐府就没敢再开口要钱,徐大老爷丢了官, 周肃之却考中状元,风风光光地进了翰林院,现在又进了刑部,成了刑部郎中, 正五品的官职, 徐府亲戚们都知道周肃之和徐幼珈定了亲,哪里敢闹事。   徐府大房搬到城南这一年多, 日子一直都不太好过, 因为阖府的资财全都凑起来给大老爷补了亏空,徐府原本的大宅子卖了,在城南买的小宅子不过两进,外院很小, 住着大老爷和徐璟、徐璋, 老太太住在内院的正房,大太太住东厢房, 徐瑛住西厢房,很是拥挤。   大老爷复职无望,也不爱经营剩下的两间店铺, 整日阴沉着脸,随便找个因由就把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从骂上一通。   大太太王氏整日为生计发愁,两间店铺的生意不是很好,府里剩下的一点银钱她想留着给徐璟和徐璋交上学的束脩, 根本就没有给徐璟和徐瑛操办婚事的余力,当然了,现在高不成低不就,以前来往的那些三四品京官都不愿意搭理他们,生怕惹上晦气,大太太也看不上那些平民商户,徐璟和徐瑛根本就没有议亲。   家里剩下的仆人已经不多了,王氏恨不得让一个仆从做十个人的活,连徐琇的生母杜姨娘也得做些针线活,徐瑛本不爱女红,也学着做了起来,徐璟的通房丫鬟春杏更不用说,她女红不错,绣的帕子可以拿出去卖,从早到晚,手里的针都不停。   老太太倒是攒了些体己,却不肯拿出来,她要为了自己的后事留着这些银钱,她走的时候也要风风光光的才行。   现在一听王氏说起徐幼珈,老太太顿时反应过来,只要把徐幼珈接到这个家里来,还愁没有银子?那顾氏把珈姐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能舍得让她在这里吃苦?除了吃的穿的戴的用的,还不得大把的银子送过来?到时候,珈姐儿吃的她可以抢来吃,珈姐儿用的还可以拿去卖,还有额外的银子拿,真是太完美了。对了,还可以想个法子拖着珈姐儿,让她一直不能出嫁,就留在这个家里,那就有长长久久源源不断的银子了。   老太太和王氏相视一笑,徐瑛一听就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忙道:“娘,咱们就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何苦生出是非来?四妹妹是二婶的宝贝,她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把四妹妹从二婶身边抢走,她们得多难受?”   老太太一撇嘴,“要的就是她们难受!这两个狐狸精,克死了我的老二,还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这一年了都不来看看我,还有一点孝心吗?”   徐瑛的手心都快抠破了,“娘,四妹妹定了亲的周表哥可是中了状元的,现在又升了刑部郎中,咱们惹不起。”   王氏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出息,刑部郎中就把你吓到了,你父亲当年可是侍郎,正三品的官职,刑部郎中不过才五品,有什么可怕的。”   “你也说了是当年!”徐瑛急了,“现在父亲已经不是侍郎了,咱们只是平民!”   王氏怒道:“你嚷什么!?那周郎中要是真敢拦着,咱们就去告他,让御史参他,再大的官也怕御史参,何况一个小小的郎中!”当初,大老爷就是让御史参了,丢了官职赔了银子。   “娘,你不要去,”徐瑛可怜巴巴地拉着王氏,都快要哭出来了,“咱们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别惹事,只要大哥考了功名,咱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二弟的功课也不错,将来肯定也能有出息,咱们把家里的两间铺子经营好,熬过这段日子,肯定能好起来的。”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王氏一看她要哭了,有些心疼,拉着她,“走,回房去,娘不去。”   徐瑛走到门口,又扭头看老太太,“祖母也别去。”   “走吧走吧。”老太太不耐烦地挥挥手。   徐瑛和王氏回了西厢房,徐瑛拿起一件衣服来,那是她去年的衣服,现在穿着有些小了,她把缝边都拆开,稍稍放开些,还能再穿。她低着头做活,没发现老太太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王氏隔着窗户,朝老太太悄悄摆了摆手。   ……   徐幼珈听说老太太来了,很是吃惊,她都一年没见过老太太了,虽说彼此还有往来,那也是派下人送节礼什么的,她怎么亲自来了,肯定没好事!   她赶到待客的花厅,果然见母亲脸色极差,老太太正得意洋洋地说着要把她带回徐家去。   “这里就是徐家二房,我现在就在徐家,”徐幼珈说道:“我是不会跟老太太走的。”   老太太看见徐幼珈,就像看见一个移动的大元宝,顿时两眼放光,“珈姐儿啊,你娘要是和姓庞的成了亲,那她待的地方就是庞家了,你可是我们徐家的孩子,怎么能留在庞家呢,自然是要回徐家的啊。”   徐幼珈冷笑,“你也说了,我娘要是成了亲就怎么的,那你等我娘成亲了再来接我吧,不过,那时候我也成亲了,我是周家的媳妇,难道你还要把我接回到你徐家去不成?”   老太太目瞪口呆,差点被她噎死,她太兴奋了,竟然忘了徐幼珈可以先嫁人的!她高兴地盘算了半天,让徐幼珈一句话就给灭了。她好不甘心啊,金灿灿的大元宝就要从她眼前飞走了,“你,现在就跟我走,不然,我就让御史参那周郎中!”   徐幼珈匪夷所思地看着老太太:“表哥又没做错什么,你想参就参?御史又不是你家的仆从,你让他参他就参?御史犯错也是要被处罚的,你以为御史就能不顾青红皂白,不问是非因由,想参谁就参谁?”   老太太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我和我娘都要嫁人,要准备的事情多,我们很忙的,就不招待老太太了。”徐幼珈拉着母亲走了,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了花厅,这种上门找麻烦的,她可不想接待。   走到花园,顾氏扑哧一声乐了,“娇娇,我看老太太的样子,好像差点被你气死。”   徐幼珈却很是内疚,“娘,我可不想去徐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你的婚期只能排在我后面了,我得先出嫁才行。”   顾氏笑道:“娘不急,娘自然要看着娇娇出嫁后,再考虑自己的事。”   徐幼珈想了想,“娘,要不,我的婚期提前些,别耽误你和庞先生。”   “哪里就那么急了。”顾氏不同意,“你的婚期不过还有半年,我在你之后再选个黄道吉日就是了。”   周肃之散衙回来,听说老太太来找过麻烦,心里稍稍有些后悔,他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当初本可以彻底断绝徐府大房和王家的生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又念着他们所做之事并非十恶不赦,这才各留了一线生机。   现在,王家已经缓过劲来,徐琇花光了自己的嫁妆,保住了王家的铺子,王继业的父母本就勤勉,再加上王继业的腿瘸了以后就改邪归正了,也帮着经营,徐琇和婆母操持家中中馈,王家的日子虽然没有回到出事前的水平,却也开始蒸蒸日上了,一家人很是团结。   徐府大房却很糟糕,不想着怎么经营改善,却又来打二房的主意,竟然想让表妹回到他们家去,无非就是想要银子了。周肃之捏了一颗盘中的核桃,在手中转来转去,或许,他当初应该把大房彻底毁掉……   “肃表哥,那核桃我要吃的。”徐幼珈拿了个夹核桃的夹子过来。   周肃之接过她手中的夹子,“我来帮娇娇夹核桃。”那夹子并不好用,稍一用力,核桃就碎了,徐幼珈在一堆渣渣中挑了块最大的,塞到周肃之的嘴里,又挑了挑,自己吃了。   周肃之皱眉看看那夹子,放到一边,拿起两颗核桃握在掌中,轻轻一握,核桃裂开,他把外壳去掉,剥出两个完好无损的核桃来,放到一旁的小碟子里,又拿起两颗,一会儿功夫就剥了不少。   徐幼珈很是高兴,捏了一颗剥好的慢慢吃,“肃表哥就是力气大,连桌子都能掰下一个角来,更何况这核桃了。”   掰桌子?他并不是力气大,而是跟着师傅学的内家养气的功夫,但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掰桌子,倒是前世,她回门那天,他刚巧也来看望姨母,其实也不是刚巧,是他知道那天她会回徐府,特意选的那天探望姨母,希望能见到她。   她果然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可惜,程翊马上就找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摸了摸她的脸,笑得很是温柔,星目中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怎么也不披斗篷就出来了,你又怕冷,别着凉了,来,快披上。”   程翊将手里拿着的胭脂红斗篷给她披上,她刚刚新婚,衣服颜色都很鲜艳,衬得她的小脸莹润如玉,那小脸下是程翊修长的手指,他亲手给她系上斗篷的带子,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跟着程翊走了,当时他的手正好搭在桌子一角,他心中难过,手下不自觉地用力,竟然将桌子的一角生生掰了下来,她回头看他,恰巧看到这一幕。   徐幼珈捏了一颗剥好的核桃,送到他的嘴边,“肃表哥别剥了,这些够了,你也吃。”   周肃之将整个核桃都含住,包括她的指头,牙齿在那纤细的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眼看着她白嫩的小脸染上了一丝绯红,娇嗔地瞪了自己一眼,周肃之微微一笑,黑眸中尽是满足,前世虽然遗憾,所幸,他们都重来了一次,这一次,定要幸福美满。 第69章   为了让徐府老太太没有借口把徐幼珈带走, 顾氏的婚期最终定在了十月,比徐幼珈晚了一个月, 庞怀远很是遗憾,他是恨不得明日就成亲才好,可是他也知道徐府老太太的图谋,不能拿徐幼珈冒险, 再说成亲要准备的事宜也不少, 光是成亲后住在哪里就商量了好久。   按照庞怀远的想法,既然他要成家了, 自然要买个宅子, 整修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就算不是很大,也要让娇妻满意才行,还要给将来的孩子留好位子。   顾氏却不愿意搬走, 这两个宅子是相连的, 她将来就算不能天天见到宝贝女儿,起码隔三差五地总能见一面, 要是搬到别的地方,她总不好时时上女婿家的门,女儿也不好经常回娘家, 更何况庞家还不是她的娘家。   周肃之道:“当初说好了这两个宅子我和姨母一人一座的,只是担心徐府老太太来骚扰,这边的一直没有过到姨母名下,正好, 直接过到先生名下好了,将来先生和姨母住在东院,我和表妹住在西院,咱们两家人都不多,挨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先生给裕哥儿上课方便,姨母和表妹也能常常见面。”   此言一出,皆大欢喜。   因为要接连办两场喜事,事情很多,母女两个都没打算自己绣嫁衣,徐幼珈画了衣服的样子,和母亲一起选了两套,准备送到瑞记去让绣娘照着做。   母女两个坐着马车,顾氏看看徐幼珈手边乖巧卧着的小梨花,问道:“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它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淘气了,上树挠墙,刚才我出来的时候又抓着我的裙子不松,只好把它带上了。”徐幼珈摸了摸小梨花柔软蓬松的毛,反正瑞记也是自家的店铺,带上它也没事。   陆掌柜一脸喜气地迎了上来,他已经得到了顾氏和徐幼珈定亲的消息,很为自家的夫人和姑娘高兴,一早就挑选了店里最好的红色布料,浣花锦、雨丝锦、织锦缎、花软缎,林林总总准备了十几匹,放在雅间里等着让顾氏和徐幼珈挑选。   瑞记对面的茶楼上,一身蓝色圆领锦袍的程翊眼睛一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一年来只要得空了就喜欢到这里来喝茶,期待着能碰巧遇到那个胆小如鼠的小丫头,过了这么久,他本来都不抱希望了,她却出现了。   陆掌柜引着徐幼珈和顾氏进了雅间,将那十几匹的布料摆开给母女两个看。虽然都是正红色,但也有细微的差别,薄厚和花纹都不同。   徐幼珈挑了一款略微薄一些的,她的婚期在九月,天气还有些热,再加上嫁衣都有好几层,太厚了可就冒汗了。   顾氏将她挑好的布料展开,裹在她的上身,仔细打量着。   徐幼珈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娘,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假装经过的程翊不由得看呆了,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瑞记,当时她虽然面色极惨,但也能看出来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上次他扯着自己的风筝和她的纠缠到一起,她面色如常,更是显露了倾城之姿,只不过当时年纪还小。一年没见了,她抽条了,个子长高了些,少女的曲线玲珑优美,肌肤莹莹胜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成新月,让他的心也跟着愉悦起来。   她披着红缎站在屋中,程翊不由得想象着她穿嫁衣的样子,一定是极美的,只是,嫁人吗……程翊的心沉了下去。   徐幼珈敏感地察觉有人看自己,似乎雅间外的走廊上立着一个人,转头去看,正对上程翊黑沉沉的星目,他的剑眉微皱,嘴角抿着,似乎心情不太好,徐幼珈愣了一下,屈膝褔了一礼,“世子。”   程翊颔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进了隔壁的雅间。   顾氏递给徐幼珈一个疑问的眼神,徐幼珈低声道:“他就是会宁候府的程世子。”   “哦。”顾氏恍然大悟,怪不得蔡文蕙喜欢他呢,还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就是人有些冷清。   顾氏挑了稍厚一些的布料,徐幼珈把画好的嫁衣样子和要绣的图案交给陆掌柜,又把细节处都讲解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抱着小梨花下了楼。   一出瑞记大门,迎面走来了蔡文蕙,她唤了一声:“表哥。”   徐幼珈扭头一看,才发现程翊就跟在自己身后。   蔡文蕙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表哥怎么又和她走在一起?虽然一年没见了,但是她对徐幼珈的印象极深,毕竟程翊为人冷淡,从不理会那些向他表露好感的姑娘,徐幼珈是唯一一个他会主动亲近的少女,还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少女。   “徐妹妹。”蔡文蕙笑道:“徐妹妹是和表哥约好了一起的吗?”她是听说程翊在这里的茶楼喝茶,才找了过来,没想到正好看见他从瑞记出来。   “不是不是。”徐幼珈连忙摇头,“蔡姑娘误会了,我们是碰巧遇到了,我刚才都没看见程世子。”   程翊道:“我在对面喝茶,想到最近天气暖了,过来买件薄一些的衣袍。表妹,咱们走吧。”他能看出来徐幼珈对着蔡文蕙的时候有些紧张,她胆子本来就小,还见过蔡文蕙下毒,肯定是害怕的,他还是赶紧把表妹带走好了。   顾氏一听“蔡姑娘”三个字就紧张起来,悄悄地挪了两步,离徐幼珈更近了些,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蔡文蕙,从表面看,是个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真看不出她会一言不发就下毒要人的性命。   蔡文蕙却不肯走,看向徐幼珈怀中抱着的小梨花,“这是徐妹妹养的猫吗,真是乖巧可爱,给我抱抱吧。”   徐幼珈的手收紧了些,“别看它样子乖巧,其实很淘气的,把我好几个丫鬟都抓伤了,蔡姑娘还是不要抱它,免得被它伤了。”她还记得那次徐琇借着抱它,把它的肚皮弄红了一块,她再也不敢让人随便碰它了,更何况是蔡文蕙。   “是吗?还真看不出来它淘气呢。”蔡文蕙笑着,伸手去徐幼珈怀中,摸了摸小梨花的头,食指和拇指捏着小梨花的耳朵揉了揉,长长的指甲暗暗用力,掐了一下。   “喵!!”小梨花的后背一下子弓了起来,从徐幼珈的怀中跳了下去,飞跑两步,跃上一旁的大树,一溜烟地上了高高的树杈。   “小梨花!”徐幼珈急忙跑到树下,“小梨花,快下来!”   “原来它叫小梨花啊,”蔡文蕙笑眯眯地说道:“徐妹妹说的没错,它果然是有些淘气呢。”   徐幼珈没有理会她,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因为她下了什么黑手,小梨花吃痛才跑掉的。   顾氏和徐幼珈站在树下,朝小梨花招手,偏偏小梨花见树下人多,死活不肯下来,徐幼珈很是着急,这街上人来人往,会吓到它的。   蔡文蕙看看程翊,细长的眉眼笑得很是温柔,“表哥,咱们走吧。”   程翊没有说话,他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蔡文蕙的动作虽然隐蔽,却不可能骗过他的眼睛。他看看树下仰着头的徐幼珈,她眉头皱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明显的不悦,想必也是猜到了蔡文蕙的所为。   程翊走到树下,看好小梨花的位置,脚尖一点,纵身跃起,长臂一探,先将小梨花抱住,随即稳稳地停在了树杈上。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程翊却只盯着树下的徐幼珈,她仰着头,惊喜地看着他,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感激。   程翊心满意足,轻飘飘地跳了下来,徐幼珈忙上前,伸手去他怀中抱小梨花,她纤细白皙的尾指碰到了他心口的位置,程翊只觉得心尖一阵轻颤,又酥又麻,耳根迅速地红了。   徐幼珈将小梨花牢牢抱住,再不敢让它跑掉,规规矩矩地对程翊屈膝褔了一礼:“多谢世子。”   程翊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淡,随意地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徐姑娘不必客气。”   徐幼珈和母亲坐着马车离开了,程翊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蔡文蕙,“咱们走吧。”   蔡文蕙点点头,脸上是完美的笑容,指甲却深深地掐进了手心,她的心里掀起了疯狂的巨浪,长这么大,她只见过姑娘向程翊献殷勤的,从未见过程翊正眼瞧过一个姑娘,更别说跳到树上帮她捉猫,而且是人家并没有开口求他,他却主动上前帮忙,若按照以往他冷清的样子,肯定是当作没看见,直接走开的。   去年寒食节的时候,她就怀疑程翊是故意将风筝和徐幼珈的缠到一起的,今天又看到程翊跟在徐幼珈的身后从瑞记出来,这绝不是偶然,加上上树捉猫,她可以肯定,程翊很在意徐幼珈。   不,她不允许这样,程翊的心中只能有她一个,不能有任何别的女子,哪怕那女子会嫁给别人也不行。只要想到程翊的心中有徐幼珈,会想她念她,甚至将来和自己成亲后也忘不了她,蔡文蕙就要气得发疯了,徐幼珈不过是一个商户女,凭什么敢来勾引程翊,不过是长得漂亮些,就要抢走程翊的心,不,绝不允许! 第70章   徐幼珈刚一起床, 就听说徐府派人来了,说是老太太病了, 要让她过去侍疾。   “娇娇别去。”顾氏皱着眉头,“老太太肯定没病,就算真病了,也轮不到你侍疾。”   “老太太这是不甘心呢, 上次想让我回徐府没成功, 这次又想了个新花样出来。”徐幼珈道:“娘,大房二房分了家, 大房的事咱们可以不管, 可老太太是我的祖母,我要是真不去,恐怕会被扣上个不孝的大帽子。”   顾氏有些迟疑,“要不, 我去吧。”本朝最重孝道, 她还真不敢让宝贝女儿传出不孝的名声。   徐幼珈摇头,“娘, 老太太不过是想借机要银子,我可以去侍疾,但是绝不能开送东西送银子的缺口, 不然,又是个无底洞。”好在当初分家的时候,分书上写得明白,两房再无银钱纠葛, 老太太没给二房一个铜板,将来也不需要二房出钱给她养老看病什么的。   徐府派来的婆子一直等着,徐幼珈用过早膳,换了身寻常的衣服,也没戴贵重首饰,只用发带将头发系好,坐着马车去了城南的徐府。   这里她还是第一次来,极小的两进院落,内院比外院稍大些,老太太住在正房,王氏住东厢房,徐瑛住西厢房。   徐幼珈跟着婆子进了屋,老太太歪靠在床头,王氏和徐瑛都在。徐瑛惊诧地站起身来,“四妹妹怎么来了?”   徐幼珈道:“老太太不是病了吗,派人去叫我过来侍疾,但不知道老太太得的是什么病?”   王氏上下打量她一眼,发现她全身竟然没一个贵重首饰,心中暗恨,“这两日来,老太太总是头晕目眩,手足发麻,行动颇有不便,她又想念珈姐儿,这才派人请了你过来。你多陪陪老太太,兴许她能好些。”   “手足发麻?”徐幼珈惊讶地说道:“我听说手足发麻是中风的征兆呢,哎呀,要是中风可就不得了了,老太太,你知道吗,中风的人会半身不遂,严重的全身都不能动弹,连话都不能说,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老太太的脸气得红涨,“放心,我就是有些不舒服,离中风可远着呢。”   徐幼珈一脸关切,很是认真,“那可说不准哦,有的人是一下子就中风了,前一刻还好好地坐着,后一刻就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王氏看看老太太通红的脸,还真怕她被徐幼珈气得厥过去,“珈姐儿啊,廊下有小火炉,你去给老太太煎药吧。”   徐幼珈也不再多话,起身到了廊下,搬个小板凳,拿个小蒲扇慢慢地晃着。徐瑛跟了过来,也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低声道:“四妹妹,老太太不过是偶感风寒,过两天就好了,又没有什么大事,根本用不着你专门过来侍疾,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徐幼珈抬头看看徐瑛,她身上的衣服明显是改过的,放开的边缘处还有原来缝线的痕迹,原本也是三品大员家金尊玉贵的嫡女,如今却要穿旧衣了。   徐幼珈有些心酸,她还记得姐妹往昔的情意,大哥徐璟对她也颇有照顾,甚至前世她被关在那偏僻破败的小院后,听说徐瑛和徐璟还去会宁候府闹过。若是只有兄弟姐妹,她很愿意帮助他们,可是,她却不敢招惹老太太和大太太。   “对了,还没有恭喜四妹妹和二婶呢。”徐瑛笑道:“这下不仅四妹妹终身有靠,连二婶也觅得良人,真是太好了。”   徐幼珈眨眨眼睛,“那二姐姐有没有……”   徐瑛嘴角的笑容有些苦,“现在家里这样,怎么可能和官员家议亲,别说三四品的京官了,就是六七品的也不可能,普通的商户或者寒门学子娘又看不上,别说我了,连大哥也没有议亲。”   “二姐姐别急,好事多磨,总会苦尽甘来的。”徐幼珈轻声安慰,“大哥将来若是学有所成,谋个一官半职,日子一下子就能好起来。”   徐瑛摇摇头,“我看大哥不是很有信心,倒是二弟的功课不错,屡次得到学馆师长的表扬。”   “璋哥儿?”徐幼珈有些惊讶,“他在学馆……不淘气吗?”   徐瑛微微一笑,“不淘气,家里出了事,璋哥儿也懂事了,在学馆很上进。”   姐妹两个低声说着话,春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行了个礼,“姑娘。”   徐幼珈险些没有认出她来,春杏在她身边做一等大丫鬟的时候,削肩细腰,神采飞扬,在她的小院里很是颐指气使。如今却弓背塌肩,整个人憔悴的很,原本明亮的水眸也黯淡无光了。   “原来是春杏姑娘。”徐幼珈淡淡地道,对于这个背弃了自己的大丫鬟,她一点也不想见到。   春杏直愣愣地打量着徐幼珈,虽然她身上没有贵重首饰,但那种娇宠着长大的气质却没有改变,她的指尖白皙柔嫩,和她手中的小蒲扇格格不入,一看就是没有做过任何活计的手。   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经粗糙地不成样子了。春杏不知道自己后悔了多少次,要是当初没有勾引大少爷,安安生生地待在姑娘身边,做个体面的一等大丫鬟,该有多好。   “咳咳。”屋里的王氏用力咳嗽一声,春杏脸色微变,“姑娘,我还有个帕子没有绣完,就不陪姑娘了。”她褔了一礼,匆忙走了。   “春杏……也是可怜。”徐瑛叹道:“她的女红很好,娘总让她做很多针线活,再让婆子拿到外面去卖掉。”   徐幼珈抬眸看看春杏佝偻的背影,“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既然生活在这个家里,总要为这个家做点事的。”   一碗药慢火熬煎,过了午时才煎好。   老太太本来想着顾氏不放心徐幼珈,肯定会送来很多好吃的才是,结果什么都没有。她故意不让人给徐幼珈准备午膳,徐幼珈也没有开口要,只默默地守着那小火炉。   徐瑛把自己的午膳分成两份,和徐幼珈轮流吃了,她的午膳自然比不得双柳胡同,分成两份后又少得可怜,徐幼珈却没有说什么,笑着吃完了。   刚把药倒进白瓷碗里,徐璟就进来了,看见廊下的徐幼珈,很是诧异,“四妹妹怎么来了?”   “老太太病了,派人叫了我过来侍疾。”徐幼珈问道:“大哥从书院回来的么?”   徐璟点点头,没再说话。书院下午没有课,他就跑回来了,他的功课并不好,觉得自己在科举上可能没有什么前途,想学着经营家中的两间店铺,奈何大太太不同意,非让他继续在书院上课。   徐幼珈端着药碗进了屋,徐璟跟在她身后。   徐幼珈来了这么大半天了,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老太太心中怒火翻腾,抿了一口药汁,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药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吗!?”   她抬手就将药碗扔了出去,徐璟大惊:“小心!”他一把将徐幼珈抱在怀里,猛地转身,一碗滚烫的药汁全都泼在了他的后背上。   “璟哥儿!”王氏尖叫一声,愤恨地瞪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茫然无措地看看自己的手,她只是想把药碗掷到地上,好让徐幼珈再去熬一碗药来,借机磋磨她,并没有想要把她烫伤,怎么就……同时,她的心中又隐隐有些遗憾,要是璟哥儿没有替她挡这一下就好了。   “璟哥儿,快把衣服脱下来!”王氏上前,想要把徐璟的外袍扒掉。   徐璟脸色苍白,额上隐约有汗,皱着眉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两个妹妹,“没事,我回房间去换件衣服就好了。”他转身大步朝前院去了,王氏紧紧追在后面。   徐幼珈看了看床头靠着的老太太,本以为她是想磋磨自己要些好处,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歹毒,那滚烫的药汁若是泼到自己身上,或者脸上……徐幼珈打了个寒颤,目光也变得阴寒起来。   老太太被她看得不自在,怒道:“我只是一时手滑,并不是故意要扔出去的,你看什么看!”   徐瑛轻轻拉了徐幼珈一下,“四妹妹,咱们去看看大哥吧。”   徐幼珈也不放心徐璟,没再理会老太太,和徐瑛去了前院。估计徐璟会解衣,所以她们都没进屋,只在院中听着动静。   春杏和王氏帮着徐璟把衣服脱掉,后背整个都烫红了,好在没有破皮起泡的地方。王氏不放心,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开了方子,留下一瓶药膏。   徐璟趴在床上,王氏亲自动手,将药膏给他细细地涂上。   春杏看看徐幼珈和徐瑛还站在院子里,出来将徐璟的伤势解释了一番。   “怎么站在这里?”   徐幼珈扭头去看,眼睛一亮,“肃表哥!”   周肃之在刑部就收到了长平派人送的信,知道徐幼珈来了这边,他不放心,过了午时,将手头的事情都交代了一下,就找过来了,结果发现徐幼珈和徐瑛都站在前院的院子中间。   徐幼珈拉着周肃之到一旁,低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春杏惊讶地看着周肃之,她见过这位苏州来的表少爷,当时,只觉得他清隽雍容,格外好看,可惜是个商户家的庶子,在她的眼中,远没有三品大员家的嫡长子尊贵。可如见再看,徐璟只能算个寒门学子,周肃之却高中状元,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五品京官了,他穿着一身公服,团领青袍,银带钑花,看上去十分威风。   春杏喉咙发涩,舌根微苦,她快要后悔死了,要是她没有勾引徐璟,现在还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等姑娘今年嫁给周肃之,她服侍左右,应该也能做个通房的。年轻俊美的五品京官的通房,可是比一个寒门学子的通房好太多了,更何况,周肃之考中了状元,学识定然很好,将来肯定能平步青云的。   周肃之听着徐幼珈低声的叙说,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寒光,这个老太太,真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王氏给徐璟上了药,见周肃之也来了,她并不想面对周肃之,因为她原本是三品京官的正头太太,周肃之不过是借住在她家的商户庶子,她连正眼都不瞧的。可如今,她却比他落魄,想要继续高傲地对他,没有那个资格,若是低声下气,又委实拉不下脸来。   “呵呵,周郎中是来接珈姐儿的吗?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珈姐儿回去吧。”王氏不想和周肃之多说话,痛快地放人了。   “既然来了,总要给老太太请个安再走。”周肃之道。   王氏无奈,领着周肃之和徐幼珈又回内院去了,徐瑛跟在后面,春杏跟了两步,才想到自己应该回去照顾受伤的徐璟。   老太太依旧靠在床头半坐着,见周肃之也来了,挑了挑眉毛。   周肃之笑道:“老太太既然病了,还是多躺着歇息比较好,我扶老太太躺下吧。”他说着话,直接上前,一手搭在她的后颈,一手握着她的胳膊,扶着她躺了下去。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力道,刚刚躺平,就听见极轻微的“咔嚓”声,一股莫大的暗劲从搭在她后颈的手上传来,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周肃之不慌不忙地给老太太搭好被子,转身对徐幼珈道:“老太太累了,表妹,咱们走吧。”   徐幼珈疑惑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见她双眸紧闭,似乎真的睡了。她朝徐瑛摆摆手,随着周肃之往外走,王氏虽然不情愿,还是和徐瑛一起送他们到了大门处。   第二日,徐幼珈没有见到来催她去侍疾的婆子,暗暗奇怪,难道老太太一天就偃旗息鼓了?到了下午,王氏派人来了,徐幼珈才知道,老太太竟然真的中风瘫痪了,全身都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了。服侍她的丫鬟以为她睡着了,就忙活别的去了,见她到了午膳时间还没动静,上前仔细检查,才发现她动不了了。   徐幼珈无比诧异,她昨天说的中风是故意气老太太的,怎么就真的中风了,而且还不是半身,直接就是最严重的那种。   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猛然想到昨天周肃之扶着老太太躺下……   周肃之和她一样爱洁,怎么会主动去扶老太太?她坐不住了,去明和院等周肃之散衙。   “肃表哥!”周肃之一进屋,徐幼珈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   未婚妻如此热情,周肃之很是高兴,顺势就在她白净的脑门上亲了一下。   “肃……肃表哥!”徐幼珈顾不得害羞,把老太太全身瘫痪连话都不能说的事讲了。   周肃之的嘴角轻轻翘起,“那不是她应得的吗,她用滚烫的药汁泼娇娇,真的就是手滑?”   “肃表哥,你——”徐幼珈有些着急,低声道:“你这样,会不会被发现啊,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她并不为老太太难过,这样她反倒不能再作妖了,只是害怕会连累周肃之。   见她如此为自己担心,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娇娇放心,我是用暗劲伤了她的脊柱,没有外伤。我可是刑部郎中,什么伤验的出来,什么伤验不出来,可是比谁都清楚。那老太太连话都说不出,手也动不了,就算心里清楚是我下的手,也没办法告诉别人了。”   听他如此自信,徐幼珈也放心了。 第71章   老太太全身都不能动弹, 话也说不出,自然也没办法要求徐幼珈来侍疾了。   王氏照顾了几日, 请了几个大夫都说老太太不可能好转了,她也失去了耐心,将老太太挪到了背阴的南房,拨了个粗使的丫鬟照看, 就不再理会了。老太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全靠丫鬟照顾,有时候丫鬟一个人实在是顾不过来, 屋里的味道就会很糟糕。徐瑛倒是时不时去看看, 帮着老太太翻个身喂个饭什么的。   大老爷非但不难过,反而很是高兴,他知道老太太手里还有些体己,却一直要不出来, 这下好了, 老太太做不了主了。   大老爷和王氏在正房一通翻找,还真的找出一千两银子来, 外加老太太这些年攒的首饰,很是发了一笔大财。大老爷想用这些银子去走关系,希望能重回官场, 王氏想用这些银子给徐璟和徐瑛准备成亲的聘礼和嫁妆,两人大吵了一架,谁也不服谁,最后把银子一分为二, 一人一半。   王氏把正房略微整修了一番,喜滋滋地搬了进去,她以前在徐府可是住单独一个大院子,到了这里,却要住到厢房,早就觉得难以忍受了,这下老太太把正房空出来了。   这些后续的事,徐幼珈一点也不关心,眼看着她的婚期就要到了,要忙的事情很多。周肃之带着她在西院细细地走了一遍,各个院子都看过,最后挑了正房五间的大院子做主院,也就是他们的新房了,成亲后就会住到这里。苏州的姨母和姨父并不会在京都久留,预计八月份过来,等成亲后就回苏州,徐幼珈挑了个同样大的院子,收拾出来准备到时候给姨父姨母住。   裕哥儿很是开心,徐幼珈的新房离他近,他可以随时过来看姑姑,当然,成亲后就是母亲了。   西院的前院也整修好了,成亲后周肃之也会把自己的外书房搬过去。   东院这边因为舒雅院本就是主院,顾氏和庞怀远打算成亲后还住在舒雅院,所以,顾氏先搬到了凝玉院旁边的小院子,把舒雅院整修一下,收拾成新房。徐幼珈和顾氏虽然很忙,但是忙中有序,母女两个都很愉快。   到了八月初,徐幼珈意外地收到了蔡阁老生辰宴的帖子,送请帖来的小丫鬟笑吟吟地说道:“我们姑娘和徐姑娘一见如故,就盼着徐姑娘去我们府上做客呢,过几天是我们老爷的生辰宴,徐姑娘可一定要去。”   徐幼珈自然是不想去的,可是她担心自己太任性会影响到周肃之的仕途,拿着请帖去了明和院。   周肃之散衙回来,徐幼珈迎了上去,“肃表哥。”   周肃之一眼就发现小姑娘有心事,拉着她的手坐到软榻上,“娇娇,今天有什么事吗?”   徐幼珈把请帖拿了出来,周肃之看过,“娇娇不要去,蔡文蕙心胸狭窄,不知道哪里就会惹到她,她又歹毒,一言不合就要人性命,娇娇和她打交道实在太危险了。”若是在外面偶遇倒也罢了,去蔡阁老府绝对不行。再说,他怀疑前世表妹就是被蔡文蕙害死的,至于原因,很可能是为了程翊。而这一世,据他收集到的信息,蔡文蕙依然是喜欢程翊的,所以要除掉罗意青这个障碍。上次程翊帮表妹上树救猫,肯定已经惹怒蔡文蕙了,当时,她可是就在旁边看着的,没准已经把表妹当作下一个要除掉的障碍了。   “可是,”徐幼珈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让蔡文蕙不高兴,她要是在蔡阁老耳边说了肃表哥的坏话,影响了肃表哥怎么办?”   小姑娘做事会考虑自己,周肃之很是愉悦,捏了捏她的掌心,“娇娇放心,蔡阁老若是事事都听蔡文蕙的,他也做不到如今的位子了。蔡正廉再宠爱蔡文蕙,那也是在后宅,不会影响到朝堂布局的。”上次和罗意青退亲,那是蔡文蕙先斩后奏,若是没有下毒一事在先,估计蔡阁老绝不会同意退亲的,毕竟,罗尚书可是一大助力,失去了这个姻亲,对阁老可是巨大的损失。   周肃之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请帖来,“娇娇到时候只说是生病了去不了,我去就行了。蔡正廉生性多疑,蔡文蕙很可能也是如此,我给娇娇留下个药丸,要是蔡文蕙真的派人来看,娇娇只要把药丸吞下去,立刻就能有发热的症状,不会有破绽的。”   他准备得如此周全,徐幼珈也就放心了,拿过他的帖子打开一看,竟然也是蔡阁老生辰宴的帖子,很是惊讶,“蔡阁老邀请了肃表哥?”肃表哥只是刑部的五品官,怎么蔡阁老也看在眼里呢?   周肃之点点头,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刑部左侍郎要调任了,空出一个缺来,我可能要升官了。蔡阁老邀请我,也是想看看我是不是愿意依附他。现在还没到和他对立的时候,这生辰宴我自然是要去的。”左侍郎调任是师兄帮他做的,为的就是空出位子让他能升官。他前世也在刑部待过,对很多案件都知道结果,在刑部这一年,把刑部积压的案件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刑部尚书乐得一把白胡子都要飞起来了,所以这个左侍郎,他是当之无愧。   徐幼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侍郎不是正三品吗?表哥才一年就从正五品升到正三品,这也升得太快了吧?按理说,不是应该先从五品升到四品吗?”当年徐大老爷就是侍郎,所以她知道侍郎是正三品的京官。   周肃之轻笑一声,“刑部并没有四品的官职,郎中往上一级就是侍郎了,侍郎再往上一级,就是正二品的尚书。”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   徐幼珈赧然,她并不了解官员的等级设置。   周肃之笑着摸了摸她绯红的小脸,起身去箱子里找了个小瓷瓶,打开看了看,递给徐幼珈,“娇娇拿着,要是蔡文蕙真的派人来探望娇娇,只要服下去,就会发热的。这药丸对身体无碍,只要喝上一大杯清水,发热就能解了。”   周肃之给的药丸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蔡阁老生辰这天,蔡文蕙等了许久,也没见到徐幼珈,忍着怒气去问了回事处的下人。回事处的人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会在乎一个商户家的女子,吓得双手直抖,胆颤心惊地翻看了记录才知道徐幼珈派人送了信,说是病了,来不了。蔡文蕙不死心,派了个丫鬟去了双柳胡同,一定要把徐幼珈带来,她可是有了周密安排的,要让徐幼珈有来无回,她怎么能不来呢!?   结果那丫鬟也是铩羽而归,“姑娘,那徐姑娘真的病了,发热烧得脸通红,人都有些糊涂了,躺在床上根本就起不来身。”   蔡文蕙咬牙切齿,“你可看清楚了,别是装病的吧?”   丫鬟连连点头,“回姑娘,奴婢看清楚了,还偷偷摸了一下,那额头摸上去烫手呢,绝对错不了。”   这一来一去,生辰宴也快结束了,蔡文蕙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蔡阁老府的前院,周肃之和罗意青聚在一起。罗意青虽然和蔡文蕙退了亲,但两家没有撕破脸,还是维持着表面的人情往来。   罗意青举了举酒杯,“周兄,当初我还力劝你不要去刑部,没想到短短一年,你就解决了那么多的案子,可以说是为刑部立下了汗马功劳。看来,就算离开了翰林院,周兄也能大放异彩,我是自愧不如啊。”   周肃之笑道:“罗兄可不要妄自菲薄,翰林院要为皇子皇孙们侍读讲学,还要为皇上起草诏书,是极重要的所在,罗兄在翰林院,定能大有所为。”他的目光中似有深意,罗意青心领神会,翰林院很是接近皇室,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是要有自己人的。   在蔡阁老的地盘,不适合谈论太深入的问题,罗意青笑了笑,“对了,下个月周兄就要大婚了,恭喜周兄了。”   周肃之举起手中的酒杯,“到时候罗兄可一定要来啊。”   罗意青促狭的一笑,“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挡酒吧?我可告诉你,我只会灌酒,不会挡酒。”   旁边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周肃之扭头一看,原来是程翊,穿一件蓝色圆领锦袍,冷眼看着他和罗意青。   程翊沉着脸,星目中眸光冷厉,“罗兄恭喜得太早了些,这还有一个月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世事多变,婚事能不能顺利举行还两说呢。”   罗意青有些纳闷,程翊虽然为人冷清,但他是会宁候府世子,素来很有涵养的,从不会如此刺头,今日这是怎么了?   周肃之不以为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成亲的,欢迎世子到时候来观礼。”从程翊这一句话,周肃之就知道,程翊他喜欢上表妹了。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程翊前世可以说是对表妹一见钟情,只见了一面,就不顾孟氏的反对,执意要娶表妹,今世表妹尽量避免和他碰面,可是短短的几次,显然程翊还是像前世一样喜欢上了她。   程翊这种嫉妒无奈的心理他很理解,前世,他又何尝不是盼着程翊的婚礼不能顺利举行呢。这一世,两人的位置对调了,不管程翊用什么方法阻止,他都要顺利成亲。 第72章   蔡阁老生辰宴后没几天, 苏州的姨父姨母就到了京都,周肃之和徐幼珈的婚期定在九月十六, 顾氏的婚期定在十月,他们会在顾氏的婚礼后回苏州。   徐幼珈和周肃之一起去了城外的十里亭迎接,周家姨父姨母一下马车,两人上前行礼, 姨母一把将徐幼珈抱在怀里, 笑道:“哎呀,我眼馋了多少年的小丫头, 这下是我们家的了。”她说着话, 朝周肃之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不错,他真的考中了状元,把小丫头给娶到了, 周家三个儿子, 没有女儿,她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可是垂涎已久了。   “姨母~”徐幼珈红着脸扭了扭身子。   周肃之笑道:“父亲母亲一路辛苦了, 咱们先回家,父亲母亲好好歇息一下,姨母还在家里等着给您们接风洗尘呢。”   徐幼珈拉着姨母的袖子, “姨母,坐我的马车,更舒服些。”   “好好,”姨母眉开眼笑, “我和珈姐儿坐一起。”漂亮的小姑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她正想多亲近亲近呢。   姨母和徐幼珈坐了一辆马车,姨父则和周肃之一样骑马,慢慢进了城,朝着双柳胡同而去。骑马经过的程翊正好看到了他们,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下个月就是她的婚期了,该用什么方法才能阻止她呢,还不能让她生恨……   姨父和姨母住进了西院准备好的大院子,稍事休息后就是一家人的家宴,庞怀远也在。他们在苏州就见过庞先生了,并不陌生,对于这个妹夫,姨母也是很满意的,妹妹守寡这么多年,她早就觉得该再嫁了。   周家姨父姨母舟车劳顿,家宴后就歇息了,次日,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下个月周肃之和徐幼珈的婚礼。   兰香惊慌地跑了进来,她脸色极差,“太太,徐府的老太太……没了。”   “什么?”顾氏愣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并不关心老太太如何,可是,宝贝女儿要守孝,一年内是不能成亲的。   周家姨母也反应过来,生气地一拍桌子,“这老太太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呢!?”祖母逝世,徐幼珈做为孙女,要服齐衰一年,这下还怎么成亲?   周肃之去刑部了,没有在家,周家姨父沉吟一下,“珈姐儿先换了衣服,去徐府吧,其余的事等肃之回来再商议。”   徐幼珈颇为无奈,为了给老太太守孝而推迟婚期,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她沮丧地回凝玉院换了素色衣裙,首饰也全去掉,坐着马车去了城南的徐府。   徐府已经是一片白色,徐瑛跪在灵前,低着头抽泣。徐幼珈走过去跪在她身边,“二姐姐。”   徐瑛抬头,她的眼睛有些红,“四妹妹来了。学院有些远,大哥还没有回来,璋哥儿去换衣服了,三妹妹还没到。”   徐幼珈拿了几张黄纸放到火盆里,徐璋已经换好了衣服,进来看见徐幼珈,迟疑了一下,“四姐姐。”   徐幼珈倒是从未见过如此礼貌的徐璋,看来去了学院确实长进了,她点点头,“二弟。”   几个人默默地在灵前跪着,没一会儿,徐璟和徐琇一前一后进来了,徐琇的肚子微微隆起,徐瑛惊讶地问道:“三妹妹,你可是有喜了?”   徐琇比以前丰满了些,气质也大有不同,以往徐府里我见犹怜的庶女,如今成了王家的少奶奶,一家上下都很看重,她日子过得舒心,人看起来也爽朗自信了,“已经四个月了,三姐姐来得倒快。”   徐幼珈道:“我离得近些,也才刚到一会儿。”昔日的兄弟姐妹聚在一起,徐幼珈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徐瑛把两个蒲团叠放到一起,扶着徐琇跪下,“三妹妹身子重,稍微跪一会儿就歇了吧,别累坏了。”   徐琇点点头,“多谢二姐姐。”她也不打算逞强,反正对老太太也没那么深的感情,意思一下就行了,可不能因此伤了腹中的宝贝。   跪了大半个时辰,徐琇就去了徐瑛的厢房歇息。因为守孝前三天要禁食,大家都没有用午膳,又跪了大半天,徐幼珈双腿发麻,借着净手起身活动,刚走出灵堂,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她,“姑娘!”   徐幼珈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发现是春杏,她形容憔悴,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的。徐幼珈暗暗纳闷,春杏什么时候和老太太这么亲近了,至于哭成这样?   春杏紧紧抓住徐幼珈的袖子,低声道:“奴婢有几句要紧话,想跟姑娘说,姑娘跟我来。”   徐幼珈眉头一挑,“就在这里说吧。”她对春杏要说的话并不感兴趣,也不信任这个背主的丫鬟。   “姑娘,”春杏看徐幼珈不为所动,指了指转角处,“姑娘略走几步吧?”   那转角处倒是没有危险,两边都能看到。徐幼珈走了几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春杏瞅瞅左右无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救奴婢。”   徐幼珈怒道:“你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大哥的通房,跪在我面前,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人呢。”这里并不隐蔽,让吊唁的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姑娘别走,我这就起来!”春杏看她发怒要走,忙起身拉住她,“姑娘,奴婢被人害了,求姑娘救救奴婢吧。”   徐幼珈看她一脸悲愤惶恐,倒是不像说谎,有些疑惑,她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徐璟又没有娶妻,谁会害她?   春杏双手颤抖,“前年,奴婢刚到大少爷的院子,就腹痛小产了,大太太说是奴婢没有怀孕,只是葵水晚至。这两年,奴婢一直觉得身体不对劲,可奴婢没有出府的机会,就算请了大夫,那也是听大太太的,不会告诉奴婢实话的。”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今天一早,丫鬟发现老太太已经断气了,家里大乱,奴婢趁机出门去了回春堂,请大夫给诊脉,结果,”她呜呜咽咽地哭了两声,“结果,大夫说,奴婢两年前就被下了绝子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大太太下的手。   徐幼珈沉默片刻,大太太那么看着徐璟,为了让他安心读书,院子里的丫鬟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春杏偏偏要勾引他,大太太怎么可能会放过她?而且,当时大太太要为徐璟议亲,绝不会允许一个庶长子出生的。“春杏,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只能继续走下去啊,好在大哥不是个薄情的人,就算你没有孩子,他也不会厌弃你的。”   “不,姑娘,奴婢不能这样下去啊,”春杏连连摇头,“姑娘,求求你,你给大少爷说一声,让他放我走吧。”   “放你走?”徐幼珈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春杏期盼地看着徐幼珈,“我想回姑娘身边。”留在徐璟身边,她就是个没有希望的通房丫鬟,没有孩子,将来徐璟娶了妻子,有了别的妾室,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如果能回到徐幼珈身边,做个高高在上的一等大丫鬟,多么神气,将来若是机缘巧合,能服侍周肃之的话,就更好了。同样是没有孩子的通房,周肃之可比徐璟好太多了。   徐幼珈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浅笑,这个春杏,还真是异想天开,就不说她前世是怎么坑害自己的,光是这一世她勾引了大哥,趾高气昂地离开了自己,就不可能再接纳她。   “姑娘……不愿意?”春杏看着徐幼珈的嘴角,迟疑地问道。   徐幼珈叹道:“春杏,你可是大哥的通房,你见过哪家少爷的通房去妹妹房中做丫鬟的?”   “我,奴婢不做一等大丫鬟,做二等的也行!”春杏有些着急,她可以降一级,先做二等的丫鬟。   徐幼珈坚定地摇摇头。   春杏的心沉了下去,面容凄苦,拉着徐幼珈的袖子不放,“姑娘,求姑娘开恩,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份上,救救奴婢吧。”留在这里当一个永远没有希望的通房丫鬟,从天亮到天黑,她手里的针线就不能停,大太太对她一天能绣多少心中有数,稍微慢一点儿都不行。不,她绝不愿意那样过下去,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去死呢。   徐幼珈轻轻拨开她的手,缓缓说道:“绝无可能。”   春杏正想再求,眼角却瞥见周肃之来了,她的眼泪立刻下来了,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姑娘,你怎么如此绝情,一点儿都不念着往日的情意!?”她是想做出惹人怜爱的姿态,奈何她如今形容憔悴,早不是两年前鲜嫩的少女模样,这样子根本就不能引起男人的注目,更何况是周肃之。   周肃之果然看都没看她一眼,“表妹,怎么在这里。”   徐幼珈冷冷地看了春杏一眼,真是死性不改,都这关头了还来这一套,她也懒得再理会她,问道:“肃表哥怎么来了?”   两人朝着灵堂走去,周肃之道:“我来接表妹回去,顺便,也送送老太太。”他亲自下的手,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虽然会让老太太全身瘫痪,但绝对不至于要命,这件事必有蹊跷,要么是有人下了黑手,要么是徐府的人虐待了老太太,让她意外丧命。   此时灵堂里只有徐璟一人,徐幼珈过去和他说话,周肃之趁机查看了一下老太太的面容和手,又迅速地走开了。   周肃之非常肯定,老太太是被杀的,他虽然不是仵作,但是审了那么多的案件,又有医术的底子,对各种死状了然于胸,老太太的口唇和手发绀,一看就是被捂死的,估计是用枕头之类的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程翊!”周肃之的黑眸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是程翊做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和表妹成亲。据他了解,大老爷得了老太太的一半银子,一心想着回到官场,老太太一死,他可是要丁忧的,三年不能做官,所以,肯定不是大老爷要害老太太的性命。而大太太也不可能,徐璟和徐瑛年龄都大了,守孝一年,也是不能议亲的,她肯定不愿意如此。至于程翊,他是习武之人,无论是他亲自来,还是他派手下来杀一个全身瘫痪连话都不能说的老太太,那真是易如反掌。   即便知道凶手就是程翊,周肃之也不打算将此事报官,一是并没有任何证据,二是程翊如此做,目的是阻止表妹成亲,而他绝不会让表妹牵扯到案件中。   “珈姐儿要回双柳胡同了?”听说徐幼珈要走,大太太王氏赶了过来,“应该守灵三日的,珈姐儿怎么能走呢?”她原本想着晚上就让徐幼珈多守一会儿的。   周肃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表妹回双柳胡同,明日一早再过来。”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王氏不由自主地就心虚了,“哦,那样也好。”   徐幼珈跟着周肃之出了徐府,进了一直等在路边的自己的马车,却发现马车里放着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还有油炸鬼,都是她爱吃的。她没有用午膳,早就饿得不行了,徐幼珈惊喜地挑开车帘,周肃之笑着点头示意,他怎么舍得让她在这里饿三天,大晚上的还要守灵,自然是要把她接回自己家去的,至于婚期,他一点儿也不想推迟。 第73章   一回到双柳胡同, 周家姨母和顾氏就迎了上来,姨母一把拉住徐幼珈的手, “我可怜的孩子,跪了一天,膝盖疼了吧,走, 进屋姨母给你揉一揉。”   徐幼珈笑着摇头, “没事,我也没一直跪着, 时不时就起来活动一会儿, 一点都不疼。”   周肃之却摸出个小瓷瓶来,递给周家姨母,“这药膏活血最好,劳烦母亲了。”就算偶尔活动一下, 也是跪了很久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若不是本朝太重孝道, 他真不想让小姑娘再去受罪两天。   姨母接了小瓷瓶,和顾氏徐幼珈去了凝玉院,徐幼珈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 把亵裤卷起来,两个膝盖果然有些红了。   “还说不疼。”顾氏瞪了徐幼珈一眼,挖出些药膏来,抹到她的膝盖上, 和周家姨母一人一边,给徐幼珈按摩着膝盖。   “好孩子,”周家姨母动作轻柔,“你要给老太太守孝一年,婚期得推迟,你是怎么想的?”   徐幼珈不满地撅起嘴,“我一点儿也不想推迟,再说,明年成亲的话,姨父和姨母还得再舟车劳顿地来京都,可是,这孝又不能不守。”   周家姨母和顾氏对视一眼,笑道:“别急,咱们再商量一下。”   徐幼珈照例去了明和院和周肃之一起用晚膳,顾及着徐幼珈守孝,桌上都是素菜,没有荤腥。周肃之给她夹了一片炒茭白,“虽说要禁食三天,可在咱们自己家,就不用那么讲究了,娇娇饿了一天,多吃些。”   徐幼珈点点头,她虽然回来的马车上吃了豆腐脑和油炸鬼,却没吃饱。   用过晚膳,周肃之送她会凝玉院,两人慢慢散步,顺便消食。   “肃表哥。”徐幼珈有些沮丧,“咱们的婚期……”   “不会推迟的。”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小姑娘因为婚期推迟有些难过,那不就正说明,她是盼着和自己成亲的吗?   “啊?”徐幼珈惊讶地抬起头,“可是,我要守孝啊。”   周肃之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咱们可以借孝。”孝期内虽然常理来说不得嫁娶,却可以借孝,只要在百日之内操办就行,他们的婚期本就定在一个月后,完全可以不慌不忙地按照原定的时间进行,什么都不用改变。他要让她尽早成为自己的妻子,把她完完全全地纳入自己的怀抱。   借孝?本朝确实有这样的做法。徐幼珈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让人非议,给肃表哥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不会,这是正常的做法,只说是父母的意愿就行。”周肃之看看左右,俯身在她耳边,极低声地说道:“只是,咱们一年内不能圆房了,娇娇,我好遗憾呢。”   ……圆、圆房!?   徐幼珈的脸一下子红了,抬头去看周肃之,他的表情很是认真,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紧紧抿着,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徐幼珈一把推开他,往前快走了几步。   周肃之不疾不徐地跟上,他身高腿长,步子也大,没几步就追上了徐幼珈,悠悠地叹道:“我可是早就盼着呢,这下还要再等一年,娇娇,你有没有期盼,有没有遗憾?”   徐幼珈走得没他快,甩不开他,面颊绯红,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   有了这眼波流转、娇嗔可爱的一眼,周肃之心里的郁气全跑光了,罢了,只要成了亲,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妻,晚一年圆房他也忍得。   次日,徐幼珈用过早膳,坐着马车又到了城南的徐府,他们要守灵三日。她还好些,至少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看徐瑛和徐璟、徐璋,都是很憔悴的样子,一看就是晚上守灵没能好好休息。   到了午时,顾氏来了,她虽然不用给老太太守孝,却可以来吊唁。   顾氏把徐幼珈拉到内院的角落,看看没人注意到这里,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小小的点心,有桂花糕红枣糕什么的,做得极小,一口一个,不仅样子精致,味道也好。   “娘。”徐幼珈惊喜地唤了一声,捏起点心就塞到嘴里,肃表哥请的这个专门给她做点心的厨子真是不错,普通的桂花糕也做得极好。   顾氏给她放风,徐幼珈把一包点心都吃掉了。顾氏把油纸团起来收好,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娇娇,吃饱了吗?”她舍不得娇女儿在这里挨饿,想了想还是借着吊唁来给她送些吃的。   徐幼珈点点头,“饱了,就是有些噎。”   “去吧,进去喝点水,我这就走了,下午肃之会来接你的。”顾氏拍了拍徐幼珈的胳膊。   顾氏穿过垂花门,正好迎面碰上了大老爷。   大老爷眯着眼睛看顾氏,这么久没见,她好像更美了,一身素衣,好似凌波仙子。他心中暗恨,垂涎了多年的女人,自己在徐府的时候有那么好的机会,顾忌着不敢下手,却让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给抢走了。   路有些窄,顾氏让到路边,微微屈身行了个褔礼。   大老爷眼看两步就走过了,心中的怒火却一下子翻了上来,要是当初他没有娶王氏,而是娶了这个女人,那现在的日子该有多逍遥,就不说顾氏貌美温柔,光是那大笔的嫁妆就够他随意挥霍了。这么完美的女人在身边十几年,他没得手,却便宜了别的男人!   怒从心头起,大老爷眼见此处无人,一把握住了顾氏的胳膊,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低头就想去亲她的红唇。   顾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拼命挣扎。她不敢高声,力气又敌不过他,只好用指甲去抓他的脸,手腕却被他一下子抓住,险些被拗断了。   眼看着他的头越来越低,就要碰到自己的脸,顾氏心头一凉,想着就算拼着名声不要,也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刚想高声呼救,就听见有人说话,似乎有几个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大老爷也听见了人声,猛然放开顾氏,转身离开,快走几步后,他放缓了步伐,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顾氏心跳如擂鼓,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老爷若无其事的背影,抚了抚胸口,暗道,明天一定要想个法子,不能让宝贝女儿再来了,只是,她完全没有料到,只是一个下午,这里就又出了一桩离奇的大事。   未时,春杏端着一盘点心,遮遮掩掩地去了大太太歇息的房间,“太太,真要禁食三日,您的身体也受不了,家里那么多事,还要您安排呢,奴婢做了莲蓉酥,您多少吃一点吧。”   “放在那里吧。”王氏支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当家太太,怎么能带头坏了规矩呢,你先放在那里,难得你一片孝心,等三日禁食期限过了我再用。”其实私下里他们都是有吃东西的,可大白天人多眼杂,总不好偷吃,到现在她已经饿得很了。   春杏放下点心,退了出去,她知道没人的时候,王氏自然会吃的,这可是她精心制作的点心,加了特别的料,就当是回报王氏当年的绝子药了,再说,她再也不能忍受被王氏逼着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做活了,她的手指越来越粗糙,腰越来越弯,连眼睛都有些花了,迎风的时候还会流泪,这样下去,还不如早点死了干脆呢。   王氏瞅瞅没人了,正想捏一块点心,门帘一挑,大老爷和徐璋走了进来。   “哪来的点心,真香。”大老爷抓起一个,徐璋看看大太太没阻止,抓了三个在手里,缩进袖子溜了。   徐璋一溜烟地进了灵堂,把点心给徐璟一个,塞到徐瑛手心一个,看看旁边跪着的徐幼珈,把最后一个递给她,“四姐姐,给。”他刚才忘了徐幼珈,没关系,等会儿可以再回去拿一个给自己。   徐幼珈摇摇头,“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吧。”她刚才吃了母亲送来的小点心,已经饱了。   徐瑛劈手夺下徐璋手中的点心,把自己手心里的一起扔进了火盆,瞪了他一眼,“这里是灵堂,你就算忍不住饿,在别处偷吃也就罢了,还带到这里来吃!这点心是莲蓉酥,肯定是用了荤油的,更是不能吃。这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来吊唁的人,你让人家怎么看咱们?”   徐璟也默默地把手里的点心扔进火盆,徐璋脸红红的,嘟囔道:“知道了,不吃就不吃。”   徐琇因为有了身孕,今日没有来,兄弟姐妹四个在灵堂前默默地跪了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四个人被吓得齐齐颤抖了一下,徐璋颤声道:“怎么了,这是?”   徐璟爬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没事,别怕,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我去看看。”   还没等徐璟出门,徐瑛的大丫鬟红玉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她面色惨白,脸都扭曲了,尖声叫到:“不好了,不好了,死了!都死了!”   徐瑛从未见过红玉如此失态,她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喝道:“什么不好了?什么……死了?把话说清楚!”   红玉的手指着外面,牙齿咯咯作响,断断续续地说道:“老老老爷和、和太太……”   徐璟脸色大变,飞奔着冲了出去。徐瑛愣了一下,脸唰一下白了,也跟在后面跑了。徐璋双腿发软,爬了几次都没能起身,眼泪像泉涌一般,颤抖着道:“不会有事的,是吧,四姐姐?” 第74章   徐府老太太逝世第二天, 大老爷和大太太离奇暴毙,徐家只剩下兄弟姐妹四人, 徐瑛哭得晕了过去,徐幼珈搂着浑身颤抖泪流不止的徐璋,帮着双目赤红咬牙坚持的徐璟安排事务。   先是把大门关了,一个人都不许走出去, 又派了两个老成的仆人, 一个去官府报官,一个去请族长过来。   徐幼珈让前来吊唁的人都留在厢房, 所有的仆从都集中在院里, 按照花名册点名,除了派出去的两人,只有春杏不见了。徐幼珈想到昨日春杏说的话,心中一沉, 她该不会为了报复大太太下的绝子药, 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吧?   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官府的人来得很快, 周肃之亲自来的,带着仵作和一队快班衙役,骑马而来。   周肃之表情冷峻, 大步朝着徐幼珈走过来,徐幼珈眨眨眼睛,“周郎中……”   周肃之不顾别的,一把拉过她的手腕, 三指在她腕上轻轻一搭,感觉她脉相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焦心,听说徐府这边有人丧命,他急得脸色当时就变了,只匆忙地点了人手,一路快马奔来。   “周郎中,”徐幼珈道:“我没事,我没吃这里的东西,春杏不见了。”徐幼珈低声把春杏和大太太的恩怨说了一遍,又说了一下徐璋从大太太那里拿了点心过来的时间。   周肃之计算了一下,春杏要想出城,最快的就是南城门,他唤了一个快班衙役过来,让徐幼珈将春杏的面貌特征讲了一遍,派这个衙役立刻快马去南城门,先将可疑女子都拦下来。然后,他让徐幼珈把春杏的画像画了四份,又派了四个衙役拿着画像分别去四个城门。   徐幼珈把画像画好,衙役出发后,仵作也验完了,桌上的盘子里还剩了两个莲蓉酥,里面下了砒霜,而大老爷和大太太正是吃了莲蓉酥中毒身亡,有厨房的婆子作证,说这莲蓉酥是春杏做的,春杏的房间里也搜出了残留着砒霜粉末的纸包。   “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徐璟嘶声道:“是不是因为我,我对她不好?”   徐幼珈扶住他的胳膊,“大哥,不是你的原因,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她真是庆幸,当时徐璋拿了点心过来,大家都没有吃。   春杏带着个小包袱,里面是从大太太房中偷来的首饰和银子,她并不熟悉城南的道路,又不敢雇马车,也不敢问人,耽误了好多功夫才好不容易到了南城门,结果刚一到就被拿着画像的衙役捉住了。   春杏被直接带回刑部,周肃之叮嘱了几句,带着仵作衙役也走了。有厨房婆子的指证,有搜出来的药包,有回春堂伙计的指认,还有偷了财物逃跑的事实,刑具才刚刚上身,春杏就招认了,她是想毒杀大太太,没想到连大老爷也顺带上了。   顾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老族长和同族的两个长辈也来了,几个人帮衬着把丧事办了起来。这才是老太太逝世的第二天,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族长又给找了两副上好的棺木。   几个人忙得团团转,好容易有了空暇,顾氏搂着徐幼珈,“娇娇,有没有吓坏?累不累?”   徐幼珈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大哥他们……”徐璟不过是咬着牙硬撑着,徐瑛几次哭得晕了过去,徐璋的眼泪就没停过。   顾氏叹了口气,大老爷非礼她的时候,她是恨不得他赶紧去死,却没想到他和王氏就这么干脆的死了,留下这三个没成家的孩子……   徐幼珈和顾氏都不放心,晚上干脆就歇在这里,照看着悲痛欲绝的三兄妹和府中的各项事务,这次给大老爷大大太太守灵,三兄妹是一口东西也不吃,徐幼珈当然也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吃东西。周肃之每天都来看看,带些吃的放到府外的马车里,让徐幼珈和顾氏吃一点儿,就这也眼见着徐幼珈变瘦了,他心疼得不得了,等三天时间一过,三口棺木下葬,他立刻就把徐幼珈和顾氏接回了双柳胡同。   徐幼珈回凝玉院沐浴更衣过,又来了明和院,“肃表哥。”她软软地唤了一声。   周肃之拉着她坐到软榻上,“娇娇是不是累了?”他修长的手指帮徐幼珈按摩着肩颈后背,他认穴极准,手指的力道适中,按摩得十分舒适,徐幼珈禁不住轻轻地呻吟了几声,周肃之的手指一顿,黑眸顿时幽深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按揉。   徐幼珈本来是有话要和他说的,让他这一按,几日的疲乏反了上来,没一会儿就舒服地睡着了。周肃之扶着她慢慢地躺在软榻上,又把她的胳膊和腿都细细按摩了一遍,尤其是膝盖,揉了好久才放开。   徐幼珈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乖巧地垂着,红润的菱唇微微抿着,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周肃之拿个了软毯给她盖好,俯身在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也不离开,就坐在软榻上,握着她的手,等她醒来。   这几天徐幼珈真的累坏了,她从小就是被顾氏娇宠着长大的,从没有这样辛苦过,这一觉睡得很沉,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   徐幼珈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周肃之,“肃表哥。”她刚刚睡醒,眼神还有些迷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虽然是懵懂慵懒的样子,看在周肃之的眼里,却格外得诱人。   他起身倒了一杯茶,扶着她半坐起来,把茶送到她的唇边。   徐幼珈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了半杯,摇了摇头。   周肃之将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了,随手将茶杯放到一旁,坐在徐幼珈的后方,双臂轻轻地环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徐幼珈抓住他搭在自己身前的大手,无意识地把玩着那修长的手指,“肃表哥,当初春杏勾引大哥,我其实是知道的,那时候我既生气大伯母对我和娘的算计,又想把春杏打发走,就……就顺水推舟,非但没阻止她,还给她创造机会,让她去了大哥的房中。”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肃表哥,要是我当初没有这么做的话,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会死的。我不是心疼他们两个,只是觉得对不住大哥和二姐姐,他们那么伤心……而且,他们都没成家,要守孝三年,二姐姐今年都十六岁了,三年后都十九了,更别说大哥了。”男子年龄大些倒也没什么,女子十九岁再开始议亲,真的就成了老姑娘了。   周肃之从背后抱着她,下巴轻轻搭在她圆润的肩头,侧脸蹭了蹭她白嫩的脸颊,“娇娇没有做错。当初春杏和徐璟,他们是你情我愿的,没有人强迫他们。大太太给春杏下了绝子药,种下了祸根。春杏一是想报复大太太,二是不愿意再过每日劳作的苦日子,这些和娇娇一点关系都没有。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娇娇,不要为了别人的过场而内疚。”   徐幼珈沉默片刻,“肃表哥,以前大伯父和大伯母对我和娘并不好,但是大哥和二姐姐却没什么错,若是力所能及,我想,帮一帮他们……”   “嗯。”周肃之点点头,“娇娇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要是有用得上我的,跟我说一声。”   虽然不用再守灵,徐幼珈第二日还是去了城南的徐府。   徐琇也在,她跟王家的公爹婆母和王继业都商量好了,要把生母杜姨娘接到王家去,徐璟苦笑,“父亲都不在了,我又做什么非要把你的姨娘留在这里呢,你们走吧。”   徐琇和杜姨娘去收拾东西了,徐幼珈问道:“大哥,你是怎么打算的?”   徐璟沉默片刻,“我不想读书了,家里还有两间铺子,我想学着经营,二弟的功课不错,将来要是能中个进士,这个家就算是出头了。”   “不行!”徐瑛站了起来,“大哥的功课,考个举人是没问题的,就这么放弃,也太可惜了。”   徐璟摇摇头,“咱们都要守孝,明年的乡试我不能参加,下次考举人要四年后,这四年的束脩就要不少银子,家里的铺子经营的不是很好,咱们的家底也不厚了,不能这么耗下去。”   “我可以学着经营。”徐瑛抿着唇。   徐璟不同意,“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能经营店铺呢?”   “大哥,二姐姐,听我说一句。”徐幼珈说道:“店铺需要一个好掌柜,大哥和二姐姐都不合适,我娘的铺子里有好几个二掌柜,都能独当一面了,我跟娘商量过了,可以选两个来这边的店铺,只要大哥信得过——”   “信得过!”徐璟又惊又喜,“二婶的掌柜,自然是极好的。”二房的铺子都是开了十几年的,二掌柜也是跟在大掌柜身家多年了,早就能出来做大掌柜了。   徐幼珈点点头,“这两个掌柜就送给大哥了,到时候,他们就是大哥的人,若是犯了错,大哥尽管处罚就是。二姐姐不需要学经营,倒是可以学着看账,店铺的明细账和每年的总账,我娘都教过我了,二姐姐要是不嫌弃,我先把我会的教给二姐姐,再让我娘给二姐姐查漏补缺。”   “好。”徐瑛重重地点头,“多谢四妹妹。”   徐幼珈接着说道:“这样店铺的事情就解决了,店铺经营得好,每年都能有不少收入的,足够大哥和二弟的束脩以及家中的日常开销了。大哥若是专心学习四年,四年后定能中举,到了那时,大哥若是不想再往上考进士了,可以去吏部挂名,也是有官做的。”罗意青的父亲就是吏部尚书,给大哥安排个小官职还是没问题的。   徐璟点点头,“我听四妹妹的。”学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放弃他自己也觉得可惜,既然店铺的事情解决了,他也是想考中举人的,只要中了举,就有了做官的资格了。   “四姐姐!”徐璋泪流满面地冲了进来,“我对不起你,那年你落水——”   徐幼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过去的事,二弟就不要再提了,在学院好好读书,四姐姐等着看璋哥儿高中呢。”   徐璋的眼泪滴在徐幼珈的手上,他却笑了。   兄弟姐妹四个彼此看看,都觉得事情还不是太坏,他们都还有希望。 第75章   天还没亮, 徐幼珈就被叫了起来,先是沐浴, 她趴在热气腾腾的大浴桶边上,闭着眼睛继续睡,任春叶和春苗给她擦洗着身子。   沐浴过,她坐在梳妆台前, 春叶给她擦干头发, 春苗给她端来了一碗熬得稠稠的八宝粥,她用过之后, 再由喜娘为她梳头妆扮。   “新娘子生得真是好看, 这粉就不用太厚了,薄薄一层就行。”喜娘笑眯眯地给徐幼珈挽着头发。   徐幼珈闭着眼睛,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好。”   春叶好笑地看着自家姑娘, 也不知道别的新娘子是不是这样, 大喜之日不激动兴奋,反而光想着睡觉, 她都能听到隔壁宅子的动静了,显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听得外面一阵鞭炮齐鸣, 有人喊着,“新郎官来了!”   喜娘往徐幼珈手里塞了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把盖头给她遮上,扶着她去了正堂。   顾氏坐在上首, 徐幼珈上前拜别。两人都没有什么伤感的情绪,徐幼珈嫁给周肃之,两人已经很是熟悉,她完全没有忐忑不安的心情。这两个宅子相连,顾氏也没有女儿嫁到别人家,以后再难见到的难过,娇养了多年的宝贝女儿终身有靠,她倒是觉得很是安心,感叹道:“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以后定要和和美美的。”   拜别过母亲,徐幼珈由喜娘扶着上了花轿,尽管两个宅子挨着,她只是从东院去西院,但花轿还是在城里转了一大圈,徐幼珈早上只用了一碗粥,她有些饿了,低头看看手中握着的大苹果,这个……不能吃掉吧?   好在,还没等她想明白,花轿就又回到了双柳胡同,这次是进了西院,稳稳地停在地上后,三支箭轻飘飘地射在轿门上,徐幼珈踢了一脚,她因为饿了,力道不大,就听见有人嘻嘻哈哈地笑着,“新郎官舍不得用力,这新娘子也舍不得,这两人日后定是要相敬如宾的,哈哈。”   射轿门和踢轿门都算是下马威,谁的力气大就意味着成亲后谁更能做主。徐幼珈暗道:“我和肃表哥才不会给对方下马威呢,肃表哥可是比我有见识多了,嗯,我会多听肃表哥的话的。”   喜娘扶着徐幼珈下了花轿,将红绸的一端塞到她的手里,她随着那红绸到了喜堂,隔着喜帕,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到处都是红通通一片。拜堂礼毕,周肃之握着徐幼珈的手,牵着她去了新房。   一枚金秤杆挑起红盖头,徐幼珈抬头看去,正对上周肃之专注的黑眸。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的喜袍,比那次的状元红袍还要好看,清隽的眉眼间满是喜悦。   周肃之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平静,前世一步之差错过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他的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喜悦。她一身大红的嫁衣,衬得肌肤莹润如玉,坐在喜床上,仰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信赖和欢喜。娇娇,这一世,我们定会美满的。   “哎呦,新娘子太好看,新郎官看得错不开眼了呢。”喜娘眼见一大盘大枣花生桂圆莲子都端过来了,这两个人还在含情脉脉地对视,不由得打趣道。   徐幼珈脸一红,低下了头,周肃之微微一笑,迈步上了喜床,和徐幼珈并肩坐在一起。   喜娘一边吟唱着撒帐歌,一边抓起盘中的枣生桂子,扬手从两人头上撒了下去。打在头上是微微的疼,徐幼珈的嘴角却一直翘着。   撒帐、结发,又饮过合卺酒,周肃之笑道:“各位辛苦了,且去外面吃杯酒吧。”新房里应该是男方的亲戚,可他家远在苏州,父母又不进新房,和徐幼珈比较近的亲戚因为老太太的关系,都有孝不能来,这屋里的都是不太熟悉的人。   众人都很有眼力地退出去了,新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周肃之把徐幼珈的头冠小心地取了下来,“这么重,娇娇累不累?”   徐幼珈揉了揉脖子,“还好,肃表哥,我好饿。”   周肃之轻笑一声,拉着她走到屋中的大桌边,上门摆满了食物,都是成双成对的鸡鸭鱼肉,徐幼珈迟疑一下,“这些应该是摆着看的,不能吃掉吧?”就像她握了一路的大苹果一样。   “放在娇娇面前的,自然是能吃的。”周肃之给她扯了一个鸡腿,将上面的肉撕成一条一条的,放到徐幼珈面前的小碟子里,“娇娇吃吧,这是咱们自己家了,娇娇是女主人,不要客气。”   自己家?女主人?徐幼珈的嘴角又翘了起来,拿起筷子将鸡肉夹起放到嘴里,嗯,味道还不错,她饿了一天,胃口大开,周肃之又给她剔了一大块鱼。   “肃表哥,你不用去前院招待客人吗?”徐幼珈边吃边问道。   周肃之专心给她夹菜,“不急,等会儿去。”眼看着他就要升任刑部侍郎了,来的客人可是不少,都是官场上的,可是在他的眼里,满院的客人也没有喂饱他的娇妻重要。   徐幼珈给周肃之面前的碟子里也放了一块鸡肉,“肃表哥,你也吃点东西吧,不然等会儿去了前院喝酒,空着肚子可不舒服。”   小娇妻如此关心自己,周肃之心满意足。   两人都吃饱了,周肃之净了手,“娇娇,累了就先歇息,不用等我。”前院的客人那么多,他总要敬一圈酒才能回来。   徐幼珈点点头,等他出去了,春叶和春苗进来帮着她去净房把脸上的脂粉洗干净,徐幼珈又到西次间的书房挑了本书,两个丫鬟忙着把床上撒的花生桂圆什么的都打扫了。徐幼珈回到卧房,歪靠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等周肃之,今天是她的洞房花烛夜,虽然两人不能做什么,她也想等他。   徐幼珈不想再回忆前世的事,只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吧,如今,梦醒了,她也嫁给了对的人。   周肃之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他立在门口,看着靠在床头的徐幼珈,这是他的大喜之日,心心念念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她乖巧地坐在那里,拿着本书在走神,一身嫁衣还没换,红烛、红衣、红帐,她好似一块莹莹生辉的美玉,他喝了那么多的酒也没醉,身着嫁衣的小娇妻却让他觉得自己醉了。   徐幼珈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一看,“肃表哥!”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周肃之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搀扶着他,“肃表哥,你醉了没有?”   周肃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醉了。”   徐幼珈心疼地扶着他走了两步,见他步伐很稳,略放心些,扶着他走到床边坐下,“肃表哥想沐浴吗?”   周肃之略有些兴奋,“想。”难道娇娇要服侍他沐浴?   徐幼珈拿了一套干净的外袍中衣,放到了净房,又回来帮周肃之解开身上的喜袍。她有些紧张,喜袍的领扣解了几次才成功,周肃之也不帮她,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自己大红的喜袍上忙活。   好容易将所有的扣绊都解开,徐幼珈松了口气,拉着周肃之站起来,将喜袍从他身上褪下,徐幼珈垂着眼,不敢看只着中衣的周肃之,低头扶着他进了净房。“肃表哥,东西都放好了,你自己沐浴吧。”她并不打算给他安排通房,所以也不能让丫鬟来服侍他,本该她自己服侍他沐浴的,可是,她实在是不敢。   周肃之略有些失望,可小娇妻那么害羞,眼睛都不敢看自己,他也不想为难她,没关系,日子还长着呢。   徐幼珈快步出了净房,她有些不放心,他毕竟是喝了好多酒的,万一摔倒了怎么办?里面也没有别人,她没胆子进去,只在净房门口不安地踱步。   周肃之听着她的脚步声,故意轻手轻脚地,没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徐幼珈担心他是不是睡着了,轻轻唤了一声,“肃表哥。”   周肃之懒洋洋地,“嗯。”   又过了一会儿,徐幼珈听到里面“通”的一声,好像周肃之摔倒了,她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猛地冲了进去,“肃表哥!”   周肃之穿着中衣,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委屈,“我想穿外袍来着,没站稳。”   徐幼珈把他手里的外袍拿开,放到一边,“反正也要歇息了,不穿了,我扶肃表哥回卧房。”   徐幼珈挽着周肃之的胳膊,薄薄的一层中衣,遮不住他身上蓬勃的热气,徐幼珈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指下结实有力的肌肉,她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两下,周肃之的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徐幼珈小心地扶着他来到床边,想让他躺倒,周肃之却一把抱住了她,顺势一带,徐幼珈就平躺到了床上,周肃之随即压了上去。   他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笼罩在身下,徐幼珈睁大了眼睛,“肃表哥……”他们不能……圆房的啊。   “娇娇,别怕。”周肃之的声音很轻,他的黑眸很是明亮,像是盛着漫天星光,里面的情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徐幼珈慢慢放松了,他是不会伤害她的。   周肃之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徐幼珈立刻闭上了双眸,他微微一笑,薄唇向下,含住了那两瓣娇软红润的菱唇。   温热的薄唇摩挲了片刻,舌尖在那菱唇上细细描绘了一番,突然顶开了她毫无防备的贝齿,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徐幼珈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周肃之的舌尖在她的上颚轻轻滑过,徐幼珈顿时全身都软了下来。   周肃之的舌尖十分灵活,在这片新开发的领地上仔细地巡视了一番,没放过任何一个地方,还要缠着她的小丁香,逼着她和自己一起玩耍。   周肃之似乎永不满足,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她,每到她喘不过气来,胸膛在他身下剧烈起伏,他就停下来,微微支起上身,盯着她绯红的小脸,待她呼吸平缓,就又低头吻住她。   徐幼珈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要发麻了,舌尖顶住他的舌头,想要把他推出去。周肃之的黑眸越发幽深,顺势退了出来,却把她的小丁香带进了自己口中,细细品尝。   他修长的手指也很灵巧,摸索着将她的嫁衣解开,大手从小衣下面探了进去,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细腻光滑的肌肤缓缓向上,徐幼珈的呼吸明显急促了。   她从去年年初就开始抽条了,快两年的时间,真是长了不少,周肃之想,再长一些,这柔软他一只手就要握不住了。   徐幼珈心如擂鼓,她能感觉到他的强硬蓄势待发,“肃、肃表哥……我们,不能……”   周肃之的手一顿,她太美好,太香甜,他险些失控了。   借孝本就容易惹人非议,再圆了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他知道,有些眼光毒辣的人,光是看就能判断一个女子是不是处子,有些事是不能瞒天过海的。   周肃之的大手停在那丰盈之处,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暗哑得不像话,“娇娇,唤一声夫君,我就放过你,好不好?”   徐幼珈的眼睛里弥漫着一层水雾,看起来无辜又无助,“……夫君。”   周肃之的手缓缓地退了出来,他在那红唇上又亲了一下,轻声道:“娇娇,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真的忍不住了。”   徐幼珈唰的一下,把眼睛闭上了。   周肃之坐起身来,徐幼珈也跟着坐了起来,猛听得外面传来裕哥儿的声音,“父亲,母亲。”   徐幼珈大惊,慌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周肃之道:“娇娇把嫁衣换了吧,我出去看看。”   周肃之从衣柜里拿了件外袍系上,给徐幼珈另取了一套家常的衣裙,他走到门口,见裕哥儿抱着小梨花站在那里,“你怎么来了?”   小梨花雪白的脖子上系了个红色的蝴蝶结,裕哥儿也穿了一件小红袍,“祖母说母亲胆小,第一天搬过来肯定会害怕,让我来陪母亲。”   周肃之无奈地扶额,母亲是怕他忍不住,所以派了裕哥儿来看着他吧,他再禽兽,也不可能当着裕哥儿的面做出什么事来。   徐幼珈已经换好了衣服,“裕哥儿,进来吧。”   裕哥儿眉开眼笑,绕过周肃之跑了进去,“母亲!我陪你睡!”   周肃之眼看着裕哥儿掀掉了面具,蹬掉了鞋子,爬上了他的喜床,叹道,谁有他惨,他的洞房花烛夜是三个人一只猫一起过的! 第76章   徐幼珈一睁开眼睛, 就对上了周肃之的黑眸,他早就醒了, 只是娇妻就香香甜甜地睡在身边,他不想起床离开。   “肃表哥。”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徐幼珈有些脸红,软软地唤了一声。   “母亲。”身后传来裕哥儿的声音, 徐幼珈扭头一看, 裕哥儿在她的另一侧,也已经醒了。   徐幼珈摸了摸他的脸, “裕哥儿睡得好吗?”   “好。”裕哥儿狭长的凤眸笑得只剩一条缝了, “母亲睡得好吗?”   小梨花从裕哥儿怀里探出头来,爪子伸长去碰徐幼珈的手,徐幼珈把它抱起来,放到床下去, “我也睡得好。”有周肃之睡在身边, 她觉得格外的安心。   周肃之没有说话,在一旁平静地盯着他们俩。   徐幼珈和裕哥儿眨眨眼, 异口同声地问道:“肃表哥/父亲睡得好吗?”   周肃之点点头,给徐幼珈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在说“你说呢?”他把裕哥儿抱了起来, 给他穿好小衣服,带到净房去洗漱了。   春叶听到动静,在门外问道:“姑娘,不不, 少奶奶起身了吗?”屋里有周肃之在,她们这些丫鬟都不能随便进屋。   徐幼珈走到净房门口,“肃表哥,你们等会儿再出来。”尽管都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她也不打算让她们看到裕哥儿的脸。   周肃之“嗯”了一声,徐幼珈这才让春叶和春苗进来收拾。   春叶给徐幼珈梳了个妇人发髻,春苗将床铺都收拾好,早膳摆到桌上,徐幼珈就让她们出去了,“这里就不用你们服侍了,记着,有肃表哥或者裕哥儿在屋里的时候,我不唤你们,你们不能进来。”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退出去了,她们都知道裕哥儿的脸是不能让外人看的,所以,徐幼珈这样吩咐,她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周肃之和裕哥儿洗漱好,徐幼珈也去洗漱一番,三个人才坐到桌前,一起用早膳。   对裕哥儿来说,这是难得的亲近。对周肃之和徐幼珈来说,虽然两人以前天天都一起用晚膳,但这是成亲后第一次用早膳,三个人都很开心。周肃之剥了三颗鹌鹑蛋,一人一颗。   早膳罢,徐幼珈给裕哥儿戴好面具,三个人去了周家姨母住的大院子。   按照习俗,今天是认亲,也就是新嫁娘和男方的亲戚见面,可周家亲戚都在苏州,屋里并没有外人在。   徐幼珈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敬了茶,唤了“父亲、母亲”。   两个长辈给了个大红包,徐幼珈送上自己做的袜子,周老爷还好,周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拉起徐幼珈,“再唤一声听听。”   “母亲。”徐幼珈乖巧地唤了一声。   “哎!”周太太笑得十分愉快,“真想把你带回苏州去,让那些人看看,我虽然没有女儿,可是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啊,一样唤我母亲的。”   徐幼珈笑道:“苏州也有啊,大嫂和二嫂也是母亲的漂亮儿媳妇。”   周老爷也笑了起来,周太太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哎呦,这小嘴甜的,回了苏州,我可得告诉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   周肃之有三天婚假,不用去刑部,带着徐幼珈把院子各处都看了一遍,虽说以前也看过,但这次是成亲了,就像周肃之说的,她现在是女主人了,看这院子的感觉和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这边因为先前只住了裕哥儿和庞先生,仆从都比较少,主要是一些打理园子的粗使仆人,定了婚期后,周肃之又慢慢添了些下人,人口就多了起来。   现在东院那边已经过到了庞怀远名下,庞怀远已经搬过去住了,他每日给裕哥儿上课也不从外面大门绕圈,直接就是从后院连通的小门过来,东院守二门的婆子也知道这是自家老爷了,自然不会拦他。   周肃之带着徐幼珈去了大花厅,管事婆子们和外院的长平长安都在,周肃之坐在一边,徐幼珈让管事婆子们挨个上前,说一下自己的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又负责哪处。   管事婆子们介绍完了,周肃之又指着长平道:“长平是外院的大管事,外院的事情都由他负责。长安的功夫不错,府里护卫的事情由他负责。”府里还有些和长安一样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专门保护裕哥儿的一队暗卫,是师兄留下的,可以说,这个宅子是很安全的。   长平笑着行了礼,他成了大管家,很是得意,他可是从小就跟在少爷身边的,自然是资格最老的了,同时,他对长安又有些歉意,这家伙也不错,当然了,再好的兄弟,这个大管家的位子也是不能让的。   见过众人,两人就回了主院,周肃之把府里的对牌和账册都交给了徐幼珈,“这些娇娇都收着,下来了慢慢熟悉,要是有不知道的,尽管来问我就是。”他知道顾氏是教过她掌家理事的,她应该能应付得来。   徐幼珈略微翻看了一遍,“好,我下午的时候好好看看。”   “先不看,”周肃之摇头,“我有三天假呢,这三天娇娇就陪我,等我去上衙了,娇娇再看这些。”他可不能让这些东西把小娇妻的时间占走。   “……好。”她怎么以前没发现周肃之这么粘人呢?   下午的时候,徐幼珈果然没时间看这些账册,因为周肃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窝在窗前的软榻上翻个话本子,周肃之就坐在她身边,给她剥长安买来的糖炒栗子,剥好了送到徐幼珈的嘴边,徐幼珈咬上一半,过一会儿,又是一颗剥好的栗子,徐幼珈又咬上一半。   慢慢地,徐幼珈发现不对了,每颗栗子她都咬了一半,另一半呢?   又是一颗剥好的送到嘴边,徐幼珈咬了一口,眼睛盯着话本子,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周肃之,见他把自己咬过的栗子送到了他自己嘴里,吃掉了。   徐幼珈:“……肃表哥,那个,我咬过了。”难道他把每一颗自己咬过的栗子都吃掉了?   周肃之抬眸看她,“娇娇咬过的栗子格外好吃。”   徐幼珈:“……”   周肃之的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黑眸变得幽深起来,“娇娇嘴里的想必更好吃一些,我要尝一尝。”他说着话,不由分说地俯身凑了上来,含住徐幼珈的菱唇,舌尖霸道地顶了进去……   一个漫长又缠绵的吻。   周肃之支起身子,看着徐幼珈剧烈起伏的胸脯,他突然对自己的自制力产生了怀疑,他真的能忍一年吗?   到了晚上,这种怀疑更强烈了,徐幼珈就睡在他身边,尽管她规规矩矩地躺着,被子也盖得好好的,可是少女的幽香还是一阵阵飘来,她轻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更何况,她睡熟以后,会不自觉地朝他靠近,最后就会滚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   可他只能看不能吃!   周肃之觉得,三人一猫的洞房花烛夜不是最惨的,小娇妻日日在他怀里,他却要一年后才能开吃,这才是最惨无人道的!!!   ……   徐幼珈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睡在周肃之的怀里,他的中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胸膛,线条紧致有力,看上去很结实的样子。   她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周肃之双眸紧闭,似乎睡得很熟。   她又低下头,看着那片露出来的胸膛,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抚了上去。嗯,手感真好……   周肃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已经忍得够辛苦了,她还撩拨自己。他猛地一个翻身,将徐幼珈压在了身下。   徐幼珈眨眨眼,她好像被抓了个现行,她的脸慢慢红了,悄悄地把自己的罪恶之手移开一些,“呃,咳咳,那个,肃表哥你睡得好吗?”   周肃之的黑眸中尽是委屈,声音也闷闷的,“不好。”他低下头,俊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身上可真是好闻。   徐幼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小腹被他硬硬地顶住了,她越是去仔细感觉越是心惊,幸好……他们现在不用圆房,“那个,肃表哥,要不,你晚上睡在别处吧?”   周肃之的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娇娇想让我睡在哪里?”难道这才刚成亲,她就想给自己安排通房了?要是她真敢这么做,他可要狠狠地惩罚她了。   “睡在前院的外书房啊。”徐幼珈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些胆小,“要不,肃表哥睡床,我睡那个软榻也行。这样,肃表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周肃之放松了,黑眸又变得委屈起来,“这才刚成亲,娇娇就嫌弃我了,都不想和我睡一张床了。”   “不是不是,”徐幼珈连连摇头,“我怎么会嫌弃肃表哥呢,我是担心肃表哥难受……”他要天天这样,不会把自己憋坏了吧?   周肃之盯着她,“娇娇不是嫌弃我,那娇娇喜不喜欢我?”   “咳咳。”徐幼珈推了推他,“咱们该起身了,今天还要回门呢,娘该等着急了。”两个宅子离得这么近,他们再过去得太晚,就说不过去了。   周肃之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罩在下面,纹丝不动,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徐幼珈软软地唤道:“肃表哥~”   周肃之不为所动。   徐幼珈霞飞双颊,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喜欢肃表哥。” 第77章   徐幼珈婚后一个月, 顾氏和庞先生也成亲了。   顾氏从西院这边出门,和徐幼珈一样, 花轿在城里绕了一大圈,进了东院。   他们的婚事比徐幼珈的还简单,庞怀远孑然一身,并没有邀请多少人, 倒是有不少人知道是刑部周侍郎的岳母再嫁, 凑上来参加婚宴的。   庞怀远并不在意这些凑热闹的客人,随便应酬了一下, 就回了舒雅院, 这里布置成了新房,也是东院的主院,以后他和顾顺娘就住在这里了。   一对龙凤喜烛照得屋里很是明亮,顾顺娘一身红嫁衣, 端庄地坐在床上, 见他进来,抬头一笑。   她头上的花冠珠环翠绕, 赤金和各色宝石相映成辉,可是这些都没有她的眼睛明亮,那水盈盈的眼里好像有星星在闪光, 美艳绝伦,恍若神仙妃子。   庞怀远的魂儿立刻飞了一半,脚下似乎踩着云朵一般,软绵绵轻飘飘地走到床边, 见顾顺娘的双手规矩地垂在膝上,嫁衣的大袖遮住了大半个手掌,大红的衣袖下是削葱般又白又直的手指,指甲上涂着大红的蔻丹。   庞怀远的另一半魂儿也飞了,他一把握住那纤纤指尖,“怎么这样坐着,累不累?”   顾顺娘柔声道:“我想等你。”   庞怀远的心也软绵绵地了,“我帮你把这花冠除了吧?”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她的脖子肯定被压酸了。   顾顺娘点点头,庞怀远伸手去解那头冠,可他从未了解过女子的发饰,弄来弄去也没解下来,倒是把顺娘的头发扯掉了几根。   庞怀远有些着急,歉意地看着顾顺娘,她微微一笑,“这头冠是用发簪别在头发上的。”她摸索着找到那根发簪,指了指给庞怀远看,他心领神会,捏住那发簪往外一抽,头冠立刻就松了,再双手拢住向上一提,花冠成功地解了下来。   庞怀远开了窍,两下就将顾顺娘盘在头顶的发髻解开了,乌黑浓密的长发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纤细的背后,看着眼前红衣黑发的美人,庞怀远的心猛烈跳动了起来,哑声说道:“我先去沐浴。”   他进了净房,里面有准备好的热水,他飞快的洗漱一番,回了卧房,将红色的床帐放下,“顺娘……”   他揽住顾顺娘的肩膀,将她慢慢地压在床上,“顺娘,你好美。”庞怀远喃喃地念了一句,低头吻住她的红唇,和那天放风筝的误碰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吻。   大红的嫁衣,大红的中衣,一层层地解开,摊在床上,里面是他从未见过的美景。   光洁如美玉,白皙似牛乳。   顾顺娘目光躲闪,双臂环在胸前,颤声唤道:“怀远。”   庞怀远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向两边拉开,俯身吻了下去。   ……   庞怀远没有亲人,所以第二日的认亲也就省略了,顾顺娘原本就是东院这边的主人,也不需要和管事婆子们见面,这两人竟是无比的悠闲,早上比平时起得晚了一个时辰就不说了,歇个午觉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顾氏揉了揉自己酸软的腰肢,瞪了庞怀远一眼,“不许再来了!”   庞怀远俊朗儒雅的脸上是满足的神情,“好,不来了,该起身了,咱们晚上再说。”   “晚上也不说!”顾氏急了,“明天还要去西院呢,要是让孩子们和姐姐看到我连路都走不了,我还要脸不要?”因为姐姐就在西院,所以她回门就去那边了,其实她也不用回门的,只是两天没见娇女儿,有些想念了。   庞怀远想了一下,“还是要说一说的,咱们快点说,轻点说,就一次,乖,听话。”   ……   庞怀远和周肃之成了两个极端相反的人,一个意气风发神清气爽,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一个纵然升任了刑部侍郎,也没多少笑脸,属下们都觉得周侍郎官威日重,越来越严肃了。   顾顺娘成亲后,周老爷和周太太要回苏州,顾顺娘、徐幼珈和周肃之送到了十里亭,婆媳两个眼泪汪汪地拉着手,谁也舍不得松开。周肃之好笑地看着,开口道:“母亲——”   周太太道:“你要是敢欺负我的好媳妇,我要你好看!”   周肃之无奈地给父亲递了个眼神,周老爷上前揽住周太太的肩膀,柔声道:“好了,这里风这么大,把你的好媳妇要吹病了。”   周太太忙松开手,“珈姐儿回去喝一碗姜汤,别着凉了。”   顾顺娘笑道:“姐姐有了好媳妇,都不要好妹妹了。”   周太太拧了一下她的嘴,“好你个顺娘,跟自己的女儿争起风来了,你回去也喝一碗姜汤。”她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虽然你生过珈姐儿,应该什么都懂了,可是也要小心些,你年龄大了,要是肚子里有了,可要注意好好保养,过了头三个月,也别一个劲的光躺着坐着,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候才好生。”   顾顺娘脸红了,“姐姐……”   周太太看看周肃之,“你是懂些医术的,她们母女俩的身体你要照看好。”   “母亲放心。”周肃之笑道。   尽管万分不舍,周老爷和周太太还是离去了。   徐幼珈和母亲坐了一辆马车,她神情恹恹,顾顺娘安慰道:“没关系的,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话虽如此说,她却知道,以后家里人口慢慢多起来,去苏州就不容易了,见面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徐幼珈给母亲背后塞了个小软枕,“娘小心些,万一有弟弟了。”   “哪有那么快。”顾顺娘笑了,她舒服地靠在软枕上,“这事凭缘分,急不得。”她倒是希望给庞怀远生个孩子,这样他也就有了自己的血脉了。   徐幼珈点点头,“娘的身体调理得很好,庞先生看起来也很健康,娘一定会生弟弟的。”因为她还是记在徐家的族谱上的,所以尽管母亲再嫁了,她也不能唤庞怀远父亲。   顾顺娘低头一笑,他自然是很健康的,每晚都精力过盛。   ……   对徐府大房来说,这是过得最惨淡的一个年,家里只有三兄妹,祖母和父母全都不在了。尽管如此,一切似乎都在好转,徐幼珈派过来的两个掌柜将铺子经营得很好,收入大增。徐瑛隔几天就去一次双柳胡同,徐幼珈教了她打算盘和看帐,有掌家理事上的难题,也能帮着她想办法解决。   家里人口少了,加上徐瑛跟着徐幼珈学了不少掌管中馈的法子,家里的开支顿减,到了年底一结算,反倒盈余了不少,照这样下去,不说徐璟和徐璋的束脩没问题,一家人生活也是绰绰有余的,还能攒下些银钱。   周肃之见徐幼珈对这三兄妹上心,有时也会主动邀请他们三个过来做客,他和徐璟讨论一下学业,指点几句关窍,徐璟往往有拨云见日之感,受益匪浅。只是周肃之每次唤他大哥的时候,他都有些不自在,侍郎大人唤他大哥,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对双柳胡同来说,这是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母女两个都成了亲,又没有什么烦心事,还能天天见面,实在是太好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顾顺娘一直都没有喜讯,不过,庞怀远倒是不急,他素了三十二年,好容易开了荤,要是顺娘有了身孕,他就又要过上以前的素日子了。以前他一个人,素着也没觉得难受,现在可是娇妻就在身边,再素下去可就不好过了,看周肃之的脸色就知道。   周肃之颇为佩服自己的自制力,成亲这么久,他每晚都搂着自己心爱的小娇妻,硬是忍住了没有动她。好在,眼看一年就要过去了,他们的圆房礼就定在了九月十六,和大婚是同样的日子,正好隔了一年。   八月初,徐幼珈意外地又收到了蔡文蕙派人送来的请帖,还是邀请她去参加蔡阁老的生辰宴。这次来送请帖的竟然是蔡文蕙的贴身大丫鬟司琴,也是当初乔装打扮去买砒霜的那个。   身为蔡阁老独生女儿的贴身大丫鬟,司琴一点都不倨傲无礼,反倒很是亲和温柔,和她的主人十分相像。她笑吟吟地说道:“去年周夫人病了,没有去成,我们姑娘很是难过呢,这次您可一定要去,我们姑娘说了,要是周夫人再生病,她可要带着太医亲自来看您呢。”这也是在威胁徐幼珈不能装病了,甚至也不能真病。   徐幼珈暗道,假装生病这招还真不好连用两次,不然也太明显了,这次肯定要用别的借口啊,好在,借口是现成的,“真是对不住,我现在还没出孝期呢,恐怕不能去。”老太太是在蔡阁老生辰宴后没几天过世的,正好不到一年。   司琴笑道:“也只差几天而已,不用那么计较啦。再说,周夫人都借孝成亲了,也算是有喜事的。我们姑娘说了,她不在乎这些,周夫人万不可因为这几天的孝期就推辞不去,那样的话,她可是要亲自上门来请您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幼珈还真不好拒绝了。周肃之和蔡阁老还没有撕破脸,她也不好态度太过强硬,只好接了帖子,等周肃之散衙回来再商量对策。 第78章   和去年一样, 周肃之也收到了蔡阁老生辰宴的请帖。   周肃之看了看徐幼珈的请帖,“娇娇不要去了, 蔡文蕙心思歹毒,我怕娇娇会吃亏。”真不知道这个蔡文蕙为什么盯着自己的小娇妻不放,她都已经嫁给自己了,就算程翊有什么心思也该歇了, 蔡文蕙应该把力气用在程翊身上才是。   徐幼珈摇了摇头, “蔡文蕙如此坚持,生病和孝期的理由都挡不住她, 除非撕破脸。现在表哥还没有做到尚书的位置, 要是和蔡阁老敌对起来,对肃表哥很是不利。”   周肃之拉过她的手,慢慢摩挲着,现在确实还不到和蔡阁老公然对立的时候, 可就这么让表妹去蔡阁老府, 他又实在是不能放心。   周肃之起身拿了个小瓷瓶过来,徐幼珈眨眨眼, “这次不能再装病了。”这个借口连用两次就不灵了,再说,蔡文蕙说了要是病了就带太医过来。   周肃之轻笑一声, “谁说是装病的药了?这是解毒丸,若是不厉害的毒,吃下去就能解,即便是厉害的毒, 也能延缓发作,不会立刻毙命。”   徐幼珈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么厉害?”   “这是师傅后来做的。”周肃之点点头,“我和师兄一人一颗。”   “一共才两颗,这么说这药很珍贵的?”徐幼珈道:“肃表哥收着吧。”   周肃之把小瓷瓶塞到她的手里,“娇娇拿着,去蔡阁老府的时候带上。蔡文蕙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叫上一队侍卫公然来杀人,她要是想要害你,最有可能的是下毒。娇娇尽量不要吃东西,实在推不过吃了,娇娇要小心些,一旦出现腹痛,立刻把这解毒丸吞下去。”   “可是这解毒丸如此珍贵……”徐幼珈有些犹豫。   周肃之在她白净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小傻瓜,再珍贵的药能比你还珍贵?”   “肃表哥~”徐幼珈拉住他修长的大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又是娇嗔又是感动。   周肃之想了想,“除了下毒,蔡文蕙还有可能引你到人少的地方,暗中谋害。我问师兄借个女暗卫过来,到时候就扮成你的丫鬟,娇娇记着,一定要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我记住了。”徐幼珈点点头,他安排的如此周密,蔡阁老府看起来也不可怕了。   第二天,周肃之就从太子那里借来了女暗卫,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是活泼。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脆生生地说道:“奴婢原名珠儿,给少奶奶请安,殿下说了,以后少奶奶就是奴婢的主子了,请少奶奶赐名。”   徐幼珈疑惑地看看周肃之,他点点头,“太子殿下说你身边没个护卫不安全,把她送给你了,让她以后就跟在你身边。”   徐幼珈很是惊喜,“珠儿很好听,你不用改名了。”   有了解毒丸和珠儿,徐幼珈放心地去了蔡阁老府。毕竟是还没出孝期,她穿了件白底绣绿莲的大袖衫,下面是淡绿色的裙子,两条长长的宫绦一直垂到脚边,随着她走路轻轻摆动。   蔡文蕙在一群女眷中一眼就看见了徐幼珈,她就像一枝清晨带着露珠的绿莲,清新娇嫩。蔡文蕙眯了眯眼睛,一年多没见,她好像更好看了,肌肤胜雪,曲线玲珑。虽然因为守孝的原因还没有圆房,可她婚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和她相比,自己简直是一团糟。   蔡文蕙想起了这一年,不管自己怎么暗示程翊,他都假装听不懂。以前她见程翊对表露好感的闺秀冷淡,心中还阵阵窃喜,没想到她自己也饱尝了这冷淡的滋味,真是苦涩难言。其实她也可以跟姨母诉苦,让姨母直接来提亲,以姨母对她的疼爱,十有八九是会答应的,可是,她却不想太过逼迫程翊,总希望他能心甘情愿地娶自己。再说,她没有把握程翊一定会听姨母的安排。   她今年都十八岁了,父亲虽然宠爱她,却不会允许她一直留在闺中,成为一个笑话,她必须尽快嫁给程翊。   其实程翊也不小了,他比她大四岁,这个年龄的男子大都已经成家了,他却连亲都不肯议,若不是心中有人,怎么会如此决绝。   至于他心中的人,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毕竟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他身边,却只见过他正眼瞧过一个女子,就是不远处那个清新娇美的人。蔡文蕙的手指紧了紧,没关系,过不了多会儿,她就再也不存在了。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迎了上去。   “徐妹妹。”蔡文蕙想去拉住徐幼珈的手,她却好似不经意地转了下胳膊,她只拉住了徐幼珈的衣袖,“徐妹妹总算来了,我可是和妹妹一见如故,天天就盼着见你一面呢。”   徐幼珈礼貌地笑笑,“蔡姑娘一向可好?”   “不好。你不来,我怎么能好呢?”蔡文蕙温柔地笑道:“你这衣服上绣的绿莲真是精致,同我们府里的绿莲很是相像呢。你不相信吧,这时节了,我们家那莲花池里的绿莲还开着呢。走,我带你看看去。”   徐幼珈没有动,“还是不要劳烦蔡姑娘了,蔡姑娘可是主人,这里这么多客人,还要蔡姑娘招待呢。”   蔡文蕙皱了皱眉头,“父亲每年都办生辰宴,每年都来这么多客人,我可烦死了,走吧,也让我躲会儿懒。”她用了拉着徐幼珈走开了,给自己的两个丫鬟递了个眼色。   走了一半,蔡文蕙才发现珠儿跟在后面,她指了一下,“你,回去吧,你们姑娘有我照看呢。”   “不行不行。”珠儿连连摇头,“我们夫人说了,要是我的眼睛一时看不到我家少奶奶,就要把奴婢的眼睛缝上,反正要来也没用了。”   徐幼珈笑道:“母亲担心我没见过世面会给她丢脸,嘱咐了这丫鬟看着我呢。蔡姑娘不用理会她,就让她跟着就是。”   “那你就跟着吧。”蔡文蕙微微一笑,大不了等会儿把她一起处置了,让她一路跟到阴曹地府去。   蔡府还真的有个莲花池,池中还刚巧开着莲花,不过是粉色和黄色的,并没有绿色。   蔡文蕙很是惊讶的样子,“咦,怎么没有绿色?司琴那个坏丫头竟然敢哄我!不过,这粉色和黄色的也很好看,你说呢,徐妹妹?”   徐幼珈点点头,“这时节还有莲花开,已经很是稀罕了。”她看着池中的莲花,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蔡文蕙悄悄地退后了两步,站到了自己偏后的位置,和自己挨在一起。   蔡文蕙想推自己落水!徐幼珈立刻就明白了,有珠儿在,她相信就算自己落水了也能安然无恙地救上来。可她却不想让蔡文蕙这么得意,手指悄悄地伸向背后,勾住了蔡文蕙的裙子,如果蔡文蕙真要伸手推她,她就假装无意,把蔡文蕙拉下水。   莲花池附近种了一棵大树,程翊站在树后,默默地看着池边的一幕。   这莲花池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他只要来了姨父家,总忍不住偷偷来这里看一眼。在他六岁那年,那时,弟弟程悦还没有出生,父亲去地方上视察军务,出门一两个月才回来,回家的当晚就来找姨父喝酒。两人一直对饮到深夜子时,结果都喝醉了,本来都各自歇下了,父亲可能起身小解,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莲花池,跌入池中,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他还记得噩耗传到会宁侯府,母亲不顾形象,嚎啕大哭,他虽然还小,却已经知道父亲再也不会醒来了。他跌跌撞撞地跟着母亲,只见到一块板上面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盖着白布,从头到脚,只有一只手露出来一点,修剪的干净整齐的指甲,那是父亲的手。   如今已经十六年过去了,程悦也十六岁了,他却一直没有袭爵,会宁候府没有会宁候,只有世子。母亲说,袭爵的申请早就递上去了,可是,皇上担心姨父势力越来越大,袭爵的申请一直没有批复。   他本来是来这里缅怀自己的父亲,却不经意遇到了她。   她还是那样好看,皎皎如美玉。   只是她和表妹的动作有些不对劲,程翊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仔细一看就发现了蔡文蕙站的姿势和位置明显是想推她落水。   要不要出去阻止?   程翊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知道她的祖母对她不好,所以杀了她的祖母希望能让她的婚期推迟,没想到周肃之借孝成亲,不过,他们肯定没有圆房。如果他等到她落水了再去救她,把动静搞得大些,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救上来,她浑身湿透,或者更严重些,她衣衫不整地被他抱上来,那样,她会不会被休?   如果她被休了,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娶她,定会终生好好待她。   程翊看了看池水,不,这里已经淹死了一个他最亲的人,不能让他最爱的女子也落到这莲花池中,而且,他不想让她那样狼狈地被救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珠儿眼看着蔡文蕙的手已经快要触到徐幼珈的后背,正想甩开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猛听得有人出声:“表妹,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蔡文蕙的手立刻垂了下去,徐幼珈的手指也悄悄地从她的裙子上松开。   “我们来看这里的莲花。”蔡文蕙笑道。   程翊颔首,“你是主人,怎么撇下客人自己跑来这里,快回去吧。”   蔡文蕙点点头,“嗯,我们这就回了。徐妹妹,咱们走吧。”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程翊,虽然他没有正眼看徐幼珈,可是她相信,他一定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   蔡文蕙表面平静,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阵酸意,程翊一直没有和徐幼珈打招呼,是不是不想称呼她“周夫人”,因为那意味着她已经嫁人了,而他却没有机会了?她明明记得以前,程翊会叫她“徐姑娘”的,怎么这次就当没看见似的?她绝不相信程翊是没有认出她来!   蔡文蕙有些失望,她本来是希望把徐幼珈推到这池子里的,等她被人发现的时候,估计已经泡得浮肿了,到那时,看她还怎么娇美?想必程翊想起她的样子都会呕吐的,自然也不会再想她念她了。   现在这计划被程翊打乱了,不过,没关系,她准备充分,此计不成,还有后招。 第79章   两人又回到了宴席处。   蔡文蕙给司琴递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司琴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上面放了两杯茶。   蔡文蕙笑得很是温柔,“徐妹妹,我知道你在孝期不能饮酒,就让我以茶代酒, 敬你一杯, 祝徐妹妹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徐幼珈顿时想起了她在罗意青的茶里面下的砒霜, 直觉这茶里面肯定是有古怪的。   司琴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就离开了, 蔡文蕙看徐幼珈不动手,笑道:“怎么,徐妹妹是怕我这茶里有毒吗?徐妹妹真是多虑了,我怎么会在父亲的寿宴上害人?这样好了, 这两杯茶, 徐妹妹先挑一杯,我喝剩下的那杯, 好了吧?”   徐幼珈心中翻了个白眼,你刚才就想推我下水,还说什么不会在父亲的寿宴上害人?而且, 就算我先挑一杯,难道你不会在两杯茶里面都下毒,反正这世上的毒药那么多,你只要挑有解药的毒来用, 然后再把解药吃下去,不就可以了?   蔡文蕙的眼睛微微一眯,“怎么,徐妹妹看不上我,连我敬的茶都不愿意喝?”   “怎么会,蔡姑娘真是想太多了。”徐幼珈随便挑了一杯茶,“我是在想,我也喜欢喝六安瓜片,蔡姑娘这个比我在家常喝的味道更香一些。”   真是小家子气,蔡文蕙心中鄙夷,“这是父亲给我的茶,徐妹妹要是喜欢,等会儿我给徐妹妹包上些。”她端起另外一杯茶,和徐幼珈轻轻碰了一下杯,喝吧,喝了这杯茶,保你逍遥似神仙,到时候,绝对想不起来什么六安瓜片了。   徐幼珈右手将茶杯抵在唇边,左手的大袖抬起,挡住半张脸,看蔡文蕙将茶饮了一半,眼神错开的一瞬间,将手里的茶顺着左手腕倒了下去。她来之前,让春叶缝了两条棉巾,里面絮上棉花,紧紧地裹在了自己两边小臂上,她故意穿了大袖衫,不把袖子卷起来,绝对看不出来。这杯茶倒下去,会被棉花吸收,也不会沾到外衣上。至于那珍贵的解毒丸,她想留着给周肃之,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轻易使用。   徐幼珈放下茶杯,唇上还残留了一滴晶莹的茶水,她取出帕子,沾了沾嘴唇。   蔡文蕙眼中是掩不住的兴奋,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显得端庄温柔,“我去招呼下客人,就不陪徐妹妹了。”   徐幼珈道:“蔡姑娘请自便。”   蔡文蕙脚步轻快,离开了徐幼珈的视线,招手唤了司琴过来,低声吩咐道:“看着她,等会儿她药效发作了,就带着她去程悦那里。”   司琴点头应是。   蔡文蕙的心都快飞起来了,只要徐幼珈和程悦成了好事,定然会被休弃,但是她已经成了程悦的人了,程翊总不能要自己亲弟弟的女人。退一步说,就算那个周肃之大度,没有休掉她,她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程翊也不会惦记一个有夫君的残花败柳吧。   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和程翊成亲了。蔡文蕙越想越兴奋,她想象着程翊穿上大红的新郎喜袍,他挺拔的身姿,他的剑眉星目,他薄薄的嘴唇吻在自己身上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光是想想就心跳加速了。   蔡文蕙一阵口干舌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有些烫手,肯定红透了。不,不能再想程翊了,她可是大家闺秀,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一副思春的样子来。   蔡文蕙远远地看了徐幼珈一眼,她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上是什么神情,估计很快就有反应了,程悦把药拿来的时候说了,这药是起效很快的。   她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等会儿徐幼珈和程悦该是怎样的火热情形,程翊那样冷淡的样子,同自己洞房的时候应该会和平时不一样吧,想着平时冷冰冰的人,热情如火地在自己身上驰骋……   蔡文蕙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她的脑袋里全是旖旎的画面,她和程翊各种亲热的样子,都是以前夜半睡不着时想象的,她摇摇头,想把这些画面从脑袋里驱除,却觉得自己全身越来越燥热,她心里生出一种渴望,渴望一个男人来抚摸自己……   蔡文蕙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不,不对,这种感觉不对!她残存的一丝理智意识到哪里出了岔子,难道程悦把解药弄错了,自己提前服下的解药根本就不能解刚才茶里的药?   怎么办?程悦怎么会这么大意?对,程悦,他那里肯定还有正确的解药,赶紧去要来!   蔡文蕙脸红得快要滴血,迈开发软的双腿,竭力维持着平稳,离开了宴席处。徐幼珈好奇地打量她一眼,难道她把自己也毒了?   蔡文蕙越走越快,一路跌跌撞撞地去了一个偏僻的客院。正打算离开的程翊看见她,轻轻唤了一声,她却好似没听见似的,双目发直,只管往前疾走。程翊见她的样子很是不对劲,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蔡文蕙一把推开客院的房门,“程悦!”   “表姐,怎么是你?”程悦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你不是说有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吗,我等了这么久都没人来,你该不会说的是自己吧?”   “解药!”蔡文蕙大口地喘气,用力咬了下舌尖,逼着自己保持清醒,“你给我的解药是错的,快把对的给我!”   程悦惊奇地看着她,“你该不会自己把那药吃下去了吧,你不是要给那个姓徐的美人吃下,送到我床上来的吗?要解药不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吗?”   “少废话!”蔡文蕙暴怒,“快点把解药给我!你这个粗心大意的混账东西!”   程悦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随即又笑了起来,“好了,给你就给你,看把表姐难受的。”他说着话,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衣服一件件脱掉。   “你,你干什么?我让你把解药给我,你脱衣服做什么!?”蔡文蕙厉声喝道,眼睛去不自觉地去看程悦,十六岁的少年郎,身板还有些单薄,皮肤却很白,光洁如玉,她突然很想去摸一摸,这药发作起来,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程悦看着她渴望的眼神,笑道:“我就是解药啊,表姐,让我帮你。”他一把抱住蔡文蕙,去拉她的腰带。   “不。”蔡文蕙微微挣扎,想要推开他,手掌碰到他身上的皮肤,却不由自主地摸了两下,他身上很凉,她将自己火热的脸贴了上去,好舒服,好比盛夏里的一块冰,她想抱得更紧些。   程悦低头去吻她,蔡文蕙躲闪了一下,“不,不要。”   程悦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裙,在她身上胡乱摸索揉捏,手指慢慢探了下去,低声笑道:“表姐,你都这样了,还说不要,真是嘴硬啊。”他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   蔡文蕙紧紧抱住他,不够,她想要得更多,这样远远不够,她的内心好像燃着熊熊大火,又有一种奇怪的空虚感,急需什么来填满……   “程……”她喃喃着。   程悦顿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蔡文蕙轻声呻吟,“要,我要……”   程悦嘴角弯起,目光在她遍布红霞的脸上停留片刻,看着这平时端庄温柔的脸上满是饥渴难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着她走向了一旁的床榻。   屋里很快响起了奇怪的声音,还有床榻吱吱扭扭声,门外的程翊转身离开了,这样也好,她一心想嫁入程家,这样定然能如愿了。   ……   徐幼珈直到寿宴结束离开蔡阁老府也没见到蔡文蕙再次出现,周肃之骑马在她的马车一侧,见她没什么事,也是松了一口气。回到双柳胡同,她将解毒丸还给周肃之,把蔡文蕙想要推她入水、还有两杯茶的事讲了一遍。   周肃之将她小臂上绑着的棉布取了下来,仔细地辨识一番,“这是烈性春药,娇娇说蔡文蕙离开的样子很不对劲,而且再也没有出现?”   徐幼珈点点头,“直到寿宴结束,她也没有回来。”   周肃之思索片刻,宴席上,程翊虽然离开了一会儿,但是不久就回来了,应该不是和蔡文蕙共处一下午的那个人,那是谁呢?不管如何,今天蔡文蕙两次下手,真是险象环生,亏得娇妻机灵。他将徐幼珈抱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紧紧搂着她,低声道:“娇娇,无论如何,你再也不要去蔡阁老府了,只这一次,我都后悔了。”   徐幼珈摸了摸他的后背,“肃表哥安排得如此周密,我不会有事的。”   “和蔡文蕙……咳咳,和她欢好的那个人,不是程翊。”周肃之的下巴抵在徐幼珈的肩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少女幽香,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蔡文蕙一心想要嫁给程翊,这次害娇娇不成,反而自食恶果,她不能再嫁给程翊,心中肯定气疯了,娇娇要防着她报复。”   他拉过徐幼珈的手,握在掌中细细地摩挲着,“别说蔡阁老府万万不能再去,就是在街上偶然遇到,娇娇也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着了她的道。如果出门的话,解毒丸娇娇平时就带在身上,珠儿也要寸步不离,听话,嗯?”在这府里是绝对安全的,出门在外就不一定了,他绝对不能让她出事。   徐幼珈看看他,点点头,“我听肃表哥的。”   “乖。”他低头,一个奖励的吻。 第80章   蔡阁老的寿宴过后, 蔡文蕙和程悦事发,清醒过来的蔡文蕙气得简直要吐血, 发狂般地在程悦脸上脖子上挠了几道子,程悦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轻描淡写地说道:“表姐何必那么生气,我未婚你未嫁, 既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我娶你好了。”反正娶了她也没坏处,她可是姨父的独生女儿, 和她成亲还能得到蔡阁老的全力照拂。   “想让我嫁给你, 你做梦去吧!”蔡文蕙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端庄,细长的眼睛通红,即是气得,也是哭的。她一心想要嫁给程翊, 本想让徐幼珈服了春药, 把她送到程悦的床上,这样无论如何, 程翊都不可能再娶她了,这也是为了断掉程翊的念想,没想到, 最终却是把她自己送到了程悦的床上,这下,她还怎么嫁给程翊?   蔡阁老双目冷锐,脸色阴沉得可怕, 似乎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蔡文蕙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她有些心虚,也害怕他真的把自己嫁给程悦,即便事情已经到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她仍然喜欢着程翊,绝对不能嫁给他的弟弟,因为那样的话,程翊就成了自己的大伯,他们两个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父亲!”蔡文蕙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拉住蔡正廉的袖子,“父亲,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我不能嫁给表弟啊!”   “孽障!你们这两个孽障!”蔡阁老面孔紫涨,双目暴突,双手气得直发抖,见蔡文蕙拉着自己的袖子,用力甩了一下,没有甩开,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还敢提出嫁的事!”   蔡文蕙惊呆了,她不敢置信地抬手捂着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不是自己的幻觉,父亲真的动手打了她。她可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娇生惯养着长大的,除了在程翊那里遇到挫折,什么时候受过委屈?今天她失了身,本来就很难过了,结果还挨了父亲的一记耳光。   程悦吓得悄悄退了两步,这个姨父对他向来是比较严厉的,远不像母亲那么好哄,如今见他连蔡文蕙都打,生怕那巴掌呼到自己脸上来。   孟兰急匆匆地从会宁侯府赶来,她只听说是程悦在蔡阁老府出了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悦哥儿,怎么了?可是哪里受伤了吗?”她拉着程悦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了,“我听说你出了事,吓得魂儿都没了,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问他怎么了?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蔡正廉怒道:“我说了多少遍,不要事事都纵容他,你偏不听,慈母多败儿!”   程悦诧异地看了蔡阁老一眼,他怎么连母亲都数落起来了?   孟兰也有些惊讶,看蔡阁老的面色不对劲,柔声问道:“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悦哥儿还小,做了什么错事,你只管教他便是,不要自己生气。”   她说着话,扫了旁边的蔡文蕙一眼,赫然发现她脸上竟然有个巴掌印,红红的,五指分明。孟兰惊叫一声,“蕙姐儿,这是谁打的你?该不会是悦哥儿吧?”难道悦哥儿所谓的出了事,就是把蕙姐儿给打了,所以,蔡正廉才如此生气?   “不是我打的。”程悦把孟兰拉到一边,低声将今天的事讲了一遍,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当时蔡文蕙那个样子,他只能和她欢好,难不成还让她出去园子里随便拉个男人不成?再说,就算做错了,母亲也不会怪他的。   蔡阁老的手抬了一下,想要阻止程悦,犹豫片刻又放下了,这事是瞒不住的,她早晚都要知道。   “什么!”孟兰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惊恐万分地看着程悦,“你说,你、你和蕙姐儿……”   程悦有些不解地点点头,母亲就算有些生气,也不该吓成这样,毕竟蔡阁老虽然厉害,但是两家人素来亲近,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把他怎么样吧。   孟兰缓缓地转过头,双目直直地盯着蔡正廉,喃喃地说道:“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蔡正廉面色沉痛,沉声道:“这是真的,不过,你也别急,这事——”   孟兰没有等他说完,蓦地发出一声惨叫,扑上去冲着程悦就是一通没头没脸地捶打,“孽障!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她是你……姐!”   程悦一边躲着她的拳头,一边无所谓地说道:“不就是表姐嘛,咱们可以亲上加亲的嘛,母亲,别打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孟兰捶打了几下,浑身的力气好像都用光了,她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大哭起来,“报应,这是报应啊!老天一定是在惩罚我,既然要罚,就罚在我的身上好了,为什么要让孩子们……”   蔡正廉摸出个帕子,默默地递给孟兰,待她哭声慢慢小了,安慰道:“这事没别人知道,咱们可以遮掩过去的。”他们两个绝对不能成亲,就当作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他依然可以把女儿嫁出去,总有办法瞒得过新婚之夜,再说,只要是低嫁,就算是新郎官有所怀疑,还敢来找他的麻烦不成,也只能默默地忍了。   孟兰擦了擦脸上的泪,问道:“蕙姐儿,以后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她对姐姐这个唯一的血脉总是有些愧疚,现在她和悦哥儿阴差阳错地成了事,可是,他们两个又不能成亲……   “我不要嫁给程悦!”蔡文蕙尖声喊道,她绝对不能和程翊成为大伯和弟妹的关系。   程悦翻了个白眼,“嘁,谁稀罕你!”他不过是看在姨父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可以娶她罢了,才不是非她不可呢。   “好好好,你们不成亲。”孟兰连声道:“这事是悦哥儿对不起你,好孩子,你说说,你想怎么做,不管你想要什么,姨母定然帮你。”   蔡文蕙掩面痛哭,“姨母,我不喜欢程悦,我、我喜欢的、是……”   孟兰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和蔡阁老对视一眼。   蔡正廉轻轻摇头,自从女儿试图害死罗意青,两家退了亲,他就一直在想女儿是什么意思,这么久的时间,他早就看清楚了,女儿喜欢的是程翊。可是程翊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并不想利用自己的权势逼迫程翊同意这门亲事,更何况现在蕙姐儿还和程悦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目前这事只有屋中的这四个人知道,可纸包不住火,两家这么亲近,瞒过程翊可不容易。   孟兰却有另外的想法,她早就怀疑蕙姐儿喜欢程翊,只是试探了几次,她都没有明确透露。现在这种情况,蕙姐儿若是嫁入别的人家,万一被婆家发现了不是完璧之身,肯定会受委屈的,就算因为蔡阁老的权势,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但是这世上暗搓搓折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哪个当了婆婆的妇人不会几样阴私的手段,到时候,蕙姐儿受了委屈却没法申诉,她怎么对得起难产而死的姐姐呢。   若是蕙姐儿嫁给程翊,那可就不一样了,会宁候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有她护着,谁敢欺负蕙姐儿,就是程翊也不行。   她并不喜欢会宁候,甚至还有些恨他,连带着也不喜欢她自己给会宁候生的儿子。虽然她表面上尽量做出一副对程翊和程悦公平对待的样子,可实际上如何,她自己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如果他娶了蕙姐儿,倒是可以对他稍好一些,做些补偿。   “好,”孟兰想定了,“我知道蕙姐儿的心思,定然帮你达成所愿。”   程悦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母亲,他在男女之事上开窍早,早就发现了这个表姐喜欢的是大哥,可是大哥并不喜欢她,难道母亲还想把失身给自己的表姐嫁给大哥?母亲对表姐比对大哥还好,大哥本就不喜欢表姐,怎么可能愿意娶已非完璧的她?除非瞒着大哥。他也不喜欢表姐,自然也不在乎她嫁给谁,可是嫁给大哥的话……要是有一天大哥知道了真相,他的妻子和他的弟弟曾经火热缠绵,啧啧,那脸上的表情想必是十分精彩的。   “不行。”蔡阁老一口否定,“蕙姐儿可以嫁人,但是只能嫁给不相关的人家,越低嫁越好。”这样他才能完全压制住她的婆家,就算有一天事发也不会有人敢闹事。再说,程翊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并不想让程翊心中愤懑。   蔡文蕙的抽噎声顿了一下,“父亲,女儿要是嫁到不相干的人家,就不能经常见到父亲了,那有些事,女儿就算是想帮父亲,恐怕也力不从心了。”   蔡阁老的目光阴沉了一瞬,他养的好女儿,娇生惯养地养大了,竟然敢威胁他这个做父亲的了。不过,有些事,也确实只有她能做到,若是布置巧妙,她的用处不会比程翊小。   “父亲,”蔡文蕙想要去拉蔡阁老的袖子,想到刚才的那记耳光,又迟疑了,只哀哀地看着蔡正廉,“女儿今生只有这一个愿望,若能得偿所愿,女儿必定会倾尽全力帮助父亲。”   蔡正廉看看蔡文蕙通红的双眼,哀婉的神情,心中迅速地把可能会用到她的地方盘算了一遍,终于点了点头。 第81章   虽然在蔡阁老寿宴上吃的东西不多, 徐幼珈晚膳也没什么胃口,周肃之给她夹了两次菜, 看她用得勉强,也就没再为难她,“娇娇想吃什么,我让长安出去买?”   徐幼珈摇摇头, “饱了, 什么都不想吃。”   陪着周肃之用过饭,徐幼珈去了净房洗漱, 回到卧房看周肃之靠在床头, 拿着本书在看,她蹬掉鞋子,从他身上爬到床的里侧去,结果刚迈过去一条腿, 周肃之抬手在她背上一压, 徐幼珈胳膊撑不住,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徐幼珈的脸在他胸膛蹭了两下, 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软软地唤道:“肃表哥~”   周肃之愣了一下,往日他这样逗她, 她都会又羞又嗔,今天怎么这么乖?   他的衣襟敞开了一些,徐幼珈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胸口,周肃之猛然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 抱住她往上一提,一个翻身将她放在床上,俯身下去,额头抵在她白净的额头上,“娇娇,你发烧了!”   周肃之顿时内疚了起来,她本是个胆小的小姑娘,今日在蔡阁老府虽然是有惊无险,但还是受到了惊吓。他真的是后悔了,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能让她涉险。不仅小姑娘会害怕,他自己也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害了她,他自己怎么危险都无所谓,可是,再不能让她有一丝的风险,从今往后,他永远都不能让她去冒险了,他输不起。   “娇娇,我去给你煎药。”周肃之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脉上搭了一会儿,准备翻身下床。   徐幼珈双臂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不要,不要吃药,我要肃表哥陪着我。”   小姑娘如此依赖自己,周肃之既欣慰又心疼,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她身体热得厉害,虽然他很想亲手给她煎药,可她显然身体不舒服,不想让自己离开,“娇娇,我去库房把药拣出来,让丫鬟们去煎药,马上就回来陪你,好不好?”库房的药很多,写了方子让别人去他有些不放心,万一拿错了就糟了。   徐幼珈迟疑片刻,慢慢松开自己的胳膊,“那肃表哥要快点回来。”   周肃之在她烧得有些红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马上就回来。”他翻身下床,大步走了出去,去库房迅速将药拣好,拿回来交给了守在堂屋的春叶,叮嘱她去煎好。   春叶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家少奶奶怎么了,又不敢进去看,只好拿着药到廊下去,弄了个小火炉慢慢煎。   周肃之进了卧房,见徐幼珈蜷缩在床上,身体弯得像个虾米,抱着自己的膝盖,看起来甚是可怜。   “娇娇!”他心疼地唤了一声,上床将她搂在了怀里。   徐幼珈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说道:“肃表哥陪我,别出去了。”她有些发冷,他的怀抱好暖,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好,再不出去,我陪着娇娇。”周肃之的大手抚摸着她,“娇娇还有哪里不舒服?”   徐幼珈将他的衣襟扒开一些,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满意地轻叹一声,“肃表哥抱着我,我就舒服了。”   周肃之的黑眸变得幽深了一些,大手在她纤弱的后背上慢慢摩挲着。   徐幼珈不满地扭了两下,周肃之以为她不舒服,不想让自己摸,大手从她后背上移开了。却不料徐幼珈哼哼了两声,“肃表哥,你的手,再往里一些。”   周肃之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暗道,她是身体不舒服,并不是想要自己做些什么。他的手从她的衣摆下探了进去,贴着她的肌肤在背上慢慢抚摸。这近一年来,他也是摸过的小姑娘的,到最后往往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只是这往日光洁如玉的肌肤却有些发烫,提醒着他小姑娘很不舒服的事实。   徐幼珈心满意足,挤在他的怀里,娇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即便知道她很难受,周肃之还是不可抑制地起了某些反应。   徐幼珈感觉到他强硬地顶着自己,愣了一下,张嘴在他的肩窝咬了一口。   “娇娇,”他的声音无比暗哑,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诱惑,“你再淘气,我可就不放过你了。”   徐幼珈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生病了。”难道他还会欺负一个病人不成?   她倒是有恃无恐,很清楚自己舍不得动她,尤其在这个时候。周肃之苦笑,“娇娇,你总会好的。下个月十六,娇娇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徐幼珈本就有些红的脸颊更红了些,抿着唇不肯说话,下个月十六,是他们的圆房礼,她自然是知道的。   周肃之低头,黑眸在她绯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笑了笑,没再为难她。   春叶很快把药煎好了,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周肃之起身拿了进来,“娇娇,来把药喝了,很快就好了。”   徐幼珈半靠在床头,周肃之舀了一小勺药汁,吹了吹,用嘴唇碰了一下,感觉温度可以入口,送到了徐幼珈的唇边。   徐幼珈一口就给喝了进去,药汁一入口,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勉强把药咽进喉咙。太苦了!枉她那么信任他,根本就没防备,没想到他开出来的药这么苦。   周肃之又舀了一勺,徐幼珈坚定地摇摇头,“不喝了,太苦!”   “娇娇,这药虽然苦,但是见效快,娇娇喝了药,再睡上一觉,保管就好了。乖,喝下去,嗯?”周肃之好言劝慰,他并不是狠心,只是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天知道看见她蜷缩在床上,他心里又多后悔。   徐幼珈只是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肃表哥趁我病了欺负我,我不喝!”   周肃之无奈地扶额,黑眸宠溺地看着她,“娇娇嫌苦,我陪娇娇喝,好不好?”   徐幼珈有些疑惑,他又没有生病,难道也要喝药?再说,这药只有一份,他怎么陪自己喝?   周肃之嘴角微微翘起,在徐幼珈疑惑的目光中,将那勺药汁悉数倒进自己嘴里,俯低身子。   徐幼珈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看着他的俊脸慢慢靠近,最后,那柔软的薄唇碰到了她的菱唇,舌尖挑开她的唇瓣,将药汁缓缓地渡进了她的口中。   周肃之抬起头来,舌尖在她嘴角残留的药汁上舔了一下,哑声问道:“娇娇,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徐幼珈脑子发木,竟然点了点头,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坦诚,顿时羞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周肃之轻笑一声,拉开了她的手,“娇娇,咱们继续。”   徐幼珈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可能人生病了就会特别的矫情吧,何况又是在自己全身心信赖的周肃之面前,她竟然十分喜欢这种暧昧的喂药方法,也不嫌药汁太苦了,乖乖地把一碗药喝光了。   周肃之把白瓷碗放到一旁,服侍着她漱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蹬蹬地跑到了门口,随即传来裕哥儿焦急的声音,“父亲,母亲。”   “裕哥儿进来吧。”徐幼珈吐掉了口中的水。   裕哥儿跑了进来,先是看看两人的脸色,“母亲,你生病了吗?”这两个院子离得近,他在自己院中就闻到了这边煎药的味道,他有些不安,因为父亲和母亲从没病过,他不知道这件事的轻重。   “没事。”徐幼珈朝他招招手,“只是有些发烧,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裕哥儿转头去看周肃之,见周肃之肯定地点点头,这才放心了,跑到床边,“母亲,你还有哪里难受,我帮你揉揉。”   徐幼珈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肩膀,“没事,哪儿都不难受了。”   “母亲,晚上我陪你睡,好不好?”裕哥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行。”周肃之没等徐幼珈说话,“她病了,要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才能好得快。”   “哦。”裕哥儿有些失望,随即又想起什么,“那父亲睡哪儿?”   徐幼珈冲着周肃之一挑眉毛,周肃之不慌不忙地答道:“我留在这,照看她。”   “我也想留下照看母亲。”裕哥儿拉住徐幼珈的衣袖。   徐幼珈笑道:“我明天早上保证就好了,裕哥儿不用担心,回去乖乖睡觉吧。”   “母亲要是不舒服,就喊我过来,我陪着母亲。” 裕哥儿看了看周肃之的脸色,不情不愿地走了。   周肃之打了一盆凉水,将棉巾子浸透,捞出来拧干,叠好放到徐幼珈的额头。徐幼珈正是脑门发烫,这一下凉凉的很是舒服,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肃表哥。”   周肃之擦干手,上床继续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后背,已经隐隐有些潮,估计一会儿就有汗了,他这才放心了,抱了一会儿就给她把头上的棉巾子换一块。因为小娇妻今日受了惊吓,他拿的药里面有安神的作用,徐幼珈慢慢睡着了。   周肃之就在她身边搂着她,等过了一个时辰,探手摸了摸,她的体温基本正常,小衣已经湿了,他起身去衣柜里取了一套干净的里衣过来,轻轻唤了一声,“娇娇。”见她毫无反应,这才慢慢地把她的衣服解开,温香软玉尽现,他却不敢细看,只扫了两眼,一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二是怕她再度着凉,匆忙地给她换好衣服,转身进了净房,那浴桶中的水已经凉了,他却直接迈了进去,将自己发烫的身躯浸在凉水中。 第82章   徐幼珈前半夜就彻底好了, 周肃之又帮她换了一次衣服,到净房泡了遍冷水, 尽管没睡多会儿,他还是一大早就上衙去了,临走前叮嘱丫鬟们不要吵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裕哥儿早上也来了一趟, 听说她还在睡, 又回去了。   没多会儿,顾氏也听到了消息, 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娇娇,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徐幼珈刚爬起来,蓬头乱发,还没梳洗就被母亲抱住了, “娘, 没事,就是昨晚有些不舒服, 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可是去蔡阁老府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蔡文蕙知道了娇娇救罗意青的事,为难娇娇来着?”顾氏担心地问道,她去了一趟蔡阁老的寿宴, 回来当晚就病了,一定是有事,要知道自从搬到双柳胡同来的这两年多,有周肃之照看她, 她可是一次都没有生病过。   蔡文蕙倒是想要害她来着,不过不是因为罗意青,按周肃之的推断,蔡文蕙中了春药,和她欢好的人又不是程翊,她多年的愿望落空,想必是要气得发疯了。不过,徐幼珈没打算把这些都告诉母亲,“娘,蔡文蕙并不友好,以后我也不会去蔡阁老府了,要是路上和蔡文蕙偶遇,娘可一定要当心,她心狠手辣,咱们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她已经和蔡文蕙成了死敌,可不能连累了母亲。   顾氏点点头,“我会小心的。”她顺了顺徐幼珈的乱发,“娇娇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娇娇做。”   “不想吃甜的,想吃小馄饨。”徐幼珈毫不客气。   到了午时,裕哥儿又来了,看徐幼珈已经完全好了,才彻底安了心,陪着她用了午膳,两人一起歇了午觉,裕哥儿又回到自己的院子去上课了。   下午,周肃之早早就散衙回来了,他现在是刑部侍郎,只要早上按时上朝就行,至于什么时候散衙完全随心所欲,家里的娇妻病了,他心里惦记着,自然就早早回来了。   徐幼珈见周肃之进来,眼睛一亮,“豆腐脑!”她一下子就闻到最爱吃的豆腐脑的味道。   周肃之的脚步一顿,他还以为她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才这么高兴,没想到是因为他手里的豆腐脑,他突然有些后悔买豆腐脑了,要是没有这个的话,她应该欢快地唤一声“肃表哥”,而不是“豆腐脑”。   徐幼珈已经上前,抱住周肃之的胳膊,“肃表哥,你给我买了好吃的,谢谢你。”   看着小姑娘倚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周肃之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罢了,只要她开心,天天给她买豆腐脑都行。   会宁候府   程翊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听说母亲在等自己,他换了衣服,去了会宁候夫人孟氏的院子。   孟氏并没有住在侯府正中的大院,而是挑了侯府最里面的一处院子,三间正房和一间小佛堂,不是很大,周围也没有别的院落,孤零零只此一处。院子里一棵苹果树,结满了红通通的果,散发着一阵阵苹果的清香。   “母亲。”程翊行了一礼,坐在孟氏的下首。   孟兰放下手中的茶杯,“翊哥儿,家里没个你惦念的人,你回来的越来越晚啦。”   程翊笑道:“母亲就是我惦念的人,只是最近事情比较多,才回来的晚了些。”最近这两三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潜伏在太子阵营中的暗钉子一个个都被拔除了,还有一些表面中立两边不靠的自己人,也因为种种因由被罢黜,搞得他们四皇子这一派越来越艰难。他和蔡阁老都怀疑自己阵营中出了叛徒,还是个地位很高的叛徒,这人深知他们的布局安排,除了人员布置,似乎还未卜先知似的,总能断掉他们的大好机缘,抢占先机。   他和蔡阁老把自己阵营中地位较高的人挨个排查了一遍,处置了几个有嫌疑的人,可是并没有阻止事态恶化,反而弄地四皇子一派人人自危,疑神疑鬼。他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这个叛徒是谁,要不是蔡阁老就是四皇子的亲舅舅,断然不会背叛四皇子,他都要怀疑是蔡阁老把秘密给泄露出去了。   这还不算,最近这一年来,除了那些暗钉子,站在明处的自己人也开始遭殃,太子那边如有神助,无论弹劾谁,都是铁证如山,连一些极隐秘的事都知道,蔡阁老根本就救不了,他们接二连三地损失了不少人员,阵营中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开始动摇,而那些原本快要争取过来的人,如今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些损失的人员若是罢黜了还好,但是还有不少罪行严重的却进了刑部大牢,若是熬不过严刑逼供,将蔡阁老给咬出来,那对他们这一派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我不算,等你娶了妻子,就知道什么叫惦念的人了。”孟兰细白的手指抚着石青色褙子上面绣的菊花纹,“翊哥儿啊,你今年都二十二岁了,也该把亲事定下来了,像你这么大的人,好多都已经有孩子了。”   亲事?程翊的脑中不自觉地浮现起那个小姑娘的面容,她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如水;她还有娇软红润的菱唇,看起来很可口……可惜,她已经成亲了,虽然还没有圆房,但过不了多久,她就成了周肃之的人了。   他可以杀了她的祖母来试图拖延她成亲,那是因为他调查过,她和祖母并不亲近,可以说祖母对她很是恶劣,他很肯定,即便杀了那老太太,她也不会伤心的。可是,却不能故技重施,因为他不想伤害她在意的亲人,如果杀了她的母亲来阻止她圆房,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除掉周肃之,可那个男人却是个劲敌,别看和自己同龄,做事却非常老道,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他并没有除掉周肃之的办法。而且,周肃之现在是刑部侍郎,除了那个白胡子一大把马上就要致仕的尚书,他就是刑部最大的官了,为了保住那些进了刑部的自己人,或者说为了保证他们不咬出蔡阁老,周肃之成了他们要全力拉拢的人,他绝对不能去惹怒周肃之,除非能够一击必杀。   孟兰见程翊一直沉思没有开口,心中不快,“我知道你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眼光也高,这么多年,有不少向你示好的闺秀,你都看不上,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要成亲的。”   “母亲,”程翊的目光落在孟兰手边的粉彩茶杯上,“儿子想等大局安定,做出一番事情来再成亲。”只要四皇子登基,他就有从龙之功,到时候做为除蔡阁老之外的头号功臣,他完全可以除掉周肃之,娶自己心中的女子为妻。就算她嫁过人,只要有他护着,谁敢乱嚼舌头?   孟兰的脸一沉,“做出一番事情?大局安定?那得到什么时候去了?难道大局一日不定下来,你就一日不成亲吗?”   “不会太久的。”程翊轻声道,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据他们从太医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成亲可以稍延后,你先把亲事定下来。”孟兰决定直说,她这个儿子性子倔,跟他拐弯抹角没有用,“你和蕙姐儿门当户对,这两年我也看出来了,她是喜欢你的,你们是表兄妹,这要是定了亲,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谁?!”程翊的剑眉一扬,星目诧异地看着孟兰。蔡文蕙不该是和程悦定亲吗,怎么变成自己了?   “蕙姐儿,你的表妹。”孟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她喜欢你,你一直都没察觉吗?”   “是吗?”程翊垂眸,遮去眼中的嘲讽,“她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她从——”孟兰刚想说她从小就喜欢,一想蔡文蕙原本是和罗意青定亲的,那要是喜欢程翊就是不守妇道了,遂改了口,“她从这一两年就在咱们府越住越久,我就看出来了。”   程翊的嘴角微微一撇,“那她是什么时候和母亲说,想要嫁给我的?”   孟兰完全不知道程翊的意思,“昨天你姨父寿宴过后,大家都高兴,就提出了这桩喜事。”   高兴?喜事?是蔡文蕙一手遮天,隐瞒了和程悦欢好的事实,让姨父和母亲同意了这么亲事?不,这不可能。母亲昨天并没有去寿宴,她是听了蔡阁老派人送的消息,说是程悦在那边出了事,才急匆匆赶过去的。而程悦所谓出事,不就是和蔡文蕙上了床吗?而且,直到寿宴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可见昨天的战况有多激烈。   程翊的手慢慢捏紧了,母亲、蔡阁老、程悦、蔡文蕙,他们四个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还要把失身给程悦的女人推给自己?就因为蔡文蕙喜欢自己,就想瞒过她和自己亲弟弟的那一段,让他来接这个烫手的热山芋?在他们心中,有没有自己的一丁点位置?要不是昨天自己阴差阳错亲眼见到了,他们定然是想要瞒天过海了。   “母亲,”程翊的声音很冷,“我可以定亲,但绝对不能是蔡文蕙。”无论是哪家的女子,他都有把握在将来凭借自己的权势地位,推掉这门亲事,迎娶心中的那个小丫头。只有蔡文蕙不行,她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他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蔡阁老去,一旦和蔡文蕙定了亲,他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孟兰生气地拍了下桌子,“为什么绝对不能是蕙姐儿?你到底对她有什么偏见?她是大家闺秀,和你是门当户对,温柔端庄,你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我只挑一处毛病,”程翊的目光像是浸了最冷的冰,“她和程悦欢好过了,我总不能娶一个和自己的亲弟弟上过床的女人。”   “什、什么!?你怎么知道!?”孟兰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   “不仅我知道,母亲和姨父不也知道吗?既然蔡文蕙已经成了二弟的人,为什么不干脆嫁给二弟呢?”   “她不能嫁给悦哥儿!”孟兰激动地喊道,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粉彩茶杯。   程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嫁给二弟?”   “她,她,”孟兰的眼睛慌乱地四下乱看,急忙间找了一个最常用的理由,“她和悦哥儿的八字严重不合,若是成了亲,就会克双方父母,到时候,我和你姨父都会被克死的!”   程翊的星目盯着孟兰的脸,“昨晚才提的婚事,母亲这么快就请人合了八字?”   孟兰将白腻脸颊边的散发别到了耳后,她很快地镇定下来,“并不是昨晚去合的,我一直喜欢蕙姐儿,早就想让她做我的儿媳妇,你一直不肯定亲,我就寻思着让她嫁给悦哥儿,所以,偷偷地去合了两人的八字,没想到竟然是大凶。”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悦哥儿毁了她的清白,她日后可怎么嫁人?无论看亲情还是看道义,咱们会宁候府都要负责才是,她不能嫁给悦哥儿,你是大哥,是咱们会宁候府的世子,就担起这个责任吧。”   “绝无可能。”程翊斩钉截铁。   “你!”孟兰捂着胸口,“你是想要气死我不成?!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去打听一下,别人家都是做父母的替儿女定下亲事,哪有让儿女自己做主的?你的妻子,我说是谁就是谁!”   “自古以来,也没听说哪个女子和人上了床,反倒要嫁给那人哥哥的!”程翊毫不相让,“母亲定哪家的女子都行,但是绝对不能是蔡文蕙!”   “我不要哪家的女子,我只要蕙姐儿做我的儿媳妇!”孟兰拍着桌子,“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三天时间来接受这门亲事,三天之后我们就请媒人上门。”   程翊诧异地看着孟兰,一直以来,她都是温柔的,虽然他能感觉到,母亲对他和二弟是不一样的,但从未见过她如此强硬地逼迫自己,三天时间吗?他等会儿就去找蔡阁老,他不相信,在这么风雨飘摇的关键时刻,蔡阁老会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失去贞洁的女儿塞给他。 第83章   从孟兰的院子出来, 程翊直接去了蔡阁老府。   蔡阁老早就猜到他会来,他要是喜欢自己的女儿, 或者虽然不喜欢,看在两家的面子上也愿意娶她的话,也不至于都这么大了还不肯定亲。这一对母子啊,孟兰看起来温柔, 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程翊看起来孝顺, 其实性子很是倔强,不会愚孝地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姨父, ”程翊行过礼, 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想娶表妹。”他和蔡阁老常常商议大事,彼此很是熟悉,要是事事都绕圈子的话,那就没办法做决策了。   蔡阁老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 “程翊啊, 大丈夫处世,当把建功立业放在首位, 你现在还不是侯爷,要更努力些才是。至于这些儿女之事,也不用太在乎了。这娶妻嘛, 其实娶谁都无所谓,只要能管理好后院就行,蕙姐儿这么多年一直掌着这府里的一半中馈,能力不成问题。你将来若是有喜欢的女子, 尽管纳入后院,环肥燕瘦,要什么样的没有。”   纳妾?程翊不想纳妾,那个眼睛黑白分明的小丫头,他只想娶她做正妻,让她成为堂堂正正的候夫人,而且,以蔡文蕙那个阴狠的性子,动不动就要人性命,他可不放心把那个胆小如鼠的小丫头放在她的手下。   再者说了,如果真是娶谁都无所谓,蔡阁老自己怎么不续娶呢,结发妻子死了之后,快二十年了他也没有再续弦,甚至唯一的一个妾室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帮着他在女眷那边交际,还不是因为对发妻念念不忘?   “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我知道了。”程翊想要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这场荒唐的议亲。   “什么?”蔡阁老的眼睛中锐光一闪,“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当时在场,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而且,表妹似乎并不是被程悦强迫的。”程翊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完全有机会阻止,而他之所以放任不管,其实也是希望能摆脱蔡文蕙的纠缠。   蔡阁老沉吟片刻,现在他们的阵营连遭重创,实力已经大大的弱于太子那边,在这么不利的时刻,他不能再失去程翊这个得力干将。程翊已经知道了蕙姐儿和悦哥儿的事,再强迫他娶蕙姐儿,必然会引起他的愤懑怨恨。可若是不能把蕙姐儿嫁给程翊,自己那个女儿,性子可是左得很,到时候真的不帮自己,也是很有可能的。   “程翊啊,这么多年,其实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的,我对你和对蕙姐儿,其实没差多少。蕙姐儿出了这样的事,按理说不该再想着嫁人,可是她偏偏想要嫁给你,我也是头疼得很。我知道不该为了她来逼迫你,可是蕙姐儿对咱们要成就的大事有很重要的作用,她说了,要是不能嫁给你,她就不会帮咱们的。”   程翊剑眉轻皱,思索了一会儿,对蔡文蕙会有什么用处毫无线索,问道:“表妹她对我们的大事有用?还是很重要的作用?”   蔡正廉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她写的一笔好字。这个啊,是要用到关键时刻的,等将来用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程翊摇摇头,“姨父,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无论表妹有什么特殊的厉害之处,我想总能找到和她一样的人。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娶表妹。”   冥顽不灵!蔡正廉心头火起,自己就一个女儿,用什么来替代?若说替代,程翊自己倒是可以被替代的,只不过现在局势不利,他不能损失太大罢了。   “程翊,这样吧,你可以先和蕙姐儿定亲,等大局定了之后,你们再退亲就行了。到时候,以咱们的权势,给蕙姐儿另外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到那时,程翊若是乖乖地娶蕙姐儿倒也罢了,若是不肯娶,他不介意来个兔死狗烹,正好,把这侯爷的位子留给程悦。   尽管蔡正廉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程翊和他打了多年的交道,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已经生气了。呵呵,半个儿子?对自己和对蕙姐儿差不多?在母亲那里,他远远没有程悦重要,在姨父这里,他自然也比不上蔡文蕙。他们四个,明明都知道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却还想逼他娶蔡文蕙。   在他们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以蔡文蕙这么多年对自己的纠缠程度,怎么肯放过自己,另外找一个如意郎君,到那时如果自己还是不愿意娶蔡文蕙,蔡阁老他能放过自己吗?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看来,这几年他要更努力些,不仅要立功,还要抓住蔡阁老的把柄,就算四皇子登基了也不能包庇的那种把柄,到时候,蔡阁老真要对他下手,他也能有个还手之力,大不了,还可以鱼死网破。   “姨父说的也是个好办法,”程翊笑道:“那就请尽快遣媒人上门吧,只是婚期要定在三年之后。”   蔡阁老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   程翊走后,蔡文蕙就来了书房,她知道程翊来是因为婚事,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若不是父亲的书房不允许偷听,她早就忍不住来听听程翊会说什么了。   “他同意了。”蔡阁老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真的?!太好了!”蔡文蕙细长的眉眼中满是惊喜,早知道他如此容易妥协,她早就该请姨母和父亲出面,把婚事定下来,何苦要等这么久。   “你也别太高兴了。” 蔡阁老淡淡地说道,“他已经知道昨天下午的事了。”   “什么?!”蔡文蕙如遭雷击,“他……知道了?父亲,你怎么把这种事也告诉他了?!”   蔡正廉的脸一沉,“并不是我告诉他的,他是亲眼所见,还说你似乎并不是被程悦强迫的。”   “我那是误食了程悦的春药!”蔡文蕙竭斯底里地低喊,喜欢了多年的表哥竟然亲眼看见了她和他弟弟上床,她简直要疯了,要不是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此事不能声张,她真是要控制不住自己尖叫起来了,“都怪程悦,该死的程悦!”   蔡正廉眼睛一眯,“你自己不小心,还要怪别人!还有,亲事虽然定了,但是婚期要定在三年后。”   “为什么?”蔡文蕙的心一沉,“他可是想着要拖延,到最后会反悔?”   “放心,他会娶你的。”   第三日,蔡阁老府就请了媒人上门,纳采、问名、纳吉很快按部就班地办了起来,到了九月,两人的亲事就正式定下了。   程翊每次上朝,都不得不面对各种目光,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本就是身份尊贵的会宁候世子,现在又和蔡阁老的独生女儿定了亲,蔡阁老是谁,那可是跺跺脚京都的地皮都要抖三下的大人物,程翊这运气可是太好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对凑上来阿谀奉承的,程翊大都很冷淡,除非是对他们有用的人,才纡尊降贵地交谈几句。   这各种目光中,尤以罗意青和周肃之的最怪。罗意青就不说了,那是蔡文蕙的前未婚夫,差点被蔡文蕙给毒杀了,想必现在还心有余悸呢,看他的目光中总是透着一丝同情。   周肃之的目光却有些诧异,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和蔡文蕙定亲,虽然只有一瞬间,他还是捕捉到了。蔡文蕙和自己是表兄妹,男女皆是没有婚约在身,两人定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他诧异什么?难道他也知道寿宴那天发生的事?按理说不可能啊,他一直没有离开宴席处,而且,程悦和蔡文蕙欢好的地方在二门内,周肃之是不能进到内院去的。   对了,他偷听他们说话,蔡文蕙本来是要用那药害小丫头的,没想到小丫头胆子虽小,人却机灵,不仅躲过一劫,还让蔡文蕙自食恶果。定然是那小丫头回家后给周肃之讲了这件事,以周肃之的聪明,不难推断出和蔡文蕙欢好的人不是自己。   程翊心中十分不快,被迫和蔡文蕙定亲他已经够憋屈了,现在还把人丢到了周肃之的面前,小丫头肯定也知道了。将来把小丫头娶回家中,她不会嘲笑自己吧?   除了这些,还有程悦。母亲显然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干的好事。每次遇到自己,程悦总是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拖着长长的腔调,“大哥,恭喜啊~”   程翊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弟弟向来纨绔,他也并不当作自己真的和蔡文蕙定了亲,反正到最后他是肯定不会娶她的,不过是白耽误三年罢了。自己无所谓,反正他现在也娶不了小丫头,蔡文蕙要是耽误三年,可就二十一了。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谁让她非要逼迫自己呢。   若说定亲之后唯一的好处,那就是蔡文蕙多少要避嫌,再也不能住到会宁候府来了,他的日子总算是清净了不少。   还有,母亲似乎比以前更亲切了些,在亲事定下那天,竟然还破天荒地对他露出个笑脸来。要知道,母亲虽然是个温柔的人,平时说话和风细雨,却从未对他笑过。   原来在母亲心中,他还没有蔡文蕙重要。 第84章   九月十六这天, 周肃之早早就从刑部回到了双柳胡同,成亲整整一年,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   进了屋子,见徐幼珈已经妆扮好,玫瑰红的大袖衫,淡红的裙子, 头上带着赤金嵌红宝的发钗, 脸上施了薄粉,唇上点了口脂, 纤细的指尖上是大红的蔻丹。   她向来喜欢素淡, 很少打扮成这样艳丽的样子,周肃之不禁看呆了,徐幼珈扭头看他立在门口,略有些羞涩地唤道:“肃表哥。”   周肃之回过神来, 快步走到她身边, “娇娇,你真美。”他揽住她的纤腰, 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本打算浅尝辄止, 可是她太香甜,让他停不下来,越吻越深。   “肃表哥!”徐幼珈好容易喘过气来,娇嗔地打了他一下, “你把我的口脂弄花了。”   周肃之声音暗哑,“我帮娇娇再涂一次,好不好?”   徐幼珈嗔了他一眼,微微踮起脚尖,用帕子把他唇上沾上的口脂细细擦干净,又坐到梳妆台前,给自己重新上了一遍口脂。从镜中看见周肃之正深深地看着她,不由得捂住嘴巴,“不许再来了,等会儿就要去家宴了。”   周肃之微微一笑,“好,现在不来了,等晚上咱们慢慢来。”今天是他们的圆房礼,全家人要在一起庆贺一番的。   徐幼珈努力忽略了他话中的“晚上慢慢来”,起身去衣柜中取了一套绛红的锦袍,周肃之双臂张开,徐幼珈把他身上的官服解下来,搭到一旁的架子上,再把那红色锦袍服侍他穿好。又拉着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把他头上的官帽小心地取下来,放到一边,头发解开,重新梳了一遍,别了一枚白玉簪。   两人在镜中对视良久,徐幼珈的脸慢慢红了。   周肃之的黑眸在她绯红的面颊上停留片刻,低声唤道:“娇娇。”   “父亲,母亲。”门口传来裕哥儿的声音。   “进来吧。”徐幼珈慌忙地移开目光,人也从梳妆台前离开了。   裕哥儿一身红色小锦袍,脸上带着半张面具,这是周肃之特意给他做的,只遮住了上面半张脸,从鼻孔向下都没遮,露着嘴巴和下巴,这样他可以随意地吃东西,在家的话,有这样的面具就够了,出门还是要戴两层严严实实的面具的。   “母亲,咱们去东院吧?”裕哥儿很是兴奋,他只知道今日是父亲母亲的喜事,具体什么喜事却不清楚,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徐幼珈看看周肃之,周肃之站起身来,“走吧。”   他大步走在前面,徐幼珈和裕哥儿拉着手,跟在他的身后,出了房门,就变成裕哥儿走在中间,一左一右地拉着徐幼珈和周肃之。   三个人去了东院的舒雅院,顾氏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快进来,酒菜都摆好了。”   进了屋,庞怀远站起身来,乐呵呵地道:“都来了,快坐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周肃之,可怜的人,素了一年,天天守着就是不能吃,今天终于能开荤了。   周肃之冲着庞怀远挑了挑眉毛,我才素到二十二岁,你可是素到了三十二岁。   几个人互相见礼,坐在桌边,一共就五个人,又是一家人,也没分成男女两桌,就坐在一起。   庞怀远和周肃之喝的是梨花白,顾顺娘和徐幼珈喝百花酿,裕哥儿只有茶,大家笑呵呵地举杯,先祝贺了周肃之和徐幼珈,家宴才正式开始。   裕哥儿坐在徐幼珈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问道:“母亲,到底是什么喜事啊?”他好奇得很,就是没人跟他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徐幼珈红着脸摸了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她更希望他长大了就忘记了。   裕哥儿有些不悦,“都这么说。”别人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徐幼珈想了想,低声解释道:“父亲和母亲不是去年九月十六成亲了吗,但是因为城南的祖母过世了,母亲要守孝,所以成亲的礼仪只走了一半,今天要把剩下的礼完成。”   “哦。”裕哥儿恍然大悟,“怪不得是喜事呢,算是父亲母亲的半个成亲呢。”这下他就明白了,多简单的事,非要遮遮掩掩地瞒着他。   家宴完毕,顾氏和徐幼珈都有些微醺,顾氏拉着徐幼珈进了自己的卧房,从柜子里拿出个册子来,塞到徐幼珈的手里,“娇娇,你看看。”   徐幼珈翻看一看,差点把下巴掉下来,这册子是一本春宫图,前世母亲也给过她的,她压在箱底从未看过,这次成亲母亲没给她,她还以为是忘了呢,没想到是要等圆房礼这天才给的。   “娇娇,别羞。”顾氏拉着徐幼珈的手,低声道:“娘给你好好讲讲,你多知道些,今晚才能更好过些。”   徐幼珈想起前世成亲前母亲给她说的那些话,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娘,不用了,肃表哥……通晓医术,他什么都知道的。”肃表哥的师傅为了太子,可以说改成专门研究这男女之事了,肃表哥日日跟在他在一起,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顾氏犹豫了一下,“通晓医术不代表他懂这方面的事啊。”   “懂的懂的。”徐幼珈连连点头,“娘放心吧,肃表哥懂的。”   顾氏想了想,两人虽然没圆房,但是也同床共枕了一年,没准有些什么亲密的举动,娇女儿可能心中有数吧,“那好吧,娘就不跟你说了,可这册子你得拿上,万一有不明白的,这上面都有的。”   徐幼珈慌乱地把册子收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回到西院,周肃之先去沐浴了,徐幼珈坐在床边,把母亲送的册子拿出来,刚想藏到箱子最底下去,心念一动,悄悄地翻开了一页。这册子画得甚是精美,亭台楼阁,花园水榭,画中的男女眉目宛然,衣饰华美,一点都不粗俗。   “这样的姿势也是可以的?”徐幼珈有些好奇,不知不觉地看入神了,翻了一页又一页,耳听得周肃之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慌忙把册子合起来,塞到了枕头底下。   周肃之没穿外袍,一身红色中衣,这是他成亲那天穿过一次的,是徐幼珈亲手给他做的,今天又翻了出来穿上了,“娇娇,你想不想沐浴?”   他的中衣微敞,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胸膛,头发还带着湿气,徐幼珈慌乱的眼神不敢看他,点点头,从床边站起来,逃一般地进了净房。   她磨磨蹭蹭地洗了半天,才从浴桶中爬出来,也换了一身红色的小衣中衣,一步一步地回了卧房,一看周肃之,顿时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他正坐在床边,津津有味地翻着她藏在枕头下面的那本册子!   周肃之抬起头来,黑眸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娇娇,你喜欢哪个姿势?”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问“早膳喜欢桂花糕还是小馄饨”一样,徐幼珈的脸却一下子红透了,站在那里不肯再迈步了。   周肃之轻笑一声,将册子放到了一旁,“娇娇不知道也没关系,咱们挨个试一遍,娇娇就知道了。”   周肃之起身,走到徐幼珈身边,拉住她白嫩细滑的小手,带着她走到桌边,塞了一杯酒到她手里,“娇娇,咱们再喝一次交杯酒。”   徐幼珈不解地看他,交杯酒成亲那天喝过了,而且,她今晚已经喝了不少百花酿了。   周肃之解释道:“这里面有助情的药物,能让娇娇好过些。成亲那天的酒里是没放的。”这些药能让女子更容易动情,减轻破瓜之痛,虽然他自信自己就能让她动情,可还是想尽量地让她好过些。   助情?徐幼珈不敢再问,勾住他的胳膊,两人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周肃之将徐幼珈一把抱起,稳稳地走到床边,轻轻放在床上,随即整个人压了上去。   “蜡烛……没有灭。”徐幼珈躲开他的薄唇,含含糊糊地说道。   周肃之大手一挥,床帐放了下来,光线顿时变得朦胧,“乖,蜡烛不能灭。”这次,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舌尖不容拒绝地叩齿入关,强势霸道地在她的口中巡视一番,逼着她和自己一起缠绵。   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她的中衣,将小衣扯开,滚烫的薄唇沿着精致的锁骨,一路向下吻了过去……   徐幼珈浑身火热,眉头轻皱,唇瓣半开,喃喃地唤道:“肃表哥~”   周肃之听着她细细的喘息声,劲瘦的腰身慢慢地沉了下去。   徐幼珈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泪水盈盈。   周肃之停了下来,他的黑眸染上了情的氤氲,在她由红变白的脸上看了一眼,低下头,吻住了她的菱唇,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身上轻柔的抚摸着。   徐幼珈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周肃之感觉到了她的变化,薄唇时而温柔时而激烈,在她身上印下一朵朵桃花,手指也时轻时重。   徐幼珈的身体重新火热起来,她看了看覆在自己身上的周肃之,他显然忍得辛苦,额头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徐幼珈抬起雪白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轻声唤道:“肃表哥~”   周肃之心领神会,在她娇软的菱唇上亲了一下,一边缓缓动作一边看着她的神情,只要她身体紧绷脸色发白,他就停下来吻她。他如此细致隐忍,徐幼珈终于渐入佳境,一丝细细的轻吟从她唇边逸出。   周肃之黑眸一亮,渐渐地快了起来。   ……   徐幼珈浑身酸软,迷迷糊糊地一动也不想动,周肃之取了巾子,将她全身都细细地擦了一遍,又换了个巾子,将那里也仔细擦干净。然后将她裹在被子里,抱到软榻上,又换了干净的被褥,再把她放回床上。   徐幼珈窝在被中,只想昏然睡去。却感觉到一根修长的手指探了进去,她猛地睁开眼睛,“肃表哥,不,不要了……”再来一次,她真的受不住了。   周肃之清隽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乖,闭上眼睛睡吧,我给你上些药,这样好得更快些。”她是初次,他怎么舍得这么快就要第二次,会伤到她的,总要让她养好些,有了这药,估计明早她就好了,到那时…… 第85章   程翊有些醉了, 他的桌上已经放了几十个小酒壶。   他知道自己不该醉,现在太子和四皇子两派的明争暗斗越来越激烈, 他们损失惨重,他不能失态,也不能有任何不清醒的时刻。可是,今天是九月十六, 那个小丫头要圆房了……   掌柜小心翼翼地过来, “客官,夜深了, 小店要打烊了。”他这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从未来过这么体面的客人, 他是不是不该赶他走啊,万一惹怒了他,他会不会一剑把自己杀了。   程翊站起身,微微摇晃了一下, 摸出一锭银子, 扔到桌上,稳稳地走到门外, 解开拴着的马,一脚刚踩上马镫,那马却突然动了一下, 程翊的脚一滑,险些摔倒。   “呵呵。”程翊的剑眉微拧,星目透着些委屈,“这世上没人喜欢我, 现在连你也欺负我吗?”   那马靠过来,低头在他蓝色的锦袍上蹭了一下。   程翊翻身上马,松松地拉着缰绳,也不控马,任由它走到哪里去都行。   他摇摇晃晃,半眯着眼睛,眼看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笑道:“怪不得说老马识途,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走回来了,可惜你不知道,我并不想回来。”   那马似乎听懂了,拐了个弯,没有走平常回家的路。   程翊剑眉一扬,“好孩子。”   那马慢悠悠地溜达,程翊酒意上涌,他干脆把上身伏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深夜空旷无人的街道。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程翊没有动弹,就见一辆马车飞快地驶过,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程翊身下的马竟然跟着拐了个弯,也进了巷子口,程翊忙拉住了缰绳,抬头一看,那马车已经直接驶进了某户人家的大门,消失不见了。   谁家的马车这么奇怪,直接进大门?程翊拉住缰绳,控马出了巷子,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这巷子很是熟悉,他摇了摇头,想起来这里是和自己家相邻的一条巷子,虽然两条巷子离得有些远,但刚才那马车进的那户人家,和自己的会宁侯府是挨着的。   程翊控着马,慢慢朝会宁候府而去,刚才那户人家,他有些印象,那宅子一直是空着没人住的,只有几个粗使仆人,听说是主人一直在南方,难道这是回京都来了?   进了会宁候府,他突然想到,母亲的院子就在侯府的最里面,那和刚才那户人家不就只隔了一道墙吗?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回屋洗漱了一番,换了件衣服,去了孟氏的院子。   此时夜已深,孟氏身边的刘嬷嬷看见程翊很是吃惊,“世子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程翊笑道:“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想跟母亲说。”   刘嬷嬷略有些不自在,“夫人她已经歇下了。”   程翊皱眉,“这件事还挺重要,要不,我就不进内室了,在门口跟母亲说一声好了。”   “啊,不不,”刘嬷嬷突然有些慌乱,“我想起来了,夫人去小佛堂了。”   孟兰的小佛堂是不许任何人进去的,程悦小时候有一次闯进去,还被她惩罚了一通,而且,她自己在小佛堂的时候,也是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的,因为她要静心为死去的丈夫念经,绝对不能中断。   “这样啊,”程翊也不勉强,“那就等明天我再来吧,倒是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程翊大步流星,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将头脸全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来。   会宁候府的侍卫是他亲自安排的,十分清楚他们的行动路线和换岗规律,他很轻易地绕过了所有侍卫,进了内院,来到孟氏的院子附近,翻过墙头,轻盈地落在了隔壁的那户人家。   程翊贴着墙,一动不动,直到把院中的地形都观察清楚。他屏气凝神,细细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他很肯定,这里没有暗卫,甚至也没有侍卫,当然了,按照一般的布局,这里是隔壁人家的后院,自然也不会有侍卫的。   离墙很近的地方,有一处小巧的院落,正房三间,亮着灯光。程翊估算了一下,从母亲的院子到这个小院,如果没有这堵墙的话,大概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   程翊轻手轻脚地来到这处小院,轻巧地跃上了低矮的院墙,随即又纵身上了屋顶。他小心地踩着脚下的瓦片,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他来到亮着灯光的东稍间,轻轻地揭开一片瓦,俯身看了进去,只一眼,便如遭雷击。   孟兰倚在蔡正廉的怀中,低低地抽泣着。   蔡正廉和平时在朝堂上威严的样子很不同,他的眼中全是温柔,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抚摸着她,柔声哄道:“阿兰,别哭了,这事又不怪你,是蕙姐儿那个丫头太笨了。”   “我明明发过誓,要好好地照顾她的,”孟兰的眼泪一串串的,根本止不住,“结果,还让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好难过,正廉,我好内疚。”   蔡正廉叹了口气,“这件事是个意外,寿宴那天我就在府里,都没有能阻止悲剧发生,更何况你还在这边呢。别哭了,就算有了身孕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世上落胎的人多了去了,我会找个稳妥的大夫,等蕙姐儿落了胎,在家中仔细调养上一段时间,保管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正好她定了亲,也不适合再出门,就待在家中也一点儿都不奇怪。阿兰,别难过,也别内疚,你一点儿错都没有。”   “我有错,我们都有错!”孟兰激动地喊了起来,“当初阴差阳错,咱们两个没成,姐姐却和你成了亲,明明说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都没有抗过命运的安排,那就各安天命,你和姐姐好好过日子,我也……我们两个就再无纠葛,我只当你是姐夫,而不是我的正廉哥哥。”   孟兰抽噎得更厉害了,“我们不该,不该在姐姐大着肚子的时候欢好,更不该让姐姐撞见,害得姐姐动了胎气难产。我明明在姐姐临走之前向她发誓,说我肯定会照看好她的女儿,结果还让蕙姐儿出了这样的事。正廉,你不知道,小产是很伤身子的,将来我怎么有脸去地下见姐姐,姐姐肯定会怪我的。”   蔡正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些年你把蕙姐儿照看得很好了,她在你这边待的时间比在蔡府还长,你姐姐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再说,你都把程翊送给蕙姐儿了,蕙姐儿高兴地什么似的,她应该很满意了。”   “姐姐真的不会怪我吗?”孟兰抬起泪眼。   蔡正廉肯定地说道:“你们姐妹那么要好,你姐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她定然不会怪你,还有感激你这么多年对蕙姐儿的照顾,还有以后蕙姐儿嫁过来,你们天天在一起,有你护着,蕙姐儿也不会受委屈,你姐姐要是知道这些,定然是很欣慰的,放心吧。”   两人拥在一起,蔡正廉低低地抚慰了很久,见孟兰情绪平静下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阿兰,天快亮了。”   孟兰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蔡正廉轻车熟路揭开地上铺着的牡丹纹地毯,掀开一块地板,下面露出个洞口来,他把孟兰小心地扶下洞口,朝她挥挥手,见孟兰走了,才又把洞口掩上,地毯铺好。   程翊悄无声息地翻回了自家后院,隐在一处高大的树木上,过了片刻,见孟氏院里的小佛堂打开,孟氏从里面出来,进了正屋。   程翊木然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僵硬地将黑色夜行服换掉,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呵呵,在小佛堂静心为死去的丈夫念经?原来这么多年,她都是和情夫一起念经的,恐怕念的是欢喜禅吧?   照他们的说法,蔡文蕙已经有了身孕,那为什么不干脆嫁给程悦,非要嫁给自己呢?难道就因为蔡文蕙喜欢自己,他们就如此纵容她,定要让她达成所愿不成?   还有,孟梅是因为撞见了他们欢好,动了胎气难产而死,那就是说在父亲去世的前两年,他们就已经有了苟且……   程翊猛地坐了起来,父亲会不会……是蔡正廉杀的?   程翊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当年的事,那年他六岁,父亲去地方上视察军务,出门一两个月才回来,他冲着父亲跑过去,父亲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扛在肩膀上,父亲母亲和他一起用了晚膳,之后父亲母亲回了房间,他也回了自己的院子,听说当晚父亲又去找蔡正廉喝酒去了。   当晚在蔡府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知道,只记得第二天一早,噩耗传到会宁侯府,他跌跌撞撞地跟着母亲,只见到一块板上面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盖着白布,从头到脚,只有一只手露出来一点,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那是父亲的手。   堂堂侯爷淹死在莲花池,不仅刑部尚书亲自带着仵作来了,皇上也派了太医过来,仵作和太医检查的结果,确实是无法呼吸窒息而亡,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应该就是在莲花池淹死的。   父亲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被蔡正廉所杀呢? 第86章   “肃表哥。”徐幼珈在书房门口冒个头, “谢谢你送我的菊花。”周肃之深知她的喜好,每年到了季节都会送她几盆淡雅清新的菊花, 或纯白、或淡粉,有时候还有淡绿色的,都是她喜欢的。   周肃之从大书案后面抬起头来,向她招招手, “娇娇, 过来。”他最近有些忙,常常在书房处理些公务, 小姑娘有时也会寻过来。   大书案的侧面放了一把椅子, 那是徐幼珈的位子,她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把桌上的一盘子干果拉到自己面前,这干果也是周肃之派人给她买的, 让她在旁边陪着的时候吃的。   周肃之翻了翻手中的公文。一般官员到七十岁就该致仕了, 刑部尚书已经六十五岁了,基本不管刑部的事, 有什么就交给他们这几个下属去办。周肃之本来打算到明年的时候,想个法子让刑部尚书提前致仕,没想到他竟然主动上书乞骸骨, 说是要回家去安度晚年。   本来还有五年的官可做,却主动乞骸骨离开京都,周肃之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前世刑部尚书并没有主动离京, 不过,这对自己是好事,他本来也打算明年拿下这个尚书位子的,这下他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更早一点实现这个目标。   因为刑部尚书不管事,周肃之隐约已经成了刑部的掌权人,蔡正廉还不知道他是太子一派的人,多次想要拉拢他,他都不置可否。   周肃之知道蔡正廉为何如此着急,刑部大牢里关了不少四皇子一派的人,蔡阁老是担心这些人会泄露什么秘密,把自己咬出来。   周肃之嘴角浮现一丝浅笑,蔡正廉……担心得太晚了些。   前世,他们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蔡正廉安插在己方的暗钉子找出来并一一拔除,今世,他们根本不用再去找,他直接就按照轻重缓急,把这些人逐步地透露给师兄,师兄刚开始有些犹豫,怕误伤了自己人,但每次经过调查,都验证了他说的话,师兄也就对他的指认深信不疑了。   接下来还有那些表面中立的人,这些官员貌似很公正,其实都是四皇子一派的,也被他们去了个干净。   最后,就是那些明面上直接站在四皇子阵营中的人了。前世,他们是把对方的人都仔细了解过的,有什么隐私,有什么把柄,他都还记得,有些人的罪行是铁证如山,这些都被他们收拾了。   这么多的官员相继出事,蔡正廉肯定焦头烂额。罢黜的还好,还有不少收到了自己的刑部大牢里,蔡正廉生怕这些人把他给咬出来,可惜,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手中已经有了不少指证蔡正廉贪腐的口供了,数额之大,令人咋舌。不过,这倒不是蔡正廉有多爱财,而是四皇子想要招揽人,本身就需要大笔的银钱。   周肃之揉了揉额头,可惜,没有人知道,蔡正廉把他收集来的大批的金银珠宝给藏在哪里了,他敢肯定,蔡正廉有一个秘密金库,只是不知道到底在哪儿,没有这个重要的物证,光凭一些人的口供,是无法把蔡正廉拉下马的。   “嘎嘣”一声,周肃之扭头看去,徐幼珈拿了个话本子在看,盘子里的干果她吃了一小半,此时正拿着颗清炒桃仁咬着,两腮一鼓一鼓的,像是某种可爱贪吃的小动物。   徐幼珈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肃表哥,我影响你了吗?”虽然她尽量轻了,可是有些干果咬起来就是会发出声音。   “没影响,娇娇吃吧。”周肃之笑了笑,他也喜欢她陪在自己身边,哪怕两人不说话,什么也不做,他处理公务,她在一边看话本子,也让他感觉到幸福的味道。   徐幼珈抿唇一笑,又捏了一颗桃仁放到嘴里。   “娇娇喜欢吃清炒桃仁吗?”这一盘干果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的,她却连捏了两颗桃仁吃。   “还好吧,这桃仁有种清香。”前世她并不喜欢吃桃仁,觉得有种淡淡的苦味,可是会宁候夫人孟氏喜欢,还告诉她,这桃仁吃了有养颜的功效。孟氏大约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却很年轻,皮肤光滑细腻,白嫩得像个少女。   每次她去孟氏那里晨昏定省,孟氏总会拉着她一起吃上几颗,还经常给她送上些,让她拿回自己房中吃。慢慢地,她也就喜欢了,桃仁经过几道工序,最后清炒出来,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周肃之捏了一颗桃仁吃了,点点头,“嗯,味道不错,不过,这个不能多吃,娇娇吃完手里的那颗,就不许再吃了。”等会儿他就把盘中剩下的全扔了,再顺便交代一下仆从,以后不许买桃仁给她。   “桃仁为什么不能多吃?”徐幼珈有些疑惑。   周肃之耐心地给她解释,“这个吃多了不利女子怀胎。若是有孕的女子吃了,会很容易滑胎的。”   徐幼珈脸色发白,前世她只摔了一下就小产了,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太差,原来是因为桃仁吗?她记得很清楚,就在她小产前几天,孟氏还专门拉着她一起吃了一小碟。孟氏,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知道这桃仁的害处?   徐幼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把手里捏着的桃仁扔到了桌上,“肃表哥,这桃仁有养颜的功效吗?”   “没有,桃仁和养颜一点儿都不沾边。”   徐幼珈的脸更白了些,这么说,孟氏是故意骗她的了,也是,她和蔡文蕙巴不得自己早死了腾出位子来,又怎么会让自己生下孩子。可惜自己太笨,没有一开始就认清这两人温柔端庄的面具下隐藏的真面目。不过,好在自己没有生下孩子,不然,自己死后,那孩子在孟氏和蔡文蕙的眼皮底下,又能活几年呢?   周肃之看她吓得脸色发白,忙把她拉过来,抱在自己怀中,“没事,娇娇吃这几颗,没有什么关系的。别担心,嗯?”   徐幼珈坐在他的大腿上,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说道:“肃表哥,幸亏我还没有身孕。”要是现在肚子里有一个,然后被自己的大意给害了,她真得要伤心自责死了。   周肃之在她白净的额头亲了一下,大手抚摸着她,“有我看着娇娇,不会有事的。”   徐幼珈想了想,“肃表哥,要不你得空的时候,把孕妇禁忌的东西都跟我说一说,免得我不小心误食了什么。”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身孕,但总有一天会有的,她可要提前预防着。   “好。”周肃之搂紧她,“我给娇娇写下来好了。”   徐幼珈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再给母亲抄一份。肃表哥,你说,我娘她身体又没什么问题,你又专门帮她调养过的,怎么这成亲都一年了,还没有身孕啊?”   周肃之笑道:“身体都没问题也不一定会马上有孕的,这孩子的事是缘分,总会有的。”   “庞先生一直都没有成亲,不会是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吧?”她说着话,眼神还飘到了周肃之身上,话说,肃表哥前世也一直没有成亲,可就她自己这段时间的亲身经历来说,肃表哥的身体非但没有问题,反而还有些好得太过分了,次次都要自己哭着求饶才行。   周肃之看着她古怪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很快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她是重生的,却还不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她定然是在想自己前世和庞怀远一样,也一直没有成亲,傻丫头,不明白前世自己的心意,还胡乱猜测起来了。“娇娇,你是不是在想,你的肃表哥身体会不会也有什么问题?”   徐幼珈的头点了一半,猛然听出了他话里那一丝危险的意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这么想。”   周肃之轻笑一声,“啧,看来我不够努力啊,让娇娇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够了够了!”徐幼珈的头点得如捣蒜一般,“肃表哥努力够了,非常努力了!”千万不要更努力了,她其实希望他再松懈懒惰些就更好了。   周肃之的拇指压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稍稍用力揉了两下,指下娇软弹嫩的手感,让他的黑眸变得幽深了一些,拇指又向里探进去,温热潮润的口腔立刻包裹住了他。   徐幼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贝齿在他的大拇指上轻轻咬了一口。   周肃之的喉结上下滚动,抽出自己的拇指,薄唇覆了上去,舌尖在她刚才逞凶的贝齿上来回地扫荡。   徐幼珈微微挣扎了几下,周肃之放开她,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肃表哥,这里是书房……”徐幼珈的脸红了,大书案上还摆着他的公文,她就在这大书案后面坐在他的大腿上,而他的凶器正正地顶在自己的屁股下面。   周肃之声音暗哑,“我在这里处理公务,经常会想到娇娇,想着娇娇那样柔软,肌肤好似初雪一般,要是娇娇趴在我这大书案上,该是怎样一幅动人的情形。”   趴在大书案上?   还没等徐幼珈想明白,周肃之已经抱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书案上的公文拨到一边,让她面对着大书案站着,压着她的后背稍一用力,徐幼珈的上身就趴到了大书案上。   “……肃表哥?”   周肃之没有答话,大手压着她的背不让她起来,站在她身后,将她的裙子掀了起来。   “……肃、肃表哥,不行……”徐幼珈有些慌了,这里又不是卧房,怎么能做那样亲密的事呢?   “娇娇,声音太大会被外面的人听到的哦。”周肃之的声音慢条斯理的。   徐幼珈连忙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感觉到身下一凉,随即,周肃之火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徐幼珈的身子连连扭动,“不,不要,不要在这里……”   “嘶。”周肃之双手钳住她纤细的腰身,“娇娇,不要乱扭。”他想了想,好心地取了帕子,递到了徐幼珈的嘴边。   徐幼珈欲哭无泪,只好把帕子咬在了嘴里。   等周肃之心满意足地放开她,徐幼珈趴在大书案上,身体已经软得无法动弹了,脸上全是汗水,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粘在腮边。   “肃表哥,这,这让我怎么回去啊?”徐幼珈看看自己沾了一片片泥泞的亵裤,几乎要哭了。   周肃之好笑地看看她可怜的表情,“抱歉,这里没有备巾子,所以只能用娇娇的亵裤来清理了,娇娇把裙子放下来,穿没穿亵裤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来的。”这府上的奴仆都是他亲自选的,绝对没有人敢乱嚼舌头的。   “肃表哥~”   “怪我,都怪我。”周肃之的认错态度很好,徐幼珈刚想再努力一下,让他答应自己以后再也不在书房乱来,就听他继续说道:“我应该早些做好准备的,在这书房做个隔间出来,放些简单的洗漱用具,再放个衣柜,里面给娇娇备上四季的衣服,里外都有,这样,咱们怎么胡闹都没事了。事不宜迟,明天就把这些备齐。”   徐幼珈瞪着他清隽的俊脸上那抹满足的笑意,拳头悄悄地捏了起来,好想打他,怎么办?   周肃之将她的亵裤塞到自己怀里,拉着她的手回了主院,徐幼珈一路上吓得半死,小心翼翼地压着自己的裙子,生怕来一阵风把自己的裙子掀起,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来,那样她可就没脸见人了,好在是有惊无险。 第87章   到了年底, 刑部尚书数次上书乞骸骨之后,终于获准, 周肃之顺理成章地升任刑部尚书,成了六部里最年轻的尚书,也是升迁最快的状元郎。   徐幼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周肃之的六梁梁冠、革带、云凤四色花锦绶,叹道:“这可是二品大员的衣服啊, 我都摸到了。”   周肃之好笑地看着她, 将那梁冠在她头上轻轻一扣,“娇娇随便摸。”   徐幼珈双手托着梁冠, 小心地从自己头上取下来, 放到一旁,嗔道:“这可是二品大员的梁冠,小心弄坏了。”   周肃之笑道:“放心吧,常常要戴的东西, 又不是放到哪里供起来的,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坏。”   徐幼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褔礼,“小女子见过尚书大人。”   “淘气。”周肃之的食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 不料徐幼珈下巴一抬,菱唇一张,将他的手指咬住了, 笑嘻嘻地看着他,含含糊糊地说道:“您是刑部尚书,定然通晓律法喽,那不知道小女子咬了尚书大人, 该当何罪啊?”   她含着他的指头,说话的时候舌尖在他的指尖上顶来顶去的,周肃之黑眸幽深,“按律当奸,由刑部尚书亲自行刑。”   “你,你——”徐幼珈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清隽儒雅的周肃之会冒出这样粗俗的话来,一时指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肃之却趁机将自己的手指在她的小舌头上压了一下,随即从她口中抽出来,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朝着拔步床而去。   “等、等一下!”徐幼珈慌了,“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我不吃饭,吃娇娇就够了。”周肃之不为所动,两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   徐幼珈怒道:“你干脆餐风饮露算了,尚书大人!”   周肃之的黑眸盯着她,“尚书大人要行刑了,犯人,跪好。”   “犯人宁死不屈!”徐幼珈傲娇地抬着小下巴。   周肃之轻笑一声,高大的身躯覆了上去,薄唇含住了她娇软红润的菱唇,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将她的衣服一件件解开,等周肃之抬起头来,徐幼珈已经气喘吁吁、眼神迷茫,根本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身无一物了。   周肃之深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用力,把她翻了过去,徐幼珈趴在了床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周肃之随即又揽着她的纤腰向上一提,徐幼珈立刻背对着他,跪在他的身前。   “行刑!”周肃之低喝一声。   ……   上元节,周肃之按照惯例,带着徐幼珈和裕哥儿出门去看花灯。他现在是刑部尚书了,出门总会有很多人向他行礼,所以三人都带上了面具,这样就自在多了。女暗卫珠儿打扮成丫鬟的样子,和长平远远地跟在后面,此外还有两个暗卫隐在暗处,专门保护裕哥儿。   几人在街上逛了一通,又去天香楼歇脚。   徐幼珈和裕哥儿趴在窗口,看着街上的人潮和花灯,“咦,那个花灯好看!”裕哥儿眼尖地指着楼下的花灯。   那是一盏六角宫灯,六面都画着一只小猫,样子很像小梨花。那小猫或酣睡、或戏耍,憨态可掬,十分有趣。   徐幼珈眼睛一亮,点点头,“好看。”   “我去给母亲买来。”裕哥儿说着,转身就想出门下楼,周肃之忙拉住他的手,“街上人多,我陪你去。”   两人出了门,周肃之看看守在门口的珠儿,低声吩咐:“守好门。”   “是。”珠儿应了一声。   周肃之和裕哥儿下了楼,环形走廊的对面房间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人走到珠儿面前,那女子就想直接去推门,珠儿忙拦住她,“请问您是——”   那女子道:“这个小丫鬟,你怎么——”   珠儿猛然觉得后心一凉,她眼睛大睁,还没有出声就晕了过去。那女子接住她的身子,给那不动声色的男子递了个赞赏的眼神,笑道:“这个小丫鬟,你怎么了?”   她直接推开了房门,徐幼珈正看着楼下的周肃之和裕哥儿买灯,见房门被推开,扭头一看,却见珠儿双眸紧闭,被一个女子搂着,那女子问道:“这丫鬟在门口晕倒了,可是夫人的人吗?”   “是我的人,多谢姑娘。她怎么了?”徐幼珈忙上前把珠儿扶住,刚转过身想往里走,后颈上就被那女子来了一记手刀,徐幼珈也晕了过去。   那男子随即进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把徐幼珈浑身包裹起来,抱着她沿着走廊,飞快地进了对面的房间,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那女子将珠儿扔到地上,将雅间的门关好,下楼出门,看了周肃之一眼,离开了天香楼。   周肃之心有所感,抬头看去却没见有认得的人。裕哥儿买好了花灯,很是开心,“送给母亲,她喜欢。”   两人上了楼,周肃之一眼就发现雅间门口的珠儿没在,他心头一沉,拉着裕哥儿快步进了雅间,徐幼珈已经没在屋里了,而珠儿趴在地上,后心上插着一枚匕首。   “母亲!”裕哥儿大喊一声,手里的花灯掉在了地上。   周肃之心头狂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头冒起,他视若生命的小姑娘,被谁给劫走了?   “暗卫出来!”随着周肃之的声音,两条人影出现在屋里,裕哥儿也镇定下来,跑去把雅间的门关了。   周肃之稳稳心神,“可看见有什么异常?”   一个暗卫答道:“属下们刚才都跟着小主人出去了,小主人买花灯的时候,属下看见夫人离开了窗口。”   周肃之眼睛闭了闭,珠儿能毫无破绽地扮好一个丫鬟,她的功夫在暗卫中不是最好的,但也受过多年训练,能一下子制住一个暗卫,对方的身手一定极好。而且,他们劫持了娇娇之后,没有走天香楼的正门,定然是从对面跳窗离开的,只有那里,他们才看不到。他想,他知道是谁把娇娇劫走了。   他成了刑部尚书,刑部大牢里关着的四皇子一派的人被他挨个过了一遍,而四皇子一派也终于知道他是不能拉拢的,而他的手里还握着他们的许多把柄。他们劫走娇娇,目标却是自己。既然如此,娇娇暂时不会有危险,而对方一定会在布置好之后联系自己。   周肃之摸了摸珠儿的颈部,“她还有救,你送她回去,路上切不可把这匕首拔掉。”   一个暗卫应声上前,将珠儿抱了起来,一张纸条露了出来,上面写着几个字:“请静待佳音。”   ……   黑暗中,一辆马车沿着大路,朝着云雁山而去,车厢里,徐幼珈的眼睛上绑着黑布,她还没有醒。   程翊一身蓝色锦袍,披着大氅,将她搂在怀中。此时天已经很黑了,虽然有满月,但这路上不比城里的青石板路,很是坑洼不平,马车跑得快,时不时就颠簸一下,他只能抱着她,免得她撞到车壁上。   程翊的拇指在徐幼珈的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不想吓她,也不想伤她,可是他必须要解决掉周肃之,这样才能在四皇子那里立下大功,当然,这也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愿望。   他对蔡正廉起了疑心,才发现蔡正廉对他也很是防备,这次的行动他本来是安排自己人的,蔡正廉却非要掺和一脚,说什么周肃之很是警觉,一定要让个身手好的人去劫持徐幼珈才行,免得失败了打草惊蛇,所以派了个名唤“阿厉”的手下过来,也就是进雅间将她抱出来的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那个阿厉下手重不重,有没有伤到她?   马车停在了云雁山下,程翊抱着徐幼珈下了马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上,徐幼珈一直没有醒,乖顺地靠在他的怀中。阿厉则是跟在他身后不远,目光阴沉地打量着程翊和他怀中的徐幼珈。   云雁山名不符实,根本和云不挨边,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馒头山,程翊很快就到了山顶,五六个人整齐地站在那里,齐齐行礼:“世子!”   程翊颔首示意,抱着徐幼珈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阿厉依然站在他们侧后方,目光阴沉。怪不得自家姑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择机杀了徐幼珈,原来这程翊还真和她有些牵扯不清,若是旁的女子,他早就把她绑起来扔到地上不管了,怎么可能想宝贝似的从山脚下一直抱到山顶不撒手?自家姑娘是个多好的人啊,这程翊不说感激涕零,反而还对这徐幼珈生出了花花肠子。   程翊似乎有所察觉,回头看了阿厉一眼,阿厉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眸,若不是这徐幼珈还有用处,要确保见到周肃之之后才能杀她,刚才在天香楼,他就该动手了。   今日是上元节,正月十五,天气还很冷,程翊担心徐幼珈着凉,一手抱着她,一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开,将她包上。   徐幼珈动了一下,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后颈有些疼,眼睛上好像蒙着东西,她伸手去摸,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那手……好熟悉。   “……程翊?”徐幼珈慌乱起来,“我,我在哪儿?”怎么会是程翊抱着自己,难道自己还在会宁候府,难道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程翊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幼珈,她怎么会对自己这么熟悉,只凭握在一起的手,她就准确无误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到底是在哪儿?!”徐幼珈想要挣开程翊的手,把眼睛上蒙着的东西扯下来。   程翊把她的手紧紧握住,轻声安慰,“这里是云雁山。你别怕,我不会伤你的。”   云雁山?原来不是会宁侯府啊,徐幼珈紧绷的身体放松来下,随即想起了天香楼的事,“你,是你把我劫持到这里来的?你要做什么?”   程翊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除了在梦里,这是他第一次能够离她这么近。“不管我要做什么,我保证不会伤你。你放心,等天亮你就可以离开了。”但是,她认出了自己,这次却不能放她回家了,也好,等解决掉周肃之,他就把她带走藏起来,到时候再做一个年轻的尚书夫妇游山失足,命丧半山腰的现场就好了。   “你是要杀肃表哥!”徐幼珈剧烈挣扎起来,大声呼喊:“肃表哥,你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程翊好笑地看着她,心里又有些酸酸的,她胆子一向很小,到了这种境地,却还担心这那个男人。他想了想,反正她已经认出自己了,干脆将她眼睛上的黑布揭开了。   徐幼珈这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天还没亮,她在一个小山的山顶,除了程翊,还有五六个人,而她正被程翊抱在怀里。   徐幼珈挣扎着要起身,程翊不想太勉强她,用大氅裹着她,放到自己身边的石头上。   这大氅一看就是他的,徐幼珈扯了两下,想解下来还给他。   程翊的星目冷冷地在她手上扫了一眼,“要么穿着,要么我抱着你。”   徐幼珈的手一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是老老实实地穿着了。   “幼珈……”   “请叫我周夫人!”   程翊无奈,“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蒙着眼睛,只摸到了我的手,怎么就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徐幼珈心头一惊,她当时刚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模糊,又被他吓了一跳,脱口就喊了他的名字,却没注意到自己当时的情况,是不该认出他来的,“我好像听到有人喊你了。”   程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刚上山时属下们确实喊了世子,但这京都的世子何其多,她怎么知道是自己,更何况,她当时根本就没有醒。罢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慢慢再问好了。   天色稍亮,程翊目光所及,能看到半山腰的地方,出现了周肃之的身影,他一声月白锦袍,脚步不疾不徐。之所以要选在这个时辰,是因为这样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周肃之是按照约定一个人前来,还是带着手下侍卫来的。再晚的话,天色大亮,又担心会被闲杂的无关人员看到,所以,才选在这个黎明时分,让周肃之前来,看来,他还是很在乎小丫头的,竟然真的敢孤身犯险。   周肃之抬头,他刚好也能看到山顶,小姑娘好好地坐在石头上,他的心顿时安稳了。   “世子,他来了!”程翊的一个手下上前禀报。   程翊点点头。徐幼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朝着山下看去,她睁大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但她相信一定是周肃之来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喊道:“七个人!他们有七个人!别上来!肃表哥,别上来!”   她的声音飘散在山间,周肃之只隐约听到了一些,似乎小姑娘在担心他,这山并不高,他脚步又快,这会儿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小姑娘的身形了,突然,他表情大变,目眦欲裂,大喊一声:“小心!”   程翊听见徐幼珈的喊话,深觉好笑,小丫头还自以为是地给周肃之通风报信呢,他扭过头去看她,却正巧看见寒光一闪,阿厉的剑直冲着徐幼珈的后心而去。   “不!”程翊星目圆睁,阿厉身手极好,他来不及拔剑去挡,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徐幼珈身子一转,挡在了她身后,阿厉的剑去势极快,眼见变故突生,虽尽量减了几分力道,却来不及收回,冰冷的剑直接刺进了程翊的后心位置。   阿厉愣了一下,程翊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为徐幼珈挡剑,他眼中闪过狠厉的光,姑娘的嘱托他必须完成,至于这个程翊,死了也不可惜!他有力一抽,手中的剑从程翊背后脱出,一道血线扬起,程翊的属下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唤着“世子”,扑上去劫杀阿厉。   周肃之的身形疾动,口中啸声响起,很快,他的身后就出现了数十条身影,跟着周肃之一起朝山顶冲去。这些人一直都跟在周肃之身后,只是保持着和山顶互相看不见的距离而已。   阿厉见形势不妙,知道今日再难成事,转身就走。周肃之冲到山顶,将呆立在当场面色惨白的徐幼珈抱在怀中,而程翊已经昏倒在地,程翊的手下却被周肃之带来的人斩杀干净。   徐幼珈窝在周肃之的怀中,浑身颤抖,到处都是血腥味,到处都是死人,还有程翊,他为了救自己,却被刺中,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周肃之将她的头压在自己怀里,不让她抬头去看,徐幼珈却猛地挣扎起来,用力地推他,周肃之迟疑着放开她,徐幼珈弯下腰,吐了起来。   周肃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好不容易直起身来,用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娇娇,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害娇娇受苦了。”他说着话,手指轻轻地搭到了她的腕上。   “不关肃表哥的事!”徐幼珈连连摇头,“肃表哥,你这样来,太危险了,要是肃表哥……”   她说着话,却见周肃之的表情变得很是古怪,黑眸似惊似喜。   “大人,这程世子还活着,该怎么处理?”   他还活着!徐幼珈的眼睛一亮。周肃之看在眼里,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扔给手下,“先给他止血,再带回去救治。”这药是极好的,他带在身上是担心小姑娘受伤了要用,却没想到反而用在程翊身上了。罢了,他虽然是此事的罪魁祸首,但是刚才的危难时刻,他却舍身救了自己绝对不能失去的娇娇,更何况她的肚子里很可能有了他的骨肉,再者说,他的小姑娘显然不希望程翊死。   周肃之抱着徐幼珈下了山,徐幼珈想要自己走,周肃之却坚决不让,她本就受了这样大的惊吓,肚子里还多了一个,他怎么肯让她自己下山。   山脚下停了一辆马车,周肃之直接抱着徐幼珈坐了进去,反正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完全不需要再避嫌了。   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周肃之把徐幼珈放在自己腿上,低低地喊了一声:“娇娇!”随即吻住了她。   这个吻和以往不同,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他焦急地探索着,感受着她柔软的菱唇,舌尖反复地扫过她的贝齿和上颚,似乎在一遍遍地确认她的完好。要是再次失去她,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徐幼珈的菱唇有些发麻,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太好了,肃表哥没出事,她自己也安然无恙,他们两个还在一起。感觉到周肃之的不安,她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白嫩的手指上下轻轻抚摸着他。   在她的抚摸下,周肃之很快就平缓下来,感觉小姑娘就快被自己吻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抬起头,黑眸定定地看着徐幼珈,“娇娇,还好你没事。”   徐幼珈喘了几口气,担心地问道:“母亲知不知道我被劫走了?”母亲有多疼她,她心里很清楚。要是让母亲知道了自己被劫走,她该要急成什么样?   周肃之摇了摇头,“我没告诉她。咱们现在回去,悄悄地进西院,岳母不会知道的。”庞怀远倒是知道,因为他总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下,不能瞒着庞先生,但是也叮嘱了他不要告诉岳母。   “谢谢肃表哥。”徐幼珈倚在周肃之的怀里,在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中,竟然有些困了,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第88章   阿厉颇有些狼狈地回来蔡阁老府, 这么多年,蔡阁老交给他的任务, 他还从未失手过,蔡阁老极信任他,经常让他做自己的护卫,没想到这次竟然失败了, 无论是老爷交给他的杀死周肃之的任务, 还是姑娘叮嘱的趁乱取徐幼珈性命,他一个也没有完成。   他先去向蔡阁老禀报了行动结果, 却略过了自己试图杀徐幼珈的那一段, 只说是周肃之竟然带了大批人来,程翊反应不及,混乱中被刺伤。   “没关系,你不用内疚。”蔡正廉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肃之本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你没能杀死他,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阿厉从蔡阁老的书房出来, 又去了一处空置的客院,这是蔡文蕙和他约定见面的地方。   “怎么样?”蔡文蕙双目发亮,“她死了吧?”她绝不允许自己的未婚夫心中挂念着一个别的女子, 而且这个女子还害得她失身给程悦。   阿厉羞愧地跪下,“属下让姑娘失望了,没能完成姑娘的嘱托。”   “什么?!”蔡文蕙尖叫起来,“你这么好的身手, 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杀不了?”   阿厉羞得抬不起头来,“是程世子,竟然以身挡剑,姑娘,这世子和——”   “你说什么?!”蔡文蕙惊得脸都扭曲了,“那,那表哥他受伤了没?”   “他后心中了我一剑,不知死活。”   “混账!谁让你杀他的,我让你杀的是徐幼珈!”蔡文蕙双目赤红,她简直要疯了,偷偷喜欢了多年的表哥,终于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却被这混账给伤了,而且他还不知死活!   她一把抽出阿厉的佩剑,疯狂地朝着他刺了过去,“敢伤表哥,我杀了你!”   阿厉自然是能躲过的,可是他心中有愧,硬是咬牙受了蔡文蕙这一剑,只不过,在她刺过来的时候,稍稍动了下身子,避开了自己身上的要害。   蔡文蕙刺了一剑,见他竟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更恨,把剑抽出来,又朝着他刺了第二剑。   这次阿厉一把握住了剑锋,血从他的手指一滴滴地流到地上,蔡文蕙的剑却再也不能动分毫。   “姑娘!”阿厉沉痛地看着蔡文蕙,那眼神分明是痛苦的、隐忍的、火热的。   蔡文蕙愣住了,这眼神让她觉得恶心,在她眼里,阿厉只是个下人而已,但同时,她心中又有些隐隐的得意,手中的剑也用不上力气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   回到双柳胡同,天才刚刚大亮,裕哥儿一直守在门口,他双眼通红,显然是一晚上都没睡。即便裹着厚厚的披风,在这冬日的寒夜站了一晚,也几乎要冻僵了。眼见着一辆马车驶来,周肃之抱着睡着的徐幼珈下了马车,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在两人身后去了主院。   周肃之把徐幼珈轻轻地放在床上,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你母亲,我去趟药房。”   裕哥儿点点头,“父亲放心,我守着母亲。”等周肃之离开,他的小手拉着徐幼珈的手,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见她完好无伤,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周肃之亲自去药房,拣了一副安胎的药,交给春苗去熬。   从脉相上来看,小姑娘很可能是有了身孕,只不过月份还小,他不是十分地确定。她本来胆子就小,这次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可得好好地调养一下才好。幸亏她身体素来很好,今年也已经十七岁了,也算是准备好了。   听说这边熬了药,顾氏担心是宝贝女儿又生病了,想着过来看看。庞怀远是知道实情的,也是担心了一晚上没睡,两人随即穿过后院的小门,到了西院这边。   药还没熬好,徐幼珈已经醒了,看裕哥儿眼睛通红,很是内疚,“抱歉,让裕哥儿担心了。”   裕哥儿险些哭了,拉着徐幼珈的手,“母亲,幸好你没事。”   小梨花扭着身子过来,刚想跳到徐幼珈的床上,就被周肃之捉住了,“裕哥儿,你母亲这段时间不适合养小梨花了,把它养到你的院子去吧?”娇娇有了身孕,就不能再离这些小动物太近了。   两人都有些疑惑,不过裕哥儿还是点了点头,小梨花本来就时不时在他院子里待几天,他很喜欢小梨花,自然是高兴的,就是有些担心自己抢了母亲的宝贝。   “肃表哥——”徐幼珈刚想问为什么,顾氏就进来了,一脸焦急地问道:“娇娇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岳母放心,娇娇很好,”周肃之答道:“我是帮她调养一下身体而已。”   顾氏这才放心了,“那就好,调养一下也好。”她成亲前,周肃之就帮她调养过的,现在给娇女儿也调养一下,也许很快他们就有好消息了。   春叶端了早膳进来,昨天自家少爷和少奶奶一夜没有回来,她担心地厉害,她虽然没有跟着出门,但是看裕哥儿的红眼睛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特意熬了两碗鱼汤,和早膳一起送了进来。   徐幼珈本来有些饿了,闻到鱼汤的味道却觉得有些恶心,这一恶心她又想起了山顶上的血腥一幕,忍了又忍,还是趴在床边吐了。   周肃之轻轻地帮她拍着后背,裕哥儿已经乖巧地取了茶水过来,立在一旁等着给她漱口。   顾氏的脸色变了几变,胃里一阵翻腾,她来不及出门,也吐了。   徐幼珈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大惊:“娘!娘你怎么了?!”   在堂屋等着的庞怀远吓了一跳,再顾不得礼数,在外面喊了一声:“我也进来了!”说着话,进了内室,进顾顺娘弯着腰呕吐,脸色有些发白,他连忙上前,一边帮她拍背,一边焦急地问道:“顺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肃之眸光闪了闪,和裕哥儿一起服侍着徐幼珈漱口,又扶着她躺好,这才到顾氏身边,“我帮岳母扶脉看一下吧?”   顾氏在椅子上坐好,周肃之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垂眸凝神诊脉。   春叶轻手轻脚地将屋里的秽物都收拾干净了,把门窗都推开一下,想了想,又派了小丫鬟快点去花房搬盆花过来,自己则切了一盘味道清新的橙子端进屋放着。因为徐幼珈不喜欢熏香,所以这主屋一般都是放鲜花或者鲜果的。   庞怀远紧张地盯着周肃之的脸,却见他抬头一笑,“恭喜岳母,恭喜先生,岳母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比娇娇肚子里的只大了几天。   屋子里齐齐安静了一瞬。   “太好了!”徐幼珈高兴极了,她一直盼着母亲能再生个弟弟妹妹,母亲成亲一年多没动静她还有些暗暗着急,这下终于有了。   “太好了!”裕哥儿高兴地蹦了起来,他并不明白有什么好的,只是看着母亲高兴也跟着高兴。   “太好了!”庞怀远眉开眼笑,激动地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顺娘,你有孩子了。”   顾顺娘的脸有些红了,她本来也有些疑心是有了,但癸水只晚了几天而已,又没有别的症状,所以也没想着诊脉看看,没想到刚才娇女儿一吐,她也忍不住吐了。   哎,等等,顾顺娘抬起头来,看着娇女儿,“娇娇,你会不会也——”   “我?”徐幼珈摇摇头,“我还没有——”   “娇娇肚子了十有八九也有了。”周肃之笑道:“只是比岳母的小几天,还不能十分确定。”   屋子里又齐齐安静了一瞬。   顾顺娘猛地站了起来,“娇娇!”   庞怀远心惊胆颤地伸着双手,生恐她摔倒了。   徐幼珈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那么平,竟然有小宝宝了?随即她又有些后怕,幸亏自己昨天没有受伤,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裕哥儿疑惑地看看众人,见周肃之笑容十分愉悦,断定这是一件喜事,也高兴起来。   春叶端着药碗,高兴地站在门口,太好了,她的姑娘有小主子了!   周肃之朝春叶招招手,将药碗端在自己手里,坐到床边,“来,娇娇把药喝了。”她昨晚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喝上两天安胎药好了。   徐幼珈也想到了这一层,乖乖地张嘴,吞了一勺药汁,只是她紧紧地抿着唇努力了半天,最后还是吐了。   她一吐,顾氏就也想吐。周肃之看看众人,“岳母和先生先回去歇息吧,娇娇这里有我照看就行了。”   庞怀远生怕顾顺娘再吐了,拉着她走了。   裕哥儿也依依不舍地走了,等春叶收拾完,周肃之也把她打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徐幼珈有些懊恼,她不想吐的,“肃表哥,我再试试,争取咽下去。”   “无妨,我知道该怎么办。”说着话,他含了一口药汁在嘴里,俯身,薄唇轻轻覆上她的菱唇,舌尖挑开她柔软的唇瓣,将药汁缓缓地渡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吐。徐幼珈羞得不敢看周肃之的黑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矫情了,可是,就是好喜欢这种喂药的方式,让她觉得无比的幸福和安心,周肃之的舌尖带着药味,她却一点儿想要呕吐的感觉都没有。   周肃之的黑眸在她绯红的脸颊停了片刻,轻笑一声,“娇娇,咱们继续。”只要她喜欢,别说是喂药了,就是天天这样喂饭他都愿意。   顺利地将一碗药汁喂完,周肃之拿过茶水,帮她漱口,过了片刻,又喂了半碗粥,这才扶着她躺下,“娇娇昨晚没睡,再睡一会儿吧。”   徐幼珈眼巴巴地看着周肃之,“嗯,我自己睡,肃表哥要是有什么要忙的,尽管去。”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他肯定有不少要处理的事,不能一直陪着自己打转。   明明是想让自己陪,却还在故作大方。周肃之的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上床揽住她,“我陪着娇娇睡着。”   “谢谢肃表哥。”徐幼珈笑得眉眼弯弯,往周肃之的怀里钻了钻,安心地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绵长了。   周肃之没有立刻就走,大掌在她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娇娇,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庆幸,庆幸上天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庆幸你现在安然无恙地睡在我的怀里,肚子里还有了我们的宝贝。   前世那些无法安眠的深夜再也不会有了,他荒芜的心上如今已经开满了鲜花,那鲜花里还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子。 第89章   徐幼珈和顾顺娘同时有孕,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徐幼珈就不说了,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 周肃之要给她安胎,自然不许她再操劳中馈之事。而庞怀远初为人父,也激动万分,生怕顾氏的肚子有个什么闪失, 也不许她再管中馈之事, 反正他也时时在家中,干脆把中馈之事接管过来, 每天专门抽出一个时辰来, 让管事婆子们来回话。   毕竟是当年的状元郎,又有顾氏在一旁帮忙,他很快就上了手,干脆把西院的中馈也接管了, 反正, 他们名义上是两家,其实是一家人。   顾氏笑庞怀远是“管家婆”, 庞怀远笑道:“以后我也当这个管家婆,你只管歇着。”   裕哥儿好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庞怀远, “先生,姨奶奶有了身孕,父亲说母亲也有了,到底指的是什么呢?”他知道这是喜事, 也跟着高兴,就是不太明白。   庞怀远笑眯眯地,“你姨奶奶啊,她肚子里有了小宝宝。现在还小,看不出来,等再长大些,肚子就会鼓起来了,裕哥儿要小心些,不能碰她的肚子,知道吗?”虽然裕哥儿自小就稳重,从不往人身上扑,但他还是叮嘱了一句。   裕哥儿惊奇地睁大眼睛,“小宝宝?!在肚子里?!”   庞先生点点头,双手比划了一下,“等这么大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双手又往小里缩了缩,“等这么大的时候,小宝宝就出来了。”   裕哥儿兴奋起来,“等他出来了,我就叫他——”他是先生的儿子,按理说他该叫他小师弟,可是,他是父亲的表弟,按理说他该叫他小表叔;他又是母亲的亲弟弟,按理说他该叫他小舅舅。   裕哥儿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了,“我要叫他小舅舅!”   庞怀远乐出声来,“你就知道是小舅舅了?也许是小姨母呢?”   裕哥儿坚定地道:“不是姨母,是小舅舅!”   “好好好,是小舅舅。”庞怀远乐得合不拢嘴。   裕哥儿想了想,“那母亲肚子里也有个小宝宝了?会和姨奶奶肚子里那个一起长大的吧?到时候也一起出来?”   庞怀远点点头,“你母亲肚子里那个比姨奶奶肚子里的小了几天,会晚几天出来。”   裕哥儿十分高兴,这个称呼没什么纠结的,他一下就决定了,“等妹妹出来,我带她玩!”   “你又知道是妹妹了?”庞怀远笑道。   “是妹妹!”裕哥儿十分肯定。   庞怀远初为人父,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反正周肃之都明白,也没再另外找大夫来,直接就让周肃之把禁忌之处讲了一遍。   周肃之把提前准备好的纸交给了庞怀远。   庞怀远一目十行,飞快地扫了一遍,打算拿回去再慢慢研读,突然睁大眼睛,盯着最下面一行小字,“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能同房,其他时间也要尽量轻柔。”   庞怀远面红耳赤,女婿管到岳父和岳母的床上去了,他也知晓一些,知道周肃之说的没错,没细问,把纸收起来急匆匆走了。   ……   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人来禀报周肃之,说是程翊醒了,想要见他。   当时阿厉那一剑是朝着徐幼珈的后心去的,程翊身材高大,后心位置也比徐幼珈高一些,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即便如此,当时阿厉直接把剑抽了出去,程翊的血根本就止不住,要不是有周肃之带去的药,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周肃之的侍卫把他带回了双柳胡同,安置在前院,程翊一直昏迷着,在做了无数个稀奇古怪的梦之后,他终于醒了。他闭着眼睛,默默地躺了一个时辰,才开始唤人,没想到进来的根本不是会宁候府的侍卫或者小厮,而是周肃之的人,原来,他竟然被带回了双柳胡同。也好,他本来也想见周肃之。   周肃之很快就来了。因为程翊救了娇娇,而娇娇也不想让他死,那么他可以留下程翊一条性命,但是绝对不会放虎归山。   周肃之猜测程翊或许会说宁死不降,或许会假装归顺,但完全没想到,程翊一见他,沉默了片刻,竟然开口问道:“一个人在池塘里被发现,太医和仵作都说是淹死的,那他有没有可能是被杀的?”周肃之之所以在刑部升得这么快,不到三年时间就做到了刑部尚书,除了原来的尚书年老乞骸骨腾出位子之外,全靠他自己的本事,他一进刑部就把刑部积压的案件解决了七七八八,可以说是十分犀利老道。   周肃之眉毛一扬,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当年的会宁候在蔡阁老府意外淹死事件,按理说刑部应该有卷宗的,可惜,他去找的时候,卷宗却不翼而飞,只在大家口中听说过此案的大概。“自然是有可能他杀后再做成失足落水的假象。只是卷宗不知被谁毁掉了,没有当时的细节,实在是无从推断。”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他也不用假装不知道程翊所指的是什么事。   程翊垂下眼眸,“那年我六岁,父亲去地方上视察军务,出门一两个月才回来,当晚又去找蔡正廉喝酒去了。第二天一早,噩耗传到会宁侯府,我去了蔡府,只见到一块板上面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盖着白布,从头到脚,只有一只手露出来一点,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那是……父亲的手。当时不仅刑部尚书亲自带着仵作来了,皇上也派了太医过来,仵作和太医检查的结果,确实是无法呼吸窒息而亡,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应该就是在莲花池淹死的。”   “你说他的指甲干净整齐?”周肃之问道。   程翊点点头。   周肃之又问:“那你见到他的嘴了吗?嘴里可干净?”   程翊摇摇头,“我不知道嘴里是否干净。”   周肃之皱眉,“若是人在池塘中淹死,无论他醉成什么样,出于身体的本能也会拼命挣扎,溺亡前也会努力呼吸,这样,他嘴里必然有些泥沙或者水草什么的,而指甲也不可能干净,甲缝定然会留下池底淤泥。”   程翊猛地坐了起来,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又重重地跌回了床铺。他眼冒金星,脑子却没糊涂,周肃之的意思他听明白了,父亲是被杀的。“可是,当时皇上派来的太医,和刑部尚书带来的仵作,他们都推断是淹死的。”   “太医只懂得关于医理方面的,他能推断出死于窒息,但究竟是在池塘里淹死,还是被人按在水盆中闷死,就无从得知了。至于刑部尚书,”周肃之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应该是和蔡阁老很亲近的吧。”就算没有完全站到四皇子的阵营中,至少也是迈进了一只脚,所以,他才会在四皇子一派连番失利的时候,匆忙地乞骸骨离京。   程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你说,父亲他有可能是被人按在水盆中闷死?”   周肃之摇摇头,“当年的侯爷勇猛威武,就算他喝醉了,也不能任由别人如此,定会挣扎打斗,这样的话,身上不免会留下伤痕。”   “那据你的推断,父亲是怎么死的?”程翊希冀地看着周肃之,他就知道,心中藏了多日的谜团,只有他能帮自己解开。   周肃之犹豫了一下,目露不忍之色,“你现在身体很差,还是等养好些再说吧。”   程翊的脸更白了几分,“我现在就想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周肃之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了程翊的嘴里,一入口,程翊就知道是极好的药,丝毫没有犹豫地吞了进去。就听周肃之说缓缓道:“若是趁人醉酒或者熟睡,将其用床单紧紧地和长凳裹在一起,多裹上几层的话,这样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而且身上不会留下任何捆绑过的痕迹。”   周肃之顿了一下,看看程翊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当年刑部尚书发明了一种叫做‘贴加官’的拷问方法,但并没有推行开来,知道的人不多。取一张桑皮纸在水中浸湿,蒙在犯人的脸上,一张张叠加上去,到第五六张的时候,犯人基本就喘不过气来了。若再继续,就会致死,其身体上的各种症状同溺死毫无二致。”   程翊星目睁得极大,一滴血泪从他的眼角渗出,他顶天立地的父亲,勇猛威武的侯爷,竟然是这么绝望无助地被人杀死的。   周肃之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两个宅子背靠背的事情告诉程翊,他现在情绪很糟糕,身体也很差,刚刚知晓了父亲的死因,再得知蔡阁老偷偷地在会宁候府隔壁进出,不知道能不能承受。罢了,反正他准备把程翊一直扣留着,以后再跟他说好了。   程翊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又养了一日,已经能起身活动了。他缓缓地走到院中,看着这陌生的院子,他在这外院,而她在内院,离得何其近,可是,他再也没脸去见她了。   “你最好再躺几日。”周肃之不疾不徐地走来。   程翊颔首,“我正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两人进了屋,这次,他们一直谈了两个多时辰。随后,周肃之派人把程翊送走,临走前,程翊看了看内院的方向,“麻烦周大人替我转告三个字给尊夫人,可好?”   周肃之一扬眉毛,不置可否。   程翊低声道:“请转告她:‘对不起’。” 第90章   傍晚时分, 会宁候府门口来了个卷着裤腿穿着草鞋的农夫,声称自己知道侯府世子爷的下落。   劫杀事件之后, 蔡阁老派人去了云雁山,但是现场已经打扫过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程翊不翼而飞,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因为此事是程翊劫持二品大员的家眷, 试图杀害堂堂的刑部尚书,所以, 蔡阁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寻找程翊, 皇上要是问起来,他无法回答。此外,他还要防备着周肃之握住了此次劫杀事件的把柄,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 没想到两天了, 周肃之什么动静都没有。蔡正廉想了想,周肃之的娇妻被劫持了一夜, 这清白可就引人质疑了,周肃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得不忍气吞声, 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正好,一方做贼心虚不敢声张,一方投鼠忌器有所顾忌,这场劫杀事件就这么被刻意地遗忘了。   不过, 蔡阁老知道这次和周肃之是彻底撕破脸皮了,程翊没能除掉周肃之,他必须再来一次。   蔡文蕙这两日一直留在会宁候府,哭得眼睛都肿了,为了让父亲尽全力找程翊,她还帮父亲写了一封重要的信。一听说有人知道程翊的下落,忙道:“快让他进来!”   孟兰让人在花厅支起大屏风,她和蔡文蕙坐在屏风后,有婆子领着那农夫进来。那农夫何曾到过这么豪华的侯府,眼睛早就不够使了,人也畏畏缩缩的,好半天才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农夫住在云雁山下,今天下午,他去地里看春苗,结果发现地头的茅草篷里躺着一个人,那人声称自己是会宁候府世子,受了重伤无法行动,在这里已经待了两日了,说是只要他肯送信给侯府,就赏他一个银锭子。   蔡文蕙喜出望外,拉着孟兰的手道:“姨母!表哥还活着!太好了!”   孟兰笑道:“咱们这就派人去接他。”若不是看在蕙姐儿的份上,她才不会这么在乎程翊呢。当年蔡正廉上门提亲,自己的名字被父母换成了姐姐的,姐妹两个自然是都不愿意,本来是有希望换回来的,偏偏会宁候府此时上门向自己提亲,父母心动不已,就执意将姐姐嫁给了蔡正廉,而自己则嫁进了会宁候府。说来说去,这都怪会宁候,他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要赶在这种关键时刻去提亲,害了自己和姐姐,也害了正廉。   “我想亲自去接表哥!”蔡文蕙红肿的眼睛里闪着亮光。   “不行。”孟兰阻止道:“他是在田间地头的茅草篷,那里岂是你能去的,你乖乖在家等着,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蔡文蕙虽然没去,却也坐不住,在二门处一直徘徊着,过了一会儿又想到,程翊受了重伤,回来后肯定会直接去他住的院子,那院子是在外院的,她守在这二门处也等不到。她懊恼地跺了跺脚,飞快地去了程翊在外院的住处。   程翊是被抬回来的,侍卫知道他受了重伤不能行动,所以用马车把他接了回来,又用软轿抬进院子。   “表哥!你怎么样?”蔡文蕙一路跟着,程翊却好像没看见她一样,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侍卫小心地程翊放到床上,小厮们连忙上来服侍,有个小厮对蔡文蕙道:“表姑娘,奴才们得给世子爷梳洗一下,换身衣服,您看……”即便两人定了亲,表姑娘也不能留在这里看世子爷更衣啊。   蔡文蕙看了一眼,程翊身上的衣服已经脏了,后背还能看见一处破损,周围好大一片血迹,那是被阿厉刺中所伤。她心头一颤,“你们好生伺候表哥,他受了伤,你们手脚都要轻些。”   直到此时,程翊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可眼中尽是渗人的冰寒之意,蔡文蕙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低着头去了堂屋。怎么办,表哥显然是生气了,这次阿厉险些要了他的命,而阿厉又是父亲强硬地塞过去的,自己还额外的交代了阿厉要趁机取徐幼珈的性命。   想到徐幼珈,蔡文蕙觉得自己没有错,她不允许未婚夫心中有那么一个永远忘不了的白月光存在,要么杀死她,这样表哥纵然惦记她也无济于事了;要么毁了她,让表哥心生厌恶,再也不喜欢她。   这次表哥劫持徐幼珈,她觉得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没想到阿厉办事不力,没杀死徐幼珈,反而重伤了表哥。想到程翊那冰冷的眼神,蔡文蕙又心虚了,无论她的理由有多充分,听起来再理直气壮,也改变不了表哥被他们蔡府强塞进去的侍卫重伤的事实。   怎么办?蔡文蕙心中很是慌乱。   她以前在程翊面前虽然很是温柔端庄,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骄傲的,毕竟,她可是蔡阁老唯一的嫡女,娇宠的掌上明珠,若不是自幼就和罗意青定了亲,想要娶自己的人肯定多如过江之鲫。所以,即便她喜欢程翊,但从未低声下气过,她可是没有一点儿配不上他的地方。   可是,自从上次和程悦有了一场意外的欢好,还被程翊亲眼所见,她就变得底气不足了,毕竟,没有人能再和未婚夫的弟弟欢好后,还能理直气壮的。而后来的一场身孕,简直像噩梦一般,彻底摧毁了她的骄傲。   尽管蔡文蕙知道,父亲一定会把自己有了身孕又小产的事瞒得很紧,但是她就是不敢见程翊,好在定了亲的女子本来就不常出门,所以,她为了避嫌不来会宁候府,也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事情更糟糕了,不仅有自己的事,还有了阿厉重伤他的事,表哥还能原谅自己吗?   蔡文蕙越想越慌张,在堂屋里团团转。眼见着小厮拿着程翊的脏衣服出来了,忙问道:“表哥他可好了?”   小厮行了礼,“世子已经梳洗好了,吩咐奴才将这衣服去烧掉。”   那衣服沾了好多血,又破损了,当然是不能穿了,小厮拿着衣服走了,蔡文蕙站在卧室的门口,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表哥。”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蔡文蕙的勇气鼓了又鼓,轻声道:“表哥,我进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见程翊靠在床头,换了一身白色的中衣,隐约可见里面缠在胸口的一圈白布,那白布是用来包扎伤口的。   程翊眼皮一抬,星目中没有任何神采,“你来做什么,是不是不放心,看我有没有死透?”   “不不不,”蔡文蕙连连摇头,“表哥,我不想让你死,你相信我!”   程翊的嘴角扯出一丝嘲讽,“那阿厉不是你们派来的人吗?是我高攀不上你们阁老府,你们不仅防着我,不把我当自己人,还派个侍卫来,把本来天衣无缝的行动搞失败,连我也差点死在他剑下。”   “表哥,你相信我,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人的。那阿厉本来是要趁机杀徐幼珈的,表哥你,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给她挡剑?”说到这里,蔡文蕙有了些气恼,“表哥,莫不是你把徐幼珈看得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不成?”   程翊的俊脸一沉,“妇人之见!有周夫人在手,我们就可以让周肃之独自上山,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等周肃之死了,自然也不会留下周夫人这个活口。可当时周肃之还在半山腰,那阿厉就要下手,你想想,没了人质,周肃之岂肯孤身犯险,他带着大批侍卫来,我们岂能有活路?我保护那周夫人,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命,还有我那些属下的性命!”   蔡文蕙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表哥,你不是喜欢那徐幼珈吗,等周肃之死了,你真的打算不留活口?”   程翊怒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她了?!”   “我见表哥总是比较注意她,以往表哥从不留意其他女子的。”蔡文蕙的心怦怦直跳,难道表哥根本就不在乎徐幼珈?   程翊又生气又无奈地看了蔡文蕙一眼,“你说说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比较注意她,那也是因为周肃之的原因,周肃之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不肯待在清贵的翰林院,非要去什么刑部,一看就是有非同寻常的野心。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才多久,他就青云直上,成了刑部尚书。偏偏他还不肯和我们合作,手里还握着我们的不少把柄,这样的人,实在是我们的劲敌。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除掉他,结果让一个阿厉,全给毁了。”   “表哥!”蔡文蕙高兴地真想跳起来,原来他并不喜欢徐幼珈,“表哥,你别生气,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程翊落寞地垂下眼眸,“还说什么以后,既然你们父女对我一点儿都不信任,我看,我们两个的婚事还是早点解除的好。”   “不能解除!”蔡文蕙叫道:“表哥,我信任你,我没有把你当外人!”   程翊的剑眉一扬,星目定定地盯着她,“你说你把我当自己人,那你告诉我,岳父把贪腐来的数额巨大的金银珠宝都藏在哪里了?”   蔡文蕙惊讶地道:“贪、贪腐?父亲怎么可能贪腐呢?还是数额巨大?”   程翊嘴角一扯,“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我要劫杀二品大员,这是多大的罪,都不瞒着你们,岳父不过是贪腐,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怕我去把那金山银山偷走不成?”   “真的没有金山银山!”蔡文蕙扯住程翊的袖子,都快要哭了,“要不,我回家问问父亲?”   程翊一甩袖子,“得了吧,岳父要是知道我让你打听金银的下落,还不知道怎么想我呢,本就对我有所防备,这下肯定都不敢把你嫁过来了,你要不想嫁我,尽管去问。”   “那,那怎么办啊,表哥,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数额巨大的金银啊。   程翊摇摇头,叹道:“罢了,我知道你是向着岳父的,毕竟,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又算什么呢。这么多年了,就算你没有亲眼见过,运送金银总要有护卫在的,我不相信你从未听人提起过。”   护卫?对了,阿厉肯定知道,父亲最是信任他,有什么隐秘之事经常交给他去办的。蔡文蕙兴奋地握住程翊的手,“表哥,你放心,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告诉你这金银的下落。”   程翊强忍着恶心,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柔声道:“阿蕙,你知道吗,我并不在乎金银,我在乎的,是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表哥,我明白的。”蔡文蕙泪水盈盈,重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接下来是一波扳倒蔡阁老和虐渣的剧情,娇娇出场较少,小天使们可以点进目录,看一下内容提要,再决定买不买哦。 第91章   程翊离开后, 周肃之回了主院,徐幼珈正窝在软榻上, 翻一本他买给她的话本子。   “娇娇,程翊走了。”周肃之坐到她身边。   徐幼珈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他能走动了?”   她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是问起一个朋友一般自然, 周肃之点点头, “虽未大好,却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那就好。”徐幼珈靠在周肃之的肩头, “肃表哥, 虽然此次之事是因他而起,可是,他又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我,我并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周肃之握着她的手, 慢慢地揉捏着, “娇娇,若有一天, 我和程翊势不两立,娇娇希望谁能赢?”   “自然是肃表哥!”徐幼珈惊讶地看着他,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程翊与我,不过是略熟悉些的陌生人。肃表哥却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 是我不能失去的人。”   周肃之的心好像被温热的潮水包裹着,一浪又一浪,他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徐幼珈,低低地唤了一声:“娇娇!”他揽住她纤弱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这个吻极缱绻,他温柔地含着她的菱唇,细致地吻遍她口中每一个角落,直到徐幼珈呼吸有些急促了,才不舍地放开她。   徐幼珈靠在他怀里喘气,感觉他强硬地顶着自己,脸又红了几分。她有了身孕,按常理说该给他安排通房的,可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做,连想想都不愿意。   母亲也不想给庞先生安排通房,假装大方地提了一下,没想到庞先生大怒,说母亲有了孩子就不要他了,母亲自然也就乐得不提了,还跟她说,要是周肃之不要求,她也不要故作大方地主动安排通房。   两人甚至都没有分房睡,她喜欢睡在他怀里,周肃之抱着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动情,可他就是忍得住,无论多难受,也不舍得动她,只若无其事的抱着她。   “肃表哥,”徐幼珈犹犹豫豫地开口,“母亲没有给庞先生安排通房,你说,会不会有人嚼舌头,说母亲善妒啊?”   周肃之正摩挲着她的手指一顿,“谁管得了别人背后说什么,除非是真心要给夫君安排通房,否则,何苦为了堵别人的嘴,而堵自己的心呢?”   “这世上哪有女人是真心想给夫君安排通房的,除非不喜欢自己的夫君。”   周肃之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那娇娇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给肃表哥安排。”徐幼珈嘟起嘴,“连想想都觉得难受。”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乖,做的对。”   徐幼珈的脸更红了几分,期期艾艾地说道:“要是肃表哥憋得难受,我、我可以、可以帮你……”   周肃之的眉毛轻挑,惊讶地看着她。   徐幼珈不敢看他,眼神飘飘忽忽,“母亲给我的册子上面有、有……”   周肃之回想了一下,那册子上确实画了几页,女子可以用手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他原本也知道,就是不舍得为难她而已,如今见她主动提及,再忍着那可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了。他飞快地坐起身,一把抱起徐幼珈,朝着拔步床走去。   “不不,不是现在,”徐幼珈有些慌了,“我是说晚上的时候!”   周肃之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一挥手,床帐就垂了下来,小小的空间立刻变得暧昧起来,他哑声道:“这可是个重要的问题,我总得先试试,娇娇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个难题。”   ……   用过晚膳,周肃之又去了书房,徐幼珈揉了揉自己酸软的手腕,心中十分纠结。她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哪怕他忙着处理公务,没时间跟她说话,她也喜欢待在一旁陪他,可是,想想他刚才餍足的样子,她又有些害怕,万一他要再来一次怎么办?   徐幼珈犹豫良久,还是去了书房,她在门口悄悄张望一下,周肃之正埋首看着大书案上的公务,应该很忙没时间做什么禽兽的事了,她略略放了心,轻手轻脚地去书架上自己的专属区挑了本书,走到大书案一侧,悄悄地坐了下来。   周肃之抬头看了她一眼,被她做贼似的样子逗乐了,“娇娇,你这么畏畏缩缩的,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徐幼珈白了他一眼,“肃表哥,你批公文,我看书,互不影响。”   周肃之轻笑一声,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   徐幼珈看了一会儿书,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他可真好看,清隽的眉眼,儒雅的气度,坐在大书案后面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安稳感。   “娇娇,你是不是想再——”周肃之低低的声音。   “啊,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徐幼珈慌忙低下头,很是认真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书。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没再吓唬她。   徐幼珈的眼睛在书页上停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想看他,这次,她不敢再盯着他的脸了,目光悄悄地移过去,盯着他大书案上的手。   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真是好看又温暖,冬日她最喜欢这双手抱着自己了。   感觉到周肃之又要看过来,徐幼珈慌忙低头,假装在看书。   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徐幼珈的眼睛又贼兮兮地瞄了过去,却被旁边的公文信件吸引住了,在那一摞信件中,有一张信纸露出来一些,那信的一角有一个极小的墨点,好像是个专门的标记似的,徐幼珈的脑子“嗡”的一声,伸手就将那信纸抽了出来。   那信是罗意青写给周肃之的,说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约周肃之今晚子时一见,信里详细写了见面的地点,还让周肃之不要带太多的侍卫,免得惊动别人。   周肃之见徐幼珈抽了自己的信看,略有些惊讶,她平时在书房,从未翻过自己的公文信件的。他既然允许她在自己批阅公文时待在旁边,自然是不介意她看的。周肃之看看徐幼珈,见她神色很是紧张,问道:“娇娇,你怎么了?”   徐幼珈把信递给周肃之,“肃表哥,这信是罗意青写的吗?”   周肃之点点头。   徐幼珈的心怦怦直跳,“肃表哥,你再仔细看看,这信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假冒罗意青的笔迹所写?”   周肃之神色一敛,接过信仔细看看,“我和罗意青一起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间,他的笔迹我很熟悉,这确实是他的笔迹没错,若说有人能模仿到这种形似神也似的程度,那定然是个世间罕见的高手了。”   徐幼珈指了指信上一角的墨点,“肃表哥,罗意青可有这种不注意洁净的小习惯?”   “没有。”周肃之的眉头轻皱,“若是随意在纸上留下墨点,哪怕是不起眼的一点,也很难通过这重重的考试,成为探花郎。不过,单凭这一点小墨迹——”   “这不是小墨迹,肃表哥,也许这是一个标记!”徐幼珈着急地说道,她咬了咬牙,她不怕自己前世的事被周肃之知道,哪怕是他会嫌弃自己前世嫁过人,她也想告诉他,不能让他身处险境。   徐幼珈深吸了一口气,“肃表哥,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以前也遇到过一封这样的信,那信是我的笔迹,角上也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墨点,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那封信真的不是我写的,是别人伪造的,用来陷害我的……,肃表哥,那个墨点和这个墨点的形状位置一模一样,我担心,这封信也是同一个人伪造的,就是用来骗肃表哥出去,要对你不利。”   她遇到过陷害她的信?原来这就是她被关起来的原因吗?前世,周肃之和会宁候府早早就彼此知晓是对立的,从会宁侯府打听消息并不容易,所以,他始终不知道她被关起来的具体原因。   “肃表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十三岁那年落水之后,我突然就记起来一些前世的事情。前世,我、我嫁到了、嫁到了……”徐幼珈的身体颤抖起来,鼓足勇气是一回事,真要开口对他说自己曾经嫁过别人,却是那样的艰难。   周肃之看着她浑身颤抖、面色惨白的样子,忙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没关系的,娇娇,我也是重生的。”这件事他早晚都会告诉她,本打算等她足够自信的时候再说的,没想到她主动提起了重生之事,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他要告诉她,自己也是重生的。   徐幼珈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周肃之挺拔的鼻尖亲昵地蹭蹭她的小鼻头,“娇娇不怕,我什么都知道的。娇娇十三岁离开苏州后,我就重生了。”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是嫁过人的?”徐幼珈的声音也抖了起来。   周肃之点点头,“前世我一直都恨自己来晚了一步,所以,这一次,我一醒来,就快马加鞭来京都了。娇娇,感谢上天,给了我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一次,我们没有错过彼此。”   徐幼珈推开周肃之,眼睛里慢慢渗出泪来,“肃表哥,你不嫌弃我吗?”   “傻话!”周肃之在她白净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我只恨前世的自己晚了一步,害娇娇吃了那么多的苦,娇娇不嫌我笨就好,我怎么会嫌弃娇娇呢?娇娇不知道,我都喜欢娇娇两世了,前一世,我没能娶到娇娇,宁愿终身不娶。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娇娇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恨不得时时把娇娇揣在我的心尖尖上,怎么可能嫌弃娇娇呢?”   “肃表哥!”徐幼珈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眼泪似泉涌一般,很快就打湿了他的前襟。她不管不顾,酣畅淋漓地哭了起来,长久以来,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折磨着她,她总担心有一天,自己的秘密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不仅世人会把她当成怪物,周肃之也会弃她而去。   却没想到,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并且还是在同一年重生的,最最关键的是,他知道了自己前世嫁过人的事实,还是娶了自己,他说前世是为了自己终身不娶,他说这一世很开心,他说喜欢自己…… 第92章   哭过之后, 徐幼珈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这个折磨她多年的秘密, 成了和周肃之共享,而且,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重生的。   徐幼珈突然想起, 自己是落水昏迷了两天重生的, 那周肃之会不会也是受了什么很严重的伤?“肃表哥,你重生时, 是受了伤昏迷吗?”   周肃之心疼地用手指轻轻压了压她的眼角, 哭过之后,那里有些红,他也知道小姑娘这样哭着发泄一通反而是好事,所以才抱着她没阻止。   “娇娇离开苏州后, 我向母亲提出了想娶娇娇为妻, 母亲说我中了一甲才能向姨母提亲,嫡庶有别, 母亲是觉得以我的身份,姨母恐怕不愿意将娇娇嫁给我。当晚,我沐浴的时候想着这件事, 不知不觉水凉了,有些风寒,睡了一觉之后,我就记起了前世之事, 所以快马加鞭来了京都。”   徐幼珈有些惊讶,“原来肃表哥那么早就……就想提亲了。”   周肃之笑着点点头,“我很早就喜欢娇娇了。娇娇,这次哭过之后,可不能再哭了,这样对孩子不好。”   一听对孩子不好,徐幼珈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怎么个不好,可是会伤了他?”   周肃之神色严肃,“可能会爱哭,小心生出个小哭包来。”   徐幼珈愣了一下,笑着捶他,“哪个小孩子生下来不是爱哭的?”   周肃之见她终于笑了,在她白嫩的脸颊亲了一下,“生个像娇娇一样漂亮可爱的。”   徐幼珈想起自己做的梦来,一个和周肃之一模一样的男孩子伸着手唤自己母亲,“生个像肃表哥一样好看的更好。”   周肃之轻笑一声,“生两个,一个像娇娇,一个像我。”   两人说笑一番,周肃之见徐幼珈的情绪已经平复,问道:“娇娇说这封信——”   “对了,这信,”徐幼珈这才想起信的事,将前世遇到伪造信的事略略讲了一遍,“肃表哥,那信的笔迹真的和我的一模一样,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   周肃之皱着眉头,他心中很是难过,前世她在会宁候府定然是受了不少磋磨,这些人连这种毁清白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最后还害死了她。   徐幼珈见他没有答话,抬头看了看他的表情,抱住他的腰,额头在他肩窝蹭了两下,“肃表哥,过去的事就不用想了,好在我们现在好好地在一起呢。”   “娇娇,”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那程翊有没有害过你?”如果他害过娇娇,哪怕他带着蔡阁老的重大秘密来投诚,他也饶不了他。   徐幼珈摇摇头,“他没有害过我,对我下手的是孟氏和蔡文蕙。”   周肃之沉默了片刻,“娇娇,程翊离开的时候,让我转告你三个字:对不起。”   徐幼珈愕然,“他是什么意思?”   周肃之轻声道:“不知道,也许,他是为了劫持你的事道歉,也许……”   徐幼珈想了想,“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肃表哥,你说这信是谁写的?”   “不是孟氏就是蔡文蕙。这两人一个是蔡正廉的情妇,一个是蔡正廉的女儿,都有可能来写这封信,和当初写信陷害你的是同一人。”周肃之拿过信纸仔细看了看,“这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不仅形似,连神韵都不差分毫,我对罗意青的笔迹可以说很是熟悉了,竟然都没看出来。要不是娇娇认出了这个墨点,我还真就上当了。”   徐幼珈有些疑惑,“她的字写出来都难辨真假了,那为什么还要点上这么个墨点呢,岂不是告诉别人这是假的?”   “若非提前知道这墨点是个标记,谁会因为这不起眼的小墨点而推断这信是伪造的呢?一般人都会当做这是不小心沾上的。”周肃之解释道:“有些人会在幼年养成一些习惯,后来再怎么努力都改不过来。有可能是她自幼就有了这样的天赋,在练习的时候,为了区分原本和摹本,就在自己摹出来的这份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日久天长,就成了习惯。”   “这天赋可真厉害。”徐幼珈叹道,这还不是想陷害谁就陷害谁,只要她有这人的笔迹就行。   周肃之的眼睛微微一眯,“是啊,很厉害。”若是在空白的圣旨上仿着皇上的笔迹写上那么几句话,再寻个机会盖上大印,呵呵,那这天下都能变了样。   “肃表哥,”徐幼珈拉了下他的衣袖,“这信约你今晚子时见面,明显就是个陷阱,既然你都识破了,就不用去了。”   周肃之摇摇头,“不,我自然是要去的。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事,我要去捞些便宜。”对方为了劫杀他,定然会派出高手精英来,正好,他可以灭掉一批,削弱对方的实力。   徐幼珈紧张地拉住他的手,“肃表哥,会不会太危险了?”   周肃之笑道:“无妨,娇娇别担心。现在还早,我先送娇娇回去睡觉,等娇娇睡着了我再去安排布置。”   周肃之拉着徐幼珈的手,回了卧房,抱着她睡着之后,才起身去了外院,点起了人手,细细地安排布置一番。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对方的二十几个好手被周肃之清了个干净,一个都没跑。周肃之挨个看过,微微有些遗憾,那个试图伤害娇娇的阿厉竟然没来,也许是因为受了伤还在调养吧。   程翊的行动失败,自己亲自策划的行动也失败了,蔡阁老简直是怒火攻心,他本来想的是用此计除掉周肃之,再嫁祸到罗意青身上,反正罗尚书对自己是阴奉阳违,早就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了。如今,这么完美的计划竟然失败了,关键是,周肃之是怎么识破这场骗局的?那封信绝对看不出真假来,除非周肃之和罗意青之间有什么暗号。这么说,罗家早就和周肃之站在一起了?   想来想去,都怪那个不孝女,好好的非要毒杀罗意青,害得自己失去了吏部尚书这么重要的左膀右臂。   过了几日,蔡文蕙终于从阿厉那里磨来了一些消息,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却想着早点告诉程翊,兴冲冲地去了会宁候府。   程翊还在床上养伤,见蔡文蕙不经通报直接闯了进来,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蔡文蕙立刻低下头,“表哥……”   程翊忍了忍,“虽然我们定了亲,可是毕竟还没成亲,你这样不经通报就进来,万一让人知道,对你的清誉不好。”   蔡文蕙一听他的话音,原来是为了自己着想,顿时高兴起来,“表哥,我是有些消息要告诉你,所以就着急进来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表妹素来端庄,我也是知道的。”程翊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浅笑,“只是下次还是等通报了再进来。”   蔡文蕙点点头,看左右无人,低声道:“表哥,我打听了许久,只听说父亲在某处的宅子藏了些东西,那宅子在哪里我却不知道,阿厉似乎知道,却不肯告诉我,他说将来我嫁进了会宁候府就知道了,没准往不远处一看,还能亲眼看到呢。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把东西藏在侯府了?”   “他说你进了侯府就知道了,那不过是推脱之词,不想让你继续追问这件事。无妨的,你肯去打听这件事,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那些金银的下落我并不想知道,阿蕙,你有这样的心,我就满足了,你也不用再去打听了。”程翊的手慢慢捏紧了,阿厉说“进了会宁候府就知道了”,那是推脱之词不假,可那句“没准还能亲眼看到”,却是阿厉不小心泄露的重要秘密。   大批的金银绝对不可能藏在侯府,可和侯府用密道相连的还有一个宅子,那是蔡正廉的秘密之地,想必除了自己的母亲,没有人知道。他受伤之前,也几次去那宅子探查,后院空无一人,前院却暗藏了不少高手,想来,后院是蔡正廉的私会之处,而前院就是蔡正廉的藏宝之地了。话说,在会宁候府的后院往不远处看,若是没有那堵墙,还真能亲眼看到。   “表哥,要不,我再仔细打听一下,没准能听到更确切的消息?”蔡文蕙还是有些担心这个结果不能令程翊满意。   “真的不用再问了,”程翊微微一笑,“我说了,我并不在乎什么金银,只要知道阿蕙心中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的,这就够了。”   “表哥,我自然是把你当成自己人的!”他如此看重自己,蔡文蕙心中十分高兴,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程翊的脸一沉,星目冰寒地看了看蔡文蕙的发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即,他皱起眉头,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啊!”蔡文蕙慌忙跳了起来,紧张地问道:“表哥,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程翊脸色发白, “无妨的,很快就好了。”   蔡文蕙手足无措地站着,“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都说了没关系了。”程翊勉强笑道:“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扶表哥躺下。”蔡文蕙小心翼翼地扶着程翊躺好,“表哥,我在这里陪着你。”   程翊抬眸看看她,“不用,我是习武之人,身边有人的话即便睡着也能感觉到,会睡不好的,你且去吧。”   蔡文蕙闻言,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93章   程翊得知了蔡阁老的藏宝地点, 当晚就乔装来了双柳胡同。   周肃之点点头,“看来是那里没错了, 我先前也派人去探查过,但是前院高手众多,不能靠近,也就无法探明了。我也怀疑过是那里, 又是不太确定, 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程翊颇为诧异,自己发现那宅子纯属偶然,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肃之解释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他将那年寒食节和徐幼珈去郊外放风筝, 回家时遇到蔡阁老去了那宅子的事讲了一遍。   程翊黯然,“他和我母亲……,我现在还有些疑团未解,只是也不想打草惊蛇, 等蔡正廉倒台之后, 我再去弄明白。现在,咱们手里有了他藏宝的地点, 凭这个和那些关在刑部大牢里的人的口供,能不能将蔡正廉扳倒?”   “能。”周肃之很肯定,“从口供上看, 他贪腐的数额是巨大的,这么多的银子,可是会让人眼红的。”   “眼红?”程翊有些不解。   周肃之笑道:“想必你也知道,皇上的身体不太好, 地宫虽然早就建好了,可是里面的铺设却很是简朴,这两年灾情频发,国库中的银子委实不多,皇上就算是想把地宫造得豪华些,也开不了口。”皇上要是个昏君倒也罢了,肯定是不管不顾,但他虽然有些糊涂,却一向自诩勤政爱民,怎么拉得下脸来问本就不丰裕的国库要银子。可是,皇上虽然勤俭,可他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希望自己死后能住在豪华的宫殿中。   “可是,蔡正廉势力如此之大,皇上真的会动他?”   周肃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从未有过易储的想法,他对太子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只有唯一的担心,那就是子嗣单薄。太子膝下只有恒郡王一个,经不起任何波折。所以,皇上不得不保留着四皇子的势力,以备万一。但蔡正廉势力太大,也让皇上忌惮,要知道,四皇子要是真有一天坐上了那个位子,一个太过强大的外戚,可不是什么好事。”   程翊的星目中满是惊讶,“你的意思是说,就算皇上想把位子留给四皇子,也会先除掉蔡正廉?!”   “按照皇上的心意,不管最终是把位子留给太子,还是留给四皇子,蔡正廉都是必须要除掉的。”只是他身体越来越差,就怕他没来得及下手达成这个想法,就病发身亡了。   程翊打了个寒颤,他要是没有反水,就是一条必死之路啊,“既然有皇上的意愿,那咱们只要把口供和藏宝地点交出去,蔡正廉不是必死无疑了?”太好了,他可以为父亲报仇了。   “不急,”周肃之摇摇头,“咱们要一击必中,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把那封伪造信拿出来,递给程翊,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却没说是徐幼珈发现了这信的不对劲,“这笔迹和罗意青的一模一样,连罗意青自己都没有辨认出来,若不是我派人去问了一下罗意青,还真就上当了。你知道这信是谁伪造的吗?”   程翊皱眉想了一下,“是蔡文蕙!蔡正廉曾经说过,对于成就大业,蔡文蕙没准会起到意想不到的重要作用,我问他是什么作用,蔡正廉没有直说,只道是蔡文蕙写的一手好字。”   “那就是蔡文蕙了。”周肃之点点头,“在扳倒蔡正廉之前,咱们要先把这个隐患除了,免得蔡正廉狗急跳墙,利用这所谓的一手好字,做出谋反的事情来。”其实,逼着蔡正廉和四皇子谋反也不失为一条好计,只是有这个伪造天赋在,总会多一些变数,而他现在不喜欢变数。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程翊离去了。   周肃之回到正院,徐幼珈正窝在软榻上,绣着一个小小的肚兜,周肃之从她手里抢过来,“晚上不要做这些绣活,伤眼睛。不对,白天也不要做,让丫鬟们做就是了,你要歇着。”虽然她的脉相很好,但毕竟经历了一场劫杀,她受到了惊吓,这些天还是要多多休息才好。   徐幼珈仰着脸甜甜一笑,“肃表哥,我想亲手做,就做这一个,好不好?”她希望孩子能穿上自己亲手做的小衣服。   周肃之把那小肚兜展开,那肚兜极小,还没有他的手大,绣着精致的莲叶和小鱼,活灵活现,十分可爱。他皱着眉头,“这么小,到时候孩子能穿上?”他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这也太小了吧。   徐幼珈肯定地点点头,“能的,我是问过母亲的,她也在做,我是比着母亲做的大小来的。”现在东院和西院外部的事情由周肃之统一处理,内院中馈由庞怀远统一管理,这娘俩成了整日无所事事的闲人。   周肃之把小肚兜放回她的针线筐里,又把针线筐整个拿走,“就做这一个,以后不许做了,娇娇若是睡不着,我们不妨做些别的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的事?徐幼珈猛地反应过来,连连摇头,“睡得着睡得着,我困了。”她说着话,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个呵欠。   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并非重欲之人,只不过抱着她才格外容易动情,即便如此,他也是尽量忍着的。   周肃之抱起徐幼珈,“娇娇困了,我带娇娇去睡觉。”   ……   过了几天,蔡文蕙去会宁候府探望程翊的伤情。   上次未经通报她就直接进去了,惹得程翊不太高兴,这次她学乖了,老老实实地站在院里,等着小厮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小厮出来了,低声道:“表姑娘,世子爷睡着了,要不您……”   蔡文蕙踌躇片刻,咬咬牙,“要不,我先去姨母那里等着吧,过会儿等表哥醒了我再过来。”   她犹犹豫豫地转身想走,又听那小厮道:“世子爷已经睡了一会儿了,按理说很快就醒了,要不表姑娘先进去坐一会儿,稍等等?”   此言正中蔡文蕙的下怀,她笑着点点头,“这样也好。你这小厮倒是机灵。”   那小厮笑得颇为喜庆,“谢表姑娘夸奖。”   蔡文蕙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见程翊平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被子外面,星目紧闭,果然睡得正熟。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目光则着迷地停留在程翊的脸上。   程翊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生得十分英俊,飞扬的剑眉、明亮的星目、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再加上尊贵的身份,不少京都的闺阁少女都喜欢他,包括蔡文蕙自己,可惜,他是个冷面郎君,从未回应过任何女子的示好。   如今,这尊贵俊美的男子成了自己的未婚夫,蔡文蕙的嘴角浮出一个满意的笑,随即,她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姨母和父亲能让他答应这门亲事,她应该更早就提出来的,也不必空等两年。   也罢,好事多磨,好在他终于是自己的了。蔡文蕙迷恋地看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那英俊的脸庞。   右手的指尖刚刚触到程翊的脸,程翊却似乎被噩梦惊醒一般,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蔡文蕙连尖叫都没发出,就疼地晕了过去。   程翊一脸嫌恶地将伏倒在自己身上的蔡文蕙推到一旁,坐起身来,拉过她的指尖仔细检查一番,见右手的指腹上略有薄茧,这是常常握笔的文人才有的,左手的指尖上干干净净,十分柔嫩,一看就是没有拿过笔的。   他略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虽然和蔡文蕙自幼相识,还真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天赋,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用左手还是右手来伪造信件,他只是赌一把,万一弄错了,他就打算趁她昏迷时,将另外一只手也弄断。   不过,事情还没完,他还得稳住她,让她不要去跟蔡正廉哭诉,以蔡正廉多疑的性格,知道蔡文蕙重要的手受伤,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的。   蔡文蕙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程翊的床上,而程翊则坐在床边,一脸心疼又内疚地看着她。   “表哥,我——”她想起先前的事来,觉得右手手腕一阵疼痛,抬起来一看,已经包扎好了。   程翊英俊的脸上满是自责,“阿蕙,我很抱歉,都怪我,我不想伤你的,可是当时我睡着了,正在做一个与人打斗的噩梦,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醒来就把你伤了。”   “不不,不怪表哥。”蔡文蕙看他如此心疼自己,心中十分高兴,“是我自己不好,表哥是习武之人,这是本能反应,我不该冒然地去碰表哥的。”   程翊更加愧疚,“阿蕙如此善解人意,我却伤了阿蕙,若是让母亲或者姨父知道,没准会怀疑我日后不能好好照顾阿蕙,后悔将阿蕙许配给我了。”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蔡文蕙马上说道:“我在这里住两天,躲着点儿姨母,等手腕不疼了再回蔡府去,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程翊点点头,“今天晚了,阿蕙在我的床上睡一晚吧,我在西稍间书房的软榻上睡,阿蕙明天再去内院。”   在表哥的床上睡?蔡文蕙的心雀跃起来,不过,她竟然昏迷了这么久吗?她疑惑地看看外面,果然天黑了。   “谢谢表哥,明日我再回内院我自己的院子去。”蔡文蕙笑得很是开心,只是她没想到,第二日,等她睡醒的时候,整个天都变了。 第94章   金殿之上, 死一般的寂静,大臣们都拼命低着头, 掩饰自己或高兴、或惊讶、或害怕的神情。蔡正廉的脸阴沉地像是暴雨前的乌云,周肃之却不慌不忙地翻开下一页口供,继续朗声念着蔡正廉贪腐的一笔笔金银财宝。   皇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显得太过兴奋, 这数额巨大的金银要是能找出来就好了, 不仅国库能丰盈,他的地宫也可以再修葺地更豪华一些了。这蔡正廉竟然如此有钱, 比自己这个皇上还富有得多!他赞赏地看了周肃之一眼,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他早就想处置蔡正廉了,可是这满朝文武,没一个敢挑头的, 如今终于跳出来一个胆大的, 他可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把蔡正廉给弄死。   等周肃之一条条念完, 四皇子一派的人顿时群起而攻之,什么没有证据啊,什么屈打成招啊, 蔡阁老轻咳一声,目光看向程翊,今日他也来上朝了,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 但身姿笔直,星目明亮,看起来没有大碍了,蔡阁老给程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去替自己辩解。   程翊整整衣襟,跨步出列,“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皇上的脸拉了下来,蔡正廉一派自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也不知道这程翊要想什么法子为蔡正廉开脱,只希望周肃之能有办法应对。他眼神阴鸷地看看程翊,“说吧。”   程翊朗声道:“臣要状告蔡正廉,在十七年前杀害了臣的父亲,会宁侯爷!”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四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程翊,他怎么突然就反水了,这可是他们一派的得力干将啊,知晓他们的不少秘密,他这一反水,己方会损失巨大的啊,今天这是怎么了,事事都不顺利,透着一股子邪门。   蔡正廉的脸色更差了,眼神可怕得像是要吃人,他咬了咬后槽牙,暗道:竖子!竟然敢背叛自己,幸好自己一直防备着他,有些事并没有告诉他,像是蕙姐的用处,还有藏宝之地什么的,这些最关键的秘密他全都不知道。   皇上惊讶地看着程翊,这是蔡阁老的死忠啊,竟然反水了,难道真的和蔡正廉有杀父之仇?太好了,看来蔡正廉的死期到了!他甚是慈祥地说道:“当年的会宁候勇猛威武,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将,朕甚爱之,听说在蔡府淹死,朕还很是震惊,堂堂侯爷,沙场征战多年,一身好本事,怎么会在一个小小的莲花池中淹死呢?难道此事另有隐情,爱卿详细说来。”   程翊按照周肃之的分析,将当年之事讲了一遍,“蔡正廉与臣有杀父之仇,臣偶然得知了蔡正廉大批金银的藏匿之处,自请带人前去查抄。”   周肃之道:“皇上,金银数额巨大,臣要去现场亲自督办。”   皇上大喜,他还以为这蔡正廉的藏宝之地一时半会地找不到呢,原来程翊就知道,简直是太完美了!大批金银自然比死了十七年的会宁候重要的多,要是能找到这些金银,到时候程翊说会宁候是蔡正廉杀的,那就是蔡正廉杀的。他立刻点了人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一支人马,除了这三司,他还额外加了一支自己的亲卫金吾卫,由周肃之和程翊带着这四队人马一起去查抄。   四皇子焦急地朝蔡正廉看了看,蔡正廉摇摇头,按理说程翊不可能知道,他为了谨慎,怕程翊从蕙姐儿那里套话,连女儿都没告诉,只有几个极信任的手下是知道的,这几个手下不可能背叛自己。   周肃之和程翊带着这四队人马,直奔会宁候府相邻的宅子,前院守卫的高手敌不过人多势众,死的死、俘的俘,很快就肃清干净了。   程翊只管将四支人马带到,至于怎么查抄就不管了,他站在院中,看了看会宁候府的方向。周肃之和他商量过的,若是他不愿意家丑外扬,将母亲和蔡正廉的私情公之于众,可以帮他遮掩过去,只要周肃之亲自带人前来,可以让那个密道不被人发现,等着宅子查封过后,程翊可以从会宁候府那边过来,悄悄地把这地道堵了。   程翊想了好久,这两人的私情一旦揭开,父亲头上就戴上绿帽子了,他不愿意父亲去世后这么多年,还被人议论,到时候会宁侯府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会宁侯爷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柄。可是,父亲的仇一定得报,冤必须得申,纵然不能将两人的私情大白于天下,他也要诛他们一家四口的心。   没错,一家四口,蔡正廉、孟兰、蔡文蕙、程悦,想必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吧。   很快,四队人马带着上百口大小箱子,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大殿。蔡正廉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对方的脸煞白,这怎么可能呢,这藏宝之地甚是隐密,程翊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蔡正廉的眼睛一闭,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周肃之太狠了,平时无声无息,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是太子一派的,自他成了刑部尚书,自己才慢慢反应过来,两人刚刚对立上,他上来就是致命一击,让自己毫无招架之力。有了这大笔的金银,就算四皇子一派集体喊冤,就算他们的谏官全都死谏,也无济于事了。   蔡正廉比四皇子还多了一层忧虑,三司一起搜查,那个通往会宁候府的孟兰院子的密道,一定被发现了吧?他十分后悔,早知不把藏宝处安排在那个宅子了,这下还要连累孟兰,她是体面的会宁候夫人,若是两人的私情大白于天下,她日后可怎么做人?   周肃之一边向皇上禀报着搜查的过程,一边让人大小箱子一起打开,金光闪耀,各色顶级珠宝熠熠生辉,把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都映衬得黯淡无光了。   众臣眼睛发直,四皇子一派两股颤颤,皇上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好个蔡正廉,竟然贪了这么多,国库紧张,自己的地宫都舍不得花钱,原来钱都跑到他那里去了,有这么个硕鼠在,国库能丰盈得起来吗?!他猛地一拍桌子,“蔡正廉,你可有话说?!”   四皇子正要上前,蔡正廉轻轻摇头,如今铁证如山,他已经注定了在劫难逃,万万不能将四皇子搭上,即便人人都知道,他是四皇子的亲舅舅,两人向来是一派,但只要自己担下所有罪责,不把四皇子咬出来,他就能安然无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就算认了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处斩,只要四皇子还在,他就还有希望从大牢里出来。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痛快地认罪,三司会审一般都耗时极长,拖一拖,没准事情就有了转机。好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密道竟然没有被发现,阿兰算是逃过一劫。   太子冷眼看着这两人,他狭长的凤眸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同裕哥儿生得一模一样,同上面高坐着的皇上也是一模一样的,若是皇上、太子、裕哥儿三人站到一起,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三人是亲亲的祖孙三代。   太子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四皇子的生母蔡淑妃当年害了自己的身体,定然以为这样就能保证四皇子登上宝座了。却不想师傅多年努力,终于让他有了儿子,而这个师傅教导了十年的小师弟,也是无比得犀利老道,自从他来了京都,自己这边就如有神助一般,势如破竹,将四皇子的势力斩了个七零八落,如今,终于轮到最大的蔡正廉了。他和周肃之商量过了,只要把蔡正廉拖住就行,并不想一下子就定他的罪。   蔡正廉想挺胸抬头地走到大殿中间,奈何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镇定自若,他的腿迈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蔡正廉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着身形,缓缓地走到大殿中间,跪倒叩首,“臣一生清廉,从未贪过一两银子,周尚书所谓的口供,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臣,也许是屈打成招。至于那藏了大批金银珠宝的宅子,并不是臣的,臣也没有杀害过会宁候爷。”   这是拒不认罪了!皇上气恼地握紧拳头,刚想开口,却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用帕子捂着嘴,感觉到一口腥甜从喉咙涌出,忙用帕子接住,又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嘴唇,将明显湿濡的帕子塞到袖中。   太子的眼睛闪了闪,悄悄地低下头,当作没看见。   皇上平息了一会儿,“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不过,你既然不肯认罪,那就由三司会审,把事情审个明明白白。在此期间,蔡正廉解除身上一切职务,暂押刑部大牢。”解除职务,他就没有官职了,就算他能逃过一死,也休想再官复原职。   太子看了看周肃之,周肃之轻轻点头,刑部大牢是他的地盘,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四皇子担心地看看蔡正廉,这一次可真是飞来横祸,他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一个早朝下来,舅舅就进了刑部大牢了,而那刑部偏偏是周肃之的地盘,他就是想和舅舅偷偷地递个话,估计都做不到了。这下该如何是好,没有舅舅,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好在,还有母妃,等会儿他得赶紧去和母妃商量一下。 第95章   “夫人!夫人不好了!”孟兰身边的刘嬷嬷惊慌失措地冲进来, 险些把自己绊个跟头,“夫人, 出大事了!”   孟兰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什么不好了,我好得很呢。嬷嬷,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惊一乍的了?说说吧, 出什么事了,把你吓出这样。”   刘嬷嬷捂着自己的胸口喘了口气, “蔡……蔡阁老, 他,他下大狱了!”   孟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仔细看看她的神情, 不是开玩笑, 她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 在牡丹花纹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茶水把华贵的地毯洇湿了一大片。孟兰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刘嬷嬷, “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嬷嬷的气终于喘匀了,“今天早朝,刑部尚书用刑部大牢中关押的一些人的口供, 在皇上面前说是蔡阁老贪腐,数额巨大。”   孟兰缓缓坐下,“姐夫他在朝堂浸淫这么多年,什么事没遇到过,只是些口供,应该不打紧的。”   刘嬷嬷胆颤心惊地看看孟兰,“可是还有……还有咱们世子,他状告蔡阁老,说、说是十七年前,蔡阁老杀害了侯爷。”   “他怎么知道?!”孟兰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么隐秘的事情,当年程翊才六岁,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会知道了?   “还不止这些,”刘嬷嬷都快哭了,“世子他说是知道阁老藏宝之地,皇上给了他四支人马,他,他带着这些人,就进了……就进了那里,把大批的金银珠宝给翻出来了。”她用眼神指了指隔壁的宅子。   “他怎么知道?!”孟兰简直不敢相信,难道程翊一直都知道隔壁宅子的存在?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正廉的私情,却引而不发,只等着和刑部尚书联手,一击必中?孟兰的身体一阵冰寒,似乎大冬天被人迎头浇了一桶冰水,程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机深沉了?   “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刘嬷嬷期盼地看着孟兰,希望她能有什么好主意。世子知道了这么多隐秘,该如何对待夫人呢?   孟兰抱着自己的胳膊,蜷缩在椅子上,半晌才道:“等世子回来,让他来见我。”   “姨母!”蔡文蕙在自己的院中,也听说了此事,顾不得自己右手受伤会不会被发现,哭着跑了进来,“姨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父亲怎么会突然入狱了?表哥他怎么会和父亲闹翻了呢?”   孟兰起身抱住她,“好孩子,不怕,你父亲不会有事的,还有四皇子呢,宫里还有蔡淑妃呢。”   “对,还有淑妃姑母呢。”蔡文蕙似乎找到了一些安慰,哭声变小了。   ……   程翊直到天黑才回来,听说孟氏一直在等他,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换了身衣服,去了后院。   “母亲。”程翊行了个礼,就站在那里,垂眸看着地面,并不去看孟兰。   孟兰看见他就来气,“你为何要害你的姨父,难道你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是说的一家人,我和蔡正廉并非一家人,”程翊的声音很冷,“我与他,有杀父之仇!”   “胡说八道,你父亲是喝醉酒不小心淹死的,你姨父清清白白,与此事没有一丁点干系。当年你只有六岁,知道什么?!如今不知道被什么人花言巧语地哄了几句,就脑子不清楚了!”   “清、清、白、白?”程翊一字一顿,重复着孟兰所说的话。   孟兰一阵心虚,他既然发现了隔壁的宅子,应该也知道了密道的存在,知道了自己和蔡正廉的私情,她转过头,不敢看程翊的眼睛。   “母亲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对了,今晚母亲不要出正屋,我要带着侍卫过来,把那条密道堵上。”   “等等,”孟兰见程翊要走,叫住他,“我,我守寡多年,你姨父他也丧妻已久,我们,我们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但是,我们没有害你父亲,你父亲死的那年,我和你姨父什么事都没有的。”   程翊的星目中蓄起浓浓的嘲讽,他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母亲,“这话母亲怎么说得出口?姨母是在父亲过世前两年难产而死的,那个时候,母亲和蔡正廉不是已经有了私情了吗?姨母不是正因为目睹了你们两个的私情,才动了胎气难产而死的吗?”   “什么?!”孟兰大惊,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连这么隐秘的事都一清二楚,到底是谁告诉他的,难道是正廉?   “什么?!”门口同时传来两道声音,一男一女,孟兰抬头看去,程悦和蔡文蕙正震惊地站在那里。   “母亲,大哥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姨父有了私情,还害死了父亲?”程悦不满地问道,他是在父亲死后才出生的,并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和父亲并没有感情,但是,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会宁侯府会比现在像样得多,而他的日子也会舒坦得多。   “姨母,表哥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我父亲有……有了私情,所以母亲才会动了胎气难产而死?”蔡文蕙惊恐地睁大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以来,她都坚信父亲是深爱母亲的,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续弦,后院唯一的妾室也是个摆设,而她身为这忠贞不渝爱情的唯一果实,是多么的骄傲。结果,表哥说父亲对母亲根本就不忠贞,早就和姨母有了私情,还因此气死了自己的母亲。   “没有没有,他说的不是真的,”孟兰慌乱地摇头,“你们不要相信他,我、我们谁也没有害死!”   程翊冷笑,“好了,你们都回自己的院子去,母亲也不要出正屋,我要带着侍卫过来了。”   “这里是后院,你带侍卫过来做什么?”程悦不解地问道。   “把那条幽会的密道堵上。今天只是运气好,隔壁的宅子查抄,却没发现那密道,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还是早点堵上好。没了这密道,想必母亲在小佛堂能更安心地念经了。”程翊懒得再和他们多说,起身直接去前院带侍卫了。一般人家侍卫自然不可随便进后院的,怕惊扰了女眷,有碍女眷的清誉,不过,他们府中的这两个女眷,早就没有什么清誉可言了。   孟兰捂着脸哭了起来,蔡文蕙和程悦对视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这叫什么事啊,她父亲和姨母有私情,气死了自己的母亲,她又和程悦有过一次,真是一塌糊涂!   ……   周肃之心情甚是愉悦,就算一时半会儿不能让蔡正廉乖乖认罪,但他也休想再从刑部大牢出去了。   徐幼珈苦恼地盯着棋盘,无论她怎么努力,无论周肃之让她几个子,她最后都是输。   “娇娇别皱眉,小心对孩子不好。”周肃之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她眉头揉了揉。   “是不是生出孩子可能爱皱眉?”徐幼珈白了他一眼,他动不动就拿对孩子不好吓唬她,她次次都被吓一跳,结果每次都是什么“娇娇哭了生出孩子可能会爱哭”、“娇娇挑食生出孩子可能会挑食”、“娇娇淘气生出孩子可能会淘气”。幸亏她身体好,没有孕吐,不然又得是“娇娇吐了生出孩子可能会爱吐”,不过,母亲有些孕吐来着,也不知道周肃之对庞怀远面授了什么机宜,反正,这几天,母亲又不吐了。   “呵。”周肃之轻笑一声,“娇娇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下棋本是玩乐,娇娇莫要气恼,这样好了,我可以蒙上眼睛和娇娇下棋。”   徐幼珈惊奇地问道:“蒙上眼睛?那你看不见了,还怎么下棋?”难道他要用手摸索?   周肃之笑道:“下盲棋,我把我要走的棋子说出来,娇娇按我说的放到棋盘上,然后娇娇再走一步,告诉我是怎么走的,这样交替进行即可。”   “哦,就是你下盲棋,我下的却是明的,好啊好啊,试一试!”徐幼珈兴奋了,这样不知道能不能赢过他。   “既然是让着娇娇,那这遮眼睛用的布,我要自己挑。”   徐幼珈大方地点点头,“你随便挑,咱们家有的,你都可以用。”不过是用来遮眼睛的,他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周肃之的黑眸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那我要用娇娇的小衣。”   “你——”徐幼珈的脸红了,吭哧半天,“那你去衣柜里自己取。”为了有赢他的可能,小衣就小衣吧。   周肃之摇头,“我要用娇娇身上的。”他说着话,起身走到徐幼珈身边,从她的衣摆下面摸上去,把腰间细细的系带解开,又从雪白的脖颈向下,把上面的两跟系带也解开,从前襟把小衣抽了出来。   徐幼珈面红耳赤,身上没了小衣感觉很奇怪,好像胸前空荡荡的,她双臂抱着胸,见周肃之将那藕粉色的小衣折了一下,绑在了眼睛上,小衣上绣的梅花正落在他的眉间,这情景看上去暧昧又怪异。   他遮了眼睛,看不到自己了,徐幼珈倒也放松了。   周肃之薄薄的嘴唇一勾,“娇娇,我们开始吧。” 第96章   次日一大早, 宫里的蔡淑妃就召蔡文蕙入宫,传令的人去了蔡府, 因为蔡正廉并未认罪,三司还没开始会审,更别说定罪了,所以, 蔡正廉只算疑犯, 蔡府还没有查抄。   不过,蔡文蕙并没有在蔡府, 传令的人得知她在会宁候府, 又去了会宁候府找她,让她即刻去宫里见淑妃娘娘。   蔡文蕙忙梳妆整齐,乘着马车去了皇宫。   “姑母!”蔡文蕙一见蔡淑妃眼泪就下来了,“你可一定要想法子救救父亲啊。”   蔡淑妃快要五十岁了, 保养得极好, 脸上平滑细腻得看不到皱纹,可一晚上没睡, 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些老态。昨天早朝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她真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心中有些怪自己弟弟太大意, 堂堂一个阁老,怎么会一天就进了大牢,这下两人想商议一下都不行了。   “好了,你别哭了, 本宫自然是要想法子的。”蔡淑妃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挥手让服侍的人都下去,拿出几本书来,神情极为严肃,“这上面批注的笔迹,你回家后好好练练,一定要分毫不差,过两天就用。记住,这是皇上的笔迹,万万不可让别人看到,练习完的摹本要销毁干净,知道吗?”   “皇、皇上的笔迹?!”蔡文蕙惊恐地看着蔡淑妃,她要伪造皇上的笔迹做什么?   蔡淑妃沉下脸,“你只管好好练习,别的都别管,能不能救出你父亲,就看你的了。”   “可是,我、我的手腕受伤了……”蔡文蕙期期艾艾地说道。   “什么?!”蔡淑妃大惊,拉过她的手腕一看,果然缠着,她见蔡文蕙疼的脸色发白,怒道:“这是怎么受伤的?怎么就偏偏赶在现在受了伤?”   “我不小心扭到了……”蔡文蕙不想说出程翊来,眼见蔡淑妃根本不信,只好说道:“我和表哥闹着玩,不小心扭伤了。”   “程翊!他就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蔡文蕙连连摇头,“表哥不是故意的,是我没注意……”   “你还护着他!”蔡淑妃大怒,“你知不知道他控告你父亲杀死了会宁候,而且,还供出了那藏宝之地!”   “什么?姑母说的是真的?表哥他真的……”蔡文蕙震惊地站了起来,她这两日都留在会宁候府,根本没人跟她说程翊做了什么,她只知道父亲因为贪腐进了大牢,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程翊的功劳。   蔡淑妃失望地看着蔡文蕙,半晌,无力地摆摆手,“你回去吧,回自己的蔡府去,尽快把手腕养好,养好了再来见我。”   蔡文蕙失魂落魄地从皇宫出来,表哥说父亲杀死了会宁候,那自己和表哥不就有了世仇了吗?因为这杀父之仇,表哥才背叛了父亲?还有那藏宝之地,表哥上次还向自己打听来着,难道,是自己从阿厉那里套来的话,无意中造成了父亲的倒台?表哥伤了自己的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爬上马车,“回蔡府,不,去会宁侯府!”她必须要问个清楚才行。   ……   程翊并不在会宁侯府,同时,孟兰身边的刘嬷嬷也失踪了。   一盆冷水浇下,刘嬷嬷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程翊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正冷眼看着她。   “世、世子爷?”刘嬷嬷打量一下四周,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燃着明亮的蜡烛,她被扔在地上,四周摆着各种看不出用途的刑具,上面似乎染着可疑的血迹,看一眼就令人胆寒。   刘嬷嬷暗自心惊,“世子爷把老奴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十七年前的事,我要详详细细地知道。”   “老奴知道的,并不比世子爷多啊。”刘嬷嬷还有些侥幸心理,他状告蔡阁老杀了会宁候,毕竟是没证据,多半是出于猜测而已。   程翊冷笑一声,“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放在这刑具上挨个过一遍,若你果然是个硬气的,就留你一口气。”   刘嬷嬷心中大喜,只要自己熬过这些刑具,就能走了?   程翊看看她的表情,“留你一口气,让你看着你的儿子、女儿、孙子,在你面前一刀刀被剐成肉片。若你这也能捱过,我就佩服你,到时候给你个痛快的。”   刘嬷嬷脸色煞白,差点被吓尿了,“若、若老奴、老奴说了呢?”   程翊的星目浮起一丝嘲讽,“说了,就放过你的家人,直接给你个痛快的。”   一股骚臭,刘嬷嬷的裙下立刻出现了一道水渍,合着自己说不说,今天都是必死无疑了?她知道程翊不是吓唬她,要么受尽折磨而死,还会连累家人,要么能得个痛快,家人也能保住。   “我、我说。”刘嬷嬷很快就做出了选择,“当年,侯爷去了地方视察军务,过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在家里用过膳,又去了蔡府喝酒,不知道他和蔡阁老起了什么冲突,反正蔡阁老就把侯爷给害了,这是老奴后来听夫人说起的,老奴就知道这么多了。”   程翊冷笑一声,“来人,服侍着嬷嬷走一遭。”   立刻就有两个侍卫过来,把刘嬷嬷架了起来,用铁链绑到一个十字形的架子上,刘嬷嬷吓得发抖,连声喊道:“世子爷饶命,老奴都说了啊。”   一个侍卫取过一根拇指粗的牛皮鞭,沾了点水,“啪”的一鞭下去,刘嬷嬷差点晕了过去,她身上的衣服裂开,一条血印子十分清晰地露了出来。   眼见这那侍卫的鞭子又扬了起来,刘嬷嬷大喊:“我说!我都说!”看来世子爷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与其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招了。   程翊摆摆手,两个侍卫立在一旁,也不把刘嬷嬷放下来。   刘嬷嬷咬咬牙,“侯爷离家一个多月,回来以后,本来好好的,可是当晚夫人却有些……干呕,侯爷叫了府医过来给夫人扶脉,府医说是夫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刘嬷嬷看看程翊的脸色,咽了下口水,“侯爷在离家前,和夫人闹了点别扭,有一个月没有……同房,这加起来就是两个多月,所以,侯爷大怒,质问夫人这孩子是谁的。夫人只是哭,说是府医诊错了,明日要再请别的大夫过来。侯爷思来想去,就怀疑到蔡阁老头上去了。”   程翊的手慢慢捏紧了,程悦,果然是蔡正廉的儿子,他和蔡文蕙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所以,即便蔡文蕙和失身给程悦,甚至怀了他的孩子,他们还是要把蔡文蕙推给自己,因为,她不能嫁给程悦。呵呵,程……悦,好一个“悦”,母亲的意思,她很高兴为蔡正廉生下这个孩子?   “侯爷去了蔡府,结果,蔡阁老亥时就从地道过来了,他、他说他把侯爷给杀了。” 刘嬷嬷小心地舔了下嘴唇,“蔡阁老说,侯爷和他饮酒时,几次三番地试探他,看他的眼神也极为怪异,他知道一定是事情暴露了,所以,干脆、干脆就把侯爷给杀了……”   蔡正廉生性多疑,又喜欢先下手为强,这也不奇怪,明明是亥时就来了侯府,还说什么和父亲饮酒到子时。程翊问道:“那他是用什么手法杀害我父亲的?”   “不知道,世子爷饶命,老奴是真的不知道,只听蔡阁老说,绝对不会验出来的,让夫人放心。”刘嬷嬷心惊胆颤地看着程翊,生恐他不相信自己说的,又让侍卫来“服侍”自己。   程翊的右手尾指一抬,一个侍卫取了一枚闪着寒光的匕首,朝着刘嬷嬷走去。   她还不想死啊,能多活几口气也行啊,刘嬷嬷吓得撕心裂肺地一通喊:“老奴还没说完,当年夫人本来和蔡阁老——”她的话还没说完,侍卫手中的匕首就割断了她的喉咙。   程翊冷眼一瞥,起身走了出去,他并不在乎当年蔡正廉与姐妹两个如何纠葛,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蔡正廉杀死的,起因就是蔡正廉的亲生儿子,程悦。   程翊回到会宁候府,已经过了午膳时间,他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见蔡文蕙又气又急地冲过来,“表哥,听说你控告我父亲当年杀了侯爷,还带人去了藏宝之处,是不是真的?”   程翊刚想让人把她赶出去,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他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一脸沉痛又深情地说道:“阿蕙,杀父之仇,我不得不报,否则,我枉为人子。可是你不一样,你自幼就陪在我身边,我们两个可说是青梅竹马,上一代的仇恨,我并不想波及到阿蕙。”   “表哥,你……”蔡文蕙长这么大,奢望过多少次,还是第一次见到程翊深情地看着自己,更何况他还说了“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她的心顿时飞快地跳了起来。   程翊的神色变得黯然,“我知道阿蕙是不会原谅我的,毕竟,我背叛了你的父亲。我也不奢望阿蕙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嫁给我,咱们……找个日子把亲事退了吧。”   “退、退亲?!”蔡文蕙着急地拉住程翊的衣袖,程翊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蔡文蕙却没有注意到,“表哥,我们不退亲,我没有怪你,这件事表哥没有做错。”   程翊垂眸,难过地说道:“阿蕙不怪我,我却不能原谅自己,明明寿宴那天,我也在蔡府的,还是让阿蕙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当时在门外,听着阿蕙和二弟……,阿蕙不知道,我心里难过地快要疯了,明明我们两个才是青梅竹马,阿蕙怎么会选择了二弟呢?”   听他说起当日之事,蔡文蕙顿觉羞耻起来,彼此都知道是一回事,当面提及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表哥,我那是不小心中了程悦的春药,不是喜欢他。”   程翊的表情更痛苦了几分,“你们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阿蕙,你不知道,有时候我会特别的生气,气程悦明明不喜欢你,为什么还非要把你……,从小到大,他总是喜欢抢我的东西,别的我都无所谓,可是,他不该试图把你也抢走。”   他俯低身子,薄唇凑到蔡文蕙的耳边,低低地说道:“阿蕙,有时候,我会有一种疯狂地念头,想着要是没有程悦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天天看见他,不用天天想起你们两个的事了。”   他从未离得这样近过,不知道是他说话时喷洒在耳朵上热热的气息,还是因为他话里的意思,蔡文蕙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第97章   因为蔡正廉进了刑部大牢, 这两日周肃之比较忙,回到双柳胡同的时候都快要戌正时分了。   明亮的烛光从窗户透了出来, 周肃之心中一暖,加快脚步近了屋。徐幼珈穿着件樱粉色的小袄,正窝在软榻上,看春叶打络子, 周肃之不许她晚上做女红, 也不许她晚上看书了,怕伤了眼睛, 连小梨花都不让她见了, 说是怕小动物对孕妇不好,她只好找点别的事做。   春叶起身行了礼,就出去了,徐幼珈说过的, 屋里有周肃之或者裕哥儿在的时候, 是不需要她们伺候的。   徐幼珈从软榻上下来,帮着周肃之把官服解了, 换上一身家常袍子,周肃之进了净房,徐幼珈吩咐春叶把晚膳摆了上来, 她知道他肯定没有用晚膳,因为他总是尽早回来陪她,在外面觥筹交错要费时得多,他不愿意把本来可以陪娇妻的时间浪费了。   “肃表哥, 快来用晚膳。”徐幼珈坐在桌边,招呼道。   周肃之坐在她对面,一看她的碗里也是一碗胭脂米,显然还没有用晚膳,皱眉道:“娇娇,我不是叫你不要等我吗?这些日子比较忙,我回来的时间不一定,你要是等我回来再用晚膳会饿肚子的。”   “可是我想和肃表哥一起用膳。”徐幼珈周肃之表情不悦,嘟起嘴道:“肃表哥是不是又要说对孩子不好,要是娇娇饿肚子孩子也会饿肚子?”   “呵。”小姑娘都会顶嘴了,周肃之无奈一笑,她本是个胆小的小姑娘,被自己惯得胆子慢慢变大了,可是,他就是想宠她,让她在自己身边为所欲为,看着她偶尔淘气、偶尔使坏,像小梨花露出尖尖的爪子,让他觉得很是满足,甚至想把她养得更加大胆些,让她变成恃宠而骄的小丫头。   “以后,我尽量早些回来陪娇娇用晚膳。来,娇娇多吃些,饿到孩子就不好了。”周肃之给她夹了一块鸡肉,肉已经炖得十分软烂,味道十足。   徐幼珈见他不在责怪自己,眉开眼笑,把鸡肉吃了,投桃报李,给周肃之也夹了一块,“肃表哥,你也饿了吧?”   周肃之倒是也有些饿了,他午膳是在外面用的,虽然说味道也不错,可是,就是没有在家里感觉好,也许是因为和自己一起用膳的人不一样吧。   会宁候府   蔡文蕙和程悦正在推杯换盏。   对于蔡文蕙的相邀,程悦很是好奇,自从姨父的生辰宴,他给了蔡文蕙假的解药,害得她中了药不得不来找自己,然后两人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这个表姐每次见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撕碎的样子,今日怎么竟然想要陪自己饮酒了?难道是终于想通了,或者是她又想要了?若是如此,他倒是不介意,反正长夜漫漫,也无事可做,读书科举他不喜欢,练功习武又太辛苦,陪着这个漂亮的表姐荒唐一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表弟,如今我已经和你大哥定了亲,将来我就是你的大嫂了。”蔡文蕙薄施粉黛,唇上点了鲜艳的口脂,一身玫瑰红的衣裙,指尖染着玫瑰红的蔻丹,亲自执壶给程悦斟满酒,“过去的事,我们都忘了吧,就当作不存在好了。”若不是为了让程翊舒心,永除后患,她才不会陪着这个坏了她清白的程悦饮酒呢,按照她的性子,本来早该下手了,只是他是姨母心爱的小儿子,碍于姨母,她才一直忍着,若是个旁人家的,绝对活不到现在。   “忘了?”程悦打量一眼蔡文蕙,她今日穿得如此明艳,和平时大为不同,倒好似在故意勾引自己一般,“表姐真的能忘了吗?我可是到今天仍然清楚地记的,表姐那日是如何得热情如火,又是如何得婉转动人。”毕竟是蔡阁老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和他院子里的大小丫鬟很是不同,也许是那天用了药的原因,她也不是平时对自己淡漠的样子,看着端庄温柔的表姐露出疯狂的一面,程悦很是满意,这药的效果不错,改日在院里的丫鬟们身上也试试,看看她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表弟!”她之所以那个样子,还不是被程悦害得,她平时可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若不是中了药,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羞人的动作来?而且,这都是程悦害得,谁知道他是粗心把解药给错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解药,他是故意骗自己的?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纨绔不着调的性子,当初自己真是不该轻信他,害得自己失了清白,甚至还有了孩子,不得不用药小产,幸好,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蔡文蕙心里气得发疯,还是努力装作娇嗔地横了程悦一眼,“过去的事,不许再提了!”   程悦不屑地说道:“嘁,不提就不提吧,反正我心里是没忘,时不时就会想起来,回味一番。表姐,看你的脸红成那样,肯定也没忘吧?”   “我……我早就忘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蔡文蕙的手捏得紧紧的,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程悦突然附过身来低声道:“表姐,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一个人躺在床上,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之际,是不是反复回忆当时的细节来着?我是怎么亲你的,怎么抱你的,又是怎么……嗯?”   蔡文蕙的脸快要烧起来了,她是回忆过的,只不过在她回忆的时候,把程悦换成了程翊。她希望那天的人是程翊,要是她当时遇到了他,该有多好。   “啧啧,”程悦摇摇头,“表姐真是心口不一呢,表姐这么晚了叫我来饮酒,是不是想重温旧梦啊?表姐但有差遣,表弟莫敢不从,就是表姐以后和我大哥成亲了,只要想我了,给我递个话,我定然想法子让表姐满足。”   “你!真是……”蔡文蕙刚想骂他无耻,竟然还想着在自己成亲后再续前缘,自己可是他的大嫂,想到自己今晚的目的,硬给忍住了,怕程悦继续纠缠,她唤了司琴进来,使了个眼神,“司琴,你给表少爷斟酒。”   司琴是蔡文蕙的贴身大丫鬟,知晓她一切秘密,对今晚的计划也是心知肚明,闻言执起酒壶,笑吟吟地说道:“表少爷,奴婢给您斟酒。”   程悦看看蔡文蕙,又看看司琴,笑道:“好啊。”   程悦酒量很浅,没多会儿就醉了,右手摸着自己的左手,一副着迷地神情,“小、小美人,嘿嘿……”   蔡文蕙放下手中的酒杯,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示意司琴继续给他灌酒,又是几杯下肚,程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司琴放下酒壶,忐忑地看看蔡文蕙,“姑娘,您真的要……,要是让候夫人知道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她和自家姑娘在会宁候府住的时间几乎不比在蔡府少,深知候夫人是如何疼爱自己这个小儿子的。   蔡文蕙坚定地说道:“姨母不会知道的。”这府里她住了这么多年,很是熟悉这里环境的。   程悦险些从桌子上滑下去,司琴一把扶住他,“姑娘,要不您再考虑一下,现在,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再和候夫人成了仇,姑娘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了。”   “怎么没有可依靠的人了?表哥就是我终身的依靠,还有宫里的蔡淑妃,那是我的亲姑母。”说到蔡淑妃,蔡文蕙懊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也不知道表哥那日是怎么弄伤自己手腕的,养了两日,一点儿都不见好,淑妃让她临摹的笔迹,她根本连笔都拿不起来。“出嫁从夫,以后,我注定是要和表哥过一生的,所以,对我来说,表哥才是最重要的人,让表哥痛苦难受无法容忍的,我定要帮他除去!”   司琴自幼服侍蔡文蕙,深知她的性子,不敢再劝。   蔡文蕙看时辰已经不早了,和司琴一左一右扶着程悦,“表弟,我送你回去。”   程悦本该像程翊那样住在外院的,但是会宁候夫人孟兰却一直安排他在内院住,和蔡文蕙的院子隔着个大花园。   程悦踉踉跄跄,根本走不稳,蔡文蕙和司琴吃力地扶着他,走到花园中间的莲花池边,停下脚步,司琴放开手,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低声道:“姑娘,附近没人。”   蔡文蕙斥道:“还不快扶着他,沉死了!”   司琴的手有些抖,“姑娘,要不要再想想?”   “住口!”蔡文蕙朝着莲花池迈步,司琴只好跟上,程悦无知无觉,被她们扶着到了池边,蔡文蕙左右看看,给司琴使个眼色,两人一起用力,将程悦使劲一推,“噗通”一声,程悦应声落水。   程悦拼命挣扎,只是他醉得厉害,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连自己的处境都不清楚,只是凭着本能扑腾,呛了几口水,脑子更加糊涂了,不一会儿,就渐渐没了动静。   蔡文蕙甩了甩自己左胳膊,真是累死了,右手腕受伤,这下左手也要歇两天了,要不是用毒肯定瞒不过去,她真想把上次剩下的砒霜给他喝了,简单直接。   “姑娘……”司琴的声音抖得厉害,腿也在发抖,“咱们快走吧。”   “走吧。”蔡文蕙满意地点点头,这下没了程悦,表哥就不会时时想起她和程悦那天的事了吧,她要让表哥对着自己的时候心无芥蒂,这样两人才能幸福美满地过一生。 第98章   程悦死了。   清早打扫花园的粗使仆人发现了莲花池上浮着的程悦, 吓得屁滚尿流一路高喊,会宁候夫人孟兰还没有起床, 就被吵醒了。她贴身的刘嬷嬷已经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好两天了,这刘嬷嬷可是随着她陪嫁过来的,是她身边最贴心的人,知晓她的全部秘密, 怎么会不见了呢?她越来越疑神疑鬼, 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   “外面在嚷什么?!”孟兰没好气地坐起来,揉了揉额头, 晚上没睡好, 她有些头疼。   外面突然死一般的寂静,竟然没有人应她。孟兰更加生气,“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她的脸白的像鬼一样, 声音抖得都快听不清了, “夫……夫人,二、二、二少爷……出、出事、了。”   “他又闯了什么祸了, 把你吓成那样?只要在咱们府里,他就算把天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这府里她可是当家的, 谁敢为难她的宝贝儿子?   那丫鬟都快要晕过去了,“莲、莲花、池……落、落水……二少爷……落水……”   孟兰皱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脑子嗡的一声, 爬下床就往外跑,堂屋没敢露面的几个丫鬟见她只穿着中衣亵裤,袄裙鞋子一应皆无,披头散发地就冲出去了,吓了一跳,有的追出去喊“夫人,快停下,衣服、衣服没穿!”有的就赶紧进了内室,随手抽了两件衣服追过去。   孟兰养尊处优,跑得自然没有丫鬟快,几个丫鬟追上她,七手八脚地给她套上裙子,发现慌乱中只拿了斗篷,只好把一个丫鬟的小袄脱下来给她套上,又把斗篷围在外面,另一个丫鬟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她勉强套上。   孟兰已经极度不耐烦,宝贝儿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她一把推开这些围着的丫鬟,朝着花园跑去。   莲花池边围了一圈仆从,个个都耸肩弯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程翊一身蓝色圆领锦袍,披着黑色的大氅,负手站在池边,星目在孟兰身上扫过,原来,听说家人在莲花池落水,她是这样的仓皇,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孟兰根本就没看程翊,目光停在他的脚边,那里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已经蒙上了白布,这情景何其眼熟,可是,这个是她的儿子啊,她和自己的爱人生的儿子!   孟兰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一把掀开了那白布,入目是程悦肿胀变形的脸,“不——”孟兰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程翊垂眸,吩咐道:“送夫人回去。”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扶起孟兰,一个粗壮的婆子过来背着她,几个丫鬟护在一旁,把孟兰带走了。   孟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蔡文蕙则跪在她的床边。   “蕙姐儿?”孟兰猛然想起程悦来,翻身就要爬下床,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这么没了,她要再去看一眼,刚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几个大小丫鬟冲上来一起按住她,“夫人,大夫说了,夫人不能激动,要静养几日的。”   “放手!”孟兰拼命挣扎,“大胆,快放手,我要去找悦哥儿,他一定是闯了祸,在哪儿藏着呢!”   蔡文蕙一把握住她的手,“姨母,表弟已经去了,您要节哀顺变啊。”   孟兰定定地看着蔡文蕙,终于意识到,程悦真的死了,她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过了一个时辰,孟兰才悠悠醒来,见蔡文蕙仍旧跪在她的床前,无力地摆摆手,“蕙姐儿,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你走吧,我要去陪着我的悦哥儿。”   “姨母,都怪我。”蔡文蕙双眼通红,“昨晚表弟在我那里饮酒,我送他到花园那里,他非要自己走,我、我见他走得还算稳当,就回去了,结果……”这件事她必须主动交代一些,不然,姨母总会查出来程悦是在她那里喝酒的,到时候,她再来认错,恐怕就有些太晚了。   “什么?!”孟兰呆呆地看着蔡文蕙,她太伤心了,完全忘了去查宝贝儿子是怎么落水的,竟然是和蔡文蕙有关系吗?   “姨母,我真的没想到——”   “啪!”孟兰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他酒量浅,喝醉了酒你竟然让他自己走?!你派人送他也行啊,你院子里那么多丫鬟婆子,派谁不行?要不你叫他的丫鬟来接他也行啊!”   孟兰越说越气,一腔悲苦全都化成愤怒,她扑上去,对着蔡文蕙就是一通捶打,“我的宝贝儿子,竟然因为你的大意送了命,枉我这么多年对你掏心掏肺!你知不知道,悦哥儿是你的亲弟弟,亲弟弟啊!你就这么害死了他!”   亲弟弟?蔡文蕙震惊地忘了抵挡,被孟兰狠狠地打了几下,身上一阵疼痛。服侍的几个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忙过来把孟兰拉开。   “亲弟弟?姨母,难道表弟是……是我父亲的……儿子?”蔡文蕙不敢相信,可是她内心深处已经信了,她和程悦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所以,父亲和姨母才在她失身的情况下也不让她嫁给程悦,这么说,她和自己的亲弟弟欢好,还有了孩子?   蔡文蕙“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几个丫鬟拼命低着头,悄没声息地收拾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孟兰守在程悦的棺木旁边,一步都不肯离开,她只陪着程悦,其他什么都不管。尽管如此,程悦的丧礼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蔡文蕙却病了,在得知程悦是自己的亲弟弟之后,她就病倒了,不过,她生病并不是因为程悦,而是因为程翊。   程翊要和她退婚,他的眼神那样冰冷,里面的厌恶是那样的明显,“你父亲杀死我父亲,和我的母亲私通,还有了孩子,我们两个可以说是世仇。你和自己的亲弟弟欢好,珠胎暗结,竟然还要不知廉耻地嫁给我,让你的父亲逼迫我,你以为,我真的会愿意娶你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吗?”   原来,他并不喜欢她,他的温柔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套取那藏宝之地的秘密,他的深情也是假的,只是为了刺激她去杀死程悦。   他怎么会不喜欢她,他怎么可以不喜欢她,她可是从小就喜欢他的啊,为了嫁给她,她做出了多少努力啊!纵容她是蛇蝎心肠,那也是为了嫁给他不得已而为之啊!   就算他不喜欢她,怎么可以提出退婚呢?她好不容易才成了他的未婚妻,怎么可以再次失去他呢?   绝、对、不、可、以!   可是,如今真的没有给她撑腰的人了,姨母已经完全不管她了,也是,在姨母眼里,程悦是因为她的大意而死的,又怎么愿意搭理她呢。她的手腕不知怎么回事,估计程翊伤她的时候,是用了暗劲的吧,直到现在也没有好转,以后能不能握笔都是个问题了,没了这一手好字,宫里的姑母也不会在乎她的。而父亲,也入了刑部大狱。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她,帮她阻止程翊的退婚了。   该用什么法子,才能不退婚呢?她要和他做一生一世的夫妻,永生永世的夫妻!   整个会宁侯府一片白色,虽然因为蔡正廉入狱,有些人生怕被牵连,连会宁侯府也不敢来了。但是也有些人,看到了会宁候世子的前途,还是愿意与侯府保持往来。所以,来侯府吊唁的人还是不少的。   程翊在前院招待来的男客,他并不是为了程悦这么做,而是这些人大都是冲着他的面子来的,这些都是会宁侯府的关系网。   在一群身着素袍的男人中,却有个女子缓步走来,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头上珠环翠绕,画着艳丽的妆容,在一片白色中显得十分突兀。   男客们都惊呆了,那是蔡正廉的女儿,会宁候世子的未婚妻,听说是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怎么如此不知礼,竟然穿着红衣来参加丧礼,难道是因为蔡正廉入狱,所以有些精神失常了?   程翊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蔡文蕙手中端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两杯酒,她走得很是端庄,嘴角的笑容很美,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愕然的目光,就那么不疾不徐地朝着程翊走来。   “表哥。”蔡文蕙端端正正地屈膝行了个褔礼,“表哥的话我想了许久,我们两个的亲事确实该退了,表哥,饮了这杯酒,我们两个就桥归桥路归路吧。”她说着话,将手中的小托盘向前一递。   程翊看了看小托盘上的两杯酒,随意地拿起了其中一杯。   蔡文蕙见他没有拒绝,心中大喜,将小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将剩余的那杯酒拿在手里,在程翊手中的杯上轻轻一碰,“表哥,请。”   表哥,今日,我就要做你的新娘,我其实想和你喝的是交杯酒,喝了这酒,我们两个就做永生永世的夫妻,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程翊脖子一扬,杯中酒尽数入口。   有了徐幼珈的教训,蔡文蕙亲眼看着他的酒进了嘴,这才把自己杯中的酒喝了下去。她把酒杯放到一旁,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腹痛,她努力维持着表情,希望自己看起来依旧美丽,“表哥,我们——”   程翊“噗”的一声,将口中的酒全部吐了出来,拿起一杯茶漱了漱口,“抱歉,我忘了,葬礼上是不能饮酒的。”   “你——”蔡文蕙想说什么,奈何腹中绞痛越来越烈,她的嘴角慢慢溢出了黑色的血,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出来,身体顺着桌子倒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蔡文蕙:呜呜,和你们喝酒的时候总被骗,徐幼珈骗了我,表哥也骗了我,你们都是坏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凶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杀的! 第99章   蔡文蕙死了。   前院一阵大乱, 程翊安排着人去报官,又去给蔡府送信。府医过来给程翊紧急调配了药物, 让他反复漱口,又熬了药汁,让他服下去。程翊倒是一点儿都不慌乱,早在蔡文蕙派司琴回蔡府取毒药的时候, 他就猜到了她是要对自己下毒, 提前做好了准备,这毒在口中停了一会儿, 根本就不会伤到他。   满堂的宾客皆可作证, 虽然蔡文蕙死在会宁候府,可是和程翊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仵作验完,程翊主动跟着去了刑部。   今日三司刚刚会审完一轮,蔡正廉不愧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 几次会审下来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不过, 周肃之却不着急,他本来也不是想把蔡正廉定罪处斩, 而是把他从朝堂上拉下来,让他在漫长无期的会审过程中困在刑部,他和太子可以把四皇子一派的人慢慢清理干净, 再逼四皇子铤而走险。   听说程翊来了刑部,周肃之亲自见了他。   半个时辰之后,蔡正廉被带到了一个空房间,两个健壮的衙役将他用布单缠在了长凳上, 就离开了。随即,另一个人进来了。   蔡正廉身子不能动,头还能歪,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程翊,你来做什么?想看我有多惨?你也不要得意地太早了,我被关在刑部只是暂时的,早晚我会从这里出去,还是那个空前绝后的蔡阁老。”只要四皇子还在,他就还有机会。   “空前绝后?”程翊轻笑,“空前我不知道,但绝后是肯定的了。”   “你,你做了什么?你杀了蕙姐儿?!”蔡正廉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程翊摇摇头,“不,我没有杀她。”   蔡正廉刚松了口气,就听程翊道:“她是自己服毒自尽的,就在两个时辰前,在满堂宾客面前,穿着一身红衣出现在丧礼上,饮下了一杯毒酒,当场身亡。”   “蕙姐儿!”蔡正廉大叫一声,他养了十九年的女儿,竟然就这么死了,不用问,肯定是被程翊逼死的!蔡正廉牙关紧咬,等他出去之后,一定要报仇,让这些和自己作对的小人都受尽折磨!可惜了蕙姐儿,她那一手从小苦练的好字,本来能派上大用场的。不过,程翊以为没了蕙姐儿自己就绝后了,真是太天真了,他一定不知道……,等等,他说丧礼,什么丧礼,难道是孟兰?   程翊对上蔡正廉疑惑的眼神,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丧礼啊,就是程悦的丧礼。”   “你!你杀了程悦!”蔡正廉脑子嗡的一声,蕙姐儿倒也罢了,悦哥儿可是自己和孟兰的儿子,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拼命挣扎起来,奈何他全身都被布单缠着,一动不能动,只挣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吐血,“竖子!禽兽!你连……连亲弟弟都杀!”   “不,我没有杀他。”程翊的嘴角浮起一丝奇怪的笑容,“他是蔡文蕙杀的。”   “什么,你说什么,蕙姐儿怎么会……”蔡正廉想说不会,想到蔡文蕙毒杀罗意青的事,又不确定了。   “亲弟弟和亲姐姐欢好,亲姐姐怀了亲弟弟的孩子,亲姐姐杀死了亲弟弟,”程翊摇摇头,“啧啧,蔡家的子女,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你,你怎么知道?!”蔡正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蕙姐儿有过身孕,关键是,他怎么知道悦哥儿是自己的孩子?   程翊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你知道蔡文蕙是怎么杀程悦的吗?她不愧是你的亲生女儿,杀人的想法都和你那么像,或者说,她是跟你学的。她把程悦灌醉了,然后带到莲花池边,推了下去。怎么样,醉酒淹死在莲花池,听起来是不是挺耳熟的?”   他说着话,从一摞桑皮纸上揭起来一张,浸到了水盆里。   女儿杀了儿子,又服毒自尽?蔡正廉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回到自己阁老的位置上,呼风唤雨,把程翊和周肃之通通杀死!他在长凳上扭动挣扎一番,眼角余光却看见程翊的动作,心中一寒,“你要做什么?我可是要三司会审的,你们、你们敢私自行刑?”   “看来你很清楚这是什么,那你想必也知道,这样是不会留下任何伤痕的,若是死了完全可以伪装成溺亡。”程翊慢条斯理地捏起那浸湿的桑皮纸,“当然,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只是陪你消遣一会儿罢了。你放心,你的女儿和儿子都死了,我还唤你一声姨父,今后会时不时来‘关照’你一番的。”   他说着话,将桑皮纸蒙在蔡正廉的脸上,随即,又浸了一张桑皮纸到水盆里。他这样做,是周肃之允许了的,蔡正廉身上没伤,就算在三司会审时喊冤也没用,再说,他恐怕不敢当场说出这贴加官的秘密,这可是他当年杀害自己父亲的方法。   桑皮纸才加到三张,蔡正廉的呼吸就很弱了,程翊盯着他微弱起伏的胸口,心痛得绞在一起,原来,这个过程如此漫长而痛苦,自己的父亲当年竟然是这样被折磨而死的。   程翊上前将蔡正廉脸上的桑皮纸揭开,蔡正廉顾不上骂人,立刻大口呼吸,他突然瞥见程翊双目发红,心中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程翊竟然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会宁候的,他当日在大殿上控告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说,原来是故意的,就等着用同样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程翊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出去了。   ……   周肃之回到双柳胡同,天色还早,徐幼珈披着厚厚的披风,坐在廊下温暖的阳光中,看小丫鬟们踢毽子。周肃之说了,前三个月要小心些,她不能劳累,也不能走得太多什么的。   “肃表哥!”徐幼珈欢喜地站了起来,“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丫鬟们齐齐行礼,周肃之见徐幼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台阶旁,怕她摔跤,忙大步过来,握着她的手,感觉有些凉,皱眉道:“天气还冷,你又坐在外面,怎么连个手炉也没拿?”   “没事,我不冷。”徐幼珈以前很怕冷的,冬天恨不得裹成一个球,自从有了身孕,倒再也不冷了。   周肃之拉着她的手进了屋,让她窝到软榻上,拿了个软毯过来给她盖好,自己挤在她身边,倒了杯热茶给她,一边轻声道:“蔡正廉入了刑部大狱,我们要把这三司会审的时间尽量拖长些,温水煮青蛙似的把四皇子一派的势力慢慢清理,这事急不得。皇上最近身体不好,好多政务都交给了太子,但是我们动作太大,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的。所以,我也没那么多紧要的事情要处理,自然可以早早回来陪娇娇了。”   “四皇子不会反击吗?”徐幼珈好奇地问道,她其实并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但周肃之总会把自己正在要做的事,大致地告诉她,徐幼珈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两人非常亲密。   周肃之的黑眸露出一丝笑意,“蔡正廉一入狱,四皇子一派人人自危,有人弃暗投明以求自保,也有人乱出主意想要趁机立功,蔡正廉是他们的顶梁柱,没了他,四皇子就成了没头的苍蝇,只会乱撞。”在他的刑部关着,蔡正廉休想和四皇子通消息,当然,等时候到了,他会主动把机会送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能“商量”大计的。   周肃之见她端着茶不喝,低下头,就这她的手喝了一口,接着道:“娇娇,前两天,程悦死了,今日,蔡文蕙也死了。”   “都死了?!”徐幼珈惊讶地睁大眼睛,前两天程悦死了她还很是诧异,怎么蔡文蕙也死了,前世,那个女人可是活得好好的,自己死了她也没死。   周肃之揽着她,低声将蔡文蕙杀死程悦的原因和过程讲了一遍,又说了蔡文蕙服毒自尽的事,这些都是程翊跟他详细说的,两人前世是死对头,这次倒是合作地十分默契。   “原来,那天和蔡文蕙欢好的人是程悦啊。”徐幼珈喃喃地道:“程翊故意刺激蔡文蕙杀死程悦,虽然说这两人一个是他的表妹,一个是他的……算是同母的弟弟,都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或许有人会说他心狠,我却觉得……唉,他也很是可怜可叹。”   周肃之见徐幼珈双目渐渐出神,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不愿意她去想前世在会宁候府的日子,打岔道:“娇娇,皇上是肯定不会让蔡正廉回到内阁了,内阁里空出个缺来,过上些时日,我可能要入阁了。”他前世也是很早就成了阁老,小姑娘是知道的。   果然,徐幼珈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不过还是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肃表哥,恭喜你,过上些天,我就可以称呼你周阁老了。”   周阁老?周肃之回味了一下,皱眉道:“不好,听起来好像很老的感觉。”他虽然比小姑娘大六岁,也没有很老吧。   徐幼珈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好,那我还唤你肃表哥。”   周肃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娇娇,再换一个。”   他热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徐幼珈的脸也有些热了,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夫君。”   “娇娇真乖。”周肃之将她手中的茶杯接过,放到一旁的高几上,俯身吻了下去。   他吻得极细致温柔,舌尖慢慢地描画着她娇软的唇瓣,顶开齿关,勾着她的小香舌一起缠绵。   等徐幼珈呼吸急促起来,他放开她,薄唇沿着绯红的脸颊来到耳边,在那柔软的小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哑声道:“娇娇,唤一声‘好哥哥’来听听。”她唤自己的两个哥哥的时候,是“诫表哥”和“律表哥”,这个“肃表哥”听起来和两个哥哥毫无分别,他早就不满了。   “好哥……肃表哥,”徐幼珈面红耳赤,这么暧昧的称呼她说不出口,吭哧了半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唤道:“肃哥哥。”   肃哥哥?   周肃之有些满意,好歹比“肃表哥”好些,又不是很满意,低头在她的耳垂上有咬了一口,“娇娇下次再求饶的时候,不喊‘好哥哥’我就不停。”   徐幼珈又羞又恼,横了他一眼,“那我喊了‘好哥哥’,你就会停的吗?”   周肃之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停,倒是可以轻一点儿。”   徐幼珈的小拳头悄悄捏了起来,又想打他了,怎么办? 第100章   过了两个月, 周肃之真的入了阁,成了最年轻的阁老。   刘首辅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 感觉自己离卸任的时候不远了。他其实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位子,只不过是皇上硬把他塞到这里,占住首辅的位子不给蔡正廉罢了。论心机深沉他不如蔡正廉, 对扳倒蔡正廉也是束手无策, 好在,还有锐意进取的年轻人, 这下皇上放心了, 他也可以退位让贤了。   徐幼珈笑盈盈地屈膝行了个礼,“小女子见过周阁老。”   “又淘气。”周肃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头,“不许叫阁老,把我都叫老了, 乖, 叫哥哥。”   徐幼珈皱了皱鼻头,“肃哥哥。”反正屋里没外人, 他想听她就这样叫他好了。   周肃之的黑眸突然变深了,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娇娇的肚子已经满了三个月了,有些事也可以做了。今晚, 娇娇要是求饶的时候不喊‘好哥哥’来听,我就不停。”   徐幼珈面颊发热,不敢再听他说下去,轻轻捶了他一下, “快用晚膳!”   “急什么,天色还早,总得天黑了才能上床睡觉。”   “你——”徐幼珈目瞪口呆,她才不是着急的意思呢。   周肃之慢悠悠地给徐幼珈夹了块豆腐,搁到她的小碗里,“娇娇慢慢吃。”   徐幼珈白了他一眼,低着头吃饭,周肃之笑着给她夹菜。   饭后,周肃之拉起徐幼珈的手,她一阵紧张,周肃之却道:“娇娇现在可以适当地走动走动了,走,咱们去园子里散步去。”   “好啊好啊,”徐幼珈高兴地点点头,“叫上裕哥儿。”   两人出了院子,周肃之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府里的仆从也很有眼力,见两人过来就都远远地避开,避不开的也低着头不敢乱看。   “父亲。”裕哥儿端正地行了个礼,又欢快地唤了一声:“母亲!”   徐幼珈招招手,“裕哥儿,走,咱们去散步。”   裕哥儿飞快地罩上了自己的半边面具,跑过来拉住徐幼珈另一边的手。因为徐幼珈前三个月算是养胎,裕哥儿已经很久没有和她一起散步了,他也知道了是因为母亲肚子里的宝贝妹妹,“母亲,我牵着你,不会摔跤的。”   “好。有裕哥儿在,我很放心。”徐幼珈笑眯眯地点点头。   周肃之笑着看看这两个,他们关系很是亲密,可惜,裕哥儿在她身边待不了多久了,这些日子,他要多教教他,以后裕哥儿去了皇宫也能放心些。   裕哥儿很是尽职尽责,路上有什么小石头就一脚踢开,有什么台阶就提醒徐幼珈要小心。   三人散步一刻钟,周肃之就把徐幼珈带回了主院,“娇娇,散步也要循序渐进,慢慢来。”   徐幼珈看他一眼,深深怀疑他是别有目的。果然,周肃之凑过来低声道:“娇娇,你走了这一趟,是不是想沐浴了,我帮你吧?”   “不要,”徐幼珈坚定地摇摇头,“我自己能洗。”以前她是春叶服侍着沐浴的,可是自从和周肃之圆房之后,她身上常常有些他留下的痕迹,徐幼珈就不愿意让丫鬟服侍了,她大都是自己洗的。   周肃之的眉头皱了起来,俊脸上满是担忧,“可是娇娇的身子会越来越不方便,娇娇一个人在净房我会不放心的,那浴桶那么大,万一娇娇迈进去的时候脚滑,摔了跤可怎么办?”   让他这么一说,徐幼珈也有些怕了,她刚想说让春叶进来服侍,周肃之已经拉着她走向了净房,“娇娇,咱们是夫妻,娇娇不必和我客气。”   什么客气啊,是不好意思!徐幼珈甩甩手,奈何周肃之的手握得很紧,她没有甩开。   周肃之拉着她到了浴桶边,喉结上下滚动几番,“娇娇别怕,我什么都不做,只帮娇娇沐浴。”他说着话,把徐幼珈的衣带解开了。   徐幼珈慌乱地护住上面,结果裙带也被解开了,徐幼珈慌忙去拉住裙子,结果小袄被脱了下来。   徐幼珈欲哭无泪,干脆咬着唇、木着脸,一副无可奈何慷慨就义的样子。   周肃之轻笑一声,将她的衣服都脱掉,抱起来轻轻放到浴桶里,“娇娇,放松些,是沐浴,又不是上刑场。乖,阁老哥哥服侍你沐浴。”   阁老……哥哥?他可真是,生怕阁老叫老了,还非要加个哥哥,天底下也只有他这里有这称呼了。   周肃之的袖子翻了起来,握着澡巾帮她擦拭后背,自从和徐幼珈成亲,他才深切地明白,什么叫“肌肤若冰雪”,眼前的肌肤,可不就像初雪般晶莹洁白吗。要不是现在天气还凉,她又怀着身孕,他真想跳进浴桶中,和她来个鸳鸯戏水,可惜,他终究还是心疼她,怕闹得时间长了,她会着凉。   全身都擦过,周肃之拿了干净的大巾子过来,从浴桶中把徐幼珈捞出来,直接用大巾子裹住,打横抱起,送进了内室大床的被子里。   “我、我的衣服!”徐幼珈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红红的脸,就算要睡觉了,她还是要穿小衣的啊。   “乖,不穿了,反正还要脱。”周肃之说着话,大手一挥,帐帘放了下来,他几下将自己的衣服解开,扔到了一边,钻进了被子。   将徐幼珈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细细抚摸着,和刚才在水中的感觉不同,擦干了以后摸起来更加柔滑。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徐幼珈没多会儿就软在他怀里,她的胳膊搭在他劲瘦的腰身上,颤声问道:“肃表哥,真的不会有事吗,会不会伤到孩子?”   “娇娇别怕,我轻一些,不会有事的。”周肃之翻身将她罩在身下,却小心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压到她,温热的薄唇吻上她娇软红润的菱唇。   因为徐幼珈的身孕,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亲密过了,他刚一进来,徐幼珈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好在周肃之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秀美的双眉皱起,马上停了下来,他也感觉到了她的紧绷,并不急着躁进,低下头细细地吻她,从唇瓣到耳垂,从下巴到锁骨,一路向下,直到她重新放松下来。   ……   徐幼珈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周肃之的怀里,她揉了下眼睛,“肃表哥,今天不上朝吗?”   “今天是旬末,不用上衙去的。”周肃之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乖,该起身了,等会儿你的大哥和二姐该到了。”他早就醒了,只是舍不得把小姑娘从自己怀中推出去,干脆就一直搂着她闭目养神。   “哎呀,我忘了,快起来!”因为三个月胎相也稳了,就告知了一些亲朋好友,徐瑛说了今日过来看她的。   周肃之不慌不忙地翻身坐起,“别着急,慢慢起,不许动作太大。”她的肚子会越来越大,这些小细节要让她渐渐地养成习惯。   “知道啦,肃表哥先去洗漱。”徐幼珈推他,等周肃之穿好衣服,进了净房,徐幼珈唤了春叶进来收拾。   用过已经不早的早膳,徐瑛和徐璟徐璋果然来了,徐幼珈先和他们去舒雅院给母亲请安,徐幼珈的肚子还不明显,顾氏的肚子却已经鼓起来了,按理说两人只差了几天,不该差别如此大的,周肃之暗暗揣测岳母肚子里的可能是双胎,只不过现在还小,从脉相上还看不出来。   现在大房只剩这三个小的,二房和大房的恩怨也早就翻篇了,顾氏和他们闲话了一会儿,等他们走了,暗暗盘算着该给徐璟和徐瑛瞅瞅有哪些合适的人家了。到了明年八月,他们的孝期就满了,这两个年纪都不小了,出了孝,就得尽快相看人家才是。   现在她虽然说已经改嫁,不算是徐家的人了,可徐家这两房除了她,就全是小的了,没听说过自己给自己相看人家的,也不能让徐幼珈这个妹妹去给哥哥姐姐操持婚事,只有她最合适了。   徐璟倒是无妨,男子就算大一些也没事,再说,他还可以考了举人,到时候议亲更容易。   徐瑛到了明年就十九了,真的是有些大了,得抓紧些才是。说起来,罗意青的母亲张夫人在她这里见过徐瑛两次,对她的印象倒是很好,只不过两人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相差太大。   徐璟、徐璋跟着周肃之去了前院,对于这个新晋的阁老大人称呼自己“大哥”,徐璟很是脸红,不过,周肃之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对乡试很有心得,每次来都会点拨他和二弟几句,总令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所以,即便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很喜欢来的,再加上徐幼珈对他们帮助颇大,使得大房重新站住了脚,他心中感激,自然是愿意多多来往的。   周肃之对他们两个倒没什么架子,俨然就是自家人的态度。   徐瑛跟着徐幼珈回了内院,闲话一会儿,聊了徐幼珈的身体如何,又说了大房的铺子盈利极好,大哥和二弟的功课也不错,徐琇的儿子两岁了,最近又怀上了。   徐幼珈心中对徐琇始终有些芥蒂,就算当初她是为了讨好大太太,也不该拿自己当垫脚石。徐琇也知道她的脾气,所以,就算周肃之的官做得再高,也老老实实地经营着自家的铺子,没有凑过来巴结。   聊了一个多时辰,徐瑛见徐幼珈有了疲态,站起身道:“好了,你有了身子,不能太劳累了,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徐幼珈想起身送她,被徐瑛按住了,“好好歇着吧,咱们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   徐幼珈一笑,唤了春叶送她去外院,和徐璟、徐璋会和。   到了外院,周肃之和徐璟、徐璋正在畅谈,徐瑛听他们似乎说的是考试相关的,就立在一旁没有插话,旁边还有一人正在品茶,笑着招呼了一声,“徐二姑娘。”   徐瑛看过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那人略有些尴尬,“在下罗意青,徐二姑娘见过我的。”   “啊。”徐瑛这才想起来,她和罗意青见过两次的,怎么竟然一时没想起来,她的脸顿时红了,人家还给了她玉雪膏呢,她只记得他像阳光一般温暖,却连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好像有些忘恩负义的感觉,她连忙屈膝行了个褔礼,“还没有谢过罗公子当年的赠药之恩呢,若不是罗公子慷慨相助,我的额头恐怕就要留下疤了。”   罗意青看看她的额头,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受过伤了,笑道:“这有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徐二姑娘不用放在心上了。对了,听说你的家里有些变故,要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徐二姑娘尽管开口。”   他还是这样的温暖。徐瑛心中感动,“前年我们家确实有些难过,多亏了四妹妹帮忙,如今情况已经大好,多谢罗公子的好意了。”   罗意青上次见她还是三年前,那时候她状况很不好,在自己面前还哭了。这次虽然家中遭逢巨变,不仅祖母没了,父母也紧跟着中毒身亡,但她的样子却好像更成熟坚定了,好像是经历了寒冬的梅花,在风雪中悄悄绽放了。   很快,周肃之那边的话也说完了,徐璟担心罗意青是有正事来和周肃之商量的,不好再打扰他们,带着徐璋和徐瑛告辞了。 第101章   周肃之的官越做越大, 徐幼珈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不过, 再大也比不过顾顺娘的肚子大。   “娘,”徐幼珈轻轻摸了摸母亲的肚子,“这下可好了,我一下子就有两个弟弟了。”   顾氏则有些忧愁, “这两个出来, 还不知道怎么淘气呢,要是一个是弟弟, 一个是妹妹就好了, 像娇娇一样,漂亮又乖巧,多好。”周肃之帮她扶脉,说她肚子里的这两个可能都是男孩子, 庞怀远甚是得意, 很为自己的好身手骄傲。   “谁说的,弟弟一点儿都不淘气, 看他们多心疼娘,从来不闹腾您。”   顾氏笑着点点头,“这倒是, 娘怀娇娇的时候,可结结实实地吐了两个月,这两个比娇娇老实多了,只闹腾了两天。”也许是周肃之给她提前调养过身体的原因, 她这次身孕没有很难受,就是肚子太大,比娇女儿的大得多。   母女两个交流了一会儿孕期心得,徐幼珈回了西院。   周肃之回来的时候,徐幼珈正在镜子前面,拧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肃表哥,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好多啊。”徐幼珈捏了捏自己的脸,“脸上的肉都能捏起来了。”   “是吗,我看看。”周肃之把手中提的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过来站在她身侧,看着镜中的她,“娇娇不胖,只是肚子长大了一点点而已。”   他又伸手摸了摸徐幼珈的脸,柔滑细腻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娇娇有了身孕,比以前更好看了。”   徐幼珈不太相信他说的话,正想说什么,却闻到熟悉的味道,“咦,肃表哥,你给我买好吃的啦!”   徐幼珈不再纠结自己胖不胖的问题,转身去桌边看周肃之给她买的豆腐脑,豆腐白嫩,汤汁红亮,一看就是她最爱吃的那家,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肃表哥,谢谢你。”无论她多么在乎自自己的胖瘦,有了好吃的还是不能放过的。   “和晚膳一起吃。”周肃之担心她现在吃了,晚膳就不想吃了。   徐幼珈帮着周肃之将官服换下来,她现在肚子大了,做这些不太方便,周肃之也不想让她动手,可是她却很喜欢这项活动,坚持要帮他更衣。   徐幼珈微微踮起脚尖,去解周肃之的领扣,她的肚皮抵住了周肃之的小腹,周肃之的手环在她的腰上,生怕她一不小心摔跤了。   帮周肃之换了一身家常袍子,徐幼珈的鼻尖微微见汗,周肃之修长的食指在她的小鼻头抹了一下,去了净房,徐幼珈吩咐丫鬟们把晚膳摆上。   用过晚膳,周肃之拉着她的手,叫上裕哥儿,三个人在园子里散步大半个时辰。   回到正院,周肃之帮着徐幼珈沐浴过后,就抱着她放到床上,给她按摩有些浮肿的腿,平常玲珑可爱的脚丫也有些肿,周肃之细细地帮她揉着。   徐幼珈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脚上按揉着,叹道:“肃表哥,要是你的属下们知道这双处理国家大事的手,天天都要按摩女子的脚,不知道会做何感想呢?”   周肃之的手一顿,黑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处理多少国家大事,也不及给娇娇按摩脚丫重要。”若是官位与她二者只能选一,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徐幼珈心花怒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清隽的脸上转了一圈,“肃表哥,你这是……玩物丧志。”   周肃之笑道:“我这是有妻万事足。”   ……   因为家中有两个孕妇,日子只相差几天,有一个还是双胎,所以周肃之早早就做了准备,接生的稳婆请了两个,从七月就养在了双柳胡同,就算有事,两个稳婆也不能同时离开。   进了九月,两个稳婆每日都要把母女两个的肚子摸两遍,按理说,双胎一般都会早上几天出生,可徐幼珈这两个弟弟却很是沉稳,硬是在母亲的肚子里待够了日子。   一大早,周肃之还没有去上朝,顾顺娘就发动了。   徐幼珈正睡得香香的,听见周肃之说母亲要生了,一个激灵就醒了,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周肃之忙安慰道:“娇娇别急,女子生产没有那么快的,咱们用过早膳再过去。”他担心等得时间太长,会饿到她。   徐幼珈哪有心思用膳,胡乱往嘴里塞了半碗粥,就喊春叶过来扶她。   周肃之却把手伸了过来,“我和娇娇一起过去。”   “肃表哥该去上朝了啊,要晚了。”   “今天不去了。”周肃之摇摇头,岳母肚子里的是双胎,他还是守在家中安心些,再说,徐幼珈生产的日子也就是这几天了,他得守着她,别让她情绪太激动了。再说,朝堂上也没有什么大事,蔡正廉被他拖在刑部大牢,三司会审本就耗时,他还把手中掌握的证据时不时地抛出去一个,让这贪腐大案的审理过程更加漫长。   徐幼珈迟疑一下,都说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母亲生产,她其实很紧张,有周肃之陪着自然好得多。   “娇娇放心,不会耽误什么事的。”周肃之握着她的手,小心地带着她往外走。   徐幼珈也不再犹豫,两人拉着手,慢慢地走到了东院的舒雅院。   产房早几天就布置好了,两个稳婆已经进去了,庞怀远在院子里不安地踱着脚步。   徐幼珈仔细听了听,没听到母亲的声音,只隐约听见稳婆在说话:“……还早,先用点饭……”徐幼珈忙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去端早膳过来,庞怀远一直想进去看看,苦于没有借口,稳婆也不让他进去,见早膳来了,忙抢到手里,端着进了产房。   “哎呀,老爷不能进来!”稳婆接过托盘,把庞怀远又赶出来了。   丫鬟搬了几把椅子过来,周肃之扶着徐幼珈小心地坐好,他知道她不安心,也没非让她回去歇着,就让她坐在院中,好在现在天气很好,不冷不热。   没多会儿,裕哥儿冲了过来,“小舅舅和小小舅舅生出来了吗?”   徐幼珈招招手,“还没有呢,不会很快的,裕哥儿别着急。”   “母亲也别急,母亲用过早膳了吗?”裕哥儿的小手小心地摸了摸徐幼珈的肚子,他的嘴角一弯,“妹妹又和我打招呼了。妹妹,别急,小舅舅和小小舅舅还没出来呢。”   徐幼珈也感觉到了孩子在她肚子里踢腿,这个孩子平时很安静,但是周肃之或者裕哥儿要是摸的话,她就会兴奋地踢上几脚。裕哥儿刚开始被吓了一跳,知道是妹妹打招呼后就爱上了,每天都要摸着徐幼珈的肚子和妹妹说上几句话。   渐渐地,产房传来了顾顺娘的痛呼,庞怀远满头大汗,徐幼珈紧张地手指都捏紧了,周肃之一直在注意着她,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别担心,这是正常的。”   好在顾顺娘是生过的,双胎的孩子个头又小一些,到午时,徐幼珈的两个弟弟就顺利地生出来了。   产房里刚刚收拾干净,庞怀远就冲了进去。   徐幼珈也想进去看看母亲的状况,她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腹中就是一痛,她脸色一白,又跌回了椅子上。   “娇娇!”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周肃之忙握住她的手,在她脉上摸了一下,脸色大变,“娇娇要生了!”他一叠声地吩咐着,一个稳婆留下照顾这边,一个稳婆跟着春叶赶紧去西院布置好的产房,他自己则抱起徐幼珈,稳步朝着西院走去。裕哥儿刚看了看两个小舅舅,就听见母亲也要生,忙跟在后面回去了。   徐幼珈的腹痛只是一下,“肃表哥,肚子又不痛了。”   “嗯。”周肃之点点头,“这才刚开始,娇娇别怕,等会儿回去了先用午膳,这样才有力气。”   “我想吃面条。”   “好,让小厨房给娇娇做面条。”   因为母亲生产顺利,徐幼珈也不是很害怕,再说,平时周肃之很注意帮她调理身体,又有他守在身边,徐幼珈吃了香喷喷的面条,才慢悠悠地进了产房。   周肃之也跟着进来了,稳婆看见了,“哎呀,周大人不能进来。”周肃之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罢了,爱进就进吧,她管不了人家。   徐幼珈却很是欢喜,有他在身边,她总觉得无比安心。周肃之握着徐幼珈的手,痛得时候就让她坐在榻上休息,不痛了就扶着她在屋里走一走,说是这样更好生。   等徐幼珈的阵痛越来越密集,周肃之抱着她放到了床上,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一手拿个巾子给她擦额头冒出来的汗。   徐幼珈平时很娇气的,此时却没有大呼小叫,因为稳婆说了,喊叫会浪费力气,她要把力气攒起来才行。   另一个稳婆安顿好了那边,也过来帮忙,见周肃之就坐在徐幼珈身边,吓了一跳,先头的稳婆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了。   徐幼珈虽然不愿意喊,但是痛得厉害了还是会哼哼几声,周肃之见她小脸煞白,嘴唇几乎都要咬破了,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她的唇边,“娇娇,别咬自己,咬我吧。”   徐幼珈抬头看他,见他眼眶微红,黑眸中满是心痛,忍着腹痛微微一笑,张嘴把他放到唇边的手指含住,轻轻咬了个牙印,又放开了,“有肃表哥陪着我,我一点儿都不疼。”   两个稳婆看得一阵唏嘘,看看人家小两口这感情好的,周大人可是阁老了,还要亲自陪在产房里,这么好的男人世间恐怕只有这一个吧。   徐幼珈的身体底子本就好,再加上周肃之平时的调养,很快稳婆就开始让她用力了。   她却不肯用力,看着周肃之道:“肃表哥,你到那屏风后面去,我不要你看我。”用力的时候面目多么狰狞啊,她才不要让周肃之看到自己这么可怕的一面呢。   “娇娇,我守着你。”周肃之不愿意,他才不在乎娇娇丑不丑呢,他要守在一旁才行。   “不要,肃表哥,我不要你在旁边,你也别出去,就在那屏风后面,好不好?”   周肃之看她疼得额头上全是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了神采,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目露乞求之色,终于不忍心让她为难,起身去了屏风后,虽然看不到她,但是动静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母亲怎么样,痛不痛?”外面传来裕哥儿焦急的声音,庞怀远在舒雅院陪着姨奶奶,父亲在产房陪着母亲,只有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   徐幼珈疼得没法高声跟他说话,周肃之起身到门口,隔着门安慰了几句。   徐幼珈把帕子咬在口中,这样既不会咬破嘴唇,又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周肃之听着稳婆有条不紊地让她如何用力,听着她闷闷的痛哼声,额上一颗豆大的汗珠“啪嗒”一声,滴在了地上,平时运筹帷幄的周阁老,此时却不能冷静了。   对周肃之来说,时间是那么缓慢,没听一次她低低的呻吟声,他的心就缩紧一分。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传来稳婆惊喜地声音,“看到头了,再用力啊,快要出来了!”   徐幼珈鼓了全身的力气,牙关紧咬,她感觉“哗啦”一下,一团东西从她身体出去了,随即,传来了“哇哇”的哭声。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个千金呢。”稳婆一边给孩子清理,一边高声道喜,她这喜道得底气不足,刚才那边生了两个儿子,到这里却是个女儿,估计人家不会高兴吧。   果然,周肃之只瞥了一眼孩子,就直奔徐幼珈而去,此时屋中全身血腥气,他却浑不在意,只小心地把徐幼珈口中的帕子抽出来,又取了热巾子,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汗,“娇娇,怎么样?”   徐幼珈有些脱力,不过精神还好,“肃表哥,我没事,就是有些困,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她的声音低软无力,周肃之朝着稳婆招手,稳婆忙将包裹好的小千金抱了过来,徐幼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皱起眉头,“肃表哥,她怎么不好看啊?”红红的,皱皱的,一点儿都不像她,也不像周肃之,倒是像个小猴子。   “不许这么说咱们的女儿,她很好看,只是刚生下来都这样。”周肃之笑道。   “哎呦,大人说的对,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的,”稳婆也笑,“这眉眼、这鼻子、这小嘴唇,多好看啊,只要长上两天,保管夫人看了错不开眼。”   听稳婆说好看,徐幼珈有些将信将疑,稳婆估计对着哪家的孩子都得说好看。不过,她和周肃之长得都不丑,没道理会生个丑女儿吧。不过,她实在是太累了,没等她想明白,就睡着了。   周肃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地,抱着去了正屋的卧房。一般人家说是产妇污秽,都是另外布置产房,产妇也是在产房做月子的,周肃之却不愿意,产房是厢房,她也睡不惯,生产的时候用一下还行,哪能让她在里面住一个月呢,当然是要回她天天睡的卧房才行。   裕哥儿看了妹妹,和徐幼珈一样失望,两个小舅舅不好看就罢了,怎么妹妹也不像母亲那么好看呢? 第102章   双柳胡同一日之内添了三个人, 最忙碌的就是裕哥儿了,他每日上完课, 先要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完成,然后去东院看望小舅舅和小小舅舅,再回到西院看望母亲和妹妹。   裕哥儿眼看着妹妹从又红又皱的丑小鸭,慢慢地越变越白, 不到一个月就来了个女大十八变, 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大眼睛又黑又亮, 红红的小嘴巴吐个泡泡出来, 裕哥儿都能乐上半天。   尽管周肃之已经入阁成了阁老,他行事还是很低调,三个孩子的满月宴也只邀请了些亲朋好友,像是罗意青、徐璟、徐璋, 女眷那边也只有徐瑛、罗意青的母亲张夫人等等。   不过, 入夜之后,萧恒悄悄地来了。即便扳倒蔡正廉的是周肃之, 他也没有在明面上占到太子那边去,所以,做为太子殿下“唯一的儿子”, 萧恒也没有明着来探访。   两人是在裕哥儿的屋里见面的,这里有暗卫守着,再加上萧恒带来的暗卫,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了。   “恒哥哥。”裕哥儿很礼貌地行了个礼。   萧恒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好弟弟,过些天,咱们就该换过来了。”时机已经成熟,他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而裕哥儿也该回到他本来的位子上去了。   这些天周肃之耳提面命,对裕哥儿教导了很多,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虽然年纪还小,但他自幼聪慧过人,早两年就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些隐隐的猜测,所以接受起来一点儿都不困难,唯一难受的就是,他要离开母亲和妹妹,心中很是不舍。   前些日子,在周肃之刻意的放水下,蔡正廉和四皇子终于取得了联系。三司会审对蔡正廉没什么影响,可是,蔡文蕙和程悦双双毙命,却一下子压垮了他,还有孟兰形如枯槁心如死灰,每日关在小佛堂,连院门都不出了。当然,这是程翊故意告诉他的,程翊时不时就来“关照”他一番,让他尝一尝当年会宁候死亡的滋味。   蔡正廉在身心双重的打击下,恨不得四皇子赶紧有所行动,他好早日从刑部出去,给自己的儿女报仇。所以,四皇子终于“买通”了刑部的人,和蔡正廉商量后续的时候,两人很快就制定了几日后的行动方案。   周肃之和萧恒又把几天后的计划仔细地过了一遍,这事不能有任何差错,不然,不说能不能把四皇子一举击倒,还有可能会危及萧恒的性命。   裕哥儿在一旁做得端端正正的,两人的计划他不是很明白,但他完全清楚其中的意思。   确定计划毫无纰漏,周肃之对萧恒说道:“此事结束之后,如果你还想回到东宫,我们可以给你换个身份,让你做太子的义子。”   到时候完全可以说太子妃痛失爱子,思念成疾,而一个和恒郡王生得十分相像的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妃的义子,以抚慰太子妃的思念之情。因为那时四皇子一派已经失败,还有谁敢对此事提出异议呢。而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们也可以等到太子登基后再操作此事,到那时,太子妃成了皇后,谁敢指责皇后娘娘呢。   “不要。”萧恒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想再回宫了,我要到处走一走,看看这大好河山。”他自出生以来,都没有几次能离开京都,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自由的机会,他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周肃之点点头,“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就算不想再回宫了,也要时常回来看看你的父亲母亲,他们养了你十六年了,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是舍不得你的。”   “好,我每年都会回来看望父母的,若是走得太远赶不及,也会送信回来的。”   送走了萧恒,周肃之回了正院。   徐幼珈正在给宝贝女儿喂奶,一般人家的主母是不会亲自喂奶的,可徐幼珈对这个孩子十分珍视,定要亲自喂养。周肃之怎么舍得违背她的意愿,也就随她去了,不过,徐幼珈只在白天喂,晚上还是让奶娘带的,不然,不止她睡不好,还会影响周肃之,他还要一大早上朝去呢,怎么能夜夜被吵醒呢。   小女儿躺在徐幼珈的身侧,嘴里“叭嗒叭嗒”的吮吸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还到处乱看,看见周肃之的俊脸凑了过来,眼睛一弯,小胖腿蹬了两下,算是笑着和爹爹打了招呼。   周肃之上了床,靠在床头看着这母女两个,女儿那红红的小嘴正含着小娇妻的娇嫩处,看着看着,他的眼里心里就着了火,大手悄悄地握了上去。   还没等徐幼珈推他,宝贝女儿已经不乐意了,这两个粮仓都是她的,就算她一次只能享用一个,另一个也是不容别人觊觎的,哪怕是爹爹也不行!她的小胖手胡乱挥舞着,小胖腿乱蹬,誓要把企图占有她宝贝粮仓的坏爹爹赶走。   周肃之的眉毛扬起,这本来都是自己的好吧,女儿只是借用一年而已。   徐幼珈无奈地看着这父女俩较劲,把周肃之的大手从自己胸前拿开,“肃表哥,让她好好吃,别干扰她。”   周肃之想了一下,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好,让她快点吃。”吃完赶紧送走,小娇妻生产满了一个月,也可以适当地做些有意思的活动了。   ……   过了几天,是皇室惯例的秋狩。   皇上身体不好,干脆就留在了宫里,太子和四皇子等人则去了浮翠山行宫,他们要在这里狩猎几日。   此次的秋狩注定是不太平的,第三日,太子殿下十六岁的儿子恒郡王带着两个随从进入丛林狩猎,却被人蒙面人袭击,三人全部掉下断崖。   萧恒一直没有回来,太子殿下派了许多人去找,结果在断崖边发现了痕迹,太子让随行禁军中的高手沿着断崖下去,在崖底发现了一个随从还剩一口气,另一个随从已死,而恒郡王最惨,落在别处,尸骨已经被猛兽啃食过,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一部分,若不是他身上穿着恒郡王的衣服,根本无法辨认这就是郡王爷了。   闻此噩耗,太子殿下五雷轰顶心神俱碎,誓要将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找出来。   那个幸存的随从讲了他们被袭击的经过,还信誓旦旦地说打斗时有个蒙面人不小心露出脸来,他曾在四皇子身边见过此人。   太子殿下震怒,命人将四皇子看管起来,他带来狩猎的人全部关押。   四皇子听说留下一个活口,暗骂自己的手下无能,随即又安心了,不说手下都蒙着面,根本就认不出来,就算认出来又怎么样,他完全可以舍弃这批手下,说他们是擅自行动。现在太子殿下已经没有了儿子,难道父皇还不易储吗?自古至今,有哪个储君是没有儿子的?父皇即便心里明白是自己动的手,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能做下一任皇上的,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别人了,把自己处置了,他找谁继承这江山?   在参加秋狩的宗室勋贵们面前,幸存的随从被抬着,在四皇子的随行人员中,指认了一人,此人名唤薛瑞,在袭击恒郡王时面巾脱落,露出了脸。   宗室勋贵议论纷纷,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有了人证又是一回事,这天可是真的要变了。   四皇子很纳闷,这薛瑞是他身边的人没错,可这次行动他并没有派薛瑞去啊。被关押的杀手们也很纳闷,这薛瑞是随后赶来的,他们还以为是四皇子担心人手不够,特意加派了一个人过来,怎么偏偏就他的面巾脱落了?   出了这样的事,秋狩自然继续不下去了,太子将四皇子的随行人员看押着,薛瑞更是重兵看守,带着浩浩荡荡的人员又回到了京都。   病床上的皇上听说恒郡王没了,一口血喷出老远,太子和老四都是他的儿子,他心中并没有偏向谁,可是,论心胸论品行论才干,老四都远不如太子。他一直是把太子当成自己下一任继承人的,可是,太子唯一的儿子没了,那将来谁来继承这江山?   若说太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子嗣不丰,他迟迟没有立皇太孙,就是担心出意外,结果,这意外还真就发生了。   这件事并不高明,除了老四,谁会对太子唯一的儿子下手?可这件事也有高明的地方,就是他明知是怎么回事,还没法处置。   把老四处置了,让太子将来登基,那太子又把位子传给谁?从老四的儿子里选一个过继,可老四的儿子都大了,难道不记得今日之事,不会为了老四报仇?   为了将来的江山稳固,他只能保下老四,舍弃太子,等着看吧,恒郡王遇袭身亡事件告一段落之后,不用他说,就会有不少的老顽固们提出易储的。   皇上歇了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他插手让这件事就此打住,那个薛瑞就一股脑地全招了:四皇子派了谁谁谁去刺杀恒郡王,本来没他,他为了立功,也悄悄地跟了上去,结果被认出来了。   薛瑞暗暗地叹了口气,太子本来是希望他能得到四皇子的重用,参与到这种关键事件中,最后再做为人证出现,结果,四皇子却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这种刺杀恒郡王的事没他的份,他只好自己跟上去了,又在打斗中故意扯掉自己的面巾,给恒郡王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这都是他们提前商量过的。断崖下有人接应,恒郡王死遁了,一个随从也死遁了,留下一个做口供的。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死遁,反正,他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以报答太子对自己的恩情。   有了薛瑞的证词,太子从被关押的人中把薛瑞指认的人全都提了出来,重点关押,暂时没有审问。   太子回了东宫,见太子妃哭得双目红肿,安慰道:“你呀,把心放宽些,孩子大了本来也要离开父母的。恒儿并不喜欢这皇宫生活,他向往外面的世界,这次他离开了,对他来说是好事。”   太子妃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妾身也知道,就是他在我身边养了十六年,这一下子离去了,我心里总有些不舍。”   太子揽过她的肩膀,很是愧疚地说道:“他说了,会每年都回来看咱们的。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始终没能给你个一儿半女。”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一个裕哥儿,还不是从太子妃的肚子里出来的。一个女人却没有孩子,他心中总觉得亏欠了她。   太子妃握住他的手,“殿下此言差矣,恒儿是我的儿子,裕哥儿也是我的儿子。”一个是她亲手养了十六年的儿子,一个虽然没在她身边待过,但她也是他的嫡母,按理,裕哥儿也要唤她母亲的。   太子点点头,“裕哥儿生母早逝,以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看他。”这是把裕哥儿记在她的名下了,这也是他能做出的一点点补偿了。   太子妃一笑,“多谢殿下,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太子站起身,拉着太子妃也起来,“走,咱们准备准备,不出所料,今晚父皇会亲自过来的。”他“痛失”爱子,父皇却要来阻止他继续追查,也许还要提起易储的话头,定然会拖着病体,亲自来探望他的。 第103章   用过晚膳, 皇上乘着御撵,来了东宫这边。   他的心情很复杂, 萧恒是他疼爱的孙儿,他要过来送他一程。可是,他也要放过害死萧恒的老四,甚至, 如果太子情绪平稳的话, 他可能还会视情况提出易储的话头,希望一向深明大义的太子能顾全大局, 明白自己的苦心。   御撵停在了灵堂外面, 皇上没有让随行的人高声唱诺,而是自己步行进了灵堂,服侍了多年的大太监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已经是夜晚,灵堂里自然没有旁人, 只有太子妃守在棺木旁边, 低低地哭泣着。   皇上暗暗叹了口气,举步上前, “朕来——”   不料,太子妃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 猛地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看清楚来人,没有按规矩行礼,反而手忙脚乱地抱住了她身边的一个人, 将那人的脸埋在自己怀里。   皇上这才看清太子妃的身边原来还有个孩子,看身形五六岁年龄,因为跪在太子妃的里侧,被太子妃挡住了,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可是,太子妃去抱那孩子的时候,他却恍惚看到了那孩子的脸,跟太子小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他……他是谁?”皇上的声音有些发颤,他隐约有些猜测,却不敢相信。   “他、他是……是一个朋友家的孩子。”太子妃很是慌乱,抱着那个孩子不肯松手。   皇上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了跟在身后的大太监一眼,那太监心领神会,笑道:“太子妃见了皇上,怎么不行礼呢?”   太子妃无奈,只好行礼:“儿媳见过父皇。”她的手松开的一瞬间,皇上看清楚了,那孩子真的和太子一模一样,当然,和他也是一模一样,他身后见惯了各种大场合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的大太监都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皇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他是毓哥儿,钟灵毓秀的毓。”太子妃似乎有些绝望。   “毓哥儿?好名字。来,毓哥儿过来,到朕这里来。”皇上招招手。   毓哥儿,也就是从双柳胡同来到东宫的裕哥儿,刚要起身,就被太子妃抱住了,她红肿的眼睛又流出泪来,“父皇,求您,臣妾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万万不能再把这个孩子公之于众了。”   “胡说!”皇上斥道:“你把朕这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龙潭虎穴不成?他既是朕的孙儿,就该光明正大地立在众人面前才是,好好的龙孙,竟然被你们养成不能见光的孩子了!”   “父皇息怒。”太子殿下闻讯赶来,“父皇,这孩子——”   “你也有错!”皇上已经顾不得体谅太子和太子妃的丧子之痛了,太子竟然还有个孩子,这真是天大的事,可是关系到是否要易储的大事,他的手指有些发抖,“这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竟然从来没有让朕见过他,你防着……别人,难道也防着朕不成?!”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太子见皇上发怒,慌忙跪了下来。   裕哥儿从太子妃身边挣脱,跑到太子身边跪了下来,“求皇爷爷不要斥责父亲,他是为了保护孙儿,才把孙儿藏起来的。”   他仰着一张小脸,认真地看着皇上。   像!太像了!连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都一模一样。他们三个站到一起,谁敢说不是亲亲的祖孙?他有好几个孙儿,但只有这个最像他。   皇上握着裕哥儿的小手,把他拉了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爱,他有些庆幸太子把他藏了这么多年,不然,没准和萧恒一样……   不过,以后,他会保护好这个孩子的,不让他像他哥哥那样被人害了。   皇上在火盆里放了一摞纸钱,看着火舌卷起来,纸钱瞬间烧出了灰烬。他拉着裕哥儿的手,“走,跟皇爷爷回去。”   “父皇!”太子妃可怜巴巴地看着皇上。   “哼!”皇上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太子和太子妃,拉着裕哥儿直接上了御撵,回皇宫去了。   太子和太子妃对视一眼,太子掏出帕子,给太子妃擦了擦残留的眼泪,“放心,裕哥儿很是聪慧,没问题的。”今晚的戏演完了,裕哥儿已经按照他们的安排,出现在了父皇的面前,看父皇的样子,是极喜爱他的。   ……   次日,大殿上一片安静,大臣们的心里却一点儿都不安静。   恒郡王惨死,太子殿下后继无人,这储君之位恐怕要坐不稳了。太子一派有人在暗暗后悔,当初光是看到太子的心胸和才干了,竟然忽略了这么大的问题,这下好了,没有儿子还怎么做太子?   四皇子一派的人是既忐忑又兴奋。四皇子残害皇嗣,这已经是铁证如山了,可是,皇上要是为了将来考虑,不仅不能处置四皇子,还得把大位传给他才是。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这招釜底抽薪才是最好使的。   无论大臣们心中如何激动不安,皇上却还没有现身,今日,他来迟了。   在大臣们期待的目光中,皇上的身影出现了,随即传来太监的高声唱诺:“皇上驾到!”   眼尖的大臣已经看见,皇上的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五六岁大,待看清那孩童的容貌,震惊地几乎忘了行礼,等反应过来,才慌忙地跪倒。   皇上拉着裕哥儿脚步不停,他坐到龙椅上,让裕哥儿站在他的身边,见裕哥儿面对如此场合依然气度从容,小小的人自有一番气势,心中大慰。   四皇子早在看见裕哥儿的一瞬间就惊呆了,这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偷偷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太子,见他虽然不动声色,回看自己的一眼里却全是鄙夷不屑。四皇子顿时浑身凉透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这个早朝是记入史书的一次,在这个早朝上,皇上颁布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封太子的小儿子萧毓为皇太孙,另一道是四皇子残害皇嗣,命四皇子及其众妃、子女即日动身,全部去千里之外的茂城,没有皇命终生不得离开。至于宫里的蔡淑妃,也是终生禁足。   这个早朝正式宣告了四皇子一派美梦的终结。   随后,四皇子全家离京,对蔡正廉的三司会审也明显加快了进度,尽管蔡正廉拒不认罪,在一笔笔的证据面前,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是一致判他有罪,不仅贪腐数额巨大,十七年前还杀害了会宁候,罪无可恕,判凌迟,遇大赦不赦。这是因为他实在是罪行太大,为了避免让他赶上太子登基这样大赦天下的大好事,专门加了这句“遇大赦不赦”。   蔡正廉罪行既定,关在了刑部最黑的地方,等待来年秋后处决。   入夜,十几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刑部,也许是他们身手太好,也许是刑部的人太过放松,这些人竟然顺利地摸进了大牢。   他们都是高手,黑暗中也能勉强视物,在一条两侧都是牢房铁栏杆的窄道中小心前行。突然,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哐当”的两声,前后似乎都被铁栏杆堵住了。   有人在黑暗中击掌两下,随即,黑漆漆的大牢中亮起了灯火,这些人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困住了,两侧是牢房栏杆,前后又升起了两道栏杆,他们已经被关在了这个狭窄的通道中,而两侧的牢房中,不少侍卫靠在最里侧的墙边,正手持弓箭,箭尖正对着他们。   周肃之一挥手,箭如雨下,这十几个闯入大牢试图营救蔡正廉的高手,避无可避,勉强支撑了一会儿,就被悉数绞杀了。周肃之亲自检查过,见那个在云雁山想要杀害徐幼珈的阿厉也在其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次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萧毓成了皇太子。   内阁刘首辅乞骸骨离去,周肃之升任首辅。   秋后,骨瘦如柴的蔡正廉被凌迟处死,他在刑台上,朝着会宁候府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他看见了刑台下人群中的程翊,他一身蓝衣,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依稀是当年会宁候的样子。   而会宁侯府中,头发全白形容枯槁的孟兰呆呆地坐在小佛堂,她看了看时辰,饮下了一杯毒酒,剧烈的腹痛传来,她喃喃地说道:“正廉哥哥,阿兰陪你,我们一起走……”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明天再发一篇番外:娇娇的大烦恼。 第104章   所有人都觉得, 徐幼珈的日子真是太舒坦了,她的夫君是当朝首辅, 权倾朝野,而且还深得皇上信任,不存在什么君臣不和、互相防备,周肃之的官途那是十分的平坦。   徐幼珈的女儿生得极漂亮, 乖巧又可爱, 和她很是贴心,教养起来一点儿都不用费神。   徐幼珈的婆母远在苏州, 听说家中富庶, 还很喜欢她,每年都要托人给她送些苏州特产来,不存在婆媳不和什么的矛盾。她的两个妯娌也在苏州,和她关系也很是融洽, 没人给她找麻烦。   徐幼珈的母亲就住在她的隔壁, 还给她生了两个弟弟,母女两个极亲密, 除了两个弟弟有些太淘气外,母亲也是夫妻和睦,没有什么烦心事。   徐幼珈就是当家主母, 而且,最让人羡慕的就是,周肃之的官做得那么大,家中却只有她一个女人, 没有通房,没有妾室,只宠她一个。   所以,所有认识徐幼珈的人都觉得,她的日子真是太幸福了,羡煞旁人。   可是,徐幼珈也有烦恼,一个羞于启齿的大烦恼。   小女儿已经三岁了,她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按理说她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了,可是,周肃之却不肯给她,每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无论心神如何激荡,总能及时抽身,一点儿都没有留给她。   周肃之是被她那两个精力旺盛调皮捣乱的弟弟吓到了,他从没想到小孩子会淘气成那样,他自己自幼跟着师傅,是十分早熟懂事的,裕哥儿也是个聪慧沉稳的,小女儿更是乖巧可爱,相对来说,她的两个弟弟简直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为了,周肃之生怕再生个男孩子出来,整天霸占着小娇妻,还调皮捣蛋。   徐幼珈深感无奈,都说孩子是父精母血,周肃之不给她,没有父精,哪里来的孩子呢?   她思来想去,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为了孩子,舍弃脸皮!   用过晚膳,周肃之去了净房沐浴,他靠在大大的浴桶里,双目微闭。   突然,净房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周肃之猛地睁开了眼睛,隔着氤氲的热气,看清楚来的是他的小娇妻,这才松了口气。他平时不忍心徐幼珈辛苦,从不让她服侍自己沐浴,而他也不准备收通房,所以也不会让丫鬟来服侍,向来都是自己洗的。   徐幼珈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上面没有小袄,下面没系裙子。她脸庞微红,似乎有些羞涩,迎着周肃之的目光走到大浴桶旁,笑道:“肃表哥,我帮你擦背,好不好?”   她说着话,把中衣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两段鲜嫩莹白的手臂。她蹲在浴桶旁,双手扒在浴桶边缘,中衣领口微敞,隐约能看见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两条细细的带子,那是小衣的系带。光凭这两条带子,周肃之就知道,她穿的是那件黑色的小衣。   一般小衣颜色都是或淡雅或浓艳,浅绿桃红,绣上美丽的花朵。徐幼珈有次心血来潮,让春叶做了件纯黑色的小衣,小衣上绣了一朵胭脂点雪,粉白的花瓣层层舒展,盛开在黑色的小衣上,本是清雅的花,却无端显出妖媚来。   这黑色小衣穿在她身上,周肃之第一次见眼睛就直了,雪白莹润的肌肤,柔亮神秘的黑色,黑白映衬在一起,极具视觉冲击,那次,周肃之险些没有控制好自己。   徐幼珈捞起棉巾子,给周肃之慢慢擦拭后背,她力气小,心思也不在这上面,胡乱擦了两下,就转到了前面,棉巾子擦着周肃之的胸膛,她的小尾指也轻轻地在他肌肤上划过。   周肃之的黑眸渐渐幽深了。   徐幼珈咬着嘴唇,棉巾子越擦越向下,在周肃之的身上上打着转,最后朝着她的终极目标而去。   “嘶。”周肃之轻轻抽气,双手叉在她的肋下,将她一把抱进了浴桶,水花飞溅,徐幼珈身上薄薄的中衣顿时湿透,白色变成了透明,清晰地映出里面那件妖媚的小衣来。   小娇妻主动来诱惑他,周肃之当然不会再客气,温热的薄唇吻上她娇软红润的菱唇,修长的手指悄悄地解开了她中衣的系带,那件黑色的小衣却留下了。   很快,大浴桶里的水就一波一波地荡漾起来。   ……   第二日,徐幼珈睡醒的时候,周肃之已经去上朝了。她愤恨地把他的枕头捶了几拳头,真是气炸了,枉费她豁出脸皮都不要了,故意穿成那样去诱惑他,被他翻来折去地在大浴桶里折腾,把自己累了个半死,腰酸背痛浑身软,结果呢,她什么也没得到,一点儿也没得到,全便宜了那棉巾子!该死的棉巾子!   徐幼珈咬牙切齿地生了会儿气,最终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自己不够努力,下次,她要更加大胆一些,到最后的关键时刻,绝不放开他,她就不信了,他的定力就好上天了?!   又过了些天,用过晚膳,周肃之靠在床头看书,徐幼珈去了净房沐浴,她沐浴的时间比平时略长了些,周肃之正有些担心,想着要去看一眼,就听见她从净房出来了。周肃之抬头一看,险些从床上蹦起来,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   徐幼珈面色绯红,瀑布般的长发垂在身后,一直搭到她的腿弯上面一点儿,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这些没什么,他也是常见的,可她身上穿的那件……呃,短袍,他从未见过。   那是一件纯黑色半透明纱袍,纱袍下她莹润的肌肤隐约可见,很显然,她只穿了这一件纱袍,里面什么都没穿,纱袍很短,只到她的膝盖,露出白皙光洁的小腿来。   最妙的是,这纱袍上绣着一枝迎春花,鲜黄娇嫩,弯弯蔓蔓,三簇黄花正好遮住了她最要紧的地方,看起来危险的很,这纱袍要是稍稍歪上一点,她就遮不住自己了。   徐幼珈的心怦怦直跳,要不是为了孩子,她打死也不会穿成这样。   周肃之的黑眸里火星四溅,徐幼珈迎着他的目光,强装镇定,慢慢朝着大床走过来,实际上,她的两条腿都快要打颤了。她不知道周肃之在想什么,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放荡?不管怎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晚,她定要把他拿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肃之的黑眸幽深难测,他手里的书还握着,靠在床的外侧没有动,徐幼珈要想爬到床的里侧去,就得从他身上跨过去。   她咬咬牙,尽量优雅慢条斯理地抬起一条腿,短袍下摆翻起,修长的腿露了出来。   徐幼珈一条腿跨过周肃之的身子,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只要再把另一条腿跨过来,她就能翻进床的里侧了。   只不过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徐幼珈就好像累坏了似的,她跨在周肃之的身上,喘了口气,胳膊一软,栽倒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周肃之咬牙。   她身上幽幽的香气袭来,娇软玲珑的身躯紧紧地压在他身上,还故作挣扎地抬起上半身,短袍领口微敞,他只一眼就能看到她的秀美。她盈盈双目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让他想要……欺负她。   他握着的书随手扔了出去,大手压在她的后腰,不让她起身,温热的薄唇吻了上去。   ……   床帐轻轻摇晃,徐幼珈的黑发散开,铺陈在大床上,莹白如玉的肌肤微微透着粉色,那黑色半透明的纱袍团皱在她的腰间,周肃之呼吸渐重。   徐幼珈神摇魄荡,她白嫩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床褥,用力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这次她脸都豁出去不要了,万不能像上次那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双眸半开,暗暗留意着周肃之,见他动作越来越肆意,握着自己的修长手指也渐渐失控,知道差不多了,果然,片刻之后,周肃之微微顿了一下,眉头皱起,想要起身离开,徐幼珈紧紧抱着他不放,手脚如八爪章鱼一般缠住他,嘴里软声唤道:“好哥哥~”   “妖精!”周肃之低吼一声,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   徐幼珈瘫软在床上,累得要死却又心满意足,这次收获了这么多的种子,总有一颗会发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已完结,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你们的收藏和撒花是渣容继续下去的动力。   新文《小小宠后初养成》已经开更,希望各位小天使加入收藏,多多留言,多多撒花。这对渣容来说会是莫大的鼓励与支持,看文愉快哦,么么哒。   《小小宠后初养成》: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宠后养成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