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cassie_hao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再世荣宠》 作者:薄荷貓 文案 沈眠一朝穿越成了冷宫宫女,救下了小皇子赵瑕,辛辛苦苦抚养他长大,眼看着小皇子登基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她却为救他死在刺客刀下。 好在好人有好报,沈眠重生为一五品小官的嫡女贺茕娘,虽然生母早逝,继母刻薄,父亲冷漠,但沈眠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她还有这世上最粗的金大腿! 与赵瑕相认后,沈眠美滋滋地等着他封自己一个郡主什么的,却忽然发现这个剧本不太对。 赵瑕:郡主多没意思,当皇后吧! #看文须知# 1、苏苏苏,爽爽爽,甜甜甜。 2、架空,设定为剧情服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沈眠(贺茕娘),赵瑕 ┃ 配角:顾云璧,贺闵,张氏等 ┃ 其它:甜宠,虐渣 作品简评 沈眠一朝穿越为冷宫宫女,养大了小皇子赵瑕,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却在赵瑕登基前夕为了救他而死。六年后沈眠重生为贺茕娘,虽是官家嫡女却摊上冷漠父亲和狠毒继母,好在她还有世上最粗的金大腿,却不想赵瑕直接立她为后,从此荣宠一生。本文行文流畅,人物个性鲜明。男主深情专一,从头至尾都只深爱女主一人,女主直爽乐观不扭捏,虽身处宫廷,却只有彼此。两人日常互动甜蜜,阅之齿颊留香。 ============== 第一章   年关刚过,春寒料峭,燕京城里头却早已热闹起来,铜石巷虽在内城,里头住着的却多是些低品的小官,挤挤攘攘的坐落着不少宅院。小贩挑着担子走过,有时候角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丫鬟脆声招呼着小贩买些头花头油什么的。   这一墙之外的热闹也传到了贺府的后院,一间窄小的房间并着一个不大的院子,看着很是简陋,院子里没有半点花草,只有顽强地从青石板中长出来的杂草。院子中央摆着一个躺椅,上头睡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的皮肤白皙,一双淡淡的柳眉,双眼微阖,琼鼻樱唇,一头乌压压的长发铺散在躺椅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已然是个美人胚子。   过了一会,一个丫鬟气呼呼地走进来,见她睡着,忙道:“姑娘,你病才好,在这躺着万一又着凉怎么办?”   贺茕娘慢慢地睁开眼睛,若说她闭着眼的时候,美貌还只有七八分,待到那一双寒水一般的眸子看过来,这份美貌已然添到了十分,竟然透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贺茕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屋子里没有炭,还不如这外头暖和。”   桃蕊这才想起自己先前要说的话,拧紧眉头:“姑娘,李婆子说这一冬的炭早就用完了,所以……”   贺茕娘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在看到桃蕊空着双手回来她就已经猜到了,便道:“那便算了吧,今天的日头还不错,把被子拿出来晒晒,晚上或许能睡得暖和些。”   桃蕊知道自家小姐一向怯弱,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回房去搬被子了。   贺茕娘却垂下了眸子,她其实并不是贺茕娘,她本名叫沈眠。在此之前她只是个游魂,在贺茕娘身边待了六年,见着这生母早逝的小姑娘在继母手下艰难地讨生活,连个妾生的庶女都能在她面前呼呼喝喝。上个月,小姑娘被继母所生的女儿推进了湖里,被救上来就没气了,沈眠刚好在她身边,一下子就被吸进了这具身体,待到她再次醒过来,就已经成了贺茕娘。   沈眠在贺茕娘身边待了六年,她的很多事情都知道,再加上她上辈子也是穿越,一回生二回熟,因此并未露出什么破绽来。   桃蕊为贺茕娘抱不平,茕娘自己却并不觉得委屈。   她上辈子直接就穿越到了一个冷宫宫女身上,去照顾当时的七皇子赵瑕,在宫里十来年也不知见过多少阴谋诡计、捧高踩低,有时候没饭吃的时候,她还去园子里抓了蛇和青蛙来吃,甚至还偷偷在冷宫里头开辟了一块菜圃,她原本是个父母疼宠的娇娇女,却硬生生被逼成了女汉子。好在赵瑕争气,成为了这场宫廷倾轧的最后胜者,她也可以功成身退当个被荣养的夫人,谁知在登基前夕,不甘失败的九皇子发动刺杀,她为了救赵瑕被刺客给杀了。   一抹游魂飘飘荡荡,最后在贺茕娘身边扎了根。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她并不觉得这辈子苦,虽然吃不好也穿不暖,但至少也有吃有穿,便是有些计谋,也是无伤大雅的,总好过上辈子刀光剑影。况且她这具身子的生母是秀才之女,家中贫困,故而并未留下什么嫁妆,反倒是继母出身富商之家,这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是她用嫁妆给置办下来的,她对前头留下的嫡女冷淡也没什么错。   当然,这只是她从前的想法。   二小姐贺荣娘把姐姐推下湖害的真正的茕娘香消玉殒,她却只是被小小地禁足,就这样,她还一点不觉得自己做错,抱怨的声音隔着几堵墙都能听见。   对待一条人命这般轻忽,由此可看出荣娘的心性,也看得出夫人张氏平日里的为人,如此阴狠歹毒,茕娘敛下眸子,她既然接受了小姑娘的人生,就定然会给她报这个仇!   桃蕊晒了被子,才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姑娘,您说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待到老爷回来,夫人就不敢这么对您了。”   贺茕娘的父亲贺闵是从五品的御史,从五品在地方听着品级挺高,可在京中还真算不上什么,御史负责监察百官品行,常常需要出京去地方,不过贺闵这一趟差事的时间却是够久的。   茕娘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心中却不以为然。她可不像桃蕊那么天真,贺茕娘落到如今的地步与亲生父亲的不闻不问也有很大的关系。不过贺闵这个人好面子,他回来的话,继母张氏却是不敢做的这么明显了。   -   两天之后,还不等桃蕊再去问,那李婆子就已经把炭送过来了,还有一件明显不太合身的冬衣,里头铺着毛皮,倒是难得的好料子,看起来倒像是做给二小姐荣娘的,不过往常荣娘即便是不要也不会给茕娘,想也知道,是张氏想要借此堵了她的嘴。   桃蕊听了茕娘的分析,气得身体都在发抖:“她们这是安的什么心,以为一件衣裳就能抵消小姐受的那些罪吗?姑娘,我们不要这件衣服,您就穿着旧衣去老爷那看看,让他看看您都过着什么日子!”   茕娘轻声一笑:“别啊,穿着,不仅穿着,你针线好,顺道给我改改,这胸口可勒死我了。”   “姑娘!”   “没事的,你听我的。”   桃蕊看着茕娘一脸气定神闲,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她只觉得小姐醒来后好像变了个人,让人不自觉就要信服她。   桃蕊乖乖下去改衣服了,茕娘没想到她这般乖巧,还以为要跟她分析一通她才肯听话呢。   到了晚上,茕娘穿着这身改好的冬衣去正厅吃饭,倒是让原本等着她发作的张氏大吃一惊。   她送了这件衣服过去自然是没安好心,在她看来茕娘是绝不会穿这身衣裳的,不仅不会穿,还会和贺闵哭诉被二小姐推下湖的事情。可老爷向来不爱理这些事情,只要茕娘活着,他就不会关心,最多骂张氏和荣娘几句。   张氏早就和女儿说好了,到时候就说是不小心,茕娘故意污蔑自己的妹妹,到时候自己再拿那件衣裳说事,里头缝着的可都是难得的好料子,有一块毛皮还是自己压箱底的嫁妆。老爷本就厌烦茕娘哭哭啼啼,她拿了由头说茕娘是故意卖惨,污蔑亲妹老爷自然会厌恶她,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张氏这算盘打得好,却都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因为茕娘落湖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既然这样她便要主动出击,先把茕娘打压下去,只要过了这一阵,往后再提自然就没什么威力了。   这番恶毒的计谋若是从前的茕娘定然是看不穿的,只是如今里头换了芯子,张氏这算盘自然就打不响了。   贺闵收拾一新出来,见儿女都在,妾室也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   张氏赶紧迎上去,替贺闵解开外头的大氅,里头是新作的衣裳,看着特别光鲜。待到他们两人坐下后,才宣布开餐。   贺闵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所以吃饭之时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丝人声。   室内烧着几个炭盆,偶尔传来几声荜拨之声,这室内的温度陡然而升。而此时,一直牢牢穿着冬衣的贺茕娘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她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下来,砸在了碗碟上,在格外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   贺闵不悦地抬起头,对茕娘道:“既是在自己家,何必同外面一般拘谨?”   茕娘却低着头:“女儿不敢。”   贺闵对丫鬟道:“去服侍大姑娘除掉外套。”   茕娘这才跟着丫鬟去了偏房,张氏却忽然感觉到一些不妙,可还未等她想出什么法子,茕娘却已经走了出来,所有人都被她身上那件已然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夏装给愣住了。   贺闵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你这是做什么!你没有别的衣裳了吗?穿着这一身是想让别人看笑话吗?”   茕娘捏着衣角,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父亲容秉,女儿确实没有合适的衣裳了。”   贺闵狠狠地剐了一眼张氏:“这是怎么回事?”   张氏张口结舌:“妾身……”   茕娘却开口道:“父亲请不要责怪母亲,女儿的两件冬装洗了还未干,因着风寒还未好不敢穿湿衣,故而只能穿着去年的衣裳,母亲恐怕也是知道,所以昨儿特意送了一件顶好的外裳过来,女儿心中感念母亲,只是身子不争气,故而……”   张氏目光狠毒地看着茕娘,没想到她会在这等着自己。   贺闵面沉如水:“张氏,你就是这般管家的?!”   张氏忙道:“老爷冤枉妾身了,妾身今年明明给所有孩子都做了两身冬衣,这是咱家的惯例,谁知道大姑娘居然将两身衣裳都洗了,这却是妾身的疏忽了,明儿再叫裁缝过来给大姑娘新裁两身……”   茕娘却不慌不忙道:“母亲这般说怎么像是女儿故意冤枉母亲一般,别人不知,母亲还不知道里头的内情吗?若不是半月前妹妹将女儿推进湖里,让那衣裳上都染了湖底淤泥,我那丫鬟洗了半个月也没洗干净,我又不敢穿着脏衣裳来见父亲,否则何至于如此窘迫?”   “你说你掉进了湖里?” 第二章   贺闵的话就像是惊雷一般让张氏悚然一惊,还未等她想出什么法子,茕娘却又开口了:“父亲容秉,母亲说妹妹只是不小心,女儿自是不敢置喙。本想就这般过去,只是女儿日思夜想,这件事往小了说只是家事,可若是有人恶意造谣,说是父亲纵容继妻迫害前头嫡女,这于父亲名声可是大大不利啊,毕竟父亲是御史,名声是御史的正身之本,女儿……女儿实在是担忧……”   且不说张氏心里一阵惊涛骇浪,贺闵的脸上青青白白,最后回神一巴掌就把张氏给掀到了地上。贺荣娘立刻尖叫着扑了过去,张氏所出的儿子贺玉鸣也吓得哇哇大哭。   茕娘冷眼看着他们,却不妨荣娘怒从心头起,直接朝她撞过来,还大喊道:“你这个贱人!”   茕娘动都没动一下,贺闵又是一巴掌,直接就把荣娘给打蒙了,张氏原本还在喊冤,发现女儿被打之后,顿时如同护崽的母狼一般把荣娘挡在自己身后:“老爷有什么气冲我发便是了,何必打孩子呢!荣娘年幼不懂事,只是不忿我们娘俩被冤枉罢了。我与老爷这么多年的夫妻,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爷还不知道吗?我与大姑娘虽然不亲近,却也不曾短了她的吃喝,大姑娘不喜我,我也认了,毕竟是后娘难为,可大姑娘竟然说荣娘是故意,荣娘可还是个孩子啊,有了这样的名声难道就于老爷有利了吗……”说着便呜呜的哭起来。   茕娘便道:“女儿惶恐,女儿自然是相信妹妹不是故意,可哪里又能管得住谣言呢?”   “你只要不说出去,哪里会有谣言?”   “母亲这却是说笑了,这左邻右舍可都是人,但凡有点恶意的,哪里能防得住呢?”   “够了!”贺闵语气沉沉,“荣娘不敬长姐,罚你到庄子上去住三个月,张氏管家不利,禁足三月,家里的事情交给郭姨娘。就这样,都下去吧。”贺闵除了张氏这个妻子之外,还有两名妾室,一个是杏姨娘,是张氏的陪嫁丫鬟提上来的,还有一个是良妾,就是郭姨娘了。   张氏不可置信地还想要挽回,贺闵已经扶着郭姨娘的手就离开了。   茕娘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却是刚好收到贺闵那一抹复杂的目光,她轻轻笑了一下,行了一个福礼:“父亲慢走。”   -   茕娘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桃蕊已经听到了事情经过,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   茕娘笑了笑:“有什么可厉害的,不过是张氏太轻敌了,她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贺茕娘,这才吃了哑巴亏。”   桃蕊想到茕娘是受了多大的罪才有如今这般通透,眼泪又要下来了。   茕娘有些无奈,好在这时已经有婆子拿着冬衣和一些吃食送过来,又和声问茕娘还缺什么,茕娘有些惊讶。   婆子便笑着道:“老奴是郭姨娘家的,姨娘想着大姑娘身子骨弱,心中忧虑,只恐姑娘又着了风寒,便将自己今年新作的几身衣裳送了过来。您放心,都是姨娘未曾上身的,也没有外人见过。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姨娘有心了,茕娘感激不尽,明日再去拜会。”   婆子笑眯眯地走了,桃蕊去翻那些衣裳,才道:“这衣服倒是新的,料子也好,只是看着有些大了,不过改改就好。”   茕娘瞟了一眼,心道这郭姨娘倒是个聪明人,她本是妾室,张氏的心眼又不大,自然不会善待她,可郭姨娘从不曾跟她掐尖吵过,却不能说她是懦弱,毕竟满府上下都是张氏的人,她却还能生了个儿子又稳稳地将人带大,可见是有本事的。   茕娘可不会天真认为张氏没打过这孩子的主意,毕竟张氏连她这个前头嫡女都容不下,更别说是个庶子了。   郭姨娘容忍多年,一朝翻身,第一件事就是向她示好,这些衣服和吃食就是她的试探。茕娘从来就不喜宅斗,可是形势所逼,也就只能屈从了。   桃蕊听了茕娘的分析,眼睛都瞪大了:“这……奴婢还以为郭姨娘是个好人,没想到她也在算计小姐?”   茕娘笑了:“这哪里算是算计,不过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桃蕊还在嘀嘀咕咕,她是个好丫鬟,可惜性子太直了些,只是心疼自家小姐,倒没有怀疑她怎么突然就懂了这么多。   茕娘叹了口气,原本还有些话想说,也都咽了下去,想她当初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可惜在那吃人的宫里待久了,倒成了现在这般心机深沉的模样。   -   第二天一早,茕娘就去了郭姨娘的小院子,这位郭姨娘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父母双亡,这才不得已被叔父卖了贺家做妾。郭姨娘平日里并不太爱出门走动,只是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带孩子或是看看书,因为她略通文墨,所以贺闵也常常会到她的院子里来。   茕娘来时,郭姨娘正好在做女红,见了她来,顿时就把东西放下,脸上露出笑容来:“大姑娘今儿看着精神多了。”   茕娘也笑笑:“多亏了姨娘的体贴。”   郭姨娘把她请进房间,又吩咐丫鬟去倒些茶水,而郭姨娘三岁的儿子贺玉昭正坐在床上由奶娘带着玩。   郭姨娘亲自将茶水递到了茕娘手里:“妾身这儿只有陈茶,还望大姑娘不要见怪。”   茕娘一直被张氏遭受苛待,房中连茶都没有,郭姨娘应当也是知道的,可她故作不知,显然就是想让茕娘越发地想起张氏的不好,然后跟她站到一边。   茕娘内心冷笑,她的确是想和郭姨娘合作,但却并不意味着她要做郭姨娘手中的一把刀,在打压张氏这件事上,郭姨娘可比她迫切多了。   张氏嫉恨的,无非是她是正经嫡女,所以张氏固然在虐待她,可是却也不敢真的弄死她,否则当初她落水,张氏也不会立刻就去找了大夫,毕竟小姑娘身子弱,只要多拖延个一时半刻的,便是她重生在这具身子里,也活不下来。茕娘还特意找了药渣,也能证明都是好药,看得出来张氏是不想让她死的,只是想磋磨她罢了。   可是郭姨娘呢,她才是跟张氏有直接利益冲突的,这府中几乎都是张氏的人,想要弄死郭姨娘并不难,郭姨娘如今还好好活着,靠的无非是贺闵的宠爱,可男人的宠爱是最靠不住的,万一哪天贺闵腻了她,张氏立时就敢把她提脚发卖了。   茕娘看得分明,所以对郭姨娘这种不那么陈恳的合作方式也就没了兴趣,她喝了一口茶,便面色淡淡地将茶放在了桌上:“茕娘今日来只是为了向姨娘道谢,如今茶也喝了,便不打扰姨娘了,茕娘先回去了。”   郭姨娘面色一僵,抓着帕子的手一紧:“大姑娘……不再多坐一会吗?”   茕娘似笑非笑:“不了,姨娘刚刚接手家务,正是最忙的时候,待到姨娘闲了,茕娘再来打扰。”   听到茕娘这种意有所指的话,郭姨娘这才意识到茕娘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不过郭姨娘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立马就变了态度:“大姑娘说笑了,妾身这哪里叫做是接手家务,不过是老爷暂且恼了夫人,妾身才捡的了这个便宜,只怕到时夫人却以为是妾身从中作梗,指不定要给妾身什么苦头吃呢!”   这倒是的,贺闵就算是宠爱郭姨娘,可也绝不会做出宠妾灭妻这种遭人话柄的事情来,张氏迟早是要被放出来的。茕娘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却不想郭姨娘也这么清醒,她原本已然打消了想要和对方合作的念头,如今听得她这么说,却又改了主意。   郭姨娘见茕娘丝毫不意外的模样,暗暗心惊,她原本也没想着这大姑娘有什么本事,只是她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危如累卵,所以急需同盟,哪怕茕娘年纪小,但作为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她的身份就足够拿来做文章了。郭姨娘虽然这么想,但还是矜持着身份,可是当茕娘心如明镜地点明她的处境,她迅速就放下了身段。   茕娘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杯沿,温声道:“如今正是姨娘的好机会,却不知姨娘是否还有曾经隐忍多年的能耐?” 第三章   郭姨娘愣住了。   “大姑娘这是何意?”   茕娘却反问:“姨娘想必是想在这三个月里拉拢发卖一批下人,然后换上自己的心腹?”   郭姨娘被这带着淡淡嘲讽的语气弄得十分憋气,忍不住反问:“大姑娘有何高见?”   茕娘这才道:“高见不敢,只是依茕娘的,在这三个月中,姨娘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犯错。”   “荒唐!”郭姨娘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姑娘是否太天真了!夫人视我如仇寇,我若不趁此机会做些自保手段,待到三月之后,我还有什么活路?”   “三月?”茕娘突然笑起来,“姨娘真的信父亲所说的话吗?”   郭姨娘惊疑不定:“大姑娘这话又是何意?”   “这府中上下几乎都是夫人的人,他们不仅牢牢地把控住了几个主要的位置,甚至私底下也结成了复杂的关系网,姨娘真的以为可以寻个错处就把人给发卖了?到时候这些下人闹将起来,您觉得父亲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您这边吗?还不是要请夫人出来处理?”茕娘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今这这府中,姨娘莫说是插手了,只怕这段时间,您连调他们做事都调不动。”   茕娘的话就像一把一把的利剑,将郭姨娘原本的打算粉碎地一干二净,但她却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从昨晚到今天,她就一直被人敷衍着,她被自己的奶娘撺掇着,的确想借着这些由头把人给发卖了,再提一些自己的心腹,可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恐怕被发卖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茕娘说的,贺闵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吗?答案是否定的。郭姨娘服侍贺闵多年,对他的性子知之甚清,他绝不是会被美色所迷的人,如果自己真的闹出了乱子,为了平息事态,她区区一个妾,真的算不得什么。   郭姨娘越想越怕,冷汗涔涔道:“大姑娘教我。”   茕娘却道:“我不是说了吗?这三个月姨娘最重要的就是忍耐,一切事务都按照惯例,若是没有惯例的,不急的就搁置着,急的可以问问父亲。”   “这……可行吗?”   面对郭姨娘狐疑的目光,茕娘不慌不忙道:“姨娘别忘了,这件事里头,还有比你更焦急的人……”   “你是说……夫人?”   -   “啪!”   张氏又摔了一套茶碗,在下首的李婆子吓得不敢出声,张氏奶娘亦是一脸愤怒:“原本以为这姓郭的小贱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却是个内里藏奸的……”   张氏容貌原本并不差,可是此刻都被她脸上扭曲的表情给破坏的一干二净:“待到本夫人出去,定然要将那小贱人给卖到窑子里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奶娘拧着眉头看向李婆子:“那小贱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李婆子想了想,才道:“这倒是没有,一切都是按照夫人从前的惯例来的,也没有故意挑事,倒是安分的很。”   张氏和张奶娘惊异地对视了一眼。   张奶娘忙道:“算这小蹄子懂些分寸。”   张氏的怒气却一点都没减少:“她若是懂分寸当初就不该一声不吭地接下掌家之事,不过是用这面孔迷惑人罢了。你瞧瞧你们一个个不就是被她那老实的表现给蒙骗了?”   “夫人说的是。”   张氏重重地坐下,手里紧紧地攥着帕子:“就算那贱人不敢起什么歪心思,可我如何咽的下着口气,万一真有那些不懂事的以为本夫人失势,去向那贱人献媚……”   张氏咬了咬牙,这才对李婆子道:“你们想办法寻那贱人一个错处,然后告到老爷面前,让老爷提前允我出来。”   “这……”李婆子露出迟疑的表情。   “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李婆子忙道:“这倒不是,只是那郭姨娘实在是小心谨慎,便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也是禀了老爷再来行事,实在是……”   张氏斜睨了她一眼:“那你们不会用些手段吗?这还需要本夫人教你们?”   李婆子低着头,却是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到底他们并不是豪门大户家的仆人,生死都是掌握在主人手中,要说处境,他们反倒是比郭姨娘这等妾室还要来的自由,站在张氏这边也不过就因为她是正头夫人,讨好她利益更大罢了,可张氏张口这么一说,不肯付出点什么,却又让他们去劳心劳力……   李婆子想到这里,脸上堆起一个笑:“夫人,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老爷那可不好交代啊!”   张氏冷笑一声,却对张奶娘使了个眼色,这才道:“你放心,你们去做,本夫人绝不会亏待你们。”   张奶娘适时地递过一个荷包,李婆子拿到手里掂了掂,一双眼睛立刻笑地眯成一条缝:“夫人放心,老奴保管将这事情做好,夫人便等着听好消息吧!”   待到李婆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张氏才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刁婆子!”   “夫人息怒。犯不着为个下人生气。”   张氏揉了揉胸口:“我哪里是为个下人生气,我是气老爷和那个贱人,还有西屋那个小贱人!”   张奶娘道:“这大姑娘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得,从前她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是我小看她了,本以为就是个哭哭啼啼软弱无能的,谁知……倒是藏得深。你道她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瞧着撑腰的人来了!”   张奶娘恍然大悟:“您说的是大姑娘的舅舅?”   “不然还有哪个?”张氏没好气道,“老爷原本根本就不把这一家子放在心上,不然从前何至于对那小贱人不管不问,只是听说去年那顾云璧夺得乡试解元,今年来京参加会试,若是中了进士,以后恐怕会与老爷同朝为官,老爷这才又重新想起这一门亲戚来。”   说到这个,张氏越发生气:“老爷居然还让我给他安排房子住在这里,这是要将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可那顾云璧不是没有答应吗?”   “那是他识相!”张氏仍旧不甘心,“那小贱人如今仗着他便猖狂起来,倒是可怜我的荣娘,被她那狠心的父亲送到了庄子上,也不知她过得如何,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这春寒料峭的,我的荣娘身子弱,可不要得了风寒……”   一想到在庄子上的女儿,张氏也顾不得去想其他事了,只是张罗着让张奶娘收拾一些厚衣服并一些果子点心,偷偷地送到庄子上去。   -   话分两头,茕娘也正在听桃蕊说顾家的事情。桃蕊其实就是顾家给茕娘送来的丫头,她与哥哥青竹本是逃难的流民,当年饿的奄奄一息被顾家人所救,后来就留在了顾家,哥哥青竹给了顾云璧做书童,妹妹桃蕊却是顾家人担心外孙女被欺负,这才送进了贺府的。   顾家世代居于宝庆府,正是书香传家,顾父在县城开了一家私塾,虽说不过秀才之才,可这顾云璧却是从小聪慧过人,三年前他就已经中了举人,只是身子不好,故而没有参加当年的会试,而是拖到了这一届。   桃蕊道:“看着时间,舅老爷也就是这一两天到了。”   茕娘点点头:“那正好,到时候我们去迎舅舅便是。”   桃蕊睁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茕娘笑着点点头,如果仍旧是张氏掌家,她们要出门只怕是麻烦,只是如今换了郭姨娘,就要自由许多。   桃蕊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哥哥了,也是一脸兴奋。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在房间里打转。   茕娘没有阻止她,只是靠坐在一旁淡淡地笑着,在她的记忆里,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一个孩子,一高兴就喜欢满屋子打转,虽说他们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可那孩子特别容易满足,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给他用碎布头做了一个熊宝宝,她针线活粗糙,那熊简直丑的不能言喻,偏偏赵瑕却拿它当宝,一直都是带在身边。   赵瑕是淑妃之子,本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之尊,谁知先帝听信谣言,认为淑妃不贞,所以赵瑕出身后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又把他们母子二人丢进了冷宫。淑妃郁结于心,很快就过世了。那时候沈眠刚刚穿来,睁眼就看到一个小包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心软就接手了这个小家伙。   早年他们在冷宫虽说是缺食少衣,但至少还是挺安全的,后宫里斗得乌烟瘴气,冷宫反倒像是一片净土。茕娘几乎是含辛茹苦将小包子给带大,就想着等小包子成年了就可以跟着出宫。   谁知在宫里的皇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先帝这才想起自己在冷宫里还有个儿子。随着赵瑕渐渐长大,五官长开,与先帝有七八分相似,他的血缘自然无可辩驳。先帝知道自己错怪了淑妃,又加之被其他妃嫔和皇子伤透了心,倒是念起淑妃的好来,然后移情到了赵瑕身上,不仅亲自去接了赵瑕回宫,更是亲自教养。   那几年可以算是他们过得最辛苦的几年,连睡都不敢睡熟了,生怕梦里就被人给砍掉脑袋,吃什么东西更是胆战心惊,生怕着了道,赵瑕的吃食几乎都是她亲手做的。   又过了几年,赵瑕掌控了身边大部分的势力,这才好一点。   先帝驾崩后,赵瑕顺利成章登基为帝,茕娘本想着万里长征终于到了尽头,往后只要她不作死,凭着和赵瑕的情分,简直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谁知最后还是倒在了暗箭之下。   茕娘并不后悔,她一手养大的小包子怎么能够就这么死在谋逆的阴谋中,这几年她跟在原主身边,虽然一直在后宅,却也听过当今陛下宽厚爱民励精图治的名声,就更加不后悔了。   只是,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哪! 第四章   在重重宫门之后,承平帝赵瑕正在伏案批阅奏折,太监总管鲁安道看了一眼更漏,小心翼翼地上前道:“陛下,已经亥时了,您该歇着了。”   赵瑕这才回过神一般,揉了揉额头,却是毫不留恋地站起来朝着净房而去,鲁安道连忙跟上。早年在宫里谨小慎微养成的习惯,赵瑕洗漱是从来不要人服侍的,便是洗头这种事也只有鲁安道亲手服侍。   赵瑕的速度很快,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隐约可见其下形状分明的肌肉。   赵瑕淡淡道:“天气冷,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谢陛下体恤。”   鲁安道弓着身子退出了寝宫,转脸就叮嘱自己的徒弟福宝:“你警醒着点,万一陛下有什么事,尽快来叫咱家。”   福宝连连点头:“您老就放心吧,小子省得。”   福宝年纪虽然小,长得也是一副憨憨的样子,却是个有内秀的,相当会看眼色,不然当初鲁安道也不会从一堆小太监里挑了他做徒弟。他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回去睡一觉,却忽然听见室内传来一声怒吼:“鲁安道!!”   鲁安道身子一抖,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寝宫内,就看到赵瑕手里握着一个破旧的娃娃,怒容不减:“今天是谁碰过这个!”   鲁安道一看到那个娃娃,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他作为赵瑕的贴身太监,自然知道这位爷平日里态度温和,从不轻易发怒,但那是没有碰到他的逆鳞,他要真的怒了,也绝对会让人见识到什么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鲁安道不敢再多说,连忙跑出去查。   最终查出来是今年新分来的一个宫女,打扫宫殿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娃娃很是破旧,便自作主张去修补了一下。她嘴上说着不知道这个娃娃的重要性,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想要邀宠罢了。承平帝一直未曾纳妃娶后,早年这宫里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爬上他的床,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当年还为此赶出了不少宫女,然而才清净不到两年,又有这等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这个名叫云烟的宫女跪在下首,状若抖筛。而除了她,两名尚宫、两名尚寝以及旗下司正、司闱、司设通通都跪着,连最受宠的大太监鲁安道也没有躲过。往日里态度温和的承平帝脸上阴云密布,许久之后,才冷声开口道:“这宫女冒犯天颜,依宫规,杖毙!”   那宫女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两名尚宫按失察之罪处置,降一等,尚寝按疏忽之罪处置,罚俸半年,其余人等……”   鲁安道心里一抖,知道自己这回估计也是躲不过了,忍不住瞪了一眼旁边面色惨白的武尚宫,他是知道的,这宫女是武尚宫的亲外甥女,模样长得好看,不然也不会让她猪油蒙了心把人放进乾清宫,可惜……是个没脑子的。   就在鲁安道准备默默接受自己命运的时候,忽然从一旁传来一声“且慢”。   所有人都顺着发声之处看过去。   说话的也是个太监,却不是熟面孔,只是能够在承平帝盛怒之时还敢如此说话,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几名女官惊疑不定,她们不认得这人,但鲁安道是认得的,不仅认得,看见他来鲁安道更是松了口气下来。   这太监从阴影里走出来,露出容貌,他有一张清秀得如同女子的脸庞,只是双眸却像是含了冰雪一般,正是大内副总管木清。和在明面上的鲁安道不同,木清负责的是赵瑕的情报网,平日里很少在宫廷,故而认得他的人很少。   木清跪下来,朝着赵瑕磕了一个头:“陛下,今儿是姑姑的忌日,还是不要妄造杀孽的好。”   鲁安道原本放下的心蓦地又提了起来。这宫里心照不宣,承平帝的逆鳞便是这木清口中的“姑姑”沈眠,赵瑕视若珍宝的那个娃娃正是沈眠在他小时候给他做的,虽然在鲁安道看来这娃娃怪模怪样,针线粗糙,可奈何这是沈眠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自然为赵瑕所珍视。   据说,赵瑕之所以能活着走出冷宫,完全就是沈眠的功劳,只是可惜这位姑姑英年早逝,为了保护赵瑕,死在了九皇子派去的刺客刀下。当年九皇子一系被抄斩,九皇子母家安华侯府被诛九族,那一个月整个燕京城都飘着一股血腥味。   所有人都当是赵瑕不忿被刺杀一事,可鲁安道却知道不是,赵瑕在走出冷宫后,类似大大小小的冷箭不知道受了多少,如今这些王爷可都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为何只有九皇子遭到如此待遇,究其原因,不就是因为他害死了沈眠姑姑吗?   沈眠死后,赵瑕整个人几乎崩溃,鲁安道都担心他会走不过去。而木清是当初沈眠从贵人手中救下的一个小太监,在沈眠死后,木清就消失不见了,鲁安道本以为以这小子的死心眼,指不定就以身殉主了,谁知三天之后他却回来了,容颜憔悴,好似几天没睡一般。   木清走进了乾清宫,与赵瑕足足聊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赵瑕就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那一晚,木清究竟和赵瑕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从那之后,赵瑕将情报网完全交给了木清,木清就离开了皇宫,明面上是为帝王监察百官,可鲁安道却隐约觉得并不是如此。所有人都道鲁安道是赵瑕最宠信的太监,鲁安道自己却知道,论赵瑕心里的地位,他绝对是比不过木清的。   鲁安道心里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他胆战心惊地看着赵瑕,可谁知赵瑕在听见木清那番话之后就陷入了恍惚之中,许久才疲累地挥了挥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鲁安道,此事便交由你处置了……”   鲁安道和几名女官俱是磕头谢恩,那云烟更是劫后余生,被自己姨母连忙给拽走了。   -   待他们都离开后,木清才跟着赵瑕走到寝宫一个角落的博古架上,赵瑕轻轻扭动一个花瓶,只见那博古架后方蓦然出现一道暗门,两人默不作声地走进去。   这暗门之内的通道上每隔一段就镶嵌了一颗夜明珠,将这通道照的光亮异常,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打开密室,顿时就是一股寒气袭来,细看才发现这墙上竟然都是冰块垒成,整座冰室散发着森森寒气,四周的桌椅都是用上好的沉楠木打造而成,墙壁上镶嵌着夜明珠,桌上摆着瓜果鲜花,看起来仿佛有人居住一般。   只是如此才更显诡异,因为在房间的正中央摆着的却是一口冰棺,里头躺着一个相貌秀美的女子,脸蛋上还带着红晕,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赵瑕和木清都知道对方早已过世六年,只是这冰棺是用千年寒冰所制,可保尸体不腐容颜不改。   赵瑕慢慢地将瓜果和鲜花收起来,又重新摆上新的,这才道:“朕本以为你赶不回来了。”   木清已经神情肃穆地行了礼,听到赵瑕的话,淡淡道:“不管是什么,都比不上姑姑更重要。”   赵瑕轻笑一声:“空有一番忠心,朕将暗卫交给你六年,那起死回生之术你可曾打听到半点?”   木清却并没有生气,只是面色凝重:“并非毫无头绪,只是不敢拿姑姑贵体冒险,故而还得先拿其他人实验。”   赵瑕手一抖,急切道:“当真?”   “奴才不会拿这种话来开玩笑。”   “还要……多久?”   木清摇摇头:“不知。”随后又补充道,“不过那道士也说了,只要姑姑魂魄尚在世间,就一定能够逆转阴阳,起死回生。”   赵瑕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然后才道:“要钱要物你自去朕的私库拿,只是一定要稳妥,朕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等一会。”   木清跪下:“奴才遵旨。”   赵瑕最后又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棺中的女子,这才和木清离开了密室。 第五章   茕娘带着桃蕊在城门处等着,郭姨娘如今和茕娘合作,自然大行方便。茕娘带着幕篱,两人焦急地看着城门进出的人群,许久之后,才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舅舅!”   那是个长相俊秀儒雅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唇角天生上翘,见人自带三分笑意,观之可亲,他正是贺茕娘的亲舅舅顾云璧。   顾云璧看到外甥女却有一瞬间的恍惚:“茕娘也长大了,我刚刚还以为看到了姐姐。”顾云璧和姐姐顾氏的年岁差得有些大,一直被顾氏当儿子养着,早年还在贺家住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姐姐病故,贺闵又娶了新夫人,这才渐渐少了往来。   茕娘抿唇笑了笑:“我知道舅舅舟车劳顿,先去客栈吧,待您收拾好了我们再说话。”   顾云璧早就托了同乡的学子帮忙订了房间,就在梧桐巷的荣升客栈。四人刚进去,那伙计就迎了上来,倒是十分热情周到。   直到把行李都搬进房间里,茕娘打发了桃蕊和哥哥青竹去说话,这才坐在顾云璧的对面。   顾云璧道:“你近来可好?家中还有人欺负你么?你这一趟出来,你父亲可知晓?”   只听这一串问题,就知道顾家是真心疼茕娘,茕娘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却是认认真真地回道:“舅舅放心,茕娘过得很好,此番出来也是秉了父亲的。”   顾云璧这才放心:“那就好。”   茕娘顿了顿,才和顾云璧说着家中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报喜不报忧,而是将张氏和荣娘所做的事以及自己的应对方法都告诉了顾云璧。顾云璧气得浑身发抖,原本一双淡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却饱含怒火。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茕娘安抚道:“舅舅放心,她们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如今这家中是郭姨娘在管家,所以我过得还算好。”   “话虽如此,只是以你父亲的性子,是绝不会让一个姨娘把持家务坏了自己的名声的,你那继母终究还是会出来的。”   “我知道。”茕娘仍旧笑道,“她若是安分守己,我们自然相安无事,她若是再出幺蛾子,我也自有办法。”   顾云璧仍旧面露担忧:“可从身份上来说她是你继母,本就占了道义的理,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舅舅就别问了,我说这些事情只是不想对您隐瞒,若是还让您为我担忧,耽误了您考试,倒是我的不是了。”   顾云璧见她虽然仍是从前娇娇弱弱的模样,但眉目间已然有了成竹淡然之色,便知她不是哄着自己的,他本就不是迂腐之人,也不会觉得茕娘就该无条件地尊重继母,只是仍旧心疼她,毕竟若是平顺安宁,一个女孩何须如此殚精竭虑?   茕娘见顾云璧不再说这个,便转而问起外公家中事情,她知道顾云璧在两年前已经成婚,妻子阮氏是一员外郎之女,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和顺的人。在一年前,阮氏生下了顾家的长孙,孩子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你舅母还托我给你带了些礼物。”顾云璧将箱笼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件件东西,都是些细致实用的东西,大约是知道茕娘生母早逝,继母不慈,故而如此准备,可见这舅母细心体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碎银子,虽然不多,但看得出来都是顾家一点点攒下来的。   茕娘觉得内心熨帖,她知道外公一家不富裕,虽然舅舅已经中举,可家中要供养一个读书人是一件非常费钱的事情,即便如此,他们却还惦记着自己这个外孙女。茕娘将钱推回去:“舅母准备的东西我就厚颜拿了,只是这钱还是舅舅留着吧,我如今在家中吃喝,并不需要什么花费。”   顾云璧还想说什么,茕娘却打趣道:“比起这些,还是舅舅早点中个状元,才好给外甥女撑腰,您说是不是?”   顾云璧无可奈何,只得笑着摇头道:“罢了罢了,有了你这句话,舅舅一定拼劲全力,一定给你中个状元来。”   -   茕娘见了舅舅,开开心心地回了府,然而一进府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老婆子等在她的院门口,一看到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大姑娘,求求您救救姨娘!”   茕娘这才认出来,这是曾经被郭姨娘派来送吃食和冬衣的那个老婆子,她满脸疑惑:“发生了什么?”   老婆子刚想说话,茕娘便道:“进来说。”   进到了院子里,老婆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大姑娘,您一定要救救姨娘啊!”   “你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好跟我说。”   老婆子连忙爬起来:“是这样的,昨儿是老爷顶头上司嫡孙的百天宴,姨娘按照惯例准备礼物,特意选了一枚吉祥如意的金锁,谁知今天老爷回来,怒气冲冲便说那是假的,现在正要罚姨娘呢!”   茕娘皱起眉头:“那金锁是姨娘直接放进礼物的吗?”   老婆子点点头,又道:“东西准备好了就放在库房,今早姨娘有些不舒服,故而没有检查,直接就送了过去……”   “父亲如何说?”   “老爷倒是不相信姨娘是故意放个假货,但也怪姨娘处事不明又疏忽大意,此时正让姨娘跪在房里呢。”   听到老婆子这么说,茕娘便知道这郭姨娘被算计了,这事情说不上错,只是她一是疏忽,这才被人钻了空子。好在郭姨娘在掌家这半个月一直都安守本分,这事又透着股蹊跷,这才没有立刻被贺闵给处置了,还给了她机会让这老婆子过来求救。   茕娘点了点桌面,过了好一会,才道:“我知道了,走吧。”   -   贺闵正在南风轩教训郭姨娘,忽然听到下人说大姑娘过来了,他眉头一紧:“她过来做什么?”   郭姨娘忍着膝盖的酸麻,勉强道:“您不是同意大姑娘去见她舅舅了吗?想来是和您回报这件事的。”   贺闵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婢女打起帘子,茕娘带着一身凉气走了进来,先是对父亲请安,这才仿佛看到了郭姨娘一般,惊讶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姨娘犯了什么错吗?”   贺闵不耐烦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既只是来请安的,这就回去吧。”   茕娘这才道:“女儿先前听郭姨娘说父亲膝盖一到阴雨天气就不舒服,故而在姨娘这讨要了一个护膝的样子回去做,如今正是来还的。”茕娘说着,便将一副做工精美的护膝递了上来。   郭姨娘平日里无事,又喜好刺绣,贺闵周身的一些小物件都是她做的。贺闵也是想起了这桩事情,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你有孝心便好。”   茕娘略有羞涩:“父亲谬赞。”   有了茕娘这一遭打岔,贺闵心里头的怒气也去了大半,见郭姨娘仍在下首老老实实地跪着,便道:“你起来吧!”   郭姨娘扶着丫鬟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口中却还满是感激:“多谢老爷。”   贺闵应了一声:“这事就到此为止,往后你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是。”   郭姨娘却突然开口道:“老爷容秉。”   贺闵眉头一皱:“怎么?”   “妾身才疏学浅,是老爷抬举,才暂代夫人理事,只是这桩事之后,妾身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故而……”   “你欲如何?”   郭姨娘听得贺闵声音中带着不耐烦,于是加快语速道:“杏姐姐服侍夫人多年,想来与这府里老人相熟,有她在,以后行事也会更加便利一些,还望老爷允许妾身与杏姐姐一同理家。想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贺闵挑了挑眉,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他怒气下来之后立刻就知道是张氏搞的鬼,原本已经对她的不满又加了一层,只是他好面子,这件事自然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再加上他也认为是郭姨娘自己没本事,压不住仆役,故而罚了她之后,就打算将这件事这么过去。郭姨娘突然开口,他本以为是她要向自己抱怨或者哭诉,没想到竟然是想到了解决方法。   贺闵赞许地点点头,又为自己差点误解郭姨娘而感到有些愧疚,便道:“这府中也是辛苦你了,我记得库中还有一匹百花缎,你拿去给自己裁件衣裳吧!”   郭姨娘连忙跪下谢恩。   茕娘看到事情解决,也就告退离开了。待到她走了,贺闵才对郭姨娘道:“晚间我与几名同僚还有应酬,今日就歇在书房,你好好休息,请个郎中来看看你的膝盖。”   “谢老爷。”   贺闵这才满意地离开。   待到贺闵离开,郭姨娘挂在脸上的感激全数退去,丫鬟寒春扶着她躺在贵妃榻上,又替她掀开裤腿,看到膝盖上青青紫紫一片,忍不住道:“姨娘,奴婢去请个大夫来吧!”   郭姨娘摇摇头:“你去叫吴婆子过来。”   寒春想说什么,却败在了郭姨娘的眼神下,只得出去将吴婆子带进来。   吴婆子便是先前去找茕娘求救的那个老婆子,她是郭姨娘的心腹,最是忠心,她一进去便看到了郭姨娘膝盖上的伤,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郭姨娘却顾不得这些,连忙拉着她:“大姑娘还说什么了?”   吴婆子想了想,才道:“大姑娘说,您好好歇几天,接下来可以看一场好戏。”   郭姨娘的嘴角顿时露出笑意:“这大姑娘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只怕我们那位好夫人也想不到,她会又一次栽在了这位大姑娘手上。”   原来那以退为进的法子就是茕娘在路上告诉了吴婆子,吴婆子又想办法偷偷传给了郭姨娘,这才有了在贺闵面前的一桩好戏。   郭姨娘靠在软枕上,眼角却含着一抹冷光:“这几日我便在房中养伤了,有什么事,都请他们去迎春阁去问吧。这次我倒要看看,我们那位夫人,会不会对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杏姨娘手下留情了!” 第六章   在主院,张氏又摔了一套杯盏,怒骂道:“贱人!都是贱人!”   张奶娘忙劝道:“哎哟!我的夫人,您声音小一点……”   “本夫人如今连大声说话也不行了吗?!”张氏委屈道,“先是郭玉玲那个贱人,如今连杏儿这蹄子也要爬到本夫人头上了!”   “杏儿不是立马就过来跟您请罪了吗?喏,人现在还在外头跪着呢!”   张氏听到这个,心气才顺了一些,却道:“好在这丫头没有忘本。”   “杏儿最是听话,您就放心吧,那郭氏拿乔作势,让杏儿接了这事,到时候咱们自然能够钳制住她。”   张奶娘又说了一通好话,张氏这才满意,慢条斯理道:“便让杏儿回去吧,也是做姨娘的人了,怎的还是从前的丫鬟模样?”   隔着一道门,张氏说的话,跪在院子中央的杏儿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但很快就消失无踪。   张奶娘得了张氏的话,这才走出门,夸奖了一番杏儿的忠心,这才让她起身离开。   杏姨娘的丫鬟连忙将她扶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主院,此时天气虽然暖和了一点,只是地上还是冰凉刺骨,纵然杏姨娘来之前就知道有这一遭,也早早做了准备,用了两个厚厚的棉垫做了护膝,却没想到张氏丝毫不念她这么多年的好处,足足让她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   杏姨娘的脸都冻得有些发青,一旁的丫鬟忙道:“夫人也真是的,丝毫不顾忌您已经是姨娘身份,替老爷养育三姑娘的苦劳,这般……”   “噤声!”   丫鬟不敢再说,只是将杏姨娘扶进了迎春阁,杏姨娘的女儿菀娘连忙迎上来,看到杏姨娘狼狈的样子,眼眶顿时就红了。   杏姨娘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其实她曾经还有一个儿子的,只是夫人知道后,硬生生地逼着她大冬天的在外头罚站,这才流掉了,也伤了身子,往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当时她在病床上几乎是万念俱灰,只是想着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菀娘,这才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杏姨娘的脸都变得有些扭曲。   菀娘和丫鬟一同扶着杏姨娘进了屋子,丫鬟连忙去拿药膏来擦,菀娘替母亲将裤腿挽上来,膝盖那儿已经紫的有些发黑了。   “姨娘你疼不疼?夫人怎么能这样?”菀娘哭着道。   杏姨娘却没有哭,而是摸着女儿的头发道:“娘本想着我这般讨好夫人,你又与二姑娘关系亲近,往后夫人定然会记着我们娘俩的好,会给我的菀娘一桩好婚事,只是如今娘也看清楚了,夫人就是个没有心肝的,她绝不会真心对你,既然这样,那还顾忌她做什么?”   “……姨娘?”   杏姨娘看着女儿道:“往常不许你叫娘,硬生生地逼着你去讨好夫人和荣娘,你有没有恨过娘?”   “没有,女儿知道娘是为我好。”   杏姨娘听到女儿那声娘,眼中似乎隐隐有泪光,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你日后明面上仍旧待夫人尊重,只是就不要老跟荣娘混在一块了,那丫头心术不正,没得带坏了你。”   “我知道了,娘。”   此时丫鬟已经拿了药膏过来,低声道:“夫人,这伤处要尽快搓开才行,否则久了只怕淤血不化,到时候留下病根。”   杏姨娘点点头:“没事,我忍得住。”   丫鬟也就不再多说,将药膏抹在她的膝盖处,然后用手用力地搓开,杏姨娘被这疼痛激的抖了一下,见丫鬟担忧地停住了手,她才咬着牙道:“你揉吧,我能忍。”   过了好一会,丫鬟将药膏揉开,杏姨娘身上已然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菀娘拿着帕子给她擦汗。   杏姨娘歇了一会,这才重新有了精神,对菀娘道:“明儿娘就去找郭氏,她要权,我要利,想来她是愿意与我合作的,至于菀娘你,就去西屋见见你大姐姐。”   “啊?可是……”菀娘有些心虚,她平常跟着荣娘,没少欺负这位大姐,如今竟然还要去找她?这怎么好意思。   杏姨娘自然是知道这些事,便道:“你去的时候姿态放低些,同你大姐姐陈恳道个歉,她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菀娘有些不情不愿:“知道了,娘。”   杏姨娘无奈道:“娘并非故意让你去看人冷脸,只是大姑娘今非昔比,她的舅舅是解元,这一次会试若是中了进士,大姑娘这身份立刻就上去了,前几年她外家还特意写了信来问她的情况,可见是重情重义的,若是你与大姑娘好,日后总也能得她提携一点。”   见菀娘虽然仍旧有些抗拒,但还是乖乖地听话了,杏姨娘心里一软,不由得将话说的更明白一些:“夫人凉薄,老爷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听说一些人家为了讨好上司,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人家做妾或者给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大人做填房。老爷这职位这么多年没有升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这样的主意,到时候大姑娘有外家护着,二姑娘有夫人护着,只怕老爷会打你的主意啊!”   菀娘立刻被吓得面无人色:“那娘,我该怎么办?”   杏姨娘向来柔顺的脸上划过一丝冷厉:“娘自然不会让我的菀娘落到这种地步,他们若真的这么下作,娘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们好过。”话音一转,又对菀娘道,“这位大姑娘不简单,她能隐忍这么多年,一旦出头立刻就把夫人弄得灰头土脸,这份心性不简单,你便是跟着她学个一两分也足够了。”   菀娘点头应是。   -   第二天一早,茕娘刚刚睡醒起床,就看到一向与自己不太对付的三姑娘贺菀娘带着丫鬟不太好意思地等在院子外头。   茕娘虽然惊诧于她过来的目的,却还是笑着将人请了进来:“妹妹今儿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   菀娘虽然昨天在母亲那里答应的好好的,可是真的要去做了,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丫鬟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才道:“大姐姐,往日都是做妹妹的不对,请您不要和我计较。”   茕娘这才是真的愣住了。她想了千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菀娘竟然是和她来道歉的。莫非发生了什么事,让杏姨娘下定决心要与张氏分道扬镳了?   茕娘心中虽然如此想,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笑着道:“都是一家姐妹,有什么好计较的,妹妹过来坐吧。”   菀娘环顾着这间院子,她从前也是来过西屋的,只是那时候她跟着荣娘过来嘲笑欺负茕娘,如今却是换了种身份,她心中仍旧觉得有些不自在,便道:“大姐姐,我和姨娘说了,今儿想上街去玩,你要一同去吗?”   茕娘先前是灵魂状态的时候被困在这一小方天地许久,如今正是喜欢出去乱晃的时候,听得菀娘这般说,便笑着道:“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那我们这就出去吧。”   菀娘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真如娘说的,茕娘果然大度,这般想起自己从前欺负对方的事情,便越发觉得愧疚。   茕娘自然是看到了菀娘脸上的小表情,她从前跟在原主身边的时候,便比当事人看到的东西更多,荣娘是真的张扬跋扈,菀娘更多的却只是为了迎合荣娘罢了,那时她就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本性并不算坏。   菀娘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本就没有多深的心计,见茕娘待她温和,很快就放下了心里的不自在,真心将她当成自家亲姐姐看待了。   大晋民风开放,不少女子都能够上街行走,只是要带幕篱罢了。   两个姑娘带着丫鬟和一个护院就出门了,铜石巷在内城最边缘的地方,与商业中心的余庆坊十分接近。这余庆坊中有不少店铺,只是两个姑娘都是囊中羞涩,所以仅仅只是看看,没有买。好在这边的小二都很有素质,并不会因此就对两个姑娘轻视。   两人逛了一个上午,最后只有菀娘买了一根簪子,虽是银簪,设计却十分精巧,只是菀娘却不是给自己买的,而是给杏姨娘买的。   逛累了,两人便找了一家茶楼,点了些茶点。   “妹妹果真是孝顺。”茕娘感慨道。   菀娘抿唇,知道茕娘生母早逝,便体贴地不多说什么。   茕娘自然没有那么玻璃心,感慨了一句,便又看向窗户外头,因为她们坐在二楼,所以对整条街的景象都一览无余。   就恰好叫她看到了一出英雄救美。 第七章   这美人自然是长得我见犹怜,正怯生生地躲在一名器宇轩昂的公子身后,而那公子神情清正,正在教训对面的几个地痞流氓。   菀娘顺着茕娘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便拉着茕娘道:“姐姐,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一会赶紧归家吧。”   茕娘却笑道:“不急,再看看。”   菀娘也只能耐着性子陪姐姐等下去。   茕娘看着底下的场景,只觉得肚子都要笑痛了,无他,只是这里头的三个主角恰好都是她认识的,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了。   那美人是征北将军的独女傅灵均,看着弱不禁风,可茕娘却见识过她一手刀劈裂一块砖头的事迹,当年她打定主意不嫁人,主动请缨去了淮海卫,在沈眠死的时候,据说她已经在淮海卫闯出了自己的名头,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燕京。   至于她对面那吊儿郎当要仗势欺人的,是齐王的儿子,齐王早年蹦跶的厉害,但后来赵瑕被封为太子之后,他大概知道自己于大位无望,所以就老实下来,被封为齐王,在赵瑕登基的时候,他曾带家眷进宫,沈眠还陪着赵瑕接见过他,这小流氓当年就已经是色胆包天,还被赵瑕着人给打了一顿。   傅灵均离京多年,小流氓没能认出她来无可厚非,只是这两人见面,小流氓居然没有被打成猪头,大概也是傅灵均的恶趣味又发作了吧!   而在两人之中那名救美的英雄,则是白鹤书院的山长叶闻清,六年前的科举他一举夺魁,连中大三元,只是却没有接受官职,反倒是去了白鹤书院当了山长。他这人正义感极强,只是却没有半点功夫,手里拿着一把明显是装饰用的剑,面对那么多人却偏偏一点都不怯。   茕娘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在六年前,她出宫办事,也曾经被他这样救过,当初她还生出了要以身相许的念头,只可惜后来身死,便将这些想法都压了下去。   虽然如今看到这一幕颇有些感慨,但是一别经年,旧识却都还是从前模样,这也让她心里高兴起来。   眼看着那小流氓就要被叶闻清说的不耐烦了,以免他真的被打,茕娘只得探出身子大喊道:“傅将军,您还要看多久的戏啊!”   底下三人都是一惊,傅灵均被人叫破了身份,无聊地撇了撇嘴,直接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打趴下了。小流氓吓傻了还想放几句狠话,可是被傅灵均一吓,忙不迭就跑掉了。   倒是叶闻清被这景象给震惊到了,呐呐道:“原来姑娘你会武啊……”   傅灵均见他并未因为自己的作弄而生气,反倒是这般呆萌的反应,于是微微一笑:“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叶闻清有些不好意思:“分明是你救的我。”   “那我们就算是各救一次,扯平了。”傅灵均爽朗一笑,她本就是色若春花的美人,一笑宛如天地都亮了几分。   “那楼上的小姑娘认得我,我要上楼去看看,公子你呢?”   叶闻清原本在发呆,听见她这么问,忙摇摇头又点点头,一抹红色爬上了他白玉似的脸。   傅灵均被他这反应逗笑,也不再多说,径自朝着茶楼走了上去。叶闻清见她走了,也连忙跟上。   -   茕娘在喊完那一句之后就有一点后悔,尤其是面对菀娘瞪大的双眼,她咳嗽了一声:“吃好了,戏也看完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谁知两个姑娘刚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傅灵均和叶闻清正好走上来,傅灵均笑眯眯道:“我多年不曾回京了,倒没想到这京里还有认得我的人,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茕娘面不改色道:“小女幼时曾在城中见过将军的风采,一直记忆犹新。”   傅灵均摸了摸下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哦?”   她身后的叶闻清有些迟疑道:“若是两位有什么事不如找个座慢慢聊,我们都挡着人家的路了。”   傅灵均和茕娘都朝他身后看去,小二端着茶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最后,茕娘和菀娘也没走成,与傅、叶二人又重新坐了回去,傅灵均相当大气地挥手请客,茕娘也是毫不在意,淡定喝茶。倒是这一桌另外两人菀娘和叶闻清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傅灵均先进行自我介绍:“在下傅灵均,蒙陛下信任,如今忝为淮海卫都尉。”   茕娘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傅灵均竟然一手就掌控了整个淮海卫,只是面上她仍旧保持平静:“小女贺氏茕娘,这是我妹妹菀娘,见过傅都尉。”   然后两人一同看向叶闻清,他总算是摆脱了之前呆萌的形象,显露出一丝曾经在殿上侃侃而谈的风采:“在下叶闻清,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茕娘“噗”的笑出声来,原来闻名天下的白鹤书院的山长,自我介绍的时候竟然会说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叶闻清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道:“在下在傅都尉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望您不要见怪。”   傅灵均笑了笑:“有什么好见怪的,像你这样肯仗义执言的书生不多了。”说着,又看向茕娘,“这位姑娘倒是面善的很,想来真是见过的,你是哪家的?”   茕娘便报了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傅灵均摇摇头,倒像是有些遗憾。   茕娘端起茶杯:“今日与两位相见,是小女的荣幸,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傅灵均哈哈大笑,叶闻观虽然是个书生,却也是个有侠气的书生,这一个普通的茶楼竟恍然有了一种绿林江湖的味道。   喝了茶,茕娘轻咳一声:“小女与妹妹出来的太久了,再不回去家人该担心了。”   傅灵均点点头:“我也要进宫复命了,与两位告辞。”   茕娘放在袖子里的手轻轻一抖,几乎是克制住自己才没有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只是回去的时候,心情仍然是有些低落。   菀娘小心地看了一眼茕娘,今天的茕娘简直让她大开眼界,她与当朝最著名的女将军居然都能够相谈甚欢,不像自己,那一会简直吓得手脚都不敢乱动,难怪娘会让自己跟着她。   茕娘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小眼神,回到了家,便借口自己累了,打发她回去了。   回到院子里,茕娘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全抛下过往,安安生生地过完这辈子的,只是那么多年的相伴,她付出全部心血教养长大的孩子,想要完全放下,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吧。   桃蕊见茕娘靠在躺椅上发呆,小心翼翼地回房抱了一床薄被给茕娘盖上。她倒是没有想太多,还只以为茕娘这一天走多了,所以有些累。   而在迎春阁,杏姨娘听完女儿这一天的行程,有些疑惑道:“你说大姑娘以前见过傅都尉?”   菀娘皱着眉头:“对啊,那傅都尉还说大姐姐面善呢!”   杏姨娘心里头有不少疑惑,但却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对菀娘道:“那傅都尉是我朝最著名的女英雄,她是征北将军的独女,父母皆身份显赫,她自己也十分有本事,能够认识这样的人对你来说也是很有益处的。”   “恩恩。”菀娘一张小脸通红,“娘,原来女子并不是一定只有嫁人一条出路,如傅都尉这样的女子原来也能生活的很好。”   杏姨娘苦笑着摇摇头,却不得不戳破女儿的幻想:“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够像傅都尉那样,她当初能够上战场,一方面是父母纵容,另一方面也是当今陛下的支持,可即便如此,她在京中的名声也依旧不好,你看着她光鲜亮丽,实际上她心里不知道有多苦呢!”   菀娘疑惑地看着杏姨娘,心里其实是充满疑惑的,她见到的傅灵均活得鲜明自在,一点也不像母亲口中这个默默吞苦水的女人,只是她性子乖巧,所以并没有去反驳母亲。   杏姨娘仍旧道:“娘也不指望你能嫁到什么富贵人家,只要是家风清正一些的,肯尊重你的,就好了。娘不求你一辈子大富大贵,只要能够平安就好。”   杏姨娘自己做了妾,知道做妾的痛苦,所以一点也不希望女儿走她的老路,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庶女,在京中地位着实低了些,一些官宦人家估计是不要想了,不过杏姨娘也没有野心,只希望女儿嫁给一户普通人家,安安生生过完一辈子就好了。   菀娘看着母亲眉目间的愁苦和认命,心里却如野草一般生长出不甘,她在白日里刚刚见过傅灵均这样的奇女子,又看到自家姐姐平等的和对方交流,晚上就被母亲教导要认命,这样的冲击对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来说着实大了些。   于是在杏姨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女子生活不易的时候,菀娘心里已然冒出了一点不那么循规蹈矩的念头。 第八章   傅灵均在告别了茕娘姐妹俩,就直接进宫面圣了。   承平帝赵瑕在御书房接见了她,见她一身常服,一点没有觐见的紧张感,也没有生气。两人说了公务之后,赵瑕才道:“听说傅都尉在进宫之前,在街上出现了一些乱子?”   傅灵均想到那些事,忍不住笑道:“陛下这是为臣抱不平了?”   赵瑕淡淡道:“朕倒是听说,你直接就把齐王的儿子给打了一顿,齐王不要找朕要个公道便罢了,朕替你打发走齐王,别的你就别想了。”   “那就多谢陛下了。”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近日也别在出去惹是生非了,朕每日事务繁忙,实在是不想给你收拾烂摊子。”   傅灵均便知机告退,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那么确定地回过头道:“陛下,臣之前在街上看见一个小姑娘,感觉十分面善。”   赵瑕没什么兴趣:“你不是见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都觉得面善吗?”她这坏毛病在从前见到沈眠时就有了,偏偏沈眠还与她关系特别好,赵瑕那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陈年老醋。要不是知道傅灵均和沈眠都不喜欢女人,他早就把这女人给赶出燕京了,当初傅灵均自请去淮海卫,他一力支持,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傅灵均挥了挥手:“不是相貌,就是……气质,对,气质!她给我的感觉特别像阿眠!”   傅灵均的话刚说完,整个御书房就是一静。   鲁安道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装死,感觉到身边承平帝平静下隐忍的怒气,他的心肝又开始狂跳起来。他知道傅灵均与沈眠姑姑关系好,要不是这样,陛下也不会一直忍耐她,可这姑奶奶也太口无遮拦了,明知那是陛下心里头的一根刺,却还偏偏要去动一下。   傅灵均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知道面前这位主对沈眠有多少执念,她连忙跪下请罪:“臣有罪。”   许久之后,赵瑕才道:“傅灵均,朕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了,所以你到现在还学不会谨言慎行?”   傅灵均的脸色一白,却不敢为自己辩驳什么,她的记忆里,赵瑕还是那个想尽办法缠着阿眠,一旦看到她和阿眠在一起就脸黑的少年,可是她忘记了,六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为了威严日重的帝王。   许久,直到跪着的傅灵均额头上已经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赵瑕才慢慢道:“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傅灵均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对方对自己起了杀心。傅灵均从军多年,千军万马之中尚面不改色,可这一次她却是真切地意识到了一种恐惧。   -   待傅灵均回了自己的府邸,才觉得自己背后湿透,她的女卫也有些怔愣:“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傅灵均苦笑道:“还能怎么,冒犯圣颜,好在故人的面子还在,不然我今天大概会被抬回来吧。”   女卫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您好端端的怎么会冒犯圣颜?”   傅灵均叹口气,但想了想,还是道:“叫十三来见我。”   傅灵均之所以能够迅速在淮海卫站稳脚跟,一方面是因为她自身本领过人,但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手里头有一支由能人异士所组成的暗卫,里面的人都以数字作为代号。这一次傅灵均回京,也带了好几人回来。   十三是一个十分瘦小的男人,他的长相平凡,属于让人过目就忘的长相,这人正是傅灵均手下负责打探消息的。   “大人有什么吩咐?”   傅灵均道:“你去给我收集一下御史贺闵的大女儿贺茕娘的信息。”   十三愣了一下,但却没有问什么,很快就领命下去了。   傅灵均的女卫却有些不解:“大人为何会对这样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感兴趣?”   傅灵均摸了摸下巴:“我也不知道,但这个女孩太像阿眠了,她的一举一动简直就像是阿眠再世。”   女卫哭笑不得:“大人,沈姑姑已经过世了,您这简直就是疑神疑鬼。”   “若真是疑神疑鬼倒还好了。”   傅灵均没有再多说,她是一个感觉十分灵敏的人,这些年她靠着自己的感觉躲过了很多次危险,所以即便很多事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但她还是决定要去查探一下。若只是巧合还好,万一是有心人特意为之,借此去迷惑陛下呢?   傅灵均很清楚赵瑕对沈眠的感情,当年若非沈眠过世,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这些年赵瑕顶住重重压力,就是不肯娶后,甚至连妃都不纳,若非他有本事,将朝政与军队牢牢地拢在手里,恐怕早就要被推翻了。   赵瑕这样的人,凡事都能处理的头头是道,唯有对沈眠,处处都是死穴。傅灵均效忠于他,效忠于朝廷,自然不想看到有人祸乱朝廷,所以即便她心中对这个小姑娘颇有好感,也并不愿意怀疑她,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   茕娘不知道自己一是疏忽,竟然会让傅灵均对她产生了怀疑,她此刻正带着桃蕊去荣升客栈。   顾云璧已经考完了,出了考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看着虚弱的不行。茕娘只能秉了父亲,亲自做了一些吃食去见舅舅。   青竹替主仆二人打开门,茕娘一走进去,就看到舅舅并没有在好好养病,而是坐在窗前看书。   “舅舅!”   面对外甥女不满的声音,顾云璧叹了口气,将书本放下:“知道了,我不看就是了。”   茕娘将食盒拿过来,将里面的吃食一样样摆出来,虽说比不得酒楼的精致,却胜在有家的味道。青竹见茕娘亲自做了吃食,顿时惊喜道:“表姑娘这菜做的可真诱人,少爷您说是不是?”   顾云璧不忍拂了外甥女一番好意,只得拿着筷子吃起来,一吃竟然觉得口味十分合适,竟然吃下了整整一碗饭。顾云璧这几日胃口不佳,青竹早就急得不行,如今看到顾云璧吃的这般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茕娘又拿了一个白瓷盅,里面是一罐党参乌鸡汤。她对青竹道:“最近几日青竹也辛苦了,这罐汤你和舅舅一起喝了吧。”   青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表姑娘熬给少爷的,小的……”   “这汤桃蕊也有帮忙,我是孝敬自家舅舅的,你就当是你妹妹心疼你的,这不就好了?”   茕娘知道青竹虽然名义上是顾云璧的书童,可顾家没有人将他当下人,这么多年,说是自家亲人也不为过。   青竹说不过茕娘,便拿了个小碗端了汤,就和妹妹桃蕊去了外间喝了。   茕娘见他们都走了,才又道:“舅舅还是应当更注意身体一些,前几日会试,本就呕心沥血,这几日就该好好休息才是,怎么又看起书来了。”   顾云璧无奈道:“我就是无聊翻了翻书本,倒惹了你这么多话。”   茕娘故意嘟嘴:“舅舅嫌烦,茕娘就不说了。”   顾云璧又只得去安慰她,他本以为茕娘在贺家那样的生活环境中,就算没有变成一个敏感懦弱的姑娘,多少也会有些自艾自怜,谁知她却长成了这般活泼开朗又古灵精怪的样子。虽说顾云璧原本就怜惜自家外甥女,可是茕娘的性格和她的为人处世却将这份感情又变得亲昵许多。   好不容易将这一桩过去,茕娘才问:“舅舅这一科考得怎么样?”   顾云璧笑了笑:“还不错,应当在二甲之列。”   茕娘见他这么有信心,就知道他确实发挥的很好,她松了口气,又问道:“那发榜之后,是不是就要进行殿试了?”   顾云璧点点头。   “舅舅……殿试可有什么把握吗?”   这倒是让顾云璧迟疑起来,过了一会才道:“上一科的题目就是与民生有关,我们这一次的会试也是如此,想来陛下应该更喜欢清正务实的学子。”   茕娘肯定道:“在策论上他虽然喜欢务实的,但在诗词上他却喜欢一些清丽秀美的,比如前朝的……”   茕娘突然住口,但对面的顾云璧已经疑惑地看了过来:“你怎么会知道的?”   茕娘恨不得打自己一下,重生之后她的警惕性变差了不少,竟然频频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为了补救,她只能咳了一声:“这……我也是听人说起的,那白鹤书院的山长叶闻清,诗词冠绝天下,他的小令陛下就很喜欢的。”   顾云璧只当她是听贺闵闲聊时说起的,便也不以为意,他的诗词也很不错,所以并不担心。   茕娘松了口气,担心自己多说多错,便早早地告辞,拉着桃蕊归家去了。 第九章   到了放榜那日,茕娘竟然觉得莫名紧张,只是让桃蕊去看榜,自己则在房间里焦急地等着。菀娘自从上次和她一起出门,就对她万分亲近,这一日也是早早地就来了西屋。她知道茕娘的舅舅今日放榜,所以对茕娘的焦躁并不奇怪。   菀娘的丫鬟小香替她在分线,菀娘则坐在一旁做刺绣。若是往常,茕娘或许还会帮忙看看颜色或者替她提一些建议,今日却是真的没心情。   菀娘做了一会,见茕娘仍然在走来走去,只得放下正在绣的帕子,劝道:“大姐姐,您先歇一会吧。小香,给大姐姐倒杯茶。”   茕娘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还不渴。”   菀娘便道:“姐姐若真的担忧,不如我陪你去看看吧,省得你一直坐立不安的。”   茕娘顿时就有些心动,主要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担心,如今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曾经高考等分时的心情。   还未等姐妹俩换衣出门,桃蕊已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姑娘!中了!中了!”   茕娘又惊又喜:“真的,第几名?”   桃蕊与有荣焉:“第九,排的很靠前呢!”   茕娘松了口气,只要舅舅殿试的时候不要发挥太失常,基本上就是这个名次上下了。虽说在二甲之列,名次高低并没有太大区别,但高一点总是好一点。   菀娘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替茕娘开心,但另一方面也有些嫉妒,她知道,只要顾家舅舅成绩越好,茕娘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高,她本就是嫡女,纵然母亲早逝,可毕竟还有这么得力的舅家,比起她和母亲的处境要好太多了。   茕娘沉浸在高兴中,没有注意到菀娘的表情,当即便道:“我们一会就去给舅舅道喜吧!”   桃蕊点点头。   谁知贺闵也几乎是同时得到了消息,他当年也不过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此番一想,便让小厮回去告诉掌家的两位姨娘,让管家带着礼物跟茕娘一起去道喜。   因此茕娘和桃蕊正准备出门,就碰上得了消息的管家。两位姨娘也在场,心中皆是百般滋味,只是面上还是露出笑容:“恭喜舅老爷了,也恭喜大姑娘。”   茕娘也笑着还礼,随后才和管家一同往荣升客栈去。   他们到的时候,顾云璧正在招待前来贺喜的学子,众人见是他的家人,也都知机地先告退了。   管家将礼物放在桌上,知道甥舅俩有话说,便知趣地去了外头等。   茕娘见管家离开了,才对顾云璧道:“恭喜舅舅啦!接下来就只有殿试这一关了。”   顾云璧轻声一笑:“舅舅还记着你的话呢,一定要考上进士,然后给我们茕娘当靠山。”   茕娘煞有介事地点头:“正是如此。”   甥舅俩相视而笑。   茕娘见顾云璧桌上摆着一沓纸张,有些奇怪地问道:“舅舅,这是什么?”   顾云璧用手指拨了拨,有些无奈道:“每年都会有人想要猜题,这是一些人特意找到了叶山长,请他帮忙猜的题。”   “叶闻清?”   “正是。”   茕娘捂着嘴笑道:“那您可千万不要信,这位叶山长从来就没有这等运气,这上头的题定然是不会考到的。”   顾云璧摇摇头:“我也没想着要靠这些。”   茕娘随手就拿了一张来看,上头都是文言文,看得她实在是头疼,便对顾云璧道:“舅舅觉得今年的殿试会考什么?”   “我哪里猜得到?”   “舅舅应当有看邸报,对于国家大事应该很清楚,您猜猜,陛下如今究竟想选哪样的人才?”   听得外甥女这么问,顾云璧这才思索起来,良久,不太确定道:“今年,淮海卫频频传来捷报,陛下在朝堂之上似乎也曾提起再开海运一事,难道这一次会考这个?”   茕娘忽然福至心灵:“不,不会考海运。”她了解赵瑕,海运之事他们从前就已经讨论过,赵瑕也早就有了完整的计划,他自然不会再将这个作为考题。   顾云璧狐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额……”茕娘又词穷了,支支吾吾应付过去。却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了。   -   茕娘和舅舅一同吃了一顿午饭,最后还是在管家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回去。回去的时候贺闵也到家了,管家便直接去向他汇报。   贺闵听完之后也没有什么表情,就挥手让管家下去了。   郭姨娘见贺闵脸色不大好看,便走过来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大姑娘的舅舅中了进士,您怎么反倒不太高兴?”   贺闵却道:“茕娘先前被荣娘推进了水里,以她的性子,难道不会跟她舅舅告状?到时候人家还以为我纵容继室欺负嫡女,只怕会与我这姐夫冷淡。”   郭姨娘心中讽笑,张氏与荣娘欺负茕娘,这本就是事实,还需要茕娘和别人告状吗?他们这位老爷,也真真是势力到头,从前顾云璧没有中进士的时候,他对这门亲戚爱答不理,如今倒觍着脸又要当人家姐夫了。   不过郭姨娘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脸上仍旧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您多虑了,您公务繁忙常常不在家中,自然多有疏忽,但您知道这件事之后,不是罚了夫人和二姑娘吗?想来顾家舅爷也是能够理解的。”   贺闵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他在外处处谨慎,从来不轻易得罪人,他知道顾家人护短,生怕日后同朝为官的时候,顾云璧会当面嘲讽他,那他的面子就没法挂了。   贺闵拍了拍郭姨娘的手:“这家中夫人糊涂,多亏你了。”   郭姨娘将喉间要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若无其事道:“妾身当不得老爷赞誉,只是兢兢业业做好老爷吩咐的事便是了。”   贺闵眼底浮起满意,一把搂过郭姨娘:“还是玉玲知人善意……”   郭姨娘本想趁乱再踩张氏一脚的,只是猛然想起了大姑娘对她说的话,说是老爷向来多疑,又喜爱用平衡之术,她若真的下死力去踩,反倒会让他心里的天平往张氏那边倒去,倒不如不说不做。   如今看来,知父莫若女。   郭姨娘想到自己差点就犯了错,打破目前的良好局势,背上都起了一层白毛汗,哪里会想这时候和贺闵亲热,便推脱道:“说起来,妾身这倒还是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   “什么事,说吧。”   郭姨娘定了定神:“如今大姑娘尚且还住在西屋,若是到时候老爷要请舅老爷来家中,看到大姑娘住的房子,只怕……”   贺闵眉头一皱:“正是。”他想了想,“我记得潇湘阁还空着呢,就让大姑娘搬那里去吧。”   郭姨娘心中暗笑,那潇湘阁是夫人为自己早夭的二女儿所置办的,若要让她知道大姑娘搬进去住了,只怕气都要气死。   郭姨娘自己没有女儿,自然也就懒得打那阁子的主意,笑容越发甜美:“老爷所虑甚是,大姑娘也会感激父亲一片爱女之心的。”   贺闵也笑起来,又揽过郭姨娘的腰。   郭姨娘欲拒还迎,两人这般走进了卧房。   -   在主院,张氏听到婢子报来的消息,还想要砸杯子,却一把被张奶娘给拦住了:“夫人您消消气,哪里值得和那种小人计较,没得气坏了身子!”   张氏咬牙切齿:“不就是因为舅舅考上了进士吗?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还想搬进潇湘阁,她做梦!”   张奶娘只得劝道:“老爷怎么会突然想起让大姑娘搬到潇湘阁,指不定是什么人在嚼了舌根。”   “定是郭玉玲那个贱人!”   张奶娘叹口气:“夫人,如今老爷发话了,大姑娘住进潇湘阁已成定局,您要摆出嫡母的模样,不可让老爷生气。而那些始作俑者,到时候您出去了再收拾。”   “凭什么!我的芸娘小小年纪就故去了,不曾留下一星半点的东西,我身为母亲替她留一间屋子难道不行吗?”张氏说着就掉起眼泪来。   张奶娘想起那软乎乎的小姑娘,心里也是一酸,可是她也知道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仍旧劝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在乎四姑娘,可是二姑娘还在庄子上等着您,还有鸣哥儿,他可是您的命根子,您真的要为了这个跟老爷对着干,让其余两个孩子吃苦吗?”   张奶娘劝了许久,最后张氏只能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消息传到南风轩,郭姨娘正在写字,一个“忍”字被她写的锋利十足,听到消息她也不太意外,她知道夫人的性情,也知道张奶娘会劝着她,最终夫人还是会妥协的。   只是让她觉得惊喜的事情是,在夫人手下铁桶一般的后院总算是出现口子了,这个婆子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郭姨娘温言对婆子说了几句话,才道:“你做得好,去领赏吧。”   婆子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郭姨娘漫不经心地放下笔,欣赏了一会自己的字,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忍”字上头的“刃”。 第十章   到了殿试那日,鲁安道一早就赶到乾清宫,问自己的徒弟福宝:“陛下呢?”   “陛下在练武呢!”福宝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快一个时辰了。”   鲁安道心中有数,这才走进乾清宫的后院。这一大片空地被改成了练武场,自从登基之后,承平帝寒暑不辍,每日早晨都要在这里练一个时辰的功夫。足足六年时间,连生病都不曾拉下,连他的武学师傅都感慨他也太刻苦了一些。   然而真相只有赵瑕自己才知道,他永远都忘不掉刺客扑过来的时候,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眠挡在了他的面前,鲜血溅了自己一身。午夜梦回,他总是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无比悔恨,如果自己当初在武学上多用点心,如果自己的功夫再高一点,是不是就能挡住那个刺客,就不会让阿眠为自己而死了?   可是没有如果,但从那以后,赵瑕就如自虐一般每日学武,不敢有丝毫懈怠。   鲁安道到的时候,赵瑕已经练完了,一把接过他手里的毛巾,一边擦一边往殿内走:“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鲁安道恭恭敬敬道:“准备好了,士子们早早就等在了宫门处,到了辰时再入场。”   赵瑕点点头,然后走进了净房。   待到他出来的时候,桌面上已经摆上了早食,而副总管木清也站在一侧。   赵瑕一边吃,一边听木清汇报士子们的各种情况,他并非一味以学问来选士,对于这些即将成为大晋的栋梁,他更关心他们的品行。   赵瑕看似一心两用,实则木清说的他都听进去了,好在这一届的士子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欺世盗名之辈,甚至还有不少人在乡间有美名。赵瑕不仅在听,还问,总算是心中有数,这才让木清下去。   吃过早饭,鲁安道伺候赵瑕穿上朝服,又戴上冕旒,这才随着御驾一同去了前殿。   -   因是科举取士,自然就没了早朝,奉天殿里早早摆好了桌椅和笔墨纸砚。士子们经过一道又一道门,一道又一道检查,总算站在了这个学子们所期盼的最高的殿堂。   顾云璧一向自诩算是个冷静自持的人,竟也紧张地手脚有些冰凉。   士子们都老老实实地站着,不敢发出丁点响动,四周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待到辰时的钟声敲响,才有一列小太监走出来,带领他们鱼贯走入奉天殿。   殿内人数不少,除了高坐御座的承平帝,两侧还站着百官,只是所有人都不曾说话,只能听见衣角晃动的声音。士子们早就已经学过礼仪,跪伏在地上,在礼仪官的带领下拜见帝王。按理,他们是不能直视帝王的,但顾云璧的位置靠前,所以他还是看到了承平帝冕旒下的半张脸,并没有蓄须,露出如同少年一般光洁的下巴。   待到行礼完毕,士子们这才入座,等到负责计时的太监点燃香,宣布“开始”,他们才打开试题。   顾云璧首先就看到最后一道策论题。在殿试之前,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一次殿试的题目,其中海运是被提及最多的,即便他们自己也知道,帝王之意绝不可能这么轻易被猜出,但大部分人还是抱着侥幸看了很多有关海运方面的资料。顾云璧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看到虽然没有出海运的题目,但他心里也并不慌。   策论并不算高深,对于顾云璧来说并不算特别难,所以他很快就写好了,之后的经义题更是不在话下。然而在写到诗词的时候,他却忽然顿了顿,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茕娘所说的话。   虽说他们不能面见圣颜,但从承平帝的一些治国手段来看,他为人应当是大气稳重的,怎么会喜欢一些清丽的小词呢?他当时没有多想,后来细想时才觉得奇怪,贺闵也只是一个五品官罢了,他怎么能够时常伴随帝王左右,并且知道承平帝的喜好呢?更别提如果贺闵都知道了,那京中难道不应该都知道了吗?可事实是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不然就算是流言也该有所风闻吧。   顾云璧虽然想了很多,实则时间并不长,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去相信这种毫无缘由的东西,可是想到茕娘当时那笃定又自然的样子,他却又想要信她去赌一把。这毕竟是事关他前途的一场考试,顾云璧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直到那柱香都快燃尽了,他身边已有不少考生交卷,他才下定决心一般将心中的答案写了上去。   -   考试结束后,所有的士子都在偏殿等候,而礼部会将所有的试卷糊名,然后交由几位主考官看,最终选出前十名承至御前,由承平帝点出三甲和传胪。   这种时刻等待的士子自然是无法平静下来的,可考官们也不外如是,时常有因为士子精彩的答案而拍案而起的,或者直接就念出来的。若是平常这大概算是御前失仪,可是在这种时候,承平帝哪里计较的这么多,他也迫切想要看看这些将要为他、为大晋效劳的士子们究竟能做出怎样精彩的答案。   这样的评阅一直进行到了下午,几名考官并主考官和副考官这才商议出了前十名,将这些卷子拆掉了糊名,递到了御前。   赵瑕打开一份仔细阅读,不得不承认这名士子的确是学识高明,策论更是鞭辟入里,足见他并非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酸秀才,也难怪会被放在第一个,的确堪得状元之才。   往后几份虽然也很优秀,但比起第一份来说还是略有差距的,多少都有些瑕疵。赵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顺手就翻开了最后一份。   时间有些久,主考官礼部尚书殷奉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陛下……”   赵瑕放下手中卷子,微笑道:“这人的策论和经义中规中矩的,可做的那首词倒是风流别致。”   赵瑕也没有细说,而是挑出最先看得那份卷子道:“这十人中,那个名叫于从安的士子不仅满腹经纶,更重要的是在看问题的时候,切中要害,分析亦是鞭辟入里,朕认为此人堪为状元。”   众臣都连连点头,这与他们的看法没有差别。   其后又宣布了榜眼的人选,只是在选探花的时候,赵瑕明显犹豫了一下:“这探花,朕心中有两个人选,一是那范阳府的张士忠,一是那宝庆府的顾云璧。众卿以为如何?”   殷奉与其他几名考官都对视了一眼,因为刚刚才评卷结束,所以他们对这几名士子的卷子还都是有印象的。顾云璧正是最后那一名,其实他的各方面都是比较不错的,尤其那一笔字让人看得心旷神怡,这才进入了前十,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有这般造化,一首词竟然让陛下看中了,直接从第十跳到了第三。   殷奉首先道:“论文采,那张士忠还是要略强于顾云璧的,只是诗词上,顾云璧又要略胜于张士忠,但科举选士本就以学问优先,故臣认为张士忠可为探花,顾云璧为传胪。”殷奉这也算是两边讨好了,虽然他自己是真的不觉得顾云璧那首词做得好,但有什么办法呢?陛下认为他做得好,自己总不可能去打陛下的脸啊!只能默认他作词好了。   谁知赵瑕沉思了一会,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张士忠的年纪应该比较大了,反倒是这顾云璧,刚过弱冠不久,朕觉得,这探花还是让顾云璧当吧,张士忠为传胪。”   所有臣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也算是官场的老臣子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科举排名居然还能跟年纪有关,这、这不是玩笑吗?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的,毕竟赵瑕登基以来行事看似天马行空,却十分有章法,因此他们绝不认为他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草率定下探花之名,想来陛下这是在释放一个信息,他想要在朝堂上提拔年轻的士子了。   要是让赵瑕知道他这样一个举动让这些臣子们想这么多,他可真是要哭笑不得了,他只是在看到这两人的名字和身份信息时,忽然想到了以前沈眠说的。   “探花当然要年轻英俊的士子啦,这样才配得上这么一个风流的称号嘛!不然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簪一朵芍药在耳边,简直就是辣眼睛啊!”   其实张士忠也才四十几,并不算老,只是比起顾云璧风华正茂的年纪来说,那可就差远了,况且这顾云璧的词做的这般风流,人应该也长得不差吧。赵瑕心想,大概阿眠要是知道了,也会觉得顾云璧当探花要更好一些吧。   既然名次已定,接下来的自然就是一甲头三名前来拜见皇帝,然后才是“琼林赴宴,簪花游街”。   小太监已经去偏殿叫人了。考官们也要和赵瑕一同回到大殿,只是众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且不论他们心里究竟想什么,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   ——这个顾云璧运气真好啊! 第十一章   所有士子都在偏殿中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也有一两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顾云璧一个人靠坐在一边,比起其他关心结果的士子来说,他可就看着超脱多了。   于从安作为这届士子中名气最大的一人,自然是被团团围在了中央,他却有些烦不胜烦,看到顾云璧一人坐在一边,便告罪走了过去:“在下嘉兴府于从安,不知阁下尊姓?”   顾云璧有些意想不到,但还是拱手道:“在下宝庆府顾云璧,于兄,幸会。”   两人便坐在一起聊天,于从安好奇道:“在下见顾兄安适自在,想来对这次考试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顾云璧苦笑着摇摇头:“于兄说笑了,只是在下想明白了,人生在世所有事情不外乎那么几个字——无愧于心,既然如此,结果如何又何必计较。再说,在下虽然认为自己于一甲无缘,但也不至于跌出二甲之列,故而才能坦然地坐在这里。”   于从安连连点头,觉得他说话极为有趣,两人这般聊了一阵,倒好像是积年好友一般了。   就在此时,一名太监走进来,现场顿时一静。   太监说道:“陛下宣嘉兴府于从安,暨南府韩隐,宝庆府顾云璧三人觐见。”   于从安和顾云璧都站了起来,顾云璧一脸茫然,他自然知道现在宣觐见的是一甲头三名,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早就做好了在二甲中游的准备,然而如今这样大一个馅饼砸到了头上,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在其他士子羡慕的目光中,三人随着太监走出去,在外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进正殿。   正殿中除了坐着的承平帝赵瑕,还有这一次科举的考官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   赵瑕自然是问了他们一些问题,这些三人都有准备,即便是一直有点懵懂的顾云璧,在回答的时候也没有出错。   待到三人离开之后,才觉得背上冷汗一阵一阵的,尤其是顾云璧,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个探花而已,却收到了比状元和榜眼更多的注视,好在他撑住了,才没有在离开的时候变得同手同脚。   而随着几人带领所有的士子再次拜过皇帝,这才在礼部和兵部的带领下,骑上马匹巡城一周再去琼林苑参加宴会。   而这时候,所有人的名次已经被张贴在了皇榜之上,也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   茕娘听到桃蕊告诉她的消息,整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小姐我们出去看看吧!”   茕娘立刻跳起来:“走。”   府中早就得了郭姨娘的指示,不敢为难大姑娘,更是知道大姑娘的舅舅刚刚得中探花,据说深受陛下喜爱,说不得以后自家老爷还得看人家脸色,自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茕娘带着桃蕊来到了主街上,此时两边已经是挤满了人,中间是兵部带人开道,随后才是士子们打马游街。   这大概是所有读书人一生之中最渴盼的日子。茕娘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家舅舅,大概也没有人想到探花郎竟然这么年轻俊美,扔向他的花朵和手帕是最多的。茕娘虽然隔得远,却也看到舅舅脸上那窘迫的神情。   “小姐,舅老爷可真厉害啊!”   茕娘听到桃蕊的感慨,忍笑着点点头。只是,当队伍越来越近,茕娘看到舅舅脸上掩不住的开心,想起顾家人对自己的爱护,还是升出了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目送着这些士子渐渐走远,茕娘拍了拍桃蕊的手臂:“行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桃蕊却还有些意犹未尽:“再看一会吧,姑娘。”   茕娘无奈道:“说的平日里我都把你关在屋子里似得,你天天往外头跑,热闹还没有看够啊?”   “那哪一样!”桃蕊撅起嘴,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茕娘往家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刚刚也不知道舅老爷看到您没有……”   其实主街离贺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出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两人特意叫了一辆马车,只是回去的时候,路上却都是空荡荡的,只能走着回去了。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她们却碰见了傅灵均。   傅灵均一身男装,正是从城外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见到茕娘,有些疑惑道:“贺姑娘?”   “傅都尉。”   傅灵均下了马:“贺姑娘要去哪里,不如在下送你一程吧。”   茕娘摇摇头:“只是回家罢了,不劳烦傅都尉。”   傅灵均却直接就将缰绳丢给了自己的护卫:“那也无妨,我便送你回家好了,免得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   茕娘心里只觉得好笑,傅灵均的性子随了她父亲,从小便如同男儿一般教养长大,当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和她那娇弱的娘亲一样,所以格外地照顾保护,再加上她又喜欢看漂亮的小姑娘,早年还一直有传言她爱的是女子。不过茕娘却知道并不是,好在傅灵均并不为这样的谣言所侵扰,活得自由自在。   知道傅灵均并无其他意思,茕娘也就不矫情拒绝,痛快答应了。   走在路上,傅灵均才问:“贺姑娘也来看状元郎?”   茕娘笑道:“我是来看探花的。”   傅灵均从城门处回来,也是见过游街的队伍,想了想才道:“那探花郎的确是俊美非常,似乎年纪也并不大,难怪……”   “傅都尉您误会了,那是我的舅舅。”   傅灵均顺溜地转过口:“难怪……你们二人如此相像,想来贺姑娘的母亲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茕娘笑眯眯地看着她,并没有去拆穿。   两人就这么一路聊到了贺府门口,贺府管家看到一个男人送自家大姑娘回来,顿时惊疑不定。   茕娘怕他们乱说话,便道:“这位是淮海卫都尉傅大人,在路上碰到顺道送我回来,你去和郭姨娘说一声,我要请傅大人喝一杯茶。”   傅灵均却摆摆手:“将人送到就够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茕娘知道她性子,也不多劝,福身一礼:“多谢傅都尉。”   傅灵均看着她的头顶,想起这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忽然问道:“贺姑娘,你认识沈眠吗?”   茕娘原本正要站起来,听见她的话,身子微微一僵,抬起头却坦然道:“不认识,此人是傅都尉的故人吗?”   傅灵均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嘴上却道:“是,她是我一生之中最好的朋友。”   茕娘心神巨震,然而嘴角却慢慢地弯起来:“有傅都尉这样的朋友,是她的荣幸。”   “不,应该说,有她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傅灵均慢慢地说完这句话,才退后半步,拱手一揖,“在下告辞,贺姑娘保重。”   看着傅灵均慢慢走远的身影,茕娘原本紧紧握着的手慢慢松开,垂下眸子:“我们也回去吧。”   桃蕊扶着茕娘,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傅灵均:“姑娘,您和傅都尉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茕娘轻笑道:“没什么。”   她不知道傅灵均有没有认出她来,可是她知道,即便没有认出来,但她们在这辈子仍旧会成为好朋友,她会看着傅灵均实现她的诺言,以女儿之身开创不世之功,名留青史。   -   傅灵均回到府上,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才问自己的女卫:“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死而复生?”   女卫一头雾水:“啊?”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傅灵均长叹一口气,“哎,十三打探消息回来没有?”   说曹操曹操到,傅灵均刚感慨完,就看到十三走了进来。   “有消息了?”   十三点点头,递过来一沓资料,茕娘毕竟是后宅女子,有关于她的信息并不多,更多的反而是贺闵和茕娘的母家顾家。但是从这份资料上看,茕娘的身份没有任何可疑,就和每个燕京城的官家小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摊上了一个刻薄的继母,所以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傅灵均想起她见到的贺茕娘,怎么都不像是一个被父亲忽视,被继母虐待长大的姑娘,也不像是这份信息中所写的生性胆小懦弱。   傅灵均怎么都想不通,只得问十三:“你觉得这位贺家大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十三想了想,才道:“大胆果断,行事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若她真是这样的性格,这么多年她却一直在所有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本性,那这个姑娘就太可怕了些。若不是……”   傅灵均面色复杂,她直觉茕娘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可是摆在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十三问:“大人,属下还要去跟着这位姑娘吗?”   傅灵均沉吟良久,才道:“去,做的隐蔽些。”   “是。”   “还有……”傅灵均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好好保护她!” 第十二章   茕娘带着桃蕊搬进了潇湘阁,不仅如此,郭姨娘还给她拨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婆子来做一些杂事。   茕娘的东西非常少,不到两个箱子就搬完了。桃蕊手脚麻利,不等茕娘帮忙就已经把东西归置整齐了。茕娘便直接在院子里见了过来的新人,那个小丫头是刚刚买回来的,规矩都还不大会,怯生生的,倒是名字就叫做桃枝,刚好和桃蕊配成了一对。那婆子原是做着洒扫的,姓孙,看起来就要活泛多了,知道这位大姑娘今非昔比,这才争取到了她院子里的活计。   茕娘笑着道:“咱们院子里人不多,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便是,我也不会过于拘束你们,只是我也有我的规矩,若是你们违反了,我自然是要禀明父亲和母亲直接将人发卖。”   桃枝和孙婆子身上都是一紧,大概是没想到茕娘居然是这样个性子。   “我这规矩也简单,我这人平生最恨背叛,我可以容忍你们做事差一点,但唯有这心,一旦是坏了,我自然容不得,若是谁有侥幸心理想要试试,最好祈祷一辈子不要被我发现,否则……我定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后这一句杀气腾腾,直接让桃枝和孙婆子都是一凛。   茕娘也知道打一个大棒再给个甜枣的道理,见已经把人唬住了,便接着道:“当然,你们若是做得好了,每月我都额外有赏钱,到了年底再给你们打一个大大的红包,绝不叫你们白白辛苦。”   桃枝和孙婆子都喜不自胜,连忙拜下。   茕娘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让她们都下去,这才走回房间。   桃蕊星星眼地看着茕娘:“姑娘真是太厉害了,我瞧那孙婆子先前还有些倚老卖老,姑娘这么一说,她顿时就老实了。”   茕娘笑着摇摇头:“只是些口头上的狠话罢了,也就唬得住桃枝那样的小姑娘,像是孙婆子那等老仆,还是得看见真正的好处才会真的降服她。”   “姑娘真打算要给她们发赏钱?”   “那是自然,不止她们,还有你……”   桃蕊忙道:“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只是这些年多亏了你,否则我恐怕根本就撑不过来吧。”茕娘感慨道,她是亲眼看着原主一步步走过来的,自然知道桃蕊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眼看着桃蕊眼眶都要红了,茕娘连忙转移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些,还是好好布置一下屋子吧。”   这潇湘阁当初是张氏为了给自己早夭的小女儿布置的,虽然院子并不算大,但一间二层的绣楼布置的相当规整,院子里还有一棵百年的老榆树,院角还摆放着一些花草。不过当初在知道要将这间院子给茕娘,张氏虽然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同意,却也不肯自己的心血给了茕娘,所以当晚就派人把屋子里的摆设之类的都拿走了,一些名贵的花草能拿走的就拿走,不能拿走的直接就拔出来丢在地上。   茕娘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惨状,桃蕊气得跳脚,她却相当淡定,还饶有兴致地将地上还没有死掉的花草又重新栽了下去。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床和柜子这样根本就搬不动的东西,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连床上挂的帘子也没有放过。不过这也省了茕娘的事,她本来也是想自己布置房间的,张氏布置的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可品味实在是有些差了。   幸好张氏不知道茕娘的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不然指不定要气得更厉害。   桃蕊被茕娘安慰一番,也就释然了。   贺闵也知道张氏做的这些事情,虽然生气,但毕竟是他将原本给小女儿的房间给了大女儿,多少有点心虚,再加上如今张氏并不在面前,他气了一番也就过去了,倒是郭姨娘知情识趣,给了茕娘一笔银子,让她好好布置房间。   茕娘倒也没有去买什么华而不实的东西,只是去街上随便买了几个白瓷花瓶,又叫了木匠打了几个架子,上头间或摆着几瓶野花,以及一些小摆件,倒是显得别有意趣。   桃蕊用了一些点心让几个孩子去采了一大束野花回来,制成了干花,然后又去定制了几个藤制的灯罩,用干花稍稍装饰,就十分好看。不管是摆在书桌上还是挂在廊下都非常合适。   院子里在老榆树下树了一个秋千,这是孙婆子的男人做的,倒是看不出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有一手好手艺,秋千旁还有一个树根做的桌子以及几个藤垫,这也是他的手艺。   倒是楼上被茕娘改造成了一间书房,郭姨娘给的银子也大多花在了这上面,书架上的书本并不多,倒是笔墨纸砚是准备齐全了,且因为预算不够,也只是买的很普通的那种。   院子里这么一改,将原本的痕迹扫得一点都看不到,完全是焕然一新。   这一改就是七八天,茕娘与桃蕊自是不必说,连桃枝和孙婆子也累得够呛,所以当这边改造完成后,茕娘便放了她们两个两天假。所以这几天院子里只有茕娘和桃蕊两个人。   茕娘靠在二楼的阁楼处,手里捧着一本书,只是许久过去了,她也没有翻动一页。   桃蕊坐在一旁做女红,见茕娘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便好奇道:“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茕娘叹息道:“我只是在想,今后要怎么赚钱?”   桃蕊呆住:“姑娘您在想什么呢?您是官宦人家的嫡女,哪里需要去考虑这些事情?再说了,您每月还有月钱……”   茕娘却是一笑:“月钱是人家给的,如今是郭姨娘当家,所以我才有月钱,换了夫人,就未必了。再说,难道我以前也有月钱吗?”   桃蕊呐呐道:“可是以前……我们也这么过来了啊!”   “可是以前和现在不一样啊。”茕娘耐心道,转而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满心想着赚钱,有辱斯文?”   桃蕊连连摇头:“我知道姑娘有自己的打算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姑娘打算怎么做呢?”   茕娘也是无奈,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都不曾想过赚钱的问题,谁知道一朝重生,竟然开始要为金钱发愁了。   她倒是也有办法,只要能和赵瑕相认,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对方可是这世上最大的金大腿,凭借当年的情分,封个郡主什么的应该也不算什么,只是茕娘觉得既然重生了,就应该要换一种人生活,纵然现在过得有些艰难,也没必要一直抱着过去不放手。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沈眠是一心将赵瑕当成弟弟一样,用尽心血抚养他长大,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抱有那样的心思。虽然她潜意识里在为对方开脱,毕竟那几年他们都过得如履薄冰,赵瑕不敢相信任何人,自己大概是他唯一能够信任的女性,又加之少年情窦初开,这才错付了感情。他如今已然是天下之主,等到他完全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大概就能将当年这段错误的感情给放下了。   但即便茕娘一直这么想,她也没有提起要去与赵瑕相认的念头,换了别人,大概早早就凭借着情分过上好日子了,但茕娘始终有一点固执的清高。当年她虽然是阴差阳错穿越的,抚养赵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她自认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光明磊落的,如今自然也不屑再借着当年的事去挟恩图报,若是生死攸关,或许她还会犹疑,但如今,还是算了吧。   桃蕊只看到茕娘的脸上露出怅然之色,还以为她在为赚钱的事发愁,连忙道:“姑娘不如去问问舅爷,他是探花郎,肯定会知道很多的。”   茕娘失笑,本想和桃蕊说探花郎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可是转念一想,不管她要做什么,总会和外头有联系的,她一个姑娘家总归不方便,最后还不是要找舅舅帮忙,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问问对方,再说她也想看看舅舅对于这件事的反应。   茕娘看透了这古代的男人,也不想成婚,所以才早早开始做打算。钱只是第一步,日后她要自立女户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父亲这一方的支持肯定是没有的,指不定还有各种阻挠,也因此来自母家的看法就更重要了。   毕竟女户也被称作是“绝户”,一旦确定要立女户,那连招赘都是不行的,死后财产也要收归官方,一般来说,除非和宗族完全闹翻,一般是不会有人做这样的决定的。茕娘虽然身后没有宗族,但她父亲尚在,只要贺闵不同意,官府也是不会同意的。   茕娘当初还是沈眠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打算,可那时候她背后有赵瑕,只要赵瑕登基,有他撑着,自然没有人说闲话。只是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必然要事事都考虑到,如果能够得到来自母家的支持那是再好不过,便是没有,她也绝不甘心认命。 第十三章   顾云璧被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故而就暂时在京城居住下来,只是他银钱有限,只能在外城租房居住。   茕娘带着桃蕊直接去了外城,青竹已然把院子里都整理的井井有条了。大晋朝对官员还是很优待的,像是顾云璧这种外地来京做官的,在京城没有房子,朝廷也会适当补助一些,再加上顾云璧没有其他的花费,所以两人看着还算是宽裕。   见茕娘来了,顾云璧便让青竹端茶出来,甥舅二人坐在院子里说话。   茕娘也没一开始就说自己的事,而是问道:“舅母和弟弟什么时候过来?”   顾云璧嘴角含笑,大概想到了娇妻幼子,脸上的神情顿时温柔下来:“已经往家里去信了,让爹娘找几个可靠的乡亲送阿迟他们过来。加上清理东西和路上的时间,大概也要两三个月以后去了。”   茕娘点点头,笑着道:“我还不曾见过舅母和弟弟呢,舅母温柔可亲,待我又如此体贴,茕娘还想着给舅母送件礼物,也不知舅母喜欢什么?”   顾云璧便道:“阿迟是你的长辈,哪里需要你来送什么礼物。”   “难道只许长辈体贴爱护,却不许晚辈敬一点孝心吗?”茕娘嗔道,“再说,这是我送舅母的,舅舅只要告诉我舅母喜欢什么就好了。”   顾云璧只得无奈道:“你舅母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你若真有心要送什么,贵重的便不必了,你写点什么或者绣个帕子都好。”   茕娘故意道:“舅舅莫非是担心茕娘没有银钱?”   顾云璧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难道你有?”   茕娘站起来福了一礼:“舅舅,茕娘倒是真有法子要赚点钱,不知舅舅肯不肯帮忙?”   顾云璧愣了一下,却没有第一时间责怪她市侩,而是严肃道:“赚钱这事可不是什么小事,你一个姑娘家能拿出多少本钱,便是有本钱,如何经营下去,你可知道一旦赔了就是血本无归,你哪里见过这里面的凶险?”顿了顿,又道,“舅舅知道你生存艰难,自己多想一些无可厚非,但风险太大,还是不要随意插足。”   茕娘听得心里暖暖的,面上却带着笑意:“舅舅不如先听我说完。”   顾云璧见自己这么说了茕娘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心里也有些好奇,便道:“你说。”   “茕娘本钱不多,能做的生意有限,却是知道这世上最好赚的莫过于女子的钱,无论胭脂水粉还是衣裳首饰都是不错的行业。茕娘没什么大志向,便是想开这么一家铺子便好。”   听茕娘说完,顾云璧才松了口气,一个女孩家家做这些事情,说出去也不过是弄些脂粉钱,也不算什么风险大的行业,没什么不好。知道茕娘不是一拍脑袋就做决定,而是真的有了打算,他才道:“那你可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茕娘叹了口气:“娘亲过世之时给我留了一家铺子,只是这些年一直放在父亲手里头,我想要把铺子收回来,就拿这间铺子开一家店。”   这件事顾云璧是知道的,当年姐姐过世,给顾家去了一封书信,言语里对丈夫贺闵并不太信任,所以这些年顾家才格外看顾茕娘,这间铺子的事情也是顾氏在信里说到的。顾家打算等茕娘及笄,就要让贺闵将铺子交给茕娘,只是顾云璧却不知道茕娘是从哪里得知这间铺子的事情。   茕娘知道这个自然是因为她还是魂魄的时候听到张氏说起的,她早就知道张氏将铺子给卖掉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让这件事过了明路,总之张氏怎么卖掉的铺子,茕娘自然要让她原原本本给还回来。   顾云璧没有再问铺子的事情,转而问茕娘对于店铺内的一些布置,言语间并没有对她执着于赚钱这件事有什么轻视,甚至还要拿钱出来给她做本钱。茕娘推拒不过,只得道:“那这就当是舅舅给茕娘投的股份,到了年底再分红。”   顾云璧笑了笑,就当是同意了,倒是对那点分红并没有放在心上。   茕娘又问道:“舅舅这两天就要去上职了吧?”   顾云璧点点头:“听说陛下打算修书,所以翰林院这一段时间都很忙碌,我们这些新科进士原本是有假期的,也被取消了。”   “修书?修什么书?”   “听说是要将历朝历代众多书籍统一收集整合抄录,形成一部经史子集百家之书,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阴阳医道,及百家技艺、僧道学说,不一而足。”顾云璧眼中神情激荡,“这是利国利民留名青史的大事,我一想到自己能够参与其中,心中就难以平静。”   “额……”   茕娘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件事也是她和赵瑕提起过的,中国古代有《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这都是中华文明的瑰宝,只是这个时空却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有人做过这样的大事。这是利在千秋的事情,不管是对帝王还是文臣,对于这样铁板钉钉是要青史留名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有人反对,只是没想到还是会有顾云璧这样书生意气的人,并不在乎名声,而是真正将这件事当成了理想。   顾云璧抒发了一通感慨,才道:“陛下英明神武,有心文治,除了后宫空虚这一点,简直再没有缺点了!”   茕娘直接被茶水给呛到了,有些不自在道:“舅舅,只要陛下英明,他的后宫您就别在意了吧?”   顾云璧这才意识到侄女儿还未及笄,在她面前说这些的确不太妥当,轻咳了一声:“听说现在还在进行书籍的收集阶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书?”   历史上《永乐大典》从明成祖登基后开始正式整理修纂,到了永乐五年才定稿,永乐六年才正式成书,耗时六年时间。而《四库全书》却足足用了十三年,动用了三千八百余人抄写编纂。   茕娘心知这个时间绝不会短,不过看到顾云璧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向了其他话题。   -   从顾云璧那里出来,茕娘便和桃蕊慢慢地在路上走着,桃蕊问道:“姑娘,您真的要开店吗?”   茕娘点点头。   桃蕊小声道:“可是这满大街都是布庄,您就算开了店,只怕一时之间也赚不到什么钱呀?”   茕娘却道:“谁说我要做布庄了?”   “可……可您说您要开衣裳店的呀?那不就是布庄吗?”   茕娘竖起一根手指在桃蕊面前摇了摇:“非也非也,我要做的这个店可和其他的店不一样。”   桃蕊一脸糊涂,茕娘干脆带着她去了一家街上的布庄。   一进去,胖乎乎的老板立刻就迎了过来:“这位姑娘,是要买布还是要裁衣裳呀?”   茕娘便道:“你这儿有什么样子的成衣,拿出来给我瞧瞧。”   “您看看这些。”那布庄老板立刻用长杆子指向墙壁上挂着的一排衣裳,一件件地撩起来给茕娘比划。   茕娘装作挑剔地看了一会,才道:“这些款式都普通的很,难道没有其他了吗?”   “有有有,您等一会。”那老板立刻招呼伙计去后院拿了几个布包来,一件件打开给茕娘看,“您瞧着,这是今年最时兴的八宝裙,这是宝祥布庄新出的款式,这市面上可都还没有呢!”   茕娘看了两眼,才道:“这一件件地拿出来看多麻烦,怎么没有一本册子,有哪些样式的衣裳都画在上头,这不是更方便查看吗?”   “哎哟,这位姑娘,您说的那些,都是给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们伺候的,喏,宝祥布庄每个季度都要有裁缝娘子上门,亲自为贵人们量了身,再选的款式,我们这小本经营,哪里有这样的手笔?”   茕娘笑了笑:“未必吧。”   “小的还骗您不成,这先生的润笔费可是不便宜的,小的利润薄,哪里请得起。”   与那布庄老板又说了一会,茕娘才心满意足地停下,也没空手离开,倒是没有买衣服,而是买了一些布。   出了布庄,桃蕊还是一头雾水:“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啊?这与您的店有什么关系吗?”   茕娘耐心地解说道:“你知道,这世上最赚钱的两种衣服是什么吗?”   “是……什么?”   “一是高级定制,二就是淘宝爆款。”   “哈?”   “咳咳,意思就是,有的像宝祥布庄那样的,专门为上层阶级的贵人们服务,而我们的目标客户群则是四五品及以下的官员家眷。你知道这京城中有多少四五品的官员吗?”   桃蕊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茕娘问她,还是老实地摇摇头。   茕娘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   “……”   “不过,反正不会少就是了。”茕娘扬起一个笑,“行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们先回去把店要过来才是正经。” 第十四章   张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脸阴郁,张奶娘忙道:“夫人,您看舅老爷这事……”   原来是张氏的亲哥哥,在张氏的父亲过世后接手了家中产业,只是比起父亲经营有道,他却只会吃喝玩乐,好在张家富庶,一时也败不了,但他竟然染上了赌瘾,把家中产业输掉了大半,最后竟然连祖宅也输了出去,如今只能灰溜溜地上京来投奔自己的妹妹和妹夫。   张氏气得手都在发抖:“他当我现在日子好过吗!他过来投奔我?!”张氏虽然这么说,却终究是亲哥哥,还能怎么办,最后只能颓然道,“我在京中还有一个小宅子,让他们暂时住在那里,不要告诉老爷发生了什么事,只说是他们要来京中开拓生意,顺便陪着我那侄儿来求学的。”   这话可就有些糊弄人了,毕竟张氏那侄儿一向不学无术,每日就和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所幸还长了一张能够糊弄人的俊秀脸蛋,所以张氏扯了这么个幌子,也算是遮掩。   说完亲哥哥的事情,张氏又问道:“最近那贱人有什么动静?”   张奶娘知道这是问的郭姨娘,便道:“看着没什么动静,都还是按照夫人当初理家时候的规矩,老实得很。”   张氏冷哼一声:“算她识相。”又问,“那小贱人呢?”   张奶娘迟疑了一下,才道:“大姑娘近日里常常出门,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张氏皱起眉头:“身为大家闺秀,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也不怕毁了名声,她自己倒是无妨,万一带累了我的荣娘可怎么办?”   “那夫人的意思是?”   “我还是她的嫡母,明日里让大姑娘到我院子里来,我好好教教她规矩。”张氏的声音里似乎都淬着毒,她从前对前头的这个嫡女不在意,便任由她自生自灭,可最近一段时间,她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张氏惊觉她小看了对方,不说别的,光是她能够蛰伏忍耐这么多年,这份心性,张氏想起来就恨得不行。不过好在她还有嫡母的身份,就足够压死贺茕娘这个小丫头片子了。   -   茕娘并不知道她已经被嫡母给惦记上了,她回到潇湘阁,就看到孙婆子正在院子里教训桃枝,桃枝被骂的浑身颤抖,早已是泪流满面。   桃蕊见不得孙婆子这么骂人,便走过去阻止道:“孙嬷嬷,桃枝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骂她?”   孙婆子见到茕娘和桃蕊进来,先是惊了一下,随即便道:“大姑娘,您听老奴说,您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们透露这院子里的事情,但老奴看到这小丫头片子跟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头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桃枝见孙婆子这么说,连忙跪在地上:“大姑娘,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和月儿姐姐是同乡,想托她帮忙给家里带个信,奴婢不敢有二心啊。”   茕娘看了看两人,孙婆子一张老脸上满含算计和得意,而桃枝仰着头,眸中的恐惧和渴求让人看得分明。   茕娘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先前无意中见到桃枝身上那个东西,还当是巧合,可如今却不敢笃定了。只是就算桃枝身份有异,这孙婆子也未必就是忠心了,不过是想要完全压制住桃枝罢了。毕竟茕娘身边只有桃蕊近身伺候,孙婆子也就只能欺负一下桃枝这种新来的小姑娘。就像在现代的职场,很多公司老人动不动就责骂新人,也未必就是真的心肠多么坏,不过是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份,打压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罢了。   眼下桃枝被孙婆子抓到了把柄,若是茕娘不处置那就是打自己的脸,往后她说话再无威信,若是她处置了,却正中孙婆子的意,只怕胆子越来越大,往后她身边要是再来什么人恐怕都要被她给拿捏住。   心里已经想明白了是非利弊,茕娘淡淡开口道:“桃枝,你且说说你与那月儿究竟说了什么,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桃枝抽噎了一下,才将两人的对话一句一句说出来,的确是很正常的对话。   茕娘听完了,才问孙婆子:“孙嬷嬷,你仔细听着,桃枝是不是和月儿这么说话的?”   孙婆子眼睛一眯,连忙道:“大姑娘,老奴年纪有些大了,当时并未听得太清楚。”   “那你为何能笃定桃枝说了院子里的事情?”   “老奴……”   “孙嬷嬷,你可想清楚了,毕竟此时事关桃枝声誉,若她果真违反我的规矩,我自然不会徇私,可若是你污蔑对方,我也会依照家规行事。孙嬷嬷,我再问一次,你是否有听见桃枝和月儿说了什么?”   孙嬷嬷被茕娘那过于冷静的神情给唬了一跳,心中原本的镇定也消失了,支支吾吾道:“大概……也许……”   “嗯?”   孙嬷嬷一咬牙,跪了下来:“大姑娘恕罪,老奴并未听清桃枝和月儿说的内容,老奴……”   茕娘见她服软,露出一个笑容,心知没必要逼得太紧,便又将孙嬷嬷扶起来:“您是府中老人,何必行此大礼,我知道您忠心,将我的命令放在心上,可我并非那等不通人意的主子,连你们和外人说句话都不许,那不是矫枉过正了吗?”   孙嬷嬷却并没有因为茕娘的态度放松,反而越发紧张:“这是老奴意会错了大姑娘的意思,是老奴的错。”   茕娘安抚道:“孙嬷嬷这话可就错了,茕娘感激您的忠心还来不及呢。您怎会有错,桃蕊。”   “奴婢在。”   “赏孙嬷嬷一钱银子。”   桃蕊虽然私下里常常会和茕娘说这说那,但在面上却从来不会驳茕娘丁点面子,所以茕娘这么一说,她立刻就从荷包里拿出银子递给孙嬷嬷。   孙嬷嬷的眼睛都瞪大了:“大姑娘,这……这……”   “赏你的,拿着吧。”   孙嬷嬷喜不自胜,连忙跪下谢恩。   茕娘看着孙嬷嬷的眼睛,淡淡道:“万望孙嬷嬷日后也记得今日的忠心,别叫茕娘失望才好。”   孙嬷嬷心头一跳,再次跪下来,却已然是明白了这位大姑娘的手段,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摆什么老奴的谱子了。   孙嬷嬷离开后,茕娘才将目光转向仍旧带着些惊吓的桃枝,言语中听不出半点情绪:“你可知你今天做错了什么?”   桃枝连忙跪下来:“奴婢不知。”   茕娘看着桃枝的头顶,冷冷道:“我想桃蕊应该同你说过我与夫人之间的关系,你纵然要找同乡,也该避讳一些,况且我听说你是被人从外头买回来的,此前与月儿并不相识,按你表现出来的怯弱不安,你连在我的院子里尚且没有站稳脚跟,又怎么会有心思去结交外头的丫鬟?你说对吗?桃枝。”   桃枝没想到茕娘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将话这么说了出来,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掉,她张了张嘴,可是面对茕娘了然的表情,那句辩解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桃蕊如今也醒过味来,顿时怒目看向桃枝。   茕娘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忽然觉得有些疲累,她挥了挥手:“罢了,这一回我就当没有发生过,若有下次,你最好早点给自己找了退路,别让我出手。”   桃枝惶惑地抬起头:“姑娘,奴婢……”   茕娘却直接制止了她的话:“桃枝,你是真的不小心被孙嬷嬷发现的吗?你耳聪目明,只怕早就发现她了,不过借此试探我一二吧?”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桃枝,心机可以有,但你莫要将他人都想的太蠢了。”   桃枝悚然一惊,看着茕娘的脸就像看到什么鬼怪一般。待到茕娘挥手让她离开,这才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院子。   桃蕊看到茕娘略带疲色的眉目,心中一片怒意:“我还当这桃枝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心思深沉的。恐怕就是夫人放到咱们院子里的!姑娘,咱们还是把她送走吧,反正从前没有别的丫头,咱们也这么过来了。”   茕娘却摇摇头道:“不用了,她不是夫人的人。”   “啊?”   “这件事就算了,你也不用去为难桃枝,只是往后做什么避着她点就是了。”   桃蕊有些迷糊,但茕娘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也点点头答应下来。   “那孙嬷嬷呢?”   “她是个识时务的,有了这一次教训,往后她应该就会老老实实的。不过也不能够完全放下心来,和桃枝一样,避着点就是了。”   桃蕊乖乖应下来,随后才后知后觉道:“这院子里哪里是来了两个下人,分明是来了两个祖宗嘛!”   茕娘原本心情有些低落,却被她这话给逗笑了:“你这张嘴呀,就是爱乱说。”   桃蕊嘟囔道:“这才不是乱说,从前咱们虽然住的吃的没这么好,可何曾需要这么费心神,如今倒是要防着这个避着那个,真是累。”   茕娘脸上的笑落了下来,许久才怅然地叹口气:“是啊,从前,我何曾要防着她呢……” 第十五章   傅灵均听到十三传来的消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暴露了?!”   十三摇摇头,可是脸上也是凝重万分:“暴露倒不至于,我那手下太过自负,没将对方放在眼里,恐怕是露出了马脚,那位贺家大姑娘起了疑心,,暂时是查不出什么了。”   傅灵均拧紧眉头:“便是真的露出了些许马脚,她一个闺阁少女,如何能够这么快就看出问题来!”她手下这支暗探队可是在淮海卫那边帮了她许多大忙,那些久经官场的老油子尚且没有办法看出什么问题,这么一个连家门都少出的闺阁少女,如何能够这么快就发现不对?   十三亦是不解:“这也正是属下觉得疑惑的地方,据我那手下说,她本想试探一下贺大姑娘,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贺大姑娘道破了来意,想来是早就被怀疑了,只是在此之前她不曾有过半点破绽,但若是仅凭这一件事就看出她不对劲,那这位贺大姑娘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傅灵均沉吟片刻,才道:“罢了,暂且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先在贺府待下来,其余的事往后再说。”顿了顿,又道,“他们过去行事太过顺利,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被个小姑娘给看破了,也算是让他们得个教训,免得以后在大事上出岔子。”   十三也有点惭愧:“待到我那手下回来,属下定当按规矩重重罚她,而此事属下也有责任,是属下对他们太过纵容了,请大人责罚。”   “不止你有责任,其实我也有,在此之前我何尝不对她多有轻视,没想到……”傅灵均苦笑一声,又想到了沈眠。   那时候的傅灵均正是十六七岁,她自小同父亲学习兵事,又跟他在外面奔走多年,自认比平常女子见多识广。当时先帝有意要替刚刚被封为太子的赵瑕求娶她,她却一点都看不上这个刚刚才从冷宫出来的小皇子,言语中多有轻视。那时候沈眠一番话却是针针见血,让她羞愤欲死,然而她回家想了许久之后,却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与沈眠相交,更是发现这个女子心有丘壑,只是从来不表露出来,听闻她在外游历的经历,表情看起来也是很羡慕的样子。傅灵均难得碰上知己,更是无话不谈,她手下这支暗探队,就是和沈眠讨论出来的。也是认识了沈眠之后,傅灵均才一改自己曾经骄傲自大的性子,只可惜……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又碰上一个与沈眠如此相似的姑娘,连傅灵均也起了想要与之结交的心思。   十三并不知道傅灵均心里想的是什么,仍旧面带愧疚,他是跟着傅灵均最久的老人之一,傅灵均从淮海卫回燕京,他手下得力的人都各有任务,便是从训练营里挑了几个人,没想到第一起任务就出了岔子。   傅灵均道:“我最近没什么时间,待到这一阵子忙完了,我亲自去会会那位贺大姑娘,这之间你什么也别做,只管保护好她就行了,也不用去打探什么情况了。”   十三立刻单膝跪下:“属下遵命。”   -   桃枝的事情虽然让茕娘难过了一阵子,但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因为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得要想办法把顾氏留下的那个铺子给拿回来。   茕娘早起去给父亲请安,然后才道:“女儿昨日里梦见母亲,心中思念,想要去庙里给母亲上一炷香,请父亲允许。”   贺闵点点头:“你孝敬生母,这是对的,为父为何不允,你一个姑娘家出门不安全,多带点人在身边。”   茕娘露出感激的表情:“多谢父亲。”   郭姨娘适时在一旁道:“大姑娘孝心可嘉,妾身想着,不如做一场法事,全了大姑娘的孝心,您说呢?”   贺闵思考了一会,便同意了。   茕娘自是道谢,又与郭姨娘交换了一个眼神。   于是当天的下午,茕娘就坐了马车去了城外的庙里,而就在她离开不久之后,她的舅舅顾云璧便上门来拜访了。   按理说,顾云璧来了燕京,应当早早过来拜会自己的姐夫,可是这么多年贺闵一直拿曾经的岳家当空气,又纵容继室虐待长女,顾云璧看他不上,故而一直不曾上门。如今他上门来,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为了来给自家姐姐和外甥女讨个公道的。   贺闵一脸笑意地接待了顾云璧,当时殿试的那些事已然传了出来,顾云璧那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字的。而且在官场上,运气一词虽然玄之又玄,但却由不得人不信。所以顾云璧即便刚刚入仕,却已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获得了一份好人缘。   顾云璧自是回礼,随后才问道:“不知我那外甥女今日可在?”   “她去给她母亲上香祈福去了。”   顾云璧点点头,这才道:“贺大人,您也知道,我们顾家就只有我姐姐一个姑娘,当年她因病逝世,留下了我这苦命的外甥女,家父家母自然多心疼了一些,还望您多担待。”   贺闵却道:“贤弟何必如此见外?我自是心疼小女,又因何责怪岳父岳母呢?”   顾云璧心中冷笑,当年顾氏临终之时,正是因为看透了贺闵,才往家里去了信,让家人多多看顾茕娘,后来顾家让人将桃蕊送来,还不是被张氏各种刁难,若不是那年顾云璧中举,贺闵怕他出息之后两家坏了关系,这才捏着鼻子收下了,可也只是稍稍改善了一点茕娘的生活。   不过顾云璧虽然这么想,但贺闵毕竟是茕娘的亲爹,他也不能真的跟对方撕破脸皮,免得茕娘不好做人。他今日过来见贺闵,也是因为修书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以后恐怕很难抽出时间,只得趁着现在尚有空余时间,上门来给外甥女撑撑腰,免得贺闵以为顾家无人了,又要苛待茕娘。   两人聊了一会,多是说的殿试上的事情,而且重点问的就是状元于从安。若说顾云璧只是运气好,那于从安就是真的凭借本事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据说这才刚入翰林院,于从安就已经随君伴驾,可见这未来必是青云之路。   于从安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内藏高傲,他交游广阔,但实则好友并不多,而顾云璧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却已然成为了他的至交好友之一。贺闵虽然一直处在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上,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的野心。就目前看来,于从安只要不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往后入阁指日可待,既如此,何不早早和这位未来的阁老打好关系,以后在官场上也是一条路。   贺闵的打算顾云璧自然是看出来了,他与于从安是君子之交,自然不会为这位前姐夫引荐,也就敷衍了几句。   贺闵便冷下了脸:“只是请贤弟引荐一二罢了,你却如此推脱,可是看不上我?我虽比不上你是探花,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   顾云璧心中腻味,却只能打起精神来与贺闵周旋,好不容易告辞,来到贺府门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向贺府的下人打探道:“可知大姑娘去了哪座寺庙?”   那下人想了一会,才道:“似乎是云雾寺。”   顾云璧一愣,却没有多问,青竹以为他要回去,却听他道:“我们先去一趟云雾寺。”   -   云雾寺就在燕京郊外的云雾山上,倒是不远,只是比不得香火更盛的慈恩寺。贺茕娘请了师父做了七日的水陆道场,因是过了贺闵的明路,香油钱给的足足的,寺庙里的僧人自然满口答应,又请了她与几名仆役占了一间客院。   茕娘与方丈讲好了法事,桃蕊便要请她去歇息,她却说要出去看看。   说来她之所以要来云雾寺,一方面是为了替早死的原主超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云雾寺与她当年所买的庄子相隔不远,她当年意外身死,也不知最后赵瑕将这庄子如何处置了,要知道她当年满心想着赵瑕登基后就自请离宫,打算住在这庄子里,一应布置都是她自己亲手设计的,谁知如今却只能远远看看解解馋了。   桃蕊便叫了一个婆子与一名护卫跟着,与茕娘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茕娘看似闲逛,实则一步步往自己的庄子接近,远远地还能看见庄子里的几棵大树,她心中一阵涌动,只是一想起这精心布置的庄子自己连住都没住一天,往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住的缘分了,就觉得十分扼腕。   原本还只是远远看着,竟不自主地往那庄子走了过去。   谁知她刚刚走到庄子门口,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名护卫给拦住了。   “来者何人?” 第十六章   两名护卫面容冷峻,手中兵刃出鞘,寒光一闪,让茕娘被惊得退了两步。   茕娘没说话,护主心切的桃蕊已经自报了身份,又道:“我们只是误入贵地,还望两位恕罪,我们这就离开。”   两名护卫却还半信半疑,他们知道这庄子上住了何人,自然怕有不怀好意之人借机接近,虽然眼前的主仆几人看着并没有什么功夫,可他们也不敢大意,正准备将人抓了去查问,却听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且慢!且慢!”   正是急忙赶过来的顾云璧,他本是要去云雾寺的,可是青竹眼尖,半道上就看到了桃蕊他们一行,顾云璧见他们与两名护卫对峙,连忙过来解围。   “在下翰林院编修顾云璧,此乃在下外甥女,还望两位高抬贵手,不要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顾云璧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印章,这才取信了两名护卫。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茕娘一个闺阁少女,又只是走到了庄子外围,终究没做什么,又有一名朝中官员作保,这才收了刀刃,冷声道:“你们走吧。”   顾云璧道谢之后,连忙带着茕娘离开了。   青竹是驾了马车出来的,顾云璧见外甥女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让青竹打开帘子,扶着她上马车,待她坐上了马车,才问桃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此时,一队骑士以极快的速度经过了他们的身边,烟尘四起,顾云璧只得皱起眉头捂住口鼻,也就没有注意到马车上因为震惊而睁大了双眼的茕娘。   茕娘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却已经认出了那队骑士打头两人的身份,其中一人是当年她救下的小太监木清,而另一人则是天一道后人张玄鹤。沈眠在大晋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和尚道士,而唯有张玄鹤是唯一一个说出了她的来历的人,当时把沈眠吓得心跳都停止了,好在赵瑕并不相信,直接就把他赶走了,让沈眠原本想找机会问问他怎么回去都找不到人。   可是张玄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木清在一起。这庄子守卫又如此森严,莫非里面住的人是……   不等茕娘想清楚,顾云璧已经踏上了马车,神情严肃地问道:“往后不要如此莽撞了,这庄子上也不知住的是哪家贵人,守卫如此森严,万一你不小心冲撞了,只怕小命难保。”   茕娘连忙回神:“舅舅教训的是,茕娘再也不敢了。”   顾云璧见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想着终究是个孩子,也吃了教训,便不再多说。   而经过了他们的那一队骑士慢了下来,张玄鹤若有所感,向后望去,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木清皱起了眉头:“张道长,有什么不对吗?”   张玄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摇头:“无事。”   木清不再多问,而是抓紧时间嘱咐道:“一会见了陛下,一定要如实回答,否则,咱家也救不了你天一道上下。”   张玄鹤苦着脸道:“贫道当年就说过,那位沈姑娘神魂有异,她原本早早就该亡故了的,却多活了那么多年,你们又何苦违背天意呢?”   木清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张道长,陛下请您来此,为的是那起死回生之术,旁的话您就不要多说了,免得惹怒陛下。”   张玄鹤只能老老实实闭嘴。   木清引着他一直走到了庄子的最里面,比起外面守卫森严,这里面看似要宽松得多,可张玄鹤依旧能从呼吸声中猜到这庄子里的人也不少,只是都藏起来了,但凡他有丝毫异动,只怕立刻就会被格杀当场。   进了庄子里的房舍,虽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然而进入房间里才发现别有洞天。正厅里被屏风隔开成了前后两个空间,前边摆着一些奇怪的床榻,看着十分敦实,上面用硝制好的皮子缝制,里面不知用的什么,看起来软绵绵的,还有一张矮矮的桌子,木头虽然是好木料,却也没什么值得一说,然而这桌子中央却镶嵌了一整块大理石板,看着虽有些怪,可也别有风味。若是沈眠在这里,定然会告诉他,那不是床榻,而是沙发,那矮桌子叫做茶几。   木清从前常常来这里,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让张玄鹤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则去了后面请赵瑕过来。   见着木清走了,张玄鹤才叹了口气。八年前,他下山游历,恰好经过了燕京,正碰上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承平帝赵瑕出宫,因着天一道所擅长的就是相面的本事,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跟在赵瑕身边的那个女子不太对。   也怪他当时年少气盛,径直将话说破,赵瑕气得当场派护卫把他给打了一顿,还是这位沈姑娘好心,让那名叫木清的小太监来给他送吃食和药品,似乎还对他颇有兴趣,不过张玄鹤怂了,伤好后忙不迭就跑了。后来赵瑕登基被刺杀的事情,他倒是模模糊糊地听过一耳朵,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还没过几年舒心日子灾祸就来了。   当时木清在给他治伤的时候,他不小心透露了来历。对方手里头有银子有暗探,便是天一道坐落在那么一个深山老林里,终究还是被查到了,张玄鹤差点没被掌门给打死,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木清来了燕京。   就在张玄鹤胡思乱想之际,赵瑕已经走了进来,八年未见,张玄鹤的相貌一如从前,赵瑕却从弱质少年变成了这般高大俊美的男人模样。   张玄鹤当时就看出赵瑕身上有淡淡的龙气,而如今对方登基多年,治下清平,国富民强,那股龙气更盛。张玄鹤不敢多言,纳头就拜。   赵瑕淡淡道:“既然是在宫外,张道长就不必多礼了。”见张玄鹤爬起来,他便直接切入话题,“朕知道天一道擅长相面与招魂,张道长更是此间佼佼者,故而冒昧请你过来,还望道长全力相助。”   张玄鹤只觉得心里就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不由得道:“这招魂一般只有在死者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做法才行,过了这个时间,魂魄自然归于天地,又如何能够招到?”   赵瑕的手猛地握紧:“你的意思是……招不到?”   张玄鹤身子一抖,想一想天一道上下,从面冷心软的掌门到后山软萌爱娇的小猫,只得又小声补了一句:“倒也不是,若是那些执念深重的,也是……也是能招到的……”   赵瑕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却不妨张玄鹤又小声道:“只是那起死回生之术终归是逆天邪术,是……是要遭天谴的……”   “无妨。”赵瑕却一点都没有当回事,从张玄鹤那里听到了肯定的回答,便站起身来,“那就请张道长暂居于城中,待到阿眠死而复生,朕自有重谢。”   张玄鹤虽然满心的不愿意,可他却毫无办法,他自己一条命就算了,反正当年若不是他嘴贱也不会有如今之祸,可天一道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又怎么能够害了他们呢?招魂本就是逆天行事,更何况要招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的魂魄,便是好运没有遭到天谴,只怕从此也是与大道无缘了。   张玄鹤唉声叹气地退下了。   赵瑕却懒得管别人想什么,若非他今日恰好在庄子里,而又事关沈眠,他压根不会见张玄鹤。木清陪着赵瑕出去,赵瑕问道:“如今情况如何了?”   木清神情凝重:“韩道长说做法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才不过第二十日,应当还要一段时日,再加上还要等人完全恢复,只怕要半年之久。不过那人虽然死了,经过韩道长做法却依旧面色红润,身体温软,除却没有呼吸和心跳,就如同睡着一般。”   其实起死回生这种惊世骇俗的术法在此之前根本没人听说过,是木清曾经出门办事的时候曾听说过一点,六年前他便是拿这个消息将赵瑕从绝望的深渊中拖了出来,之后这六年他手掌暗卫,看似是监视百官探听消息,实则是为了去查探这起死回生之术。   功夫不负有心人,木清果然找到了自称可以起死回生的韩朔,又不辞辛苦地找到了张玄鹤,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韩朔果真能够令人起死回生,那……   赵瑕虽然面上依旧如常,可声音中细微的颤抖却出卖了他:“一定要万事妥帖,决不可马虎。”   木清重重地点头。   赵瑕知道木清的性子,别看他是皇帝,这在木清心里压根不算什么,他心里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沈眠。也正因为如此,赵瑕才能放心将暗卫给他,因为只有木清才能将沈眠之事看做天下最重要的事情来办。   因为时间不早了,赵瑕嘱咐木清将张玄鹤给带到城里去安顿好,这才在重重护卫的保护之下重新回到了宫中。 第十七章   茕娘在云雾寺做了三天的法事,随后才回到家中,一回来就被张氏派人叫去主院。茕娘本就要找她,心道来的正好,便对那叫人的仆妇道:“我刚刚从外归来,一身脏污,还请容我稍稍梳洗,再去见母亲。”   若是从前,这仆妇哪里会这般客气来请,必然是直接就将人拖过去了。不过如今府中风向变了,就如郭姨娘所说,只要有一个背叛了,就会有下一个,就算不打算背叛的,也会掂量着,不会再将张氏当做唯一的主子。   茕娘说完就进了房间,桃蕊一脸焦急:“夫人定然是要为难姑娘的,这该如何是好?”   茕娘却笑道:“无妨,一会你看着时间,待到老爷回来,就装作慌乱的样子去找郭姨娘,也不用特意说什么,就说我被夫人叫去院子了。”   “这……”   茕娘一边说着,一边将有点乱的头发给拢了拢,又让桃蕊将前阵子贺闵给买的首饰戴上,磨蹭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出门,跟着那仆妇往主院去。   张氏已经是火冒三丈。她早就要把茕娘拉过来立规矩了,偏生对方狡猾得很,出去躲了三日。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终归是要回来的,张氏都打算好了要如何教训她,反正论身份她是嫡母,要教训女儿也没什么不对,更何况她还有正当理由。   只是左等右等,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茕娘才姗姗来迟。她容貌肖似其母,再加上特意装扮,再加上头上首饰增色,与从前那个寡淡的贺茕娘简直就不像一个人。   张氏本就被她这怠慢的态度气得不行,见她这不同往常的盛装打扮,如何看不出对方是在向自己示威的,当下就恶狠狠地看着茕娘道:“跪下!”   茕娘反问道:“敢问母亲,不知茕娘犯了何错?”   张氏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傲慢:“我身为你的母亲,让你跪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若是亲生母亲,跪便跪了,可您是继母,若是这般,只怕人家会说您磋磨原配之女,于您的名声有碍。”茕娘说的陈恳,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往张氏的心口上戳。   张氏身为富商嫡女,从小就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在婚事上头视为毕生耻辱。本朝不禁官商通婚,可是商人地位仍旧极地,张氏的父母一心想要将她嫁给官家,成为地位高崇的官家太太,可是但凡有些清高的官员都是不愿意与商人通婚的,好不容易找到了贺闵,却也是因为他原配逝世,这才轮得到张氏。   张氏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原配的牌位敬茶,在张氏的记忆中,只有妾才需要给主母敬茶,她可是堂堂正正被抬进贺家的,为什么还要给一个牌位敬茶?!这不是平白就比顾氏低一等吗?张氏当时就觉得难堪,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咬牙忍了下来。可这件事从此就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个疙瘩,而贺茕娘这个原配留下的嫡女就像一颗钉子一般,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张氏这件事情。   张氏气得两眼发黑,抖着声音道:“把这个不孝的贱种给本夫人抓起来!”   张奶娘一瞪四周:“没听见夫人说话吗?”   茕娘却一点都不慌,只是淡淡道:“夫人慎言,茕娘与荣娘妹妹同出一父,若茕娘是贱种,不知妹妹又是什么?”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气的抓狂的张氏,对那些要围上来的仆妇说道,“夫人要教训我,自是无妨,可你们不过是下人,以下犯上,就不怕被赶出去吗?”   她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有几个人迟疑了一下。   张氏却不管不顾,气急败坏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出了事本夫人负责!”见茕娘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似乎一点都在意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还不动!难道要把你们都扫地出门才知道这家里谁才是主子?!”   还没等仆役们动起来,一个带着愤怒的声音就从院门传来:“谁敢!”   众人回过头,才发现贺闵带着郭姨娘等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处,贺闵一脸怒容,看起来气得不轻。   张氏一慌,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老爷,妾身只是在教导大姑娘,却不知是什么人在您耳边嚼舌根,让您急匆匆地赶过来?”说着,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郭姨娘。   贺闵怒喝道:“你少攀扯别人,茕娘刚刚去了庙里替亡母做法事,回头你就把人拉过来立规矩,是生怕你这不慈的名声传不出去是吧?”   若是往常,张氏见到贺闵这般生气,必然就要收敛一二了,可是这阵子以来她屡屡受挫,再加上贺茕娘与贺闵轮番戳她的痛处,顿时气得两眼通红,也顾不得其他了,怨愤道:“是怕我不慈?莫不是老爷怕惹怒了顾家那位探花郎吧!”   贺闵气得浑身发抖:“住嘴!你、你、你……”   郭姨娘连忙在一旁扶住他,茕娘都懵了,大约也是没想到继母竟然这么有胆,直接就把这话给大喇喇地说出口了。   张氏说完这句话也被自己给吓到了。不过也不能怪她,这一两个月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不顺利的一段时日了。她每日被关在这么个小院子里,担忧着女儿在庄子上过得好不好,又怕被郭姨娘和杏姨娘给抢了手中的权柄,可以说是战战兢兢的,心神早就变成了一根绷紧的弦,如今又被茕娘和贺闵轮番戳痛脚,这才没有忍住爆发出来。   贺闵被气得差点背过去,于是又加了张氏三个月的禁闭,这才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茕娘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张氏这么一作,她原本的打算自然就没有办法实行了,要铺子的事情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第十八章   郭姨娘回到院子里,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也没想到张氏如此愚蠢,原本她还担心三个月的时间一到,张氏被放出来之后自己不知道要怎么办,如今张氏又被加了三个月的禁闭,她也就放下心来。   见两名婢女站在廊下窃窃私语,郭姨娘心情好,便叫了她们过来:“都在说什么呢?”   婢女倒也不怵,毕竟郭姨娘待她们还算温和,比起主母张氏来说要好很多了,一个圆脸的婢女脆生生道:“是舅老爷上门了,此刻正在偏厅等老爷呢!”   郭姨娘一愣:“舅老爷不是才来过吗?”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那圆脸婢女这才开口道:“不是大姑娘的舅家,是二姑娘的呢!”   竟然是夫人的娘家!   郭姨娘的眉毛猛地皱了起来,老爷这边刚给夫人关了禁闭,莫非是夫人写信回去,现在娘家上门撑腰来了?郭姨娘就怕贺闵怕麻烦,到时候被夫人娘家兄弟一压,指不定就要把夫人给放出来了。   那怎么行?!   郭姨娘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中去,她眼珠子一转,叫了自己的心腹:“去潇湘阁通知大姑娘一声。”   郭姨娘觉得,经过先前的事情,她与大姑娘好歹也算是一条线上的,再说,张氏一旦从院子里出来了,大姑娘的日子也一定不如现在好过,所以于情于理,大姑娘都会帮她的。   可这一回她的如意算盘却是落空了。   茕娘正拿着笔在书桌前作画,却是毫不耽误地回答:“不去。”   “可是……大姑娘……这……”   茕娘半点不受影响,直到将一幅画画完,又在桃蕊的伺候下净手,这才淡淡道:“母亲的娘家兄弟过来,与我何干,与姨娘何干,她来找我又是个什么路数?”   那仆妇都呆了,茕娘在心底叹息一声,本以为郭姨娘是个聪明的,谁知这才过去了多久,她又故态复萌,她是真的觉得自己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机吗?   若是从前,茕娘的确是要担心的,可如今她这两桩事都是占了理的,再加上贺闵并不愿意得罪顾云璧,所以她根本就不担心张氏能对她做什么。就算张氏犯浑,她的奶娘和她的娘家兄长未必看不清楚形势,所以茕娘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郭姨娘不同,如今张氏恨她入骨,再加上正房与妾室之间天然的地位压制,若是张氏真的被放出来了,郭姨娘的日子就难过了。   既然如此,她何必去当那个出头的椽子,她又不傻。   茕娘这边想的透彻,拒绝地毫无余地,那仆妇苦求不得,只能怏怏地回去禀报了郭姨娘。   郭姨娘听完她的回复,先是气愤后又惶恐。若说刚听到茕娘拒绝,她心中升起的是埋怨和愤怒,但此刻头脑清醒下来,已然是明白了双方所面临的处境。   正如茕娘所说,顾云璧就是她如今最大的仰仗,张氏出来,她无非就是不如现在自由,其他方面张氏也不敢亏待她,可自己就不同了,趁着这一两个月她的确是笼络到了一批人,但是因为时日尚短,忠心自然不够,再加上她身为妾室,张氏想要教训她简单的很。   郭姨娘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才对那仆妇道:“你送一些点心去偏厅,听听老爷他们究竟说些什么?”   -   贺闵一开始听到张金良上门,第一反应也是他是来为张氏抱不平的,不过随后又有些奇怪,他只是关了张氏的禁闭,又没有对她怎么样,这种事情让个管家带封信过来便是,张金良亲自上门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贺闵虽然这么想着,但见到张金良的时候仍旧一脸笑意:“不知舅兄来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张金良这次可不是一个人上门的,还带着他的妻儿,张氏虽然被关了禁闭,但这种招待的事情仍旧应该她来做,所以自有仆妇引着她去了后院。   贺闵与张家父子见过之后,才问道:“不知舅兄千里迢迢来燕京所为何事?”   张金良自然是用妹妹教的借口说道:“燕京繁华,我早就想来燕京开拓生意,再者犬子一心向学,便也一同来了。”   见不是来为张氏出头的,贺闵心下松了口气,便道:“旁的事我没有办法,但侄儿进学一事我倒是能帮些忙,虽说进白鹤书院是没办法的,但我与青松书院的山长相熟,自是可以举荐一二。”   “那就麻烦妹夫了。”张金良一推儿子,“还不给你姑父道谢?”   张文轩虽然肚里草包,但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还是十分具有欺骗性的,他向贺闵行了一礼,口中道:“多谢姑父提携。”   贺闵看着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正想考校他几句,张文轩却早有准备,说道:“侄儿许久未见姑母,甚是想念,姑父可否容许侄儿去见见姑母?”   按说张文轩已经十六七岁了,足以称得上男人了,他提出要去后院实在是有些孟浪了,不过贺闵想着都是亲戚,且他去看看自己亲姑母也不算什么大事,便同意了,只是多叫了几个人陪着。   待到张文轩离开后,张金良才道:“我们过来的匆忙,还未在燕京找到合适的住处,不知是否能在妹夫府上叨扰几日?”   贺闵眉头微微皱起,他府上倒是还有空院子,就是让张家住一两个月也没什么,但是这番话由张金良开口说那味道就不对了。   这事情在贺闵心中结了个疙瘩,但他并未表露出来,反而应了下来,只是之后再和张金良说话,口气明显淡了好几分。   张金良却浑然不觉,还在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 第十九章 (修)   因为得了妹夫的同意,张金良隔天就派人将东西送到了贺府。张氏接到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气得摔了几个杯子之后,还是得捏着鼻子替哥哥一家安排,别提多郁闷了。   不过这些事和茕娘没什么关系,她只是纳闷地问了一句:“夫人娘家难道在燕京没有住处吗?”随后就扔开了手,她现在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先拿回铺子。   茕娘起了个大早去给父亲请安,贺闵与郭姨娘坐在一起吃早餐。往常因为张氏不喜这位大姑娘,所以一惯是免了她的请安,因此贺闵很少在早上见到长女,不由得露出了一些惊讶:“茕娘可是有事找为父?”   茕娘笑盈盈道:“女儿想着马上就要到父亲的生辰了,想要替您裁一身衣裳,所以想问问父亲可有什么喜好?”   贺闵听得女儿这么说,心头大畅,摆摆手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衣裳便算了吧。”   “那怎么行?女儿没有别的能力,平日里想要给父亲尽孝都不知该如何做,如今有了这个机会,父亲就当是全了女儿的孝心吧!”   “好好好。”   贺闵心头开怀,郭姨娘又在一旁各种奉承,若是不知前因后果,真会当做是父慈子孝一家和乐。   茕娘又道:“女儿听舅舅说,母亲当年买了一个铺子,似乎就是布庄,女儿想着既然是东家,想来他们不敢用一些次等的布料才是。”   贺闵是知道亡妻留下过一个铺子,当时妻子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想着女儿年纪小,好些的田庄买不起,倒不如买一间铺子,好歹是在城中,女儿往后嫁人了,手里握着一间铺子,有源源不息的红利,也能帮她在婆家立足。   后来贺闵与张氏成婚,新夫人家境丰厚,他想着张氏出身商贾,就把这个铺子交给她打理。时间一长,贺闵自己都忘记了这个铺子的事情,如今茕娘提起,他才恍然大悟:“正是,你母亲给你留下了一个铺子,当初她就说等你长大了就给你,倒是为父事情繁忙,竟然忘记了。”   茕娘轻轻一笑,却并没有说什么。   忘记什么的自然是借口,若非顾家出了个争气的顾云璧,这铺子到时候给谁还不一定呢,不过茕娘当然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不过得了贺闵这一句话,她下午就带着人去了铺子。   -   铺子在金楠巷,虽然不大,但位置极好。贺闵不喜这些俗物,于是在与张氏成婚后就将铺子给了张氏,张氏自然就将其看作自己所有,一拿到手就立刻将原本的商家给赶出去,又转而租给了别人,所以这铺子早就不是布庄了。   茕娘将这些信息早就打探清楚了,特意过去一趟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跟着出门的仆妇也看到,回头贺闵问起来,她才有人证不是。   果然,到了晚上,这件事情就传到了贺闵的耳朵里,贺闵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这就不得不提一下贺闵的身世过往了,他虽然父母早亡,但因为早早展现出了在读书上的天赋,也是得到了不少资助。他早年在顾家的私塾念书,因为顾氏之父一直看好他,不仅免了他的束脩,甚至还资助了他不少,后来还将女儿嫁给他。   可以说贺闵这一路走来真没有在银钱上有太多烦恼,再者,他这个人虽然凉薄功利,但真没有到那种狠毒无情的地步,加上他在御史台呆着,对于名声的看重让他不得不谨言慎行。故此他宠爱郭姨娘,却从未因此宠妾灭妻过,同理,他对于张氏居然侵占前头正室给女儿留下的嫁妆这件事情也是无法容忍的。   贺闵虽然也怀疑过是不是长女故意为之,但在这件事上,茕娘未曾朝他索要过什么,再加上前头她给亡母做法事,又给自己这个父亲做衣裳,可谓是做足了铺垫。况且于情于理,这件事的错都在张氏身上,就算贺闵曾经不在意这个长女,但张氏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他也是很不喜的。于是贺闵的一腔怒气全部发到了张氏头上,最后不仅将铺子给要了回来,甚至还给了不少东西给茕娘作为补偿。   茕娘采用的是现代那些服装店的模式,全部采用成衣的方式。将前后屋打通,重新粉刷,左右两面都挨墙打了一人高的架子,将衣裳悬挂其上,另一面墙上则镶了一块等身高的铜镜。而在房间正中央则隔了一扇屏风,将房间分为前后两块,又布置了几座小巧的花架,上面放着绿色的小盆栽。在架子上面的墙壁上则间或挂着美人图以及女子惯用的团扇或者一些木质的装饰,显得整洁又不失意趣。还布置了一些木质桌椅,用来给人休息。   楼上布置的更为精巧清雅,却是茕娘打算自己用来休憩和招待贵客的。之所以没有换衣间,那也是因为古代对女子太过苛刻,便是如今宽松了些许,也断然是不会允许女子在商铺宽衣的。   这些事情看似繁琐,但因为茕娘已经设计好了图样,只要木工照着做,木工们没有做过这种,第一个做起来就很慢,但做熟了之后,速度还是很快的。而在木工做架子的时候,泥瓦匠已经把房子打通并做好了粉刷,等到墙面差不多干了,架子也做好了,安装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五六天房间的布置就已经做好了。   除了这些硬件设施,最重要的就是衣服了。在铺子装修的时候,茕娘也没闲着,她带着桃蕊去了几家绣庄,通过比较谈好了一家。   茕娘将码数设定为大中小三个码,又因为古代衣物大多宽松,所以对码数的要求并不算太高。而衣服的款式,茕娘选择了如今最流行的花裥裙和经久不衰的月华裙作为店中主打的款式。   花裥裙是用不同花色的布帛裁成一条一条上窄下阔的帛条,然后密密的缝在一起,做成裙子之后便会呈现出一道道竖向的彩纹,再加之因为裙子呈现出喇叭状,便会显得女子腰肢纤细,但因为极其耗费布料,所以只是受到上层贵族女子的追捧。   而茕娘既然要做大批量的,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在与几名绣娘商讨过后,采用了最省布料的方式进行裁剪。因着并不像要量身定做那般困难,所以制作的速度要远远胜过平时,更别提茕娘还利用流水线的方式,分了好几道工序,提高了绣娘的工作效率。   衣服的款式和码数是茕娘早就想好的,但布料的选择上还是听从了绣娘们的建议,并没有选择那种特别昂贵的布料,而是选用了各种花色的布料,制作出各色不同的裙子。   而除了这些已有的款式,茕娘自己还设计了一两种款式,毕竟也是看了那么多年的古装剧,里面有不少衣服还是可以给她灵感的。其中之一就是《仙剑奇侠传三》里龙葵的广袖留仙裙,当年看的时候就让她惊为天人,只是如今记忆模糊,只能通过隐隐约约的记忆来还原了。   茕娘也不敢做的太出格,不过即便如此,也足够让那些绣娘惊为天人了。   茕娘不好自己将这些点子占为己有,只能说是在书本上看到的。不过绣娘的话倒是给了她一些灵感,这些不曾出现过的款式被她当做限量款来卖,不仅布料和制作上更精细,价格也更高,不过茕娘并不担心,毕竟她是见过女人在购物上的疯狂的。   在铺子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茕娘便特意去找了舅舅,让他给铺子题字,名字就叫做“留仙阁”,顾云璧一时兴起,甚至还题了诗句。茕娘自然是求之不得,如获至宝地做了牌匾和对联挂在了铺子门口。   待到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留仙阁”便热热闹闹开张了。 第二十章 (修)   因着留仙阁的衣裳好看又便宜,且里头又有着燕京从未有过的新奇点子,一开张就有不少人去逛,茕娘看了开业几天的营业额,虽然算不上非常好,但在燕京林立的布庄中,一家新开的铺子能有这样的成绩,她已经很满足了。   茕娘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低调了,可有心人若要查,还是能查出什么的。至少这些消息传到了十三的手里时,他还是多少还是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若是先前茕娘性情大变尚且可以归咎于她落水之后生死关里走了一遭,可眼下她做的这些事情,哪里是性情大变可以解释的?   十三将资料呈到了傅灵均手上,傅灵均看完之后久久不语。   十三斟酌着说道:“她若真是什么人培养的奸细,这就做的太出格了吧?”   傅灵均纤长的手指在纸上划拉着,却突然问道:“除了你,还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吗?”   “倒是有些商户在打探,不过属下都瞒过去了。”   傅灵均点点头:“这事你做的没错。”   十三小心翼翼道:“大人觉得这位贺大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蠢人!”傅灵均毫不留情地开口,“她看似事事做的低调,真要被人一查,还不知道露出多少破绽,到时候死到临头都不知道。”   ,十三心里也在嘀咕着,除了您,谁会去查这么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不过傅灵均虽然在骂人,可话语里却透出了一两分亲昵。   果不其然,之后傅灵均便道,“你去替她把这些尾巴给收拾了,若是有些不长眼的,也一并收拾了。”   十三领命而去,傅灵均站起来,正准备去那留仙阁去亲自警告一下贺茕娘,却有女卫带了宣旨的太监进来,承平帝口谕要召她入宫。   -   再次来到御书房,傅灵均已然没有了上次的放松自在,回答都是一板一眼的。赵瑕倒是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说完了正事,赵瑕看着傅灵均,淡淡道:“卿家如今也算功业有成,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了?”   傅灵均一个激灵,连忙跪下来表忠心。   “朕也不想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但征北将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朕看着实在是不像话。况且朕听说那叶闻清近日里频频上将军府,你若不嫌弃,将这书呆子收了也无妨。”   傅灵均只得又赌咒发誓回去一定让爹安分,绝不再来宫里烦他,赵瑕这才把话题移开,说起来他孤家寡人的,也不是很想吃这种狗粮。   这个话题过后,傅灵均倒是神奇般地将先前的畏惧之心给去掉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赵瑕,年轻的帝王容貌俊美,却偏偏清心寡欲地像个和尚。   傅灵均不知怎么想到了茕娘,若是有人真的那么像沈眠,赵瑕会动心吗?   赵瑕等了半天也不见傅灵均告退,他不悦地抬起头,却见傅灵均居然站在阶下发起呆来,他冷冷道:“卿家还不肯走,是不是要朕请你吃顿饭啊?”   傅灵均连忙反应过来,忙不迭就告退了。开玩笑,对着这张脸谁能吃得下啊?!   等到傅灵均走了,这御书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知道承平帝喜静,宫人们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偌大的宫殿根本就不像有人一般,可是赵瑕却破天荒地没法静下心来。   “鲁安道!”   “奴才在。”   赵瑕站起来:“回乾清宫吧。”   -   自从先前处置了云烟和那一溜尚宫之后,剩下的宫人顿时老实了不少。赵瑕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鲁安道不敢置喙,连忙带着人都离开了,甚至还关上了门。   光束穿过窗格,灰尘蹁跹。   赵瑕想起他小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在冷宫里,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若是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没有炭火和衣物,沈眠只能将他抱在怀中,用棉被将两人裹在一起,有时候冬日阳光正好,漏过破掉的窗格,她就会跟自己讲故事。   赵瑕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她讲了故事还会给自己说道理,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她也从未怨天尤人,也从不坐以待毙。   所有人都以为冷宫的生活是赵瑕不堪回首的过去,却不知那是他心里最温暖的记忆。   赵瑕站起来,朝博古架走去,密室的门打开又合上。   赵瑕独自一人在暗道中走着,早几年他每每被沈眠被刺的噩梦惊醒,睡不着之后便进到密室里,跟她絮絮叨叨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她还活着一般。沈眠密室中的一切都是他亲自打理的,连木清,也只有在沈眠忌日那几日才能被允许进来拜祭一二。   赵瑕将水果和鲜花换掉,又用细棉布小心地将室内擦拭干净,随后才凝视着冰棺中的沈眠,低声道:“阿眠,我有好久没有来看你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不过你以前就不太喜欢我总缠着你,说男孩子要坚强独立,我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把这么大一个国家都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还要重开海运,这不是你一直想看到的吗?你以前不是老说落后就要挨打,让我好好治理大晋,我都做到了……”   “……傅灵均在淮海卫做的挺不错的,她虽然做人很讨厌,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哦对了,这个粗鲁的女人都有人喜欢了,你猜是谁?——你还记得叶闻清吗?这个小白脸眼光很差对不对,不过他喜欢傅灵均也好,他有主了,你就不会惦着他了对不对?”   “阿眠,木清找到了能起死回生的人,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我已经长大啦,不会让你再把我当孩子看了……”   “阿眠,我很想你,真的。” 第二十一章 (修)   赵瑕将人遣走独自待在乾清宫的事已经有过多次了,鲁安道隐约知道什么,却总是装作不知道。一个太监想要活得久一点,总是要学会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和哑巴的。   鲁安道亲自站在乾清宫门口守着,却见到一个宫装少女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亲亲热热地叫道:“鲁公公,德太妃娘娘特意炖了汤,遣奴婢给陛下送来,您看……”   若是旁人,鲁安道自然能毫不心虚地将人赶走,可对方确实德太妃的人。   先帝之时,德妃无子,在宫中一向低调,当时宫里斗得正凶,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她倒也是个狠人,另辟蹊径将赵瑕给拱了出去,最后反倒成了最大的赢家。若非德妃,先帝哪里会记得那个出生不久就被他丢到冷宫的七皇子,所以赵瑕登基后,德妃虽然没有太后之名,却有太后之实,尤其是在后宫无主的情况下,德太妃的位置更是不可撼动。   就在鲁安道犹豫之时,乾清宫里传来赵瑕略带沙哑的声音:“鲁安道。”   鲁安道如蒙大赦,连忙就走了进去,将事情一禀,赵瑕皱了皱眉:“汤放下,让她走,朕有空会去慈安宫坐坐的。”   那宫装少女来送过许多次汤,碰壁也习惯了,乖乖巧巧地将汤放下,就告退离开了。   鲁安道将汤提进去,顺手就倒在了花坛里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妃娘娘才好,明明知道陛下从来不吃外头的东西,偏偏喜欢送汤,这宫殿里的花都被浇死好多盆了。   赵瑕处理完了政事,想着先前德太妃派人送汤的事情,见着时间还早,他便乘了御辇去了慈安宫。   德太妃虽然已经四十多了,但头发却还是乌青,保养得当的脸上虽然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却依然能够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秀美模样,她穿着深色的宫装,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陛下近来是否太过繁忙了,可要注意身子啊!”德太妃柔声道,“哀家听说陛下常常三餐不继,这可不行啊!”   赵瑕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淡淡道:“太妃娘娘多虑了,朕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可这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总归是不好。”   “无妨,朕在冷宫中都待了那么多年,许多事都习惯了。”   德太妃被他的话一噎,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依旧笑盈盈的:“哀家种的兰花开了,陛下不如随哀家去看看?”   赵瑕点点头,站起身来扶住德太妃。他虽然并不喜欢德太妃,但这些面子上的东西一向都做的很好。   两人在慈安宫的花房里慢慢地逛着,宫人们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的太近。远远地看过去,倒真像是一对母慈子孝的画面。   德太妃一边介绍兰花的品种,一边道:“这宫里也太闷了些,每日里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景致,便是再好看,也看腻了……”   “太妃娘娘若是烦了,倒是可以出去游玩一阵子,往年您不是常说想去五台山潜心修佛吗?这倒是个好机会。”   德太妃又被噎住了,她哪里是想修佛,那时不过是先帝新丧,她做出来的样子罢了。赵瑕根本就听得明白她想说什么,却故意拿这种话来堵她。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根本就没什么情义,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交易。德妃早年高傲,得罪了不少人,她怕新皇登基之后自己在后宫孤苦无依,这才做了其他打算,赵瑕要借德妃之手离开冷宫,也答应过她,一旦登基之后便许她高位,而这些年,赵瑕这些事情都做的不错,以至于德太妃有时候会升起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见赵瑕油盐不进,德太妃便直接道:“哀家想要回去省亲。”   德太妃的母家正是如今三位阁老之一的章阁老,不过比起谢、杨两位阁老来说,他在学识和能力上都差的远,故而一直比较低调。   赵瑕想了想她的母家是谁,这才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朕会安排的。”   虽然目的达到了,但德太妃还是心有不甘,她自认待赵瑕一向不错,他却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在宫里德太妃的物质需求从来都是被满足的,但旁的就没有了,后宫的权力一直握在鲁安道手里,她哪里像个尊贵的太妃,倒像是被关在奢华牢笼里的囚犯一般。   德太妃这一辈子做的最值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赵瑕从冷宫里带出来,当然不会甘心自己只得到眼前这一点点收获。当下便道:“哀家想着,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请几位官家小姐来宫中陪陪我这把老骨头,见着那些鲜嫩的小姑娘,哀家心情都会好许多。”   赵瑕忽然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德太妃:“太妃娘娘既然对身边这群老面孔都看厌了,不如重新挑一批新的宫女,想多鲜嫩就有多鲜嫩。”   德太妃立刻就闭嘴了,她怕再说下去,赵瑕就要把她身边这一圈心腹都给换了。   赵瑕也是心烦,他是不太喜欢德太妃,但当年毕竟承了对方的恩,所以她想要什么,不过分的话自己也都会满足。但德太妃实在是太不安分了,赵瑕也没那个耐心迁就她,眼见他该做的样子已经做到了,便直接跟德太妃说了一声,就带着鲁安道走了。   德太妃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急,最后也只能一甩袖子,就回了殿里。 第二十二章 (修)   德太妃省亲的事情很是闹腾了一阵,再加上承平帝特许她在家中居住一段时日,这可是只有皇后和太后才有的待遇,由此可见德太妃在承平帝心中的地位。   一时之间章府门庭若市。   何莹是通政使司左通政之女,她的父亲何子明是章阁老的死忠,故而德太妃省亲第二天,她就由母亲带到了章府,又因为德太妃喜欢她,她便留在德太妃身边服侍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德太妃回宫,她才回到自己家。   她回来刚刚好赶上闺蜜谭双玉生辰,何莹因着家境富裕,父母宠爱,所以向来追逐着京中潮流。每次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时,她就格外得意,尤其是自己的死对头礼部左侍郎之女蔺秀宜也露出又羡又妒的表情时,她心中越发舒爽。   何莹换了一条花裥裙,这是最近流行的款式,她做好之后还没穿过呢。她打扮停当才坐着马车朝着谭府而去。   进了谭府,何莹见过谭夫人便朝着谭双玉的闺房而去,可是当她走进院子的时候身体顿时就僵住了。   原因无他,这一院子穿着各式花色花裥裙的女子将自己一下子就衬得毫不出奇。反倒是站在正中央的谭双玉和蔺秀宜,谭双玉穿着一条蓝色广袖留仙裙,梳着飞天髻,首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支玉钗,却显得她气质出尘,宛如仙子,蔺秀宜虽然只是穿着月华裙,可这裙子却改良了些许,腰上一条宽宽的腰封将她原本就纤细的腰肢束的不盈一握,上面用裙子同色的丝绦固定,垂下的两缕上坠着银质的香熏球,随着她走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谭双玉一见好友,连忙就迎了过来,随着她走动,何莹才发现她的裙子外头似乎还罩了一层纱,更显得她走动时步履飘逸,宛如神女。   何莹被眼前的一切打击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谭双玉发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衣裳,又见她穿着花裥裙,便知这位好友大概是受刺激了,连声道:“莹莹,你要不先去我房里吧?”   何莹点点头,正准备跟着她去房里,却不妨蔺秀宜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手中的团扇遮住唇:“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何大姑娘,您不是一向都标榜不与我们穿同样的衣裳吗?怎么……”剩下的话蔺秀宜没有说出口,却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何莹。   何莹咬着牙,又是难堪又是委屈。   谭双玉连忙拉了一下蔺秀宜的袖子,蔺秀宜虽然面色变冷,却还是给了寿星这个面子,什么都没说便走开了。   谭双玉将何莹拉到了房中,何莹原本忍着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谭双玉知道她向来心高气傲,便是与人戴了同款式的首饰都是不肯的,何况是这么大规模的“撞衫”,她派了丫鬟去打了水过来给何莹梳洗,又道:“你别和秀宜计较,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莹抽抽噎噎道:“这花裥裙制作繁复,又特别耗费布料,她们怎么能做的起,还人人都有一条……”   谭双玉便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城中最近开了一家衣裳铺子,叫做‘留仙阁’,她们的衣裳都是那里买的。”   “留仙阁?”何莹一怔,随即咬牙切齿道,“那我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铺子!”似乎知道了仇人是谁一般,何莹的委屈都变作了愤怒,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之后还未好好地和谭双玉说话,便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阿玉你这裙子真好看,你是请哪里的绣娘做的?”   谭双玉犹豫了一下,才低低道:“也是……留仙阁……”   何莹一下子哭都忘了,呆呆地看着谭双玉。   -   何莹从谭府出来后,便带着满腹怨气去了金楠巷,远远地便看见一家铺子,里头熙熙攘攘,不少姑娘进进出出。   何莹抬头一看,便看到上头俊逸风流的三个大字——留仙阁。   何莹走了进去,这才发现这和她以往去过的布庄完全不同。   这屋子看着很宽敞,除了左右两边挂了衣裳,中间却摆着绿植和休息的桌椅,有三四个干净清秀穿着统一衣服的女孩,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有一个姑娘发现了她,快步走过来就是一个福礼:“姑娘应当是第一次来吧,不如由小女带您逛逛?”   何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目光就被角上人形立架上的衣裳给吸引住了。   一名女孩见她对那衣服感兴趣,便引着她走过去,介绍道:“这是燕京如今最流行的花裥裙,您看到的这件是十二破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裙角,将整条裙子的样子展现给何莹看。   何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裙子,这铺子里的裙子自然不如自己身上穿着的这般精致,但不细看却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她忍不住问:“这条裙子多少银子?”   女孩带着笑道:“五钱银子。”   “五、五钱?”何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身上这条裙子光是布料都不止五两银子了,更别说还有人工还有其他,就算精致了许多,但这也不至于差了十几倍吧!   女孩见到何莹这个模样,也没有露出任何其他的表情,这反倒让何莹慢慢平静下来,又问道:“还有其他的款式吗?”   女孩便引着她朝屏风后面走去,而何莹一进去就被那面一人高的铜镜给镇住了,她家中虽然有铜镜,却从没想过要做一块这么大的铜镜,让她顿时就对着留仙阁背后的老板产生了巨大的敬畏感。这却是她误会茕娘了,这面铜镜虽然看着大,但因为是镶嵌在墙壁上的,并不需要铜镜背面繁复的雕花,仅仅只是一块光秃秃的镜面,这却是比他人所想的要便宜许多了。   而铜镜的两边则是一些被茕娘所改良的裙装,除了谭双玉之前穿的广袖流仙裙之外,就连蔺秀宜那条改良版的月华裙也有。   何莹原本是打着兴师问罪的心来的,谁知见到这么多好看的衣裳,一时就迈不动腿了,等到离开留仙阁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来的目的,可是看到身后丫鬟手中满满当当的一堆衣服,她跺了跺脚,直接爬上马车离开了。   -   何莹回了府中,刚准备去试衣裳,就见母亲房中的丫鬟过来寻她,她在外虽然刁蛮任性,但在家中还是挺乖巧的,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就跟着丫鬟去了主院。   到了主院,何莹才发现不止母亲,父亲竟然也在,她一愣:“父亲今儿不用上朝吗?”   何子明打量了一下女儿,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豆蔻年华,一身嫩黄的衣裳衬得她姿容秀美,不禁暗中点点头。   何莹被父亲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直接问道:“爹爹怎么这样看女儿?”   何子明道:“你可知几位阁老打算联名上奏,请求陛下采选秀女,广纳后宫?”   何莹一愣:“这与女儿有什么……”她连忙反应过来,“爹爹,难道……”   何子明赞赏地点点头:“正是,不过此事尚未过了明路,但章阁老已经承诺为父,一旦陛下同意,那留下的秀女中必然有你的名字。”   何莹顿时想起先前德太妃对自己的喜爱,她的脸颊顿时通红一片,期期艾艾道:“爹爹,这……这是真的吗?”   何子明抚了抚胡须:“爹爹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是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听到没有?”   何莹连连点头,赵瑕年轻英伟,又身居帝位,完全就是女子心中理想的夫君,更别提他洁身自好,如今身边都不曾有人,一旦得他青睐……   何夫人却没有这父女俩想的简单,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可……陛下会同意吗?”   六年前,九皇子一门的惨案还历历在目呢,承平帝的心意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他后位空悬为的是谁,。早年不是也有御史犯言直谏,甚至一头碰死在了玉阶之前,也没有让他的心意回转。他甚至还让暗卫将那御史查了个底朝天,将其宠妾灭妻害死嫡子的证据扔在大殿之上,让人死了都不安宁,后来也就没人敢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何子明自然也想到了先前的事情,脸色一冷:“你懂什么,人都已经死了六年了,再深的感情也淡了,再说也不是立后,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待到陛下身边有了可心人、解语花,知道了女人的滋味,自然就不会再去想那已经化成骨头的死人了!”   这话糙理不糙,何夫人一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何子明便让丫鬟将一个老嬷嬷带进来:“这是德太妃身边的宁嬷嬷,你好好跟着她学习宫规。”   那宁嬷嬷面色冷硬,她的目光如针一般将何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直到何莹浑身不自在都要忍耐不住了,她才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   “老奴一定好好教导姑娘,请何大人放心。” 第二十三章 (修)   茕娘和桃蕊坐在二楼,支着窗子看着外面,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碟一碟的点心,旁边还有一壶清茶,看着相当惬意。   桃蕊早已变成了自家姑娘的脑残粉,尤其见着这留仙阁自开业以来日进斗金,每日里都笑得合不拢嘴。而茕娘因为手头宽裕了些,除了吃穿上不再亏待自己,也开始有了一些其他的打算。   正在此时,听得下人来报,竟然是傅灵均到访。   茕娘一愣,却立刻让人将她请了上来。傅灵均依旧穿着男装,但她姣好的容貌倒也不至于让人错认身份,倒是有不少人见这位近来御前的大红人也来逛留仙阁,不禁对这铺子后头的主人的背景多有猜测。   傅灵均一上来就看到了房间的装饰,茕娘因着是自己用,所以布置都依了上辈子的喜好,傅灵均眼光闪了闪,随后便如往常一般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听家中女卫说近来开了一家成衣铺子,很是新奇,没想到竟然是你开的。”   茕娘给她倒了茶,浅浅一笑:“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听傅都尉这般说,倒是让小女受宠若惊。”   傅灵均看了茕娘一眼,忽然开口道:“那日我去宫中复命,和陛下说我见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茕娘手上动作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却没有如傅灵均所想那般问下去。   “你就不想知道陛下说了什么吗?”   茕娘重新坐回去:“小女只是个普通女子,胆子也小,不敢探听天家之事。”   傅灵均挑了挑眉:“你难道不曾好奇过,我为何对你这般感兴趣吗?”   “您说过,我像您的一位故友。”   傅灵均紧紧地盯着她的神情:“那么,你知道我那位故友是谁吗?”   茕娘抬眉浅笑:“您愿意说,小女自然洗耳恭听。”   傅灵均被她这态度倒弄得有些不那么肯定起来,许久之后才道:“你知道我这淮海卫都尉是怎么来的吗?”   茕娘本以为她要说沈眠的事情,却不妨话题转到了这上面,愣了一下,才道:“自是陛下封的。”   傅灵均的身体向后靠了靠:“六年之前,淮海卫不过是个破旧的渔港,当时根本没有人想去,是我自己请命去的。因为我知道那地方位置好,吃水深,若是陛下有心重开海运,这地方未来的价值难以估量。”   “傅都尉果真有远见。”   听了茕娘的夸赞,傅灵均勾了勾唇,却反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何那么笃定陛下会重开海运,又因何看好那淮海卫的未来?”   茕娘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这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拍:“为……为什么?”   “因为我那位故友曾经同我说过,大晋虽然疆域辽阔,但海外亦有不亚于大晋的土地,与淮海卫隔海相望的岛国上甚至有大晋所稀缺的银矿和铜矿,更重要的是,她同我说的这些话,也和陛下说过,而我知道,但凡她说了的,陛下就一定会听从。”   茕娘的心重重地一跳,她抬起头,正对着傅灵均灼灼的双眼。手一松,那杯子就落在了桌面上,香茶溅在了身上,杯子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傅灵均一直没有错过她的任何细微表情,她的失态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对方处处都透出了沈眠的影子,可是这分明就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傅灵均顿了顿,才道:“我不愿意怀疑你,但我也得提醒你,陛下最痛恨有人以阿眠的名义去接近他,你若是想要好好活着,就不要做傻事。”   茕娘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傅灵均加重了语气:“接下来我还有任务在身,但我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能听到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   傅灵均走出了留仙阁还有一些恍然,女卫在街口等她,到了码头,见她还是神思不定的模样,忍不住道:“大人,木总管已经在等着了。”   傅灵均这才反应过来,一抬头就看到木清领着几人走了过来。   这几年傅灵均在淮海卫着实打了几场胜仗,不仅抓了不少海盗,甚至还抓到了不少外国的奸细。这些人她初步审理了一遍,但刑讯逼供这种事情,自然还是得专业的来。她回京述职,把这些事情也一并禀告上去,承平帝就交给了木清来处理。   傅灵均拱了拱手:“木总管,辛苦了。”   木清见到是她,稍微缓和了面部表情:“傅都尉,我手下这几人都是一把好手,您自可使唤。”   “木总管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傅灵均让人将那那几人给带下去。   周围只剩下木清和傅灵均两人,码头已经被傅灵均手下的军士给把守住了,只有工人在忙忙碌碌地搬着东西。   傅灵均与木清关系也算熟稔,周围没了其他人,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这几年也不知你在做什么,倒是一点也没变。”   木清微微一笑:“傅大姑娘倒是变了不少。”   傅灵均摸了摸脸颊,这些年风吹日晒的,皮肤都粗糙了许多,她苦笑道:“何止我变了,陛下也和六年前完全不同,我先前惹怒了他,还以为他会杀了我呢!”   “这怎么可能?”木清哭笑不得,“您可是姑姑最好的朋友。”   傅灵均叹了口气,没有和木清说她惹怒承平帝的原因,但想到茕娘,她忍不住问道:“木清,你说,这世上是不是有起死回生哪?”   木清神色一僵,他以为傅灵均是知道了什么,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灵均满脑子想着茕娘那些破绽,也没有注意到木清的不对劲,她本来是想让木清帮着一起查一下的,但又怕木清对茕娘不利,只得将话又咽了下去:“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   木清松了口气,也没有追问下去。后来木清回想起来简直是悔不当初,若是他多问两句,或许早就将姑姑给找回来了。 第二十四章 (修)   茕娘带着桃蕊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府中。   茕娘平日里带着桃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外头,贺闵不管她,郭姨娘更是放任,张氏虽然气得跳脚但也无可奈何。不过有些特殊的日子,茕娘还是得早早归家的,比如说贺闵的生辰。   贺闵的官职注定了他的生辰不可能大办,也就三两相熟好友上门吃饭喝酒,在这种时候,郭姨娘自然是不能出面的,只能由张氏来负责。张氏也知道若是这件事情做得好,她或许顺势就能出来了,便打叠起精神操持,贺闵长了面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解了她的禁闭。   到了晚上一家人吃顿饭,几个女儿纷纷都送上礼物。茕娘自是如她所说送上了一件衣裳,不过还真不是她自己做的,只是画了样子让绣娘缝的,荣娘的礼物是张氏给准备的,是一件玉雕,而菀娘则是自己做的帕子。   贺闵并不在意礼物的价值,不过看着妻贤妾美,子女孝顺,心中很是自得。   张金良如今带着妻儿住在贺府,自然也成为了座上客,顾云璧人虽然没有来,但也送了礼物。   男女分坐两桌,中间用屏风隔开。男人那边自是喝酒奉承,好不热闹,而内眷这边,张氏笑容可掬地给女儿们介绍嫂子耿氏。   茕娘起身一礼:“夫人安好。”   耿氏知道张氏对这个长女看不顺眼,也就故意刁难她:“大姑娘,我是你母亲的嫂子,于情于理你也应该叫声舅母吧?”   茕娘心情不好,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轻笑着回道:“小女尊您才叫一声夫人,我舅母乃翰林院编修之妻,国有律法,士农工商,拿商人妇当做官夫人可是有罪的,母亲,您说是不是?”   她这一番话下来,不止耿氏和张氏气得两眼发黑,连屏风另一边的男人们喝酒的声音都顿了顿。   张氏怒道:“你放肆!”   茕娘讶然道:“母亲此话何意,女儿说话虽然过于直率,但终归是为了我们这个家,难道母亲还要为了外人的面子替全家惹祸吗?”   “正是如此。”贺闵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还隐隐带着责怪。张氏刚刚才出来没多久,生怕惹怒了他又被关禁闭,到时候只怕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只能忍气吞声坐了下来。   因为这一遭,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荣娘本就看不上舅舅一家,草草行了一个礼便坐下了,反倒是菀娘被衬得恭敬了许多。   耿氏脸上红白交加好不精彩,张氏也没有吃饭的兴致,反倒是茕娘吃的正香,一副胃口很好的模样。   -   饮宴结束,耿氏一回到院子里,就对着张金良埋怨道:“你看这一家子,何曾有哪个将我们放在心上了?亏得你以前还一直惦记你这妹妹。”   张金良却一脸理所当然:“谁让你去触那大姑娘的霉头,她舅舅是探花,她腰硬的很,你撞上去可不是就被人收拾了。”   耿氏气了个倒仰:“你当我愿意认这么个外甥女?!还不是为了你妹妹!”   张金良却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是狐疑道:“我总觉得妹夫的态度似乎冷淡了许多,是不是家里发生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耿氏一惊:“不会吧,我都管教了下人,不许他们乱说的。”   “罢了,如今我们也住进来了,他堂堂一个御史,总不可能做这种赶亲戚出门的事情吧?”   耿氏冷哼道:“那可未必。”   张金良不耐烦地看过去:“那要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耿氏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老爷,您看我们让文轩娶了他表妹如何?”   “荣娘?”张金良皱紧了眉头,“她才多大,再说,妹妹也不会同意的。”张金良是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在闺中时就心高气傲的,打死不肯嫁商户,非要当官夫人,可以说是费尽心力才嫁了贺闵,如今她身份变了,就更加不会愿意将女儿再嫁回商户。   耿氏心中气苦,却还是不得不好言相劝:“是贺家大姑娘。”   “大姑娘?前头正室生的那个?”   “正是。”耿氏细细说道,“那大姑娘虽然有些牙尖嘴利,但是模样过得去,家世也好,配我们文轩正正好。”   耿氏这么一说,张金良也醒过味了:“我听说这大姑娘的亲舅舅是这一科的探花,这妹夫当初不过是一个普通进士都能爬到如今的位置,想来他应当更加出息!”他心头火热,忍不住道,“到时候成了亲家,我们后头两位官员,想来也能够在京城立足了。”   耿氏也露出笑容:“老爷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张金良满意地点点头:“回头你就和妹妹说说,让她想办法促成这桩亲事。”   “不消老爷吩咐,妾身省的。”   夫妻俩的话刚说完,就见门突然被推开,张文轩一脸笑意地走进来。两人被唬的一跳,便是一向对张文轩宠爱有加的耿氏也忍不住斥道:“你就不能先敲门再进来,吓死人了!”   “这院子里就我们一家子,娘您怕什么啊?”张文轩笑嘻嘻地坐过来,“我听着,娘是要给我找一门亲事了?”   耿氏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声些,祖宗!”   张文轩满不在乎道:“这亲上加亲的事情,姑母定会同意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耿氏只得好声好气地解释:“这如今都还未和你姑母说,万一露出了口风,恐怕对人家姑娘名声有碍。”   张文轩狐疑地看着他娘,一点也不相信他娘啥时候有这样的好心去关心人家姑娘的名声,倒是张金良翻了个白眼,直白地说道:“就你这样的,恐怕人家亲舅舅看不上,指不定还得想些旁的法子,你这般大喇喇地说出去了,是想要人家姑娘提防起来是不是?”   张文轩恍然大悟,他倒是没有清高,自己什么样,自己家世什么样,他都很有自知之明,也不觉得他亲爹说话伤人,只有耿氏被他们父子俩气得半死。   知道了原委,张文轩也就不再胡搅蛮缠,只是道:“全听爹娘吩咐。”说完便要出门。   耿氏连忙反应过来:“你去干嘛!”   “我去看看那贺大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你这逆子,你快回来!” 第二十五章 (修)   因为张氏重新掌家的缘故,茕娘最近一段时间都比较安分。但因为舅母和弟弟过来了,她便早早和贺闵说明了情况,贺闵自然放行,张氏也无可奈何。   收拾妥当后,茕娘带着桃蕊出去,谁知道刚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一个男子朝着这边走来。这男子的模样并不差,一副富贵人家子弟的打扮,只是那左顾右盼的轻浮模样实在是难以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来。   茕娘不认得张文轩,但只是想一想就能猜到这人的身份,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我们绕绕路。”   谁知茕娘这边打算避开,张文轩看到她却是眼前一亮,直直地冲了过来。   桃蕊立刻挡在茕娘前面,紧张地盯着张文轩。谁知张文轩此刻却是斯文起来,和茕娘行了个礼:“表妹安好。”   茕娘简直要被这一家子给气笑了,昨晚上这耿氏想来攀亲戚被她直接怼了回去,这张文轩是哪里来的自信自己会对他另眼相待?   张文轩仍旧维持彬彬有礼的模样:“表妹这是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劳烦了。”   茕娘的冷淡没有打消张文轩的热情,他一双眼睛扫过茕娘全身,嘴里却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一家人……”   张文轩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盆水从旁边泼了过来,一下子就把他浇成了个落汤鸡。   三人看过去,正好看见站在院门口一脸无措的桃枝:“姑娘,奴婢刚刚没注意到,这可怎么办啊?”   茕娘心中暗笑,原本对这个探子还有一点心结,此刻却只剩下畅快,却还要把戏给演下去:“你怎的这般粗心,还不赶紧回去领罚?”又对张文轩道,“府中下人无状,张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换衣服免得着凉吧!”   张文轩一腔怒火发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茕娘带着桃蕊翩然远去。他还想去找桃枝的麻烦,谁知对方早就见机跑了,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只能忍着怒火回了自己院子。   -   顾云璧这一日请了假,特地去城门接自己的妻儿,城门那块有些乱,茕娘便也不合适过去,干脆留在舅舅家等着。   顾云璧很快就接回了妻儿,他与妻子杜氏成亲不过两载,儿子顾延宁才一岁,生的白胖可爱。   茕娘对舅母见礼,顺便打量了一下舅母的长相。   杜氏的模样只能算是普通,但周身气质温柔沉静,行事不急不缓,她对这个自小失去生母的外甥女很是心疼,见了茕娘,微微一笑道:“自家人何必多礼。我小时候还见过你娘亲,过了这么多年,好多都记不清了,只是一看到你就想起她……”她言语间带着一些惆怅,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拿出一个荷包塞给茕娘,“这是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要嫌弃。”   “多谢舅母。”茕娘也没有矫情,干脆地接过来,又让桃蕊将自己的礼物拿过来。给舅母的是一身衣裳外加几件首饰,她也不敢送太贵重的,免得尴尬,但是要像舅舅说的送帕子或者写的字,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战这位刚见面的舅母的承受能力比较好。   杜氏有些惊讶,但听顾云璧说这衣裳铺子是茕娘自己开的,也就坦然收下了。   杜氏又抱出儿子,这一路奔波,小延宁看着消瘦了不少,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乖乖巧巧地靠在杜氏怀里。茕娘本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延宁这般乖巧白净的孩子,连忙拿出自己做的布偶熊递给延宁,逗他叫人。   延宁大概是刚刚到陌生的环境,有些怕生,只是往杜氏怀里钻,却又被那小熊给吸引了目光,小眉头皱起来,一副纠结的模样十分可爱。   茕娘被他的反应逗得不行,但见他委屈地都快哭了,也不敢再逗他,赶紧将小熊递过去。   杜氏问了一些茕娘的现状,虽然茕娘并没有说什么不好,可她还是从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什么。杜氏是很喜欢这个外甥女的,她与顾云璧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小时候对顾氏这个温柔的姐姐就非常喜欢,故而对茕娘也有一些移情作用,更别提茕娘爽朗大气,并不扭扭捏捏,也很得她的喜爱,于是便直接道:“你就把这当成是自己家,隔段时间就过来住几天,舅母给你留间房子。”   茕娘自然能够感受到舅母释放的善意,当下便道:“只要舅母不嫌弃,我自然是不客气的。”   “我哪里会嫌弃,喜欢还来不及呢!是不是啊,延宁?”杜氏看着怀里小心翼翼觑着茕娘的儿子,笑着道。   延宁被发现了,立刻扭转身体,拱进了杜氏的怀里,杜氏对茕娘解释道:“这孩子还有些怕生,熟了之后只怕天天粘着你呢!”   “我求之不得。”   因为之前的事情,茕娘本以为这位舅母是个性子温柔体贴的,没想到真正接触之后,发现她温柔的外表下倒是意外的直率。两人相谈甚欢,让原本苦巴巴等着媳妇过来的顾云璧毫不意外地被抛弃了。   不过茕娘也没有待太久,杜氏毕竟是旅途劳累,没说多久就露出了疲色,茕娘便见机告辞,让舅母和表弟好好休息。   杜氏知道家中乱,也不好留她,便说等到收拾好了,让舅舅去接她过来住一段时间。   茕娘满口答应,这才带着桃蕊回去。 第二十六章   茕娘那头自然是开心和乐,可是被桃枝泼了一身水的张文轩可就不那么好过了。他一回到院子就被要追出来的娘亲给发现了,耿氏见他一身湿淋淋的,声音立刻就高了八度:“这是谁干的?!”   张文轩虽然孟浪,却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不对的,要是被姑父知道了,只怕他们一家都要被赶出去,所以只能支支吾吾地摆手道:“没什么……我就是不小心掉在水里……”   耿氏狐疑地看着他,张文轩赶紧跑回去换衣服了。   桃蕊还担心张文轩会向张氏告状,茕娘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这张文轩只要不是纯24K的傻逼,就该知道将这事给瞒下去,否则真要毁了茕娘的名誉,最紧张生气的肯定是张氏,毕竟她的宝贝疙瘩荣娘可还没有嫁人呢。   就这么过了几日,顾云璧果然来贺府接她过去小住几日,因着他的借口是妻儿新来燕京,诸事不熟,所以想让外甥女过去陪几日,贺闵自然满口答应了。   茕娘高高兴兴地收拾了东西,带着桃蕊就去了顾府。   -   荣娘在庄子上住了几个月,虽然没有受什么累,但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攒了一肚子怨气。她没想到以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废物姐姐居然敢反抗,本想回来再好好教训她,谁知一回来就知道她娘因为一间铺子的事情又被她爹给罚了,她就更恨茕娘了。   可是令她郁闷的事情远不止这一桩,随着她舅舅一家住进了府里,不顺心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荣娘随母,对于商户人家没多少好感,尤其舅舅一家又没什么本事,再和顾家一比,那更是跌到了尘埃里,她对于自己舅家更是不喜。   听说茕娘经常出门,荣娘借着这个由头怂恿母亲去教训她,谁知还没有行动,茕娘就被顾云璧给接走了,让她一肚子算计都化为了泡影。   “娘!你看她,她肯定是故意的!她知道您要训她,这才逃掉了,您快把她给弄回来,狠狠地罚她!!”   张氏已经习惯了,毕竟上次她这么打算的时候,茕娘避到了庙里,后来还害得她被老爷给多加了三个月的禁闭。不过张氏从来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只是认为茕娘心机深沉,故此听到了女儿这番话,她脸色一沉:“娘的乖女儿,你放心,我们母女因为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荣娘眼前一亮:“真的吗?”   张氏露出一个冷笑:“当然,她不是一心扒着她那探花舅舅吗?我倒要看看她的婚事她这舅舅能不能给她做主!”   荣娘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连忙腻过去:“娘,还是你想的周到!你要把那贱人嫁给谁?”   便是张氏再拎不清,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能和女儿说的,只是哄着她道:“你放心,娘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你最近也乖乖的,不要去惹她,你爹最近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把这个贱丫头当宝,连娘都不敢动她。”   荣娘虽然张扬跋扈,但也不是没脑子,她原本就有些怕亲爹,再加上刚刚才从庄子上回来,自然不敢再惹她爹生气,但心中仍旧不甘,嘟囔道:“可是我一看到她就讨厌,如果没有她,我才是府中唯一的嫡女!娘,我心里不高兴……”   张氏只得又劝慰她,最后荣娘只得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却又道:“那娘亲多给我一些银子,近来京里开了一家叫做留仙阁的铺子,我要去买衣裳!”   “你不是还有很多衣裳吗?前两天你也买了一堆回来。”   “我不管!我就要!”   张氏被缠的没有办法,只能又给了她一些银子,这才将女儿打发出门。   待到荣娘一走,张氏才让人去请耿氏过来。耿氏原本就想要来找小姑子商量事情,闻言很快就过来了。   姑嫂两个各怀心思,虚与委蛇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张氏先没忍住,对耿氏道:“嫂子来了燕京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对我那侄儿以后有什么打算?”   耿氏心念一动,拈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叹气道:“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呢?原来想着文轩年纪还小,所以没有给他早早议亲,如今,唉……”   “嫂子不必忧心,我虽然嫁出去了,可毕竟是张家女,又如何不会为家中考虑,嫂子觉得我那长女茕娘如何?”   耿氏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头一回觉得这小姑子看着顺眼起来,这简直就是瞌睡了就送枕头啊!耿氏也不敢再端着,便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就不知妹夫是不是也愿意?”   “我是她母亲,她的婚事自然应该我来做主,老爷不会管的。”   看着张氏信心满满的样子,耿氏却觉得有些不靠谱,便劝道:“那你也得说一声,万一妹夫有其他打算呢?”   听着耿氏这么说,张氏一开始有一点不高兴,但想到自家老爷的性子,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就听嫂子的,晚上我去和老爷说说。”   耿氏又道:“这毕竟是前头留下的,你不管不好,管了也不好,有些事情由你们老爷去说,比你说更合适。”   张氏被这话勾出了一丝恨意:“老爷往常根本就不理这丫头,要不是她舅舅中了探花……”   耿氏觉得这小姑子嫁人之后越变越蠢了,有心不想管,但想到儿子,只得耐心劝道:“你们家大姑娘是个有心气的,那张脸也长得好看,若是她向着家里还好,以后未必不是助力,可若是她对家里有怨,这嫁出去的姑娘就如泼出去的水,便是你们费心费力给她找了一桩好亲事,又能落得什么好?”见张氏若有所思,耿氏连忙接着说,“我们家虽说如今不太好了,但毕竟是自己家,往后你哥哥有了大姑娘舅家帮忙,定能爬起来重振家业,你们也能借此绑住大姑娘,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张氏听着这话,只觉得茅塞顿开,笑盈盈道:“还是嫂子想的清楚,我便这般和老爷说了。”   耿氏也露出满意的笑容:“妹妹放心,妹夫是个有心人,必然分得清利弊,你就放心吧。” 第二十七章   茕娘去了舅舅家,只觉得自从穿越后再没有这样舒爽的日子了。虽说是舅舅家,但舅母杜氏与她合得来,再加上杜氏是个懂生活的人,那日子就越发好过了。   每日茕娘起床与杜氏一起吃过早饭,逗一逗小表弟,上午就练练字读读书。   中午的时候,因为住的地方与翰林院相隔较远,所以顾云璧一般是不回来吃饭的,因为延宁已经可以开始用辅食,所以茕娘就和杜氏一起研究饭食,茕娘动手能力一般,但点子很多,与杜氏相得益彰,每一顿都吃的很开心。   吃过饭,茕娘一般会午睡一会,等到睡醒了就去找杜氏,杜氏善茶道,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旁边是丫鬟带着延宁满园子跑,更是惬意的不行。而到了顾云璧快下衙的时间,杜氏便要去准备晚餐,这也是一天之中吃的最丰盛的一顿,因为翰林院伙食并不好,所以杜氏便想着晚上让顾云璧吃的好一点。杜氏的煲汤技术一流,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做晚餐,顾云璧吃了多少尚且不知,但茕娘却是每晚都吃的肚儿圆。   吃过晚饭,茕娘便带着延宁去一边玩,给舅舅舅母留下私人时间。延宁这几日与茕娘混熟了,也很喜欢这个大姐姐,被她带着也是乖乖的,茕娘便给他讲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或者寓言,本想把他哄睡了再让丫鬟带回去,可往往说到最后,自己却和延宁一齐睡了。   这正是曾经的沈眠最渴望的生活,没想到当初没有实现,如今成为了贺茕娘反倒有了这个机会,便是桃蕊也说,在这边过日子可比贺府里松快多了。   这一日,茕娘又讲故事讲睡着了。杜氏走进来,见到一大一小头并头睡在一起,都是白嫩嫩的脸蛋,长长的睫毛,茕娘肖母,延宁肖父,看起来可不就和亲姐弟一般。   杜氏好笑地将延宁抱起来,延宁初时还皱了皱眉,但闻到是母亲身上的味道才又舒展了眉头,重新靠回去。杜氏把儿子抱到房间里,便对看书的顾云璧道:“这孩子,见天粘着他大姐姐,如今连回来睡觉都不肯了,也亏得茕娘耐心好,愿意带着他,本想着接她过来是让她松快几天,谁知反倒是让我偷了懒。”   顾云璧忍不住笑道:“他们本就是姐弟,便是亲近些也是无妨的。”   “我还心疼外甥女,你这当舅舅的倒是不客气地使唤起来了。”   顾云璧被自家夫人怼的无话可说,最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杜氏安顿好了儿子,突然想起什么,蹙起眉头道:“茕娘如今也有十四了,换做旁的人家只怕早就开始替孩子相看起来了,可是那贺大人和他那夫人,恐怕是没有这样的好心的。茕娘这般好的姑娘,我可是不愿意她给耽误了。”   “正是,你平日里去聚会,带着她出去见见人,若有合适的人选,我再去探访一二,总归我们也是长辈,替她相看也是应该的。”   得了顾云璧的准话,杜氏便直接道:“那正好,明日里黄夫人邀我去她家做客,她是个热心肠的,我带茕娘一同去,到时候也让她多留心一点。”   顾云璧点点头,这事也就定下来了,夫妻二人这才上床歇息。   -   第二天,茕娘起了个大早,精神奕奕地去做早餐,自从知道舅舅在翰林院吃不好以后,她便想着要做一些点心让他带在身上,最好是凉热都可以吃,又比较好克化的。   想当初赵瑕刚刚被从冷宫中接出来,结果去了上书房上学的第一天就中了毒,虽说因为太医来得及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吃外面的任何东西,沈眠为了这个可谓是想尽了办法。如今换做是自家舅舅也就不必再多费头脑了。   待到顾云璧要出门,看到外甥女递过来的一个盒子,一脸懵逼:“这是什么?”   “是点心。这盒子是有夹层的,能够保温,便是放到中午也无妨。”   茕娘细细地解释过了,两层的盒子,一层放着各式点心,一层便做了三明治。茕娘知道翰林院并不方便加热,与其做了饭菜到时候凉了又腻又难吃,倒不如做这些,三明治里夹了熏肉、煎蛋和黄瓜,兼顾了营养和美味,又十分方便。   顾云璧是知道外甥女平日里和妻子捣鼓这些吃的,却没想到自己还有福利,当下带着新奇拎着这饭盒就去上衙了。   -   茕娘吃过早饭,杜氏便把她按在梳妆台前,一边给她梳发一边道:“那黄夫人为人最是和气,她人缘好,与大部分夫人都有来往,有她帮忙相看着,再合适不过了。”   茕娘却是欲哭无泪,她压根就不想嫁人,可是舅母这般上心,她又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只能默默地垂下了头。   杜氏给茕娘梳了个时兴的发式,又挑了一件颜色鲜亮的裙子,本还想给她上妆,可是茕娘肤色晶莹白皙,双眼盈盈如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自身的肤色就是最好的妆容,杜氏无可下手,最后只是往她的唇上扫了一点胭脂便算。   待到了对方府上,黄夫人一见到茕娘便露出惊艳的神色,随后看向杜氏:“你家里何时藏着这么个水灵的姑娘,平日里也不见你带出来,怕不是担心被我们拐走了?”   黄夫人的夫君是翰林院学士。他为人清正,一辈子埋首经学之中,非常被人尊敬,而黄夫人为人爽朗大方,在燕京的中层官夫人中人缘特别好。杜氏来了燕京后参加过几次宴会,她本就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姑娘,又不清高自傲,与黄夫人很投缘。   一位夫人凑趣道:“可不是,原以为杜家妹妹是个大方的,原来是把真宝贝留在家里了。”   这下,几位夫人都跟着笑起来。   杜氏也笑着道:“几位夫人可饶了我这外甥女吧,她年纪小小,脸皮薄的很。”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说我们几个脸皮厚了?这我可是不依的。”   “你这脸都快跟风干的茄子似的,就别跟人鲜嫩的小姑娘争宠了……”   几位夫人平日里就是相熟的,开起玩笑来也不那么在意分寸,茕娘倒是觉得她们都挺有趣的,只是为了维持自己这么个害羞小姑娘的人设,不得不低下头来。   黄夫人拉过茕娘,笑着问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又看些什么书。茕娘一一作答了,她纵然是做了害羞模样,可说话时声音清脆,并不怯场,这让黄夫人越发喜欢她:“倒是与你舅母性子很像。”   杜氏笑着接口道:“这话,我就当成是夫人对我的夸赞了。”   黄夫人嗔道:“你这乖张的。”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茕娘,“好孩子,你一会就去后院和小姐妹一起玩吧,别在我们这拘着了。”   黄家家大姑娘走了进来:“祖母急急忙忙将我叫来,孙女儿还当是急事,原是您又看到了漂亮的小姑娘,哎,早知道我还得快一点,免得您把这位妹妹给吓到了。”   “瞧瞧,瞧瞧!这丫头,还埋汰起她祖母来了!”黄夫人虽然这么说着,但面上却是带着笑的,可见是很宠爱这个孙女的。   黄家大姑娘黄妙娘是黄夫人唯一的孙女,又因为年纪最小,向来十分得她的宠爱,黄妙娘倒也不曾就张狂起来,不过平日里开一些这样没大没小的玩笑,更显得和祖母亲热。   黄妙娘同祖母撒了娇,便笑着拉过茕娘的手:“妹妹同我去院子里玩吧,都是自家姐妹,不妨事的。”   待到茕娘跟着黄妙娘走了,几位夫人才问杜氏茕娘的身家背景是否婚配。   杜氏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自然用心地回答了。   黄夫人看来是真的挺喜欢茕娘的,感慨道:“可惜我那两个孙子都成亲了,不然我真要把这水灵灵的小姑娘给娶回家来,便是每日看着都能多吃一碗饭。”   正在这时,一名夫人说道:“聂夫人,你家小郎君不是年纪正好吗?先前还听说你要给你家小郎君相看呢?如今不是正好?”   聂夫人是一位容长脸的妇人,先前所有夫人都在笑笑闹闹的时候,只有她并未参与,此时听见这位夫人的话,她哼了一声:“这小姑娘人是不错,可她那继母听说是商家出身,被这样的母亲教养,恐怕满身铜臭味,我不欲与这样的人家打交道,免得脏了眼睛。”   这话可是说的难听极了,那夫人原本也是一片好意,听得她这么说,简直尴尬的不行。不说是杜氏气得脸色铁青,黄夫人的脸也沉了下来。   这时,其他几名夫人连忙打圆场。聂夫人却一点都不理,站起来道:“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对着黄夫人草草一礼,转身就离开了。   黄夫人纵然脾气好,可被人这般下面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将怒气挂在了脸上。 第二十八章   杜氏从前没有见过这位聂夫人,与几位交好的夫人闲聊才知道这聂夫人究竟是何方人士。她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为人十分古板顽固,人家委婉地说一句她为人直率,可谁又不知道在社交场合为人直率的意思就是不会做人,偏偏她还引以自豪,将这不讨喜的性子发扬光大,也实在是令人无语。   黄夫人是早就知道聂夫人的性子的,虽然生气,但也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劝慰杜氏,好在杜氏已经知道了内情,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但心里还是释怀了。   比起前头夫人们的郁闷,在院子里的姑娘们倒是相处的很和谐。黄妙娘是个很体贴的姑娘,有她带着茕娘,再加上相处的姑娘们性子都好,所以大家很快就熟悉了,只是大家口中聊着的衣服首饰,很快就说到了留仙阁。   “茕娘姐姐,你有去过留仙阁买衣裳吗?”一个脸蛋圆圆的姑娘问道。她叫做于姗姗,正是这一科状元于从安的女儿,今年才十岁。   茕娘略有一点尴尬,只得含含糊糊道:“偶尔也买的。”   另一名姑娘道:“我去看过,里头的衣裳还是很漂亮的,只是料子有些差,做工也粗糙了些,你们说是不是?”   “不过那里衣服也便宜,买一件回来自己改改不就好了?”   又一名姑娘说道:“说起这留仙阁,之前还有一桩趣事,你们知道通政使司左通政之女何莹吗?”   “知道,她不是向来眼高于顶,嘲笑我们穿过时的衣裳吗?她怎么了?”   那姑娘便把何莹在谭双玉生辰上出的糗当成故事给说了出来,逗得姑娘们哈哈大笑。   茕娘原本听着她们吐槽留仙阁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的,不过后来说到何莹时,她却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在开店之时引入了VIP制度,而上个月底盘账的时候,她就看到那VIP当头一人的名字就是何莹,这算什么呢?黑到深处自然粉吗?   玩玩闹闹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黄妙娘很喜欢这个新认识的妹妹,不仅长得好看,脾气性子也与她相投,待到她离开之时,依依不舍道:“茕娘妹妹,往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吧?”   茕娘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是我在舅舅家住着,自然是欢迎你来,若是我回家了,还是我来见妙娘姐姐吧。”   黄妙娘知道她家情况,只得叹了口气:“那好,我会提前给你派帖子的,你可不要忘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茕娘才跟着舅母上了马车。   杜氏见外甥女脸上红扑扑的,一直都带着笑,忍不住道:“你啊,是该经常出来和同龄的姑娘们一起玩耍,免得把自己给闷出病来了。”   茕娘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张氏出身商家,多少是有些被其他官夫人排斥的,也因为如此,张氏并不太喜欢去那些宴会,别说是茕娘了,便是荣娘也没有什么玩得好的闺蜜。   杜氏刚说完就明白了原因,也只能无奈道:“回头我同你舅舅说说,时常让你过来陪陪我好了。”   “那就谢谢舅母了!”   “你还跟我客气起来了……”   因为去参加宴会的缘故,两人回来的晚了,顾云璧已经下衙归家了。见他双手空空,杜氏忍不住问:“你把那盒子忘在翰林院了?那盒子可是你外甥女特意给你做的,你……”   顾云璧不得不解释一通来龙去脉,杜氏和茕娘这才知道,顾云璧带了一盒子去翰林院,到了中午的时候,盒子一打开里面的食物还是温热的,他还没来得及享用,便已经被几位同事你一块我一块给吃了个干净,不止如此,那能够保温的盒子也引发了众人的兴趣,被众人传来传去研究了一通,最后被侍讲学士李成章给带走了,说是过会还他,但顾云璧估计是没戏了。   不说杜氏,茕娘自己都目瞪口呆:“不过是个保温盒……”   顾云璧不得不解释道:“这些老大人平日里看起书来常常就忘记吃东西,待到想起时东西都已经凉了,长此以往,身体都不大好。而有了这东西,只要不打开,东西一直就是温的,对他们来说自然会感兴趣。”   茕娘却是有些纳闷的,这东西她早就发明出来了,当时她给赵瑕送饭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样的保温盒。且那时候因着在宫里,能动用的资源更多,还有不少工匠提出了改进的方法,她还以为这东西早就在上层官僚中流行开了,怎么如今倒像是还无人认识一般?   杜氏却想的更深一层:“既然几位老大人都认为这东西好,想来他们也认为茕娘蕙质兰心,有了他们的认可,于咱们茕娘的名声也是有好处的。”   茕娘原本还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了,被杜氏这么一说,就是一呆,弱弱道:“舅母,就是一个盒子,不至于吧……”   顾云璧接过了话茬:“这倒是不错,改明我去和李大学士念叨念叨,顺便看看能不能把那盒子给要回来……”   “舅舅……”   杜氏原本正要和顾云璧说今天的事情,看见茕娘还在一旁,知道这事当她面说不好,便霸气地一挥手:“茕娘这一天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   茕娘只得哭笑不得地走了,她能感受到舅舅和舅母的爱护之心,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她心里觉得这实在是太夸张了,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只得乖乖回去休息。 第二十九章   翰林院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中,赵瑕听了汇报,眉头微微皱起:“……能保温的盒子?”   鲁安道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接着道:“据说是新科探花顾大人带来的,说是家里人做的……”   “那盒子呢?”   鲁安道不由得庆幸自己将盒子从李大人那里拿了回来,不等赵瑕再问,连忙呈上去。   盒子用竹片制成,里面有一个更小一点的铁质盒子,只是这个盒子长得怪模怪样的,上头还有一个被木塞子塞住的口子,轻轻晃动,还能听见水流声,打开盖子,里面用竹片隔开,上面铺上细棉布。这个造型与赵瑕记忆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有查到是谁做的?”   “这……”鲁安道犹豫了一会,才道,“是顾大人的外甥女,芳龄……十四。”   果然,鲁安道这句话刚落音,赵瑕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整座宫殿伺候的宫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就怕惹到暴怒的帝王。   过了许久,赵瑕才恢复平常的脸色,冷声道:“去查查,那顾云璧背后都有什么人?”   鲁安道心知沈眠是赵瑕的逆鳞,当年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难保有人不在这上面做文章,莫说赵瑕,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顾云璧背后有人,因此赵瑕一说,他立刻领命退下。   然而还没等鲁安道走出宫殿,就见木清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自从沈眠死了之后,木清就一直是一张冰冷的死人脸,鲁安道看到他脸上这久违的笑意,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赵瑕也看到了木清脸上的喜色,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失态地站起身:“是不是……”话还没说完,他一扫宫人们,“你们都下去。”   鲁安道立刻带着人退下。只是在离开宫殿的时候,他回头看到了赵瑕面上的欣喜若狂,心里一酸。   当初他被赵瑕从一堆小太监中选出来,这些年看着赵瑕一步步登上高位,又掌控朝局,成为了英明的君主,可更多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形单影只高处不胜寒的帝王。   有时候鲁安道也忍不住心疼赵瑕,而对于沈眠的感觉却十分复杂,沈眠当年一路护持陛下,更是为了他连生死都不顾,可是她死了,也把陛下的魂魄给带走了。   殿中,赵瑕紧紧地盯着木清:“如何?”   木清说道:“人已经有呼吸了,只是还未曾清醒,韩道长说还要等魂魄完全归位人才会醒来。”   赵瑕呆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他刚刚因为紧张差点因为屏住呼吸而背过气去。   木清的状态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他几乎跑遍了整个大晋,然而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徒劳无功,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可是如今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赵瑕顿时就将先前的保温盒一事抛在了脑后,神色凝重道:“再等一段时间,如果人真的清醒过来,就请张道长准备招魂。”   “是!”   -   张玄鹤这几天一直都不好过,他听说那所谓起死回生之术已经成功,心中就是一个咯噔,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张玄鹤以前听掌门说过起死回生之术,但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再说,这样的禁术究竟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呢?张玄鹤都不敢想。   修道之人的确该置身物外,但没有人想看生灵涂炭,可眼前这人是大晋的皇帝,他的身上系着大晋的国祚,如何能去碰这些鬼魅手段?!   张玄鹤越想越不得劲,恨不得立刻就去那位韩道长那儿拆穿他的把戏,免得害人害己。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木清就找来了,让他去见见那起死回生之人。这正对张玄鹤的胃口,他立刻就跟着木清去了一间郊外的庄子。   比起之前他见到赵瑕的庄子,这间庄子要简陋一些,不过守卫紧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张玄鹤暗暗心惊,却越发谨慎,到了地方,他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味,顿时皱了皱眉头。   木清先进去,拱了拱手:“韩道长。”   张玄鹤这才将目光移向院中那个站在树下的人影,他本以为做这些鬼魅手段的人大多是尖嘴猴腮面目丑陋的怪人,却不想这位韩道长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指不定认为这韩道长是正道的人还要多一些。   木清替他们二人介绍,韩朔一听张玄鹤的名字,目光就是一闪,稽首道:“原来是张道友,久闻大名了。”   张玄鹤一看到韩朔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韩朔身上既没有他们修道之人的清平之气,却也没有修魔之人的血腥阴冷之气,他的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像是一个凡人。可张玄鹤却认为此人掩盖气息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甚至远胜于掌门,越发让他不敢小觑。   木清看到张玄鹤皱起眉头,便问道:“张道长,可有什么不对吗?”   张玄鹤摇摇头,却问韩朔:“道友不知所习何派?山门所擅符箓还是丹鼎?”   韩朔捋了捋胡须,态度从容:“区区山野之人,不足以与天一道相提并论。”   张玄鹤还要接着问,韩朔已经转过头面对木清:“木总管是要来看看那起死回生的庞家小子么?”   木清点点头:“我先前听说人已经能睁开眼了?看来恢复神智也快了吧?”   “不要急,毕竟三魂七魄曾经走失,便是找了回来多少会有些损伤,贫道也不敢打包票。”   “那是自然。”木清又道,“张道长擅招魂,到时恐怕还需要您二位精诚合作。”   “贫道早就听说天一道擅相面招魂,如今能够一见,也是万分荣幸。”   张玄鹤一直绷紧了神经,听他这么说,扯了扯嘴角:“天一道所擅都是顺应天命,算不得什么,倒是韩道友这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法,才是闻所未闻,贫道正想见识一二呢。”   韩朔微微一笑,伸手朝里比了比:“那就请吧。” 第三十章   房间里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显得十分昏暗,而且越往里花香味就越浓,张玄鹤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正准备提一点意见,却见韩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这病人神魂尚且不稳,两位动静请轻一些,免得惊扰。”   木清颔首表示知道,张玄鹤也只能用手捂住了鼻子,跟着韩朔朝里间走去。   在房间最里面放着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身体瘦弱的汉子,脸上泛着一股铁青的死气,身体一动不动,若非胸膛还有起伏,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个死人。   木清和张玄鹤都看了一遍,两人心中都是震惊。尤其是木清,他是亲眼看到这人断气的,如今却又被韩朔救活,他对于韩朔的本事早就十分确信了,此次让张玄鹤过来一是要带他见见韩朔,二是为了让韩朔压一压张玄鹤的气焰,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后乖乖地去招魂。   因为韩朔说过此人现在身体仍然虚弱,一天清醒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左右,还需要他不断作法固定神魂,所以即便没有看到这人清醒,木清和张玄鹤也没有多说什么。   走出了房间,张玄鹤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然后才忍不住问韩朔:“韩道长,这里头为何要摆这么多香味浓烈的花?”   韩朔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自然是为了迷惑鬼神,天一道招魂所燃艾草不也是同一道理吗?”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张玄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心想要找韩朔的毛病,对方却已然摆出送客的模样:“贫道一会还要准备法事,恐怕无法多陪,二位请自便吧!”   木清看了一眼张玄鹤:“张道长,咱家这便送您先回去吧?”   张玄鹤一脸憋屈,却又别无他法,只能跟着木清一同走出了庄子,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木总管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若这世上真的能够起死回生,那又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要追求长生之术呢?”   木清靠在车壁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咱家知道张道长的疑惑,不过咱家并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那韩道长若是能够起死回生便罢,若是不能……自然有他该去的去处。”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张玄鹤,“张道长,您也是如此。”   张玄鹤心中一凛,他早就意识到对方是皇家的人,行事自然就没什么公平可说,但如此霸道,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就算不说那起死回生,单说招魂,若是沈姑娘已经投胎了呢?又或者这六年时间她已经不堪忍受魂飞魄丧了呢……”   “住口!!”木清伸手扼住张玄鹤的咽喉,一张清秀的脸上布满杀意,“不准你诅咒姑姑,若是你们真的找不回姑姑,那你们就下去给她陪葬吧!”   张玄鹤于武艺一道并不精通,被木清制住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哪怕他早就知道这小太监不简单,但还是低估了对方。   好在木清并没有打算要他的性命,见到张玄鹤呼吸不过来,便一把扔开了他的衣领,冷声道:“张道长说话还是要小心些,只是若再言语冒犯,咱家可不会手下留情。”   张玄鹤捂着喉咙咳嗽个不停,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得憋屈地忍了下来。   -   而在庄子里,自从他们两人离开后,原本仙风道骨的韩道长就跟火烧了眉毛一样,赶紧回到了屋子,推了推那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猛地睁开眼睛,内里精光闪闪,哪有半分垂死之相。   韩朔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着急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人是谁?那是天一道的张玄鹤,天一道擅长相面招魂,这个张玄鹤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一定会拆穿我们的!!”   那人根本就没理会韩朔,只是慢慢地坐起来,身体关节慢慢活动,只是一眨眼就从一个瘦高的汉子变作了矮小的少年,甚至连面部都发生了变化,原本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容倒显出了几分清秀。   韩朔见他竟然恢复了原状,更是吓得不行:“你怎么变回来了?不行,被人发现怎么办,快变回去!!”   那少年冷哼一声:“你不是说我们已经被张玄鹤发现了吗?那被人发现又有什么关系?”   韩朔老脸一红,嚅嗫道:“还没……没被发现,但是,对方是张玄鹤啊!是天一道正统传人,我这等走江湖的骗子,哪里敢和他们名门正派别苗头啊!”   “你胆小就直说,装什么装?”少年白了他一眼,“这事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往不也有那些要拆穿我们的和尚道士吗?哪个成功过了?怕什么!”   韩朔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气苦,有心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   他早年拜入道门,虽然长着一张清风正气的脸,却偏偏没有一点天赋,又犯了点错就被逐出了师门,靠着道门的一些手段坑蒙拐骗,日子倒也过得去,后来救了这名叫赤山的少年,他差点被杂耍班子的班主给打死,韩朔见他一身缩骨功的本事,便想拉他入伙。平日里赤山就装成是韩朔身边的小道童,待到合适的时机,就变换身形,再吞下一颗假死丹,韩朔再出场,两人依靠这个可是骗了不少人。只是没想到却被人直接带到燕京,直言让他们将一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起死回生。   韩朔见对方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心想要讹一笔,完了往山林子一躲,对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奈他们不何,便和赤山合作演出了这场戏。然而当他知道对方的身份时,差点吓尿,他只是想讹大户,哪想得到直接讹到了皇帝头上,更别说,如今李鬼遇上李逵,简直是我命休矣。   赤山却压根没有他那么多心思,一把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馒头和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道:“怕什么?大不了拿了钱就跑!”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金银锭子,眼中流露出贪婪,“这皇家出手就是阔绰,这里怕是有百两不止吧?”   韩朔见他死到临头还不忘贪财,气得脸都青了:“跑!你是没看到这里守卫有多森严!”但他转念一想到赤山那缩骨功的本事,顿时面色一变,“你该不会想独吞了钱一个人跑吧!”   赤山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把鸡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才打了个嗝:“放心吧,我就是跑也只会带我自己那一半银子的。”   “你!!” 第三十一章   茕娘自从去了黄家那一次就和黄妙娘结为了好友。黄妙娘人如其名,说话妙语连珠,为人处世也很有意思,她很喜欢茕娘为人大气不扭捏,一番交谈过后,两人三观相合,很多事情也能够聊到一起去,一见如故后,黄妙娘便时时找机会来找她玩,或是请她去黄府,倒也让茕娘这养老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黄妙娘在得知茕娘是留仙阁背后的主人后,更是对好友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她知道分寸,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连自家爹娘都不曾说过。   杜氏对于茕娘与妙娘交好一事乐见其成,平日里妙娘过来玩,她做足礼数却又从来不摆长辈的谱子,只是让她们小姐妹一同在院子里玩。   黄妙娘来的时候,茕娘正在皱着眉头思考新一季的服装画稿。   如今留仙阁的生意逐渐稳定下来,但外头仿照的铺子也增多了,甚至因为后头有靠山,料子更好,也更便宜,好在留仙阁是第一个做这个的,再加上茕娘的设计,这才将这个牌子在燕京给立住了。   妙娘一见便道:“我说怎么最近叫你出来玩你都不肯,原来是有事在忙着。”   茕娘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妙娘姐姐,你快来帮帮我,这里我怎么都画不好。”茕娘的画技算不上好,无非也是在现代的时候上了两年特长班,早就还给了老师,若说在那些绣娘面前尚且能蒙骗一下,到了妙娘这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面前,自然就拿不出手了。不过茕娘向来不在意这些,有时候还请妙娘来帮忙。   妙娘叹了口气,故意道:“我今日出门大约是没看黄历的,一来就给你做苦力!”   “好啦,一会我给你做好吃的还不行吗?”茕娘笑嘻嘻地将妙娘推到了桌子前,“你快帮我看看,这里要画点什么?”   妙娘指点了一通,茕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真是谢谢你啦!”   茕娘将那一点细节画好,用镇纸将画纸压住,这才和妙娘一起走到院子里,坐到了自制的秋千上,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几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模样十分好看。   妙娘吃了两个,面色却突然黯淡下来。   茕娘不解道:“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妙娘被她这么一说,手里拿着的半块糕点也吃不下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对方立刻知机地退到了院子外头,顺便把桃蕊也给带了出去。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妙娘这才道:“我的确是有烦心事。”   “姐姐请说。”   妙娘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许久才道:“当今陛下登基六年,却一直后宫空虚,你知道的吧?”   茕娘没想到事情居然和赵瑕有关,愣了一下之后连忙点头。   妙娘没有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接着道:“这朝中让陛下立后之声一直不绝,只是陛下从来不曾动摇,再加上早年战事和剿逆之事绊着,这才歇了两年,如今海晏河清,只怕又会有人重提旧事……”   “那……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妙娘咬住嘴唇:“我听爹爹说,几位阁老怕陛下不允,如今也不执着立后,只是请陛下采选秀女,先让陛下后宫充盈,再徐徐图之。”   “难道……姐姐你?”   妙娘艰难地点点头:“我爹把我的画像递了上去,如果陛下同意了,只怕我就要入宫了。”   茕娘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她心里很清楚,赵瑕做了皇帝,三宫六院就是必然的事情,只是一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包子坐拥三千佳丽,其中之一还是自己的好友,她心里就怪怪的,更别提妙娘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不想入宫的。   “姐姐不想入宫?”茕娘问。   “自然是不想的。”妙娘很认真地说道,“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不想被当成一只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再说,我也不想靠着男人的垂怜过活,若是在宫外,我自然可以找个情投意合的男子,便是没有,以我的家世,当个正妻怎么也比个妾要好吧!”   茕娘没想到在这个年代就有女人想的这么超前了,倒是妙娘说完之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我这话是不是太惊世骇俗了?我平日里都不敢和家人说这些……只有你,我觉得你能理解我,所以……”   茕娘握住妙娘的手:“姐姐,我懂你的。”   她的想法与妙娘何其相似,否则她又何必不敢与赵瑕相认呢?那可是世界上最粗的金大腿!可是重生之后她才看明白赵瑕对她的感情,若是相认,赵瑕如何肯放她离开,可她无法想象自己和曾经的小包子在一起,也无法想象自己被当成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她宁肯靠自己努力,也不愿去碰这块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妙娘看到茕娘表情,便知道她是真的懂自己的,并非只是为了安慰,眼中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连忙拿出手帕来擦掉。   “这事我祖父知道后,把爹爹骂了一顿,祖母也不认可,多少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妙娘说道,“再说了,这事未必就能够实现,六年前他们就没有拧过陛下,过了六年,就更不是陛下的对手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心理安慰,六年前沈眠新丧,赵瑕自然不会立后纳妃,可如今都过去六年了,感情是会变淡的,谁也不知道这六年赵瑕的心意会不会改变。   阁老们也是如此想,所以两年之前偃旗息鼓,不再提这件事,免得激起年轻帝王逆反的心理,同时也是确信时间会抹掉一切,他们以己度人,自然会觉得这件事一定会水到渠成。   茕娘扪心自问,如果赵瑕会接受选秀,她会去找他表明身份吗?她想了想,大概还是不会吧,当年她一朝穿越,发现自己成为冷宫宫女后,着实害怕了很久,为了活命也是不忍心,她抚养赵瑕长大,这个孩子很乖,她一开始只是为了生存,后来是真的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她看着对方从软萌可爱的小团子长成清秀懂事的少年,即便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满满的成就感。   如今赵瑕已经成为了英伟的帝王,茕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影响太大了,若是赵瑕仍然执着,她自然不会与他相认,若是赵瑕放弃了执着,她也不会再去打扰他,就当沈眠已经死了,如今的贺茕娘就这么旁观着赵瑕成为名垂千古的帝王吧。 第三十二章   晚上,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因为人少,所以也就没有分席,顾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顾云璧偶尔会和她们说说时政之类的事情,杜氏也会提提意见,他也会认真对待,细心解答,故而茕娘也知道了不少朝廷中发生的事情。   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选秀的事情上,顾云璧道:“几位阁老难得意见统一,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听说那些女子的画像也被递了上去,不过不管怎么样,也得先陛下同意才行。”   杜氏忍不住说道:“这些大人们也真是闲得慌,若是朝事便罢了,如今抓着陛下后院不放,也真是……”   顾云璧却摇摇头:“天家无小事,虽说是陛下娶亲,但却事关朝野黎民,前朝可不就是后宫出了乱子,这才牵扯了前朝……”   杜氏就不说话了,但茕娘想到赵瑕这么多年就没有快活的时候,好不容易登基为帝,却还是要被人限制着做这做那,心里就有一点心疼,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但陛下是个人啊,他娶妻是为了找一个与他共度终生的女子,你们又何必逼他?”   顾云璧想不到一向懂事的外甥女居然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一时也愣住了,随即才严肃了面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陛下一直不肯娶妻生子,没有了继承人,朝政动乱该怎么办?”   见茕娘不以为意,他将语气加重,“你莫不是对陛下有了什么心思?你这种想法可万万不能有,你当那宫中是什么好地方吗?咱们家不需要姑娘进宫挣前程,你只要好好的,过得开心,舅舅就放心了。”   “舅舅,您在说什么呢?”茕娘哭笑不得,不知怎么被误会成这样了,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待到晚间,茕娘去休息了,顾云璧才对杜氏道:“这一段时日你带茕娘出门,可有遇到合适的人选?”   “倒是有两家夫人有意,只是茕娘如今还为及笄,我也想再多看看。”杜氏冰雪聪明,一听顾云璧的话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安抚道,“夫君,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茕娘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姑娘,不过是小姑娘良善,一时有感而发罢了,你怎么……”   顾云璧摇摇头,制止了她剩下的话,无奈道:“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我怕茕娘无心之言被人听去,再加上她容貌极盛,我怕有人打她的主意。”   “那可怎么办?”   “你先仔细看着,若是有合适的,没有及笄也没关系,可以先订婚。”顾云璧顿了顿,“贺闵向来爱钻营,指不定会拿女儿当进身之阶,我也怕夜长梦多,此事只有你多上上心了。”   杜氏叹了口气:“茕娘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顾云璧冷哼一声:“总之,就算当父亲的靠不住,总还有我,我不会让他为了一己之私毁了茕娘终生的。”   -   茕娘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她心里存着事,睡眠就浅,想着既然起来了也就干脆穿好衣服去厨房给舅舅做些点心。   因为最近她和杜氏研究吃食的缘故,厨房里的材料不少。茕娘记得舅舅很喜欢吃三明治,就打算做几个三明治,再做一点马蹄糕和蛋黄酥。厨娘知道她会做吃的,便也只是在一旁打下手和烧火。   茕娘不假人手,自己一点一点地将食物做出来。待到东西摆满了灶台,那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心底的那点小郁闷也烟消云散了。   将东西都放进保温盒里,茕娘才在桃蕊的伺候下洗干净手,她本来就多做了一些,吩咐厨娘装盘温在锅里,等杜氏和延宁起来以后做早餐吃。   顾云璧正准备去上衙,就看到茕娘提着保温盒走了过来,之前夫妻俩因为心疼茕娘,不许她再早早起来给他做东西吃,所以最近都是厨娘在做,所以陡然见到茕娘,顾云璧也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没睡好?”   茕娘笑了笑:“大概是昨夜睡得早了一些,所以今天早早就醒了,反正也是闲着,舅舅可不要瞧不起我的手艺。”   顾云璧心里熨帖:“好了,外头凉,你赶紧回房里歇着吧。”   “嗯,舅舅慢走。”   顾云璧走出了家门,想着是外甥女的孝心,手里的保温盒都没给青竹,而是自己拎着。待到了翰林院,天色已经大亮了,顾云璧一一和人打了招呼,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听见一旁两个翰林在聊天,说的正是选秀的事情。   如顾云璧这般不想让自家女孩进宫的毕竟还是比较少的,多的是人想要走终南捷径,毕竟如今承平帝尚未有后,谁知道哪家的女孩入了宫得了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想都是眼热。   顾云璧对这些闲话没多大兴致,但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却一点也不妨碍手头的事情。很快就到了中午,顾云璧将自家的保温盒打开,食物还保持着温热,顾云璧拿了一个三明治塞入口中,顿时舒服地发出喟叹之声。   与他一同进入翰林院的榜眼韩隐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感慨:“弟妹果真贤惠,你每日都有热食热汤,倒是我……”   顾云璧一笑:“这可不是拙荆的手笔,是我那外甥女做的。”   “哦,就是之前你说的做出那保温盒子的外甥女?倒是兰心蕙质。”韩隐顿时来了兴致,“我那大儿子刚刚中了秀才,虽说不大成器,但为人老实本分,我家里的家风你也是知道的,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云璧正想着要给外甥女找一门亲事,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知道韩隐家风清正,他那大儿子长相端正为人也正派,家世倒也与茕娘相匹配,正打算好好与他聊聊,就看到一个人影从翰林院的大门走了进来。   韩隐也看到了,他眯了眯眼,有些纳闷:“这不是于兄吗?”   于从安在殿试就颇得承平帝赏识,一直从龙伴驾,平日里几乎是不来翰林院的,所以韩隐看到他自然会觉得奇怪,然而顾云璧心头一动,赶紧拉了一下韩隐的袖子。   韩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于从安已经躬下身子,而这时门前投下阴影,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第三十三章   赵瑕也是突然想起修书一事,近日里朝中事情不断,阁老们又重提纳妃之事,他心中烦闷,走着走着就到了翰林院外头,便起意要进去看看。   于从安体察圣意,再加上他原本就是翰林院的人,赵瑕便带着鲁安道和几名侍卫这么直接走了过来。此时正好是午休时间,几名老大人都在房间里小憩片刻,谁知道突然听说承平帝来了,赶紧爬起来去外头接驾。   赵瑕倒也没有生气,他本就是一个会体谅人的皇帝,不然又怎么会做到君臣相得。他先是问了修书的进度,表扬了一下翰林院的工作成果,接着才往他们的工作区域走去。   顾云璧虽然被叫了起,但想到自己桌上摆着的点心,虽说并没有规矩说不许他们在工作场所吃东西,但这种事总归不好,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用身体遮挡一下。   谁知他平日做事勤勉又博闻强记,在翰林院中也算是一把好手,再加上夫人外交给力,黄大学士就记住了他,特意叫了他的名字,想要给他一点露脸的机会。若是平日,顾云璧定然欣喜若狂,此时却只能顶着同僚们嫉妒的眼光,僵硬着身体走了过去。   他一动,背后的保温盒就藏不住了。   赵瑕没有注意到,只是问他修书的事情,顾云璧心头一松,这些事情本就是他擅长的,自然对答如流,只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赵瑕对他有些冷淡。   赵瑕本来是想刁难他,若是顾云璧是那等只想钻营的性子,定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可顾云璧的回答却让他很满意。沈眠教他对事不对人,所以虽然仍旧对顾云璧这个人不大有好感,但他还是缓和了脸色,鼓励了一句:“爱卿做事踏实。”   待到问完修书的事情,赵瑕便跟着黄大学士去看看现在具体的进度。顾云璧老老实实地跟在人群后头,在心里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完,竟然看到赵瑕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桌面,或者说,紧紧地盯着他饭盒里的三明治。   鲁安道和侍卫们围在赵瑕身边保护,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不敢往前挤,赵瑕的身边自然就空出了一大片区域,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竟然伸手去那饭盒中拿了一个三明治送进了口中。   “陛下!!”鲁安道惊呼出声。   顾云璧的心一下子就悬在了半空中。   谁知赵瑕吃完之后,许久才缓缓道:“朕走了半日腹中有些饥饿,见这点心精致有趣,所以忍不住吃了一个。”   知道赵瑕是在为这件事解释,但问题是您是皇帝啊,这吃食可是要经过几道试毒才能入口的,哪能随便就吃呢!再说,以鲁安道事事妥帖的性子,难道还不会随身带着点心吗?!   不止众臣属心中呐喊,鲁安道都觉得要疯了,他简直都想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是饿了,他手里头还拿着食盒呢!但见赵瑕淡定的模样,他只能将食盒往身后藏了藏,默默地背下了这个锅。   赵瑕却懒得理会,只是问道:“这点心是谁的?”   顾云璧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启禀陛下,是……是微臣的。”   “哦?”赵瑕眸中神色不定,“顾夫人可真是贤惠。”   顾云璧头压得更低,若不是他先前和韩隐显摆了这点心是茕娘做的,此时他就算是拼了欺君之罪也要瞒下来的,可眼下只能老老实实道:“这点心……是微臣那外甥女所做……”   他这话一出来,顿时觉得周身一寒,整座翰林院静的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连黄大学士的额头上都隐隐冒出了汗珠,赵瑕才轻笑一声:“倒是个孝顺孩子。”   这句话一出口,就像是春回大地一般,跪在下首的顾云璧觉得那股压制着自己的威压消失,这才慢慢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承平帝的背影。   韩隐将他扶起来,见他面色惨白一头是汗的模样,面色复杂道:“先前愚兄与贤弟所说那事……贤弟就当做没听到吧。”   顾云璧还沉浸在先前那种威压之中,他还从未如此正面地感受过帝王之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有意识到韩隐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韩隐叹了口气,见他已无大碍,这才放开手,让他靠在桌子旁,这才急急忙忙跟上大部队。   -   到了晚饭时分,下人已经上了菜,可平日里早该到家的顾云璧却还没见影子。杜氏和茕娘都有些坐立不安,正准备叫人去找找,就看到青竹扶着顾云璧回来了。   杜氏连忙走过去接手,只是一探他的额头,顿时惊呼:“怎么这么烫!”   顾云璧被青竹扶着,双眼紧闭,一张脸烧得通红,额头还滚落豆大的汗珠。他之前跪在承平帝下首之时出了许多汗,后来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翰林院里头阴冷,他被风一吹自然就感冒了,到了下衙的时候,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沉沉了,好在青竹一直在外头等着,发现他情况不对,就立刻将人带了回来。   茕娘立刻让青竹去请大夫,又对杜氏道:“舅母还是先将舅舅扶到房间里吧,桃蕊,你去让人烧点热水,安嬷嬷,你将小少爷带到我的院子,好好安抚。”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情,杜氏受到她感染,也冷静了下来。她和下人将顾云璧扶到了房间,又亲自给他换上了衣服,拿了毛巾给他降温。   外头茕娘将事情安排好了,青竹也将大夫领了回来。   大夫诊断过后,只说是风邪入体,又开了两副药,那头下人急急去熬了药,待到一碗药下去,顾云璧的烧终于下去了。   杜氏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功夫来外头询问青竹究竟发生了什么。青竹也是满脸不解,他只知道下了衙去接老爷,就看到他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看起来是在翰林院发生的事情,只是顾云璧平日里都是做一些文案工作,好端端的在翰林院里头又怎么会风邪入体呢?   两人都是不解,只是此时天色渐晚,杜氏还要照顾顾云璧,茕娘也担心延宁在自己院子里害怕,便不再说这些,赶紧回去了。   -   而此时在乾清宫,鲁安道挥退了宫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您要不要先用膳?”   赵瑕这才反应过来,皱眉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了。”   “摆吧。”   鲁安道这才让宫人们将一直温着的食物一样样摆上来,赵瑕拿着银箸,却仍旧是食不知味的样子,许久他才放下银箸,问鲁安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鲁安道头皮一紧,斟酌着回答道:“这等神仙手段奴才是没见过的,倒是民间有此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说,阿眠的魂魄如今可还在人间,亦或者她已经转世投胎了?”赵瑕喃喃说着,却又苦笑道,“我既盼着她少受些苦,早入轮回,又盼着她魂魄尚在人间,等着我来救她,可是这些年阿眠从未入过梦,或许她已经转生了吧!”   鲁安道身体都绷紧了:“奴才想着……即便是转世投胎,阎王爷看在沈姑姑的功劳份上,也会让她一世无忧的。”   赵瑕不知想到了什么,摇摇头,又对鲁安道说道:“上次让你去查那顾云璧一家子,可有查到什么吗?”   鲁安道连忙道:“这顾大人是宝庆府人士,他的父亲是秀才,母亲亦是书香人家出来的,他自从进入翰林院,一直尽忠尽责,平日里除了同僚和同年,也并未与什么人交好,便是旬休,也很少出门。他的妻子杜氏也是宝庆府人,娘家只是当地一个员外,也没有什么问题。”   鲁安道顿了顿,见赵瑕听得认真,知道接下来的部分才是重点,便放缓了声音:“他的外甥女贺茕娘是都察院御史贺闵之女,据说生母早亡,一直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性子温柔和善,但却有些懦弱……”   “够了。”鲁安道的话还没说完,赵瑕就挥了挥手,苦笑道,“我本以为……罢了。这性子与阿眠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恐怕只是巧合吧。”   他本以为这贺茕娘是什么人特意训练出来的,只是能做出那保温盒,可又怎么会连做菜的口味都一样?若说是阿眠夺舍,赵瑕知道她的性子,她会忍,却不会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赵瑕只当自己执念过深,反倒有些走火入魔了。   鲁安道不敢置喙,躬身站在下首。   其实刚刚那一瞬间,赵瑕的脑海中似乎电光火石般划过某种念头,他却没有抓住,再想要回想却又渺无踪迹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茕娘早早地就带着顾延宁来到主院,顾云璧这场病虽然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仍旧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便让青竹早早地去给他请假。   茕娘见顾云璧已经能下床吃饭了,心里也松了口气,问道:“舅舅,昨天究竟是发生什么了?你可吓死我们了。”   杜氏将装好的粥递到他手里,嗔道:“可不是,若不是茕娘在这里,我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云璧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外甥女,有些斟酌地问道:“茕娘,你以前有没有见过陛下?”   茕娘心头一跳,面上却做出疑惑的表情:“没有啊,舅舅你为什么这么说?”   顾云璧这话一问出口就觉得问错了,茕娘在贺家的时候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陛下又在重重深宫之中,哪里有见面的机会。但他心里却始终有一个疑惑,他能够看出来承平帝当时的不对劲就是与茕娘做的那些吃食有关,他想了想,又问道:“你那些烹调手艺是跟谁学的?”   “我自己想的啊!不过有些是跟舅母一起想出来的。”   杜氏也给她作证:“我们有时会用些新奇的法子做菜,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顾云璧只得将翰林院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茕娘听完,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既盼着赵瑕把她认出来,又盼着他认不出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顾云璧叹了口气:“如今有了陛下那句话,只怕那些原来有意结亲的人家也要观望一二了,万一……”   杜氏却迟疑道:“若是茕娘不愿意,陛下也不会强求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相比舅舅舅母如丧考妣,茕娘却要自在许多,毕竟上辈子赵瑕虽然喜欢她,却也没有强迫过她,往好了想,便是他们相认了,自己表明态度,赵瑕应该也不会勉强她吧,说不定还能封她个郡主当当呢!   这么一想,茕娘便道:“您二位也不用忧心,或许陛下只是顺口一说呢?几位阁老不是上折请求纳妃,说不定陛下成婚之后就没事了。”   顾云璧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茕娘见舅舅仍旧面有忧色,便逗趣说了几个笑话,又有延宁的童言稚语,一下子就将家里的阴霾给吹散了。   然而就在此时,小厮却来报,贺府来人了。   几人面面相觑,将人叫了进来,才发现是贺府的管家,听他说明来意,竟然是要接茕娘回去的。茕娘在舅舅这住了快一个月,贺府一直是不管不问的,如今怎么突然要来接人了?   顾云璧一想就知道了原因,嘴角不由得泛起冷笑。   承平帝当时是当着整个翰林院夸了茕娘的,这话自然会流传出去,贺闵自然也会有朋友多事告诉他这件事。他向来爱钻营,如今这种在承平帝面前露脸的事情没有轮到他,心里指不定多郁闷。   事实也正是如此。   贺闵那朋友也是好事之人,说完了还要促狭一句:“那顾大人的外甥女不就是贺兄你的女儿吗?怎的不让孩子在家里向你敬孝心?”   贺闵原就生气,这句话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他想自己待茕娘不曾缺衣少食,她却从来不和自己亲近,这种点心更是从来没给自己做过。张氏又在一旁添油加醋,他便决心要将女儿接回来,这才一大早就将管家给派过去了。   茕娘当然是不想回去的,可她也知道为现在的孝道局限,她根本就不可能一直住在舅舅家的,所以虽然不舍,但还是答应了。   顾云璧却知道贺闵的用心,气得不行:“他贺闵不过是见你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这才起了心思,你回去他指不定还要怎么责怪你逼迫你,你若真要回去,舅舅陪你回去,绝不让他们贺家欺负你。”   杜氏也舍不得茕娘,茕娘性子好又体贴,她们又聊得来,平日里有茕娘在,她觉得日子都容易过一些,只是她毕竟比顾云璧要知道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贺闵是茕娘的亲爹,在这个崇尚孝道的时代,莫说贺闵只是漠视茕娘,他便是杀了自己的孩子,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但茕娘一旦顶撞或者忤逆他,这世道都能逼死她。   顾云璧在她们的劝说之下,总算是不再提不准茕娘回去的话,但也要强撑病体送茕娘归家,茕娘怕他病情加重,只得无奈道:“舅舅您放心,茕娘这是归家,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顾云璧神色黯然:“对你来说,那家中可不是龙潭虎穴吗?”自从知道茕娘先前被荣娘推下了水,顾云璧便对整个贺家都充满了恶感,顾家人丁单薄,他就这一个亲外甥女,自然看得很重,可杜氏说的也对,他不能为了眼前而置茕娘的名声于不顾,还是应当看得更长远一些。   茕娘回去收拾了东西,舅母也拿了不少物事过来,叹息道:“本想着你不会那么早归家,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慢慢准备的,如今只得让你先带一部分回去,剩下的,等你舅舅有空了,再让他送上门。”   茕娘感激道:“谢谢舅母。”   “一家人说什么谢呢!”杜氏想了想,又道,“你回家之后也不要怕,只要你占了理,就别管他们说什么,凡事还有我们呢!”   “嗯。”茕娘心中感慨,虽然她运气不好,碰上了渣爹和狠毒继母,但却碰到了这么好的舅舅舅母,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杜氏和顾云璧又嘱咐了茕娘好一会,才让她回家。   -   茕娘一回家,顿时就觉得府中似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她只是暗自打量,随后回到自己的院子,孙婆子和桃枝立刻就迎了上来,孙婆子满口说着自己的功劳,桃枝却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茕娘摆了摆手:“孙嬷嬷先下去休息吧,桃枝过来给我捶捶腿。”   孙婆子的话被卡在喉咙眼里,讪讪道:“姑娘刚回来,是该好好休息。”   桃蕊便将孙婆子给带了下去,茕娘指了指下首的凳子,对桃枝道:“坐吧,说说最近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桃枝睁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她。   茕娘笑道:“怎么?不能说吗?”   桃枝只觉得极其挫败,她堂堂一个暗卫被派来监视一个小姑娘原本就是大材小用,偏偏还被人给看出了破绽,被留在这座小小的府邸做了几个月的丫鬟,这便罢了,如今她监视的对象居然还把她给当成眼线?!还给不给人留点面子啊!   只是桃枝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老爷和往常没太大区别,只是近来常常往郭姨娘院子去,夫人很生气,但也只是在院子里摔杯子,二姑娘也常常骂骂咧咧的,上次还打了小少爷,让夫人给关了两天。杏姨娘和三姑娘倒是老老实实的,不过三姑娘如今衣裳料子倒是鲜艳多了。张家老爷经常出门,他的夫人倒是经常去夫人院子里坐坐,每次一坐就是一下午,至于那张家少爷,只听说这个月已经有两家青楼上门来找夫人要钱了。”   茕娘细细地摩挲着杯沿,桃枝不愧是做暗探出身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充满了信息点。   那几个月的禁闭终究还是对张氏有所影响,即便现在她仍是正妻,也握着掌家之权,可她在府中的影响力却减弱了不少,郭姨娘和杏姨娘暗暗合作,已然成为了一股新的势力。除此之外,如今还住在府中的张家人才最让人觉得奇怪,都这么久了,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吗?   茕娘脑中把这些信息都转了一遍,才问道:“夫人近来没有找杏姨娘的麻烦吗?”   桃枝想了想:“好像是没有。”   茕娘觉得越发奇怪了,杏姨娘是张氏的贴身丫鬟出身,早年张氏待她非打即骂,即便后来她做了贺闵的妾室也是如此,而如今杏姨娘摆明了是与她作对,她怎么反倒放人一马了?这根本就不符合张氏的性格特征啊!   茕娘笑盈盈地看向桃枝,顿时让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姑娘想说什么?”   “你让你的同伴替我查查,张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呗?”   “不行!”   面对桃枝的断然拒绝,茕娘也不生气,慢悠悠道:“我知道你的主子为什么想要查我,你帮我一个忙,待你主子回来,我也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三十五章   贺闵一下衙回来,就见到大女儿已经等在房间请安,他本想责骂几句,却临时改了主意,淡淡道:“回来了?”   茕娘福了福身:“女儿不孝,还请父亲恕罪。”   “你也大了,马上就要相看人家,就别出去乱跑了,乖乖在家做些女儿家的事情。”贺闵顿了顿,“你舅舅便是再好,终究比不得娘家,我想你应该明白。”   茕娘垂着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是越发觉得贺闵这个人脸皮厚的有些出奇了。莫说舅家待她是真心的好,她娘家什么德行贺闵难道不知道吗?张氏一向看她如眼中钉一般,便是贺闵这个父亲不也是一直视她如无物?居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贺闵说完之后,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没什么事实依据,便轻咳一声:“我昨日便让人将你院子打扫干净了,你母亲说你院中如今还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是不是伺候的人太少了?要不要再拨两个丫鬟去?”   往日里贺闵哪里会去关心这种事情,此刻倒是屈尊纡贵,偏偏茕娘一点都不想接受这种好意,便道:“女儿自小便只用桃蕊这一个丫鬟,早就习惯了,不用再添人了。”   贺闵又道:“我让你母亲给你院子里添了个小厨房,否则与大厨房那些粗俗仆妇一起,未免不美。”   茕娘这才知道贺闵这拐弯抹角的究竟要做什么,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笑了,面上却故作不知:“女儿惶恐,妹妹院子里也没有小厨房呢,只怕她会多心。”   贺闵不悦:“与你妹妹有什么干系,既然给你置办了,你用着便是。”   “可咱们府里掌勺的不是只有一位厨娘吗?如今要将人挪到女儿院子,这合适吗?”   贺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纳闷地问道:“为什么要挪一位厨娘过来?”   茕娘故作疑惑:“不挪厨娘过来,添个小厨房又有什么用呢?”   贺闵这才明白过来,脸登时就沉了,只是他的心思原本应该从茕娘口中说出来才是一桩美事,若是由他自己说……他还真没法张那个口,只得一甩袖子:“你院子里不是还有婆子吗?让她做饭便是了。”   茕娘微微一笑:“既然父亲说了,女儿自然是要从的,只是孙婆子原就领了许多活计,如今又要兼任厨娘,总该要涨点月钱吧?”   贺闵这才是真的愣住了,一方面他没想到茕娘会关心一个下人领了多少活,另一方面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风光霁月的女儿居然一开口就谈钱这么俗。   待到他真的意识到了这些不过是借口,茕娘那话也不是真的为了一个婆子抱屈,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像对她舅舅那样对自己的时候,一张老脸就挂不住了。可是他又能怪罪茕娘什么呢?怪她不像孝顺她舅舅那样给自己做点心?这话他能说出口吗?!茕娘这是皇帝盖章认定的孝顺,他还能跟皇帝对着干?   贺闵憋了一肚子火,偏又不能发泄,只得一挥手让茕娘走了。   茕娘毫不受影响地回了院子,然后就接到主院的消息,说是明日要给她添小厨房。   茕娘顿时就愣住了,她本以为她都那么撅贺闵的面子了,对方大概已经打消这个主意了,没想到他还挺能忍的。不过添个小厨房还是好事的,毕竟以后在自己院子里就有热汤热饭,便是想要每日洗澡也是可以做到的了,反正不过是费些柴火钱,有留仙阁在手,她还是不担心的。   要添小厨房当然不是垒个灶台就完事了,这可是一间房子,自然要先来量地方,之后还要添烧火丫头,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这一时半会茕娘也不能在潇湘阁里住了,好在菀娘及时抛来友谊的橄榄枝,她虽然还和杏姨娘住一个院子,但这院子还算大,收拾一间房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茕娘一点不矫情,反正她在现代的时候还住过六人宿舍,便是重生之后,她之前也一直和赵瑕住一间屋子呢,对于这点事情,她接受的相当良好。   于是当天,茕娘就搬到了菀娘的隔壁。   -   那头茕娘刚刚搬过去,耿氏就转身进了张氏的院子,果不其然,她这小姑子又在摔杯子打碗,耿氏撇了撇嘴角,却还是面带笑容走过去。   张氏看到她,才稍稍收敛了怒容:“嫂子,你怎么来了?”   耿氏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碎片的丫鬟,张氏立刻就反应过来:“行了,你们都下去吧,一会再收拾。”   等到人都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姑嫂二人和张奶娘,耿氏这才道:“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大张旗鼓地给大姑娘盖起小厨房来了?你家荣娘可都还没有呢!”   张氏一说起这个就来气:“还不是老爷,突然就说要给那丫头添小厨房,还这般兴师动众的,我多问了几句,他还把我骂了一顿。”   耿氏知道这妹夫的性子,便问道:“可是大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先前茕娘还没回来时,贺闵受了人挑唆,在张氏面前抱怨过,故而张氏也就把茕娘给顾云璧做点心的事情说了一遍,但也是满腹牢骚:“陛下明显只是赏识那顾云璧,跟茕娘的点心有什么关系!老爷这简直就是被猪油蒙了心。”   耿氏的想法与张氏差不多,不过她并没有直白说出来,只是道:“不管怎么说,大姑娘如今有了靠山,又得了皇上的赞赏,妹夫只怕会改变主意啊?”   张氏咬了咬牙:“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心机深沉为人奸滑,这才骗了那么多人。”   耿氏在心中暗暗啐道,在你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手下生存,若不是有点心计,只怕早就死了。不过眼下她和张氏是一边的,自然要帮着张氏骂茕娘,只是骂完了事情也没有解决。   张氏看起来比耿氏更希望这个继女嫁不好,直接便道:“她如今气焰嚣张,若是名声被毁了,看她还能嫁到哪里去?!”   耿氏心头一跳:“妹妹打算如何做?”   张氏却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而是直接道:“嫂子,如今这般形势,我也没有旁的办法了,若是贺茕娘一直好好的,文轩恐怕根本就没有娶到她的机会,但她若是名声坏了,文轩娶了她,顾家那头只怕还会回过头来求你们,到时候不是更合算吗?”   耿氏顿时就像吃了一个苍蝇一般恶心,她是喜欢钻营,但要让自己的儿子娶个名声不好的姑娘,哪怕这个姑娘能够带来更多的助力,她心里还是不愿意的。   张氏见耿氏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冷笑一声:“嫂子,文轩是我亲侄儿,我难道还会害他吗?只是名声有损,又不会真的有什么,到时候文轩白白得了一个官家千金,顾、贺两家都会对你们感激不尽,不管是大哥的生意还是文轩的前途都有了保障,这是一举两得的法子,若不是文轩是我侄儿,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他?”   耿氏知道张氏向来看不起商家,即便她自己也是商家出身,可听到她这么说,还是觉得难以忍受,但自家现在还靠着张氏,故而只能忍下怒火,勉强笑道:“妹妹说的有道理,但此事我还得回去和你哥哥商量一下。”   张氏点了点头:“嫂子说的也没错……谁?!”   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一条缝,张氏顿时心头一紧,示意张奶娘过去看看,她们商量的这些事情都是绝密,一旦被人发现了,告到贺闵那里……贺闵是不管她私底下对付长女的,但若是她做了败坏门风的事情,贺闵是绝不会饶了她的,   就在张氏坐立不安之时,张奶娘却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荣娘?!”张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随即又紧张,“你刚刚听到什么了?”   贺荣娘撇了撇嘴:“娘。”却理都没理一旁的耿氏,小跑到张氏旁边,一把搂住她的胳膊,“我刚过来就被发现了,什么都没听到。”   张氏松了口气,对着耿氏使了个眼色,耿氏便匆忙离开了。   贺荣娘看着舅母那狼狈的背影,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第三十六章   木清近来一直在忙韩朔那边的事情,手头的正事积压了不少,所以趁着那边不那么忙了,便着手处理手头的事情,而属下则是在一旁报告最近燕京发生的一些事情。   木清一心二用,听完了,手里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又吩咐了几句,待到对方都记好了,他才站起来准备松松筋骨,却看到原本应该领命下去的属下却站在原地踟蹰不动,他眉头微皱:“还有什么事情?”   那属下犹豫了一下,才道:“属下在城里见到了傅都尉的人。”   木清一愣,这个点傅灵均已经到了淮海卫有一段时日了,他本以为对方是将人都带过去的,怎么还留了人在燕京?况且听这属下的意思,留下这人在傅灵均那还是得力的。   因为傅灵均与沈眠是好友,所以木清待她向来尊重,傅灵均也很信任他,往常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木清发信过去告诉她。也正因为信任木清和木清的本事,从前傅灵均去淮海卫几年,从不曾留了什么人在京中,如今她不仅这般做了,甚至连一点告诉他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木清不由得重视起来:“具体什么情况,你说来听听。”   那属下是木清心腹,也是知道他与傅灵均的关系,当下也没有隐瞒丁点,和盘托出:“属下当时只是无意中见到他,还以为是征北将军府有什么事情,本想能帮就帮一点,谁知过了几日,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办什么事,每日都只关注一个新开的铺子。”   “铺子?!”   “是燕京城新开的一家成衣铺子,名叫留仙阁,近来很得那些中层官员的千金喜爱。”   留仙阁这名字最近很火,木清也有所耳闻,当下便道:“那铺子是傅都尉开的?”   属下摇摇头,也是疑惑不解:“那人似乎是在保护铺子的主人,您也知道,这万一要查,我们指不定会碰上,只怕要打草惊蛇的。”   这就更奇怪了,木清与傅灵均认识多年,知道她绝不会无的放矢,这般莫名其妙地去关注一间铺子,实在是不像傅灵均的为人。更何况属下还说,这是傅灵均在派人保护铺子的主人?!   木清自认识傅灵均之后,便知道这个女人看似亲切热情,实则心冷如铁,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凭着女人的身份在淮海卫站稳脚跟。傅灵均这一辈子就只有沈眠一个好友,她所有的特列都是为沈眠开的,如今突然出现这样一种情况,自然由不得木清不多想。   木清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才道:“行了,这件事你去查查,尽量不要惊动人,查的仔细些,到时候向我回报。”   “是。”   待到这属下离开,宫里便来了人,是承平帝宣他进宫。木清接了口谕,去后堂换了身衣裳,便跟着这人一同朝宫里去。   -   木清到了宫中,目不斜视地朝乾清宫而去,却在路上碰到了鲁安道。   他们俩也算是同僚,原来鲁安道是赵瑕的贴身太监,木清就一直跟着沈眠,两人之间没有利益关系,相处的还是挺不错的。但后来沈眠死了,赵瑕就把手里头的暗卫直接给了木清,导致木清虽然只是个副总管,权力却比鲁安道要大不少。   鲁安道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怀的,木清又是个懒得关心无关人情绪的性子,两人的关系一度变得有些微妙。不过鲁安道向来会做人,每回见到木清都会打声招呼什么的。   木清和鲁安道点点头。   鲁安道见他跟着宫人,便道:“不打扰你回禀陛下,一会要不要到我小院里头坐坐,陛下赏了我新茶,我那干儿子上回还特意摘了新鲜的茉莉来孝敬,我记得你爱喝花茶的。”   木清一愣,却也没有驳鲁安道的面子,点点头道:“那我一会去找鲁公公您。”   鲁安道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木清看着他的背影却有些疑惑,鲁安道是赵瑕的贴身太监,按理说赵瑕在哪他就在哪,怎么会一个人跑回院子去休息呢?更别说鲁公公往常对木清虽然面上带笑,却从不会屈尊喊他喝茶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待到木清见了赵瑕,又汇报完事情,才装作不经意提到刚刚过来时见到了鲁安道。   赵瑕冷笑一声:“这老小子近来有些跳脱,我让他回去冷静,他不想着反省,反倒学着另辟蹊径了?”   木清一听这话就知道赵瑕并没有厌了鲁安道,大概是他哪里做错了什么,惹了这位主,他心里微微一松,毕竟也是一起走过来的,他并不想鲁安道得罪了帝王,最后没了性命。   赵瑕也并不想将话题停在鲁安道的身上,转而问道:“那人如今恢复的如何?那韩道长还能起死回生吗?”   木清便将庄子那边的情况说了一遍,如今人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只是尚未完全清醒,行动也有些木讷。至于韩朔是否还能起死回生,木清就跳过了这个问题。   韩朔当时说只救有缘之人,可木清眼都不眨,大把的金银砸下去,一边好言好语地劝,一边慢条斯理地拿着一把匕首比划,韩朔被吓得眼睛都直了,于是沈眠自然成了那个有缘之人。这些事情木清并没有和赵瑕说,对于他来说,过程从来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赵瑕听了他的话心中也是一松:“只要顺利就好。”   除了公事和沈眠,两人也没什么话题了。木清虽然有办事手段,可察言观色这一条从来就只放在姑姑沈眠身上,赵瑕早就习惯他这性子,便干脆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   木清离开乾清宫,想起鲁安道的邀请,原本要出宫的脚步拐了个弯,直接往他那小院走去。   鲁安道是太监总管,在宫中自然也是有一间小院子的,木清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伴随着袅袅的茶香。   鲁安道正在院子里煮茶,见到他过来也是一笑:“木老弟来得巧,这茶刚刚泡好。”   木清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接过一杯茶,轻轻闻了一下,才啜了口。   “好茶。”   鲁安道笑了笑,没说话。   木清不会品茶,爱喝花茶的习惯是随了沈眠,而鲁安道深藏不露,却是个品茶高手,两人于茶道上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喝了一道茶,鲁安道才说正事。他倒也无辜,最近一段时间众臣频频上折请求承平帝选秀纳妃,德妃在这件事上没讨得好,回了娘家后对这件事顾左右而言他,众人自然知道承平帝的意思,只是几位重臣却不甘心,将主意打在了鲁安道身上。鲁安道被杨阁老指着脑门喷了半个时辰,不得不硬着头皮提了一嘴,结果不言而喻。   鲁安道哭丧着脸:“我千不该万不该,本以为过去这么多年,陛下的情意也淡了,哪里知道……”   木清淡淡道:“鲁公公别担心,陛下还是念着您的好的。”   有了木清这句话,鲁安道顿时安下了心。换了别人他这些话烂死在肚子里也是不会说出口的,但若对方是木清……这小子重情义,鲁安道是信他的。   解决了事情,鲁安道脸上露出笑容来:“木老弟先别忙着走,我看你爱喝这茶,我给你去取一点带回去。”   木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鲁安道已经转到了后堂。   木清只得重新坐下来,大约是长期做暗卫的习惯,他开始打量鲁安道这间屋子,看一看就发现了不对,那炕桌底下似乎隐约露出一些纸张模样的东西。   他径自走了过去,抽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些调查的信息,而且并不是什么朝中官员,而是一个妙龄的少女,名字叫做——   “木老弟,久等了吧,茶已经拿过来了!”   木清极其冷静迅速地将纸张丢回了原处,伸手拿着炕桌上的紫砂壶:“这东西我倒是不曾见过,是您的新爱好?”   鲁安道一愣,随即笑道:“瞎玩的,喏,木老弟,你拿好了。”   木清点点头,接了东西就走,因此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鲁安道瞟了一眼那炕桌,眼底划过一丝失望。   待到出了宫门,木清脸色一沉,对牵着马的属下说道:“去查个人。”   那人一愣,连忙凑过来,就听见木清低低地吐出一个名字。   “贺茕娘。” 第三十七章   之前在翰林院发生的事情众方各有解读, 但之后承平帝并未对顾云璧有什么特殊的表示, 对他那侄女儿更是毫无关注, 便有不少人嘲笑顾云璧献媚不成反遭打脸。倒是顾云璧本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确定承平帝不是对那个女孩有意思,他的这个举动就被当成了他妥协的信号, 请求他纳妃选秀的折子如雪片般堆到了御书房。   赵瑕翻了两份, 冷笑一声, 不置可否。   一溜臣子站在下首,一句话都不敢说, 好在赵瑕最近脾气甚好,并没有发火,转而又提起了重开海运一事。   于从安政治敏感度极高,这几年几大海卫纷纷被整治,换上了赵瑕的心腹, 工部也在制作宝船,年轻的帝王早早就将目光放在了那片广袤的大海上, 尤其是淮海卫最近一段时间动作频频,他就知道重开海运一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思及此, 于从安上前一步:“臣以为可以先派一队人马出海探访,等到将海图绘制完成再行海运也不迟。”   赵瑕淡淡道:“出海一趟耗资巨费,仅仅只是为了绘制海图,岂不得不偿失?”   “呃……”   赵瑕扫了一眼底下其他的臣子:“诸卿还有别的想法吗?”   底下一阵议论纷纷, 事实上没有多少人看好海运之事,海上风险太大了,这些年虽然有一些外国的船队穿过海洋要与大晋通商, 但满朝上下还真没什么人看得上那些东西,毕竟大晋地大物博,根本就不缺什么啊!   于从安这样的已经算是很好了,还有完全不同意开海运的老学究呢!更有人想的明白,这位陛下心中早有打算,哪里还需要来询问众臣,不过是为了挑个人出海罢了,谁要做这个出头鸟,即刻就会被打发到海上去,没见着一向紧跟着陛下后头走的于从安都说的这般保守了?   在座都不是傻子,一时之间没人再说话。   赵瑕倒也不急,只是甩出了一份折子:“这是今年傅灵均上报剿灭海盗之后所缴获的赃物,你们看看吧!”   一张折子落在了几名阁老手中,几人一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再这么传下去,后头的人更是被其中的金银数量给吓到了。   四百万两白银!这可是大晋一年的赋税收入,只是区区海盗,居然如此富裕?!   若是其他海卫有这样的成果,众人只怕早就知道了。可是淮海卫早年那就是个麻雀窝大的卫所,几乎是在赵瑕手里一点一点建成的,淮海卫都尉傅灵均是赵瑕心腹,里头的军费都是出自赵瑕的私库,再加上傅灵均保密功夫做得好,所以根本就没人知道淮海卫究竟做了些什么,只是近几年频频传来捷报,这才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谁想得到里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利润?!   四百万两啊!全特么都进了皇帝私库啊!   户部尚书的心都在滴血。   “都说海外清贫,可傅灵均却回禀,海外虽然物产不够丰富,但金银铜等矿产却十分富裕,我们用丝绸与瓷器换来同等的金银,国库充实百姓富足,这难道不是诸卿的功劳吗?”   几名阁老都陷入了沉思,其实沿海地区一直都有海运,要比内陆或者河运要快很多也便宜很多,所以先前承平帝折腾海船又整顿海卫,他们也没有多加阻挠,但若是出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若不是因为赵瑕向来行事稳重,阁老们早就拼了命反驳了,但如今这四百万两往眼前一摔,他们心中的天平又移动了一点点。   赵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其实以现在淮海卫的实力再加上他私库里堆满的金银,他完全可以绕过朝廷让傅灵均带人出海。可是沈眠从前就教过他,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与其独自承担风险,倒不如让整个朝廷来陪他承担风险,反正最后就是赚了,那也是藏富于民,他是大晋的主人,对他也没有损失,何乐不为?   最终还是谢阁老站出来:“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应当在朝会中再行商讨。”   这句话一出,代表的就是文臣的妥协,赵瑕唇角一弯:“自当如此。”   然而谢阁老却接着道:“相比海运一事,臣以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陛下及冠已有两年,然后宫空虚,臣等奏请陛下采选秀女,充盈后宫。”   众臣“哗啦啦”跟着跪了下来:“臣等奏请陛下采选秀女,充盈后宫。”   赵瑕冷笑:“诸卿是在与朕讨价还价吗?”   “臣等不敢。”   赵瑕盯着下方一排排脑袋,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冷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们先退下吧!”   众臣拿这个问题跟赵瑕扯皮了好多年了,奈何对方油盐不进,如今再次失败而归,也是习惯了,毕竟不如两年前当头就是一个杯子砸下来,这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   赵瑕本以为自己表明了态度,对方自然要如两年前一般乖乖退下,谁知这一回众臣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不管他好说歹说就是跪在那不起来,几名老臣还哭天抢地,将好好一个御书房给吵成了菜市场。   赵瑕头疼的不行,可这下头不是他的心腹就是重臣,如此有志一同的,他是真的有些没辙,最后只能避走了事。   混在群臣中的于从安有些尴尬,他当然是希望承平帝纳妃的,毕竟一个帝王有了继承人,臣子才能安心。但于从安一直是坚定地跟着赵瑕的步子走的,对于他来说,目前年轻帝王的信任自然要比那虚无缥缈的继承人来得重要。   好在赵瑕并未因此放弃他,过了一会就把他宣去了偏殿。还未等于从安感觉到庆幸,赵瑕一开口就是要他解决目前这桩麻烦事。   于从安:“……”有种要成为佞臣,被御史追着骂的感觉怎么办?   于从安咽了口口水,斟酌着开口道:“其实诸位大人说的都很有道理……”   “嗯?”   “……当然,陛下的心意更为重要。”于从安在心里给自己抹了一把泪,面上却放开了,侃侃而谈,“只是陛下登基已经六年,诸位大人自然会着急,既然陛下目前并不愿纳妃,那不如使个缓兵之计,先拖一拖。”   “哦?”   “先前章阁老曾提议,不如以德太妃的名义,请一些官员千金进宫陪伴,臣以为此举可行,一方面安抚诸位大人,另一方面,只要严加管束,自然无法干扰到您……”   剩下的话于从安说不下去了,他只觉得在承平帝有如实质的目光下,一滴冷汗从自己的额角顺着脸颊一路滑倒了下巴,在这针落可闻的环境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这滴汗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赵瑕思索了一会,权衡了利弊才道:“朕会考虑的。”   于从安松了口气,忽然又听赵瑕问道:“朕听闻,你与那顾云璧关系不错,此人如何?”   于从安的心又提了起来,只是谨慎又客观地表达了一下意见,赵瑕点点头:“此人做事稳重踏实,就是胆子小了点,有些事情他既然无心便也不必害怕,你替朕去安抚一二吧。”   于从安当时就在旁边,心里也有些为顾云璧抱屈,哪里是他胆子小,当时的承平帝那种要杀人的气势随便换了谁都会吓到好吗?不过他也不能说皇帝的不是,领了命便离开了。   -   宫中跪求纳妃一事最终还是以君臣双方各退一步达成结果,赵瑕采纳了章阁老的建议,却亲自指定了教导嬷嬷,伺候的人也是随机从底层宫女太监中选的,文臣们也偃旗息鼓,不再跟皇帝对着干。   于从安挑了个时间,就去了顾府。   顾云璧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不过已经好很多了,见到于从安来,他又是诧异又是高兴。   于从安先问了他几句病情,知道他没有大碍,就松了口气,正准备隐晦一点将皇帝的意思说出来,却见顾云璧犹豫着问道:“于兄,小弟能跟你打听点东西吗?”   于从安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大方道:“可以,贤弟请说。”   顾云璧便道:“于兄可知道那刑部侍郎周大人的嫡幼子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云璧虽然不好意思,但对着好友还是和盘托出:“我那外甥女已到了及笄之年,我这做舅舅的,替她相看一二。”又含糊提了茕娘的家境。   于从安原本还有些担心顾云璧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见他心里明白,便把原来要说的话给咽下去了,认真地说道:“周家也是书香世家,这周大人的嫡幼子据说勤奋好学,模样也周正,倒是良配。”   谁知顾云璧听完,并没有表现出高兴,那神色反倒是更古怪了。   于从安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便没有追问,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于从安才离开顾府。   等于从安一走,顾云璧才回到后院,杜氏正在喂儿子吃点心,见他表情凝重,便问道:“怎么了?”   顾云璧便道:“先前茕娘回来,说那张氏遇到了周家老夫人,想要将茕娘说给周家嫡幼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杜氏嗤笑一声:“我是不信那张氏有这种好心肠的。”   “我先前也不信的。”顾云璧便把从于从安那里打听到的事情告诉杜氏。   杜氏狐疑:“那周家小公子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顾云璧神色一凛,随即又有些不确定:“应该不会吧,那到时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杜氏却直觉张氏绝不是什么好人,可顾云璧既然已经打听回来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顾云璧觉得事情重要,便让青竹跑了一趟,去和桃蕊说了。   桃蕊得了消息,也是狐疑的,她在贺家,亲眼见到夫人有多么不待见自家姑娘,一点也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的好心,但这是茕娘舅家打听出来的,她不至于连顾云璧也不信,只得半信半疑地将这话和茕娘说了。   茕娘倒也不吃惊,她也更倾向于杜氏的猜测,那周家小公子应当是有什么隐疾,可以她对张氏的了解,就算是这种表面光的婚事,张氏也是不会想着她的。偏偏这几日张氏一直邀她去庙里,说是要给周老夫人相看,这就让她有些好奇了。   桃蕊担心地看着茕娘:“姑娘不会真要跟着夫人出去吧?”   茕娘一边挑衣服一边回道:“没事的,她难道还敢叫人大庭广众把我给掠走?”   “谁知道呢!”桃蕊嘀咕。   茕娘装作没有听到:“这一次我带桃枝过去,你就留在家里好了。”   桃蕊大惊失色:“姑娘!!”   别说桃蕊想不到,就连桃枝也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茕娘带她出去,而是她居然这么信任自己,把她的安全交给自己。   未料,茕娘微微一笑:“桃枝,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吧?”   桃枝忽然觉得周身一凉,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答应了。   -   张氏得了继女的信,很快就定了出行的时间和地点,就在三日后的慈恩寺,那位周老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上香,那天刚好是十五。   而就在她们定下来出行的日子,在慈恩寺不远的一座庄子里,韩朔已经焦虑地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外表了,自从知道张玄鹤也在以后,韩朔就一直焦虑,如今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红着眼睛看着赤山:“我是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早死早超生,马上就作法,再不济也拖个正统道家传人一起死。”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到时候没有办法起死回生,就将责任推给张玄鹤,说他没有招到魂,反正张玄鹤也没办法证明。   赤山懒懒地靠在床头,自从他开始慢慢“痊愈”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自然就不能随意回复原来的样子,而一直维持着这种模样是很痛苦的,以前有假死药的药效,他没法感觉到痛苦,但自从假死药失效后,他就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来扛了。   见韩朔焦躁地走来走去,赤山轻轻一笑:“怕什么,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那在场的,哪个不比我们命尊贵,便是我真的要死,拖个贵人垫背也是好的。”   韩朔瞪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赤山舔了舔唇角:“不是说里头有皇帝吗……”   “你是要找死……”韩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脸色立刻一肃:“……如今你身体已经在慢慢恢复,不要着急。”   木清带着人从外头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他嘴角一弯:“韩道长不用担心,咱家特意从宫中带了太医过来,看看这后生恢复的如何。”   韩朔觉得身体都僵了,他想过对方会不信任他,否则又怎么会带张玄鹤过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会带太医来。这倒是韩朔污蔑木清了,木清纯粹是担心这起死回生会有后遗症,怕姑姑醒来后痛苦。   见韩朔没有反对,木清便将那太医带到了床边,太医将手指搭在赤山的手腕上,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韩朔暗暗地松了口气,不由得感激自己曾经的师门。   木清也松了口气,送走太医后,才笑容满面地问韩朔:“韩道长,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做法?”   韩朔刚刚死里逃生,背上还都是冷汗,但木清一问,他捻了捻胡须,装成世外高人状:“贫道自是无妨的,就不知道张道长招魂是否需要什么黄道吉日?”   张玄鹤刚好走了进来,听到这话,沉沉一笑:“既然韩道长如此有自信,那就不要再磨蹭了,三日之后,待到东西备齐,贫道也想要见识见识韩道长起死回生的秘术。”   韩朔见他那自信的模样,心中就是一跳,可话已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微微一笑:“如此,那三日后见。”   “三日后见。”   -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因为张玄鹤的要求,木清早早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东西,甚至连乾清宫密室的那口冰棺也被移了出来,放在庄子里面。   张玄鹤这三天一直在房间静坐,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直到第三日第一抹阳光跃出来,张玄鹤似有所感,忽然睁开眼睛。   他推开门来到了已经布置好的法堂,这院子四周布满了侍卫,院中站着一个穿着大氅的身影。   张玄鹤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帝王时的诚惶诚恐,只是朝着赵瑕点了点头。   赵瑕却是长身一揖:“此事就有赖张道长了。”   张玄鹤接了这一礼,走进房间,房间的四周布满了香烛,火焰跳动,映照在冰棺之上,冰棺下的人若隐若现,带着一种诡秘的美。   房间里除了韩朔,还有木清。   韩朔先行一礼:“张道友。”   张玄鹤冷声道:“韩道友可准备好了?”   “只要张道友能顺利招魂,贫道自然能让这位姑娘起死回生。”   张玄鹤冷哼一声。木清却早已忍耐不住:“两位道长,可以开始了吗?”   张玄鹤点点头。   木清拉开了冰棺,一股刺骨的寒冷袭来,被暴露在空气中的沈眠尸身之上顿时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张玄鹤视而不见,只是持着拂尘静心等待午时。   木清看了一眼张玄鹤,他这几年外出寻找能够起死回生之人,对于佛门道家的一些知识也有所涉猎,对于张玄鹤没有选择阴气大盛的子时,反而选择了太阳最烈的午时还是有些疑惑的。只是张玄鹤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他等待。   其实,这若是普通人,六年的时间魂魄早就消失了,可是沈眠不一样,她本就是异世来客,神魂与他们不一样,她若是真的执念深重,是不会轻易魂飞魄散的,这也是张玄鹤为什么肯试一试的缘故。   韩朔对道门的东西也是一知半解,见张玄鹤的做法与平时道门的规矩不一样,也没有置喙,只是想着一会就更有把握将事情推到张玄鹤身上了。   -   而与此同时,在贺府的茕娘却有些吃惊地看着桃枝。   “张家破产了?”   桃枝点了点头:“上面是这样说的。”   茕娘蹙起眉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杏姨娘如此行事,张氏却拿她没了办法。可细细地想着最近张氏做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却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偏偏不知道不对劲在哪里。   桃枝又道:“我的同伴还说,最近似乎有人在查留仙阁背后的主人,姑娘最近还是不要去留仙阁了。”   茕娘对此事没那么上心,点点头说知道了。   待到张氏的丫鬟又来催促一遍,茕娘才提着裙子带着桃枝离开了房间。   到了慈恩寺,茕娘果然见到了那位周老夫人,原本以为张氏只是找了个人来做戏,可桃枝却告诉她那正是周家老夫人。茕娘就越发好奇了,张氏的身份尴尬,在燕京这样的地界是没有多少官家夫人与她相交的,只是这周老夫人倒是待她和善,她也一改往日里尖酸刻薄的形象,待周老夫人殷勤备至。即便是介绍茕娘时,虽然语气有些冷淡,却也没有说她什么坏话。   若非茕娘灵魂时期见到了张氏恨她恨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还真以为她这是要给自己找一桩好婚事呢。   不过即便如此,茕娘也一直小心谨慎,不仅桃枝寸步不离,她也一直跟在周老夫人旁边。张氏见她那防备的模样,心中恨恨,面上却只是冷笑一声嘲讽了一下茕娘。茕娘可不管这些,反正听她两句嘲讽又不会少块肉,还是自己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待到吃过午饭,周老夫人便提出要去后山看花,张氏自然要陪着的,茕娘也就无可无不可地跟上了。   慈恩寺因为在山中,与山下的气候不同,这里的花开的时间要晚一些,也更久一些。此时已到了夏末,山下的荼蘼都开败了,可这慈恩寺的荼蘼却还开的正盛。   张氏扶着周老夫人,一边赏花一边轻言细语,茕娘带着丫鬟跟在她们身后两步远,有些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恰在此时,一名丫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前头的周老夫人和张氏没有听到,茕娘却听到了,她侧过头:“怎么了?”   “贺姑娘……你看,你快看!!”   那丫鬟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茕娘顺着她的食指看过去,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慈恩寺位置高,所以她很清楚地看见在不远处的一个庄子上形成了一小团龙卷风一般的黑云,她们这边晴朗无云烈阳高照,那边却乌云罩顶仿若末世,两方泾渭分明,却形成一道奇景。   丫鬟们都看到了那景象,顿时发出了骚动,连前头的周老夫人和张氏也影响到了,两人回头,也看到了那边的景象。   张氏大惊失色,周老夫人却握住手里的佛珠,疾声道:“快……快去请方丈大师!”   两个丫鬟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还未等周老夫人开口安抚丫头们,忽然变故突生,那黑云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朝她们这边窜了过来。   “小心!!”   张氏看到那黑云袭来的位置,猛地将旁边的茕娘拉过来往前头一推。茕娘一时没有提防,被那黑云撞了个正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口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感觉自己的魂魄就硬生生被拉扯出了身体。   这种痛楚让她回忆起了她挡在赵瑕前面,被匕首刺入心脏时的感觉。   这一刻很短,但又很长。   茕娘想自己大概又要死了,不知道这回又会飘到哪个小姑娘身边,这种时候她忽然有了兴致,一一扫过在场诸人的表情。   周老夫人一脸焦急,张氏则是满脸惊恐,桃枝已经从丫鬟中冲出去准备接住她往下倒的身体,而其他的丫鬟也都是充满了惊吓的模样。   茕娘本以为这是张氏来对付自己的,可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想想也就清楚了,张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在这种时候,茕娘又不可自抑地想到了赵瑕。她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死的时候,赵瑕紧紧地抱着她的尸身,不许任何人碰她。他那时才十六岁,犹带着少年的稚气,如同受伤的幼兽一般,绝望又恐惧地看着这个世界。   那一刻,茕娘觉得自己的心都疼得揪了起来,可是很快她就仿佛被什么驱离了这片区域,记忆中最后的一幕是赵瑕通红着双眼被人从她身边拉开的模样。   幸好,不是又一次死在他面前。茕娘庆幸着。   就在茕娘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佛号。她就像一块橡皮筋被拉扯到极致又突然被松开,灵魂被弹回了躯壳。   茕娘只感觉到一种从灵魂弥漫出来的痛苦席卷全身,随即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而就在茕娘晕过去的同时,在庄子里做法的张玄鹤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摆在他身前的三盏命灯忽然拔高又猛地熄灭。   而此时,窗外狂风大作,不知从哪里来的妖风遮云蔽日,仿佛要将树都连根拔起。   赵瑕原本是在院子里等着的,见到变故,他脸色一变,立刻冲进了屋子。然而就在他冲进屋子的那一刻,一道儿臂粗的紫色闪电迅猛地落了下来,正好落在沈眠的尸身之上,只是一瞬间,那原本如花儿一般的女子顿时化作齑粉,并随着那风散落无痕。   “不!!!”   木清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可别说是沈眠的尸身,连那坚硬如铁的冰棺也被击成了碎块,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赵瑕如同失了神智一般,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到了那冰棺附近,他双膝一软,居然直接就跪在了那森冷锋利的寒冰碎片之上。   “陛下!”   赵瑕对侍卫的惊呼充耳不闻,有些迟钝地去触摸那冰块上的一小片未曾化为灰烬的衣角,可是还没有碰到,就像是触到火焰一般猛地缩回手。   木清红着眼睛站起来,一步跨到已经面如金纸昏倒在地的张玄鹤身上,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是你的错……你害了姑姑……杀了你……”   张玄鹤原本就元气大伤,一张脸被木清掐的变作铁青,眼看着就要失去性命,木清却突然被人阻止了。   赵瑕脸色苍白,紧紧握住木清的手腕。   木清朝他吼道:“他害死了姑姑!!”   “所以不能杀他。”赵瑕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逼出来的,“事有蹊跷,等他醒来再审问。”又看了一眼被吓得躲在墙角的韩朔,眉间闪过阴骘之色,“都关起来,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都别想跑!”   木清还欲多说什么,就见赵瑕脸色突变,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   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来扶住赵瑕,赵瑕紧紧地盯着木清,又一次叮嘱:“不要乱来,等他醒来,朕亲自审问!”   -   承平帝突然晕倒的事情几乎吓到了整个朝野,好在太医诊断之后,只说是大喜大悲之后,身体没能承受住,他年轻,往日里又勤修武艺,故而并无大碍。   赵瑕是没事了,可一道被带回来的张玄鹤却不太好。   他本就是逆天而行,又加上遭到反噬,还差点被木清扼死,几乎是等死的命了。可太医院被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治好他,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般,才算是稳住了生机,可是清醒却是没有这么快了。   这几日宫中气氛一下变得紧张凝重,鲁安道走在乾清宫中都要放轻了脚步,生怕惹到了赵瑕,就这几日,赵瑕已经在暴怒之下发落了七八个宫人了。   帝王紧锁着眉头坐在龙椅上,鲁安道轻手轻脚地替他换了一杯茶水,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   “鲁安道,你说,朕是一个好皇帝吗?”   鲁安道听到赵瑕的问题只觉得手脚冰凉,急忙跪了下来,他咽了一口口水,说道:“陛下勤政爱民,君臣契合,朝堂清明,四方拜服,百姓安居乐业。您当然是个好皇帝。”   “呵——”赵瑕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低声道,“既然朕是一个好皇帝,那上天为何连一丁点的怜悯都不给我!”   “既然这样,做个好皇帝有什么用……”赵瑕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恨意,“不如做个昏君!!”   鲁安道被他那话中的滔天恨意吓得抬起头,就看到龙椅上的赵瑕双眼赤红,如同鬼魅。他几乎是硬生生将自己那声尖叫给按了下去,颤颤巍巍道:“陛下……”   鲁安道并不知道赵瑕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隐约猜到这事和那早已死去六年的沈眠姑姑有关。鲁安道心中五味杂陈,他是个太监,不知道情之一字有多伤人,他本以为六年过去了,不管多深的感情也该消磨掉了。这可是九五之尊啊!是天下的主,他有什么得不到呢?可看到他此刻求而不得的模样,即便是鲁安道这个旁观者依旧觉得心酸。   赵瑕脸色惨白,自从之前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处理政事,像是逼着自己忙碌起来,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事情。原本身体就没有完全调理好,因为一场秋雨竟又病了一场。   听见赵瑕咳嗽了两声,鲁安道忍不住道:“陛下,龙体为重。”   赵瑕却充耳不闻,只是冷声吩咐:“去看着那张玄鹤,他一醒来立即来回报朕。”   鲁安道没有办法,只能又离开乾清宫。   在前往太医院的路上,鲁安道见到了于从安,这几天于从安也不太好过,赵瑕正值壮年,却突然晕倒,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原本已经被安抚下来的群臣又有些骚动,好在赵瑕很快就清醒过来,这才没有生乱。   于从安见到鲁安道,两人都叹了一口气。   鲁安道打起精神:“于大人是来觐见陛下的?”   于从安摇摇头:“是我的一位朋友,他的外甥女突然晕倒,请了好几个大夫也看不好,故而求我替他请一名太医去看看。”   鲁安道原本就是随口问问,但听到于从安这么一说,他心念一动:“不知是哪位大人?”   于从安犹豫了一下:“是翰林院编修顾云璧。”   “顾大人的外甥女?莫非就是那个做出了保温盒的姑娘?”   于从安点点头,没想到鲁安道会对这些事情有兴趣,他素来不爱说人长短,只是含糊了几句:“说是和贺大人继室在外赏花,突然晕倒,已经有三四日了,人倒是无碍,只是一直未曾清醒,故而想请个太医去看看。”   “三四日?”   鲁安道意识到,这正是赵瑕晕倒被送回宫的时间,他还欲再问,忽然见到太医院里一个小药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鲁安道顿时沉下脸色:“这般着急忙慌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小药童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鲁总管,那个道长……他……他醒了!”   鲁安道顿时顾不上于从安,用比那小药童还要惊慌失措的步子冲了进去,过了一会又冲了出来,大喊道:“快,派人去将这消息告诉陛下!”   于从安一听就知道今天自己想要找太医的心愿大概是没戏了,此刻太医院里头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于从安本想打听几句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想到这几天承平帝的异乎寻常的低气压,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太医院。   几乎就是前后脚,于从安刚走,承平帝的御辇就到了。   赵瑕步履匆匆地走进太医院,直接走到了张玄鹤的病房前面,却突然迟疑了。   他有些害怕。   这几天晚上赵瑕一直都在做噩梦,梦中的沈眠笑靥如花,可她的胸口却插着一把匕首,她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她说,赵瑕,我疼啊!   这些年,赵瑕一直靠着那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作为信念支撑着,他不管这样的传说有多么荒诞无奇,他只想要再看一眼沈眠,想和活生生的沈眠再说说话。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过了无数个冰冷难眠的夜,支撑着他在诡谲的朝堂立足,他不厌其烦地和朝臣周旋,一点一点将大晋构筑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是,这个信念如果破碎了呢?   如果张玄鹤告诉他,沈眠已经灰飞烟灭了呢?   赵瑕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头野兽,从前有沈眠在身边的时候,他都藏得好好的,可是沈眠死后,他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这些年他用还能见到沈眠的信念铸成了笼子,将这头野兽关好。赵瑕不知道如果这个笼子塌掉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人敢催促帝王,过了许久,赵瑕才缓缓推开房门。   张玄鹤靠坐在床上,仍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在一旁的太医和药童都跪下来,张玄鹤咳嗽了两声:“贫道身体不便,请陛下恕罪。”   赵瑕慢慢地走了过去,这一步一步,仿佛在等待着审判的犯人一般。   走到张玄鹤面前,赵瑕紧紧地握住拳头,冷声道:“都下去。”   太医们连忙弓着腰跑了出去,鲁安道本想说什么,但赵瑕的眼睛却只是死死盯着张玄鹤,他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等到人都走光了,张玄鹤忽然说道:“陛下,起死回生之术——是假的。”   赵瑕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被什么攥紧一般,让他无法喘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住的,许久才逼出一句话:“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张玄鹤摇摇头:“自然不是,但贫道想要陛下一个保证。”   “说。”   “不管沈姑娘如今情况如何,请陛下放过天一道上下。”   赵瑕眉头一跳,呼吸急促起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玄鹤缓缓开口道:“贫道先前招魂时,那魂魄……”   “是生魂。”    第三十八章   鲁安道在乾清宫外焦急地打着转, 他不知道张玄鹤到底和承平帝说了什么, 只知道赵瑕出来的时候, 整个人都是怔怔的,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回到乾清宫后, 赵瑕就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已经待了大半天了。鲁安道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忽然听到里头传来赵瑕叫他的声音,立刻顾不得其他, 连滚带爬进了殿中。   一进去,鲁安道就见到靠坐在御桌旁的赵瑕,连忙道:“陛下,您怎么能坐在地上呢!”说着就去扶赵瑕,却被赵瑕一把擢住手臂。   “鲁安道, 朕曾经让你去查那小姑娘,可还有更详尽的资料?”   鲁安道脑子一转, 就知道赵瑕说的是谁,当即道:“奴才这就去把东西拿过来。”   赵瑕这才就着他的手站起来, 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可见这几晚都没有休息好,可他的脸上却没有疲累,反倒有着一丝亢奋。   鲁安道看着心酸, 只是将他扶到椅子上,这才出去拿资料。   赵瑕仔细地翻看资料,看到一句:于承平六年二月初九不慎落水。忽然想起沈眠以前跟他说过的故事。   “……落水之后, 那姑娘就失忆了,可是没有人知道那具身体的原主已经死了,躯壳里已经换了一个新的灵魂,哎,赵瑕,你说你要是那姑娘的家人,会看出来不对劲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一定能够看出来。   赵瑕紧紧地握住了那一叠资料的边缘,接着便听到鲁安道犹犹豫豫地开口:“陛下,先前于大人和奴才在太医院外头遇到,于大人说那位贺姑娘三四天前在慈恩寺突然晕倒……”   鲁安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赵瑕说这些,只是在他说完之后,看到赵瑕猛然站起来,失态地问:“你说什么?!”   -   顾云璧回到府中,杜氏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顾云璧摇摇头:“茕娘还未清醒。”   杜氏叹了口气。   顾云璧一拍桌子:“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分明是张氏那毒妇将茕娘拉过去挡在面前,才害的她有此一劫,他贺闵却只做睁眼瞎,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顾!!”   杜氏温声安抚了几句,就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有人来找老爷。”   顾云璧和杜氏对视一眼,顾云璧为人清正,并不结党营私,好友也不多,却不知是谁这么晚还来找他。两人怀着疑惑的心思跟着管家去了正堂,一看到来人的脸,顾云璧腿一软差点跪下。   “陛……陛下。”   赵瑕听到了顾云璧的声音,才转过身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冒失失地来了顾府,在进来之后才意识到贺茕娘此刻应该在贺府的。他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能说是关心则乱了,但来都来了,直接就走似乎又不太好,就在他犹豫的这个当口,顾云璧过来了。   赵瑕抬了抬手:“免礼。”   顾云璧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被鲁安道提醒了,才慌忙站起来。顾云璧平日里也称得上君子端方,只可惜对面这人气势太强,让他一时失了往日的从容。   赵瑕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朕出宫看看,不知不觉走到卿家这里,没有打扰卿家阖家团圆吧?”   顾云璧受宠若惊。说了一会,赵瑕竟然反客为主,朝着后院走去。顾云璧连忙跟上去,他这院子也是才买没多久,先前茕娘在时跟着杜氏将家中装饰一番,但即便如此,也显得颇为寒酸。   赵瑕边走边问顾云璧家乡的情况,顾云璧立刻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回答,一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套话了。   一路到了后院,后院里特意被辟出一个沙坑,里头有木制的跷跷板、滑滑梯和一系列小孩子的玩具,延宁平日里最喜欢在这儿玩。因为前头之前忙乱,没有人注意到他,竟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跑到这边来了。   延宁咬着指头,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爹娘,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哒哒哒”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谁知道没有扑到爹妈怀里,反倒撞在了什么上面,向后跌去。   延宁揪着眉头闭着眼睛,谁知却没有感觉到痛楚,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个漂亮的哥哥抱在怀里,延宁吸了吸鼻子:“哥哥你是谁呀?”   顾云璧夫妇紧张的不行,待听到儿子奶声奶气的话,更是吓得快要昏厥过去。   赵瑕眸色深沉地看着手里的小包子,准确来说是看着小包子怀里的小熊宝宝,哑着嗓子问道:“这个玩具……是谁送给你的?”   延宁见漂亮哥哥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嘟着嘴道:“哥哥,是我先问你的,你应该先回答我。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几人的身后传来几声重重的抽气声。   赵瑕却不以为杵:“你先告诉我,一会我再回答你。”   延宁含着指头想了一会,才大方地点点头:“好吧,这是大姐姐给我做的,是我的宝贝……哥哥你怎么啦?”   延宁看着眼前的漂亮哥哥一副想哭的模样,有些纠结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熊宝宝,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送了送:“你是不是也喜欢这个熊熊,我给你看一眼……就看一眼哦。”   赵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做工粗糙的熊宝宝,忽然想起在冷宫时的日子。   沈眠只比他大八岁,却为了养活两个人绞尽脑汁,她把后院的花坛当成了菜园子,用淑妃留下的一点点首饰换成了种子,还自制了鱼竿挖了蚯蚓去西边的荷塘钓鱼,因为冷宫离珍兽园相邻,她偶尔还弄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去跟珍兽园的太监换些肉吃。   吃的问题解决了,可穿的却没有办法。沈眠只得带着他一间一间的宫殿去寻摸,苦中作乐说是在寻宝,将那些疯掉的妃子和太监宫女当成是守护财宝的强盗,而他们就是要从强盗的眼皮子底下将财宝给偷出来。有一次被人发现了,他们俩逃得慌不择路,躲在一座废弃的假山下的山洞里。   沈眠当时笑嘻嘻道:“小包子,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你知道吗?”   明明冷宫的日子那么苦,可沈眠总有办法将这样的生活过得趣味横生,她就像是苦难中开出的一朵花,扎在了幼小的赵瑕心里,然后再也无法忘记。   有一次沈眠裁完衣服才发现还剩下一小块布料,她冥思苦想许久,才道:“给你做个玩具吧!这么大的孩子都要有玩具的!”   沈眠的女红一直都很差,她也最讨厌做针线,可那一次她坐在殿前的廊下,认认真真地缝了两天,还拆了一件小袄里的棉花,最后做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玩偶。   她一点都没有顾及自己手上的针孔,兴奋地把这个玩偶拿到他面前献宝:“看吧看吧!很可爱吧!小包子,你是不是超级感动的?”   其实赵瑕根本就不觉得那个玩偶好看,他虽然很小就被丢到冷宫了,但他记事早,还是见过淑妃得宠时的富贵。但对于他来说,不管多么好看的玩具,都比不过这个丑丑的熊宝宝。他那时就知道了,再多的玩具那也是给七皇子的,可这个熊宝宝却是送给赵瑕的。   他记得沈眠那会将熊宝宝给她的时候,还神秘兮兮地说:“我在熊宝宝肚子里缝了一个愿望,等你十八岁以后再拆开看呀~”   沈眠死后,赵瑕整个人都陷入了崩溃,搂着熊宝宝的时候,突然想起沈眠的那句话,他几乎是抖着手拆开了那个陪伴了他快十年的玩偶,在一堆已经结成快的棉花中发现了一张被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用炭歪歪扭扭地写了:祝赵瑕永远幸福快乐!   赵瑕顿时泪如雨下:沈眠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赵瑕永远都没办法得到幸福和快乐!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赵瑕几乎是有些失态地从延宁手中抢过了那个熊宝宝,缝合的线被他扯断,白色而柔软的棉花涌了出来。   露出了夹在其中的一张四方宣纸。   赵瑕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里的东西,沈眠写的那张纸条被拿出来后一直放在他贴身的荷包里,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他不想相信这是巧合,如果这也是巧合,这些巧合未免也太多些。可很多时候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的时候,人反倒不敢轻易去相信了,就怕眼前是一场镜花水月。赵瑕已经经历过一次大喜大悲,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经受一次。   延宁本来只是想安慰漂亮哥哥,谁知道他竟然将自己的熊宝宝给弄坏了,他小嘴一瘪就要大哭起来,杜氏吓得急忙跑过来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赵瑕不对劲了,从他见到那个玩偶的那一眼起,他一点不像是朝堂之上杀伐果断的帝王,他就像是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他看到前方的绿洲,却怕这又是一场海市蜃楼。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被杜氏裹在怀里的延宁发出“呜呜”的声音。   赵瑕慢慢地打开手里的纸张,熟悉的字体映在了他的眼底。   “祝延宁健康成长,开心快乐!”   那一刻,赵瑕再也控制不住鼻间的酸意,一滴眼泪砸在了那张纸上。   阿眠,我庆幸,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你。 第三十九章   木清浑浑噩噩回到自己的府邸, 就看到属下正在房中等自己, 他疲累地挥了挥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以后再说。”   属下有些犹豫:“是您先前让属下去查的那位姑娘, 属下已经查出来了,不仅如此, 属下还发现此人恰好是那留仙阁的真正主人。”   木清从纷乱的大脑中整理出了一小片清明:“具体什么情况, 你再详细说说。”   这名属下是木清心腹, 为人细心且办事能力相当出色,他之前费了大力气才查到留仙阁背后的主人是贺茕娘, 转而又想起木清让他去查这个姑娘也是叫这个名字,他便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派了人,将贺茕娘所有的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这才前来回复木清。   “你说……她落水之后性情大变?”木清皱着眉头, “她认得傅灵均?似乎还很熟稔?”   那属下也是莫名:“傅都尉这几年一直在淮海卫,贺姑娘才十四岁, 按理这两人是不可能认识的,更别提傅都尉居然还专门派人保护。不过, 既然大人您疑惑,不如直接去信一封去问问傅都尉?”   木清摇摇头:“傅灵均特意瞒着我,想必是不愿意让我知道,既然如此, 只要不是什么危害朝廷的事情,就不要管她了。”   属下点头应是,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对了, 大概是四天之前,这位贺姑娘同继母去慈恩寺上香,据说突然晕倒,一直都没有醒来。”   “四天前?什么时辰!”   “似乎是午时。”   木清紧锁着眉头,许多的线索不断地在脑海中掠过,似乎就差一个点就能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想起这个点究竟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张玄鹤醒来的消息传了过来,木清立刻朝太医院跑去。   谁知到了太医院门口,却被把守的侍卫给挡在了门外边,对方奉了皇命,木清也没有办法,他眯了眯眼转身朝乾清宫走去。   木清作为大内副总管,赵瑕又予他无召觐见的特权,在宫中自然没人能拦他,可他到了乾清宫才知道赵瑕竟然带着鲁安道出宫去了。   木清深知赵瑕对沈眠的感情,不认为他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微服出宫的雅兴,定然是张玄鹤说了什么。木清定了定神,干脆专心在乾清宫外头等着,毕竟如果是有关姑姑的线索,赵瑕一定不会瞒着自己。   这一等就到了快宵禁的时候。   赵瑕一回来就看到木清跟个门神一样守在乾清宫门口,虽然说从前他让对方去找起死回生之术时对其十分信任,可如今知道沈眠还活着,看着对方这巴巴的样子就有些不那么顺眼了。   木清做了这么多年暗卫头子,观察力极其敏锐,几乎是瞬间就从赵瑕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对劲,他一把挤开鲁安道:“陛下,可是有姑姑的消息了?”   赵瑕沉下脸色:“你这成何体统!”   木清立刻跪下来:“奴才知罪。”只是嘴里说着知罪,眼睛却还是灼灼地盯着赵瑕。   木清原本是浣衣局下的一名小太监,当年不小心惹到了先帝宠妃,差点被活活打死,是沈眠将他救了下来。木清好了之后就一直留在东宫,比起那些一心讨好太子的奴才来说,整天在沈眠身边转悠的木清简直就是一个异类,偏偏沈眠待他如亲弟,赵瑕虽然气得牙痒痒却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想了个法子将木清丢给一位大内侍卫学武。   赵瑕原本打算将木清放在沈眠身边保护他,可如今看到对方这样子,他回想起那些年跟在沈眠身边的小尾巴,险些就要打消自己这个想法了。   赵瑕原本就想直接将沈眠接回宫,可惜作为帝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他想要对方,可若他以自己一己之私随意行事,贺茕娘的名声就没有了。再加上太医和张玄鹤都再三保证贺茕娘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暂时没清醒。他只得按捺下自己内心如野草般疯长的渴望,强迫自己回宫。   赵瑕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偷偷去了贺府见了一面对方,尽管贺茕娘这张脸美的不可方物,但赵瑕在看到那张与沈眠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脸时,还是有些失望的,只是一想到这具躯壳里住着沈眠的灵魂,他又心头火热起来。   而在这种情况之下,很多事情让木清去做要比他合适多了。如此一想,赵瑕只能不情不愿地将贺茕娘是沈眠的事实告诉木清。   木清呆住了,这句话就像一个将线索串起来的线一般,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缘由,他倒是没有怀疑赵瑕会认错人,只是结结巴巴道:“那……那姑姑为什么不回来?”   赵瑕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他知道沈眠不喜欢宫里,还在冷宫的时候她就总说,等到他长大了,应该就能够离开冷宫了,到时候就去游山玩水,如果不能游山玩水的话,就自己建一个小庄子,种种田,养养花,过着提前退休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没想过赵瑕居然能成为这场混乱宫斗最后的赢家,但赵瑕也知道他们从冷宫出去之后那几年是沈眠过得最不开心的几年。她完全压抑住了自己的天性,人人趋之若鹜的荣华富贵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后来她在宫外建了一座庄子,赵瑕这才明白什么是她心中的桃源居,而自己和皇宫都只是她恨不得逃离的地方。   木清看到赵瑕突然沉下脸,也意识自己说错话了,但想到传来的消息中说茕娘还晕着,又急了:“姑姑现在还没醒,是不是之前张玄鹤招魂时受到了损伤?”   “朕已经让张玄鹤去看过了,他说阿眠神魂的确有些损伤,但不严重,朕去请了慈恩寺的方丈大师替阿眠诵经,再过一日阿眠就会醒来的。”赵瑕见木清一脸焦急的模样,有些烦躁地说道,“她娘家一摊子烂事,只怕她不好修养,你想个办法把她接进宫来。”   木清也想到了属下送来的关于贺家的资料,若是这些发生在旁人身上,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若这些人是这样对姑姑,木清立刻就道:“奴才知道,保管不会让姑姑受一点委屈。”   这一点赵瑕还是信的,可是这不能掩盖他越看木清就越烦的事实,只得赶紧挥了挥手:“下去吧。”   木清顿时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乾清宫。   赵瑕没忍住,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   贺府这几日氛围古怪,起因就是一道来自宫中的圣旨。   先前选官家千金入宫陪伴德太妃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众人都知道这是变相选妃,里头的人选都是多方博弈的结果,选中的五个姑娘都已经是雄心勃勃准备进宫,谁知原本对此事兴致缺缺的承平帝却连夜又发了一道圣旨,在原本的基础上又新增了五名姑娘。   这五个姑娘中除了茕娘,还有黄大学士的嫡孙女黄妙娘以及三个五品官员的女儿。   黄妙娘貌美才高,先前进宫的人选中就有她,只是她自己不愿意,黄大学士也就没有逼迫她,这名额本就金贵,她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顶上,当时还有人嘲笑她,可如今圣旨一出,众人的眼光顿时就变了。   这哪里是笨,分明就是一招欲擒故纵的好招啊!   也因此,混在其中的茕娘丝毫没有被人注意,就连贺闵都认为,茕娘等人是拿来掩盖承平帝真实想法的幌子。   可随着圣旨下来的还有两名宫女和一名太监,这就有些奇怪了,毕竟其他姑娘那送的可都是教导规矩的嬷嬷,不过贺闵也不以为意,但很快他就发现那潇湘阁被围成了铁桶一般,连他这亲爹如今都不能随意出入了。   贺闵自然不能怪宫中的人,只能将怒火发泄在了张氏身上。   自从贺茕娘在慈恩寺晕倒被送回来之后,张氏就被关了起来。   张氏当时满心委屈,她的确是想对茕娘不利,可她这还没来得及下手,贺茕娘自己就晕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说不准就是老天都看不惯贺茕娘,不然怎么会突然天降异象,又往她们这边来?   贺闵却只想掐死这个蠢婆娘,当时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茕娘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这事如今在燕京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说她不慈,她便是做戏也要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出来啊!如今不仅她自己名声坏了,还连带着自己也不好过,贺闵都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蠢货!   好在太医说茕娘并无大碍,否则贺闵都怕自己会背上一个“逼死亲女”的名声,再加上那道圣旨,贺闵觉着,就算茕娘只是幌子,但她容貌之盛,万一被承平帝看中了呢?   总之打那之后,贺闵也不管什么宠妾灭妻了,直接撸了张氏的管家之权,让郭姨娘管着,每日里流水一般的好药往潇湘阁送去。   张氏再气也无可奈何,倒是荣娘见此情景,不依不饶地哭了许久,一定要代替茕娘入宫,好在贺闵脑子还在,一巴掌打掉了她的妄想,荣娘又气又恨,却不敢对父亲怎么样,越发地嫉恨起茕娘来。 第四十章   茕娘只觉得自己似乎睡了长长的一个觉, 然后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醒来之后, 她看到床边要哭不哭的桃蕊,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她, 待她一离开房间, 就听见一声颤抖的:“姑姑。”   茕娘看到木清, 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太监已经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看向她依旧湿漉漉的眼睛。   茕娘在心底轻轻地叹息一声:“小木头, 你怎么在这里?”   木清听到那声小木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沈眠姑姑,他忍耐下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急切地跪在茕娘的床前:“姑姑,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茕娘按了按额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 只能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死后变成灵魂一直守在茕娘身边的事情,末了又问:“你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木清支支吾吾不肯说,但见茕娘皱起眉头,明明这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他却感受到当年说谎后被姑姑抓到的场景, 心里一慌,就把他们想要复活沈眠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茕娘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得无奈道:“这又是何必?”   木清没有吭声。   正在这时, 桃蕊送了药进来,伺候着茕娘喝了,却见木清逆光站在一侧,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自从这位公公来了之后,几乎完全接手了茕娘身边所有的事情,桃蕊原本想据理力争,却被他的眼神给吓住了,之后就一直不太敢往他跟前凑。可眼下这位木公公眼眶通红,身上那种肃杀之气褪去了不少,她有些疑惑,随后就听见自家姑娘轻声说:“桃蕊,你先下去吧,我和这位公公有话说。”   桃蕊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地拿了空碗离开了。   木清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茕娘淡淡道:“你别伤害她。”   木清面上露出一抹受伤的神情:“姑姑,我没打算做什么。”   茕娘却不为他的表象所迷惑,她认识了木清这么多年,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一清二楚,刚刚木清在看向桃蕊时眼中所闪过的杀意她绝不会看错,怕木清不以为意,私下里再做什么,茕娘只能又郑重警告了他一遍。   木清有些不情不愿:“万一那丫头露出破绽怎么办?”   “那也不行!”   木清见茕娘脸上已经露出了疲色,不敢再争执,连忙答应:“我知道了,姑姑先休息吧,我保证不会做什么的。”   茕娘毕竟昏迷了这么久,刚刚醒来的确气力不济,本来还想问木清很多事情,可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眼皮上下打架,被木清扶着躺下。   木清见茕娘睡下了,才落下脸上的笑容,走出房间,门口的两名宫女一福身:“大人。”   这两名所谓的宫女原本正是木清手下暗卫,他点了点头:“咱家要进宫复命,你们俩警醒着点,照顾好姑娘。”顿了顿,又道,“至于其他人,看好了别让他们靠近姑娘。”   “是。”   嘱咐好属下,木清才离开贺府朝宫里去。   -   赵瑕知道茕娘醒来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才问道:“阿眠就没说什么?”   木清一脸无辜:“姑姑刚刚才醒来,身子不济,一会就睡过去了,故而还不知道圣旨的事情。”   赵瑕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些心虚:“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木清在心里鄙视这位主口是心非,面上却乖乖认错,并保证一定会跟姑姑解释,绝不迁怒到他身上。   赵瑕这才满意,紧接着又问道:“云秀宫那边都安排好了?”   “姑姑的院子都布置好了,教导嬷嬷那里奴才也都打点好了,唯有德太妃那……”   赵瑕冷笑一声:“她若是还有点脑子就该知道怎么做。”   木清便不说话了。   赵瑕又问道:“那贺家现在是什么态度?”   “贺闵倒是个聪明人,将他那继室给关了起来,现在家中都是一名妾室在打理,不过奴才见着这名妾室与姑娘关系不错,也就没有再插手了。”   赵瑕点点头,想到那恶毒妇人是如何欺负贺茕娘的,那贺家老二还把茕娘推进了湖里,让他的阿眠受了那么多苦楚,他就恨得牙痒,若不是贺闵知机,早早将人关起来,他必不会让那毒妇好过的。   木清想了想,又问道:“这几日贺闵想要见姑姑,奴才都给挡了。但……顾大人先前遣人来过,奴才回绝之后,那边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赵瑕也不由得沉默了,之前他在顾府失态,顾家人肯定开始怀疑了。他看到送上来的资料,知道阿眠和他们关系好,她必然也是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亲人的,可如今……   “罢了,这些事日后再说吧。”   木清倒是没赵瑕想的那么多,毕竟在他看来,姑姑身边有他们就够了,见赵瑕该吩咐的已经吩咐完了,便有些蠢蠢欲动:“陛下,那奴才就先回贺府了。”   赵瑕冷冷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大内副总管,你若是敢耽误公事,你就去淮海卫陪傅灵均吧!”   木清顿时就蔫了。   赵瑕原本因为不能去见沈眠的郁闷心情顿时被治愈了不少,挥了挥手就让他赶紧下去了。   -   茕娘再次醒来,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接着便听见身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姑娘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茕娘侧过头才发现是个陌生的宫女装束的女子,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喝了水才问:“我那婢女呢?”   那宫女笑盈盈道:“姑娘的舅家派人来了,桃蕊姐姐过去见人了,姑娘可是要奴婢将她叫过来?”   “算了。”   茕娘抿了抿唇:“你扶我去院子里坐坐。”   那宫女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一把力气,直接就把茕娘抱到了院子的躺椅上,又拿了薄被盖在她身上。   正在这时,院子门口一个带着丫鬟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大姐。”   “菀娘。”   菀娘见姐姐理她了,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进来。那宫女本想阻止,但见茕娘凉凉地瞥了一眼,踏出的那一步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菀娘将丫鬟手上的食盒拿下来放在茕娘身边的小几上,这才担忧地问:“大姐,你好点了吗?”   茕娘微微一笑:“好多了。”   菀娘放下心来,将食盒打开:“我娘说你醒来之后口里没什么滋味,可能会想吃些甜口的,这些点心都是她一早起来亲手做的。”   “好,替我谢谢杏姨娘。”   菀娘见茕娘身边的宫女收了食盒离开,这才有些畏惧地开口:“大姐,你真的要进宫吗?”   “什么?”   菀娘便小声将圣旨的事情给说了,又道:“大姐,皇宫里是什么样子的啊?是不是用金砖铺地,用玉石做台阶……大姐,你和黄姐姐关系好,她日后若是做了皇后,你就是皇后的闺蜜了!”   茕娘一愣:“你说什么?!”   菀娘被她严肃的表情吓到,结结巴巴道:“是爹说,陛下是……是想要黄姐姐入宫,却又不好直说,这才用你们混淆视线……”   茕娘心知情况不是这样,恰恰与外人所想的相反,是拿黄妙娘给她做了挡箭牌。直到菀娘离开之后,茕娘一直心中郁郁,见那宫女收起了食盒又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忍不住道:“木清呢!叫他来见我!”   那宫女知道茕娘身份不简单,但见她这般直呼木清的名字有些惊讶,想起她们来贺府之前,陛下所吩咐的事情,她定了定神,解释道:“大人进宫去了,他说最迟晚间一定会回来。”   茕娘按了按额头,只觉得醒来之后很多事情纷至沓来,让她根本无法理清。恰在这时,桃蕊走了进来,见茕娘在院子里躺着,急忙道:“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呢!怎么能够在外头吹风。”   茕娘只得解释道:“屋子里闷,再说现在还在夏天呢,不冷。”   “那也不行,舅爷特意派了哥哥过来,说要你好好保重身子呢!”   茕娘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舅舅这几日没来府上吗?”   桃蕊皱眉想了想,才道:“来过的,你刚昏迷时来了好几次,但这几日只上门了一次……”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那宫女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过木公公说你还没醒来,所以舅爷就走了。”   茕娘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舅舅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穿越之后,她一直亲缘浅薄,遇到了舅舅舅母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她心中感念,也回报了同样的感情,不知不觉就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人,可如今要直面最根本的问题,她却无法和舅舅舅母解释。   茕娘越想越气,原本要见到赵瑕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好几分。   桃蕊见茕娘突然沉下脸色,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呐呐不敢言,好在茕娘很快就说累了,那宫女又将茕娘给抱回了房间。   -   木清处理完了事情,正准备回去,属下却匆匆过来回报:“大人,韩朔跑了。”   木清拧起眉头,在他们招魂那天,那被韩朔起死回生的后生就失踪了,跟着他失踪的还有赵瑕所赏赐的一半金银,但当时不管是木清还是赵瑕都无暇顾及,只是把韩朔给关起来。   后来真相大白,木清这才拨空去审了韩朔,却没想到这老小子太不经吓,直接就把他和赤山的把戏给抖落了出来,木清当时怒上心头,本想一刀将人砍了,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准备拿韩朔去将人引出来,这才装作不经意将韩朔给放了。   木清急着回去见茕娘,便吩咐他们盯好了人,一旦抓到,两个都不能放过。   待到回了贺府,木清就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可茕娘已经睡了,他问了宫女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不禁一沉。   就在木清想好了要怎么和茕娘解释之后,茕娘却仿佛忘记了这件事,只是待他有些冷淡,让木清被憋得有苦难言。好在很快就要进宫,所有的姑娘都不能带丫鬟,木清早早就备好了马车,又吩咐两人好好照顾,这才依依不舍地提前回宫。   茕娘坐在马车里,跟在她身边照顾的宫女名叫红缨,另一人名叫绿罗,两人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茕娘与她们熟了,便问道:“你们都会武?”   两人对视一眼,红缨这才回答道:“奴婢会武,绿罗虽然不会武,但她医术很好。”接着又补充道,“姑娘有什么事尽可以吩咐奴婢,陛下已经将我们给了姑娘,往后我们就是姑娘的人,便是姑娘让我们去死,也绝不会二话。”   茕娘虽然早就知道她们不会是普通宫女,但没想到身份却如此不简单,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有可能是皇家培养的暗卫。她们直接在自己面前表明了身份,也只能是赵瑕安排的,茕娘的心情又复杂起来,原本想要兴师问罪的心又下去了两分。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红缨将茕娘扶下马车,茕娘这才发现宫门口竟然只有她们一行人,红缨看出了她的疑惑,压低了声音:“姑娘与她们走的不是一扇门。”   茕娘顿时就明白过来,穿过了宫门,木清已经带着轿子在等着了:“姑姑,陛下就在乾清宫等你。”   茕娘突然就紧张起来,她突然有了一点认知,她并非是去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包子,六年时间过去了,她已经换了模样,可赵瑕呢?身处在这至高无上的尊位上,他难道还和从前一样吗?   茕娘坐在轿子里胡思乱想,却不妨一直摇晃的轿子突然停了,茕娘觉得心口一跳,手心忽然沁出汗来。   四周都静悄悄的,红缨绿罗木清还有抬轿子的太监不知什么时候都离开了,茕娘只能听到脚步声慢慢地接近,然后就停在轿子三五步的地方。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得无限长,茕娘心里发慌,猛地站起来,一把拉开了轿帘。   赵瑕看着面前灵动的少女,即便是完全不同的脸,他依然从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低哑着声音道:“阿眠……”   茕娘呆呆地看着他。   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完全推翻了她记忆中那个瘦弱白皙的少年形象,他眸中有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压抑着的火热。   即便茕娘早就知道赵瑕会变了许多,可陡然见到这样的他,她仍旧毫无准备。见赵瑕往前走,茕娘慌乱地后退了两步,腿弯碰到椅子跌坐下去。谁知赵瑕见到她倒下却慌了神,不假思索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身体一旋,自己撞在了轿椅上,却将茕娘搂在了自己身上。   那轿帘晃了两下,落了下来,两人处在这处封闭的小空间中,暧昧横生。茕娘连忙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抢先离开了轿子,赵瑕随后才跟着出来。   茕娘拍了拍烫红的脸颊,顾左右而言他:“木清他们怎么不见了?”   赵瑕有些失落,但还是回答道:“是朕,是我让他们下去的。”   茕娘听到那声自称,大脑才降下热度,她转过身,见赵瑕还跟在她身后,只得先开口道:“你这些年还好吗?”   赵瑕苦笑着:“不好。”   茕娘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十分不自在:“你是皇帝,要什么有什么,怎么会不好?”   “皇帝又怎么样,那个位子那么冷,你分明答应要陪着我的,可是你失约了,这六年我没有一天能睡好,只要睡着就会被噩梦惊醒。”赵瑕上前了一步,贪婪地看着茕娘,“阿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茕娘意识到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可能就会转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地步去,只能咳了一声又转开话题:“将妙娘姐姐送进宫是不是你的主意?”   “谁?”赵瑕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黄家大姑娘?”他觑着茕娘的脸色,斟酌着开口,“我倒是想直接将你接进宫,但怕于你名声有碍,这才用了这个法子,但我真的没有看上她们中任何一人……”   “我不是说这个……你难道没有想过,就算你不想纳她入宫,但有了这一遭,她往后的生活该如何?你毁了她的一生你知道吗?”   赵瑕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看着那张陌生容颜中熟悉的表情,低低道:“阿眠,我们久别重逢,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一定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的人身上?”   他的表情刺痛了茕娘的心,可想到黄妙娘,茕娘不得不硬起心肠:“她本不想入宫的,你既然对她无意,就不该利用她……”   “这是她自己同意的,我需要有一个知情人替你转移视线,没什么人比黄妙娘更合适,但我不会逼迫别人,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桩交易,黄妙娘以此交换了她父亲的前途和黄家的荣光。”   茕娘张了张嘴,随即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赵瑕了解沈眠,见她服软,连忙打蛇随棍上:“我们相伴那么多年,你难道都不相信我吗?”   如果是以前的小包子,茕娘是绝不会怀疑的,可如今的赵瑕早已变成了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可她怎么能再把这些伤人的话说出来,只能又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先前我在慈恩寺晕倒,又是怎么回事?”   赵瑕含糊道:“木清找到了张玄鹤……你还记得他吧?”   茕娘有些惊讶:“他?”那时候她本想找张玄鹤询问是否还能回现代,可张玄鹤居然跑掉了,她也就只能暂时放下,谁知道后来身死,这些事就没了下文。   赵瑕没有说太多,茕娘便以为是张玄鹤找到的自己,她跟着赵瑕进了内间,就看到桌上摆着的两个熊宝宝,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她送给延宁的。   赵瑕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解释:“我那时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就直接去了顾府,恰巧看到了这个娃娃,所以才确认是你。”   茕娘心里叹了口气,她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可看到这两个熊宝宝,只怕舅舅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不过这和黄妙娘那件事不同,她也不能因此迁怒到赵瑕身上,又见他一直热切地看着自己,便道:“你现在知道我不是正常人类,或许是哪里来的精怪,你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赵瑕淡淡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还是你就够了。”见茕娘睁大了眼睛,他忍不住笑起来,“你不会以为自己一直都瞒的很好吧?”   茕娘有些不好意思,她性子原本就是大大咧咧,当初在冷宫的时候一点都没想着掩饰,还是后来进了东宫才不得不压住本性,听赵瑕这话,只怕她马甲早就爆了。   赵瑕感慨道:“我小的时候觉得你是天上的仙子,你的一切都跟我们截然不同,你还记得你说过七仙女的故事吗?我那时候好担心你会突然离开我……”   茕娘猛地回忆起来,有些没好气:“所以你才偷了我的袄子,害我差点冻死?”   被提起黑历史,赵瑕也有些尴尬,只得道:“你后来不是找着了吗?还把我打了一顿。”   大约是提起小时候的记忆,茕娘的神色缓和下来,两人之间的疏离感也褪去了一大半,茕娘也放开了些:“那时候你多有趣,现在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赵瑕看着她,低声喃喃:“但你一直都没有变,也幸好你一直都没有变,否则我也无法这么快找到你。”    第四十一章   茕娘从乾清宫回到云秀宫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因为木清特意将她和黄妙娘分在同一个院子, 所以她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黄妙娘正好在院子里, 见到她进来,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许久之后, 还是黄妙娘先开口:“茕娘妹妹, 近来可好?听说你先前晕倒了, 如今没有大碍了吧?”   “妙娘姐姐……”茕娘有些难以启齿。   黄妙娘似乎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微微一笑:“有些事你不方便说, 我不问便是,当初我拿你当朋友就是因为喜欢你的性子,如今也是一样。”   听到妙娘善解人意的话,茕娘只觉得心头更加难受。黄妙娘原本根本不需要被卷进这些事情中,若不是因为她……可这些事情她根本无法和对方解释, 好在黄妙娘也不是那等八卦之人,虽然好奇茕娘是如何与承平帝认识, 但茕娘不说,她便也当做不知道。   黄妙娘先时在家中已经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 祖父祖母都是疼她的,可是亲生爹娘满眼泪花地跪在她面前,她又能怎么办?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牺牲的,所以不会为此迁怒茕娘, 反倒因此越发豁然。   茕娘虽然心有愧疚,但见妙娘似乎真的没有在意,这才慢慢放下心里的负担。   这次进宫的十个姑娘每两人住一个院子, 有趣的是,何莹和蔺秀宜被分在同一个院子,可何莹一进宫就被德太妃给接去了慈安宫,作为她的老对手,蔺秀宜面上笑意盈盈,可转身就咬碎了一口银牙。   不止是蔺秀宜,其他的姑娘都或多或少对何莹有了些看法,毕竟她们是为了什么进宫的,都是心中有数的,再说何莹抱上了德太妃的大腿又有什么用,最终不还是看承平帝的心意,故而虽然有人酸了几句,却也都还是规规矩矩的。   黄妙娘说到这里,偷偷地看了一眼茕娘,却见她面色如常,一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妙娘姐姐,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黄妙娘这才回过神:“总之这云秀宫的情况就是这样,每个院子都有两名宫女负责日常事务,明日开始,都要统一接受教导嬷嬷的教导,不止是礼仪还有其他的东西,这样想想,倒是有点期待了。”   沈眠从前跟着赵瑕进入东宫之时,没少在教导嬷嬷手下吃苦,很清楚这些嬷嬷的惯用招数,只是她也从妙娘这里知道这些教导嬷嬷都是赵瑕安排的,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茕娘醒来,红缨就已经端着洗漱用具在房间里等着了,茕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换了地方,如今正在宫中。   红缨伺候她洗漱完,才陪着她到了外间,而此时那上面已经摆满了早点,木清笑容满面地替她布置好了餐具:“姑姑快来,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茕娘虽然窝心,但还是有些无奈:“你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   “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看到。”木清见茕娘还是皱着眉头,只能又解释道,“我很少在宫中出入,没多少人认得我,再说这云秀宫也有不少小太监,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茕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坐下来细细吃着早餐。   待到吃完早饭,红缨收拾餐盘,茕娘便出门去找妙娘,谁知刚打开门就看到妙娘朝这里走来。   “倒是巧了,我也正好想来找你。”妙娘笑着挽过茕娘的手,两人朝着含芳殿走去。   含芳殿里众多姑娘或坐或站,看起来都等了有一阵了。   蔺秀宜一袭月白色长裙站在殿中,还有两名姑娘在她身边围着她和她说话。这一次进宫的姑娘中最有竞争力的莫过于蔺秀宜、何莹和黄妙娘三人,其中何莹有德太妃支持,黄妙娘进宫背后有承平帝的手笔,只有蔺秀宜毫无依仗,只是她容貌秀美又有才女之称,论自身条件绝不逊于前两人,所以也颇有自信。   一见到黄妙娘与茕娘两人携手过来,她挑眉一笑:“倒不知黄姑娘与一个商户女关系这么好!”   黄妙娘原本脾气温和,可听到蔺秀宜这么说,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蔺秀宜,你胡说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她被一个商妇教养这么多年,这一身铜臭味只怕难洗掉。”蔺秀宜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选进来的,莫非是凭着这张脸?”   茕娘原本不知道蔺秀宜为何会对她这么大怨念,但见她一边说自己却一边觑着妙娘的脸色,顿时就明白过来,原是嫉妒妙娘,却又不敢直接怼她,便只能捡了自己这个软柿子捏了。   妙娘气得不行,倒是茕娘态度淡然,还能安抚她。   但茕娘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在意。木清刚进入含芳殿就听见蔺秀宜大放厥词,他脸色一沉,原本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掷,带着利风就擦过蔺秀宜的脸颊撞在了柱子摔了个粉碎。   蔺秀宜被吓得大叫,旁边的姑娘也都被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蔺秀宜色厉内荏地大叫,却见那面容清秀的小太监冷测测地看过来一眼,她被那双眼中的戾气一吓,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   木清这才慢条斯理道:“手滑……这位姑娘恕罪。”   蔺秀宜咬着唇,又气又羞,不顾旁边两名姑娘的安慰,一跺脚就去了一边。   木清这才慢慢地站到了一边,茕娘松了口气,不妨妙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木清。   这一桩变故过去没多久,何莹才姗姗来迟,面上还带着轻快的笑意,看来德太妃很是喜欢她。蔺秀宜这才将炮火从黄妙娘身上移开,专心致志和何莹掐了起来。   妙娘与茕娘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可奈何。   好在很快教导嬷嬷就来了,这位嬷嬷姓葛,一张容长脸看着很是严肃,她只是目光扫过诸位姑娘,就让她们一时噤声,拘谨了许多。   葛嬷嬷先做了自我介绍,又将一本厚厚的宫规摆在众人面前:“今日就请诸位姑娘好好研读宫规,毕竟规矩可以慢慢学,但若是你们犯了不该犯的忌讳,没有人能保得住你们。”   葛嬷嬷这么说完,就让宫女替她们捧着宫规回了院子。   沈眠当初虽然将这些宫规都背了个滚瓜烂熟,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她早就把这些还给教导嬷嬷了,如今看着一本厚厚的宫规发愁。   木清却不以为然:“姑姑怕什么,你背后有陛下做靠山,便是在宫里横着走都行,何必管这劳什子宫规?”   茕娘惆怅地看了他一眼,话虽这么说,但明日葛嬷嬷抽查,她万一不会,那不是很丢脸吗?   还没等她郁闷完,一顶软轿已经出现在了院子里,茕娘想到昨天赵瑕看自己的神情,就有些不想过去,可红缨她们却都已经在软轿旁等着了,她只得无奈地上了轿子。   轿子是直接送进乾清宫的,她过去的时候赵瑕已经下朝了,见到她过来连忙亲自过来接她:“饿了吗?要不要吃点点心?”   茕娘愣愣地被他迎到了内殿,颇有种自己才是皇帝的错觉。   偏偏赵瑕毫无自觉,还准备亲自来喂她吃东西,这才被茕娘果断拒绝了。   赵瑕幽怨地看着她:“我昨晚都没睡着,每次惊醒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见到你心才能定下来。”   茕娘第一次听这话还替他心酸,如今却只能没好气道:“我以为你八岁以后就不用装可怜这一招了。”   被她这么说,赵瑕也不生气,而是依旧笑着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   赵瑕见好就收:“行了,不闹你了,我去批奏折,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让木清他们去给你拿。”   茕娘垮着脸:“我想回云秀宫。”   “不准。”赵瑕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多加了一句,“总之只要你在乾清宫待着,随你想做什么。”   茕娘毕竟才刚刚跟他相认,虽然告诉自己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赵瑕,可潜意识里仍旧有着隔阂,见赵瑕态度毫无转圜,她也就没有去跟他争执,让红缨将宫规拿过来。   赵瑕见她乖乖地窝在软塌上看书,心里一软,只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痛苦和忍耐都有了回报,剩下的唯有岁月静好。   茕娘被这些宫规闹得头疼,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究竟用了多么非人的毅力才能将它背下来的,不仅如此,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更是让她觉得背都被烧出了一个洞。虽然她回头让赵瑕专心批奏折,可赵瑕答应的好好的,她一转头就觉得那视线又如影随形。   茕娘觉得心好累,从前的小包子虽然也会偷偷看她,但从来都只敢小心翼翼地偷窥,一旦被她发现,脸都会红透,茕娘还总逗他,如今身份倒转,她不得不承认,命运都是公平的,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赵瑕从前批奏折时十分专心,效率十分高,可如今他批一会奏折就忍不住看一眼茕娘,原本上午能做完的事情拖到快中午都没有完成。   茕娘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径自站起来:“我去园子里逛逛吧。”   “我陪你。”   茕娘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她觉得赵瑕这是一时之间无法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走出来,总是这样两人都尴尬,不如让他独自想想清楚。   木清一直在殿门等着,见茕娘走出内殿,顿时就跟了过来,陪着她往园子里走,这乾清宫中都是赵瑕心腹,所以两人也不担心会被人知道。谁知还没走几步,就撞见了鲁安道。   茕娘也是认得他的,鲁安道是先帝赏给赵瑕的,在东宫那几年,他们相处也不错,鲁安道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与他相处十分自在。可是茕娘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原本还担心鲁安道会问什么,谁知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奇怪,笑着道:“贺姑娘,这园子里的菊花开了,这会正好是赏菊的时候,您想去看看吗?”   茕娘愣了一下,随即就意识到赵瑕定然是和鲁安道说了什么,她也只能一笑:“好,我去看看。”   木清一直警惕地看着鲁安道,生怕他会跟自己抢差事,谁知鲁安道说完这句话就站在了一旁,他这才赶紧跟着茕娘去了园子。   鲁安道看着木清亦步亦趋的模样,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   乾清宫自带了一个园子,且因为是皇帝居所,里面都东西都是最好的,花更是随着季节有花匠布置,此时因为是秋季,园子里摆了许多盆菊花,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竞相吐蕊,美不胜收。   茕娘原本在内殿呆着有些气闷,见到这些花才觉得心情开阔了许多。   木清见她高兴,便道:“姑姑若喜欢,要不我往云秀宫送几盆。”   茕娘摆摆手:“不用了,我看看就好。”   这么逛了一会就到了中午,茕娘准备去吃饭,却听见殿门传来喧哗声,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胆子,竟然在乾清宫喧哗。木清也皱了皱眉,对茕娘道:“姑姑,我去看看。”   茕娘也不急着进去,便点点头。   木清到了殿门处,才发现鲁安道已经在那了,正在笑眯眯地和一名宫女说话,而那宫女身后却是浩浩荡荡的一堆人,正是带着何莹的德太妃。   木清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忍不住露出冷笑,这世上就是有人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作。既然有鲁安道在,他也就放心了,若是让德太妃闯进了殿中,恐怕鲁安道这太监总管也做到头了。   木清转身便要回去找茕娘,却不妨被陪着德太妃的何莹看了个正着,何莹只觉得那个小太监眼熟,却也没有过多关注,而是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和鲁安道争执的宫女身上,这名宫女是德太妃身边的大宫女,在这宫中也是颇有面子的,便是何莹,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可她在鲁安道面前就像是矮了个头一般。   鲁安道虽然态度温和,却丝毫不动摇:“太妃娘娘,您就不要为难奴才了,陛下忙于政事,特意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奴才也没法子。”   德太妃被鲁安道的态度气得半死,她是这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却还是得看一个太监的脸色。赵瑕的确给了她尊崇的地位,但她想要的却还不仅如此,她想要的是后宫的权利,只是赵瑕表面上对她尊敬,要什么给什么,这一点却咬定了不放松,以至于她想要什么还需要由宫人报给鲁安道,虽然鲁安道也不敢苛刻她什么,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鲁安道,哀家知道陛下辛苦,可眼下已是晌午,陛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哀家特意炖了汤给陛下,要是凉了可就不好了。”   “那就请太妃娘娘将汤交给奴才吧,奴才定会将其呈到陛下面前,不浪费太妃娘娘一片苦心。”   德太妃好说歹说,软硬都用了,鲁安道却还是油盐不进。德太妃被这么下了面子,冷着脸将汤扔下就走了。   鲁安道弓着腰送走了德太妃一行人,重新抬起头,那点笑已经消失无踪,冷哼一声:“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旁边几名侍卫连表情都不动一下。鲁安道随手就将汤放到一边:“你们几个有口福了,德太妃娘娘的汤就赏你们了。”   一名侍卫露出笑容,接过汤:“那就多谢鲁公公了。”   倒是鲁安道的小徒弟福宝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师父,这好歹也是太妃娘娘,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鲁安道带着他一边走一边道:“你要记住了,这宫中陛下才是唯一的主人,若是陛下不喜,不管地位多尊贵都没用。”   福宝皱着眉若有所思。   鲁安道推了他脑门一下:“行了,看在你是咱家徒弟的份上,师父教你一个好。”   福宝立刻笑嘻嘻地凑上来:“徒儿就知道师父心疼我。”   “人常说在这宫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可不管什么风,看的都是陛下的眼风,陛下欢喜,你再一无是处都是好的,陛下不欢喜,你便是再美貌多才都没有用。”   福宝受教地点点头。   “所以啊,在这宫里,行事机灵或是能说会道都没有用,你得会看。”鲁安道抬了抬眉毛,“这朝野上下心思不定,几位阁老都各有支持,这云秀宫中的那几位主哪个不是容貌才情一等一的,可是……没有用。”   福宝瞪大了眼睛,他是隐约知道陛下后来那道旨意是为了一个姑娘,这几日乾清宫中的变化他也看到了,他当时还在心里说,这偌大后宫总算要有一位女主人了,可谁知鲁安道居然这么说。   鲁安道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又语重心长道:“你往后势必是要接咱家的班,这双招子可要擦亮一些。”   “还请师父明示。”   “那木清……你可见着了?这小子死心眼,但眼光和运气着实不错。”鲁安道没有再说下去。当年木清待沈眠忠心耿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连皇帝都不屑一顾,但在沈眠手下却乖得像条狗,鲁安道不信他会改弦易张,那么那位贺姑娘的身份就非常值得玩味了。不过这些事情只是在鲁安道心里打了个转,随后就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就像他说的,他只要看得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就行了,至于里面的原因,他没有那个命敢去深究。   -   德太妃回到慈安宫就摔了一地东西,又重重罚了两个小宫女,才算是舒了口气。   何莹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德太妃会迁怒到她身上,毕竟今天是德太妃主动将她带到乾清宫,她满心羞意地换了新裙子,谁知连乾清宫的门都没进去。想到这儿,她又有些奇怪,不是都说德太妃在宫中地位尊崇吗?怎么看起来与皇帝的关系并不睦呢?   德太妃虽然没有看到何莹的表情,却也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心中越发气愤。自从赵瑕登基后,她就一直致力于和他亲近关系,只是赵瑕一直待她有礼而疏离,更别提他一直将后宫的权利都紧紧抓在手里。德太妃身份尴尬,要了几次都被赵瑕给含糊过去了,她知道了赵瑕的态度,也不敢太过强硬,免得将关系弄僵,越发得不偿失。   送人进宫这事虽然是章阁老建议的,可德太妃却也意识到了可行之处,毕竟她是身份尴尬,可若是赵瑕有了皇后或者妃子,那后宫的权利自然就该移交出来。   在众多上门拜访的众多人家中,德太妃一眼就看中了何莹,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何莹这张脸与当年赵瑕身边那个名叫沈眠的宫女有四五分相似,德太妃是个女人,当年赵瑕虽然瞒的好,可她还是看出了对方对沈眠的心意,赵瑕这么多年后宫空虚,未必不是为了这个女人。   只是不管德太妃的算盘打得好,但赵瑕见不到人也是没有用,所以德太妃才把何莹带到了乾清宫,本以为赵瑕不会驳她这点面子,谁知道他本人都没出现,只是用一个太监就把自己给打发了。   德太妃越想越气,又摔了个茶盏。   “都滚下去!”   何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待下去,连忙离开了慈安宫,回了云秀宫。 第四十二章   茕娘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和赵瑕谈一谈, 赵瑕待她的心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她若是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连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是个绿茶婊了。   对于她想要和自己谈谈的举动,赵瑕自然是毫无保留的欢迎, 可茕娘的话一出口, 他就拒绝了:“你不是每晚都回云秀宫吗?那一头有黄妙娘替你遮掩着, 不会出什么事的。”   茕娘咬了咬唇:“可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呢?”   赵瑕轻轻笑起来:“那就让他们知道好了,到时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封你为皇后。”   茕娘这才知道, 赵瑕一开始就没打算只是见见她就算,他从头至尾都是打算将她留在宫中的,所以他不在乎偷偷见她的事情被人发现,正如他之前所说,这不过是为了一个欲盖弥彰的好名声。   茕娘抬起头看他:“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愿意的。”   赵瑕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当初你说你不喜欢年纪比你小的男人,你也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些我都做到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   茕娘心底一震,慌乱地看着赵瑕,赵瑕也正好看向她,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染上痛苦和压抑:“我没有骗你,你走后这几年我真的很痛苦,我总是想我当初要是会功夫, 躲过那刺客,你是不是就不会……这六年我每日都练武,一天都不敢放松,我梳理宫中,将后宫紧紧握在手里,因为不这样做,我就会被那些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痛苦淹没。”   “知道你还活着,我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和怜悯,回到宫中那一晚我都不敢睡,就怕自己一睁开眼发现这是场梦,你没有进宫之前,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着去见你的欲望,我甚至羡慕木清,因为他可以无所顾忌地陪在你身边。”   茕娘被赵瑕话语中的感情所撼,她忍不住退后一步,赵瑕误以为她要逃,长臂一伸将她锁进自己怀里,压抑着说:“别走,阿眠,陪着我好吗?没有你我会疯的……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可怜可怜我……”   茕娘只觉得自己被一团火热包裹着,赵瑕的手臂如铁铸一般紧紧地扣住她的腰,她涨红着脸,推了推赵瑕的胸膛:“你先……先放开我。”   “那你答应我不走。”   茕娘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胸口:“你还威胁我呀!”   赵瑕一点都不觉得疼,压根就不想放开怀中的姑娘,可也怕自己把她逼得太紧,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却仍旧抓着茕娘的手,莹白纤细的手腕被他扣住,宛如一截上好的玉髓,赵瑕忍不住留恋地摸了摸。   茕娘瞪了他一眼,抽了两次都没抽出来,只能任由他去了。   赵瑕心满意足,语气也和软了不少:“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好的男人吗?还是说你……看上了别人?”   最后一句话他是带着杀气的,茕娘好气又好笑:“若真有,你难道还去把人给杀了不成?”   “若我说我会呢?”赵瑕认真地回答,盯着她蹙起的眉头,淡淡道,“所以你就不要去祸害别人了,再说,这世上男子大多三妻四妾,你哪里能受得了,阿眠,这世上不会有别人比我更适合你了。”   茕娘不敢用玩笑的语气说话,她苦笑着道:“你不要逼我,现在我见你,就如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再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我可以说是一手抚养你长大,将你当成弟弟看待,你让我一时之间如何能够转变心态?”   赵瑕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挫败。他没想到那么多年的情分,居然才是阻挡他的最大障碍。   茕娘知道这话伤人,却不得不说:“你知道我的,我天性喜好自由,这宫中太拘束了,我是真的过不惯,当年都是忍下来的。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替我立个女户,让我去庄子上过我想要的生活。”   见赵瑕不说话,茕娘便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或者,你看在我这么多年的功劳份上,封个郡主什么的,我也是不介意的。”   赵瑕似乎才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便道:“郡主在大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皇后之位珍贵,你向来不做亏本生意的,在这上头怎么晕头了。”   茕娘在心底叹气,只能又道:“明日教导嬷嬷就要正式开始教礼仪了,到时候大家都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不出现?”   赵瑕却道:“我会安排的,你别担心。”   这次谈话无疾而终,而到了第二天,茕娘才知道他所谓的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   与葛嬷嬷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林嬷嬷,却是将茕娘与妙娘单独分出去教导。几个姑娘看向妙娘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尤其是蔺秀宜,她原本自负美貌才情,可惜前有何莹抱了德太妃的大腿,后又有黄妙娘不声不响就吸引了承平帝的注意力,让她又气又急。   林嬷嬷将茕娘和妙娘带到了另外一间院子里,却只是教导妙娘一人,而茕娘看着自己面前的软轿,顶着妙娘带点调侃的目光,最后也只能咽下那些郁闷,默默地坐了上去。   到了乾清宫,茕娘忍无可忍:“这所谓的教导究竟也持续多长时间,难道我们就一直住在宫里吗?”   “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吧。”赵瑕说完,又怕茕娘误会,便道,“我说过,这原本就是要给你一个名正言顺进宫的机会,到了时间,我自然会将与你一同进来的那四个姑娘送出去。”   茕娘一愣:“那前头的五个人呢?”   赵瑕冷笑一声:“这原就是章家搞出来的把戏,若是德太妃脑子清醒,看到黄妙娘她们离宫,自然也会让她们跟着走,若是她贪心不足,那便耗着吧!”事实上,在找到茕娘之前,赵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厌烦透了德太妃的伪善和贪心,她既然自作聪明,就让她自食其果,也让那些投机者吃个教训。   茕娘这才知道,当初众臣以海运之事相要挟,赵瑕才迫于无奈退步,同意了以德太妃的名义送官家千金入宫,众臣将这当成是他的松动,却不知他心意如铁,从未动摇过。   茕娘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但在朝堂,这样的政治博弈本就是正常,她只是有些心疼赵瑕:“本以为你当了皇帝,能够顺心顺意,却没想到仍旧不轻松。”   赵瑕立刻装可怜:“是啊,你不知道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有多么可恶,我又不能骂他们也不能打他们,又喜欢吵架,吵不出结果就把矛头指向我……还有那些御史,一个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动不动就进谏,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他们骂我我还得老老实实听着……我回到宫里还得熬夜批奏折,德太妃还总是作妖,我生病了也没人管我,真是太惨了。”   茕娘斜眼看他:“我怎么听说你在朝野和民间的名声都很好,谁敢骂你?还有,什么叫生病也没人管,太医还有这满宫的太监宫女都不是人吗?”   赵瑕这才意识到自己装可怜有点过头了,连忙回头找补:“他们能跟你一样吗?”   茕娘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本想再说他几句,才意识到自己被他带跑了题:“等等,不是在说出宫的事情吗?你把妙娘姐姐她们送出去,那我呢?”   赵瑕原本想将这个问题蒙混过去,但茕娘不依不饶,他只得道:“你自然是留在宫里啊。”   茕娘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她就知道她前一天和他说的那些话都没被他放在心里,她忍了忍气才道:“我昨天就说过的,我不愿意留在宫里。”   “可我也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唯有离开我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   “你都没有问过我就擅自做主,你究竟是把我当成一个人,还是只是一件物品?!”   赵瑕被她的话刺痛,怒极反笑:“阿眠,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只是将你当成一件物品,我何必考虑这么多,我早就将你掳进宫中,把你变成我的人了!”   “你……你无耻!”   赵瑕上前一步,直接扣住了茕娘的手腕,茕娘身量娇小,仅仅只是到他的胸口,大约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被他直接逼到了墙角,赵瑕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住墙壁,将对方困在小小的空间里。   茕娘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赵瑕只是一直在让着她罢了,而不管是哪方面,他都已经是一个成熟且强大的男人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茕娘才真正慌乱起来,她用手推拒着赵瑕,色厉内荏:“你放开我!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从赵瑕的角度看过去,茕娘脸蛋嫣红,额间浮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粘在上头,一双眸子如汪在水中一般,她大概不知道自己这模样有多诱人,赵瑕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放开手,但握住茕娘腰肢的手却忍不住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茕娘抵不过他的力气,被赵瑕整个搂进了怀里,茕娘剧烈挣扎,却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一时僵住了。   赵瑕粗粗地喘息了两声,将头埋在茕娘馨香的发间,许久才压抑着声音道:“阿眠,你还没有见过我真正无耻的样子……”   -   茕娘几乎是逃回了云秀宫,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觉得心脏一直跳个不停,脸上的热度怎么都下不去。   木清恰好从外面进来,看到茕娘的样子怔愣了一下:“姑姑,你是不是生病了?”   茕娘用手背压着脸蛋想让热度尽快下去,听到木清的问话只觉得万分尴尬,便扯开话题:“这几天怎么都见不到你,你在忙什么?”   木清自然是为了抓韩朔和赤山两人,本以为派了那么多人出去,自然是十拿九稳,谁知这么多人竟然也让他给跑了。木清气得骂了一通人,不得不亲自出马,经过这几日的忙活,才查到了蛛丝马迹,等到他布置好了人手,才回来云秀宫。   木清不好和茕娘说韩朔的事情,只说是公事,随后担忧地看着茕娘:“姑姑,你的脸真的好红,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有。”茕娘窘迫不已,“行了,我要睡了,你赶紧出去吧。”   把木清给赶出去,茕娘才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大理石的桌面冰冰凉凉,正好用来降脸色的温度。可茕娘只要一想起在乾清宫中发生的事情,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甚至她的手腕和腰间还能感受赵瑕手臂的力量和热度。   茕娘用力地甩了甩头:“不要想了啊!可恶!”   可越是这样想,她的脑海中就越不平静,想起在离开之前赵瑕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气得原地跳了两下,最后将脸整个埋进了手臂里:“啊啊啊……混蛋赵瑕!!”   木清在门外听着里头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有些莫名,不过他想,姑姑如此活泼应该不是生病,顿时又放下心来。   他召来在这院中伺候的另外两名宫女,问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其实这两天在含芳殿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两名嬷嬷已经处置了,便也没有上报。   说来,这林嬷嬷与葛嬷嬷都是承平帝心腹,只是两人的任务截然不同,比起林嬷嬷堪称温柔的教学态度,葛嬷嬷就严格多了。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那边妙娘已经吃过午饭去小睡了,含芳殿这边才刚刚结束上午的任务,甚至因为葛嬷嬷的要求,她们都不能回自己的院子,只能在含芳殿旁的偏殿用午饭。   蔺秀宜吃着已经变冷的饭菜,皱着眉看了一眼另一桌的何莹。她虽然与何莹相看两相厌,但毕竟互怼了这么多年,自然看出何莹这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因为她还拖累了全体,被葛嬷嬷多罚站了半个时辰。   何莹只吃了几筷子,就站起来朝外面走去,却被一直守在门口的宫女给拦住了:“何姑娘,葛嬷嬷有吩咐,在今日的教导结束之前,不许离开含芳殿。”   何莹骄横脾气上来,当即甩了她一个耳光:“我又不是犯人,你凭什么不许我出去?”   那宫女被她打得偏了头,却依旧低眉顺眼:“何姑娘恕罪,奴婢也是听命行事。”   何莹气极,想要大吵大闹,却又怕被葛嬷嬷发现,这一个上午她可算是见识到了宫里嬷嬷的本事,尽管葛嬷嬷轻言细语,也不曾打骂她们,她还是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就在这时,蔺秀宜走了过来,柔柔道:“这位姐姐,我们知道宫中规矩森严,葛嬷嬷如此吩咐也是为了我们好,但何姑娘毕竟在德太妃娘娘面前也有些脸面,却被你们这般关在这里,万一德太妃娘娘知道了,岂不是对她老人家不尊?”   那两名宫女就有些不安,毕竟德太妃虽然没有掌宫之权,但身份尊贵,若是想要为难一两个宫女还是没有问题的。   蔺秀宜见她们动摇,笑容更深:“这样吧,我与何姑娘就一起在院子里走走,你们分一个人出来跟着我们,看着我们不要出云秀宫不就好了?”   何莹虽然不知道一向和自己不对盘的蔺秀宜为什么会帮自己,但她毕竟不蠢,见蔺秀宜对自己使眼色,立刻从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那宫女。   那宫女犹豫了片刻,才道:“好,那就请两位姑娘就在这附近转转。”   蔺秀宜自然应是,拉着何莹就走出了含芳殿。   直到离开含芳殿有一段距离,何莹才露出厌恶的表情,一把甩开蔺秀宜的手:“你又想干什么?”   蔺秀宜也不以为意,只是好整以暇地冷笑:“你我进宫为的什么你难道忘了,还在为从前的小事计较?那黄妙娘如今得了陛下青眼,若不将她打压下去,我们哪还有出头之日?”她说完,见何莹居然没有附和她,忍不住道,“不要以为你抱上了德太妃的大腿就万事无忧,太妃娘娘可不能强按着陛下喜欢你。”   “我知道!”何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奇怪,那林嬷嬷将黄妙娘带过去单独教导还情有可原,可那贺家的丫头凭什么也能跟着过去?”   “那商户女不是跟黄妙娘关系好吗?谁知是不是黄妙娘要求的,有人衬托着,还能装一装大度的样子。”   “若需要衬托,这里头这么多姑娘,哪个不是更合适?”何莹说道,“你没看到贺茕娘那张脸吗?如果是你,你敢将她带在身边?”   蔺秀宜因为早早对茕娘的身份产生偏见,所以一直都没怎么注意她,听何莹一提,才想起贺茕娘那张美的脱俗的脸蛋,若说这一次选进来的十人都是容貌不俗之辈,可到了贺茕娘面前,却都免不了被比下去,黄妙娘若真有心后位,又怎会带一个这么大的威胁在身边?   “总算你还不太蠢。”何莹常年被蔺秀宜讽刺,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立刻就回敬了回去。   蔺秀宜脸色难看,却顾不得和她争执这种小事,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她们的宫女,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黄妙娘才是那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不……不可能。”蔺秀宜自己就先否定了,“那贺茕娘不过一御史之女,往日里哪有机会见着陛下,况且又没有什么名声传出来,我听我姑母说,她舅母先前还到处相看,要给她找户人家呢?若是巴着了陛下,又怎会去做这种事?”   “那可未必。”何莹慢吞吞说道,“她之前不是折腾出了什么保温盒子,又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心吗?听说陛下在翰林院时不仅吃了点心,还夸她来着,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蔺秀宜经她提醒,也想起了这桩事情,家中之前也在说这件事,本以为是顾云璧拿自己侄女献媚,谁知陛下夸了一句就没有其他举动,那杜氏也一直替贺茕娘相看人家,他们便以为是自己多心,难道……   “行了,这些也不过是你的臆想,你又没有证据!”蔺秀宜不耐烦道。   “谁说我没有的……”何莹说完这一句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是蔺秀宜抓住了这个话头不依不饶,她迫于无奈,才道,“你有没有见过那跟在贺茕娘身边的小太监?”   蔺秀宜一愣,脑海中随即想起那双满含戾气的双眼,即便是阳光之下,她也忍不住抖了抖,有些不自然道:“那太监……怎么了?”   何莹说道:“我先前陪着德太妃娘娘去了乾清宫,就在乾清宫里看到了这个小太监,他在乾清宫都能自由走动,你说他是什么身份?这样一个人跟在贺茕娘身边,你说,贺茕娘又是个什么身份?”   蔺秀宜震惊了,许久才道:“你……你是不是看错了?”   “总之,你爱信不信。但若我们的对手是黄妙娘还好,若是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棘手。”   蔺秀宜刚想说什么,两人就迎面撞上了葛嬷嬷,葛嬷嬷自然不会放过她们,她本就是承平帝用来磋磨这些姑娘的,见她们只是在院子里走走,也没有做什么,便只是借了由头狠狠地罚了她们一顿。   负责向木清禀报的宫女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木清就更不会关心,他让这些宫女关注着,也无非是怕她们借着身份欺负茕娘罢了,可如今她们每日被葛嬷嬷折腾的苦不堪言,自然也就没有那个精力去生事。   木清见没什么大事,也就撩开手不管了。    第四十三章   茕娘第二天一早起来, 就听红缨说德太妃今日要见她们, 她才恍然意识到, 她们这一趟进宫的名义就是陪伴德太妃的。   红缨给她梳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发型,又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 似乎显得更小了些, 茕娘走出门就看到提着早餐的木清。   茕娘已经习惯了, 只是瞟了一眼他的装束,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今天要出门?”   “有些公事要办。”   茕娘便不再问, 吃过了早餐,就去找黄妙娘,两人一同出门,到了含芳殿,才发现众人都到了。何莹一见茕娘就往她身后看去, 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顿时就有些失望。   茕娘没有注意到这个, 只是和妙娘说话。   过了一会,葛嬷嬷才领着她们往慈安宫去。   德太妃坐在主位, 她保养得极好,与六年前几乎没有太大变化,且因为这几年养尊处优,有些微微发胖, 反倒显得越发雍容了。她也没有刁难这些姑娘,让她们行了礼就赐座下去。   何莹仗着先前的情分,已经腻了过去, 妙语连珠逗得德太妃喜笑颜开。蔺秀宜也不甘示弱,就算她嘴上再怎么说,可眼下她们见不到承平帝,只能讨好德太妃。   德太妃笑眯眯地看着众女竞相斗艳,却并没有因为何莹先前的陪伴就特意关照她,还温言细语问了蔺秀宜好几个问题。   茕娘没有那个心情去讨好德太妃,妙娘也是,于是两个在这一群姑娘中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合群,德太妃在她们一进来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茕娘那张漂亮的脸蛋,随后才将目光移向她身边的妙娘。   虽说妙娘的长相不如茕娘第一眼惊艳,但却是越看越耐看,德太妃思忖着,这谣言不会空穴来风,说不定赵瑕还真的看上了这黄家大姑娘呢?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便将黄妙娘叫上前来:“倒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接着又问了她的岁数和家中的情况。   黄妙娘一一都答了,虽说有些拘谨,倒也符合第一次见贵人的情形。   德太妃倒是对她表现的很亲热。   何莹见此情景,心中顿时有些着急,毕竟茕娘这事目前还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实据,可黄妙娘这才是摆在眼前的威胁啊!   何莹便上前挽着德太妃的手臂:“太妃娘娘,小女进宫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去过御花园呢,听说这御花园的花都是天下珍品,小女实在是好奇呢!”   蔺秀宜不动声色地将黄妙娘挤开,也笑着道:“此时恰好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听说早年间有一种名叫‘胭脂雪海’的菊花极其珍贵,可惜民间已经绝迹,不知我等今日是否能有眼福再见此等珍品。”   德太妃自然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今日天清气朗,说不定就能在御花园偶遇承平帝,不过她乐见其成,当下便笑着答应了。   慈安宫离御花园不远,德太妃让软轿在后头跟着,何莹和蔺秀宜一左一右地围在她身边,凑趣地说着话。   茕娘和妙娘则落在了最后,妙娘笑着压低了声音:“我在宫外听说何莹与蔺秀宜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她们俩的合作倒是挺默契的。”   茕娘也小声回她:“因为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对手。”   “正是这个理。”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也没有注意到前方,竟不知众人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见德太妃略带喜意的声音:“陛下也在这园子里吗?”   赵瑕批完奏折,听闻德太妃将那些姑娘都带到御花园,他心念一动,想到昨日怀中温软的身子,便有些心猿意马。当下也带着鲁安道等人来了御花园,双方都是有心,自然很快就遇上。   赵瑕先是淡淡和德太妃见礼,随后不自觉地就将目光转向茕娘那一处,见她只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不禁有些失望。   德太妃拉过何莹给他介绍,却见他只是瞟了一眼,看到何莹的模样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何莹第一眼看到赵瑕,一颗芳心就陷了下去,她羞红着脸给赵瑕见礼,谁知对方就像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般,直接越过她们朝最后走去。   “这是哪家的姑娘?”   茕娘一见到赵瑕就知道要遭,听到他那带着笑意的问话,很想翻个白眼,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咬着牙回道:“家父讳贺闵,为都察院御史。”   “哦,朕记得了,是新科探花顾云璧的外甥女,你的点心倒是别致的很。”   茕娘抬起头,趁众人不注意瞪了他一眼,让他见好就收。赵瑕见她这模样,笑得越发开怀:“也不知你是否能替朕讲解一下这些花草的典故?”   茕娘很想拒绝,但一想到拒绝之后会面临的遭遇,哪怕不情愿也只能应了。   随着两人走远,在场留下的众人面色都有些奇异,唯有黄妙娘倒是坦然自若。德太妃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愣了半晌,待到回过神来,赵瑕已经带着茕娘走远了。   何莹与蔺秀宜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别人或许会觉得承平帝是第一眼被茕娘的容貌所吸引,但她们之前早就有过其他的猜测,自然能够看出许多破绽,这两人的熟稔绝非是第一次见面就能有的。   德太妃的精心准备却给别人做了嫁衣,她的情绪有些恹恹的,也就懒得再维持慈爱的表象,草草就将人打发回去了。   何莹在院子里气愤难平,却见蔺秀宜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   蔺秀宜仿佛看不到何莹的厌恶,自顾自道:“看来你说的没错,这贺家的商女早早就勾搭上了陛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何莹一点都不想和蔺秀宜合作,可眼下她没有其他选择,只得闷闷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让你爹去查啊,她既如此狐媚,在宫外就勾搭上了陛下,指不定还有别人受她迷惑呢?若是陛下知道了她的真面目,自然会厌了她。”   何莹眼睛一亮:“正是如此。”可随即又有些沮丧,“可葛嬷嬷看得如此紧,我要如何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你放心,你写好了再拿一样信物给我,我自然有办法将信送出去。”蔺秀宜信心十足。   何莹本来对她还是有所防备,可禁不住劝说,又想起赵瑕那张俊美的脸,她狠狠心,就拿了纸写明了事情,又拿了自己的簪子递给了蔺秀宜。   蔺秀宜又一次保证一定会将东西送到,便离开了。   -   而在另一边,赵瑕与茕娘漫步在花丛之中,赵瑕看着板着脸的茕娘,笑着道:“不是答应给我介绍花草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茕娘就想起当时被那一道道嫉妒的目光差点戳成筛子的自己,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踮起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了一下赵瑕的耳朵。   她的力气不大,赵瑕只感觉到耳朵上掠过一点冰凉,顿时就愣住了。   赵瑕小的时候虽然乖巧,但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会有一些顽皮的,有时候做了错事,就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跟沈眠讨饶,沈眠每次都气得不行,可对着他这模样又下不了手,最后只能恨恨地拧了拧他的耳朵。   茕娘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做,做完了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已经不是那个不到自己腰间高的小包子,心虚地收了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朝前走去。   赵瑕揉了揉耳朵,觉得被她碰过的那一点似乎有一点点发热,这热度从耳朵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他跟上茕娘的步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发作,便抢先解释道:“你手凉,我给你暖暖。”   落水之后,茕娘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尤其天气稍稍变凉,她就手脚冰冷。今日虽然出了太阳,可温度还是不高,茕娘的手被握在赵瑕干燥温暖的掌心,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但舍不得那一点温暖,便也不吱声随他去了。   赵瑕见她没有拒绝,心中一喜,忍不住便道:“昨天……”   “不许说昨天!”茕娘一想起昨天就觉得脸上发烫,赶紧截住了他的话,“我之前跟你说想去见见那位张道长,你到底同不同意?”   赵瑕原本见茕娘害羞心中还高兴着,谁知听她提起张玄鹤,他心中一紧:“他如今还在太医院养病呢,你见他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他几个问题。”茕娘面上带着一些怅然,自从二度穿越之后,现代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被遗忘,她对于回去这件事已经没多少执念了,但心中总是有一个坎过不去,所以她才一直想要见张玄鹤一面,若是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她或许才能真正死心。   赵瑕当然不希望茕娘见张玄鹤,他总是担心茕娘某一天会离开自己,而张玄鹤偏偏又有那么一点神通,若非如此,上辈子他也不会想办法将人赶走。   茕娘看出了赵瑕的抗拒,她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会走的,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赵瑕没有办法,本来还想着两人漫步花丛,能够拉近一下感情,现在却只能不情不愿地带着茕娘往太医院走。   张玄鹤受伤之后,身体时好时坏,一直都住在太医院,几名太医轮流守着他,好在他本身修为深厚,虽然受了那么重的反噬,却还是撑了过来。见到赵瑕和茕娘,他微微地勾了勾唇角:“看起来,陛下是找到人了。”   茕娘见他虚弱的模样也吃了一惊:“张道长,你这是怎么了?”   张玄鹤刚想说话,就看见赵瑕警告的眼神,他神色一顿:“不过是不小心受了伤,没什么大碍。”   茕娘便转身推了推赵瑕:“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张道长说。”   “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赵瑕不乐意。   茕娘干脆站起来,推着他出了门,然后一把关上,幸亏其他人都离得有些远,否则看到这一幕还不得把下巴都惊落了。赵瑕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板也有些无奈,但随即又有些高兴,毕竟茕娘已经渐渐不再排斥他的接触,对他的态度也从之前的疏离慢慢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而茕娘把一国之君关在门外,心里却没有半点负担,重新回到张玄鹤面前:“张道长,大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客套直接问了,您,是不是能够看出我的来历?”   张玄鹤看着她的脸,与沈眠那张还能看出异象的面相不同,贺茕娘这具身体已经完全和她契合了,不仅如此,本尊的早夭之相也在逐渐改变,且面有红光,身边隐隐有紫气萦绕,是贵不可言的命数。   张玄鹤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事情,松了一口气。即便他逆天而行,可终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对于茕娘的问题,他淡淡道:“我当年就说过,我只知道姑娘来自异世,至于具体何处,贫道才疏学浅,无法窥探天机。”   茕娘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问道:“那,我还能再回去吗?”   张玄鹤反问:“姑娘还想回去吗?”   茕娘的表情顿时有些茫然,过了许久才道:“大概……不会回去了吧。”如果是在她刚刚穿越没多久的时候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地想办法回去,可现在,她在这个时空已经待了十几年了,早已习惯了古代的一切生活,虽然想念爸妈,可时间冲淡了这一切,她早已接受了事实,正如她和赵瑕说的,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罢了。   “既然不会回去了,姑娘又何必执着于答案。”张玄鹤淡淡道,“命星指引你来到这里,自然是有它的道理,连姑娘自己都已经决心融入,那些过去的事情,便忘了吧。”   茕娘怔愣地听着,突然觉得鼻酸,眼泪涌了出来,她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却只觉得心里一阵空荡荡的。   赵瑕在外面等了许久,才看到房门打开,茕娘缓慢地走了出来,他眉头一皱:“你怎么哭了?他是不是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茕娘摇摇头。   赵瑕拉着她的手,她也没有反对,只是温顺地走在他身边。若是茕娘平常也这样乖,赵瑕早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可眼下看着她情绪低落,他只觉得心疼。   许久之后,茕娘吸了吸鼻子,用含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开口道:“赵瑕,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赵瑕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跳起来,他紧了紧握着茕娘的那只手,柔声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茕娘没有回应,他也不以为杵。   过了很久,茕娘才缓缓开口:“还记得你问过我,仙界是什么模样的吗?”   赵瑕摸了摸鼻子,那时候他年纪小,沈眠行事不那么小心,偶尔会透露出她家乡的事情。他那时以为她是天上的仙子,担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所以总是变着法地问她仙界是什么模样。沈眠心情好的时候就会编一些故事,他一开始如临大敌,后来知道她是在逗自己玩,再加上她与常人无异,他渐渐也就不再问了。   茕娘大概也想起了自己那时候逗弄小孩的事迹,轻笑出声,情绪缓和了不少。她将现代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又或者用故事欺骗,大约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听自己倾诉,将自己与现代生活的最后一丝联系给斩断。   赵瑕惊异于她所描绘的那个世界,沈眠的神秘有了出处,他的心却跟着她的叙述逐渐柔软起来。   细细想来,当初在冷宫的时候,赵瑕有好几次都看到沈眠在偷偷哭,平日里那样一个张扬明亮的女子,在那一刻却如一个迷路的小姑娘一般。他那时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悲伤之中似乎没有自己的位置,所以永远只是偷偷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哭,而如今他懂了,就越发想要将这个女子搂进怀中细细安慰,免她苦与哀,一生顺遂随心。   茕娘哭累了就有些犯困,赵瑕不想让她这种时候一个人待着,她却执意要回云秀宫,他拗不过对方,只能嘱咐红缨绿罗好好照顾,这才看着她上了软轿离开。   鲁安道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管赵瑕柔声细语还是细致体贴,他都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崩溃,可不妨赵瑕冷不丁开口问道:“你说,女子的及笄礼要准备些什么?”   “嘎?”   “算了。”赵瑕嫌弃地看着他,“你又没有女儿,问你你也不知道,还是等木清回来,再让他去查一查吧,顺便将东西都备齐了。”   -   不知不觉被增加了任务的木清此刻却怒气冲冲地看着底下跪着的几名下属:“不是让你们看紧一点的吗?怎么又让人给跑了!”   几人都不敢辩解。   木清按了按额头,这几人在他手下虽然算不上最得力,却也不差,却偏偏让一个二流功夫的骗子跑了两次,若说当初他打算用韩朔引出赤山,如今却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只待将人抓到就地处死。   木清不发一言,带着人就去搜索了。   而此刻,就在他们搜索地不远的一座荒庙中,瘦的不成样子的韩朔躲躲闪闪地进入了庙里,压低声音道:“出来!”   一阵悉索声之后,从后殿逆着光走出一道瘦弱又矮小的身影,看到韩朔,他嘴角斜斜挑起:“好久不见了。”   韩朔一双眼睛都快要凸出来,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掐死:“你竟然真的跑了!!你不知道我那段时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赤山却不慌不忙:“若不是我先逃了,你以为你还有命留下吗?再说,你这次能逃走,不也是我帮忙的吗?”   韩朔想到若不是赤山帮忙,他也逃不掉,当即就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快,先给我一点吃的!”   赤山丢过来一包馒头。   韩朔一把抢过,拿出一个馒头就狼吞虎咽。   赤山走到了庙门处,月光照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慢条斯理地问:“你这一路过来可都小心没有被人发觉吧?”   韩朔被馒头噎地翻白眼,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打开水壶,一边说道:“我都看了的,他们被你引到了另外一边去了,暂时没有危险。”   赤山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着韩朔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就好。”   韩朔正在和那个打不开的水壶作斗争,没有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你说什么……哎,你先过来帮我把水壶打开。”   他看到赤山的影子忽然变大,随后一道绳索勒住了他的喉咙。   赤山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朔的挣扎,细瘦的手臂上都绷出了青筋,他看似瘦弱,实则力气不小,过了好一会,韩朔没了动静,他才放开手,试了试对方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死了,才松了口气。   他伸手将韩朔身上剩的那点金银都拿了出来装进自己怀里,临走时,看到韩朔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伸手盖住,轻声道:“你也别怪我,谁让你见过我的真面目呢,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地逃掉……”   他的话说完,身上一阵清脆的关节响动的声音,再次站起来,已然是个身量正常的少年模样,一张清秀的脸蛋,笑起来还露出了一个酒窝。 第四十四章   木清带人忙活了一晚上,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荒庙, 却只看到死的身体都硬了的韩朔, 木清气得一拳就砸在了墙上。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木清沉着脸, 看着下属在荒庙中忙忙碌碌地寻找线索, 却不发一言。   仵作检查了韩朔的尸体, 这才道:“大人,此人下手利落, 死者是被直接勒死的,他嘴里还有馒头,看起来是吃到一半才被人给杀了的。”   “此道人是个老江湖,若非是信任之人,他未必会如此轻松地吃着东西, 还将后背暴露给对方。”木清沉吟片刻,才道, “看起来,凶手就是与他一伙的那人。”   然而, 仵作却说:“从勒痕上看,凶手个头矮小,力气也不算大……”   “不对啊,那人虽然瘦, 但个头可不矮。”有人质疑道。   “是那个道童。”木清冷冷道,“他大概是会一些缩骨之类的功夫,所以他们二人才能一直行骗没有被人发现。”   “那, 大人,我们还要继续追查吗?”   “查!”   下达了命令之后,木清就暂时将这桩事放在一边,毕竟身为暗卫头子,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   赵瑕继御花园尝到了甜头后,就不再偷偷摸摸,又与茕娘“偶遇”了几次,这下,便是再没有眼色的人,都看出他待这位贺姑娘不一样了。   这结果也是让人下巴跌了一地,毕竟贺茕娘虽然貌美,但似乎其他方面并没有传出什么好名声。但皇帝就是看上她了,有什么办法,就和她那舅舅一样,不由得让人感慨,这顾家人也不知是用哪样的水土给养出来的,如此好运。   完全没有人想到,贺茕娘是姓贺,她的亲爹就这么被华丽丽地忽视了。   茕娘阻止了几次,却并不坚决,赵瑕就当没看到,依然故我。   这一日,赵瑕早早就让人去云秀宫将茕娘给接了出来,两人慢慢地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冷宫。   冷宫的大门上被挂了一把生锈的锁,不等赵瑕说,鲁安道就连忙拿钥匙打开了门,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霉烂阴冷的味道。   “陛下,还是等这味散散吧。”   赵瑕却恍然未觉,径自走了进去:“朕就是在冷宫长大的,这味道早就习惯了。”   茕娘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两人看着熟悉的环境,都有不约而同的感慨。自从他们离开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赵瑕登基后,大赦天下,冷宫之人也得到了妥善安置,这处宫殿就空了下来,成为了真正的冷宫。   赵瑕走到他们当初居住的那处宫殿,殿内空荡荡的。当初沈眠将所有的家具都砍了当柴火,宫殿中间的地面都被熏黑了,当初沈眠不知跟谁换了几个地瓜,两人在大冬天就窝在这里裹着棉被一边烤地瓜一边讲故事。   两人都想起了当初的事情,赵瑕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如果有阿眠陪着我,那就算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关系。”   “那是因为你现在已经登上了至高之位,所以那些苦痛被时间淡去,你才会回忆那时候美好的小细节,如果你是失败者,你恐怕还会一直胆战心惊地生活着,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样风花雪月的想法。”茕娘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   最近一段时间,两人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赵瑕早就习惯了,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生气,而是接着往旁边的偏殿走去。   鲁安道早已带人将门上的蜘蛛网给弄掉了,赵瑕一低头就进入了偏殿。   偏殿里倒是东西多一点,在靠墙角的地方摆着一个柜子,这大概是除了床以外唯一没有被祸害的家具了,里面摆着两人所有的家当,只是此刻那里面的东西都被胡乱地扔到了地上。   赵瑕蹲下来,不顾脏污地拿起地上的一床打满了补丁的被子,过了这么多年,这布都朽了,几乎是他刚刚拿起,就裂开了,露出里面乌黑结块的棉花。   赵瑕一时就愣住了,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茕娘摇摇头,双手握上他的手,将手指松开:“别拿了,手都脏了。”   赵瑕低下头看着茕娘乌黑的头顶,心中一动,刚想说什么,茕娘已经退开了,转身朝后殿走去。   赵瑕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穿过后殿,就能看到一片残垣断壁,这儿原是一处后花园,却被沈眠改造成了菜地,可如今却只能看到茂盛的野草。   说来,这里才是沈眠最费心的一处地方,想她当初一个现代的城里姑娘,连大蒜和韭菜都分不清,怎么会种菜,也是磕磕绊绊走了许多弯路才学会。   茕娘想起了当初种菜时的趣事,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赵瑕侧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院子里倒是有不少树木,大多都是观赏植物,当初也被他们砍了不少,唯有一棵枣树,因为能够结枣子才幸免于难,此时树上挂满了枣子,红彤彤的十分诱人。   茕娘看到这棵枣树很是高兴,转头问赵瑕:“你还记不记得这颗枣树?”   “记得。”赵瑕的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表情,“我当初总是爬到树上去吃枣子,你怕我摔下来,每次都担心地在树下等着。”赵瑕说着,抬手摘了一颗枣子,却失笑道,“当初总觉得这棵枣树很高,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茕娘也想摘一颗枣子,奈何她的身高一如从前,蹦了几下都够不着,面上就有些挂不住,悻悻道:“算了,反正这枣子也不好吃。”   赵瑕却突然将她抱了起来,茕娘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赵瑕的肩膀:“你干嘛呀!”   “你不是想摘枣子吗?”   这动作太过暧昧,赵瑕的眼眸中却没有半分旖旎,仿佛真的只是单纯想让茕娘站高一点去摘到枣子罢了,倒是茕娘自己的心乱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摘了不摘了,快放我下来!”   赵瑕些不情愿,却还是将她放下来。   茕娘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你……你突然来冷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赵瑕这才想起正事,问道:“阿眠,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冷宫那天,我在这树下埋了一个箱子吗?”   “嗯?”茕娘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时光胶囊!”   因为人都被赵瑕留在外面,所以他只能自己动手,靠着记忆去挖,好在当初也没有埋得多深,很快就看到了匣子的顶,赵瑕立刻加快了速度,将一整个匣子都挖了出来。   拍掉上面的泥土,匣子除了有些掉漆,却还是保存的很完整。   赵瑕留恋地摸了摸匣子,这原本是淑妃的首饰盒,当初也是用上好的木头做的,所以才能在土里埋了这么多年才依旧保存的如此完好。   当初沈眠为了养活他,迫不得已只能将首饰盒里的首饰变卖,他当时已经懂事了,因着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所以死死不肯松手。   那时沈眠才照顾他半年多,两人尚未彼此依赖信任,对于赵瑕来说,这不仅是母亲的遗物,也是他最后的底牌。淑妃一直不甘心,即便到死也依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逼他发誓一定要离开冷宫替她平反,这匣子里的首饰就是为了待他长大后离开冷宫翻身的依仗。   沈眠却管不了那么多,人都活不下来,还谈什么以后,所以她直接从赵瑕手里抢走了这个首饰匣子,用变卖首饰的钱换来了衣裳被褥还有粮食。可当她喜滋滋地将东西拿回来的时候,赵瑕却第一次跟她发了脾气,甚至疯了一般去打她。   沈眠虽然比他大八岁,但当时吃不饱穿不暖,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冷不防被赵瑕撞倒,真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一开始沈眠还让着他,后来忍不了,一把撕掉自己往日温柔和气的假面,将赵瑕抓起来给打了一顿。   两人后来打累了,却还是沈眠用换来的粮食做了一顿饱饭,晚上又换掉了那些不能用的棉被,暖暖和和地睡了一晚。   第二天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沈眠恢复了本性,偶尔也会吐槽两句:“早知道我大学学什么英语啊,毫无用处,我要是学农,说不定还能在这里给种出杂交水稻呢!”   之后他们靠着那些东西度过了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季,赵瑕也就默认了沈眠的生存方式,看她砍掉了宫室中的家具也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他生辰的那一天。   在没有被打入冷宫之前,淑妃盛宠,他每年的生辰都办得极其盛大,但自从打入冷宫之后,淑妃整个人就崩溃了,每日都哀哀地靠在窗前,等着皇帝来接她离开,到后来她染病了,就越发没有精力管儿子,赵瑕当时能够活下来都是大幸,更别说生辰了。   沈眠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他的生辰,不仅亲自下厨给他下了一碗卧了鸡蛋的长寿面,还特意给他准备了礼物。   “喂,小包子,你这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吗?”沈眠戳了一下他的脸蛋,笑眯眯道,“哎呀,是不是感动的要哭了?没关系,姐姐的怀抱给你哭哟!”   赵瑕拍开她的手,故作不在意道:“拿了我母妃的东西,还说是给我的礼物?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谁说的!”沈眠气鼓鼓道,“你都没打开看!”   赵瑕一顿,慢慢地打开了匣子,里面放着一片叶脉书签,显得与这个精致华美的匣子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让赵瑕小小的心被暖流包围,他小声哼了一声:“好丑!”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关上。   沈眠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叹了口气道:“我要跟你说声抱歉,后来我想过了,就算是要生活,母亲的遗物也是很重要的,喏,还给你,以后可要收好了。”   赵瑕握紧了匣子,却让沈眠误会了他动作的含义,她嘟囔道:“其实我那天就想把这个匣子还给你的,谁让你打我……”   赵瑕走到沈眠身边,踮起脚轻轻在沈眠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才红着脸强作镇定:“这是你说的,表达谢意的动作。”   赵瑕说完,转过身就匆匆地跑掉了。   只剩下沈眠摸着脸上那一点湿润,忍不住笑出声:“哎,小包子,你这么傲娇以后可是找不着媳妇的哟!”   赵瑕的脸越发红,但自从那一天起,沈眠在他心中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阿眠,你说过的,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可我已经遇到了你,要怎么办? 第四十五章   赵瑕打开匣子, 里面不仅放着一枚叶脉书签,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些都是沈眠送给他的,而在离开冷宫之时, 他只带走了那个小熊, 却将这些都留了下来, 埋在了枣树之下。   茕娘看到这些东西,表情逐渐柔软。那会两人生活的很苦, 淑妃留下的首饰也不多,可是她觉得小孩子就该有童年,所以总会想办法做一些小玩具给他。赵瑕一直都很珍惜,但后来离开冷宫后,她就没有再看到这些东西了, 原本还以为是赵瑕给扔了,没想到他却将这些东西都放在这个匣子里, 埋在冷宫一直没有带出去。   赵瑕细数着这些东西的来历,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记忆中却清晰的一如昨日:“阿眠,你以前说过,将重要的东西放在盒子里,将它埋在地下, 如果有一天回来找到了这个盒子,打开盒子,就会回到过去。”   茕娘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些小玩具, 大部分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磨损,却也能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的爱惜,想到记忆里的小包子,茕娘的心软了软,原本要说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   赵瑕说:“阿眠,我一直想着等我登基了,就带你回这棵枣树下,把这个匣子给拿出来,然后,就像我们曾经那样,只有彼此,相伴一生。”   茕娘咬住嘴唇,低声道:“听到你说这些,我很感动,我没想过我随口胡说的东西,你却都记在了心上,但是……你真的分得清爱情和依赖吗?”   “在冷宫这么多年,我们相依为命,你已经习惯了依赖我,而后来即便离开冷宫,可危机四伏,你能相信的人依然不多,这么多年,这种依赖感刻在了你的骨子里,你分不清喜欢或者亲情,所以才能这样轻易地说出永远。可是,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你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呢?”   “不会的,阿眠!”   茕娘的表情十分冷静:“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哪怕你是皇帝,你也不能。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对我还是你喜欢的姑娘,那都是不公平的。而你自己呢,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当感激都消磨掉,我们之间若是只剩下互相厌恶,这会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赵瑕的心意被曲解,他只觉得心一阵阵抽痛,他想大声告诉茕娘,他是真的喜欢她,不是感激不是亲情,他就是把她当成女人在喜欢,除了她,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赵瑕忍着气道:“阿眠,这些事情都是没有发生过的,而事实却是,我们相伴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不是什么感激什么亲情,我从没想过要把你当什么劳什子姐姐,我只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茕娘被他直白的话气得涨红了脸:“你……你怎么说不听呢!”   赵瑕垂下眼看着她,少女的脸蛋因为生气而浮起红晕,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眼角也有一丝胭色,她从前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尤其每次吵不过他的时候,总是气得眼角都红通通的,他每次都要非常用力克制自己才能不亲吻上去。   “阿眠,谁会想要吻自己的姐姐?”赵瑕的手指挑开茕娘脸上的发丝,声音暗哑,“我是男人,身体比脑子更快认清自己喜欢的女人。”   从前的赵瑕一直都喜欢黏着沈眠,有时候一段时间没见着她,心里都会空落落的。他不喜欢阿眠对别人好,不管是木清还是傅灵均,他都很讨厌。他希望阿眠眼中只看得到他,希望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阿眠和他不一样,她性子活泼,交游广阔。自从赵瑕开始逐渐掌控身边的势力,沈眠便有了出宫的机会,相比宫中,她更喜欢宫外的生活,赵瑕有时候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里竟然滋生出了一种可怕的想法,想要将她锁在宫中,不让她见任何人。   赵瑕不敢让阿眠知道自己这些阴暗的心思,他总是觉得他们的时间还很长,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可当有一天阿眠回宫,她的脸红红的,说她在宫外被一个书生英雄救美。   “他说他叫叶闻清,今年的状元就是叫这个名字吧!他可真有意思,难道真的觉得对着那些混混说教化之言,他们就会收手吗?若不是御林军及时赶来,他大概会被打一顿吧!”沈眠虽然这样说,但脸上却一直带着笑。   赵瑕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慌,他那时突然意识到,沈眠或许并非一直会跟他在一起的,她会成亲生子,她会对别人那么好,在别人的怀中笑靥如花。   那一晚赵瑕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真的将沈眠给关了起来,不管她的哭喊,狠狠地吻着她,搂着她纤细的腰身,狠狠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醒来之后,赵瑕便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他对沈眠的感情。   茕娘却被他的话吓得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只是见女人见少了,所以才会有这些不健康的思想!对,一定是这样的!”   赵瑕都快要被她给气笑了:“你能想出这些匪夷所思的答案,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因为这个更加匪夷所思啊!!!   茕娘在内心呐喊着。   她咽了口口水,发现赵瑕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这才壮了胆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这么说吧,你本是天潢贵胄,却一朝从云端跌落,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遇见,你的人生一帆顺遂,凭借你的聪明和能力,你最后也会成为皇帝,你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自然有既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子配你,而我不过一个冷宫的小宫女,不漂亮,年纪也大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赵瑕被茕娘这固执的态度弄得没了耐心,直接便道:“不管你说什么,现在这种情景,你除了嫁我,你还能嫁谁?试问这天下谁敢跟皇帝抢女人!”想起这几天茕娘态度的软化,他也放软了声音,“阿眠,你也是这样想的是吧,你只是暂时没办法转过来,我可以等你的。”   茕娘却慢吞吞道:“你说的没错,可谁说我要嫁人了?”   她终于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反正也嫁不了人,就正好能出去立个女户,反正我也能赚钱,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她小心地觑了一眼赵瑕的表情,又道,“当然,你如果不想我晚景凄凉,给我个郡主什么的尊位,那就更好了。”   她居然还在打着这个主意!!   赵瑕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她看,看是否能让她那颗铁一般的心融化一点。   他目光中流露出失望:“阿眠,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信我?”他抿了抿唇,将匣子合上往茕娘那边递了递:“我一会让人将你送回去,你……认真想想好吗?”   赵瑕说完,就离开了园子。   茕娘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里似乎有一瞬间动摇,但一回想之前四年的宫中生活,她立刻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与其做一只笼子里等待着主人垂怜的金丝雀,她宁愿当宫墙外的一只小麻雀。   鲁安道见赵瑕高高兴兴地去找贺茕娘,却又满脸阴沉地回去,心里就是一沉,本以为是里头那位主惹怒了陛下,谁知赵瑕回头却又道:“鲁安道,一会你亲自将贺姑娘送回云秀宫。”   鲁安道只能又进了后院,见贺茕娘却只是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匣子站在原地发呆,他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恭恭敬敬道:“贺姑娘,奴才送您回宫吧。”   茕娘回过神来,抱着匣子就走出了冷宫。   一出冷宫,连身上都觉得温暖了一些,路边停着一顶软轿,却是赵瑕担心她身子虚弱,特意叫的。   茕娘坐上了软轿,鲁安道小碎步地跟在旁边,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忽然开口道:“有些话本不该奴才说,但又恐姑娘不知道,误解了陛下的心意……”   茕娘知道鲁安道是先帝给赵瑕的太监,当初也是陪着他们一路走过明枪暗箭的几年,他的忠心毋庸置疑,所以她点点头:“鲁公公请说。”   鲁安道便道:“贺姑娘恐怕不知道,自您进宫后的这些时日,是这六年时间中陛下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六年前,沈姑姑身死,陛下的魂魄似乎也要跟着去了,虽然后来陛下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可从那之后,奴才就不曾见过他高兴的模样。”   茕娘心里一震,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无意识地抓紧了手帕。   “您进宫那日,陛下就如同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般,一整天都喜形于色,便是朝中那些大人们说了不好听的话,他也丝毫没有生气。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有在见到您的时候,陛下才活得像个人。陛下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高高在上,可这样一个人,却只有您一人可以牵动他的心绪,这代表了什么,您还看不出来吗?”   鲁安道这些话如同重锤敲在了茕娘心里,她一时之间心绪纷乱,竟然没有发现鲁安道话中的问题,最后只能无意识道:“我不知道……”   鲁安道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颗心都操碎了,他一个没了根的太监都能看出承平帝对贺茕娘的深情,这身在局中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贺姑娘,奴才言尽如此,您还是想想清楚吧,毕竟这世上最伤人的并非刀剑,而是挚爱之人的话语啊!”   茕娘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云秀宫。因着是鲁安道亲自送的,很是引了一部分姑娘的注意。何莹看着软轿送进了院子,忽然冷笑一声:“如此恃宠而骄,也不知有一天从高处摔下来,她会是什么模样?”说完,又不耐烦地问蔺秀宜,“东西我都给了你那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蔺秀宜挑了挑眉:“急什么?她现在爬得越高,不是摔得越惨?”   何莹似乎也想到了那种境况,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凭着一张脸迷惑陛下罢了,待到陛下见了她的真面目,只怕厌恶都来不及。”   蔺秀宜没说话,只是看着鲁安道弓着身子离开了茕娘的院子,忽然皱起了眉头。   何莹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连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蔺秀宜迟疑地摇摇头,心里却有一点莫名的不安。她们做的这些事只是基于承平帝对贺茕娘感情不深的前提,可万一承平帝已经对她用情已深呢?   鲁安道是承平帝的贴身內监,又是大内总管,连德太妃的面子都不太买,这样一个人,会对一个普通女子卑躬屈膝吗?   蔺秀宜不敢再深想下去,和何莹匆匆告别后,回到自己房里,写了一张条子,待到晚间有人给她们送饭时,她装作不经意地将条子放进了那太监的袖子里,那太监恍若未觉,只是在离开前对着蔺秀宜点了点头。   蔺秀宜松了口气,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茕娘所居住的地方。   -   接下来的几日,赵瑕与茕娘似乎陷入了冷战,双方谁也不肯低头。只是还没两天,赵瑕听说茕娘因为月事疼得在床上打滚,转头就吩咐御膳房做药膳,却又不让他们送,只苦了鲁安道,堂堂一个太监总管沦为外卖小哥,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有损身份,反而兢兢业业地做这份工作。   倒让御膳房的管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巴巴地在鲁安道面前绕了许久,又送上不少礼物,鲁安道才开了尊口:“没你什么事,只要拿出看家本事,东西做好了,咱家自会去送,那位主吃着舒心了,咱们都有好日子过。”   那管事上道的很,一看那吩咐的药膳都是替女子准备的,便又自作主张添了几碟点心,御膳房大师傅出手,都是小巧玲珑模样可爱,鲁安道看到了,对他的上道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提着药膳,鲁公公又匆匆忙忙朝着云秀宫去,茕娘果然在院子里看书。   “鲁公公?”   “贺姑娘,您今日脸色看起来好多了。”鲁安道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中的药膳拿出来放在茕娘面前,“这是陛下吩咐御膳房特意做的,您还是快趁热吃吧。”   茕娘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最近如何?还是总熬夜吗?”   鲁安道精神一震,暗道“来了!”,面上却做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可不是?陛下这几日都睡不好,朝中事情又多,便是回了寝宫,一个人孤零零的……”   明知鲁安道是在演戏,但茕娘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抿了抿唇:“鲁公公还是要多劝劝陛下,熬夜最是伤身……事情是做不完的,但身体却更重要些。”   “唉,可陛下执意如此,我们做奴才的又怎么敢劝?”鲁安道恳求地看着茕娘,“不如贺姑娘去劝劝吧,您也知道,陛下最听您的话。”   茕娘心里越发复杂,最后只能道:“让我想想吧……”   鲁安道无功而返,回了乾清宫,果不其然,承平帝又在沉着脸批奏折。   “这狗屁不通的都说的什么!这样的人居然也配为官?!”赵瑕怒道,一把就把正在批的奏折给扔了出去。   鲁安道身子一矮,默默地同情了一下上奏的那名大人,却被赵瑕发现了个正着。   赵瑕装作不经意道:“东西都送过去了?她……说什么了?”   赵瑕最后一句说的含含糊糊的,鲁安道还是听清了,又一次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认认真真地将茕娘的话都复述出来。   赵瑕的心又被浇了一盆冷水,或许是这几日都习惯了,他怔怔地站了一会才道:“罢了,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蛋,他真是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怕再生气也担心她哪里过得不好,哪怕他明白告诉自己,就该冷着她一段时间,让她好好想想明白,可一听到她难受,他的心都乱了,还哪里管那么多?   有时候鲁安道也不得不感慨,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便是承平帝这般英明的君主,遇到了自己命定的劫数,也只能倒头认栽。   这一日,鲁安道送了药膳回来,正健步如飞地朝着御书房走去,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后就是承平帝愤怒的声音:“朕开海运,是为了百姓生活富足,不是为了让这些贪官借此欺压百姓的!”   过了好一会,御书房的门被打开,几位阁老和重臣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只有走在最后面的于从安苦笑着和鲁安道拱了拱手,就当做是打招呼。   鲁安道心中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却见承平帝仍旧一副气怒难消的模样,而在他下首站着的木清脸色也不好看。   “为了自己的私利,借着朝廷的名义鱼肉百姓,朕看这些人是活腻了!”   鲁安道脖子一缩,顿时就猜到是什么事情。海运之事已经在朝堂之上通过了,首要的就是造船和修建码头,因为是召当地人服徭役,所以承平帝还特地免了当地的税收,以役代税,还特意派了人去淮海卫宣召。   因为这是好事,所以当地还是很欢迎的,谁想到还没过几天,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不是硬生生打承平帝的脸吗?   承平帝紧锁着眉头:“如你所说,既然连傅灵均都被骗了过去,只怕参与之人不少,朕会派钦差去负责此事,且你也要亲自去一趟,朕才放心。”   木清立刻单膝跪下来:“奴才遵旨。”说完又有些犹豫。   “还有何事?”   因为在场只有他们三人,木清也就没有隐瞒,直接道:“奴才发现似乎有人想到对付姑姑。”   “你说什么?!” 第四十六章   红柳巷是燕京城中有名的销金窟, 巷内俱是青楼、酒馆和赌场。这儿白日里悄无人声, 但到了夜里却是灯火通明, 姑娘们扬着手帕在门口招徕客人,脂粉气和酒香漂浮在空气中, 似乎将人都熏得醉醺醺的。   然而, 在一座临街的小楼中, 却有两个男人只是一直盯着街面,手中虽然拿着酒杯, 目光却十分冷静,过了好一会,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晃晃悠悠地从一家青楼走出来,临走时还不忘摸一把扶他的姑娘,惹来一阵嗔怪。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确认了身份,这才放下酒杯, 顺着楼梯匆匆走了下去。   张文轩出了红柳巷,迷迷瞪瞪地朝着姑母给的那座宅子走去, 嘴里却还骂骂咧咧的。先前他母亲和姑母商议要将那贺家大姑娘嫁给他,他去看了,虽然年纪小,却着实是个美人, 且这美人身后还背靠着一个探花舅舅,他心里简直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那段时间连青楼都不去了, 满心想着要将人娶到家。   张文轩有自知之明,知道凭他的条件想娶到贺茕娘根本是天方夜谭,只要贺闵不瞎就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当姑母提出要用法子毁了贺茕娘的清白时,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之前张氏因为机缘巧合救了一位老夫人,后来才知道这是刑部侍郎周大人的母亲,张氏搭上了周老夫人的线,恰巧周老夫人嫡幼子要说亲,她便借了这个由头将贺茕娘给叫出府,反正贺茕娘也不可能拿这个问题去问周老夫人。   这一切可谓是天衣无缝,到时候张氏再借口提前离开,慈恩寺到回城的路上有一大片荒山,到了山脚下,马车就会坏掉,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出来将茕娘抢走,只要过了一晚,茕娘这名声可就保不住了,张家再出来表示愿意娶她,为了遮丑,贺闵定然会同意的。   只是没想到一切都计划好了,谁成想贺茕娘居然晕倒在了慈恩寺,周老夫人特意派了家丁送她们回去,这后续的计划自然就行不通了。张文轩还不死心,缠着母亲想办法,谁知道一道圣旨下来,将他最后那点希望也给扑灭了。   哪怕圣旨上说的是进宫陪伴德太妃,可毕竟是进宫了啊!贺闵高兴地不行,虽然他们都觉得茕娘此行是陪太子读书,但说不准皇帝就看上她了呢?便是看不上,她这一趟进了宫也是身价倍涨啊,自然能往高嫁。   张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张金良气得把耿氏骂了一顿,毕竟当初耿氏说这法子万无一失,还从他手里拿了不少钱,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自然肉痛的很。   张文轩没了希望之后,又故态复萌又开始了每日花街柳巷的生活。只是自从茕娘进宫,张氏就被禁足了,管家之权也没有了,张家人本就是靠着她救济,这一下又回到了没钱的状态。张文轩付不起渡夜资,只能喝点酒摸摸人姑娘的小手,如今酒劲上头,又是怪他姑母没办成事,又是怪爹娘没本事。   此时已是临近宵禁,街上没有什么人,张文轩走到一半尿意上头,左右看了看便找了一个黑黢黢的小巷子准备去解决一下问题,谁知他刚对着墙站好,腰带还没解,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张文轩手一抖,顿时就吓清醒了。   一个低哑的声音问:“你是张文轩?”   张文轩还没想明白是不是该承认,忽然觉得脖子一痛,顿时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是……是是,小人就是张文轩,若是小人眼瞎不小心得罪了好汉,您大人大量……”   “闭嘴!”那人恶狠狠道,“你姑母先前是否要将那贺家大姑娘嫁给你?”随即又威胁道,“老实点,别骗老子!”   张文轩哭丧着脸道:“那……那都是小人姑母异想天开,小人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那人嗤笑一声:“现在老子许你有非分之想,你若听话,事成之后你不仅能讨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婆娘,老子还送你一千两银子,若你不听话,你的命根子和脑袋你自己选一样吧。”   张文轩状若抖筛,本以为是张氏做的那些事情暴露了,顾家派人来报复,哪想到峰回路转,却是要对付贺茕娘的。   那人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张文轩的脸色也跟着变来变去,最后勉强咽了一口口水:“这……她好歹进了宫,我这么做会不会被关进牢里啊……”   “那你做不做?”那人似笑非笑地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颊。   张文轩声音都变了:“做!做!”   那人又威胁了一通,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贺闵近日里很是得意,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毕竟燕京里四五品官员那么多,却偏偏只有他的女儿被选入了宫,这不是说明他教女有方吗?   贺闵下了轿子,正准备回家,忽然见到继室那侄儿从斜刺里冲了出来,“啪”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贺闵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话,张文轩已经大喊道:“姑父,小侄与茕娘表妹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生,请您大发慈悲,将表妹嫁给小侄吧!”   这条巷子本就热闹,先前张文轩跪下来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看热闹,此时听到张文轩那番爆炸性的发言,更是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贺闵早就被张文轩投下的炸雷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一身冷汗,他厉声道:“你胡说什么!是谁指使你污蔑我女儿的名声!”   贺闵的反应其实还算快,但张文轩得到了指使,只是不管不顾说已与茕娘有了肌肤之亲,请贺闵成全。偏他的身份是真,这年头表哥表妹成亲的比比皆是,再加上张文轩拾掇一番倒也人模狗样,就有不明真相之人责怪贺闵卖女求荣拆散有情人。   贺闵气得半死,可这种事情本就不好辩解,张文轩铁了心要污茕娘的名声,便是他即刻死了只怕茕娘的名声也坏了。   正在这时,人群忽然被人拨开,顾云璧铁青着脸走了出来:“按照本朝律法,污人名声可是要坐牢的,你一介白身,却攀扯官员之女,更是罪加一等,按律你全家都该下狱,你本人最低也是流徙三千里。”   张文轩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可想到那背后之人的手段,他只能硬着头皮狡辩道:“我……我没有,我与表妹的确已有肌肤之亲。”   “那好,本官问你,你敢说出那是在何月何日何时何地?”   张文轩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是……是七夕,我与表妹就是在七夕之时互定终生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   张文轩脑子一团乱,咬牙道:“就是在七夕!”   顾云璧冷笑一声,声音忽然扬起:“那我便告诉你,七夕之时翰林院黄大学士之母黄老夫人在府中设宴,贺茕娘去了黄府与众多官眷一同乞巧,莫非,你要说你也去了黄府?”   张文轩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结结巴巴道:“我……我……”   顾云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七夕之日究竟在哪里,恐怕红柳巷的姑娘会更加明白,待你进了牢里,自然会有人带你去想想清楚的!”   还未等顾云璧说完,荣娘却扶着张氏匆匆走了出来,张氏先是瞪了张文轩一眼,先时荣娘见到外面发生的事情立刻就来找母亲,张氏怕张文轩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这才不顾禁足令匆匆赶出来,却见到顾云璧咄咄逼人,张文轩毕竟是她侄儿,这顾云璧却丝毫不讲情面,她心中自然不舒服,随即对贺闵道:“老爷,这毕竟是家事,咱们回府里慢慢说便是了,何必让外人看笑话?”   贺闵怒道:“还不是你这好侄子惹的事情!”   “文轩倾慕茕娘,就算行为激烈些,您也怜惜他一片痴心,大姑娘模样虽好,但性子古怪,必然是无法讨得宫里贵人欢心的,到时候出了宫,嫁谁不是嫁啊?”   张文轩见姑母这么说,眼前一亮,立刻跪地道:“姑父,小侄对大姑娘是真心倾慕,请您成全啊!”   荣娘也在一旁嘀嘀咕咕道:“就是啊爹,再说,谁知道大姐平日里有没有做什么不检点的事情呢?”   贺闵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他从未如此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了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又生了一个跟她一样蠢的女儿,她这是要害死全家吗?!   正在此时,贺府中又走出一个女子,她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下:“老爷,妾身有话要说。”   贺闵正被眼前这些事闹得烦心,见了杏姨娘,忍不住吼道:“你又出来捣什么乱!回去!”   杏姨娘却道:“老爷有所不知,夫人一直看大姑娘不顺眼,不仅纵容二姑娘残害长姐,更是设计要毁了大姑娘名声,好在大姑娘福大命大,没有被算计去。如今夫人又指使她侄儿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大姑娘名声,妾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情节一波三折,围观的人群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张氏没想到一向老实的杏姨娘会来搅局,一张脸都气得扭曲了:“贱人,你胡说什么!”   杏姨娘却怡然不惧,抬起头凉凉地看了一眼张氏:“夫人,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不如将那疤六给叫出来跟您当面对质,不就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张氏在听到那疤六的名字时,脑子就是“轰”的一下懵了,冷汗顿时就落了下来。看到她这模样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就是狠毒继母残害嫡长女,果真是一场好戏啊!   张文轩见事态突变,立刻爬起来就朝外跑去,却被赶来的御林军给按住。此时在人群中一直观察此事的那两名男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先前说好要在人群里带头闹事的人也没有出现,两人对视一眼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包围了起来。   为首之人冷冷一笑:“两位,跟着咱家走一遭吧!”   两人的脸色一变,看到那人手中的内造弓弩,便知他们连最后一丝逃脱的希望也没了,只能脸色灰败束手就擒。   这里的事情发生的隐秘,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还放在贺府门前这一大出好戏上,早就没人记得贺茕娘被人污名声的事,都只是唾弃张氏和张文轩。   张氏瘫软地跪在地上,贺闵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毒妇!你就等着被休吧!”接着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府中。   荣娘六神无主,但看了看被抓起来还挣扎不休的张文轩,又看了看瘫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母亲,却被一个扔过来的鸡蛋给吓了一跳。   有人在人群里骂道:“你这毒妇,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这一声叫骂似乎引发了群情激奋,一时之间,烂叶子和臭鸡蛋都朝着张氏扔了过来,张文轩被御林军困住,反倒是免了这一劫。   荣娘一见此情景,连母亲也顾不上,一呲溜就爬回了府中。   顾云璧皱眉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又与人群中一人对视一眼,见那人点了点头,他才彻底放下心来。看了一眼贺府紧闭的大门,便转身离开了。   -   这贺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到了承平帝的御桌之上,他忍着怒气听完了暗卫的复述,才沉声问道:“如何,可查出什么?”   “那两人供出背后之人是通政使司左通政何子明,似乎其中还有其他人家的影子,不过暂且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何子明就是何莹之父,通政使司左通政这个位置虽然不是高位,但何子明以同进士之身爬到这个位置,很多进士出身的都未必有他这运气,况且他虽然出自何氏,却只是偏支庶子,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多是靠了自己的能力。   赵瑕却摇摇头:“区区一个何子明胆子怎么敢这么大?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这何子明是章阁老的亲信,此次他的嫡女何莹能入宫据说也是因为得了德太妃的喜爱。”   章阁老因为本事不如另外两位阁老,故而并没有多少亲信,德太妃的事让他感受到了后宫对前朝的影响力,所以才不遗余力要在赵瑕的后宫插一手,他章家并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所以才便宜了何莹。   也正因为如此,发现茕娘得了赵瑕喜爱,他才格外在意,他不曾亲眼看见赵瑕是如何对待茕娘的,便从自身的角度去想,以为只要污了茕娘的名声,赵瑕自然会厌恶她,何莹等人才会有机会。   赵瑕在宫中将茕娘保护的密不透风,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宫外闹了幺蛾子,他本就和茕娘在冷战,万一被她知道了,岂不是更加不愿意嫁给他了?   赵瑕想通了这些关节之后,越发痛恨这些无事生非的人。   “好!真是好!”赵瑕眯了眯眼,“他既然不肯安安分分,非要上蹿下跳,朕就成全他!”   章阁老当初也是凭借德太妃的关系才能入阁,他没太多本事,在赵瑕登基初期一直都老老实实,是几位阁老中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赵瑕要集权,内阁的权力就不能太大,章阁老的存在也算是变相拉了内阁后腿。也因此,赵瑕虽然不大看得惯他,却也能一直忍着他占着一个内阁的名额,可他贪心不足,那就留不得他了。   毕竟一个人可以蠢也可以贪,但若是又蠢又贪,那基本离死也不远了。   何子明原本身上就不太干净,赵瑕只是一声吩咐,第二天上朝就有御史弹劾他“贪赃枉法,纵容亲属侵占良田、打死良民”等等一系列罪名。   何子明还欲辩解,就见已有暗卫呈上了所有证据,他顿时脸色灰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毕竟暗卫唯一听命的人就是承平帝,况且没有他在背后支持,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这么巧?何子明自忖他平日里虽然是章阁老亲信,但行事一直小心,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坑了一把。   章阁老站在文臣队伍的最前方,却不发一言。   自从那两人被抓了之后,他就知道大事不好,好在他早早得了消息,留了后手,这才将所有责任推到了何子明身上。   何子明心知自己被当了弃子,虽然俯首认罪,但心中愤恨,毕竟若没有章阁老的默认,他如何会将女儿送进宫,又如何会有今天之罪?   他的罪名清清楚楚,证据也都摆在这里,再加上承平帝推动,几乎立刻就定了罪,只等着抄家流放,家中眷属虽然免了流放,但家产被抄没之后,以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何子明被宫中禁卫给拖了下去,不少臣子都猜到了内情,尤其是章阁老那些亲信多少有些物伤其类,毕竟何子明的忠心他们是看在眼里,但章阁老还是说弃就弃,着实有些无情了。   然而赵瑕的态度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就不一样了,他当初在宫中去找贺茕娘的事情并没有特意瞒着,几位阁老都是知道的。   如今何子明突然被撸了下来,大部分人想的都是杀鸡儆猴,是对章阁老不满。可另外一些人却想的更加深远,毕竟贺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可就在前日,那张文轩虽然是故意陷害,却极其迅速地被化解了,贺茕娘的名声一点损伤都没有,反倒是张氏和张家被嘲了个彻底,张氏更是成了恶毒继室的代表,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引导,傻子才会信。   而将这事情办得这般干净利索,整个天底下,除了承平帝不作第二人想。   谢阁老最先出列:“老臣奏请。”   “准。”   “陛下亲政已逾六载,朝野清明百姓富足,然后宫无主,难免动摇国本,故此,老臣恳请陛下择家世清正、品行良好之女子,请立皇后位,以正国本。”   往常群臣只要一提这个话题,赵瑕的脸色必然不好看,早几年还扔了茶杯砸在人身上,这几年脾气内敛,但在这件事上头还是没有丝毫转圜。很多臣子都做好了准备,想着他们这位陛下日后恐怕根本不会娶后,说不定还得在宗室中挑个孩子来继承皇位了。   可谁知,赵瑕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了当地让他们滚,而是破天荒地说了一句。   “让朕考虑考虑。”   这句话可比之前将何子明定罪打压章阁老要有震撼力多了。不少老臣当场老泪纵横,连呼万岁,仿佛赵瑕先前做了那么多事都不如这个决定来的英明。   赵瑕扔下了这个雷,就施施然宣布退朝,直接就把众臣晾在了大殿里。好在众臣也不以为意,毕竟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皇帝终于松口,甭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也是他们文臣的胜利啊!   谢阁老也没想到皇帝的态度转的这么快,一时之间就懵了,原本还有不少劝服的话都卡在了喉咙眼里。回过神来之后,谢阁老与杨阁老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着凝重。   从前赵瑕不肯立后,他们也愁的很,如今赵瑕松口了,他们却更加愁了。   两人都是经历了两朝的臣子,还都做过帝师,尤其是杨阁老,他教了赵瑕四年,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赵瑕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虽然自小长在冷宫,却并没有瑟缩或者暴虐的坏毛病,事实上他的优秀和成长速度都非常惊人,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另一个毛病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那就是偏执。   他的心志坚决,若非如此,他不可能在整个朝野的反对之下,一力推动了重开海运。这六年时间,他从一个处处被人掣肘的少帝长成了如今无人敢违逆的帝王。不管心性还是手段都是极致,而这样一个人,要转变他的想法有多难?!   若非贺茕娘家世清白,他们都要怀疑对方是苗疆之人,给陛下下了蛊。但就算如此,一个对帝王影响如此之深的女子,终究是隐患。   杨阁老苦笑一声:“谢兄,如今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阁老叹了口气,“先看看吧……” 第四十七章   最近几日何莹一直心神不宁, 哪怕蔺秀宜安慰她已经有了计划, 她们只要等着就好, 可何莹这颗心依然定不下来。她这模样叫德太妃见到了,只当她对自己怠慢,心里也有些不高兴。   因为承平帝出面护着茕娘,德太妃知道剩下的这些姑娘没了希望, 也就不如先前那般热情, 也就是何莹还能经常在慈安宫陪伴她,其他人却只能老老实实龟缩在云秀宫中了。   德太妃半眯着眼睛靠在美人榻上假寐, 两名宫女跪在底下替她捶腿, 何莹则捧了一本书在念, 只是念着念着就出神了。德太妃不悦地睁开眼睛:“何丫头, 你若是不愿意大可回云秀宫, 不用……”   她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听见宫门处一阵喧哗, 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她惯来有午睡的习惯,慈安宫的宫人在中午的时候连走路都要把鞋子脱了,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却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竟然敢犯了忌讳。   还未等德太妃叫人去察看,却见有几人已经越过宫门进了殿中。为首之人正是尚宫局的武尚宫,她身后还跟着十几个腰大膀粗的宫女。   “奴婢见过德太妃娘娘,娘娘金安。”   德太妃忍着气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人浩浩荡荡来我慈安宫,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武尚宫态度恭敬:“奴婢不敢, 只是早朝时,陛下处置了通政使司左通政何子明,如今何子明认罪,其家眷自然也要依律受惩,奴婢正是奉旨将其长女何莹带出去发落的。”   德太妃的表情惊疑不定,而何莹早在听到武尚宫的话时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冲了过来:“你胡说!我爹一向廉洁奉公,定然是别人污蔑于他的!陛下被人蒙蔽!我要见陛下!我要伸冤!”   武尚宫冷笑一声:“暗卫查出来的信息,还能有假?带走!”   几名宫女从她身后走出来就要带走何莹,何莹连忙跪在德太妃腿边,哀求道:“太妃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武尚宫见那几名宫女有些迟疑,眉头一皱:“还愣着做什么!去抓人!”   “慢着!”德太妃冷冷地开了口。   德太妃倒不是多喜欢何莹,只是何莹毕竟侍奉了她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情分。再说武尚宫这般直接闯上门来拿人,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若真让这些人从她手里把人带走了,那她往后在宫中还有什么威信,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欺在她的头上?!   武尚宫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太妃娘娘,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奴婢……”   “你少拿陛下来压哀家,既说是陛下的旨意,那哀家就去乾清宫亲口去问问他!”   见着气势汹汹的德太妃,武尚宫却根本不怵:“太妃娘娘若要问便请问吧,只是犯人却是必须要带走的,来人,动手!”   何莹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去抱德太妃的大腿,却被几个健壮宫女直接撸了下来,扭着手臂给带出了殿门。   德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尖着嗓子道:“反了反了!!你这是不敬之罪!哀家要告诉陛下,治你的罪!”   武尚宫却恍若未闻,见何莹已经被带走了,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离开了慈安宫。   她走后,德太妃气得摔了一地东西,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扫过阶下跪着的一排宫女太监:“关键时候不护主,要你们何用?!”   一名宫女颤颤巍巍磕了个头:“娘娘恕罪,奴婢等人原本是挡着武尚宫的,但……但武尚宫还带了宫中禁卫,将奴婢等人制住,这才……娘娘恕罪啊!”   德太妃脸色顿时一白,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心中亦是慌乱不堪,这宫中禁卫唯有皇帝才能驱使,这……难道是陛下的主意吗!   -   却说武尚宫要将何莹带出宫,从慈安宫去宫门必然是要经过云秀宫的,何莹被堵了嘴,却还是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武尚宫皱了皱眉头:“把人给看紧了,可不要惊扰了贵人。”   几名宫女连忙应下,负责抓着何莹的两人手劲加大,何莹疼得哭了起来,却根本挣扎不开,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一眼云秀宫,随即就被拖走了。   蔺秀宜坐在院子里,门外的推搡声和何莹夹杂其中的哭声她都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她的脸色一片煞白,心中既是庆幸,又是嫉妒。庆幸于她及早反应过来,给家人提了醒,否则今日这般被押出去的人恐怕还有她一个,却又嫉妒茕娘,被帝王捧在掌心里宠爱,为了她直接就撸掉了整个何家。   蔺秀宜的脸色青青红红变了许久,最终咬着牙站起来出了院子,正好看到茕娘与妙娘在院子里煮茶聊天。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才走进去,笑着道:“两位妹妹好兴致,不知可否加我一个?”   茕娘都愣住了,蔺秀宜先前看她不顺眼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黄妙娘却直接讽刺道:“蔺姑娘好大的脸,难道忘记你往日说过的话了?”   蔺秀宜咬咬牙:“先前都是做姐姐的不对,说错了话,还望茕娘妹妹不要介意。”   茕娘已经回过神,轻笑道:“那些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毕竟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会跟你姐姐妹妹亲亲热热,也不会让你去接近陛下,所以蔺姑娘就不用再说这些话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吗?”   黄妙娘听完,顿时抚掌大笑起来,她原本还担心茕娘犯傻或者抹不开面子,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蔺秀宜脸色极为难看,但眼角瞟过院门处的一片衣角,她突然狠狠心跪了下来,哀哀地哭泣道:“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妹妹又何必这么狠心,一定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原谅我吗?”   茕娘与妙娘都被她突然跪下的举动给吓到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蔺秀宜一个人在哭着恳求原谅,若是外人看来,着实像是她们俩仗势欺人。   茕娘忽然福至心灵,看了一眼院外,朗声道:“鲁公公,你还是进来吧,否则这位蔺姑娘大概是不会起来了。”   鲁安道这才笑眯眯地提着食盒从外头走进来,却是看都不看地上的蔺秀宜一眼:“贺姑娘,今日的药膳已经炖好了,您还是趁热吃吧。”   蔺秀宜原本的作秀就像是演给了瞎子看,便是她心志再坚也忍受不下去,站起来不吭一声地离开了院子。   茕娘看似赢得了胜利,可心里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蔺秀宜这样的手段,在从前经历过宫廷倾轧的沈眠眼里一眼就被看穿了,她不想跟对方虚与委蛇,所以直截了当拆穿了她,但就算如此,也依旧勾起了她曾经不好的回忆。   黄妙娘和他们说了一声便先回房了,整个院子只剩下茕娘和鲁安道。   鲁安道替茕娘将药膳摆出来,然后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茕娘吃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问道:“鲁公公,我听说我家里出了事,能否劳烦你跟我说说?”   鲁安道似是早有准备,将张文轩陷害茕娘,随后顾云璧替她出头,及至杏姨娘又爆出张氏虐待设计她的事情,随后才安慰:“您放心,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您的名声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茕娘想了许久,才问道:“此事陛下有没有插手?”   “您指的是?”   “我舅舅怎么能够那么快就赶过来,而杏姨娘没有人撑腰又怎么敢指证主母?”茕娘顿了顿,“除了我舅舅和陛下,谁还会在乎我的名声,可我舅舅没那能耐,还能是谁?”   鲁安道斟酌了片刻,才道:“此事的确是陛下吩咐暗卫去做的,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利用张文轩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虽说事后尽力控制了,但陛下仍旧很自责。”   茕娘心情复杂:“我没有怪他……我应该谢谢他的。”她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赵瑕一番维护之情她看的明白,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越欠越多,背的债也越发沉重。   “那姑娘不如当面和陛下说吧。”鲁安道立刻道,“陛下如今就在乾清宫中,若是见到姑娘,心中定然欢喜。”   距离他们冷战已经过去了七八天。茕娘知道,她若是不想嫁给赵瑕就不要去见他,不要给他机会,但她毕竟没有那么心狠,赵瑕为她做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在敲击着她那薄弱的心理防线。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只是去和他说声谢谢,他为我做了那么多,连声谢谢都不说,岂不是太狼心狗肺了。   鲁安道见她表情犹疑,立刻当机立断让两个太监将软轿抬进来,随后才笑着道:“您看,轿子都来了,您便去一趟吧。”   到了这种地步,茕娘也没有办法,只能坐上了软轿。   鲁安道立刻让一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去乾清宫禀报承平帝,速度快的茕娘都没喊住。见着鲁安道那喜滋滋的样子,茕娘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能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   赵瑕在宫中等的心浮气躁。自从再次见到阿眠,他就一刻都不想和她分开,两人冷战后,他不知多少次想要去找她,只是害怕从她那张口里吐出的绝情之语。   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阿眠为什么不肯接受自己?   只是这些郁闷在茕娘进入殿中之后一下子就化为了飞灰,他连忙走了过去,却是皱眉道:“你怎么瘦了?”   茕娘这几天天天吃药膳,补的面色红润,连衣裳都紧了些,听见赵瑕这睁眼说的瞎话,实在是无奈地很:“哪里瘦了,分明就胖了!”   赵瑕顺着她的目光滑倒了胸前,随后就被她捂住怒斥:“流氓!!”   赵瑕反应过来,也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阿眠,我想吃你做的东西了,你给我做东西吃好不好?。”   茕娘听到这句话,心瞬间软了下来。   赵瑕幼时虽然乖巧,但是再乖巧,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会做些惹人嫌的事情,比如他去偷听小太监们说话,结果趴在地上弄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再比如他拿了他们过冬的炭去滤水玩,就是为了验证沈眠所说的炭会吸附脏东西,每次沈眠都会被他气得胃疼,然后很久很久都不理他。   每次赵瑕都会可怜巴巴地凑在她面前:“阿眠,你给我做东西吃好不好?”   后来这就成为两人约定和好的标志,沈眠会做一碗她最拿手的面条,再卧一个鸡蛋,赵瑕吃完,两人就会和好如初。   如今再次听到这句话,茕娘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她抬头看着赵瑕,他分明已经长成高大俊美的男人,但内心却始终固执地不肯从过去走出来。   茕娘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去哪里做啊?”   赵瑕的脸上露出笑容,牵着她的手往偏殿走去,那里已经辟出了一座小厨房,而且东西都已经备齐了。   茕娘叹了口气,洗干净手开始和面,哪怕隔了六年之久,哪怕换了一个身体,可她还是很快就回忆起了做法。   沈眠一开始是不会做面条的,事实上她在现代连厨房都没下过,唯一会做的大概就是泡方便面吧,所以发现自己不仅要在冷宫生存,还得养大一只小包子,她不得不开始慢慢学习。   一开始她面都活不匀,只能做出一碗面疙瘩,好在赵瑕那会不敢挑三拣四,乖乖地都吃掉了。   后来沈眠不断地失败,又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到了离开冷宫时,她做的面条已经很好吃了。记得赵瑕那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课业繁重,每天晚上肚子都会饿的咕咕叫,那会他们不敢相信任何人,沈眠便每晚都给他做一大碗面条,而赵瑕每次都会吃的干干净净。   赵瑕回忆起那时候如履薄冰的日子,轻轻笑道:“其实我晚上的时候是故意少吃一些的,就是为了回来以后吃你做的面条。”   茕娘一边揉面,想起那些事情也有些好笑:“最开始我还以为真是宫里人克扣你的饭食,到了后来你都掌控了东宫还是如此,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了。”   “那你都不说,还给我做?”   “没办法,做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倒是你,吃了那么多年夜宵,居然没长成大胖子,简直不科学!”   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待面团发酵好了,茕娘将面团擀得薄薄的,然后用刀切成细条,却不妨一缕头发从额前滑落,挡住了视线。   “替我把头发别一下。”茕娘极其自然地吩咐道。   赵瑕从善如流,替她将那缕调皮的发丝给别在耳后。然而当粗糙的手指划过茕娘娇嫩的耳廓,她忽然身子一抖,刀差点切到手指。   “行……行了,你出去等着吧。”茕娘侧过脸不太自然道。   赵瑕原本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她不开心,但看到她红通通的耳朵,顿时明白过来,心情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好。   “我就在旁边等,一句话都不说。”   茕娘拿他没办法,又不能真的赶他出去,只能扭过头不理他。   待到面条做好,水也烧开了,茕娘将面条下进去,氤氲的白色雾气腾升,将她的脸衬得朦朦胧胧,如至仙境。   赵瑕从前就很喜欢在沈眠下面条的时候坐在一旁看着她,那个时候的沈眠专注而温柔,他才会觉得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没有木清、没有傅灵均,也没有叶闻清,她的专注和温柔都是为了自己。   赵瑕登基后,有好几次都不知不觉回到了东宫,在东宫的小厨房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等着一个人温柔地招呼他:“快来吃,不要冷掉了。”   可,他等到的都是冰冷冷的灶台,再没有那个人为他做面条,对他温柔的笑,他没有保护好他的阿眠。   每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赵瑕都会觉得心脏像是被撕裂的疼,他曾经跟老天祈求过,只要阿眠回来,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寿命、健康、皇位,所有的,只要能够换回阿眠……   “你怎么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赵瑕的回忆,茕娘端着面条走过来:“快来吃,不要冷掉了。”   赵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见茕娘皱眉道:“你怎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被烟熏了?”   赵瑕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神色,低声道:“没什么,我来吧。”   赵瑕将面条端到一边的桌子上,然而面条一入口,那股熟悉的味道就直直地冲到了他的天灵盖。   茕娘见他突然停下,有些担忧地问:“是不是不好吃啊?我这么久没做,手都生了。”   赵瑕摇摇头,低声道:“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吃。”   “那就好。”   赵瑕一边吃,一边和她聊天,不知怎么的说到了沈眠以前拿故事骗他的事情上面。   茕娘早就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了,有些尴尬地道:“那都是故事嘛……故事就是这样的,哪里算是我骗人?”   赵瑕却突然停下筷子:“不,你骗了我。”   茕娘脑海中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只能厚着脸皮道:“都过去了嘛,你堂堂皇帝还跟我计较这种东西……”   “我就是在计较。”赵瑕认真地看着茕娘,“你忘记了吗?你答应过我,如果我长大了只喜欢你一个,你也会只喜欢我一个,你忘了吗?”   茕娘呆住了,而赵瑕的表情也让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十分久远的记忆。   赵瑕还小的时候,沈眠有时候会跟他讲故事,她不知道讲什么,就把以前听过的童话故事改了个背景讲给他听。故事里的皇帝只有皇后,王子也只会娶公主,赵瑕那时候不解地问:“可我父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妃子呢?”   沈眠抓了抓头发,想了许久才道:“那是你父皇做的不对,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这样才叫做夫妻,你懂吗?”   “可宫外的男人也会娶很多女人。”   赵瑕虽然长在冷宫,却也并非不知世事,有时候他会躲起来听那些小太监或者宫女闲聊,从他们的对话中获取信息。他们喜欢说那些八卦,比如谁谁家老太爷都七十几了还娶十八的小妾,又比如哪位夫人泼辣厉害,老爷房中除了早年伺候的两位通房就再没有别人了。很多东西他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知道宫外的男人也是这样娶了很多女人。   沈眠被他问倒,最后只能耍赖皮:“那就是他们都错了!”   “阿眠你骗人,怎么可能天下人都做错了!”   沈眠插着腰,一脸气呼呼的模样:“谁说天下人不会做错?我对你好,你才会对我好对不对?那么,一个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只喜欢他只对他好,他是不是应该先做到这一点?不然不就不公平了,对不对?”   赵瑕被她说的懵懵懂懂,却还是非常明白地抓到了关键点:“那我如果只喜欢阿眠你,只对你好,你会不会也只喜欢我,只对我好?”   “呃……”   “你不答应,所以你在骗我。”   沈眠脸上挂不住:“谁骗你了,你现在还小,心都定不下来,谁知道你长大以后会怎么想呢?”   “我长大了也只会喜欢阿眠!”   “切~你个小屁孩,长大了的喜欢和现在的喜欢可是不一样的,所以不要瞎说。”   “不管是什么,反正我就只喜欢阿眠一个,阿眠也只许喜欢我一个。”   沈眠被他闹得没有办法,只能安抚他道:“好好好,如果你长大以后也只喜欢我一个,那我也只喜欢你,行了吧?”   赵瑕心满意足,并将这个承诺一直记在心里,到后来他真的长大了,对沈眠的感情发生了改变,可这样的心情却从未发生改变。   阿眠,我一直都只喜欢你一个,你是不是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第四十八章   茕娘被赵瑕看得面红耳赤, 转身就要往外面跑, 却被赵瑕发现, 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手呀!”茕娘恼羞成怒,“那都是小的时候说的戏言,怎么能当真!”   “可我当真了!”   面对赵瑕的执着,茕娘只觉得心情复杂难辨, 于她来说, 这不过是当时安抚孩子的一句漫不经心的戏言,而于赵瑕来说, 这却是他一直不肯忘却的一个承诺。易地而处, 若她是赵瑕, 满心的期望被泼了冷水, 心里该多么失望, 又该多么痛苦?   似乎看出了茕娘的动摇, 赵瑕再接再厉:“阿眠, 你既然许下了承诺,就该守信用是不是?”   茕娘一时慌乱,竟然直接耍赖:“我……我就不讲信用,你能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赵瑕一脸受伤地看着茕娘,他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她为什么一点都感受不到呢?   殊不知茕娘心情很不平静,自从进宫之后,她面对赵瑕的深情,能够拒绝一次、两次, 可每一次拒绝之后,她的心理防线就越发薄弱。她的坚持已经摇摇欲坠,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彻底被击溃。   见茕娘目光微怔,赵瑕只能放出了最后的大招。   “你想不想见一见你舅舅?”   茕娘顿住了,当初顾云璧与杜氏是真心待她好,她能够感觉到,所以才格外感恩,也正因为如此,当顾云璧发现她并不是原来的茕娘,对她开始疏远之后,她才会格外难受。   赵瑕看出了茕娘的犹豫,说道:“之前你被人陷害,暗卫找到顾云璧,希望他出面帮忙之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或许他还是将你当成亲人看待的,有些话,说开了或许就好了。”   茕娘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吗?”   赵瑕见她那患得患失的模样,也有些心疼。他从她以前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她是一个非常重亲情的人,如她所说,突然来到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迫离开家人,被迫成长,这些年她心里大概也很渴盼亲情吧。   赵瑕的确不喜欢别人占据她的视线,但希望她开心的心情胜过了独占欲,他觉得如果别人也能让她开心一点,他忍一忍,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茕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赵瑕便派人去宣顾云璧进宫。   -   自从茕娘获得承平帝喜爱的事情被人所知之后,许多人看待顾云璧的目光也有些变化,即便他当初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殿试,夺得探花,如今也被一些人曲解为裙带关系。   除此之外,就是有不少人来攀关系,顾云璧每日上衙都能碰到好几个要跟他称兄道弟的。毕竟自从张氏的所作所为被爆出来之后,茕娘在贺府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也就被许多人知道了,这种情况之下,偏向于自己舅家不是很正常吗?更别提当初杜氏带茕娘赴宴,两人关系亲密一见可知。   顾云璧却烦不胜烦,他倒不是清高,只是心里总有那么一道坎过不去。若茕娘只是虚情假意,他自然没什么好烦恼的,但对方真情实意待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也有了感情。先前张文轩那件事发生之后,杜氏还不住地心疼茕娘,这些怀疑他不好跟杜氏说,只能含糊应几声,反倒被她责怪不关心外甥女。   顾云璧左右为难,又无人可倾诉。在接到圣旨之后,他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那太监一路将他引到了乾清宫,他就在偏殿等着,没过多久,他忽然听见脚步声。   “舅舅。”   顾云璧转过身来,就见到茕娘有些踟蹰地站在殿门口,见他看过来,还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几个月不见,茕娘看起来长高了些,原本过于纤瘦的身体也丰腴了些,面色也红润了许多,看得出来,她在宫中过得很不错。   顾云璧心情复杂,轻声道:“原本还担心你家世不够好,在宫中会不会被贵女们欺负,如今看来,倒是我白操心了,有陛下护着,又有什么人敢欺负你?”   茕娘听到前面的话时,一张脸顿时就亮了,可听到最后,又黯淡下来:“舅舅,你是不是还怪我……”   “我只想知道,我真正的外甥女去了哪里?”顾云璧问。   茕娘咬了咬唇,将她以灵魂状态在原主身边待了几年,后来原主落水死亡之后,她被吸入这具身躯的整个经过都说了出来。   顾云璧默默地听着,他知道茕娘的为人,知道她没有说谎,自己的侄女儿不是被她所害,而是落水而亡,该负责任的是贺荣娘。这让他原本纠结的心似乎松了一点。   说完这些,茕娘如同一个受审判的犯人一般默默地等待最后的判决,顾云璧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她无非是受些冷待,好歹有亲生父亲在,那张氏也不敢对她如何,没想到我低估了人的狠毒,竟连她的性命也被人害了,早知如此,我就该拼了命也要将她带回家里,便是清贫些,好歹性命无虞。”   说到这儿,顾云璧想起先前在贺府门前,贺荣娘表现出对这位长姐的恶意,忍不住怒火:“那贺荣娘小小年纪如此歹毒,害了人也不曾有半点悔过之心,反而越发嚣张,只可惜无法定她的罪!”   “如今张氏也算恶有恶报,贺荣娘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顾云璧听到茕娘的话,抿了抿唇,才道:“多谢你给茕娘做了法事,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一生无忧。”   听到顾云璧这般疏离的话,茕娘心里很不是滋味:“舅舅……”   顾云璧顿了顿,才道:“姑娘是贵人,但我没有这样的福气,这声舅舅还是免了吧。”   茕娘心里一酸,差点就要掉眼泪。   顾云璧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便又说道:“虽说不能做你的舅舅,但终究比你年岁长些,既如此,便觍颜以长辈的身份说几句。”   “您……您请说。”   “你性子爽朗,不喜拘束,之前你与我们说话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对宫中生活的厌恶,那时我虽不太明白,却也不放在心上。可如今,你若还是一样的心态,却是不妥了。”顾云璧缓缓道,“以陛下对你的喜爱,恐怕中宫之位非你莫属,往后,这宫里便是你的家,你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宫中、乃至天下女子的表率,后宫看似只是帝王后院,却事关前朝,不可轻忽。”   茕娘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竟然被顾云璧看得这么清楚,一时赧颜。   顾云璧接着说道:“我看得出来,陛下是真心待你,事事考虑妥当,唯恐你受到一丝委屈。而陛下用情至深,你便是他唯一的软肋,你若始终只是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去行事,或许于你来说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可陛下却不得不为你承受更大的非议。”   “我……”茕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辩解些什么。   顾云璧语重心长道:“我是朝臣,必然忠于陛下忠于天下,但我也不仅仅只是朝臣,你先前叫我一声舅舅,我便不想看你走了弯路,往后你我若君臣相见,你接受天下人跪拜之时,也当撑起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荣耀。”   茕娘沉默了,在此之前,她从未想的这么深远,只是纠结于自己对赵瑕的感情,纠结于宫中的压力,纠结于三妻四妾的社会现状。   重生之后,她反倒变得胆小了,只是一味抱怨和逃避,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从赵瑕找到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她却不肯看清现实,躲在自己的壳子里自我安慰,赵瑕走了九十九步,她却连唯一的那一步都不肯踏出。   顾云璧最后道:“这些话本不该我和你说,你很聪明,但聪明人往往一叶障目,很多时候,不如从心而为或许会更好。言尽于此,还望你好好想想吧。”   茕娘沙哑着嗓子道谢,顾云璧叹息一声,事情说开了,知道了茕娘的死与她没有关系,他心中轻松了许多,但隔阂已生,他们也再无可能如从前一般。   大概最好的结局就是归于陌路,两不相交。   -   赵瑕在殿中等了许久,才看到茕娘失魂落魄地走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和顾云璧谈崩了。赵瑕初时还有些高兴,可看到茕娘低落的样子,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别难过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赵瑕将茕娘拉到软塌上坐着,又让鲁安道去打水过来,亲自拧了毛巾,半蹲下|身子给她擦脸,又劝她:“他不过是一时想不通,日子久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茕娘垂着头道,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就像撒娇一般。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茕娘摇摇头,说道:“是谢谢你,替我考虑那么多。”   赵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地说道:“阿眠,再见到你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保护你一辈子,要让你顺心如意,一世无忧。”   茕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面孔,比起少年时期,赵瑕的轮廓要硬朗许多,原本过于白皙瘦弱的身躯也变得健壮有力,他现在的形象已经在渐渐取代茕娘记忆中的少年,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他已经长成了可以保护她的模样。   茕娘一直以为是赵瑕固守着记忆不肯出来,如今才发现,守着记忆不肯改变的那个人分明是她。   赵瑕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茕娘摇摇头,突然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赵瑕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能感觉到她柔嫩的脸蛋靠在自己的颈项处,温热的呼吸仿佛还带着幽幽的香气,挠的他的颈侧痒痒的,又仿佛挠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根本舍不得将人拉开。   茕娘知道自己有些冲动,可是她刚刚被唯一承认的亲人所伤,便是她自认坚强,在那一刻也想找个怀抱软弱。茕娘突然明白了,即便她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可她依旧是个外人,唯一接纳和包容她的,只有赵瑕。   过了好一会,茕娘才平复下来,问道:“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肯成亲,朝堂之上难道不会有什么意见吗?”   赵瑕的反应有些慢:“有是有,但我不肯,他们也没有办法。”   茕娘低声道:“那如今呢?如果我始终不答应你,你会怎么办?”   赵瑕无奈道:“还能怎么办,都已经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了,想来众臣也习惯了。”   赵瑕的回答看似轻松,可茕娘知道,这样的坚持一定是很艰难的,可即便如此,他连一点担忧的情绪也没有留给她。   罢了吧。   茕娘和自己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像赵瑕这般对你好,没有谁能像他那般保护你,尊重你,爱你,莫说他是皇帝,便是普通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茕娘将脸颊靠在赵瑕的胸腹处,轻声道:“那你不要和他们斗了,答应他们吧。”   那一瞬间,赵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茕娘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答应了,我遵守承诺。”   虽然还未能学会如何用一个女人的身份去爱你,但我愿意踏出这一步,不管往后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但此刻,我信你的真心,我也愿意交付真心。 第四十九章   待到送了茕娘回去, 赵瑕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乾清宫。   月过中天, 乾清宫的灯火还未熄灭, 可一向最紧张赵瑕身体的鲁安道却老神在在地站在殿门处守着,福宝纳闷地问道:“师父,都这么晚了,陛下还未休息, 您是不是应该劝劝啊?”   鲁安道抄着手, 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幽幽一叹:“你不懂, 陛下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那明日的早朝可怎么办?”   “我说你小子操心的还挺多的啊!”   福宝缩了缩脖子, 嘀咕道:“不是您说, 要徒儿做好本分, 时时刻刻想着陛下吗?”   鲁安道哼了一声:“那是往常, 像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 那就不一样了。”   “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福宝一头雾水, 这不年不节的,有什么不一样。   “哎,一朝夙愿,得偿所望,便是陛下也难以平复心情吧!”鲁安道感叹着。   谁知这时殿中传出一声:“鲁安道。”   原本还一脸深沉的鲁安道立刻被打回原形,赶紧弓着腰进了殿中。   赵瑕却在对着一桌子的奏折发呆,见鲁安道进来,便对他说道:“你来替朕找找。”   鲁安道连忙走过去,就听见赵瑕一脸郁闷道:“往常三本奏折里就有一本让我立后的, 如今怎么一本都找不着了?”   鲁安道本来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听到赵瑕这么说,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他心里不由得吐槽:往常您看着那些奏折就头疼,还特意嘱咐这样的奏折不许往跟前放,谁敢不顾圣意做这种蠢事,便是要找也该往那些不那么重要的奏折堆里头去找才对。   虽然心里吐着槽,但鲁安道还是乖乖地去找,谁知当他好不容易找出一本要呈给赵瑕时,对方却皱着眉头道:“还是先将礼部与钦天监的人叫来,待他们拟出个章程再说。”   这深更半夜的,皇城的大门都关了,但皇帝有命,谁敢阻拦?鲁安道领了口谕,正准备让人去叫这些大人入宫,却又被赵瑕给叫住了。   “阿……茕娘如今还在宫中,若是下了旨意,只怕会对她名声有妨碍,还得先送她回家才行……”赵瑕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心中颇为舍不得,阿眠这才刚刚愿意接受他,他怎么就舍得将人送走,只得又道,“罢了,还是再等等吧。”   到了这时候,鲁安道总算是明白了,这位主纯粹是睡不着在瞎折腾,可他又能怎么办?只得乖乖地等着他下一轮折腾。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赵瑕又道:“如果不下旨,她反悔了怎么办?”   眼看着赵瑕一个人在殿中走来走去,鲁安道不得不说道:“陛下,此时已是三更了,无论有什么事也得到明天才能办,您还是早些歇息,明日下了朝见了贺姑娘,您的心自然就会定下来的。”   鲁安道一语惊醒梦中人,赵瑕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太过患得患失了,正如鲁安道所说,一朝夙愿得偿,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兴奋中,根本就停不下来。   鲁安道见他似有所觉,连忙让人将洗漱用品拿进来,伺候他洗漱上床躺下,刚准备离开,忽然又听见帐子里传来响动。   鲁安道连忙跑过去:“陛下,还有何事?”   赵瑕坐起来,紧紧地皱着眉头:“她真的答应了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鲁安道只得赌咒发誓,贺茕娘确确实实答应了,且绝不会反悔。   “不,我还是得去亲眼看看,否则无法安心。”   鲁安道瞠目结舌:“可陛下,那云秀宫……”   赵瑕一个眼神过去,鲁安道立刻闭了嘴,老老实实给他换上衣服,又提着灯笼跟着赵瑕朝云秀宫而去。   赵瑕进了茕娘的院子,立刻就被守夜的红缨发现了,红缨亦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赵瑕,却见他挥了挥手,红缨张了张嘴,但赵瑕已经走进了茕娘的房间,她只得无奈地闭了嘴。   赵瑕进了房间,就坐在茕娘床边。   月光如洗,隔着窗纸透了些许光亮,赵瑕的目光适应了黑暗,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茕娘的脸。   茕娘白天的时候哭累了,在乾清宫时就有些睁不开眼睛,一回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让被她的回答折磨了一晚上的赵瑕有些心里不平衡,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脸蛋。茕娘发出一声嘤咛,眉头皱了起来。赵瑕立刻像是做错事一般缩回手。   好在茕娘大概因为太累并没有醒来。   赵瑕过了好一会才又重新看向她。   睡着的茕娘看着越发的稚嫩,一头如云的秀发散在了枕头上,巴掌大的脸蛋恬静可人,长长的睫毛乖巧地盖在眼睑上,一张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诱惑着人去亲吻一般。双手抓住了被沿,一左一右放在脸颊两侧,春葱一般白嫩的指头露在外面,简直乖巧地可怜。   说来也奇怪,之前赵瑕也见过她的睡容,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确定这具身体里的人是不是沈眠,所以并没有太多感觉,可如今看来,只觉得哪里都美,哪里都符合他的心意。   赵瑕怕吵醒了她,便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事实上,只是这样看着,他便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而在院门处,红缨压低了声音问鲁安道:“鲁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姑娘可还睡着呢,万一……”   鲁安道叹了口气,一脸深沉:“你放心,就陛下现在的模样,他只怕什么都不敢做,大概会这么看着贺姑娘一晚上吧。”   “鲁公公,您这话是不是太夸张了?”红缨一脸不信任。   鲁安道没有再理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月亮,一脸不被理解的高深。   “寂寞啊……”   -   第二天一早,茕娘是被阳光给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眯了眯眼睛看了一下外面,忽然她的鼻子动了动,觉得似乎闻到了一丝极其淡的龙涎香。   昨天的记忆一下子跳到了茕娘的脑海中,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怔怔地捧着脸,人家都说女人在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甚至她看待事物的眼光都会发生改变。可她这是跳过了恋爱,直接进入了结婚啊!   茕娘承认,昨天她做出那样的决定是有一些冲动的,但事后回想起来,却并不觉得后悔,反倒还有了一点小小的期待。   “啊啊啊……到底在想什么啊!”   茕娘红着脸蛋直接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这时,听到她声音的红缨已经拿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若说茕娘原本还能自力更生,可在宫中这几个月已经完全习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   红缨服侍她起床,只是在换衣服时,总是偷偷地看她。   茕娘自己心不在焉,也就没有注意到红缨的奇怪的目光。   换好了衣服之后,原本应该有小太监过来送早餐了,可茕娘等来的却是一顶软轿。原本以为对方是要将她带到乾清宫,结果却直接往宫外去了。   赵瑕已经换好了便装,在宫门处等着她,见她过来,眼前就是一亮。   茕娘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装,虽然阳光灿烂,但因为已经是深秋,所以还是有些冷,故而外头罩了一件斗篷,用了绒绒的兔毛镶了边,簇在她的脸旁,越发显得她容貌精致秀气。   待茕娘下了轿,赵瑕已经迎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还是温热的才放心。   茕娘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将手抽出去,只是见他带着自己往宫外去,有些奇怪地问道:“我们要出宫吗?”   赵瑕替她理了理斗篷,才道:“恩,带你去宫外吃东西。”   “哦。”茕娘应了一声。   赵瑕带着她出了宫门,上了一辆马车,才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双喜楼的早点,今天早上便去那吃吧。”   茕娘脸都被点亮了,她以前就很喜欢吃双喜楼的东西,重生后没有机会去吃,还很遗憾。赵瑕见她高兴,心中也是欢喜。   待到马车走了许久,茕娘这才后知后觉:“我们现在这样就是约会吧!”   赵瑕顿时来了兴趣:“在你们那儿,男人若想娶一个女人,要怎么做?”   “这可不简单!”茕娘道,“他先得追求,比如说约女生吃饭啦、看电影啦,女生如果对他有好感,就会答应他下一次邀约……”   赵瑕忽然插嘴道:“那你以前被人追求过吗?”   这一箭稳稳地戳在了曾经的单身狗身上,茕娘瞪了他一眼:“别打岔!”   赵瑕秒懂,心满意足:“好好好,你接着说。”   茕娘不爽他那一脸笑意,故意道:“当然,如果女生对他无意,就会直接拒绝,这种情况下,正常男生就会知难而退,但也有一些自信心爆棚的,觉得全天下女人都不可能拒绝他,死缠烂打,这就比较讨厌。”   赵瑕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却也不生气,反倒一本正经道:“分明是我拒绝了全天下的女人,只恳求你的同意。”   “……”   无形之中被撩了一波的茕娘红着脸又瞪了他一眼。   赵瑕被她看得心痒痒的,连忙正襟危坐:“那接下来呢?”   茕娘觉得自己段位太低,再说下去指不定又要被他抓到机会撩人,便强行转移话题道:“怎么还没有到啊?”   赵瑕有些失望,但担心她是饿了,拉开帘子一看,恰好就看到了双喜楼的牌匾。   “到了。” 第五十章   双喜楼是个老字号食肆, 早餐的种类很丰富, 不少燕京人早上都会来双喜楼吃东西。沈眠以前出宫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来这里吃, 偶尔也会给赵瑕带一点回去。   双喜楼有三层,一楼的大堂和二楼的雅座都是开放给所有人的,只有三楼从不开放,也不知是留给什么人的。   赵瑕扶着茕娘下了马车, 茕娘已经戴上了面纱, 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带着怀念看向双喜楼的牌匾。鲁安道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他们过来, 便带他们往三楼走去。   三楼只有一间房, 布置的十分考究, 窗户打开, 附近的景色一览无余。   鲁安道已经领着人上菜了, 都是沈眠爱吃的。   待到菜上完, 鲁安道带着人退了出去,将门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赵瑕与茕娘两人。   茕娘有些好奇地四处看看,她在双喜楼吃了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上来三楼,她奇怪道:“你是怎么上来的?你向这里的老板表明了身份吗?”   赵瑕夹了一个煎饺放进茕娘的碗中,轻描淡写道:“七年前我就将它买下来了,本想什么时候给你一个惊喜,谁知一等就是七年。”   赵瑕并没有打算卖弄可怜,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茕娘心里有些涩涩的,她说道:“其实这六年里我曾经再见过你的。”   赵瑕身子一震,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   茕娘轻轻地叹口气:“大概是三年前的上元节吧……”   -   贺茕娘是个相当安静乖巧的姑娘,大约是因为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自小继母不慈,父亲待她也冷淡,养成了她有些自闭的性子。好在顾家发现她的处境后送来了桃蕊,桃蕊与她年纪相当,却是个活泼的,贺茕娘跟着她一起,也变得开朗了一些。   那会灵魂状态的沈眠已经待在她身边有好一段时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小姑娘身边,有时候看到她被妹妹欺负难过落泪的时候,沈眠也会怒其不争,可随即又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   所谓有后娘就有后爹,她在这后院里的确是生活不易。就算有桃蕊照顾着,但桃蕊的年纪也不大,虽然泼辣,但能做的事情也少,更多的时候,是她们两人互相照顾着长大。   大概是因为这种情况,贺茕娘反倒是坚强了些,不再像从前的软包子样。   承平三年的上元节,据说燕京会有盛大的灯会,承平帝也会走上皇城的城墙之上与百姓同乐。   桃蕊玩心重,便撺掇着贺茕娘偷偷溜出门去看灯会,贺茕娘被她说的心动,不过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入了夜,两人从围墙上翻了出去,一路来到朱雀大街上。   贺茕娘很少出门,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看哪里都是新奇。桃蕊之前没有来过燕京,这也是第一次参加燕京的灯会,只觉得琳琅满目,眼睛都看不过来。   两个小姑娘的手紧紧地拉着,在人群里穿梭,虽然没有钱,但还是玩的很开心。待到了晚些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击鼓声,便听见有人大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一慌,跟着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   沈眠仗着自己是灵魂,大喇喇地看着站在城墙之上的赵瑕,只是距离有些远,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瘦削的影子。她本想往前走点,看得清楚一些,谁知刚往前飘了几步,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牵制住,只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赵瑕并没有在城楼上待很久,接受了百姓的跪拜之后,他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城楼。   贺茕娘被桃蕊扶着站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看到陛下了,陛下果然很威严,看起来也很年轻俊美!”   沈眠笑起来,威严倒是,毕竟被人乌压压地簇拥着,不过隔这么远她到底是怎么看出年轻俊美的,小孩子的偶像情节这么严重吗?   谁知桃蕊也一脸认真地点头:“陛下的模样是真的好看呢!”   沈眠被她们一本正经的语气给逗乐了,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毕竟是她养大的包子,就是厉害!不过随即也有些怅然,也不知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赵瑕了。   贺茕娘与桃蕊毕竟还是孩子,说完了就立马抛在了脑后,桃蕊提议要去“走百桥”,贺茕娘却担心遇上张氏和贺闵,张氏向来不喜欢这种热闹的活动,但自从荣娘出生后,她每年都会带荣娘来“走百桥驱百病”。   因为贺茕娘的担忧,她们便多等了一会,然后才朝着河边走去。   此时虽然已经临近午夜,但因为上元节这天燕京城会取消宵禁,人流根本没有减少,桥上提着花灯的青年男女数不胜数。   桃蕊这才有些懊丧:“姑娘,我们没有花灯啊!”   贺茕娘也有些沮丧,只是过都过来了,若没有走一遭,也太不甘心了。   贺茕娘这么想着,便提着裙子和桃蕊往桥上走去。木质的桥已经在燕京存在了很长时间,虽然工部每年都会派人检查,但走在上面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是有些吓人的。   贺茕娘不敢松开桃蕊的手,两人艰难地随着人群往前移动,还要小心身上的衣服不要被灯火给燎到,好不容易下了桥,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种完成大事的成就感。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不祥的断裂声响起,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桥要塌了!!”   人们就像是受了惊的马群,拼了命地朝桥下挤去。   贺茕娘与桃蕊原本就站在桥的边缘,被人一挤,两人人小力轻,瞬间就被人流给冲散了。桃蕊尖叫着:“姑娘!姑娘!”   贺茕娘慌乱无措地伸出手去抓她,却被人群一下子冲了很远。她就像汪洋中的一小叶扁舟,无法控制地沉沉浮浮,很快就连桃蕊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贺茕娘被人群裹挟着往河边跑,却不想被一直往边缘挤着,沈眠担心不已,却又毫无办法,贺茕娘原本就是闺阁千金,又加上年纪幼小,经过这么长时间,她早就已经脱力了,半个身体几乎被悬空在了河边,显得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惊险万分地离开了桥那边,人流也不再这样密集,贺茕娘双腿一软,直接就坐在了地上,此时才知道桥并没有塌,不知是什么人谎报了消息,造成人群混乱,倒是有不少人受伤,不过此刻也有御林军过来维持秩序了。   贺茕娘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毫发无伤跑到安全地带,连沈眠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运气好,也亏得她一直都在边缘,否则要是在人群中间,一旦摔一跤,恐怕命都会没了。   就在沈眠感慨的时候,贺茕娘有了一点力气,准备扶着河边的栏杆站起来,谁知她刚刚用力,那年久失修的栏杆直接就断开了,贺茕娘整个人毫无准备地朝着河中倒去。   那一瞬间,沈眠的脑子都懵了,脱口而出:“赵瑕救我!”   人群中似乎有人猛地回过头,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沈眠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在颤抖:“赵瑕,我在这里!你看得到我是不是!”   虽然灵魂没有眼泪,但那一刻沈眠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变得模糊,而模糊之中,她看到一个人挣脱了护卫的保护,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可是沈眠没有等到他。   贺茕娘在掉下去的一瞬间就被人发现了,几个人合力将她拉了上来,又有两个热心的妇人扶着她去到了另一边的摊子上。   沈眠被不由自主地牵引着离开了那个地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赵瑕擦肩而过,最后只能看到他满脸的希望和喜悦变作了失望。   来来往往的人群阻隔了他们,沈眠拼命地大喊,可对方却毫无所觉。   在死后成为灵魂漂泊的这段日子,沈眠不曾觉得孤单或者绝望,可那一个晚上,与赵瑕咫尺天涯,她第一次生出了怨恨。   好在如今他们还是再见了,就算与沈眠所期待的再见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但当初的那点怨恨也已经烟消云散。   赵瑕听完茕娘的话,久久都没有说话:“我就知道我那时候没有听错,是你在喊我……可惜没有人信我,就是木清,也觉得我是疯了。后来每年我都去河边,但却再也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回想起曾经的擦肩而过,两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茕娘叹息一声:“有过那一次经历之后,茕娘就越发不爱出门,我本想着如果有机会出去,或许还能与你偶遇也不一定。”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其实后来时间长了,我总是在怀疑,当初你真的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是不是我做孤魂野鬼太久了,出现了幻觉……”   赵瑕有些心疼,将她的手拢在手心里紧了紧:“不是幻觉,我是真的听见了……”   “我现在知道了。”茕娘笑起来,脸上一点阴霾都没有,“只是当时不甘心,总想着要再去一次上元节的河边,弥补这个遗憾。”   赵瑕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下来,柔声道:“那明年上元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好。” 第五十一章   最近一段时间, 朝臣们都觉得承平帝的脾气非常好。不仅上朝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哪怕有臣子直谏时用词激烈他也没有生气, 反而还温声细语地夸赞了对方。虽然承平帝算得上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皇帝,但平易近人到了这种程度,朝臣们反倒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悚。   这一天下了朝,谢阁老又和杨阁老走到了一起,杨阁老感慨道:“这都多少年没见着陛下心情这么好了,看来是宫中还是得有个女主人才行。”   谢阁老背着手,说道:“若陛下真想要娶那贺家的姑娘,怎的还将人留在宫中, 不下旨封后呢?”   “或许有什么缘故?”   谢阁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有话就直说, 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   杨阁老也不生气, 捋了捋胡须道:“你若是看不惯, 上奏不就是了, 再不然写个折子递上去, 与我在背后说三道四有什么用?”   “我怎么觉着你这话冲的很?”   杨阁老笑眯眯道:“哪有?”   “你先前不也担心那女子迷惑了陛下, 如今怎么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谢阁老纳闷道。   杨阁老自然不会告诉他, 昨日他与老友喝茶时,曾经看到承平帝领着茕娘在逛街,承平帝高大俊美,茕娘虽然用面纱遮住了脸, 却也能看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杨阁老本想去拜见,却被赵瑕发现,暗中示意制止了他。   杨阁老出身贫寒, 一生唯有一妻,就算如今妻子年老色衰,他依然爱重如初,所以在看到赵瑕看茕娘的眼神时,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只是单纯被皮相所迷惑,他看那女子的神情不会如此专注和深情,没有欲念,有的只是现世安稳的满足。这是过尽千帆之后沉淀出的感情,就如同杨阁老看自己的老妻一般,虽然不明白他们只是相识短短几个月,如何会有这么深的感情,但不妨碍杨阁老由此认可贺茕娘。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弟子的为人品行,他相信能让赵瑕倾心以待的女子也必然不会差。   当然,这种妻奴之间的默契,谢阁老是不会懂的。   杨阁老不说,谢阁老也不能真的去逼他,只是正色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天下女子的表率,德行和名声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如此行事实为不妥,作为臣子,我一定要好好劝诫陛下才行。”   “哦,那就只能恭祝谢兄马到成功了。”   谢阁老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一甩袖子离开了。   杨阁老心道:陛下正是情热之时,这时候去劝不是讨打吗?不过也是该劝一劝,毕竟听说那贺姑娘过了年才及笄,而陛下又正值壮年,这深秋时节总是冲冷水澡,便是陛下身体好也扛不住啊。   杨阁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体贴又善解人意。   -   赵瑕现在非常满足。   在茕娘答应两天之后,他终于有了实感,也不再像个痴汉每晚都蹲在人家床前,倒是让鲁安道和红缨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实在是堂堂皇帝陛下,每天做这种猥琐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没眼看。   茕娘白天的时候还是会来乾清宫,就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话本。赵瑕原本坐在御桌后处理政事,后来干脆让人把桌椅搬到了窗边,坐在茕娘身边。   其实早年的时候两人也是这样相处的。在外时,沈眠不过是东宫的大宫女,可私底下,两人的相处却很随便,赵瑕在学习的时候,沈眠就坐在一边吃吃吃,有时候赵瑕也会厚着脸皮去跟她抢零食。   那些小零食都是沈眠自己做的,每次的数量都不多,被赵瑕抢到以后她就会气得跳脚,赵瑕惹了她生气,又会乖乖把零食还给她,沈眠就会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一般翘着尾巴对他哼一声,然后大口地把东西吃掉。   赵瑕每次看到她这个生机勃勃的样子都觉得特别可爱,于是就乐此不疲。比起沈眠一副大姐姐的模样照顾着他,他更喜欢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无忧无虑,哪怕有些幼稚,也可爱的要命。   那时候,赵瑕便觉得,自己要更加努力一点,等到有一天他掌控了这个国家,他一定要把沈眠宠到天上,让她无所顾忌地展现出自己的真实性情,便是刁蛮任性,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茕娘初初入宫时,他就迫切想要将这个愿望付诸行动,结果反倒让当时尚有戒心的茕娘吓到了,好在,如今他还是得偿所愿。   茕娘却没想到时隔六年,赵瑕居然还会这么幼稚地抢她的零食,偏偏重生后,身高不够,赵瑕伸长了手臂,她就拿不到了。   “啊啊啊!快还给我!那是最后一片果干了!!”   其实赵瑕富有四海,要什么果干都有,可茕娘却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抢就勾起了当初在东宫的惨烈回忆,便只顾着去抢了。   茕娘站在美人榻上,努力伸长手去拿,每次快要碰到了,赵瑕的手就会向后一躲,她又气又急,眼睛只盯着那片果干,却不知自己已经踩到了美人榻的边缘。   “小心!”   赵瑕见她身子不稳,顿时顾不得其他,往前一揽,却不想茕娘顺势一扑,赵瑕只感觉到一团温香软玉撞进了怀里,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体。   茕娘原本心满意足抢到了果干,随即才意识到两人这姿势有多么暧昧,顿时就懵了。   赵瑕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她整个人被他凌空抱起,而且因为抢果干的动作,她的双臂环着赵瑕的脖子,两人的脸挨得非常近,近的茕娘都能看到赵瑕一双眸子里尽力掩藏的欲望。   茕娘顿时就像被针扎一般,挣扎着要下来。   赵瑕却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脸朝着茕娘靠近,谁知还未吻到对方的唇,就被一块煞风景的果干给挡住了去路。   赵瑕一愣,却唇角一勾,一口咬下果干,茕娘见状松了口气,谁知还未等她开口让赵瑕将她放下来,就见赵瑕含着果干直接亲了过来。   茕娘身体被迫后仰,却被一只大掌阻止了去路,只能感受着和果干的甘甜一起偷渡过来的赵瑕的嘴唇。赵瑕吻得激烈又毫无章法,仿佛野兽一般凭着本能行事,舔舐啃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与他平常温文尔雅的外表完全相反,可这才是他的本性,掠夺和占有。   赵瑕的霸道让茕娘毫无反抗能力,再加上果干的酸甜刺激了口中津液的分泌,只能听见啧啧的水声和女子带着哭腔的呜咽。   好在鲁安道早早就带着伺候的宫人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这一番春意才没有被人看见。   过了许久,鲁安道才听见赵瑕沙哑着嗓子叫他送盆水进来。他不敢让其他人去,便亲自端着盆子和毛巾走了进去。   茕娘靠在美人榻里面,赵瑕坐在她旁边,高大的身躯环抱着她,连连道歉。鲁安道不小心看到茕娘有些凌乱的衣裳,赶紧移开视线。   “行了,水放下就走吧。”   待到鲁安道走了,赵瑕才拧干毛巾,去擦茕娘脸上的泪痕,毛巾移到下巴处,花瓣一般的嘴唇就如被暴雨摧残过一般,红的滴血却又蒙着一层水色。赵瑕一想到刚才极致美妙的感受,就觉得身体有些发紧,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茕娘的舌头到现在还是麻的,舌尖也还疼着。之间她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赵瑕放开了她一会,她哭着让他走开,赵瑕嘴上说好好好,将她抱到了美人榻上,然后压住她又是一番没羞没躁。   茕娘又羞又委屈,然后看见赵瑕又盯着她的嘴唇发呆,一个哆嗦,自己抢过毛巾就缩到了最里面。   赵瑕忙道:“我不动你了,我就替你擦擦脸。”   “才不信你!大骗子!”   “真的,这一次是真的。”   “你刚刚也这么说!”   “……”   茕娘的态度很坚决,赵瑕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到了一边。   赵瑕苦笑着看了一眼身下,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有些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若不是刚刚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还有最后一丝清明,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本想将茕娘在宫中再多留一段时间,如今却不得不考虑要及早送她离宫,然后尽快下封后诏书才行。   君王与臣子的想法在这一刻不谋而合,却没想到还有其他人的行动比他们还要快。   -   蔺秀宜向德太妃恳求,其祖母年岁已高,她却未曾侍奉跟前,心中愧疚难当,因祖母生辰在即,故而恳请德太妃让她暂时回家替祖母过寿。这言论一出来便得到不少文人赞颂,觉得她孝顺知礼。   赵瑕知道后却一声冷笑,蔺秀宜心机深沉,想要踩着其他姑娘的名声上位,若不是事关茕娘,赵瑕看都懒得看一眼,偏偏此人不知好歹,只是她打这个算盘,却也要看他同不同意。   赵瑕原本就打算要找个机会将这些姑娘都送出宫,如今蔺秀宜的举动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于是在几天后早朝时,谢阁老正打算也借此请求赵瑕早些下封后诏书,赵瑕自己便说道:“德太妃年事已高,长宁公主出嫁后一直与夫君在京外,太妃膝下凄凉,这才召了朝臣之女进宫陪伴,如今已两月有余。”   “只是,朕也有考虑不周之处,这些女子也有父母亲人,将心比心,太妃虽不舍她们离开,却也不忍她们与家人分离,故而由朕下旨,送她们归家。且她们陪伴太妃有功,各有赏赐。”   这话一出,朝臣们面色各异。   像黄大学士这样的就很高兴,但像章阁老和蔺秀宜的父亲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蔺秀宜毕竟在宫中,在如此森严的环境中,她的这番言论之所以能够传出来,并引得不少文人赞颂,绝不会是偶然。这后头章阁老和蔺家费了多少心血,如今却统统打了水漂。   蔺秀宜容貌秀丽,又是出了名的才女,其父一直沾沾自喜,自以为奇货可居,尤其在何家失势后,他借此又搭上了章阁老这条线。   承平帝的态度在那里,皇后是没法想了,但妃子还是可以争一争的嘛,只可惜承平帝眼里只能看得到贺茕娘,对其他人的态度完全就是漠视。   蔺侍郎不甘心,章阁老也不甘心,他费了这么大劲说动这桩事,可不是为了给其他人做嫁衣的。所以他们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蔺秀宜的才学极高,在燕京的文人圈子也算是有名气,如今孝顺的名声一出,待到那些文人为她造了势,他们再顺势提出封妃一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可是他们也没想到,他们造了势,却让承平帝顺势就将人给赶出了宫。   但也没人能说承平帝做的不对,他以孝道压人,又是以德太妃的名义说出来的,朝臣们不仅得夸他孝顺,还得夸他和德太妃体恤臣民。   章阁老不仅不能说什么不好,还得捏着鼻子一起夸,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殊不知赵瑕的心里也不高兴。   理智知道他应该将茕娘给送回家了,因为这样才好下诏书,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之后长久的相守。可不管什么理由都抵不过心爱的姑娘不在自己身边的难受,尤其当赵瑕尝过那一次的滋味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那种事,三次四次里头也有一次得手,即便后面忍得难受,那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而相比于赵瑕依依不舍,茕娘却是巴不得赶紧离宫。   她也不是不喜欢赵瑕的亲吻,尤其在第一次之后,赵瑕控制了力道,没有再发生吮破她舌尖这样的情况。可这发展的也太快了,茕娘是想先从纯纯的恋爱开始,然后再一点一点加深,哪里知道他们直接就跳过了前面的环节。   大约男人天生就是这方面学习的高手,一两次之后,赵瑕就掌握了方法,可茕娘却每每都被吻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赵瑕那种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狠意让茕娘有点恐惧,有一次差点都擦枪走火,虽然赵瑕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但茕娘还是体会到了这种男女在体力上天生的差距,这让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危险。   所以离宫也好,至少可以让他那充满了黄色废料的脑子好好冷静几天。   赵瑕哀怨地看着茕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鲁安道远远地站在一旁,明白春天即将过去,严寒的冬天即将来到。   -   赵瑕一个人回到乾清宫,窗边的美人榻上还摆着茕娘没看完的话本,抱枕孤零零地被丢在一旁,宫室之中似乎还残留着女主人身上馨香的气息,却已是人去楼空。   赵瑕怔怔地看着那个抱枕许久,这一段时日让他恍若置身美梦之中,如今茕娘离开,他才从梦中短暂清醒,而在清醒后,他所感受到的第一种情绪就是——恐惧。   据说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   赵瑕曾经用六年感受了前一种感觉,已是痛彻心扉,而当他真正得到之后,他却根本无法想象已失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今茕娘虽然只是短暂归家,但赵瑕却是做足了准备,她身边除了红缨和绿罗,还有一整队暗卫,保管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但即便如此,也没能安抚赵瑕。   于是,刚刚感受几天帝王如春风化雨一般的态度之后,朝臣们又敏锐地发现最近承平帝心情很是不好,哪怕他处理政事一如往常般的英明果决,但众人都绷紧了皮,生怕不小心惹到了他。   赵瑕的确是舍不得茕娘,但这个决定是他亲自做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不至于小事都会摆在脸上,他不高兴的地方在于,茕娘都回家三天了,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给他传过来。   这也不是茕娘不愿意,实在是这三天在贺府发生了许多事情,让她一时之间都想不到要给赵瑕写信这件事。   当初承平帝下旨之后,就有内监捧着赏赐去各个府上宣旨,只是其他人都是一个小太监打发了事,贺府派去的却是鲁安道的徒弟福宝,而且明面上的赏赐都是一样,可比起其他人一辆马车就回来,茕娘这边不仅带了两大马车的东西,甚至连伺候的人也一并都带了回来。   知道茕娘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贺府上下都对她改了态度,贺闵本想在她面前逞一逞为父的威风,被茕娘身边那个笑眯眯的大丫鬟一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底气。   茕娘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桃蕊和桃枝。   桃蕊就是纯然高兴又能回到茕娘身边,桃枝却是刚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提起心,毕竟当初傅灵均是让她保护茕娘,有什么异常情况都要汇报,可这贺姑娘看起来马上就要进宫当皇后了,这异常情况够明显了,她现在才报上去,不会被当成渎职吧?   茕娘依然是住在潇湘阁,她的东西自有红缨和绿罗负责归置,桃蕊原本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都插不上手。   红缨与绿罗待她客气有礼,却显得有些疏离。   桃蕊原本有些失落,却被看到这一切的茕娘给注意到了,她便直接招手让桃蕊过来和她说话。   桃蕊其实并不算真正意义上茕娘的婢女,茕娘一直将她当成是姐妹,即便是沈眠重生后,也是将她当成妹妹一般对待。茕娘此举是在为她做脸,告诉其他人她对桃蕊的看重。   桃蕊却是个心大的,一发现茕娘叫她,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抛在了脑后。   茕娘听着桃蕊说着这几个月以来府中发生的事情,有许多她已经从桃枝那里知道了,桃枝毕竟是做暗探的,说的简练又有条理。   不过茕娘听着桃蕊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事情,也觉得很有趣。   桃蕊说了一大堆家里的八卦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茕娘耳边道:“姑娘,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但是我都没有跟任何人说。”   茕娘有些好奇,便凑近了一些,听着桃蕊嘀嘀咕咕地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之后,她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张婆子?”   “我确定。”   “他们的确那么说了?”   “对,当时我躲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茕娘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当初张文轩污蔑她的事情解决之后,干脆利落地就被判了流放,家中也受到了牵连,也就是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知道张家已经破产,再加上张氏那苛待嫡女的名声,茕娘以为以贺闵的为人,早就休妻了,谁想到,张氏并没有被休,她只是被贺闵关到了庄子上,桃蕊听到的就是张婆子和贺闵的对话,这件事发生的很隐秘,知道的人也不多,桃枝也不知道。   贺闵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在乎名声,说的难听点,就是个伪君子。张氏如今没有娘家作为靠山,又背上了那样一个名声,贺闵看起来也并不是多喜爱她,居然在这种时候讲起了夫妻情义?但若说讲究夫妻情意,又为什么又偷偷将张氏放在庄子上,并且还派人监视着。   这可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张氏手里有贺闵的把柄,所以贺闵才不敢休妻,又碍于名声和茕娘,只能将她偷偷放在庄子上。   原本茕娘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也就懒得搭理,毕竟张氏如今也算是吃到了教训,荣娘没了母亲撑腰,又被贺闵派人看管起来,除了在茕娘刚回家时露了一面,露出两个冷笑,随后就被贺闵请来的女师呵斥了一声,带回了院子。   茕娘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兴致,也就没有管她们,谁知几天之后,她就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第五十二章   茕娘回家第二天, 就接到了不少邀约的帖子,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谁不想和未来的皇后娘娘打好关系?   红缨处理事情很是利索,知道茕娘对这些宴会毫无兴趣,便将其他人家的帖子都收起来,只拿了黄家的帖子送过去。   “妙娘姐姐的堂妹?”   对于黄家二房的这位姑娘,茕娘也有些印象,她为人文静温柔,待人有礼,当初茕娘去黄家玩的时候, 虽然与她交往不多, 她的态度也很是友好。再加上黄家几房关系都很融洽, 妙娘与这位二姑娘关系也不错, 所以茕娘便答应了。   红缨自会去准备礼物和茕娘出门时穿的衣服。   到了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 三位姑娘和两位少爷都一起上桌吃饭。以前张氏掌家的时候, 便只有她带着一双儿女和贺闵在主院吃饭, 其他人则在各自院子里吃, 如今换了郭姨娘掌家,便提议让所有姑娘和少爷都一同上桌吃饭,贺闵也同意了。   茕娘对贺闵这个父亲没什么感觉,她出门赴宴的事情也没打算说, 倒是贺闵问道:“听说你后日要出门?”   茕娘抬头看了一眼在给贺闵布菜的郭姨娘,她出门的事情可以不和贺闵说,但用车之类的事情还是得告诉郭姨娘一声, 没想到她转头就告诉了贺闵。   郭姨娘有些讪讪的:“大姑娘,老爷也是关心你。”她本想做左右逢源之事,如今看到茕娘的表情,忽然心中一慌,倒觉得自己做错了。   茕娘淡淡一笑:“无妨,女儿出门是该和父亲说一声的。”   贺闵皱了皱眉,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如今家中没有主母,你身为长姐,既然出门赴宴,也该带着妹妹们一起。”   茕娘用手帕印了印唇角,才道:“女儿也是如此打算,已经同三妹说了,后日一同出门。”   “只带菀娘?那荣娘呢?”   此时,桌上的人都无心吃饭,只是看着茕娘,看她如何说。   茕娘笑了笑:“是,只带菀娘。”   “都是一家姐妹,你只带一个出去,让人家怎么想?”贺闵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用词有些重,连忙补救,“虽说张氏先前有错,但荣娘毕竟是你妹妹,你带她出门,人家也会夸你大度和善,我这也是为了你考虑。”   茕娘瞟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荣娘,突然笑出声来:“大度?和善?受害者需要这种东西吗?”   贺闵被她这么一讽刺,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   茕娘接着说道:“你们莫不是以为我离开家一段时间就失忆了吧?贺荣娘将我在大冬天推进水里,她既然存了要害死我的心,我为什么还要跟她装什么姐妹情深?”   荣娘不甘心,小声嘀咕:“你不是没事吗……”   “你闭嘴!”贺闵铁青着脸骂了她一句,随即才看向茕娘,语重心长道,“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众人关注,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别人背地里说你吗?”贺闵自认他说这些话都是为了茕娘,偏偏茕娘丝毫不理解他的苦心,让他既生气又郁闷。   茕娘态度淡然:“他们关注他们的,我自做我自己的,若是每时每刻都注意着别人的目光,那岂不是过得太累了?”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   茕娘微微一笑:“女儿吃好了,先行告退,父亲慢吃。”   贺闵被她的态度噎地脸色都变了,却偏偏又不敢向往常一般逞威风,又憋屈又难受。   菀娘见状连忙站起来:“女儿也吃好了,父亲慢吃。”说着行了礼就赶紧去追门外的茕娘。   茕娘也没有走远,见到菀娘跟过来,笑了笑:“三妹既然也吃好了,不如陪我走走,消消食。”   菀娘连连点头。   姐妹二人去了花园,走了一段,茕娘才问:“听说三妹最近一直在帮杏姨娘管理家事?”   菀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娘不大识字,所以我帮她看看账本什么的。”   自从张氏被送走之后,这家中事务就是郭姨娘和杏姨娘在管,郭姨娘抢先拿走了那些油水丰厚又体面的,剩下的全部都丢给了杏姨娘。杏姨娘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接受了,只是她大字不识,账本都看不懂,只能让菀娘帮忙。   其实茕娘也觉得很有趣,这家里两位姨娘,郭姨娘看着一副聪明面孔,却总是自作主张做一些蠢事。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杏姨娘,却是个心有谋算的,菀娘在这一点上倒是像了她的母亲。   早年菀娘一直奉承着荣娘,荣娘看不顺眼茕娘,总是欺负她,菀娘虽然看似在一旁帮荣娘,却总是在帮倒忙。原来的茕娘看不明白,但一直以灵魂状态跟在茕娘身边的沈眠却看得分明,这小姑娘的心肠还是不坏的,只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所以重生后,茕娘也不曾为难过她,反而一直待她不错,甚至也不介意帮帮她。   茕娘说道:“这样也好,你学会了,往后成亲了也方便管家。”   菀娘的脸红红的,却还是摇摇头道:“姐姐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便是嫁人也是嫁庶子,若是夫君上进还好,若是遇上那些不懂事的,不过指望着嫡出指缝里漏出的那点东西,哪有什么管家的机会。”   茕娘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菀娘小小年纪竟然想得这么深远,不过想想,菀娘如今也有十一岁了,再过三四年就该定亲了,若是快,及笄之后就要嫁人了,母亲地位太低,父亲又渣,她也是被迫成熟的。   菀娘的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她知道这念头太过惊世骇俗,所以一直都埋在心里,连自己的亲娘都没说过,然而面对这个大姐姐,却不知怎么有了倾诉欲。   “大姐,我……我不想成亲。”   茕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却并没有问她原因,只是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大姐,你不吃惊吗?”菀娘小声道,“毕竟这世上的女子长大后都是要成亲生子的……”   茕娘暗道,若不是赵瑕,她原本也做着和菀娘一样的打算的,但这话她不能说,只是道:“谁说的,傅灵均傅都尉不也是没有成亲吗?”   菀娘眼睛亮亮的:“我……我就是想像傅都尉那样,以女子的身份做出男人也能做的事情。”   茕娘倒没想到这个妹妹志向这么高,相反,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穿越女反倒是只想着咸鱼一生,这差距实在太大了。   菀娘难得遇到一个肯理解她的人,整张小脸上都放着光,甚至比知道要和茕娘一起去宴会还要高兴。   茕娘笑着看她,她不会刻意去干涉菀娘,但如果等到菀娘长大之后,她还是这么想的,并且坚定心情不会后悔,那么茕娘也会帮她。   菀娘叽叽喳喳地说了许久,见茕娘一直含笑地看着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太聒噪了,大姐是不是觉得有些烦了?”   “没有。”   菀娘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随即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随即才小声对茕娘说:“大姐,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你说……”   茕娘有些好笑,这两天怎么总有人这般神神秘秘地要跟她说事情,但她还是点点头:“你说吧。”   菀娘将她拉到一边,才小声说道:“我听我娘说过……夫人当初嫁进来似乎不太光彩,似乎和前夫人也有些关系……”   茕娘一惊,据她所知,张氏是在顾氏死后一年之后才嫁给贺闵的,若按照菀娘这么说,那么张氏就是在顾氏去世之前就已经和贺闵认识了,或者很有可能已经勾搭上了,那么……难道当年顾氏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茕娘一时脑洞大开,思维一下子就发散到了远处,但若顺着这个思路,的确能发现很多疑点。比如贺闵在顾氏去世之前就已经到了燕京,而张氏的娘家却远在江南,两人相隔千里,她究竟是怎么认识贺闵的?   还有,她的名字——茕娘。   从顾氏为女儿考虑了那么多事情来看,她是很爱这个女儿的,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给女儿取这样一个名字?毕竟茕这个字的含义并不好,说的都是孤独之意,尤其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大好。   菀娘说完那些,见茕娘皱眉思索,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当初杏姨娘告诉她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去,她一时冲动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茕娘回过神来,就见到小姑娘惴惴不安的模样,便安抚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是你说的。”   “那……大姐,你打算怎么做?”   茕娘知道这件事靠她自己恐怕是不行的,毕竟张氏和贺闵这事都已经过了十多年了,看来只能写信给赵瑕求助了。   茕娘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现在越来越习惯于依赖赵瑕了,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   赵瑕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茕娘的书信,喜滋滋地拆开,然而看到最后面色却严峻起来,茕娘并没有做太多猜测,却已经表明了一定要查清真相,不管顾氏是被什么人所害,她都一定要给她报仇。   茕娘毕竟继承了这具躯体,她做不了其他,但至少在这件事上,她一定会替顾氏和原主讨回公道。   赵瑕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茕娘果真只说了这件事,对他却是一字一句都没有,顿时就有些郁闷,但茕娘吩咐的事情他还是要做的,当即便让鲁安道把邵祁叫来。   邵祁是木清副手,外貌平常却心思细腻,木清去了淮海卫之后就将燕京中的事情交给邵祁打理。   邵祁接到皇帝宣召,立刻就来了宫中,接了命令之后也没有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说会尽快将结果报上来。   他的办事能力赵瑕还是知道的,所以也不需要吩咐太多。   就在邵祁即将离开之时,赵瑕突然问道:“先前那个与韩朔一道的人你可查到了?”   当初木清等人在一座荒庙中发现韩朔尸身,他认定杀人的极有可能就是赤山,只是顺着那张面孔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后来木清忙起来了,这件事就只能交给邵祁去做。   这原本并不算大事,但赵瑕却不得不多想。   当初那庄子中的异象因何而起,知道的人除了赵瑕和木清,便只有如今仍在太医院养病的张玄鹤以及已经死亡的韩朔。茕娘在慈恩寺晕倒,晕倒之前慈恩寺上方也有异象,两者还是同一天,若是无人追究便罢,就怕有心人知道后利用这种事情中伤茕娘,所以哪怕赤山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命也不能留。   邵祁只能道:“卑下如今还在查此人来历,既然他没有用人皮面具,定然是有什么法子改变了身形和容貌,这样的功法并不算特别多,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赵瑕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办法,只是道:“那你多用点心,只要看到人,立刻就地格杀,不用再回报。”   邵祁立刻跪下领命。   赵瑕这才让他下去。   鲁安道和邵祁擦肩而过,端着一盅汤送了进来。   赵瑕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不喝。”   鲁安道却一点都不担心,慢悠悠道:“陛下,这是贺姑娘随信一并送进来的,据红缨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奴才见有些凉了,一直放在热水中温着,您这会若没有胃口,奴才便先拿下去接着温着……”   赵瑕瞬间改了脸色:“怎么不早说,拿过来。”   鲁安道屁颠屁颠地将汤送上来,又贴心地揭开盅盖,一股扑鼻的香味袭来,赵瑕脸上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阿眠不是不关心我,只是害羞罢了。”   鲁安道顿时觉得:陛下这也太好哄了。   好哄的陛下喝完汤,顿时又精力十足,前几天的阴郁仿佛根本没出现过一般。   鲁安道站在一旁伺候笔墨,赵瑕则一气呵成写了三四张纸,随后才叠好交给鲁安道:“让红缨将这个带回去。”   “哦,对了,宫里不是新进贡了新鲜果子,也带一些送过去。”赵瑕记得沈眠对于穿着打扮并没有太多追求,反而对吃的比较执着,尤其最爱吃鲜果,平日里即便吃零食也是果干之类的。   一想到果干,他身上又有些燥热,有些不自然道:“新做的果子蜜饯也送一份过去。”   鲁安道应下,立刻就带着信走了。   -   两筐果子被送到了茕娘住处,茕娘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分了下去。待到进了房间,红缨才将信和那一包果干递给她。   茕娘看到信的时候还好,待到看到随信的那一包果干,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个刺激的画面,脸“哄”的一下就红了。   红缨见有些担忧:“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茕娘在心里骂了赵瑕一声“色胚”,面上却作若无其事:“没事,就是房中有些燥热罢了。”   红缨立刻会意地去打开窗户,凉风吹来,茕娘脸上的潮红才下去几分。   待到红缨离开,茕娘才打开信,一开篇没有例外是赵瑕用各种肉麻的词汇表达思念之情,可是在经历了果干的刺激后,这样的挑逗已经是毛毛雨了。茕娘相当淡定地掠过前面两张纸,到了最后一张赵瑕才终于说了正事。   知道他已经派人去查了,茕娘也放下心来,她不想放过凶手,却也不想污蔑无辜的人。   放下信,茕娘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移到了果干上,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正视果干了,其实,果干有什么错呢!明明都是赵瑕的错!   茕娘咬着嘴唇,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和食物过不去,毕竟不能因为赵瑕,她以后都不能再吃果干了吧,那就太残忍了。   茕娘做好了心理准备,用指尖挑开上面的油纸,才松了口气,里面的果干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形状,她本来以为赵瑕还会写点什么话放在里面的,好在他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不过茕娘虽然这么想,但对于果干的心理阴影还是没那么容易过去,只能将果干收进了罐子里。   不过茕娘多少还是低估了这包果干的影响力,至少她这一晚上做的梦,都是被赵瑕按在美人榻上吻着,舌尖又是甜又是酸。   早上醒来的时候,茕娘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眼下也是青黑色的,她也没想到当初在宫中被赵瑕那般欺负都没有做这种梦,一包果干居然做到了。   红缨进来伺候她穿衣的时候,发现她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姑娘昨夜没睡好吗?”   茕娘的脸又红了,含糊道:“嗯……”   绿罗扶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前,给她梳头,因为今天要去宴会,所以发式就复杂华丽了些。红缨则替她铺床和整理屋子,茕娘回头不小心瞟到了红缨将那个装了果干的罐子拿起来,这一早上的郁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   “把那个放下!”   红缨吓了一跳,随后就见茕娘怒气冲冲地走到一旁隔开的书房:“磨墨!”   绿罗立刻迅速地过来倒水磨墨,就见茕娘携着万丈怒火气势汹汹地写了两个字。   “不吃!”   茕娘吩咐:“把这张纸和那一罐子果干都送回宫里。”   红缨有些莫名,但还是乖乖地应了。   将那罐子惹祸的果干送走,茕娘才松了口气。绿罗替她梳好了头发,又戴上了首饰,原本张氏苛刻,茕娘是没有什么首饰的,现在这些都是赵瑕给置办的,审美尚且不好说,但至少贵重稀罕。   茕娘并不喜欢太过华丽的首饰,也不喜欢脑袋上沉甸甸的,所以只用了一支玉簪就算,耳朵上也是那种小巧的玉质耳珰,不过她容貌本就精致美貌,所以即便是简单的首饰,也丝毫不显得寒酸,反倒越发清丽。   菀娘也已经准备好了,特意来潇湘阁等茕娘,姐妹俩手挽着手一同出去,马车也已经备好了,菀娘先上去,茕娘正准备上马车,忽然似有所觉,目光朝院子里看去,正好将荣娘那恶狠狠的目光给看了个正着。   荣娘没想到被她抓了个正着,脸色一变,急忙向旁边走去。   茕娘皱了皱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若是当初荣娘没有将真正的茕娘推下水,害她香消玉殒,看在她年纪尚且小的份上,茕娘或许会想办法拧一拧她的性子,可是她既然已经犯了杀人的罪孽,就算因为特殊的原因没有得到惩罚,茕娘却也不想这么圣母,她既然承担了茕娘的身体,就连这份因果也一并继承了。   菀娘见茕娘上车有些慢,有些疑惑:“大姐,怎么了?”   茕娘摇摇头,没有多说。   菀娘也就没有再问,事实上她还是很紧张的,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茕娘只能分心安慰她。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黄家的大门处,只是这条街道实在是太窄了,茕娘只觉得马车忽然急停,红缨掀开帘子看了看,才回报是和别人的马车撞了一下。   毕竟是在黄家的大门处,黄家的下人很快就出来处理,红缨和绿罗扶着茕娘和菀娘下车来,那边马车上的人也被婢女扶了下来。   茕娘一看,不由得轻笑一声。   竟然是碰到了熟人,可真是巧啊!   蔺秀宜扶着姑母聂夫人的手臂,看到亭亭玉立站在那里的茕娘,眉头就是一皱,很快却又松开,反而还笑着和茕娘点头示意。   茕娘也不得不佩服蔺秀宜的心性,不过既然出了宫,她们也没有什么大的仇怨,她也不想随意树敌,便也回了一个笑。   蔺秀宜心下松了口气,转过身就扶着聂夫人进去:“姑母,我们进去吧……姑母?”   聂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收起脸上难看的神色,和蔺秀宜一起走进黄家的大门。 第五十三章   茕娘带着菀娘走进院子的时候, 原本四散着聊天的千金们似乎都静了一下。在未进宫之前,茕娘参与这种宴会的时候, 虽说不至于被人当面讽刺,但向来都是视她如无物,如今却有好几人主动上来和她打招呼。   黄二姑娘看到了她,立刻同身旁的人告罪,走了过来。   黄二姑娘容貌虽然不如其姐,气质却温婉大方,处事也面面俱到。明知茕娘身份变了,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上赶着巴结, 而是待她一如往常, 反倒让茕娘觉得自在。   黄妙娘过了一会才过来, 黄二姑娘便笑笑道:“既然大姐来了, 那我也功成身退了。”   茕娘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才随着黄妙娘往房间里去。   房间里要安静许多, 茕娘松了口气。   黄妙娘却好笑道:“往常也不觉得你内向, 怎的刚刚还需要我二妹来救场?”   茕娘无奈道:“我是实在不知道和她们说什么, 太尴尬了。”说完,又给黄妙娘介绍菀娘,“这是我庶妹,你别看她年纪小, 如今已经在家里帮忙管家了。”   黄妙娘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即笑道:“从前就听茕娘说起过你,倒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菀娘有些不好意思:“黄姐姐好。”她想着茕娘与妙娘是好友, 或许会有什么话想说,便主动道,“我去外面看看吧。”   黄妙娘便道:“那让丫鬟领着你去,人多,可不要被冲撞了。”   黄妙娘身边的大丫鬟主动站出来领着菀娘离开。   “你待你这庶妹倒是不错。”黄妙娘意味不明道。   茕娘和黄妙娘交好后,的确说过一些家中的事情,所以听见她这么说,便知她有些误会,解释道:“她只是个孩子,心眼并不坏,从前被我那继母圈养在家中,性子被养的弱了些,不过倒是意外的有想法。”   她说着就将菀娘的言论告诉了黄妙娘,妙娘也有些惊讶:“倒是看不出来,她竟会这么想。”   两人没有再接着聊菀娘的话题,而是说到了往后的打算。   黄妙娘微笑道:“其实我当初见你自己开了一家铺子就有些心动,也同爹娘说了,他们也许我试试看。”其实她们这样的官家千金手里头都会有一两家铺子,不过都是租出去用来赚些脂粉钱,没人会想要真的费尽心力去经营,黄妙娘也是见了茕娘,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不知姐姐想开什么样的铺子?”   “书画铺子吧。我同几位妹妹都说了,她们也有些兴趣。”妙娘说完,突然又道,“你那妹妹既然会些算账的本事,不然就把她拉来一起吧。”   堂堂黄家的大姑娘要开个铺子,哪里会没有算账的人,说是让菀娘来帮忙,实则不过是想要带她进入交际圈子罢了,若不是见着茕娘待这个妹妹上心,妙娘也不会多此一举。   茕娘心里明白,便笑道:“那我便替菀娘谢谢妙娘姐姐了。”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客气吗?”   因着黄妙娘本来就不是主角,茕娘也不想再去外面,两人便在院子里吃着点心喝着茶,很是惬意,然而没过一会,却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大姑娘,不好了!”   这丫鬟就是跟着菀娘一同出去的,如今她匆匆忙忙地跑回来,身边又没跟着菀娘,顿时便让人想到是不是菀娘出了什么事。   黄妙娘按住茕娘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原本领着贺三姑娘往园子里去,却听见两个夫人聊天,说……说贺姑娘的坏话,三姑娘气不过,就想上前理论,却和两位夫人吵起来了,奴婢怕出什么事,想带着三姑娘先走,也不知怎么的,一位夫人突然就摔倒了,非说是三姑娘推的,奴婢这才赶紧回来找您。”   待这丫鬟说完事情的经过,她们也已经到了那园子处,那里已是围满了人。   黄妙娘皱起了眉头,她相信这丫头有分寸,不会将这种事嚷得人尽皆知,那就是那两位夫人所为了。   两人的到来让人群不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黄妙娘拉着茕娘走到了中心,菀娘一看到姐姐,眼中打转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大姐……”   茕娘走过去,将她护在了身后。这一路上,那丫鬟已经把事件的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了,菀娘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指责那两位夫人不该说茕娘坏话,倒是那两位夫人言辞过分许多,一口一个“没教养”“小妇养的”。   那两位夫人一个容长脸,面容刻薄,一个脸蛋富态,她的衣服下摆上还有一些泥土,也正是她不依不饶地拉着菀娘,一定要让她道歉。   那容长脸的夫人就是聂夫人,早先茕娘还未入宫时,跟着舅母杜氏来黄家时,本想将茕娘介绍给聂夫人的小儿子,却被她一顿喷了回去,直言茕娘这种商妇养出的姑娘配不上自己儿子。后来黄老夫人也就不大请她了,这一次她过来也是因为黄二姑娘的母亲与她是亲戚,加之又是黄二姑娘的及笄礼,这才邀请了她,万万不想她竟然又惹出了事情来。   茕娘是不知道聂夫人先前说的那些话,杜氏当时怕她多想,所以瞒了下来,但即便如此,茕娘也觉察出这聂夫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   倒是那富态的夫人直接大喇喇道:“大侄女,你可得给我做主,我就听了几句闲话,这小丫头上来就不依不饶的,还把我推倒在了地上,我这腰啊,现在还在疼着!”   这富态夫人是黄妙娘隔房的堂婶,她出身乡野,为人粗鄙,又喜好说些闲话,若非有个好儿子,也是万万不可能上来黄家的门。   黄妙娘心中不悦,却按下了怒火,淡淡道:“堂婶的声音听着中气十足,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您若是不放心,妙娘替您去请个大夫来看看?”随即又转向聂夫人,“也不知聂夫人与堂婶说了些什么,让一个小姑娘替自己的姐姐打抱不平,倒变成了她跋扈蛮横起来?”   黄妙娘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偏向了,就差直言说:若不是你们嘴贱,人家怎么会跟你们争执?   聂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她这个人为人古板,自小就以自己出身于书香世家为傲,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满口铜臭味的商人,当初她倒也不是对茕娘有意见,纯粹只是讨厌张氏罢了,只是不会说话,所以才惹来别人的嫌弃。而之后她回娘家,听自家哥哥颠倒黑白,说正是由于茕娘勾引皇帝,这才毁了蔺秀宜进宫的机会,她这才真正厌恶起茕娘来,觉得她果真不愧是商妇养出来的,一肚子心眼算计。   只是哪怕她心里这样想,嘴上也不能说,毕竟贺茕娘身份再如何低微,只要封后圣旨下来,她就是君,而她们往后都得要跪拜她。   聂夫人憋得难受,再加上院子里其他夫人都在聊茕娘进宫这事,就让她更加郁闷了,最后干脆一个人来园子里走走。这一走就碰到了黄家的堂婶,两人也是认识的,只是不太熟罢了,聂夫人也不大看得起她,只不过没人可说话,就跟黄堂婶说了起来,也不知怎的就扯到了茕娘身上。   黄堂婶原本就大字不识几个,平日里也没什么夫人与她往来,自然不知道内情,故而聂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甚至还帮着她骂了几句。聂夫人虽然觉得她用词粗鄙,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偏巧这些话让人听到了,且听到的人,一个是贺茕娘的妹妹,一个是黄妙娘的大丫鬟。   聂夫人知道瞒是瞒不住了,既然已经和贺茕娘交恶,不如干脆将话说明白,好歹占个高位:“我与黄夫人都是长辈,这丫头身为晚辈却对我们言语不敬,一个庶女都能如此张扬跋扈,又或者她是借了谁的势才如此呢?”   这话说的实在是用心险恶,菀娘气得浑身发抖,茕娘却仿佛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淡淡道:“做人的确是要尊老爱幼,但也要看看有的长辈是不是值得尊敬。”   “你!”聂夫人气了个倒仰,口不择言,“如此嚣张!难道贺家就是这般教女儿的?!”   茕娘还未说话,忽然听到人群之后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未来皇后娘娘的家教如何,恐怕还轮不到这位夫人来管!”   众人皆是一惊,回过头才看到捧着圣旨一脸冷笑的鲁安道。   而此时,黄二夫人才接到消息匆匆赶来,一听见鲁安道的话,身子一软,差点就摔在地上。   现场针落可闻,黄堂婶已经傻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而聂夫人一脸灰败,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第五十四章   鲁安道一早就拿了封后的旨意去贺家宣旨, 才知道贺茕娘去了黄家给黄二姑娘贺生,换了其他人家, 必然是赶紧让下人将贺茕娘给找回来,可鲁安道却制止了,而是自己捧着圣旨亲自去了黄家。   谁知才到黄家,就见到了那莽撞的下人,说是出了事。鲁安道心里一惊,没等听完就匆匆跑到了后院,恰好听见了聂夫人大放厥词。   鲁安道噙着冷笑道:“聂夫人,大庭广众之下诋毁皇后娘娘, 不知是谁嚣张, 您这大不敬之罪又是仗了谁的势?”   聂夫人脸色惨白, 鲁安道将她先前那话原原本本扔在了她的脸上, 她却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半句。   蔺秀宜在人群中皱了皱眉, 这才走出来, 朝着茕娘与鲁安道福礼, 柔声道:“姑母年纪大了, 有些控制不住脾气,怒气一冲,偶尔会说些不那么好听的话,但她的心却是不坏的, 还望贺姑娘和鲁公公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茕娘微微一笑道:“聂夫人素来有德荣兼备的名声,德容言功都是女子楷模, 哪里像是蔺姑娘你口中这口无遮拦的老妇?况且,此事并非我计较,而是聂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污蔑我亲妹,我如何能袖手旁观,蔺姑娘也是女子,当知道名声对于女子的重要性吧?”   蔺秀宜咬了咬唇,楚楚可怜道:“纵是如此,她一个晚辈如此指责长辈也是不对啊,贺姑娘行事怎能如此偏颇?”   “那看起来蔺姑娘一直以来都误会我了,我从来就是这么偏颇的。”   蔺秀宜被茕娘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给堵得哑口无言,原本还想着她顾忌名声,定然会忍气吞声,谁想到她如此混不吝。   茕娘堵完了她,又看向聂夫人:“聂夫人颠倒黑白,说我三妹跋扈,既如此,为了我三妹的名声,我也不得不将此事弄个明白,免得被人说是我弄虚作假,不如由聂夫人将先前与黄夫人所说的话再说一遍?”   聂夫人的脸涨得通红,嘴张了张却没说出口。   茕娘笑起来:“看来夫人也知道这些话不适合在人前再说一遍,既如此,还望夫人日后多造些口德,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福。”   茕娘战斗力爆表,让原本要撸袖子帮忙的鲁安道毫无用武之地,见偃旗息鼓,他转头恭敬地看着贺茕娘:“贺姑娘,您早些回府接旨吧!”   鲁安道身为大内总管,平日里便是对待几位阁老也未曾有过如此谦恭的态度,所有人看茕娘的表情顿时就变了。看来眼前这位不仅只是皇后,还是一位深受帝宠的皇后,这两者的区别可就大了。   茕娘也谢鲁安道给她造势,便点点头,笑道:“那就回府吧,麻烦鲁公公了。”   “您请吧。”   人群让开了一道口子,鲁安道在旁边等着茕娘走过去,这事本就该了结了,谁知一直趴在地上发抖的黄堂婶却突然扑过来抱住茕娘的腿:“皇……皇后娘娘饶命啊!民妇不知道那贼婆娘安了这样的心,民妇冤枉啊!”   这样的变故简直惊呆了众人,毕竟在座的都是大家出身,还真没见过这样不讲究的。茕娘也懵了一会,事实上她怼完聂夫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她也不打算再追究,怎么也没想到这黄堂婶会突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黄堂婶见茕娘不说话,还当她不打算原谅自己,顿时怒从心头起,跳起来直接往一旁站着的聂夫人撞过去:“让你这毒妇不安好心!如此害我!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黄堂婶本就出身乡野,虽说如今养尊处优,但那一把子力气还在,直接就将聂夫人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夫人给打蒙了,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在脸上挠了几爪子。   聂夫人疼得顿时就叫了出来,也不甘示弱,伸手就朝黄堂婶的头发抓去,谁知这战斗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从头至尾都在被压着打。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仆从将黄堂婶拉开,这聂夫人已经形容凄惨令人目不忍视。黄堂婶仍旧不知足,还想要冲过去补几下,好险被几个及时赶来的健壮仆妇给隔开了。   眼前这一场闹剧完全出乎了茕娘的意料,更别提周遭那些夫人、千金,恐怕到了明天,这两位都要在燕京城中出了名。   黄二姑娘这场及笄礼因为这事也只能中断,茕娘请妙娘代为道歉,随后才神思不属地离开了黄家。   鲁安道宣了旨,才对茕娘道:“贺姑娘,您的身份从今儿起就不一样了,按照宫中规矩,您身边伺候的下人也该调教起来了,陛下特意选了两位嬷嬷和四名宫女给您使唤,如今已在门外候着了。”   茕娘点点头,道:“让红缨先带他们下去吧,晚些我再见见。”   “是。”   红缨领了命离开,鲁安道才接着道:“奴才有个小徒儿,名叫福宝,行事还算稳重,留在您身边跑个腿,您若是用的顺手便留着他。”   说着,他旁边站着的小太监麻溜地跪下来:“奴才福宝见过姑娘。”   茕娘点点头道:“起来吧。”   鲁安道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笑眯眯地就回宫汇报去了。   -   到了晚上,茕娘用过晚饭,有些疲累地靠在美人榻上,绿罗替她按压额头,没过一会她居然睡着了。   红缨走进来,将茕娘抱到了榻上,替她换了衣服,吹灭了灯才走出去。   桃蕊还在外间收拾东西,见她们俩过来,问道:“姑娘睡了吗?”   红缨微微一笑:“睡了,桃蕊妹妹也去休息吧,今夜由我来守夜。”   桃蕊一愣:“那多不好,最近一直是你们守夜。”   “没事的,红缨会武,便是一夜不睡也没事,你就随她吧。”绿罗笑着将桃蕊拉走。   见桃蕊走了,红缨才松了口气,倒不是她们不想让桃蕊靠近茕娘,这只是陛下的吩咐,好在桃蕊脾性好,便是发觉了什么也不曾说过,倒是让她们有些愧疚。   到了半夜,红缨忽然从榻上坐起来,神色警惕地看向门外,就听见福宝压低了声音:“红缨姐姐,是陛下。”   一个身影披着月光走了进来,正是赵瑕。   红缨压低了声音:“参见陛下。”   赵瑕摆了摆手,目光却看向里间:“我进去看看。”   红缨不敢置喙,只能退开一点,让赵瑕往里走去。   赵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这种心情在早朝时宣读封后诏书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他似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真的可以和阿眠结成夫妻,这个念头他想了好多年了,如今终于实现,他心里简直如荒原上陡然烧起的一把大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有点不那么理智,待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茕娘的闺房之外。   看着睡着的茕娘,赵瑕按了按胸口,那把火似乎突然就平息下来。似乎看到了这个人,他心里翻腾的那些不好的东西就都会被压下去,赵瑕坐在茕娘的床边,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她的脸蛋。   茕娘半夜被渴醒,几乎是迷迷糊糊喊道:“红缨,我想喝水……”   只听见几点脚步声,一只手将她扶起来,另一只手端了杯子喂她喝水。茕娘喝下半盏茶,脑子清醒了一点,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个人并不是红缨,她悚然一惊,一口水就呛住了。   赵瑕无奈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怎么喝口水也呛了?”   “咳咳咳……”茕娘一边咳一边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瑕拿过帕子来替她擦掉唇边的水渍,才道:“阿眠,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语气中颇有些哀怨。   “早就知道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兴奋的?”茕娘反问,随即反应过来,“等等,你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红缨呢!”   “是我不准她说的。”赵瑕环住茕娘,低声道,“阿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什么也没做,如果不是你要喝水,我本来就要走了的。”   茕娘瞪他一眼:“那倒是我的错了?”   “没有没有,是我的错。”   茕娘这才反应过来:“所以红缨一直主动要求守夜,难不成……”   “没有没有,你出宫后我就只来过这一次。”   “出宫后?那在宫里的时候呢?”   赵瑕就不说话了。   茕娘气得想揍他,哪怕如今两人已算是确定关系,但茕娘对于他时常的这种痴汉行为还是有些接受不来,偏偏说了又不听,最后反倒是她自己气的胃疼。   赵瑕见她只穿着单衣,担心她冻着了,连忙替她拿了一件披风裹上,才道:“你睡吧,我一会就回宫了。”   “现在哪里还能睡得着!!”茕娘觉得自己这一天都过得相当刺激,没想到最刺激的居然是晚上。   赵瑕便干脆用披风将她整个人都包起来,然后拦腰抱起。   “你……你干什么啊!”   “既然睡不着,就去看星星吧!”赵瑕抱着茕娘几个起落就到了屋顶上,然后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此时,一直遮挡着月亮的乌云散开,如水的月光洒在了庭院中,深蓝色的夜空宛如装满了星光的口袋被戳了许多个小孔,明亮的星星高悬着,十分美丽。   茕娘原本还生着气,却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待到回过神时,只看到赵瑕含笑着看着她。   茕娘一时忘记和他生气,感慨道:“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在冷宫里看星星,我还教你认星座来着。”   赵瑕失笑:“对,可惜没有一个是对的,连北斗七星都认错了。”   茕娘被掀起黑历史,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那不是那些星星都长得差不多嘛!再说,我那会主要是为了讲故事,其他都是细节,不要在意。”   赵瑕有些无奈,从前她就是这样,遇到了解释不清的事情就会找许许多多的借口,却不知自己说谎的时候,眼珠子游移不定,每次都会被他发现。不过,赵瑕并不打算揭穿她,只是轻声笑道:“就当你是为了讲故事吧,故事也颠三倒四的,还不许说你不对……”   “哎,你怎么回事,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赵瑕笑起来:“哪里不好了,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很美好的回忆……后来我还特意去钦天监学了,想要告诉你这些星星的名字……”   他的右手包裹住茕娘的右手,抬起来指着天上那条银色的星河道:“那是天河,这边这一颗才是织女星,对面的是牛郎星……”   赵瑕教了大半天,茕娘终于能够勉强认出北斗七星了,还理直气壮:“这些星星就是长得差不多嘛!”   赵瑕也有些无奈:“你能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记得那么牢固,怎么就连颗星星也记不住。”   “这说明我们俩的脑子不一样,我记不住星星,你说不定也记不住故事!”茕娘问他,“不然你就说,你记忆最深的是哪个故事?”   赵瑕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道:“睡美人……”   茕娘:“……你还挺有少女心的。”   赵瑕自然不会告诉她,正因为这个故事,才支撑着他撑过了那六年,故事里被诅咒的公主睡在城堡里,等待着有一天命定之人披荆斩棘,——唤醒她。   赵瑕毫无缘由地相信沈眠,不管是她许下的诺言还是她所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赵瑕相信沈眠不是凡人,她不会轻易死去,她只是如同睡美人一般陷入了沉睡,等待着有一天被唤醒。   如今阿眠已经活了过来,哪怕和他预想的不一样,赵瑕也非常满足了,他期待着他们能如同故事中的人物一般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茕娘狐疑地看了一眼赵瑕,才道:“你不会是随便说的吧,不然你说说看,睡美人中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个情节?”   赵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王子推开了宫门,见到了躺在床上沉睡的公主,她如此美丽,令人目不转睛,王子低下头……”   “够了够了!不用再说了。”如果这时候茕娘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赵瑕故意的,她就白养大他这么多年了。   赵瑕忍不住笑起来,胸腔震动起来,让茕娘越发生气,最终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却只是弄得自己手疼,不禁郁闷道:“你胸肌怎么这么硬?还有,你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练武功的吗?”   皇家子弟自小就要文武双修,负责教导他们的师父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赵瑕幼年一直在冷宫渡过,待到出了冷宫却已然过了最好习武的时间,好在他根骨好,若是多费些功夫,未必不成。可惜赵瑕很不喜欢这种弄得全身都汗淋淋的事情,再加上时间如此宝贵,他要学的东西太多,根本就分不出多少在习武上,所以直到他十六岁登基功夫依然弱得很。   赵瑕随着茕娘的话想起了从前,他淡淡一笑:“其实我那时候并不是讨厌习武,只是觉得功夫再高也只是一人敌,最后还不是要臣服于帝王,我想要的是掌控天下,武功对我而言远远比不上权术重要。”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要学了?”   面对茕娘的疑惑,赵瑕闭了闭眼睛,即便想念的人已经在他的怀中,可是想起六年前满身鲜血死在他面前的沈眠,他还是会觉得心疼的喘不过气来。   “赵瑕……你怎么了?”   赵瑕再次睁开眼睛,将茕娘紧紧地拥住,才道:“因为我后来知道,再厉害的权术,也会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要学武功,不是为了胜过某个人,只是为了保护某个人。”他低头看着茕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眠,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要找回你,将你保护的好好的,决不让你再受一点点伤害。”   茕娘没有再说话,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似乎有一颗种子破芽而出,她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她主动柔顺地将头靠在赵瑕的胸口处,听着耳边的心跳声,觉得十分安心。   两人享受着这种静谧的氛围,过了许久,茕娘才不知不觉地在赵瑕怀中睡着。   赵瑕小心地将她从屋顶上带下来,又轻柔地放回床上,看着她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曾几何时,他只能隔着冰棺看着沈眠,那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懑和怨恨,而如今,这些伤痕都被一一抹平了。   赵瑕低下头,没有任何欲念,珍惜地在茕娘的唇上轻轻地碰了碰。   -   走出茕娘的房间,赵瑕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院子里,红缨和福宝都低眉顺眼地等着。   福宝给赵瑕披上披风,赵瑕想到了什么,问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鲁安道只是提了提在黄家的事情,并没有详细说,赵瑕对于与茕娘相关的事情却都莫名在意,尤其他下决心要好好保护对方,却得知竟然有人敢如此欺负她?!   红缨当时跟着茕娘,对于事情经过也是一清二楚,便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赵瑕在听到蔺家人做的那些事情之后,眉头紧紧地皱起,可听到茕娘的回答又觉得格外好笑。不用他出手,她自己已经把对方说的还不了口了,尤其后来聂夫人那样的惨状,让赵瑕原本想要为茕娘出气的心也淡下去了。   红缨说完,有些忐忑地站在一旁。   赵瑕这才道:“下一次,不要等姑娘说话,直接将人拿下便是。”   红缨有些迟疑道:“可是……姑娘的名声?”   赵瑕似笑非笑:“你莫不是在宫外待久了,反倒忘记你原本的身份了?”   红缨身子一凛,单膝跪下来:“奴婢错了。”   “她是皇后,是与朕站在一起的女人,她可以低调,但做奴才的得提醒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否则,朕将你们放过来有什么用?”   此时的赵瑕与在茕娘面前那个温柔包容的男人不同,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分凛冽,还有一丝洞察:“她是你们的主子,当初你们如何效忠朕的,现如今就同样如此效忠她,暗卫中学到的那些本事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叫你们对付主子。”   红缨心里一抖,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急声道:“奴婢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不要妄图让主子离不开你们,当初选中你是因为你聪明,你不要因此反倒害了自己。”   红缨伏在地上,只觉得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她的确有一点小心思,让茕娘如今习惯了她的服侍,借此来稳固自己的位置,如今却是不敢再有丝毫其他的念头了。   赵瑕敲打完红缨,这才离开,其实红缨这样的做法并不算什么大事,茕娘或许根本都不在意这些,可赵瑕不行,他根本不允许茕娘身边有一丝一毫的不安定。   至于那不安分的蔺家……   呵,等着吧。   第五十五章   虽说茕娘前一晚睡得很晚, 但这一觉却睡得很香,一不留神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整个人似乎还有些迷糊。   红缨和绿罗已经捧了洗漱的东西等在了门口,等到茕娘招呼才走进来。   “姑娘这一觉睡得挺沉的,故而奴婢早间来时就没有叫您。”   茕娘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红缨,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大丫鬟对自己态度上细微的改变,早先她发现红缨有些小心思,不过无伤大雅, 故而并不在意, 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才让她的态度一夕之间就变了。   红缨扶着茕娘坐在梳妆台前, 绿罗才问:“姑娘今日想要梳个什么发式?”   茕娘一眼扫过妆台, 从前这个妆台上空空如也, 但自从她出宫之时, 就带了不少首饰, 之后更是隔几日就会让人送一些过来,他与茕娘相伴多年,对她的喜好十分了解,所送的东西大多是些精巧可爱的, 并不一味以贵重取之。   茕娘记得以前网络上说过,要看男朋友是否用心,就看他是不是能识别女生的口红色号, 亦或者他是否能送对礼物。   前者还不知道赵瑕能不能做到,但至少后一项他还是很合格的。   “姑娘?”   绿罗见茕娘突然怔住,不由得出声问道。   茕娘回过神来:“……简单些就好,你来决定吧。”   绿罗点点头,心中便有了打算,一边梳头,一边与茕娘说道:“姑娘刚刚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直带着笑。”   茕娘看向镜中的自己,怔忪地抚了抚自己弯起的唇角,一双水蒙蒙的眸子掩盖不住的笑意,分明是由心而发出的喜悦。什么时候起,她从对赵瑕亲近的抗拒逐渐变成了如今一想到他就会开心呢。   绿罗垂眸看了一眼脸颊微红,唇角带笑的茕娘,抿了抿唇,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   因着府中没有了女主人,所以茕娘也不必去请安什么的,她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要给赵瑕做的荷包,便打算吃过早饭就去做,谁知还没等她缝两针,却等来了赵瑕的人。   茕娘之前让赵瑕帮忙打探顾氏死因,邵祁领了命,直接去了江南,贺闵当初去皁县当县丞,皁县虽然地处江南,却并非十分富裕的地方,地方也小,贺闵之事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邵祁寻了当地老人,还是知道了不少事情,将事情经过了解清楚之后才来回报。   茕娘换了衣裳,又戴上幕蓠,才在红缨等人的簇拥之下离开贺府去了城中的一处院子。   赵瑕已经带着邵祁在那里等着了。   “怎么样?”茕娘着急地问。   赵瑕安抚她:“你别急,邵祁已经打探清楚了。”   邵祁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见赵瑕这么说,便道:“卑下这一路已经问清楚了事实经过,也带了人证和物证。”   茕娘放下心来,才问道:“那就把你打探的事情都说来吧。”   邵祁见茕娘当着赵瑕吩咐事情,赵瑕却还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极为宠溺包容,便知道眼前这位姑娘的分量,心中越发重视。   “启禀陛下,贺姑娘,事情是如此……”   贺闵出身贫寒,父母早亡,不过他自幼聪慧,于读书上很有心得,他拜在顾氏父亲顾秀才门下,顾秀才极为欣赏他,他与顾氏也算青梅竹马,于是喜结连理。后来贺闵赴京赶考,一朝中举,虽然名次只是中等,于他的年纪来说也很不错了。   后来贺闵去了皁县当县丞,就带着顾氏一同过去,顾氏在当地产下一女,就是茕娘,只是据说生产时难产,所以生下茕娘之后顾氏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后来贺闵因为考评优异被调回燕京,顾氏却并没有随他一起来燕京,反而比他足足迟了半年才回京,然而回京之后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丝毫问题,甚至邵祁将当初给顾氏接生的稳婆以及后来给她看病的大夫都一并带来,所言顾氏生产之中就是正常的女子难产,而大夫也说,顾氏的身子一直不好,且郁结难消,最后也是真的病死的。   茕娘眉头微微松开,她信邵祁所说,只要顾氏不是被张氏或者贺闵害死的,至少对于原身来说并不算太惨,毕竟原来的贺茕娘对生父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那张氏与家父又是何时认识的?”   邵祁这才道:“卑下也不知,只是卑下在查探这件事的时候发现,这张氏当初是扬州一富商之女,花信之年却突然一个人带着下人和护卫来了燕京,这时间恰好与贺大人去燕京的时间一致。”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赵瑕问道,“你还查到什么,一并都说了吧。”   “是。”邵祁拱了拱手,“那张家破产之后,仆役四散,卑下有幸找到了一个在张家当差多年的仆妇,据她所说,当年张氏似乎与人有染,所以才被张老爷给送走的,但具体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哦,此人卑下也带来了。”   那仆妇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茕娘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能回答出来,随后才被邵祁给带下去。   赵瑕挥手让人都离开,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这才握住茕娘的手,轻声道:“你打算要如何做?”   茕娘与他对视一眼,叹口气:“看来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到张氏身上,我还是亲自去找她一趟吧。”   “要我陪着你吗?”   茕娘摇摇头:“没关系,我可以解决的。”   “你可以试着依靠我的,让我替你把事情解决。”赵瑕伸手将她蹙起的眉心抚平,“我还是比较想看你无忧无虑笑着的模样。”   “知道了。”茕娘嘴角一弯,“只是这件事必须得我自己去解决,你放心吧。”   “那你什么时候走?”   “再过一会吧。”茕娘看了看日头,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便有些心不在焉。   赵瑕便有些不舍:“我难得出宫,却只能只见你这么一会……”   茕娘哭笑不得:“什么难得出宫啊,你昨晚是干什么来了?”   “咳咳……”装可怜的招数被识破,赵瑕有些尴尬,随即又不依不饶,“不管怎么说,我替你做了事情,总能要些奖励吧?”   茕娘犹豫了一会,才道:“那你闭上眼睛。”   赵瑕原本就是顺口这么一说,没想到真的有福利,眼前一亮,顿时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赵瑕长相肖母,淑妃当年就是名动燕京的大美人,不然也不能盛宠那么多年,赵瑕遗传了母亲精致的长相,却又不显得女气,如今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倒是一点不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反倒像是个等着吃糖的孩子。   茕娘慢慢倾过脸去,将唇轻轻地印在他的脸颊上,却一触即离。   赵瑕感觉到脸颊上温温软软,却还没等他回味就没有了,顿时失望地睁开眼睛:“只是这样吗?”   茕娘红着脸瞪他:“你还想怎样?”   赵瑕挑了挑眉毛,茕娘意识到危险,转身就要朝外面逃,却一把被他扣住腰身,直接将人抱在了桌上,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下去。   赵瑕的亲吻永远都带着一种掠夺感,哪怕他已经极力克制了,但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却很难完全被掩盖,他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兽,将猎物圈在怀中,贪婪地仿佛要吞下去一般。   茕娘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赵瑕却顺着她的唇角下巴脖颈一路吻了下去。   女孩仰着头,脆弱莹白的脖颈被完全暴露出来,衣领被微微拉开,露出一小截嫩粉色的肚兜带子,能隐约窥见其下的风景。   赵瑕的唇靠着她的脖子一侧,感受着温热暖香,整个人的喘息忽然粗重起来,被他苦苦压制的野兽仿佛就要咆哮着冲出来,他的动作变得越发粗暴,却不妨听见茕娘低低的哭音:“赵瑕,放开我,疼……”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一下子震醒了赵瑕,他紧紧地搂着茕娘,脸埋在她的脖颈处不断地平复,许久之后,才低哑着声音哀怨道:“阿眠,我还要几个月才能娶你……”   茕娘的脖子还火辣辣的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还心有余悸。在茕娘的记忆中,赵瑕一直都是幼年时乖巧可爱的小包子,长大后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可刚刚那一瞬间赵瑕的眼神,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赵瑕不知道茕娘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将身体的异样平复下来,看到茕娘脖子上几处淤痕,还有一个隐约的齿痕,顿时又自责又心疼起来。   茕娘靠在椅子上,也十分郁闷,有了这个痕迹,至少她今天是不可能去庄子上找张氏了,还有就是……   她开始担心她嫁给赵瑕以后的生活了。 第五十六章   茕娘回了自己院子, 换了一身高领的衣裳,又裹了一个围脖, 才堪堪将脖子上的痕迹给遮住。哪怕红缨她们什么都没说,茕娘自己还是躁得慌,便借口要休息让她们先出去。   谁知红缨她们还没离开,就有一个丫鬟跑过来,说是老爷有事要找大姑娘。   若说自从茕娘的身份正式确定,贺闵待她的态度的确好了不少,可平日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茕娘没什么事不会去找他, 他也不会主动来找茕娘, 两人之间客气疏离的宛如陌生人。   茕娘不知道贺闵找她有什么事, 但既然父亲找, 她自然是要去的, 便对那丫鬟道:“你同父亲说, 我换件衣裳就去。”   那丫鬟知道眼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有些敬畏地看了她一眼, 才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回去和老爷说。”   待到那丫鬟离开,茕娘才问红缨:“那个张家的仆妇呢?”   “按照姑娘的意思,现在将人暂且放在外头的院子, 姑娘是要将她带过来吗?”   茕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罢了,还是等我先见了父亲再说吧。”   贺闵就等在主院, 见女儿姗姗来迟心中本有些想法,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忍了下去:“我听说你今日又出门去了?”   茕娘点点头。   “你如今身份尊贵,就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要再如从前一般到处乱跑,让人看了笑话。”   茕娘也没想到贺闵将她叫来竟然是为了来教训她,她觉得有些好笑,他从前不曾管过这个女儿,如今也不知哪来的脸面教训起她来。若是从前,茕娘或许还会迂回一点,但如今背后有赵瑕撑腰,她便径直道:“不知父亲是听了何人的闲话,连女儿今日去哪里都不知道就急急给我定了罪?”   贺闵被她顶的脸色难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父亲的难道连自己女儿都不能管教了?”   茕娘似笑非笑:“父亲管教,女儿听着便是了,只是今日在外时偶遇了当年给母亲治病的大夫,想起母亲,所以聊了有些久。”   茕娘说完这句话,便一直盯着贺闵,却见他愣了一下,面色却缓和下来:“便是如此,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未来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都是天下女子楷模,责任重大……”   茕娘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她本以为贺闵会生气,或者说心虚,可贺闵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实在是不像一个做了虚心事的人的反应。这种临场的小反应最能够看出真假,茕娘也不信贺闵心思深沉到连这种反应都能控制,看起来那大夫和稳婆没有说错,贺闵的确没有害顾氏。   可也正因为如此,茕娘反倒越发好奇他为什么要将张氏关起来了。   -   第二天一早,茕娘就带着红缨等人出门了,一点也没有在乎前一天贺闵才拿这个教训她。   马车朝郊外的一处庄子驶去,张氏就是被关在这里。   红缨推开院门,里面的场景就出现在了茕娘面前。张氏一身粗布衣裳,正在和张奶娘一起晒衣服,见到茕娘进来,她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冷笑:“我当是哪里来的贵客,原来是大姑娘,如此屈尊纡贵来庄子上是想来看本夫人的惨状吧?可惜啊,让你失望了!”   茕娘慢慢地走进来,淡淡道:“你落到如今地步是你自己多行不义,我这个受害者尚且没有找你麻烦,你倒是先倒打一耙,也不知是哪里的道理?”茕娘也不打算和她慢慢说,便让人将那个张家的仆妇带过来,“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张氏皱着眉头向那仆妇看去,过了好一会才认出了人,脸色顿时就变了,后退了两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茕娘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都下去,只留了一个红缨。原本被挤得满满当当的院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看来你是认得这个人的?”   张氏慌乱道:“不……不认识……”   那仆妇却已然跪在地上喊道:“大姑娘,老奴是周家的,您还记得我吗?”   张氏气急败坏:“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仆妇急了:“大姑娘,当初您每日出行,都是我家那口子给您赶的马车,您怎么不认得我呢?”   茕娘冷眼看着张氏方寸大乱,慢慢开口道:“看来夫人也很怕被人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啊!”   张氏猛地扭过头,又恨又怕地盯着茕娘。   茕娘丝毫不惧,冷声一字一句道:“无媒苟合,奔者为妾。”   这八个字似乎将张氏的心神都给打散了,她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一般,瘫软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不……我没有……我不是妾,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张奶娘已经抱住张氏嚎啕大哭起来。   从她们的口中,茕娘渐渐拼凑出了这桩十几年前的旧事。   张家是扬州的富商,作为家中幼女,张氏自小受尽宠爱,所吃所用无一不精,只是当一个人的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之后,她就会开始追求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地位。商人虽然富裕,但社会地位很低,张氏在少女时期开始就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普通举人她尚且嫌对方配不上自己,更别提秀才之类的了。   张氏想嫁给进士,可进士又怎么看得上她这样一个商户女,不过张氏貌美,倒也有一些官家老爷愿意纳她为妾,可张氏心气高,一心想要嫁给别人当正妻,这一年年的下来,岁数就给耽误了,张家着急的不行,张氏自己也急了,就在这时候,她遇见了贺闵。   贺闵当时在皁县做县丞,平日里和一些同年或是其他举子在扬州城中参加诗会,他容貌端正,年纪也不算太大,张氏见了一次就上了心,辗转派人去打探,贺闵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便说自己无妻。其实张氏当时若能够多想一想,就该知道贺闵的话有问题,可那时她已经被焦虑冲昏了头脑,自动忽略了一切可疑的地方,只一心想着自己遇到了如意郎君。   如此郎有情妾有意,花前月下,天雷勾动地火,张氏失了身,贺闵也信誓旦旦要娶她,只是转头又愁眉苦脸,说自己本该有大好前程,只是家中清贫,拿不出银子打点上峰,这才沦落到只能道皁县当一个县丞,甚至让一个同进士压在自己头顶上。张氏不忍见情郎前途被阻,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资助他,只可惜她一个闺阁少女,就算是所有积蓄又能有多少呢?张氏迫不得已开始朝家里要钱。   张氏沉浸在痛苦和愤懑中,没有看到茕娘震惊的表情。也不怪她如此,贺闵这手段即便是拿到现代社会来也算是高杆,更别提张氏这样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古代少女了。她本以为贺闵渣,但没想到他这么渣!   总之张氏的频繁要钱引起了父母的注意,一查之下便查到了贺闵身上。   夫妻俩勃然大怒,本以为贺闵不过是个骗子,可一查才知道他的进士身份是真的,在皁县当官也是真的,而顾氏原本就低调,平日里也不和别人打交道,再加上那时候已经怀孕,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根本没人知道贺闵竟然有个妻子。张父张母转怒为喜,以为女儿果真找到了如意郎君,满心欢喜,甚至主动拿钱出来给贺闵铺路。   只是张父毕竟从商多年,凡事都喜欢多留一个心眼,便要求贺闵写下婚书。贺闵原是不同意的,可是拗不过对方,写下了婚书,又盖上了自己的印鉴。有了这封婚书在手,张父便当事情已经稳妥,费尽心力给未来女婿搭桥铺路,果然,之后贺闵的官路就一路通畅起来,年底考核为优,来自燕京的调令也收到了。   贺闵答应过等到那边稳定了就会回来接张氏,可是张氏等啊等啊,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情郎来接她,当时就慌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为此,张氏不顾父母阻拦,带着仆役和护卫就来了燕京。   来了燕京之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贺闵的踪迹,贺闵见到她时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安抚住了她,只说是自己太忙了,这才没有去找她,又哄骗她将婚书拿出来。而张氏终于精明了一回,她一边说着没有带婚书,一边又将自己有孕的事情告诉了贺闵。她本以为贺闵会高兴,谁知只是看到他皱紧的眉头。   那一刻,张氏的心都凉了半截,没过多久,顾氏带着才半岁的女儿来了燕京,张氏这才知道贺闵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了女儿。可她能怎么办,清白已经给了贺闵,腹中也有了孩子,如果不能嫁给贺闵,她还能嫁给谁?!   于是,张氏趁着顾氏外出时将她堵住,把自己和贺闵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并且还拿了那张贺闵亲手写的婚书给她看。   其实早在皁县时,顾氏就已经发现贺闵的不对劲,一个女人对于丈夫出轨这件事天生就有一种直觉,可是顾氏没有问贺闵,而是一个人憋着,然后就憋出了毛病,她难产之后,养了大半年才养好,谁知来了燕京就被一个晴天霹雳给打懵了。   惊怒之下,顾氏还未完全养好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她在最后时刻看清楚了丈夫的嘴脸,可那时贺闵已经平步青云,绝不是她父亲那样一个秀才可以对付的。顾氏打落牙齿和血吞,将所有的积蓄都买了一间铺子,又写信将女儿托付给了父母和弟弟,最后她给女儿取名为“茕娘”,让贺闵发誓要好好照顾她长大。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张氏喃喃地念着,她这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更别说什么诗词,可唯独就记住了顾氏念这句诗词时的模样。   那时的顾氏已经消瘦地不成人形,只是一双眸子却仿佛看透了世情,张氏洋洋得意,认为自己是胜利者,却不想顾氏却只是怜悯地看着她。   “记住这句诗吧,总有一天,你也会用到的。”   顾氏死后,贺闵果然娶了张氏,只是对于张氏先头生的孩子却不认,逼着她把孩子送走,张氏为了贺夫人的名头,忍痛送走了孩子,本以为从此就能过上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谁知道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燕京,官商之间阶级分明,张氏作为一个商户之女,根本就不可能融入进任何一个夫人圈子,张氏先前还想要努力,被人嘲笑讽刺了几次之后终于撑不下去,从此只能在家中作威作福,可偏偏每次看到茕娘,她就想起顾氏,想起她那个被送走的孩子,茕娘就像是个碍眼的存在,告诉张氏她这个贺夫人究竟是怎么来的,这简直就像一根毒刺一般戳在了张氏的心里。   可贺闵就像突然良心发现一般,将这个女儿保护的很好,根本不许张氏接近。   其实贺闵对发妻还是有感情的,在这件事上更是愧疚,茕娘的名字让他每每想起发妻,这点儿愧疚让他护着茕娘长到了七八岁。可是随着这么多年过去,贺闵娇妻美妾在怀,稚儿绕膝,发妻的记忆慢慢地变淡,他渐渐认可了张氏这个妻子,但茕娘的名字却在不断地提醒他,这个他人生唯一的污点。   这些年张氏和荣娘对茕娘的欺负,贺闵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是不管不问,除非她们做得过分了,才会责骂几句,这才助长了荣娘的气焰,发生了她把茕娘推到水里的事情。   顾氏的死,茕娘的死,张氏和荣娘都有直接责任,可更大的责任却在贺闵的身上。而茕娘想起他对于顾氏之死如此坦然的态度就觉得恶心,他为什么丝毫不心虚,因为在他心里,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甚至他或许还觉得自己对发妻情深义重,对继妻仁至义尽呢!然而,顾氏、张氏这一生的悲剧可以说就是贺闵所造成的,甚至这种悲剧从上一代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代,比如彻底被毁掉的荣娘,以及,已经死亡了的茕娘。   张氏终于看明白了贺闵的真面目,可是也已经晚了,她想起顾氏曾经说的话,即便面上依然强撑着不肯表露出什么,可心中早已如浸在了黄连水中一般。   她知道贺闵为什么没有休了她,为的就是她手中那封婚书,那封在顾氏没死之前就写下的婚书。只要这封婚书流出去,贺闵当年所做下的那些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他身为御史,却做下这等无信无义骗婚骗财之事,他这官位也就到头了。   张氏从来没有一刻脑子这么清醒过,这封婚书不仅是她的保命符,更是荣娘和玉鸣这一辈子的保障,她知道,只有自己活着,将这封婚书如利剑一般悬在贺闵的头顶上,她这一双儿女才能活得好好的。   茕娘满心复杂地离开了庄子,只是即便走了,脑海中却还是最后回头那一眼,张氏站在院子里,喃喃地念着: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第五十七章   有了张氏的那番话, 暗卫对照着一查,自然就查清了所有事实经过, 证实了张氏没有说谎。茕娘拿了所有的查探结果,便上了顾府的门。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茕娘将暗卫查探到的资料都推到了顾云璧面前,“更详细一些的,就都在这里了,舅舅可以看看。”   顾云璧紧紧地捏着拳头,一双眼睛都红了。顾氏死了之后,父母伤痛欲绝,他那时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咬着牙跟着人上京, 想要见姐姐最后一面, 来了燕京, 却只看到了郊外的一柸黄土, 还有尚且不太懂事的外甥女。贺闵装的情深义重又悲痛欲绝, 若非姐姐提前去了信, 他差点就信了。   后来贺闵断绝了与他们一家的联系, 顾云璧才渐渐发现这个所谓的姐夫薄情寡义,因为路程遥远,他没有办法上京,直到后来将桃蕊送给茕娘做丫鬟, 才发现这个外甥女过得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好,曾经顾云璧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是张氏的错,如今看来, 都是他们一开始瞎了眼,看错了人,这才害死了姐姐和外甥女。   顾云璧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忍住泪水,许久才平复了心情:“谢谢你。”   茕娘抿了抿唇:“这原本也是我该做的。”见顾云璧只是低着头沉思,她又问,“舅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此事我必然要去找贺闵要个公道!”顾云璧说完,又犹豫了一会,“可是……你马上就是皇后了,万一闹出了什么事,只怕会对你有影响。还是等你与陛下成婚之后再说吧,且让那贺闵再逍遥一段时日。”   茕娘没想到顾云璧还会考虑到自己,一时都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没事的,陛下……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事实上,这些就是他派暗卫去查的。”   顾云璧知道她和承平帝的关系,也知道对方不会介意,但他担心的是茕娘的名声。见对方一脸不在意的模样,他忍不住道:“虽说陛下如今待你好,但身为皇后,一个好名声还是对你很有利的,你自己还是要多加注意才行。”   其实顾云璧说的和贺闵先前说的内容差不多,只是他是完全为了茕娘考虑,这话听起来就舒服的多,茕娘便也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舅舅。”   顾云璧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道:“你的事我没有和你舅母说,她最近都念叨你几回了,你有空不妨也可以来见见她。”   顾云璧松了口,就是默认她这个外甥女了。茕娘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惊喜,笑逐颜开。   顾云璧见着她的笑脸,原本心里还有的一点芥蒂也逐渐地消失了。   -   改善了和舅舅家的关系,茕娘的心情愉快了不少,时间如水一般流走,临近过年,顾氏的忌日和她的生辰也马上就要到了。   茕娘和顾云璧一同去了顾氏的坟茔,当初顾云璧一来燕京就替顾氏修缮了坟茔,如今大半年过去,这坟上的草也长了老高了。   顾云璧亲自动手替姐姐拔掉了坟上的草,伤感地说了很久,茕娘也给顾氏上了香。这段时间茕娘逐渐修复了与舅舅的关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顾云璧也看开了,再加上心里也感激茕娘找出了姐姐当年抑郁而亡的真相,如今待她也渐渐如从前一样了。   两人从郊外回去,顾云璧和她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若说茕娘只是嫁个中等人家,顾云璧或许还能成为她的靠山,可她嫁的是皇帝,顾云璧看到皇帝都觉得害怕,就算茕娘真的受了欺负,他也无可奈何,嘱咐着嘱咐着,便有些郁闷。   茕娘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不由得安慰他:“舅舅放心,陛下待我真的很好。”茕娘这三辈子,大概再没有人像赵瑕那般对她好了,她一开始还有一些抗拒或者担忧,如今却什么都没了,心中只有被宠爱的甜蜜。   顾云璧见茕娘脸上露出的笑容,也有些无奈,随即又问道:“马上就要到你的及笄礼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茕娘愣了一下:“啊?”   “你自己的及笄礼,你一点都不关心吗?”顾云璧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陛下说,会替我准备好的……”茕娘小小声地说道。   顾云璧:“……”   按理这女子的及笄礼是由家中长辈筹备,这其中就能看出女儿家是否在娘家受重视。可茕娘的情况却又不同,家中没有主母,贺闵又是个不管事的,总不能让郭姨娘一个妾室去操持嫡长女的及笄礼,这不合规矩啊!   顾云璧原本是打算由自家来负责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茕娘亲舅舅,杜氏是她亲舅母,正正经经的娘家人,替外甥女儿操持及笄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先前顾云璧自觉对茕娘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如今就有些抹不开面子,这才难得拐弯抹角一回,但凡茕娘露出丁点为难,他立刻就要开口说接手的,哪知对方根本不按理出牌。   但让未来夫家替她操持及笄礼,这又是哪里来的规矩哦!   顾云璧觉得心很累,同时又升起浓浓的危机感,只得不厌其烦地对茕娘道:“这不合礼数啊……你不懂这及笄礼对女子的重要程度,哪里能没有父母长辈出席呢?就算贺闵不靠谱,这不是还有我和你舅母吗?”   茕娘这才意识到顾云璧理解错她的意思了,笑了笑道:“舅舅,您误会了,及笄礼当然不会在宫里办,陛下只是要替我准备及笄礼所用的东西罢了。”   顾云璧松了口气,直接就揽下来:“那我到时候跟你舅母说说,好好替你操持起来。”   茕娘本也不想在贺府办及笄礼,若是没有顾云璧这番话,她原本是打算在自己原先设计好的那个庄子上办的,但顾云璧这么说了,她也不会拒绝,当下便谢谢了顾云璧,顾云璧大概也是真的想开了,便道:“一家人,谢什么这么见外。”   杜氏知道后也没有丝毫意见,茕娘便让红缨将这个消息传给了赵瑕,赵瑕知道茕娘一直想要和顾家恢复原来的关系,而这一点即便他作为皇帝也没有办法帮她办成,如今茕娘真能和顾家和好,他虽然有一点小吃醋,但看到茕娘那么开心,也就释然了。   而在此时,一个令茕娘更加开心的消息传来,那就是傅灵均和木清马上就要从淮海卫回来了。   傅灵均算是沈眠来这个时代后的第一个好朋友,她的想法在很多人眼里是离经叛道,但对于来自现代的沈眠来说却是难得的三观相合,两人意外地聊得来。即便重生之后,茕娘依然没有忘记这个好朋友,如今能够让好友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她当然是很高兴的。   傅灵均从木清那里已经知道了茕娘复生的事情,心中也很是感慨。当时她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太像沈眠了,而查探下来,对方前后不一的行为方式也很让人起疑。女人天生的直觉比理智更快一步认出了人,也正因如此,在木清说了之后,她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茕娘满怀期待地与好友相见,却不知某人那里已经醋意横生,不爽很久了。   赵瑕当初可是逼着钦天监拿出了一个茕娘及笄后最快的日子,可惜这封后大典不能马虎,他又舍不得茕娘受委屈,只能不情不愿地将日子往后延了两个月,正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钦天监算出的日子又是大吉,他当时还安慰自己,不过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毕竟六年时间都等了,几个月算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在没有尝到甜头的时候,他尚且能忍得住,可一旦开了个头,他就觉得没有阿眠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偏偏对方还不解风情,每日里居然比他这个皇帝还忙。   先前是为了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赵瑕便忍了。后来顾云璧将茕娘的及笄礼大包大揽,杜氏顿时爆发了巨大的行动力,毕竟宫中的人能够准备东西,却也不能指使未来的皇后娘娘干这干那,偏偏杜氏这亲舅母却是可以的。   原来茕娘在贺府,赵瑕偶尔还能大晚上翻个墙去偷香窃玉。可自从顾云璧决定要自己给外甥女操办及笄礼之后,就上了一趟贺府的门,也不知他跟贺闵说了什么,反正在茕娘搬到顾府这件事上,贺闵一个屁都没放。   而茕娘搬来了顾府之后,就一把被杜氏拉到了主院,然后直接把顾云璧赶到了客房去睡。每日里杜氏就是拉着茕娘试衣裳、试首饰,还有各种保养滋补,忙得茕娘压根就没有时间理他,晚上更是和舅母睡在一张床上,丝毫不给赵瑕机会。   对方是长辈,而且也是尽心尽力为茕娘的及笄礼做准备,赵瑕忍就忍了,可如今这傅灵均和木清又是怎么回事!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要用行动告诉他们,这是谁的媳妇!! 第五十八章   傅灵均百无聊赖地靠在马车的靠垫上, 受了伤的手臂被绷带吊起,头发只是简单地绑在脑后。她撩开帘子, 外头的景色越发熟悉,已经是临近燕京了。   傅灵均早就知道茕娘要来接她,心中自是高兴,已经催促了好几次行进速度。这种时候她就格外羡慕早早骑着马进了城的木清,毕竟她除了受伤和速度慢以外,身边还跟了一块牛皮膏药。   叶闻清忍了又忍,才道:“傅都尉,天气寒冷, 你身上又带着伤, 还是不要一直撩开帘子, 免得着凉之后病情加重。”   傅灵均朝天翻了个白眼, 转过身道:“叶山长, 咱们非亲非故的, 你一直这样管着我, 合适吗?”   “怎么是非亲非故, 你的手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我当然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行。”叶闻清固执道。   傅灵均被他这几天念得十分烦躁,身子猛地朝前一探,与叶闻清几乎是贴着面的,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状元郎,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你不会要以身相许吧?”   叶闻清的脸早已通红一片, 但还是强撑着道:“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自当两情相悦才能许以终身……”   没等他说完,傅灵均又一脸无趣地坐了回去,连承平帝都能看出叶闻清待她有意,她又不是个傻子。叶闻清千里迢迢跑到淮海卫是为的什么,虽说是她救了对方,但先前若不是叶闻清发现了账本上的猫腻,他们也抓不到真正的主犯,说来,傅灵均这一趟立下的功劳倒是也有叶闻清的一份。   不过这小子实在是太烦人了,傅灵均这一路回来被他管得整个人都有些生无可恋,只希望能够快点回京,和茕娘好好吐槽一番。   正在这时,傅灵均的女卫骑着马跑了过来:“大人,前头有一辆马车在等着,说是您的旧识。”   傅灵均精神一振,干脆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极目远眺,果然就看到远处有一辆马车,而站在马车前一脸焦急的人正是茕娘。   傅灵均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不顾身后叶闻清的疾呼,直接跳上了女卫牵来的马,单臂操控着马匹就朝前跑去。   茕娘在原地等着,远远地看见尘土飞扬,一人一骑的影子逐渐清晰。茕娘也克制不住激动,朝前跑了两步,傅灵均已经扔下了马,用力地拥住了茕娘。   虽说两人不过几个月不见,但这是茕娘表明身份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当初以为茕娘死后,傅灵均伤心了许久,如今好友又重新回来,虽然换了具身子,看着有些奇怪,但并不妨碍她重新接受对方。   还没等两人说上几句话,茕娘身后的马车帘子又一次打开,赵瑕轻咳了一声,走了出来。   傅灵均立刻脸色一变,放开茕娘,单膝跪地:“微臣参见陛下。”   “在宫外就不必如此多礼了,起来吧。”   傅灵均站起来,只是看起来就要拘谨地多,而且有赵瑕在旁边,两人那些闺蜜之间的话自然就不好说了,茕娘只得让傅灵均先回去休息,改天再找她。   傅灵均看了一眼虎视眈眈地跟在她旁边的赵瑕,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赵瑕笑眯眯地看着傅灵均:“傅爱卿这一趟差事着实辛苦了,功劳也不小,待到了朝上,朕自会论功行赏。”   “多谢陛下。”   “说来,朕倒是听说叶闻清也跟着你一道去了淮海卫?”赵瑕语气温和,仿佛很为傅灵均着想一般,“也不知是谁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了征北将军,把老爷子乐得,据说他老人家现在也不挑剔了,说不好朕还能喝到你们二位的喜酒。”   傅灵均只觉得头皮发麻,那个熟悉的、喜欢给她挖坑的赵瑕又特么回来了!而且现在他不是太子,是皇帝了!以前傅灵均还能直接怼回去,现在只能憋屈地回道:“陛下……误会了。”   而此时,后头的车队也赶了上来,叶闻清匆匆地下了马车过来找傅灵均,看到赵瑕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行了大礼:“学生参见陛下。”   若说以前赵瑕看到叶闻清就烦,现在却觉得他怎么看怎么顺眼,居然还温和地同他说了几句话。而叶闻清在赵瑕面前就正常多了,回答地有条有理,若不是他无心为官,赵瑕还真起了惜才之心。   茕娘眼睁睁地看着赵瑕居然和叶闻清谈论起了时政,和傅灵均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于是,茕娘兴冲冲地过来接好友,最后只能败兴而归。看着马车里的赵瑕,她就气的牙痒痒:“不是跟你说了今天不许你出宫的吗?”   赵瑕很是无辜:“你来接好友,我作为你未来的丈夫,和你一起见见你的好友不是很正常吗?”   “你……”   茕娘只觉得十分暴躁,从她一早上出门,看到马车里坐着赵瑕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现在预感成真了。   赵瑕见她真的生气了,连忙将她搂在怀里:“我错了,我就是嫉妒,你来接傅灵均的时候这么高兴,可你进宫的时候却分明不大情愿。”   赵瑕如此直白地说自己嫉妒,茕娘心头的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她有些无奈地仰头看着赵瑕:“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的飞醋?这情况不是不一样吗?”   赵瑕见她怒气已消,脸上又重新带起笑容来:“既然知道我吃醋,就离他们远点。”   茕娘:“……”她总算知道木清一回来就被赵瑕摊派了一堆差事是为什么了。   “那如今人也接到了,我们去旁的地方逛逛吧?”   茕娘虽然不生气了,但对赵瑕依然不假辞色:“免了,我还有别的事情。”   -   先前因着种种事情,茕娘已经许久没有去管“留仙阁”的事情了,即便如今身份转换,但茕娘对这个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店还是很有感情的。茕娘计划的早,对留仙阁早就有了安排,并不因为自己不在就让留仙阁变得一团乱,所以即便有不少铺子仿照留仙阁的形式建起来,但留仙阁依旧在燕京城中占据了一定地位。   以后茕娘作为皇后,这家铺子定然是不会再做了,可她又舍不得关掉,便有了其他的打算。先前她将菀娘介绍去黄妙娘的书画铺子帮忙,妙娘本以为只是借此将菀娘带入燕京城中官家千金的社交圈子,没想到菀娘却是实实在在将这份事情当成是正经工作来做的,十分用心刻苦。妙娘这书画铺子虽然开起来,但毕竟是作为一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也并没有格外上心,但却让茕娘有了惊喜。   这留仙阁毕竟是顾氏留给女儿的唯一的东西,茕娘不能将其送给菀娘,但如果菀娘真的对做生意有兴趣,这留仙阁倒是能够让她练练手,毕竟这淮海卫日后若是真的发展起来,必然会成为经济中心,菀娘若是真的有意,让她去淮海卫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茕娘去了留仙阁,将事情处理完,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她原本以为赵瑕已经等得不耐烦回宫去了,没想到进了马车,发现他竟然还在。   “你……”   茕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瑕抱住,将她吻得透不过气来。   待到赵瑕餍足,将茕娘搂在怀里,看到她嘴上被吻掉的口脂,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暗沉:“你口脂掉了,一会我替你抹上吧。”   茕娘这一日奔波劳累,身子本就柔弱,再加上刚刚那一阵的激烈,此时在运动的马车中,她靠在赵瑕暖和的怀中,就有些昏昏欲睡,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嗯”了一声,头却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赵瑕被这一蹭蹭的心都软了,原本那点儿小心思也不翼而飞,敲了敲车壁,让马车更加平稳,他则小心地动了动手臂,让茕娘睡得更加舒服。   马车很快就到了顾府门前,红缨等人见马车中没有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应该去叫人,犹豫不定之下,只得乖乖地站在马车旁边,等里头的主子自己走出来。   杜氏知道茕娘去接朋友,只是想着这么晚了人还没回来,便亲自带了丫鬟去外头看看,谁知就看到了马车停在外头。   “怎么了这是?”   杜氏的声音一下子就把茕娘给惊醒了,她一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赵瑕怀里挣脱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马车,把面前的杜氏都给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茕娘突然被惊醒,背上出了一层汗,脸颊也红通通的,杜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出去没注意着凉了,一会我派人去给你找大夫看看。”   “呃……不,不用了。”茕娘忙道,“就是刚刚有些急。”   杜氏嗔怪道:“就不知你这孩子跑这么急做什么,万一摔倒了可怎么办?”说完,想起了什么,“不行,你马上就是及笄礼了,万一病了可不得了,我还是直接陪你去医馆吧,恰好马车也在这,一去一回也快。”说完,就要拉开车帘上去。   茕娘急了,赵瑕还在里头呢!   “舅母!!”   杜氏被茕娘一吓,那原本被掀开的车帘又落了下去。   茕娘突然就有了一种早恋被家长发现的心虚感,连忙道:“舅母,我没什么事,就是这一天下来有些累,我睡一觉就好了,再不济,我身边的丫鬟绿罗就是会医的,让她替我看看就好了。”   杜氏这才想起茕娘身边那两个深藏不露的丫鬟,便也不执着去医馆了:“也好,那你有什么一定要说,可不能自己憋着。”   “是是是,我都记着舅母的话呢!”眼看着把杜氏给劝走了,茕娘都想哭了,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舅母的体贴会是一种如此沉重的负担。   而此时,那车帘却被掀开,赵瑕直接走了出来,一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茕娘,既然是舅母,怎的不让我出来见见呢?” 第五十九章   杜氏拘谨地坐在大堂上, 旁边则是笑容满面的赵瑕和满脸无奈的茕娘。   杜氏作为长辈,面对未来的外甥女婿本该很有底气, 可她先前见识过帝王的威势,即便他如今一脸平易近人,杜氏还是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   “茕娘的及笄礼多亏舅母帮忙,瑕感激不尽。”   “不……不客气。”   “听茕娘说,她平日里也多亏舅母照料,她惯常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还要舅母多操心了。”   “应……应该的,都是……一家人。”   杜氏说完, 才恍然意识到, 他们这是不是身份弄反了, 不是应当她作为娘家人, 让外甥女婿好好照顾外甥女的吗?怎么反倒让他反客为主了?   茕娘看不过去了, 用力地拉了一下赵瑕的衣袖:“适可而止一点。”   赵瑕笑了笑, 这才将自己目的说出来:“这院子还是有些小, 且又在城外, 实在是有些不方便,瑕手上有几户城内的院子,舅母改日去看看,若是看中了便收下, 这也是瑕的一片孝心。”   杜氏连忙扶着椅子站起来:“这……不可,陛下好意……臣妇、臣妇……心领,但……”杜氏连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茕娘。   茕娘犹豫了一下, 沈眠手头确实有几套院子,她往后用不到,以赵瑕的手送出来给舅舅舅母也挺好的。茕娘见杜氏忐忑的样子,便道:“舅母,您就收下吧,以后舅舅上衙也方便些,再者等到延宁再长大一些要进学了,在城中总是方便些的。”   杜氏见茕娘也没有拒绝,只能答应。回过头一想,茕娘日后是皇后,她的及笄礼若是在他们家的小院子里办也不太像样子,还是赵瑕考虑的周到一些。   见杜氏收下了,赵瑕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   杜氏将这件事给顾云璧说了,顾云璧知道茕娘的身份不简单,也大概知道所谓的那些院子,想来就是她的所有物,借着皇帝的手送出来罢了,所以他便点点头道:“既然陛下和茕娘都这样说,你明日就和她一同去看看,选一处院子吧。”   杜氏知道顾云璧清高,原本还有些忐忑,以为他会不高兴,倒没想到他这样简单就接受了。   杜氏也没细想,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杜氏就带着茕娘去城中看那几处院子。那本是沈眠的财产,这几年都是木清在打理,所以就算赵瑕不愿意,还是将木清拨了过来,带她们一同去看院子。   木清一看到茕娘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却也知道不应该在旁人面前泄露她的身份,便收敛了一些:“顾夫人、贺姑娘,奴才木清,见过二位。”   杜氏并不知道木清的身份,却也柔声道:“木公公不必多礼,今日还得麻烦你了。”   “您这话就见外了,这分明是奴才的荣幸。”木清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只要他愿意,想要讨好什么人可是从未失手过,没过一会杜氏就被他给逗得满面笑容,和他聊起来了。   茕娘跟在后面,四周望了望,忽然问红缨:“对了,怎么刚刚就一直没有看见福宝?”   福宝出宫前就被鲁安道特意叮嘱过,知道茕娘身份贵重,在承平帝心目中地位极高,所以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着。他本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处事也周到,很快就在茕娘面前混了个眼熟,这种时候,他原本应该在茕娘左右跟着,殷勤地端茶送水才对。   红缨无奈道:“先前木总管见到福宝,也不知怎么就生气了,直接就让福宝先过去做准备迎接您。”   一个空院子有什么准备可做的,不过是木清不满他抢占了自己在茕娘身边的位置,这才把他赶走罢了。   茕娘早就知道木清是个腹黑的,当初她救了木清之后,这小子就一直跟着自己,每次都装成可怜巴巴的模样和赵瑕争宠。   赵瑕虽然也喜欢用些招数吸引她的注意力,但这种方法却是向来都不屑的,每次都会被木清气得跳脚,却偏偏又无可奈何。   木清却不然,他自小受尽苦楚,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那时候的沈眠即便救了他,又待他很好,但心底却是始终都对他有几分戒心的,木清是个人精,他都看的明白,却从来也不曾因此疏远沈眠。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沈眠本就心软,时日久了,她渐渐将木清当成了弟弟,也尽心为他打算,可惜最后也没能做到,好在木清自己有出息,做到大内副总管也是不错了。   茕娘倒是替木清高兴,却没想过木清一心就想丢了手头的工作,像从前一样跟在她身边做个小太监。这一次他去淮海卫一去就是几个月,好不容易回来,就发现茕娘身边多了个小太监,那种被新宠抢去注意力的晴天霹雳之感,让木清对福宝立刻就充满了厌恶。   福宝的模样长得憨厚圆润,本就讨人喜欢,他又会做人,不止讨了茕娘的喜爱,连这院子里的宫女丫鬟都对他挺好的。红缨这么说,多少也有些为福宝抱不平的。   茕娘已经明白了事情经过,却觉得无奈又好笑,这听着怎么像是猫狗争宠大赛一样。但很快她就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地放到了一边。   杜氏得了外甥女和丈夫的双重保证,也就放宽心慢慢挑选,她倒没挑那处最好的院子,即便是木清如何保证,她最后只找了一间中等大小的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但里头布置的十分雅致,她又与茕娘商议之后,才和木清过了契。   回程的时候,杜氏与茕娘坐在马车中,她才轻声道:“里头的那个小院就留给你了,虽说你往后进宫,恐怕很难有机会再出来,但那也算是你的闺房,舅母永远都会替你留着,若是陛下陪你回家省亲,你也能回来看看。”   茕娘这才明白杜氏当时为何一定要拉着她去看了那处院子,得到她满意的回答才跟木清过契,她眼睛有些湿润,抱着杜氏的手臂轻轻地靠着:“舅母……”   杜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多说什么。   那处院子打理的很好,再加上木清知道杜氏他们即将要搬过来,还特意找人重新修缮过了,又将东西归置了一下。找了个良辰吉日,顾云璧一家才浩浩荡荡地搬了过去。   茕娘的屋子就是在紧靠着主院的那处院子,房间的摆设布置都是依照她的心意来安排的。不像从前在宫中,就算有自己的房间,可于她来说,那更加像是一个宿舍,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也不像在贺府,早前住的是杂物堆,后来住的又是张氏为别人准备的院子。   茕娘如今才恍然有了一种自己家的感觉。   这间院子是除了主院之外最大的一间,原来茕娘搬到顾家的时候,伺候的人都只能留红缨和桃蕊在身边,如今总算可以都住下了。   虽然搬家不曾让茕娘动一个指头,不过她还是累到了,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却不知到了晚上,又有不速之客到了她的闺房。   赵瑕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的茕娘,似乎有一点失望,但看到她眼下的一点青黑,也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离开。   如今茕娘的院子里外几乎都是他的人手,将这里保护的如同铁桶一般,除了明面上的人,还有一队暗卫在暗中保护。   木清从黑暗处走出来,赵瑕问道:“都安排好了?”   木清点点头:“往后奴才便住在这里,如此陛下也更安心一些。”   赵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得想明白了,多的是人抢破头要争这个大内副总管的名头,你这次放弃了,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木清跪下来:“奴才只愿跟在姑姑身边,一辈子效忠她。”   赵瑕没有说话,不过该暗示的暗示过了,该试探的也试探过了。茕娘如今的身份,的确应该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没有谁比木清更合适了。   过了许久,赵瑕才点点头:“好,朕答应你。”   木清面露喜色。   赵瑕这才道:“这几年你也很少在宫中,宫中的事情还好,但暗卫那头,你有什么打算吗?”   “邵祁此人可用。”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木清不在京中,所以暗卫的事情一直是邵祁在处理,赵瑕对他也有些印象,点点头道:“他倒是个人才。”   “那……”   赵瑕冷笑一声:“怎么?这么急着就想把手头的任务给甩掉了?”   赵瑕立刻闭上嘴。   “行了,此人虽然可用,但还要再多看看。”赵瑕想了想,才道,“先前你们不是一直在追捕那韩道人一行吗?就以此任务为限,他什么时候将人捉拿归案,什么时候你就把暗卫交给对方吧。” 第六十章   就在顾家搬家之后没多久, 茕娘的及笄礼就到了。   顾家早早做了准备,又加上赵瑕特意派了宫中的人帮忙, 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地准备好。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茕娘操心,她只需要在及笄礼之前焚香沐浴三日,而赵瑕也乖乖的没有来闹她。   到了及笄礼当日,虽然是冬日,却是难得的晴朗天气,久违的阳光洒在街面上,顾家的仆人早早用清水洒在地面上,又打扫地干干净净。又有婢女穿得整整齐齐地在门口, 待到客人到来就将人引进去。   顾云璧和杜氏作为堂上的主人, 一人在外招呼宾客, 一人却在茕娘的闺房里陪着她。   茕娘一早洗了头, 绿罗并几个丫鬟正用干布替她将头发擦干, 因着外头天气寒冷, 所以窗户都关着, 屋内更是烧着几个炭盆, 温暖如春。   见头发已经半干,绿罗才用沾了发油的梳子替茕娘梳头,这发油是宫中秘制,味道清香却并不油腻。待到头发梳好也没有扎起来, 只是披散在肩上。   红缨已经拿了采衣服侍茕娘穿上,素色的采衣上包了正红色的锦边,衣服本身素雅简单, 那锦边却不简单,上头的几百朵祥云没有一朵是相似的,光是这锦边就花费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一旁的架子上挂着三套服饰,一件比一件华贵,最后的礼服上绣了百鸟朝凤的景象,虽说没有凤凰,但百鸟栩栩如生,光这绣工就足以称得上巧夺天工,更别提那制作礼服的衣料,被称作“千金锦”,所形容的便是这锦缎的名贵,一寸锦缎一寸金,在光照之下衣料会显出隐隐的金光,历来都只有皇室才能使用。   这一次茕娘及笄,所用的一切都是赵瑕为她搜罗布置的,不说名贵,光是这份心意就是无价了。   杜氏见红缨等人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没有过多地指手画脚,只是执着茕娘的手,与她嘱咐一二。这原本应该是茕娘的母亲做的事情,可她早年丧母,继母又是那样一个狠毒的性子,便只能由杜氏代劳。   待到时辰快到了,杜氏才出门去迎接宾客。   茕娘所请的正宾是黄老夫人,赞者是黄妙娘和傅灵均,而有司则找了菀娘。   杜氏去门前等着,就看到黄妙娘扶着黄老夫人下了马车,而其后傅灵均也穿着正式坐了马车而来,至于菀娘,昨天就到了,现在正在里面帮忙。   杜氏连忙扶过黄老夫人的另外一只手:“您老人家辛苦了。”   黄老夫人倒是很高兴,她初时就很喜欢茕娘,即便后来茕娘进宫之后有了大造化,她也没有改变对小姑娘的态度。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清楚了,所以这次来给茕娘当正宾,她的心态也很平和,就像是长辈看到晚辈长大成人一般高兴。   待到黄老夫人落座,其他前来观礼的宾客也纷纷落座,乐者奏响乐音,茕娘穿着采衣慢慢地走进来,一头如瀑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虽是素颜,却依然可见容色摄人,令观者动容。   待到茕娘跪坐行礼之后,傅灵均净手为她梳发,莹白的玉梳毫无阻滞地落了下来。随后菀娘奉上罗帕与发笄,黄老夫人肃容正坐,朗声唱诵,同时替茕娘梳头加笄,之后,黄妙娘替茕娘正笄,又扶着她起来,进入里间更衣。   而此时,皇城最高处,赵瑕远远地看着顾家的方向,许久才开口道:“此时应当是二加了吧?”   鲁安道一直在旁边等着,闻言便道:“看这时辰,应当是的。”   赵瑕低声应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说来,当年沈眠究竟是什么年岁来到冷宫的他一直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及笄的。   沈眠记着他的生日,他便想要回礼,谁知对方想了许久之后,才怅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随便哪天吧。”   赵瑕那时候不懂她话中的忧伤是因为什么。后来听她说了她从前的事情,知道她离开父母亲人,独自一人流落到这里,甫一睁开眼就面临冷宫终老的命运,后来又不得不带着他一同在冷宫艰难求存,也难怪她虽然表现的积极开朗,却总是无意识地流露出厌世的情绪。   其实从那时起,赵瑕便敏锐地发现了她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地方,他那么担心她不告而别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如今,虽然沈眠重生为贺茕娘,可她的羁绊却变多了,除了自己,顾云璧夫妻、傅灵均、黄妙娘、木清,乃至她身边那个小丫鬟都成了将她留在这个世间的绳索。   赵瑕握了握拳头,他本是占有欲极强的性子,当初喜欢沈眠,就恨不得把她藏起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看到她,可后来沈眠骤然离世,他才明白,他能够争得过人,但他能争得过天吗?   如果有一天,沈眠有了回家的机会,她会为了自己留下吗?   赵瑕无法肯定,正因为如此,即便他的阿眠再次回到了身边,他依然觉得恐惧,恐惧于她某一天突然离开,恐惧于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够留下她。   所以他嫉妒也好,不甘心也罢,他容许那些无关人士接近茕娘,不过是为了有一天,他这边的筹码能够更重一些,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   鲁安道看着赵瑕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那一刻他却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能颤颤巍巍道:“陛下,这外头天太冷了,您还是先进屋吧。”   赵瑕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顾家的方向,才提步离开。   -   茕娘又一次被黄妙娘扶到了房中,她的头上戴着以黄金和宝石所制成的钗冠。这钗冠看起来比起先前一整块羊脂白玉所制成的莲花发钗要逊色许多,但当菀娘将这顶钗冠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盖因为这钗冠的来历并不简单。   赵氏历代帝王中既有如先帝这般多情的,自然也有那等痴情的。当年的晋文帝就是这样一个痴情种子,他这一生都只有皇后兰氏一人,这顶钗冠亦是当年他亲手设计,取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此后不管朝臣如何说,他就是坚决不纳妃,与兰皇后相爱相守了一辈子,最后又同时亡故,称得上是神仙眷侣。   如今赵瑕将这顶钗冠拿出来,作为茕娘及笄礼的首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已经表示地很明白了。   大约是因为有了晋文帝和兰皇后这样一个例子在前,众人对于赵瑕表示出的独宠皇后的意思并不算太吃惊,但也有不少人暗中羡慕贺茕娘。   就算是母亲早亡,就算是继母不慈,就算是亲爹冷漠,又如何?皇后之位,帝王独宠,但凡拥有一样,对于女子来说就已经是无法企及的梦想了,她却如兰皇后一般,两样都有,简直称得上人生赢家了。   茕娘并不知道这顶钗冠的意思,还是在换衣裳的时候,黄妙娘解释给她听的。   在及笄礼上,茕娘已经感受到了赵瑕那一点一滴的用心,他一点一点地扫平了两人之间所有的障碍,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如今还剩下最后一步,茕娘却不想让他再走了,她想要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红缨等丫鬟合力将礼服披在了茕娘的身上,如丝一般光滑的缎子滑过肌肤,布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隐隐的金光。   黄妙娘替她上妆,黛笔扫过眉峰,胭脂点过脸颊,双唇一抿,略显苍白的唇上立刻沾上了艳色。茕娘站起身来,宽袍广袖的礼服随着她的走动金光隐隐,却一点没有压过她的容貌,反倒将她衬得犹如神仙妃子,原本还略显稚嫩的五官因为妆容的缘故倒显出了几分凛然之色,在百鸟的衬托下,宛如一只真正的凤凰。   当茕娘再次走入正堂的时候,所有的观礼者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敢再多说什么。   茕娘走到了顾云璧和杜氏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去,在傅灵均的唱礼下行了最后的大礼,从此就意味着她已经成人,也意味着她即将拥有自己新的人生。   顾云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鼻酸,他和杜氏站起来,一同将茕娘扶了起来。作为长辈,他原本应该再嘱咐茕娘些什么的,可他哽咽了许久,才拍了拍茕娘的手背:“好孩子,日后的路慢慢走,一辈子那么长,过好它不容易。舅舅能嘱咐你的不多,唯有两点,挺直脊梁,知足常乐。”   茕娘看着红着眼眶的舅舅舅母,心中也酸酸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顾云璧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却一直都是飘飘荡荡的,可如今她知道,自己的心定下来了。 第六十一章   与顾府那头热热闹闹相比, 贺府却如乌云压顶,气氛凝重。没有人知道顾云璧之前上门来和贺闵说了什么, 以至于让大姑娘的及笄礼都搬到了顾家去办,事后,顾家倒是也请了贺闵,却是作为宾客,贺闵又怎么肯去?   郭姨娘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一旁的小丫鬟给她锤着小腿,屋内烧着炭盆很是暖和,过了许久, 郭姨娘才睁开眼睛:“这个点, 老爷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小丫鬟停了手, 替她理了理衣服, 又给她穿上外衣, 披了披风, 又拿了手炉, 这才慢慢地走出了院子, 果然见到贺闵沉着脸走进来,见到她的时候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郭姨娘伏低做小许久,才让贺闵脸色好看些,她装作不经意道:“听说三姑娘去给大姑娘做了有司, 这大姑娘是未来的皇后,三姑娘这可是交上好运了。”   贺闵一听到茕娘的名字脸色就又沉了沉,他原本还为家中出了个皇后而沾沾自喜, 可茕娘的及笄礼一出来,这满朝谁不知道她心里向着谁,他这生父反倒不如一个舅舅,可是被人看尽了笑话。这几日贺闵心情都很不好,众人不敢当面得罪他,背后却都在笑话他,说他把自家的金凤凰送出去。   贺闵有苦说不出,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分明是顾氏自己看不开,这才熬坏了身子。可顾云璧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以前的那些事情,以此来威胁他。他若只是风流,最多被人说几句,也算不得大事,可他却千不该万不该写了一封婚书,他已有正妻,写下婚书就是骗婚,这个罪名倒不算重,但这名声足以将一个文人打入悬崖底,永世不得超生。   贺闵这人极其自私且又胆小,坏却又坏的不够狠,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张家给拿捏住,屈辱地写下那封婚书,也不会如今还让张氏借着这封婚书接着来拿捏他,也因此,他不敢赌顾云璧会不会为了茕娘来隐瞒此事,他不敢让自己有一丝危险,最后只能憋屈地接受了顾云璧的条件。   郭姨娘见贺闵脸色变幻不定,隐约猜到了什么,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柔声道:“其实老爷想想,大姑娘早年受了不少委屈,待到日后时间久了她自然就会记得您的好了,毕竟是亲父女呢……”   郭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大姑娘回来了!”   贺闵猛地站起来,顿时就忘记自己先前的憋屈,喜形于色:“快,快将大姑娘迎进来。”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身,郭姨娘立刻知机地过来替他理了理袍子,他却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一把打开郭姨娘的手,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这哪里像是去见女儿,倒像是去见顶头上司一般。   郭姨娘见贺闵跑了也不着急,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倒是她的丫鬟急了:“姨娘,您还不跟着老爷去前头吗?万一大姑娘以为您怠慢了……”   “急什么?大姑娘要见我自然会让人来宣,我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到前头去打扰人家父女相见?”郭姨娘这么说着,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讽刺。   当初贺茕娘在贺府过得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若这大姑娘在顾家办了及笄礼,却将贺家给扔到一边或是隔了两日再回来,此举虽是重重打了贺闵的脸面,但郭姨娘反倒不担心。可她当天就回了府中,这打算就有些玩味了。   在郭姨娘心中,大姑娘心有城府,却又并不是拘泥世俗的那种人,她怎会为了区区名声让自己不痛快,这一见的结果恐怕要让贺闵大失所望了。   -   正堂上,贺茕娘挥退了仆役。因为行动不便,她换下了那身及笄礼时的礼服,只是穿着简单的衣裙,头上的钗冠也取了下来,只是戴着那支羊脂白玉的莲花簪,只是妆容未洗,看着竟然有些凌厉。   她端端正正地跪下来,朝着贺闵行了三个大礼,又奉上一杯茶。   贺闵接过茶,十分舒心,正准备端着父亲的架子嘱咐茕娘几句,却见她又跪下来,足足三跪九叩,一字一句道:“女儿拜谢父亲生恩养恩,从此父女之义绝矣。”   贺闵的笑僵在脸上,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茶水溅在了他的衣衫上,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茕娘慢慢地站起来,这张与顾氏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反倒让贺闵有一种不敢逼视之感。但随即,贺闵便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疯了吗!居然对为父说出这样的话!不知尊卑!毫无孝心!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若没有孝心,你此刻身上的官服就该被扒下来了。”   贺闵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随即又涨红:“是顾云璧告诉你的?!”   “不,这是我告诉舅舅的。”茕娘淡淡道,“通奸、骗婚、杀妻、纵容继妻欺辱嫡女,这些罪名虽然不能置你于死地,但让你名声扫地、贬为白身还是足够了。”   茕娘每说一项,贺闵的身子就矮了一截,却还是拼命解释道:“你听我说……这里头是有缘故的……”待到茕娘说道“杀妻”他才激动起来,“我没有杀妻!她当年是病死的!那给她诊病的大夫可以作证!”   茕娘却不以为意,笑道:“那又如何,您作为御史,当知人言可畏啊,但凡有些恶意的,造了谣传出去,真相与否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这神态让贺闵猛然回忆起来,年初贺茕娘落水之后,曾经就用这句话将张氏和贺荣娘给打到了泥地里,只是当初他是高高在上的老爷,贺茕娘不过是一个在他面前辩解讨好的大姑娘,而如今两人身份倒转,他反倒成了那个要辩解要讨好的人。   贺闵的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这样做,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你身为未来皇后,这样诋毁父亲的名誉,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要以为有了一道封后的诏书,你就能如此有恃无恐了!”   “我就是有恃无恐。”茕娘的脸上带着令贺闵觉得刺目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无论我做什么,陛下都会为我撑腰。”   面对这样的贺茕娘,贺闵只觉得脑袋一阵一阵地疼,他有气无力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茕娘这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日后,您安安分分地当好国丈,旁的事就不要理了。我知道您好名声,淡泊名利、不慕荣华这样的名声就很好,您说呢?”   顿了顿,又道:“您既然不肯休掉张氏,那就把她贬为妾室。往后,您若要娶妻也随您,不过可得看好了人,她若是知道了什么,或是对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到时来找您的就不是我,而是暗卫了。”   这也是茕娘与顾云璧商量之后的结果,毕竟真的断绝父女关系是不可能的。既然贺闵贪名逐利,那就断了他所有的念想,用一个毫无用处的虚名锁住他一辈子。   贺闵瘫软在椅子上,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茕娘走出了正堂。   -   郭姨娘在房中等了一阵,果然见到有人来找她去潇湘阁见茕娘,她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很快又拉平,乖乖地跟着来人去了潇湘阁。   茕娘正坐在房中,她许久不曾来潇湘阁,如今见着这地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不过她本来也没有将这里当成家,所以也不大在意。   贺闵一心想往上爬,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高官厚禄就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抓心挠肝却又求而不得的心情,或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毕竟当年他宁肯放下身份,去亲近张氏这样一个他看都看不上的女人,为的就是调离皁县往上爬,而如今他身为国丈,却永远只能做一个微末小官,这样的身份落差,也不知他每日里会怎样呕血不甘。   但他与贺茕娘的血缘关系却是没有办法被斩断的,他如今被茕娘给唬住,等到他回过神来,以他的身份,真要做点什么,茕娘也没有办法。   而即便对贺闵此人十分恶心,但茕娘心里始终有着底线,她不想随意决定别人的生命。既然这样,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必须得有人随时看着他,茕娘思来想去,将这个人选定为了郭姨娘。郭姨娘很聪明,看得懂形势,再合适不过了。   郭姨娘进来,向着茕娘福礼,将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   茕娘看着她好一会,才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   郭姨娘早就知道茕娘来找她,必然是要她站队的,贺闵虽然是她的丈夫,可若在贺闵和茕娘中选一人依靠,她想都不想一定会选择后者,于是当即直接答应下来。   茕娘没想到郭姨娘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愣了一下,才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府中不会再有夫人了,往后你就是这后院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郭姨娘睁大眼睛,心跳顿时变快了一些,她咽了一口口水:“大姑娘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郭姨娘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一朝成了妾室,这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即便她再看不上张氏,但对方就是比她高一等。这些年郭姨娘虽然面上什么都不说,但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如今茕娘这话一说出来,哪怕她仍旧是妾室,但头顶上那座大山没有了,张氏的一双子女也成了庶出,与她的儿子一样,有了茕娘撑腰,她往后就是这后院中的头一份了,既然这样,妾室不妾室又有什么关系呢?   -   茕娘回到顾府,才觉得松了口气,她从以前就不喜欢做这种事情,但她也知道,自己占了贺茕娘的身体,就要继承她的因果,好在事情如今也算基本解决了。   她虽然没有杀人,但张氏和贺闵将一辈子对自己渴望的事情求而不得,永远承受心灵的折磨。她在离开贺府的时候,就听见仆役急匆匆去找大夫,说是贺闵晕倒了,茕娘却并没有半分心软。往后,这样的事情还会越来越多,只希望贺闵能够坚强一点,活得更长一点,毕竟她一点也不想给这样的人披麻戴孝。   茕娘被红缨扶着躺到了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等到她醒来已经是晚上了,茕娘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有人扶着她喂她喝水。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茕娘身边,她浑身无力,也懒得计较赵瑕又爬到她房里来了。待到喝完了水,茕娘才清醒一点。   屋内烧着暖融融的炭,赵瑕脱掉了外面的大氅,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这颜色有些暗沉,却意外地衬他,且更显得腰窄腿长。   赵瑕摸了摸茕娘的额头,才叹了口气:“你这身子实在是有些差,日后进了宫,要好好调养才好。”   茕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子发软并不是因为刚睡醒,而是有些低烧。她今日及笄,虽然已经足够小心,但多少还是受了些寒,再加上后来又去了贺府,疲累之下,身体果然就有些撑不住了。   赵瑕替她裹紧了被子,又将她搂在怀里,才叫了绿罗进来替她把脉。绿罗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只是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茕娘的脸色和舌苔,又把了脉,才道:“姑娘身子有些受寒,但并不严重,不需要用药,奴婢熬了姜汤,姑娘喝了把寒气发出来就好了。”   绿罗说完就赶紧下去端姜汤了。   茕娘靠在赵瑕怀里,若是往常定然是要催着他赶紧回去的,如今也不知是病了还是怎么,原本的成熟理智一下子没了,整个人就像变成小孩一般,嘟囔道:“不想喝姜汤。”   从前的沈眠是宁肯喝中药都不愿意喝姜汤的,赵瑕一直都对这一点哭笑不得,没想到换了个身体,这毛病依然还在。对茕娘难得的撒娇,赵瑕勉强保持了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就一碗,很快就喝完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糖……嗯……不然,我陪着你喝?”   茕娘:“……”说什么千依百顺都是骗人的,她连一碗姜汤都躲不过去。   此时,绿罗已经端着姜汤进来了,却只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然后就赶紧离开了。   茕娘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一碗姜汤,她最怕姜汤的味道,感觉比中药还要难吃,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最后只能郁闷地认命了,只是她整个人被赵瑕裹得像条蚕,挣了挣也没挣开。   “你放开我呀,你不松开我怎么喝?”   赵瑕忍不住笑起来:“不是说了我陪你喝吗?”   “你要怎么……唔……”   热辣的姜汤从两人相贴的唇中渡过来,茕娘满脸通红双眼紧闭,也不知是被辣的还是羞的。这姜汤分明已经不那么烫了,可茕娘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口里一直烫到了心底。   这一碗姜汤喝完,茕娘的额头已经发了汗。赵瑕又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心下松了口气,于是抱着她和衣躺在床上,柔声道:“睡吧。”   茕娘已经有些迷糊了,却还是挣扎着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怕你踢被子又受寒了,今晚就留在这。”   茕娘本就困,又没力气推开他,只得破罐子破摔由他去了,在睡着之前,赵瑕似乎还说了什么,可茕娘已然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赵瑕慢慢地拂开她额头上被汗湿的头发,手指从她光洁的额头滑到挺翘的鼻尖,直到柔软如花瓣一般的嘴唇,他的喉结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将人更紧地搂进了怀里。 第六十二章   自茕娘的及笄礼之后, 宫中和礼部就开始忙碌起来。原本要准备封后大典至少也该半年的时间才足够,赵瑕却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朝臣们盼了这么久,总算等到赵瑕松口成婚,心中比他更加着急,故而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   时间紧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能有半点敷衍,谁让这位皇后还是承平帝的心头肉,谁敢怠慢?只是即便如此,赵瑕却仍旧不满意。首当其冲的就是皇后的居所, 礼部尚书按照历年的惯例, 请求修缮坤宁宫, 谁知赵瑕大笔一挥, 直接就将皇后的居所改在了乾清宫。   礼部尚书当场就傻眼了, 这历代皇后可都是住在坤宁宫的, 即便是晋文帝与兰皇后那样鹣鲽情深的, 当年也没有帝后同住一宫啊!   礼部尚书不敢擅专, 火急火燎地去问了几位阁老。   章阁老自从接连受挫,最近又恢复到了曾经安静如鸡的状态,杨阁老便先说道:“祖上倒也没有哪条规矩说帝后不能同住一宫吧,再说了, 帝后和谐,于朝廷和天下不也是好事吗?”   谢阁老却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你自己府上?——帝后同住一宫,万一陛下日后纳妃怎么办?”   “陛下都亲口说了不会纳妃, 你这念头怎么还没打消呢?”杨阁老往后一靠,眯了眯眼睛,“谢兄,咱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在朝堂上跟陛下吵吵也就罢了,但人家小夫妻的事情你还掺和进去,你这张老脸不羞得慌吗?”   谢阁老被他这话气得半死,还未开口,一旁的章阁老却已然接过了话头:“杨阁老此言差矣,旁的不说,若是日后皇后有孕在身怎么办?终归子嗣为重。”   “正是。”谢阁老也缓了过来,皱着眉头道,“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我们自然有劝阻之责。”   杨阁慢悠悠道:“谢兄你想的不错,但你别忘了,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先帝,他若是定了主意,难道你还有法子给劝回来吗?”   谢阁老陷入了沉默中。他如果有办法,陛下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才成婚。比起耳根子软又偏听偏信的先帝来说,承平帝赵瑕心志坚定,虽说于国于民有利,但对于他们这些臣子来说,却是要憋屈得很。   因为杨阁老这一席话,谢阁老有些意兴阑珊,对着仍旧在等着的礼部尚书道:“罢了,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旨,你照做便是了,往后若没有那等违背祖宗规矩的事情,便不要再来问了。”   好吧,既然大佬都这么说了,礼部尚书还有什么办法,往后赵瑕那些体贴皇后的细枝末节他就当没有看到。他也算是明白了,这陛下娶的哪里是皇后,这压根是当祖宗娶回来的。   -   随着冬天过去,承平七年悄无声息地就到来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将天地都铺成了一片莹白,倒是个瑞雪迎春的好兆头,钦天监也报来了好消息,文武百官也相当上道,折子上说的都是好话。   承平帝心情愉快,便颁下圣旨,上元节与民同乐,灯会连办三天,取消宵禁。消息一传出去,百姓们喜不自胜,奔走相告。商家们更是卯足了劲,各色花灯、小食都摆了出来,即便还未到上元节,就已然出现了一派热闹景象。   到了上元节那天,雪也化得差不多了,白日里又出了日头,傍晚时分,街面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茕娘和舅舅一家吃了元宵,就在红缨等人的保护下出了门。   上元节的花灯要属东城那一片最好看,因为承平帝会在东城的城门处与民同乐,所以每一年的灯王都会放在东城,也因此东城这一片的客栈酒家到了这个时候人满为患,更别提那些位置好的,早早就被达官贵人给占了。   而此时,一处位置最好的酒楼却早早被人包下了一层楼。茕娘和舅舅舅母一同走了进去,红缨打开窗户,他们恰好就能看到灯王的全貌。   这花灯做的巧夺天工,有不少百姓都在四周欣赏,可谓是摩肩接踵,好在四周有京兆府的捕快和禁卫一同在巡逻,这才没出什么事情。   延宁被茕娘抱着从窗户往外看,顿时就被这灯王给震惊了,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这四周酒楼上坐着的都不是什么小人物,茕娘虽然戴着面纱,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她来,对于这位被承平帝放在心尖子上的未来皇后,这些达官贵族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不多时,就有仆役来敲门,都被木清给挡了回去。木清虽然少在宫闱出现,人又低调,但知道他的人也不少,见到是他守在这里,也就不敢再多说,别有心思的人也都打消了念头。   可是在这些仆役走了之后,又来了一人,木清却是不敢直接挡回去了,只能回去告诉茕娘。   “杨阁老?!”   当初赵瑕在上书房读书时,这位杨阁老就是太傅,他不仅博闻强记见识广博,为人品行更是上佳,茕娘也一直待他很尊敬,知道是杨阁老亲自来的,连忙站起来,亲自去门口迎接。   杨阁老是和夫人一同来的,顾云璧见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行了大礼:“下官见过杨阁老。”   杨阁老笑眯眯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用这么拘谨。”   他的妻子石氏虽然年纪大了容貌不再,但一身温和的气质足以让人对她心生好感,杜氏在她面前很快放下了局促,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杜氏原本就很受这些老夫人们喜欢,茕娘的态度也是落落大方。石氏和丈夫默契十足,虽然这一趟是临时起意,但她又怎会不知道丈夫的意思,这顾家人倒并没有因此而张狂起来,这未来皇后年纪虽小,性子却也稳重。   只是说了一会话,夫妻俩便又离开了。   待到重新回到自己的包厢,挥退了伺候的人,杨阁老才问石氏:“你觉得如何?”   “是个好姑娘,难得陛下也喜欢,你还担忧什么?”   杨阁老听石氏这么说,心里一松。他知道石氏看人准,虽然平日里和气,其实少有人能得她这般夸奖,既然她都说那贺茕娘是个好的,那就应当没错了。   “既然知道人不错,你还锁着眉头做什么?”石氏问道。   杨阁老却没有回答她,当初他在上书房教授赵瑕的时候,曾经见过几次他身边的那个大宫女沈眠,赵瑕看她的眼神,杨阁老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些年赵瑕一直不肯成婚,他隐约猜到了原因,他了解赵瑕,他认定了的事情是绝不会被别人左右,原本杨阁老已经做好了这位陛下要孤独终老的打算,谁知峰回路转,他竟然要封后了。   比起其他朝臣,杨阁老对此的震惊要更大一些,只是偶然见到赵瑕与茕娘相处的细节,知道他是真心喜欢对方,杨阁老这颗心总算是落下一半,但也对这位能够让赵瑕回心转意的姑娘有了更大的兴趣。   如今有了石氏的肯定,说明这姑娘至少为人品行不错,杨阁老剩下的那半颗心也落了下去。却又开始担心,毕竟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当初陛下喜欢沈眠,对方又是为他而死,这分量该有多重,这章家和德太妃一直都不死心,到时候拿这个来挑拨帝后关系可怎么办?   石氏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嗔怪道:“你真是杞人忧天,我倒觉得陛下待这位贺姑娘是真的好,这姑娘也不是那等小性子的,日后谁要挑拨,我看倒是会自食恶果。”   杨阁老眉头一松,笑着道:“有了夫人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你讨打。”   -   杨阁老夫妇走后,顾云璧还有些兴奋,茕娘这才知道她舅舅还是杨阁老的小迷弟,倒是让她白担心一场。   此时,已有禁卫一路敲着锣过来,知道这是在清道,承平帝即将登上城楼。   自从及笄礼之后,茕娘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他向来是个不那么在乎礼法的,可这一回却是严格遵守了。平时他一直跟在茕娘身边,茕娘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陡然一下这么长时间不见面,茕娘反倒不习惯了,竟不自觉地想念他来。   没过多久,赵瑕便带着几位皇亲贵族登上城楼,锣声一响,人群立刻跪了下去,高呼万岁,一旁的酒楼客栈里也是如此。茕娘没有跪下去,而是从窗户里探出去,远远地看着赵瑕,谁知,赵瑕也似乎心有灵犀一般看了过来。   茕娘的脸上露出盈盈笑意,赵瑕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自从茕娘死而复生,赵瑕便对鬼神添了一分敬畏。自从茕娘及笄礼之后,他便恪守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哪怕心里的思念都满的溢了出来,他也守住了自己,不曾去找过茕娘。   可如今远远地见了她一面,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即便隔了这么远,他也能描绘出对方的每一分神态,知道她也想自己,他那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被抚平了。   他等了这么久,难道还忍不得这最后一两个月吗? 第六十三章   很快就到了大婚。   在封后的前一天, 皇帝要进太庙, 将封后的旨意告祭祖先。赵瑕跪在祖宗牌位面前, 心潮涌动, 一直渴盼的愿望终于要实现, 赵瑕心中感触颇深,他第一次如此虔诚地给祖宗磕头。   “愿列祖列宗保佑阿眠,保佑我们白头偕老。”   赵瑕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自从登基为帝后, 他再也不曾需要对任何人下跪磕头,可眼下他却是心甘情愿。当初沈眠身死,他别无他法, 也曾来太庙求过祖宗,后来阿眠重生,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他依然感激祖宗先辈。   没人知道承平帝在太庙中说了什么,他出来后, 礼部官员才将皇后的金册和朝服送到顾府。   茕娘接了旨, 红缨亲自看着人将金册和朝服放好, 这才回到茕娘身边, 绿罗已经替茕娘拆了发髻,用梳子替她梳理头发。   房中早已布置好,一片红的耀眼,如今更是摆满了东西,丫鬟们都忙碌不堪,却都小心翼翼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旁负责给茕娘调养身体的嬷嬷走过来,已经给茕娘准备好了香浴。   宫中有专门负责调养身体的嬷嬷,早早就在顾府待着,茕娘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里头竟然还有那么多花样。茕娘本就天生丽质,经过她们的调理,更是肤如凝脂,触之生腻,简直没有一处不精心。   待到结束了香浴,茕娘昏昏欲睡地靠在软塌上,才听说舅母过来了。   杜氏一进来就见她气色极好的模样,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一旁的嬷嬷知道她过来是做什么了,立刻和红缨带着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待到人都离开后,杜氏才坐到床边,握住了茕娘的手,发现她的手暖暖的,并不如从前一般冰凉,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这宫中的嬷嬷还是很厉害的,你这脸色看着比从前好多了。”   茕娘点点头,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不过见到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又看到杜氏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就明白她是为了什么来的,听说新嫁娘在婚前,母亲都会拿一本小册子给她压箱底,茕娘生母过世,这件事便只能由杜氏来做了。   茕娘也对那本传说中的小册子十分好奇,却不知杜氏看着她这一身娇嫩模样,心中又泛起了愁,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陛下……正值壮年,你年纪小……颜色又好,万一陛下不知节制……你为了自己的身子,还是要学会拒绝……不可一味由着他……”   茕娘听杜氏断断续续地说完,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闺阁少女,再者,先前赵瑕也有过动情失控的时候,她虽然不曾亲眼见到,但多少有些猜测,当时就有些发愁,如今被杜氏这般直白地指出来,更是羞地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殊不知杜氏说完后,心里越发地愁了。可她有什么办法,从前还觉得自家姑娘貌美是件好事,如今倒要担心她新婚夜会吃尽了苦头,只得又重申了几遍,让茕娘不要任由赵瑕胡来,一定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茕娘好不容易送走了杜氏,只觉得脸都快要烧起来了。想起杜氏走的时候匆匆塞在她枕头下的小册子,她带着好奇过去看了一眼,看完只能感慨古人的画作实在是太抽象了,她除了能看出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旁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茕娘随手就将小册子扔在一旁,等待脸上的红晕消退,才让红缨等人进来。   作为皇后,茕娘身边会有四个大宫女,其他二等三等宫女不等,其中红缨和绿罗自然是确定要带进宫的。茕娘问了桃蕊,她和哥哥早已销掉了奴籍,青竹倒是还想跟在顾云璧身边,他是男人自然是没什么关系,但桃蕊已经十七岁了,到了婚嫁的年纪,不过桃蕊说自己暂时并不想嫁人,所以茕娘便让她跟着进宫,还差一个名额,茕娘是打算暂时空着,等到以后进了宫再说。   其他的,木清自然是要跟着茕娘的,福宝被他挤兑的没了位置,但就算回到乾清宫,往后帝后同住一宫,承平帝身边也有鲁安道,他跟在谁身边结果都差不多,所以就也没有动。   茕娘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知道明天这一天都不轻松,便早早入睡。   第二天的寅时,茕娘就被叫醒了,迷迷糊糊地洗漱完就坐在梳妆台前。负责给茕娘梳发的是武安大长公主,她是先帝嫡姐,地位尊崇,自从下降驸马后,夫妻生活和顺,子女双全,是难得的尊贵且有福气之人,由她来做未来皇后的全福夫人倒也是恰到合适。   梳头上妆之后,茕娘穿上朝服和凤冠。待到吉时到了,凤辇已经等在顾府门口,红缨等人扶着茕娘坐上软轿,送到了凤辇上,由御林军护送入宫。随在凤辇之后的,是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据说除了礼部所备的一应物品之外,承平帝还自己掏了私库,不曾让茕娘有半点委屈,就算有人因茕娘出身不高而有所轻视,见到这闪瞎人眼的嫁妆之后,也只得乖乖闭了嘴。   日子是钦天监算好的,在绵绵春雨中难得的一个晴天。禁军早已鸣锣清道,街上冷冷清清的,道旁的店铺和民居通通都关上,禁卫更是沿路守护,但还是有不少人隔着门缝偷看,却都是咂舌不已。   燕京的百姓自诩是见过世面的,还有那等年长的,也是见识过先帝时的封后大典的,当时的陆皇后出自世家,可也比不上眼下这盛况。   凤辇一直驶入了皇城中,直到奉天殿的玉阶前才停下,按照规矩,皇后要踏上这九十九阶玉阶,再与皇帝携手一同祭拜天地。   可两旁整整齐齐站着的重臣们却眼睁睁看着承平帝大步走下玉阶,亲自将皇后从凤辇中抱下来,然后直接就将人抱上了玉阶。   茕娘被抱起来的时候也愣了,随即意识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就要下来,却听见赵瑕说道:“历来皇后都要亲自走过玉阶,表明对皇帝的臣服,可你我是夫妻,我既不需要你臣服跪拜将我当成君王,也不需要你宽仁大度替我征选妃嫔,我娶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只是因为我想与你共度一生罢了,故此,这一条玉阶我替你来走,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也都由我抱着你走过去。”   茕娘看着他俊美的侧脸,觉得有些鼻酸,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伸手搂住赵瑕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到了殿前。   众臣子发出低低的喧哗,礼部尚书站在一旁就当自己是个死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见承平帝将茕娘放下,才进行之后的步骤。   帝后共同祭拜天地,随后又共同在奉天殿接受众臣的跪拜。   纵然早知道承平帝待这位皇后如何爱重,也比不得他们亲眼所见,所有臣子心中都有一番计较,面上却更添了两分恭敬和慎重。   原本在这之后皇后要登上凤辇入主坤宁宫,却因为承平帝的要求,凤辇直入乾清宫。   此时的乾清宫早已被布置好了,帝后一同行了结发之礼,又喝过了合卺酒,赵瑕看着眼前那张娇艳的面庞,嗓音不自觉有一丝暗哑:“你先休息一会,饿了就吃点东西。”   茕娘点点头,目送着赵瑕离开寝殿。红缨等人这才扶着茕娘换下朝服,拆下凤冠和首饰,又洗去妆容,随后才服侍她沐浴,换上红色的亵衣。   殿中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正燃着,殿内也不曾撤掉地龙,所以虽然穿着单薄,却一点都不冷。看着满眼的正红和明黄,茕娘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紧张,脑子不自觉地想到了杜氏所说的话,忍不住咬住了唇。   红缨见状,忙问道:“娘娘,您要先用点什么吗?”   听见红缨这么说,茕娘这才想到她自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再吃一点东西,可她此刻却并没感觉到饿,她看向红缨:“我有点累,小睡一会,等会你叫醒我。”   红缨应了一声。   茕娘这才放心地睡了下去,待到她醒来的时候,寝宫里安安静静的,哪里还有红缨等人的影子。茕娘撑着身子起来,慢慢地走到了桌前,上面摆着一些点心,她正疑惑着,忽然被抱进了一个充满水汽的怀抱。   “醒了?”赵瑕低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茕娘的背抵在他宽厚健壮的胸膛上,一股战栗从脊背泛了上来,她的耳尖一红,意识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顿时有些慌乱:“我……我有点饿……”   赵瑕低低地笑出声来,却将茕娘整个抱在腿上,将她圈在怀里,手里拿着点心喂她。茕娘被他当成个孩子一样对待,本想抗议,抬头却看见赵瑕目光中隐忍的欲望,顿时就如同被烫到一般低下头。   茕娘胃口小,两三块点心下去就饱了,赵瑕又亲手伺候她漱了口,这才一把将她抱起往床边走。   “等……等一下。”茕娘慌乱中揪住了赵瑕胸前的衣服,仰着头道,“我们先说……说一会话。”   赵瑕将她放在床上,整个人覆了上去,他将脸埋在茕娘的耳旁,压低了声音道:“往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茕娘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已经被他含住了双唇,这吻又凶又急,仿佛是被饿了多日的猛兽,茕娘受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哀的哭音,却仿佛激发了赵瑕的凶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进肚子里。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下扔到了一旁,赵瑕滚烫的躯体紧紧地贴着茕娘,汗水落在了她如玉一般的肌肤上,在烛光下宛如雨打莲花。赵瑕眸色更深,轻轻地吻过了她腮边的泪水,手臂横过了她的腰弯,往上一抬。   茕娘疼得脸色发白,几乎是惊恐地看着赵瑕身下,脑中不由自主又回想起了舅母说的:“陛下……正值壮年……要学会拒绝……”   “赵瑕……你放开我……我疼……”   然而百试百灵的这一招,今天却不灵了,赵瑕只是喘着粗气安抚她:“乖,只疼一下……”   茕娘的腰被他紧紧扣住,被迫感受着她根本无法容纳的巨大,怕的眼泪都掉出来了,哭着道:“你骗人……疼死我了……”   那个“死”字似乎触到了赵瑕的某根神经,他的身体一下僵住了,似乎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看着身下疼得面色发白的茕娘,他的理智顿时回来了,他停下了动作,低声道:“阿眠……我不动你了,你……别说这个字。”   茕娘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到赵瑕满脸愧疚和恐慌,再一次意识到当年她身亡的事情究竟给他造成了多大的痛苦,即便她已经回来了,这个伤口短时间也难以愈合。   茕娘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柔声道:“我在呢……你别怕。”   赵瑕被她安抚下来,刚刚下去的欲望隐隐约约又有抬头的迹象,茕娘见状脸色一变:“不行,我是真的疼!”   赵瑕委屈地看着她,茕娘犹豫着道:“不然……你去洗个澡?”   -   月上中天,赵瑕抱着擦净身体的茕娘回到床上,原本狼藉的被褥已经被更换过了,茕娘缩在他怀里,小脸红扑扑的。   赵瑕将人放下,又从床头的格子里拿了一罐药膏,擦在她身上那些痕迹处,到了腿根时,看到那里两处明显的红痕,赵瑕喉结动了动。   这新婚之夜,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身旁,赵瑕怎么还会去冲冷水澡,便是不能真的来,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可茕娘这身子实在是太过娇气,赵瑕还没满足,她便已经累得昏睡过去了。   赵瑕苦笑着,最后也只能忍着勃发的欲望,将人抱在怀里,一半是甜蜜一半是折磨。   而,夜还很长。    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 茕娘是被人给吻醒的, 她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 手却先脑子一步捂住了嘴:“……我还没刷牙!”   赵瑕煎熬了一晚, 忍不住咬了一口她的脸蛋, 见她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心里更是痒痒的, 用下身蹭了蹭她:“我给你刷……”   茕娘想起那没羞没躁的一晚,脸顿时就红了,伸手去推赵瑕:“走开, 我要起床了。”   “起什么?”赵瑕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身上,声音低哑, “我又不用上朝,鲁安道他们懂分寸,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唔……”   赵瑕虽说在此之前毫无经验, 但男人在这方面本就天赋异禀, 只是如此隔靴搔痒让他越发无法满足, 最后还是茕娘饿了, 他才勉强放过她。   茕娘手脚酸软地靠在浴池里,过了许久才缓了过来,被红缨扶着起来换了衣服。   等到绿罗给她梳妆打扮好,赵瑕也已经练完了功夫,他只是冲了个澡,并没有比茕娘晚多少。   两人坐在一起, 面前的桌上只摆了十来样餐点,每一份都精致小巧。两人之间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着一边慢慢地说话。   离开了床上的赵瑕又恢复到了平常温文尔雅的样子,时不时给茕娘夹一点什么,两人看着就如一对璧人。听到茕娘说一会要去见德太妃,他愣了一下才道:“去见她做什么?”   按理大婚之后,皇后要接见妃嫔的拜见以及去拜见太后,但赵瑕没有妃嫔,就省掉了这一项,而德太妃也不是太后,若要论起来茕娘也是可以不去见的。只是茕娘想着赵瑕能出冷宫也是多亏了德太妃,再者他先前毕竟做出了孝顺的样子,她也该帮着把这出戏给演完。   这话倒也没错,且也对皇后的形象有好处。赵瑕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说道:“一会我陪你去。”   茕娘点点头,她知道德太妃一直想要后宫的权力,却被她这个横空出世的皇后给截了胡,定然对她没什么好感,她虽然不怵对方,但有赵瑕陪着自然更好。   于是吃过饭,两人就携手坐上御辇去了慈安宫。   -   德太妃在慈安宫中已是满面怒容:“这贺家丫头才刚当上皇后就如此张狂,这个点都不曾过来请安!”   于嬷嬷连忙安慰道:“娘娘息怒,这皇后年纪小,难免有些轻狂,到时娘娘好好教导就是了。”   “就怕陛下护得紧,连边都不许别人挨。”   德太妃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大宫女惊鸿就快步走了进来:“娘娘,陛下带着皇后已经往这边来了,御辇都已经过了御花园了。”   德太妃一愣,随即更加恼恨:“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哀家为难皇后吗?”   于嬷嬷连忙道:“娘娘息怒,这不是正说明陛下尊敬您,您待皇后面上温柔些,陛下自然也能放心,往后便是有什么,也不会偏信皇后。”   德太妃经她安慰才好一些,便道:“一会去将哀家那对血玉的镯子拿过来。”   就在于嬷嬷去拿镯子的时候,帝后已经到了慈安宫门口,御辇停下,赵瑕将茕娘扶下车,两人并肩走进了慈安宫。   茕娘只是行了个福礼,就和赵瑕一同坐在德太妃下首。   德太妃眼角跳了跳,却还是笑道:“虽说哀家与皇后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如此正式地还是第一次,于嬷嬷。”   于嬷嬷捧着一对手镯走了过来。   德太妃朝着茕娘招了招手,慈爱地将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这才道:“皇后果真颜色娇嫩,这镯子正配你。”   茕娘笑了笑:“谢太妃。”   德太妃一点都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依然十分亲热地拉着她说话,见一直坐在旁边淡定饮茶的赵瑕,便笑着道:“陛下有事便先行离开吧,免得皇后在你面前放不开性子。”   赵瑕挑了挑眉,却见茕娘朝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既如此,朕便先回乾清宫了。”赵瑕又看向木清等人,“伺候好皇后娘娘,稍有差池,朕定不饶你们!”   德太妃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好不容易等赵瑕走了,她才对茕娘道:“皇后初初进宫,只怕对宫中事务不太明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哀家。”   德太妃如此明目张胆地夺|权,换了个不知内情的,只怕真要被她哄过去,还要夸太妃慈和。茕娘却只是故作羞涩道:“多谢太妃,不过宫务并不需要臣妾事事亲力亲为,红缨等人都是得用的,再不济,还有鲁公公呢。”   德太妃被一个软钉子给顶回来,顿时意识到茕娘并不是那种可以任由她拿捏的小姑娘,她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许多,又和茕娘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茕娘才告退回去。   待到茕娘离开后,德太妃脸上的笑容完全落下来,咬牙切齿道:“真以为当了皇后就了不得了?大晋可不是没有被废掉的皇后!”   这屋子里只有德太妃的几个心腹,可即便如此,听到她这么说,几个宫女还是吓得噤声,倒是于嬷嬷一直拧着眉头不说话。   德太妃也见到了她这模样,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呢?”   于嬷嬷这才回过神来,扫了一眼下首的宫女,德太妃眉头微皱,却还是让人都下去,之后才没好气道:“行了,这回人都走了,你有什么就可以说了吧?”   于嬷嬷这才凑到德太妃耳边窃窃私语。   德太妃一边嘀咕:“做什么这么神秘……”然而在听完于嬷嬷说完以后,她才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于嬷嬷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这话可不能乱说!”德太妃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厉声道。   于嬷嬷忍着疼,压低了声音:“娘娘是知道奴婢的,若是不确定,奴婢哪里敢说这话……皇后的确还是处子之身。”   德太妃脸上表情五味杂陈,不自觉地松开了于嬷嬷的手腕,之后却又摇摇头道:“不对……皇后可不像未承雨露的模样……”   先前德太妃给茕娘戴镯子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手腕和脖颈上没有掩住的红痕,她眸中亦是春水盈盈,哪里像是个没有经人事的黄花闺女。   “话虽如此,但皇后眉间未散,且她走路的姿势,根本就不像被宠幸过的样子。”于嬷嬷肯定地说道。   德太妃是亲眼看到赵瑕待茕娘有多上心的,再说一个如此娇媚的美人儿就在身边,圣人都未必忍得住,茕娘身上的痕迹和她的状态都是做不得假的,但德太妃也相信于嬷嬷不会乱说,先帝时,于嬷嬷看这种事情从未出过错,如果两方都没有出错,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   “陛下……不举?!”   -   赵瑕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质疑不举,仗着不用上朝,便抱着茕娘在榻上歪缠。   茕娘却不是那样腻歪的人,拍开他的手,整了整衣服便直接在侧殿接见了所有的女官,原本乾清宫是有大宫女的,但之前有宫女爬床的事情,再加上赵瑕很多事都习惯自己来,所以几名大宫女都形同虚设,反倒不如茕娘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得用。但即便如此,茕娘还是见了对方,温言几句,又赏赐了东西。   如此一番过去,也耗了大半个时辰,更别说还有宫中内务,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理清的,好在这些事情一直都是鲁安道在管理,有他帮忙,倒也不算难事。   待到处理好了这些事,茕娘才重新回到寝宫,却发现里头静悄悄的,鲁安道等人都只是守在外面,见她过来,顿时如蒙大赦。   茕娘走了进去,尚未适应殿内变暗的光线,就被赵瑕一把攫住腰,将她抱起来按在墙上重重地吻下去。   茕娘双脚悬空,整个人唯一的依靠就只有赵瑕的臂膀,她只能紧紧地攀附在他的臂膀上,双唇间的话语被赵瑕尽数吞下,她被迫微微仰起头,承受着他的亲吻。她如此乖巧依赖的模样似乎安抚了赵瑕,他的动作轻柔了不少,许久之后,才将茕娘放了下来。   茕娘双腿一软,不得不依靠在他的身上。赵瑕发出愉悦的低笑声,不顾茕娘的拒绝,将她一把抱起搂上了软榻。   茕娘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想起刚刚的事情,又羞又怒地拍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又在发什么疯?”   这点力道在赵瑕这里完全是不痛不痒,他捉住茕娘的手,挨个吻了吻她的手指,才说道:“我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茕娘一脸莫名:“所以呢?”   “阿眠,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却将心力放在那些无关的人身上。”赵瑕一样样地数来,“你看,上午你陪德太妃说了那么久,下午你又去见那些女官,你在这些女人身上花的时间比陪我的时间还要多。”   茕娘被这莫名其妙的飞醋弄得十分无语,哭笑不得道:“你在瞎说些什么,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再说了,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从前我们不也经常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便是好几天不见也是正常啊!”   赵瑕却道:“那不一样,我们如今是夫妻了啊!”   “可……就算是夫妻,也不会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吧!”   “为什么不会?”   赵瑕的声音如此认真,茕娘忍不住抬起头,恰好看到他的半张脸被窗棂的阴影遮住,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颚。茕娘不自觉地也跟着认真起来:“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和隐私,就算成为了夫妻,我们也首先是独立的个体,你有政事要处理,我自然也有我的责任,再说……”她顿了顿,有些奇怪地问他,“你这么问,有些怪怪的……”   赵瑕低下头来,让茕娘看到他眼中的笑意,故意问:“哪里怪了?”   茕娘不知怎么松了口气,不想理他,他却不依不饶,“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茕娘嗔了赵瑕一眼:“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事!”   “怎么不是正经事,夫妻敦伦不是再正经不过了……”   “满脑子黄色废料!” 第六十五章   大婚三日后, 皇后便要在坤宁宫接见命妇。如今茕娘虽然住在乾清宫, 但这个规矩却不好更改, 好在她虽未曾住在坤宁宫, 但之前坤宁宫还是按例修缮过了, 只用于接见命妇还是足够了。   因着皇后还未来,诸位夫人便三五成群在一旁聊天。武安大长公主是皇后大婚时的全福夫人,众人都围在她旁边, 指望她能透露几分对皇后的看法。封后大典发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这些上层官僚之家,有人嗤之以鼻,自然也有人羡慕的紧。皇后之位已然是女子渴盼的最高位置, 更别说是一个如此受到帝王宠爱的皇后,也不知这位贺皇后是积了几辈子的德, 才能得帝王如此倾心相待。   除了武安大长公主,众夫人的目光更是有意无意地朝另一个方向看过去。那里站着的就是贺皇后的舅母杜氏,虽说如今杜氏不过是一个翰林编修之妻, 但皇后与舅家亲密, 这顾云璧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当下就有不少人与杜氏搭话, 好在杜氏早有准备, 又有黄老夫人帮忙,这才勉强应付下来。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借此去拍皇后马屁,也有那等不以为然的,认为茕娘不过是以色侍人,不可长久, 毕竟一个丧母的小官之女,若不是凭着一张好看的脸,如何能够得到帝王的喜爱,当颜色老去,被厌恶废弃也不过就是一个转瞬。   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当太监尖利的声音宣告皇后驾到之后,众人都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恭谨地在下首拜见皇后。   茕娘坐在高高的位置之上,看着一排一排的命妇跪在自己面前,口称皇后千岁。这种站在权力顶峰的感觉的确很容易让人沉溺,也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人会为了权力迷失本性,做出一些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来。便是茕娘这等不好权欲,只想着怎么快活自在的性子,遇到这样的情景,有那么一瞬间也似乎很难保持本心。   待到命妇拜见之后,茕娘便宣布御花园赐宴,随即便让舅母留了下来。   杜氏虽然已经表现的很不错,但终究还是有些拘谨,便是知道眼前这人是在家中与自己谈笑无忌的外甥女,但对方身份变了,出于这么多年对皇权的敬畏,杜氏不自觉就会表现出几分恭敬。   茕娘心知肚明,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杜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舅母,这几日你和舅舅还好?”   “回娘娘,都挺好的。”   “你……”茕娘本想让她再放松些,但一想到这毕竟是在规矩森严的宫中,万一被人发现舅母称呼过于随意,于她本身也不是一件好事,按身份她们如今毕竟是君臣,便是疏离恭敬些,也是为了舅母好。于是茕娘咽下了原本的话,直接问道,“舅舅日后有什么打算?”   赵瑕知道她和顾家关系好,只是对于贺闵的封赏也不过是个空头伯爷,怎好让顾云璧一个舅舅越过了亲爹,再加上顾云璧也算是做实事的人,赵瑕的本意是想让他下地方去历练一二,但茕娘知道舅舅很喜欢修书的工作,便还是想要问问他再说。   杜氏来之前就已经被丈夫嘱咐过,当下便答道:“回娘娘,夫君的意思是想要出京历练几年。”她顿了顿,才道,“夫君说,他如今在京中已有一年时间,此时去地方也是恰当。”   茕娘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如今修书之事如火如荼,顾云璧也做了不少事情,待到修书完成之后这修撰之人的名单中定然是有他的,对于读书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份天大的荣耀,顾云璧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放弃呢?   杜氏见她神情,便道:“娘娘请放宽心,夫君此举虽然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娘娘,但他本也不是那等不通庶务只知读书的书呆子,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如今不过提前一些罢了。”   “那也有些可惜了……”   杜氏却摇摇头:“他不是那等将名声看得比天大的书生,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他心里就欢喜,娘娘也不必为此忧心。”   茕娘还想说什么,就见木清走了进来:“娘娘,陛下驾到。”   茕娘一愣,赵瑕已经走了进来。   杜氏立刻跪了下来行礼,赵瑕抬抬手:“舅母不必多礼。”随即便走到茕娘身边熟练地将她的手拢起来,“今日有些凉,你怎么不多穿些?”   杜氏虽然乐见帝后关系和谐,但也多少觉得有些尴尬,便立刻借机告退了。   茕娘将手抽出来,才说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我今日要接见命妇,不回乾清宫吃饭了么?”   赵瑕坐在椅子上,又将茕娘搂过来,才道:“如今不是接见完了吗?”   “之后还有御花园赐宴。”茕娘狐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赵瑕漫不经心道:“大概是鲁安道忘记提醒我了。”   隔着一扇门的鲁安道:“……”默默地背下了这个锅。   茕娘也没想太多,便道:“你先回乾清宫吧,等宴会散了我就回来了。”   赵瑕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弹。   茕娘站起身,却发现他的手还搂在自己腰上,顿时就有些无奈:“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赖皮?”   赵瑕手上一使劲,就将茕娘带到了自己怀中,不等茕娘生气,他就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直到茕娘脸颊都红了,他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茕娘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却又不知该说赵瑕什么,好在赵瑕见好就收,又凑在她腮边偷了个香才离开。   茕娘身上穿着朝服,被他这么一闹已然有些褶皱,只能无奈去更衣,也因此去宴会时就迟了些,好在她早已让红缨过去请了武安大长公主暂时主持大局,这才没闹出什么。倒是有那等灵通的,远远地瞧见了承平帝的御辇进了坤宁宫,皇后又是脸颊通红的模样,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茕娘上辈子在宫中也待了不短的时间,大大小小的宴会也见识了不少,接下来也没有再出现什么问题,可以算是顺顺利利地开了宴。   就在茕娘想松口气的时候,忽然见红缨面色凝重,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德太妃来了。”   茕娘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今日是身为皇后的她第一次接见命妇,德太妃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是想干什么?   只是由不得她多想,德太妃已经到了近处,笑容一如平时慈爱和蔼,往年宫宴时都是德太妃接见命妇,故此她一到近前,就有不少命妇给她行礼,随即才意识到这是皇后赐宴,顿时就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   德太妃却像不曾见到这份尴尬一般,笑着走到了茕娘面前,这才笑着道:“皇后才初入宫,又是个脸嫩的,哀家也是不放心,故此过来看看。”   她这话一出来,底下的命妇都是鸦雀无声。若是太后这么说,倒还有理可寻,可德太妃身为太妃,又不是什么正经婆婆,出现在此处,这目的可就有些玩味了。   茕娘没有接话,一开始德太妃出现时她就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既如此,她又何必再给对方面子。   德太妃也没想到茕娘竟然丝毫不肯维护她的面子,心中顿时升起恼怒,声音也冷了一分:“看来皇后也是觉得哀家有些多管闲事了?”   茕娘这才微微一笑:“太妃娘娘误会了,臣妾只是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早知您要过来,也该再多备一张桌案的。”说完,就坦然自若地吩咐红缨去准备一张桌案过来。   德太妃被噎了一下,按照规矩,她的桌案是必须放在皇后之下的,如此一来地位立现,茕娘这一招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她的刁难。德太妃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恼怒更盛。她特意卡着开宴的时间过来,为的就是要告诉这些命妇,谁才是后宫之主。   德太妃虽然相信于嬷嬷所说的话,却并不信承平帝不举,她宁肯相信是皇后不得承平帝喜欢,亦或者这皇后不过是个替身。如此一来,她那原本被按下去的小心思又开始冒头,且她的动机挑不出什么错,茕娘就只能老老实实吃个哑巴亏。   德太妃本以为不管是哪一点,皇后多少都会有些心虚,尤其在众命妇面前,她的底气不足,不管再沉稳都会慌乱,只要她慌了,德太妃自然有法子让她不大不小地丢个面子,却又叫她有苦说不出。这宫中都是些见人下菜碟的人精,皇后这一回镇不住,往后自然不会将这皇后放在眼中,而只要皇后打理不好后宫,承平帝为了皇后的面子又不可能再将后宫的权力拿回去,更不可能让他身边的大太监去帮忙,不得已只能请她这太妃出马。   这心思不可谓不险恶,德太妃吃准了茕娘年幼,家世低微,便是有些急智,也看不透这宫中的道道,这才用了这一招。却不想茕娘这芯子也是在宫中浸淫多年,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把戏,直接就把难堪连本带利地扔回了德太妃的身上。   德太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中既是恼怒又是愤恨,她在后宫这么多年,虽说没有实权,却从未有谁敢如此对她,她如何忍得下这气。   茕娘却已然安抚底下的命妇:“诸位夫人请坐,一会便开席了。”   德太妃脸色铁青:“皇后未免有些太轻狂了,这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吗?”   原本已经落座的命妇们顿时又僵住了,大概没人想到德太妃与皇后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起了争执,看向两人的目光便有些微妙,更是有那等想的远的,已经偷偷地看向了章阁老的夫人方氏,殊不知方氏心里也正在抓狂。   方氏是长嫂,在婆家时就见惯了小姑的娇蛮,不想她进宫后也不改姓子,不然也不会在先帝时将后宫得罪了个遍,后来不得不另辟蹊径地押宝冷宫中的七皇子。承平帝登基后,果然履诺,虽说不曾放权给德太妃,但也不曾对她有一丝亏待,可以说是没有太后之名也有太后之实。方氏觉得要自己是德太妃,就该乖乖在宫中养老了,偏偏德太妃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自家夫君也是如此,让方氏操碎了心,如今见德太妃竟然还不知死活挑衅皇后,她觉得自己都要吐血了。   德太妃不知长嫂心里正在疯狂吐槽自己,只是冷眼看着茕娘。若说两人先前还只是暗中交锋,如今德太妃主动将矛盾放在明面,却又是一个让茕娘进退两难的局面。毕竟茕娘身份虽然高,但自古都重孝道,且承平帝的孝顺更是出了名,茕娘身为他的皇后,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自然也要做出对她孝顺的模样来,而只要她在这些命妇面前将皇后的头颅给压下来,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却不知茕娘一点低头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淡笑着道:“本宫一切都依宫规而行,也不知何处轻狂了,亦不知何处未将太妃放在眼中?”   连自称都从“臣妾”变作了“本宫”,茕娘自然是不打算再忍耐了。   德太妃被她的话给气了个倒仰,正准备指责茕娘,彻底坏了她的名声,却突然听见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道:“朕也不知皇后哪里轻狂了?”   德太妃心都跳停了一拍。   命妇和宫婢已经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口呼万岁。   承平帝走到茕娘身边,扶起原本要行礼的她,一字一句道:“皇后自来孝顺守礼,也不知是何人在太妃面前进了谗言,竟让太妃有如此误解?”   作者有话要说:  德太妃:说好的宫斗呢!你居然请外援! 第六十六章   赵瑕话音刚落, 德太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大半脸色苍白, 更有那等胆小的, 已然瑟瑟发抖起来。   德太妃忍着怒气道:“陛下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味偏袒皇后, 此举未免有些不妥吧?”   “偏袒?”赵瑕轻笑一声, “朕替自己的妻子说话,这便叫偏袒了吗?”   德太妃呼吸一窒,还未等她再说什么, 赵瑕已然冷颜道:“鲁安道。”   “奴才在。”   “太妃身边的宫人不分尊卑、无事生非,都拖下去打,打到查出究竟是谁在进谗言为止。”   鲁安道领了命, 丝毫不顾那些宫女太监的哀求声,示意侍卫将人拖下去。   德太妃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不分尊卑、无事生非,这哪里说的是她身边的宫人,赵瑕这分明是指桑骂槐, 说的正是她!他开口打她身边的宫人, 不正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吗?德太妃知道自己应该开口将这些宫人保下来, 否则她不仅名声扫地, 也会寒了这些宫人的心,往后就更加没人敢听她的了。   可当德太妃对上赵瑕那双森冷的眸子,身子不禁一抖,原本想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一直被赵瑕护在怀里的茕娘开口道:“住手。”   鲁安道连忙叫停。   茕娘倒不是什么白莲花,只是一方面这些宫人不过是代人受过, 另一方面,赵瑕若真的如此打德太妃的脸面,于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她对着赵瑕轻轻地摇了摇头,赵瑕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本就是怒气上头,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借了这个台阶下来:“也罢,既然皇后求情,就饶他们一命。”   那些宫人劫后余生,一个个痛哭流涕地对皇后道谢,反倒让德太妃的脸色越发难看。   德太妃甩着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赵瑕却留了下来,现场之人只要不是瞎子就不会看不出他对皇后的维护和深情,命妇们都心有所感,更有那等原先看不上茕娘身世的,如今也噤若寒蝉不敢乱说什么。   一场赐宴最后虽是草草收场,但该达到的效果倒是都达到了。   除了德太妃,皆大欢喜。   -   却说德太妃怒气冲冲地回了宫,几乎砸掉了大半个慈安宫泄愤。她本是要让皇后难堪,如今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皇后立了威又做了回好人,她这脸简直就是自己送上去给皇后打的,这让德太妃怎能不生气郁闷?   待到泄了愤,德太妃将人赶出去,整个殿中便只剩下她和于嬷嬷。德太妃满腹怨气地看着于嬷嬷,眼神阴鸷道:“要不是你说皇后是处子,让哀家误以为陛下对她无意,今日又怎么会丢这么大的脸?”   于嬷嬷面色凝重,许久才说道:“不瞒娘娘,奴婢也觉得此事蹊跷。”   “有什么蹊跷,陛下分明是将那小贱人放在心尖子上,这才巴巴地跑过来护着。”德太妃越说越气,“有陛下撑腰,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怕是往后这宫中都只有她一人说话的份,哀家反倒要看她脸色行事了!”   “娘娘息怒。”   “你让哀家怎么息怒?!”德太妃直接将桌上的香炉扔了过去,那香炉砸在于嬷嬷的身上,顿时就让她狼狈不堪。   于嬷嬷却连擦都不敢擦,只是低眉顺眼道:“纵然皇后牢牢地把住了宫务,但您的身份在这,且有陛下当初的承诺在,皇后哪敢对您不敬?”   “你也是宫中老人了,怎的还如此天真?”德太妃虽是如此说,面色却和缓了不少,哼了一声,“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男人温香软玉在怀时,连亲娘都不记得,何况哀家还不是他娘。”   当初先帝过世后,一些未曾生育的妃嫔被送往太庙祈福,从此只能青灯古佛、粗茶淡饭了此残生。而那些有封号有子嗣的妃子虽然留在西宫,却也是暮气沉沉,曾经的一宫主位也不得不和其他人共住一宫,哪里比得上德太妃如今舒心惬意的生活。   这六年时间,大约是德太妃进宫之后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而这却滋长了她的野心。她频频插手宫务,又妄图以宫妃控制赵瑕,如今更是脑袋发热直接对上了皇后。然而赵瑕的态度让德太妃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惶恐之余,却是让她越发的不甘心。   于嬷嬷看出了这一点,这才道:“话虽如此,但只要皇后一天没有成为陛下的女人,她这身份就并不算稳,过了几年,她的颜色不再新鲜,无宠又无子,娘娘还怕她什么呢?”   德太妃却犹疑道:“皇后果真还是处子?”   “奴婢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有了于嬷嬷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德太妃也没了怀疑,却还是不解:“可陛下那态度,可不像是对皇后无意的样子……”若说先前德太妃还对此有所怀疑,可看到赵瑕那小心翼翼,生怕皇后受了半点委屈的模样,若不是情根深种,怎会如此?   于嬷嬷顿了顿:“若不是陛下对皇后无意,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陛下……”   “住嘴!”   德太妃心绪烦乱地在殿中走来走去,她宁肯相信赵瑕对皇后无意,也不肯相信这个原因。毕竟不举对男子来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别说是皇帝,便是普通男人都会因此受尽嘲笑。只要这消息传出去,恐怕朝野震动,天下哗然,且还有赵瑕那些兄弟们在一旁虎视眈眈,到时赵瑕这皇帝坐不稳了,她这当太妃的难道还有什么好下场吗?   德太妃虽然是贪心,但也不是全无脑子,她知道自己有如今的生活是仰赖赵瑕,一旦换了个人当皇帝,不管是谁,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思及此,德太妃心中一凛,立刻紧紧地盯着于嬷嬷:“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死都不能透露出去。”   于嬷嬷立刻赌咒发誓绝不会泄露半句。她是从章家就跟着德太妃进宫的老人,她的忠心德太妃自然信得过。   德太妃毕竟年纪大了,这闹了一天下来也累了,于嬷嬷立刻服侍她去小睡。   德太妃看着她衣裳上的灰,淡淡道:“你也去换身衣裳吧。”   “待到娘娘睡着了,奴婢再去。”   既然于嬷嬷都这么说了,德太妃便也不再多说,而于嬷嬷一直在床边守着,直到德太妃睡着了,才脚步轻悄地离开了寝殿回到自己的小院。   作为德太妃身边最信任的嬷嬷,于嬷嬷自然是单独住一个小院,甚至还有小宫女的服侍。于嬷嬷进去后,那服侍的小宫女连忙走过来,扶着她进了房间去换衣服。   进了房间之后,于嬷嬷的脸色立刻一变,警惕地看了四周,这才低声在那小宫女耳边说了什么。小宫女目光一闪,却并未露出什么其他表情,只是对着于嬷嬷点点头,才离开了小院子。   于嬷嬷松了口气,面色一整,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   赐宴过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茕娘自然是没有心思吃什么,好在赵瑕早有准备,两人在乾清宫偏殿用了一顿温馨的午饭。茕娘虽然有些郁闷,但赵瑕毫不犹豫的维护还是让她心里软软的,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下午,帝后二人一人一张书案,一人处理政事,一人处理宫务,看着倒也很是和谐。反正自从帝后大婚,承平帝就再也不曾去御书房处理政事了,平日里只要下了朝就和皇后黏在一起。   这宫务繁杂庞大,茕娘一时之间也很难理清楚,只能一点一点来,好在之前一直是鲁安道在负责,便是茕娘有什么不知道的,便直接问鲁安道,鲁安道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才顺利了不少。   只是茕娘的效率再高也敌不过身边总有人打搅她,在赵瑕又一次打断了她的思路之后,茕娘终于忍不住了:“赵瑕!!”   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是一震,大概谁也没想到皇后竟然敢直呼陛下的名字,反倒是鲁安道一脸从容,拂尘一挥,就将人都赶了下去。   没有了闲杂人等,赵瑕也就放开了手脚,直接将茕娘抱到了身上,含笑道:“我听着呢!”   茕娘实在是对他这没皮没脸的样子没辙,无奈道:“你就不能让我安心把事情做完?”   赵瑕十分无辜:“从前我念书的时候,你不是教我要劳逸结合吗?我见你这一下午都没挪动位子,这才好心提醒你,让你休息。”   茕娘一噎,但又怒道:“那你提醒归提醒,做什么要动手动脚的!”若不是这乾清宫的宫女都懂规矩不敢抬头,茕娘真觉得自己要没脸见人了。   赵瑕笑得更开心,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脸颊:“这哪叫动手动脚,晚上的时候才是……”   经过这几天,茕娘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听他说这些话了,甚至还能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我不想听。”   赵瑕却不以为意,反而凑上去吻她的手心,见到茕娘如烫了手一般缩回去,又怒目瞪他,才笑着道:“行了,不逗你了,这个点也该用膳了。”   茕娘这才惊觉时间已经很晚了,而原本她计划一个下午就要做完的事情,眼下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都是你的错!”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赵瑕好脾气地牵着她的手去了偏殿用餐,高大的男人护着娇小的女人,光是看背影,就足以羡煞旁人。   待到帝后已经进了偏殿,一个扫洒的小宫女才小心翼翼抬起头,充满羡慕地和同伴说道:“陛下待皇后娘娘可真好啊!”   她的同伴也心有戚戚焉:“可不是……便是平常人家,也不曾见有谁这般对待妻子的……”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宫规都不记得了?舌头不想要了?!”一个冷冽的女声顿时将二人吓得跪了下来。   “白桥姑姑饶命,奴婢不敢了。”   那个名叫白桥的宫女便是这乾清宫中的大宫女,一直以严肃守礼著称,也是这乾清宫里的小宫女们最怕的人。   好在白桥虽然这么说,最后还是放过了她们,两人不敢多说,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而白桥的目光顿了顿,却投向了偏殿。   偏殿之中,赵瑕与茕娘用了餐,又携手去御花园走走消食,因着春日的傍晚还有些凉,赵瑕便给茕娘披了一件披风,又细心地给她绑好了带子。   两人十指相扣,漫声说一些小事,因着伺候的人都离了有一段距离,所以茕娘也没太多顾忌,直接疑惑道:“你说,德太妃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啊?”   赵瑕摇摇头:“我也不知。”   以赵瑕对德太妃的认识,她虽然有些看不清形势,但也不会蠢到在他看重茕娘的情况下依然当面给茕娘难堪,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故。赵瑕可以忍耐德太妃,但并不代表他会忍耐对方对茕娘不利。   茕娘顿了顿,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我拥有执掌宫务之权,在身份上也高过德太妃,若是当面,我并不怕她,下次你让我自己处理便好。”   “阿眠……”   茕娘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当年你能离开冷宫德太妃是出了很大力气的,你如此待她,于你名声不好。”   赵瑕眼睛一亮:“阿眠是在为我考虑?”   “不然呢?”茕娘嗔怪道,“你是知道我的,当年我还是个宫女的时候,德太妃就没能从我这里讨到什么好处,更别提我如今还是皇后,不带怕的。”   赵瑕看着她一脸小骄傲,只觉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嗯”了一声,又道:“我们回去吧。”   茕娘纳闷道:“这才走了多久,怎么就要回去了。”   赵瑕一本正经:“早些回去,早些安寝。”   “……赵瑕你这个流氓!”   -   半夜里,赵瑕忽然从噩梦中惊醒,他满头大汗,惶恐地看了一眼安睡在自己怀中的茕娘,女孩的脸蛋透着一抹红晕,呼吸平稳,并非他梦中满身鲜血毫无生气的模样。赵瑕这才松了口气,狂跳的心脏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小心地将手从茕娘的脖子下抽出来,披上衣服朝寝殿外走去。   木清顿时警醒地走过来:“陛下有何事吩咐?”   “德太妃那边,可有查到什么了?”   木清摇摇头:“暗卫那边暂时还没有结果。”   “去催一催。”   木清应下,随即才疑惑道:“陛下是否担心德太妃或章家对皇后娘娘不利?”   “他们不足为惧。朕只是担心……这事情背后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木清一凛:“陛下的意思是?”   赵瑕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朕那几个兄弟,可从未消停过……” 第六十七章   自从御花园赐宴一事过去之后, 德太妃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后宫事少, 茕娘也很快就上手了宫务, 只需要上午花一个时辰就能处理好, 到了下午就能腾出时间来做别的。可赵瑕的存在却每每都让茕娘打破计划, 他似乎没有办法忍受茕娘的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总是会想方设法来闹她,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茕娘也有些不堪忍受。   两人成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茕娘也逐渐发现了赵瑕那极强的占有欲, 且随着他越来越不加掩饰,也让茕娘有了一丝丝的不适应。   不止如此, 茕娘更是发现,赵瑕对于“死”之类的字眼反应极其强烈,床笫之间, 哪怕他已经欲望勃发, 眼睛都开始泛红, 却也还是忍耐着没有进去, 虽然他也并没有因此委屈自己,想出了各种花样,但至少从这一点上,茕娘就已然发觉了他心态上的问题。   茕娘一直想要好好和赵瑕谈谈,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张玄鹤又一次向他请辞回天一道被他拒绝后, 茕娘特意做了点心,她一进入偏殿,原本在专心批奏折的赵瑕立刻心有所感地抬起头。   茕娘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才将点心端过去,还不等她放好,赵瑕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茕娘之前还抗议了好几次,却没有丝毫效果,赵瑕就如同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般,仿佛只有将她抱在怀里才有安全感。茕娘只能放任自流,如今倒也慢慢习惯了两人这样亲密无间的样子。   两人吃了一会点心,又说了一会闲话,茕娘才问道:“我听说张道长和你请辞了好几次,你都没有同意,为什么?”   赵瑕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太医说他的身体尚未复原,我如此做也是为了他好。”   “他是道门中人,你怎知天一道不会有更适合他修养的法子?”   赵瑕眉头微皱:“阿眠……”   “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囚禁张道长?”   茕娘说完,两人之间似乎陷入了沉默中,茕娘看着赵瑕,问道:“你……是为了我对吗?”   “没有。”赵瑕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   茕娘不赞同地看着他,赵瑕犹豫了片刻,才道:“阿眠,你虽复生于贺茕娘之身,但此事自古从未有之,我怕……总之,有张玄鹤在这里,我才放心。”   直觉告诉茕娘,事实绝不仅仅如此,但她也知道,赵瑕想要隐瞒什么她也问不出来,只能无奈道:“那你也不能这样,难道你还能将张道长留在京中一辈子吗?”   赵瑕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才用几乎是有些强硬的口吻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主张。”   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茕娘也没了办法,只能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害怕我会死?”   几乎是茕娘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拥着她的怀抱蓦然紧绷。   “别说这个字!”   茕娘双手捧着赵瑕的脸,感觉到他紧紧地咬着下颌,她又是心酸又是难过,只能低声安抚他:“赵瑕,我是活生生的,你别怕……”   赵瑕曾轻描淡写说过,在沈眠死后他整整六年不能安睡,只要睡着就会梦见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他的心魔。初见时,失而复得的喜悦盖过了恐惧,可日子一久,这心魔又卷土重来,并且越发严重。他越爱沈眠,这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就越发强烈,尤其当他曾经真真实实地感受过失去对方的痛苦,他只会越发地感到恐惧。   赵瑕紧紧地搂住茕娘,他的力道箍得茕娘都有些发疼,可茕娘知道,他的心里只怕更痛,所以她不曾呼痛,只是回身抱住他。最后倒是赵瑕自己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有些愧疚地松开手:“对不起……”   茕娘摇了摇头,即便赵瑕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心中的隐忧却没有半分减少。若是在现代,或许还能通过心理治疗干预得到好转,可在这个时代,对方还是帝王,茕娘真的束手无策。   可是除了在茕娘的安危这件事上赵瑕表现的有些疯魔,但在其他方面他依然是个英明神武的帝王。茕娘的担忧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便是赵瑕自己,也不当一回事,茕娘别无他法,却也不敢再拿这个字眼来刺激赵瑕。   不过因为茕娘提起张玄鹤,让赵瑕想起尚未被抓到的赤山一事,便再次召了邵祁。   如今木清已逐渐将暗卫之事移交给邵祁,只是赤山一日没有被抓住,邵祁便依然不能算是真正的暗卫头领,因此在这件事上,哪怕向来稳重的邵祁也多少有些急躁,不过虽然急躁,他却也没乱了章法,竟真的找到了一些线索。   当初韩朔以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招摇撞骗,也并不算低调,暗卫们撒出去之后也的确得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之一便是当年跟在韩朔身边的小道童,只要韩朔施展起死回生之术,那小道童就神奇般地失踪了,而当韩朔将那“死人”救活之后,赚够了愚夫愚妇的金银,那复生之人就再也不会出现,而那小道童又会神奇般地再次出现。   邵祁道:“这缩骨功不过是三流功法,然痛苦异常,尤其是当人已长成,此种痛楚非常人所能忍,所以修习之人并不多。不过卑下倒是打听到,有一些杂耍班子却会逼迫幼童修习缩骨功,以此供人取乐。”   “这大晋的杂耍班子不知凡几,且都行踪难定,如何去查?”   邵祁这才道:“这缩骨功要在幼童骨骼尚未长成之前,将其关节卸下,再将人装在一个特制的容器之中,直到练成以前,这容器都不能取下。而这缩骨功的功法不难获得,这特制的容器却只有几个地方能做。卑下听人描述,那跟在韩朔身边的小道童应当是少年之身,他修炼缩骨功至少也是十年以前,卑下已经叫人绘了画影图形,只要能确定此人修习了缩骨功,就立刻将人抓捕归案。”   赵瑕点了点头,邵祁行事还是周全,如今淮海卫那边事情已定,暗卫也没有太多事情,正是可以全力追查此事。   正在这时,鲁安道匆匆地进了殿,在赵瑕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赵瑕点了点头,对邵祁道:“你下去吧。”   邵祁告退离开。   茕娘恰好与之擦肩而过,见到恭敬行礼的邵祁,因着他身上与宫人不同的衣服,她还多问了一句,知道对方是暗卫,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再多问。   赵瑕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直接就将茕娘搂在了怀中。最近一段时间,茕娘对赵瑕越发宽容,赵瑕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欣喜之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如今茕娘已经渐渐习惯与他的亲近,便是他偶尔做的过分些,茕娘最多也就是瞪他两眼,倒是助长了他的气焰。   赵瑕在御书房的时候,茕娘一般不过过来打扰,只是这回她倒是真的有事要来找赵瑕。   顾云璧申请外放,有了上面的首肯,自然是很顺利。顾云璧也没有挑那些富庶的地方,只是找了个中等的县城,而他外放了,杜氏自然也是跟着的,他们离开燕京,茕娘当然舍不得,却又没有办法,只能让红缨等人去库中找一些能用的东西带去给舅舅舅母,谁知送到顾府才知道鲁安道早已安排好了,甚至还特意送了两个侍卫过去,说是负责保护。   知道赵瑕如此看重自己的家人,茕娘心中感念,所以才特意来找赵瑕。   赵瑕笑了笑:“他们是你的亲人,我自然放在心上。”   “可那些东西便罢了,可那两个侍卫……”茕娘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辜负赵瑕的好心,但舅舅特意遣人与她说了不妥,她也不能不放在心上,最终还是开口道,“舅舅毕竟身份在那,派宫中侍卫去保护,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万一御史参他,又该如何是好?”   赵瑕目光一闪,却只是安抚她道:“毕竟是你的亲舅,又是去到地方,小心些没有大错,再说,我派的也不是宫中侍卫,是暗卫,你不用担心。”   “暗卫?!”   在茕娘的记忆中,暗卫做的一般都是刺探情报或者监视刺杀一类的事情,赵瑕怎么会……   赵瑕见她神情,忙道:“你放心,只是让暗卫负责保护罢了,就如红缨她们一般。”   赵瑕这么说,茕娘才放下心来,却又嗔怪:“怎么不让木清同我说一声?”   “他如今已经逐渐脱离暗卫,事情不是通过他,他大概是不知道。”   茕娘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而又道:“那舅舅出京那日,我想去送送他。”   赵瑕一口答应,随即又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吧。”茕娘皱起眉头,她本就只是去送送亲人,可若是赵瑕去了,那性质不就变了,舅舅舅母还不知会拘谨成什么模样。   赵瑕却道:“我陪着你去,不然我不放心。”   茕娘心中道,她身边保护的人这么多,且又不是出什么远门,不过是京郊罢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赵瑕的态度毫无转圜,茕娘想起有一晚赵瑕做噩梦惊醒时那苍白的面孔,又于心不忍,只能默认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是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爱与恐惧,如影随形。   或许这就是对于赵瑕最真实的写照,当然,阿眠会渐渐抚平他心里的创伤的。   也请大家多一点耐心啦,并不是故意不写圆房的,而是让阿眠更加了解赵瑕,在他们感情更圆融的时候做这件事。 第六十八章   送走了顾云璧等人, 天气就渐渐暖和了, 与此同时, 赵瑕的生辰也就快到了。   宫中早已筹备起来, 茕娘作为皇后, 这也是两人大婚之后的第一个大型宴会,自然要更加用心。筹备宴会之事繁杂,哪怕不需要茕娘亲力亲为, 但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她点头的,如此一来,就不得不稍稍冷落了赵瑕些许。   赵瑕知道她有正事忙, 也无可奈何,只得每晚翻了花样折腾她, 便是不曾来真的,茕娘依然累得昏昏欲睡。赵瑕抱着茕娘进了浴房,替她清理好身子又将人抱回了床上, 见她困倦的模样, 忍不住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角, 之后才去清理自己身上。   却不知红缨等人换了被褥出来, 看到鲁安道和木清之后,微微地摇了摇头,两人都面露失望。   帝后大婚已经几个月了,每晚被翻红浪,却偏偏至今都尚未真正圆房,这话要传出去, 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承平帝有多喜欢皇后已经不必多言,皇后娘娘也未必对陛下无意,在外人看来二人极其恩爱,可真相却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   鲁安道自然是担心把赵瑕给憋坏了,木清也担心,虽说此刻帝后感情深厚,但这一天不圆房,对于茕娘这皇后的身份,多少是隐忧。当然,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德太妃已然知道了这件事,不然恐怕会更加着急。   鲁安道和木清对视一眼,两人各为其主,但这一刻的想法都神奇的重合了。   鲁安道微微一笑:“老哥一直想和木老弟聊聊,只是白日里我们都有差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去老哥院里喝杯茶?”   “恭敬不如从命。”   -   到了鲁安道的院子,他亲自烹了茶,两人你来我往了大半天,他才叹息一声,将话题引入正题:“宫人们莫不羡慕你我二人为帝后贴心之人,却不知你我难处。”   木清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才开口道:“兄长所言甚是,不过我们又能如何呢?”   鲁安道起身,往窗户处看了看,这才重新坐回来,压低声音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和娘娘关系和谐,但如今这样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长此以往定是隐患,不说别的,若是娘娘长期无孕,只怕众位大人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你我自然应该为主分忧,你说是不是?”   鲁安道说到最后,也有些郁闷。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帝后二人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他和木清两个阉人却为他们圆房的事情操碎了心。鲁安道是不知道后世有“黑色幽默”这样的形容,否则这简直就是对他和木清行为的最好形容。   听得鲁安道这么说,木清也放下茶杯,皱眉道:“不知兄长有何良方?”   “首要自然是要找出原因。”鲁安道当然不会认为是赵瑕有问题,便道,“老弟不如想办法劝劝皇后娘娘……”   这话听得木清就有些不乐意了,可他也不好反驳,毕竟赵瑕那样,怎么也不像是不肯圆房的,只有可能是茕娘那方面出了问题。   木清皱了皱眉:“这怎么好劝?”   “那就只能用其他办法了。”鲁安道凑到了木清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   “你想下药?!”   “嘘!嘘!”鲁安道连忙捂住他的嘴,“瞎说什么呢!我是活腻歪了敢下药?!”又解释道,“不过是一味助兴的香料,于人没有丝毫害处,先帝时,几乎每个妃嫔宫中都有,如今不过是因为两位主子都喜爱清淡一点的香味,故而这味香料才失了宠。”   “便是一味香料,又有什么用?”   鲁安道吞吞吐吐道:“但凡娘娘主动一些,想来这事便能成了……”   木清凝神想了想,才道:“不妥。”   鲁安道急了:“哪里不妥了,娘娘又不是对陛下无意,若是这般拖下去,叫旁人钻了空子可怎么办?”   木清冷哼道:“陛下怎会让人给钻了空子,若真如此,他便也不值得娘娘倾心以待。”只是在这一点上,他远比鲁安道要来得有信心。但该护主的时候,木清也毫不含糊。   “祖宗,你非得跟我争这个吗?”鲁安道被他气的吐血,“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该怎么解决这事吗,毕竟拖得越久越不利。”   木清也没了法子,然而他深知茕娘的性格,若他们真这么做了,最后恐怕里外不是人。想了半天,他只能道:“还是让我想办法先试探一二吧。”   鲁安道也只能听从。   -   第二天,赵瑕去上朝,茕娘起得晚了一些,吃过了早饭正准备处理宫务,就看到木清在门口踌躇不进,不由得有些好奇:“木清?”   木清这才走进来:“娘娘。”   “你在这做什么?”   木清犹豫了一会,才道:“教坊司求禀,陛下今年万寿还是照往常吗?”   “这事情你直接来问就是了,犹犹豫豫做什么?”茕娘含笑道,“往常是如何?”   “往常都是歌舞,不过奴才觉得今年或许可以换些法子,先帝时教坊司据说也是有排戏的,奴才便在外头找了些戏本子,请您过目。”   茕娘不疑有他,接过来一看,却发现都是些情情爱爱痴男怨女的戏本子,不禁面露惊异地看了一眼木清,心说没想到木清的品味如此……独特。   看了一圈之后,茕娘才道:“这似乎都是些小情小爱的故事……未免有些不太庄重吧。”   她本来想说这些也太狗血了,但秉着不打击人的原则,便用词委婉了一点。但木清哪里是真的为了什么戏本子来的,只能问道:“那娘娘看了,可有什么感想?”   茕娘有些啼笑皆非,只得道:“能有什么感想,不都是将相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都是一个套路。”   木清顿时就有些泄气,但还是不死心:“娘娘觉得,若您是那些女子,又该如何?”   正在此时,下了朝的赵瑕走了进来,刚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便问道:“什么女子?”   木清顿时不敢再说下去,茕娘笑着解释道:“木清带了些戏本子来,说是要在你万寿时排一出戏,不如你自己看看?”   赵瑕挑了挑眉,随手就拿起一本,看了内容之后,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木清,随后才道:“你自去处理吧,这些小事就不要来烦皇后了。”   木清连忙答应,还不忘把戏本子都给拿走。   茕娘见他逃也似的背影,有些莫名道:“他这是怎么了?”   赵瑕握着她的手,漫不经心道:“赶着替你我去分忧了吧。”   茕娘就不再问,而是好奇地看着赵瑕:“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呢,你的生辰想怎么过?”   赵瑕的眸子里盛满笑意:“有你在旁边,怎样都好。”又道,“这些事让旁人去忙就好,有循例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茕娘却摇摇头:“他们是他们的,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   茕娘也并非铁石心肠之辈,若说最初她是因为感动才嫁给赵瑕,但婚后,通过两人一点一滴的相处,她也逐渐将赵瑕放在了心上,即便知道了赵瑕或许有着不轻的心理疾病,也不曾改变心意。茕娘向来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哪怕如今那声爱还无法说出口,却已经开始用爱人的方式去对待赵瑕。   赵瑕却愣住了。   茕娘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可如今看着赵瑕发怔,顿时好笑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赵瑕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茕娘便自顾自说道:“我上次问了厨娘,有牛奶,或许可以想办法弄出奶油来,做个奶油蛋糕什么的,还有果酱,酸酸甜甜的,恰好是你喜欢的口味,到时候就在寝殿,我们俩一起庆祝……哦,对了,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吧,不知道这边的习俗是不是要穿红内裤之类的……”   赵瑕回过神来,却是紧紧地抱住她,茕娘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地回拥着他。   赵瑕的脑海中却是如走马灯一般的滑过这六年的记忆。自从他登基,他的生辰就变成了万寿,百姓与群臣跪拜在他的脚下,祈祝他万岁,宫中更是办得盛大非凡,可他们庆祝的是皇帝的万寿,并不是他赵瑕的生辰。比起这些盛大的宴会来,他更想念从前和阿眠一起坐在东宫的小厨房里,吃一碗面的幸福。   而当阿眠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时候,赵瑕本以为自己会满足,但渐渐地,他发觉自己越发贪心不足,他不仅仅想要阿眠陪着他,甚至想要阿眠的爱,想要她眼里心里都装着自己。   赵瑕知道阿眠一开始不喜欢他,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喜欢那些正直的有一点迂腐的人,这些他都不是。所以他伪装成温柔的模样,一点一点攻破阿眠的心防,当他娶到对方之后,他才一点一点小心地将真实的自己展露出来,他从来都是一个耐心的猎人,他知道阿眠心肠有多软,日子久了,她就会慢慢接受,或许终有一天,她会真的喜欢上自己。   只是,赵瑕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的快,快的让他措手不及,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炸开了无数朵烟花一般。   茕娘乖乖地伏在赵瑕身上,感受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她自认她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却没想到会让赵瑕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清楚了对方有多么不安,如今才发现赵瑕心里的不安比她所想的还要多得多。   茕娘的心又软了一层,她想,虽然不能彻底解决赵瑕的心魔。但若是自己也爱着对方,或许能够给赵瑕更多的一点安全感吧,如果一直在一起的话,日积月累,或许能够完全治疗好赵瑕的心理疾病也不一定。 第六十九章   木清无功而返, 又被赵瑕给抓了个正着, 本是做好了准备受罚的, 谁知事后赵瑕高高拿起, 轻轻放下, 只是让他不要再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去打扰皇后,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木清一头雾水,只是隐约觉得帝后二人的感情似乎变得更好了一些,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到鲁安道,鲁安道也是不解:“娘娘没有看懂,那陛下……这是看懂了没?”   “不知。”木清郁闷非常。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鲁安道只得又问道:“娘娘近来为了陛下的万寿, 一直在小厨房忙活,你能打听到什么吗?”   “这我倒是听红缨她们说了, 似乎是要和陛下在寝殿单独庆祝……”木清顿时警觉起来,“你不会又要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子吧?”   “老弟这话说的。”鲁安道凑过去,低声道, “陛下万寿当晚,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娘娘既然想要和陛下单独庆祝, 这之后……我们做奴才的,不就应该察言观色,适当地推一把吗?”   木清犹豫了,在鲁安道说了之后,他的确去查过那一味名叫“海棠春睡”的香料,也问过太医, 就如鲁安道所说,仅有些微助兴的效果,虽说尤其对女子有效果,但并不会伤身,若姑姑果真想和陛下圆房,添一味香料也不算什么。   鲁安道见木清动摇了,再接再励道:“娘娘难道还能一直不和陛下圆房吗?这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啊。”   木清犹豫不决,若是从前他定然是咬死不同意的,可自从先前发现德太妃态度有异,后来暗卫陆陆续续查到的消息都说明此事不简单,他便开始有些急了,毕竟这事情一旦暴露出去,就算有陛下护着,对姑姑名声也是极大的影响。   鲁安道见状,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这香料又不是春药,若娘娘真的不愿意,这香料便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最后,木清下定了决心,咬咬牙道:“那便依你之计行事。”   鲁安道松了口气,你说他容易吗?为了陛下能圆房,真是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做奴才做到这份上,他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忠仆了吧。   -   不管私底下暗流汹涌,到了承平帝万寿那天,宫宴热热闹闹地开了,承平帝携皇后一同赴宴。长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德太妃也重新走了出来,单看她与皇后面上寒暄,一点也看不出这两人先前有矛盾。   帝后坐了主座,德太妃则坐在偏座,因着没有妃嫔和皇子,主位之上未免有些冷清。不过比起往年承平帝独自一人的情况已然好太多了,至少不少臣子就已经感慨,或许过几年这主位上就会多几个小皇子了。   却不知私底下有人在嗤之以鼻,连圆房都不曾,能生出个鬼来。   “三哥,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魏王一把搭上齐王的肩膀。   齐王吓了一跳,唬着脸道:“不知体统,将手拿下去!”   坐在魏王身后的燕王阴冷一笑:“大家如今地位一样,三哥怎么还端着贵妃之子的身份呢?也不怕御史参你?”   除了腿有残疾的韩王,这三人便是赵瑕仅剩的已成年的兄弟了,其中齐王是贵妃之子,虽说贵妃早逝,但他在先帝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不可小觑的,若不是后来赵瑕横空出世,恐怕这皇位也不一定是谁的。而魏王和燕王是同母的亲兄弟,两人也参与过夺嫡,只是母族低微,两人自知没什么希望,便早早放弃了,也多亏如此,两人才能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活下来。   如今赵瑕登基,这两兄弟也非常识时务,安安分分做他们的王爷,与时不时就想搞点事的齐王完全不一样。   齐王与他们两兄弟关系不好,也懒得跟他们吵架,只是冷哼一声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自斟自饮。   魏王自讨没趣,又回头和燕王喝酒,却见燕王的目光看向主位,他纳闷道:“你在看什么呢?”   燕王收回目光,摇摇头,低声道:“罢了,闲事莫理。”转而又道,“你下次让皇嫂进宫向皇后请安,看是否能求得恩典见见母妃。”   “哦,知道了。”   下头这些事情自然是打扰不到主位那边,德太妃安安分分的,臣子和皇亲至少表面上看还是安分的,身边又有心爱的人陪着,赵瑕这个万寿过得难得的舒心。   茕娘不胜酒力,便只是饮了浅浅一杯,却不想着宫廷陈酿后劲如此之足,到了宴会过半,眼神已然有些飘忽。赵瑕见她有了醉意,便直接带着她离席了。   两人同乘御辇,茕娘经夜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不少,想起自己特意准备的生日晚宴,连忙拉着赵瑕:“一会到了寝殿,你先不要睁开眼,等我叫你时再睁开。”   自从一早赵瑕被赶出了寝殿,这一天都没能进去看,也不知道茕娘究竟在里头准备了什么,只是他虽然好奇,却还是听她的话,在寝殿前闭上了眼睛。   当眼前一片漆黑时,赵瑕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手心里的柔荑。作为帝王,他的防备心是很重的,尤其是这样四周漆黑的情形,他应该会感受到恐慌,但握着茕娘的手,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茕娘一边拉着他,还提醒他要跨过门槛之类的。   赵瑕含笑着听着,乖乖地照着她的指示行事,然而在进入寝殿时,他却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甜香,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耳旁传来茕娘的声音。   “好了,睁开眼睛吧!”   赵瑕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却见寝殿里已经大变样了,灯光柔和,四周又装饰了彩带,更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的小桌上摆着的一个小巧的蛋糕。   蛋糕虽然不大,却着实费了茕娘极大的心力,好在她如今身为皇后,才有条件供她实验,即便如此,也不过做出了一个这样小小的蛋糕。   两人坐下来,茕娘看着这个蛋糕,目光中隐隐也有着惆怅:“以前,我爸爸妈妈每年都会在我生日的时候买个蛋糕给我,我过了十八个生日,他们就买了十八个蛋糕,我本来以为永远都吃不到生日蛋糕了的……”看向赵瑕紧张的神情,茕娘笑着摇摇头,“你别担心我,其实我早已经想开了,只是看到蛋糕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觉的伤感罢了。”   赵瑕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概在十年前,沈眠突然兴起想要做蛋糕。那时他们刚刚搬进东宫不久,他费尽心力找来了材料,两人在小厨房里折腾了一个晚上,最后也没有成功。然后沈眠就哭了,哭得很伤心,赵瑕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她,却只是看到她眸中深深的哀伤,和一句又一句低声的“你不懂”。   那时赵瑕便知道,沈眠的心里有着层层迷雾,而她不愿意让他走进去。那时的赵瑕觉得既痛苦又挫败,可也不曾想过要放弃,而如今,他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   赵瑕握着她的手:“往后我陪你过,我给你送蛋糕。”   茕娘也回了他一个笑容:“嗯。”随即又道,“先许愿吧。”   赵瑕根据她说的闭上眼睛许了愿,又吹了蜡烛,才切开蛋糕。茕娘做这一切虔诚的就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一般,她在向自己的从前告别,告别那个现代的自己,留在这个时代,成为真正的贺茕娘,赵瑕的妻子。   绵软的奶油吃进嘴里,茕娘仿佛又回到了现代的时候,吃着吃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赵瑕并没有打扰她,只是看着她流着泪将一整块蛋糕吃完,才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   茕娘泪眼迷离,双颊酡红,却是伸出手搂住赵瑕的脖子,甚至主动凑上去吻他。   赵瑕身子一僵,呼吸即刻急促起来,他感受着茕娘毫无章法地在他唇上和下巴上吻着,喉结滑动了好几次,最终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赵瑕的吻向来凶狠,茕娘往往承受不住,这一次却主动迎合他,简直是助长了他的凶性。   赵瑕将茕娘抱起来,一脚踹开了拦路的椅子,将人放在床上就压了上去。他的舌头扫过茕娘口腔的每一寸,似乎还带着甜甜的奶油香味,随即又吻上了她的脖颈往下,柔软的肌肤比奶油要更绵软,而赵瑕就如同永不知足的饕客一般,恨不得将身下的女孩吞进肚子里。   两人的衣服已经散落了一地,茕娘白皙柔软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她似乎有些冷,手臂上浮起了细细的颗粒,可怜巴巴地往赵瑕怀里躲。   赵瑕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他红着眼睛、哑着声音问茕娘:“阿眠……再这样下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茕娘双眼迷蒙,柔软的手臂攀附上赵瑕的臂膀,头微微抬起,轻轻地咬了一口赵瑕的喉结,代替了她的回答。   赵瑕眸中的理智完全丧失了,他低下头在茕娘的身上吻出一个又一个的痕迹,听着她婉转吟哦,她的肌肤如玉一般微凉,他却如火一般滚烫。赵瑕如同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饥渴到极致的旅人,而茕娘就是那一片唯一能解救他的绿洲。   赵瑕闷哼一声,紧紧地扣住茕娘的腰身,白皙与古铜交叠,发丝交缠,原本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丝的甜香味也似乎越发浓郁起来。   第七十章   天蒙蒙亮, 云雨方歇。   茕娘早已累的睡了过去, 赵瑕却还无法入睡, 怀中的娇躯布满了欢爱后的痕迹, 脸颊上还有点点泪痕, 眼角更是殷红一片,似乎都在控诉他这一晚究竟做了什么。   赵瑕看着茕娘,目光中满满都是爱怜, 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自己喜欢的模样。他伸手拂开茕娘脸上的碎发,又吻了吻她的眉心, 却只换来佳人不满的咕哝,以及转过头往他怀里钻的模样。   赵瑕身子一顿, 却也知道茕娘累惨了,哪怕他还想再要,却也顾念她的身体, 硬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欲念。他细心地将被子盖好, 才披上外衣走出了寝殿。   赵瑕很了解沈眠, 她看似爽朗直率, 其实对这样的事情相当害羞,似昨夜那般主动热情,简直出乎了赵瑕的意料之外。当时光顾着享受没有多想,如今欢爱过后,理智回笼,赵瑕也不得不开始有了怀疑。   寝殿之外, 木清与鲁安道对视一眼,有些不确定道:“这……这是成了吗?”   鲁安道肯定地点点头:“成了。”   他话音刚落,寝殿的门被打开,赵瑕冷眼看着他们俩:“跪下!”   两人利索地跪了下来。   “都长本事了?连主子都敢算计!”   “奴才不敢!”   赵瑕扫视过他们俩的头顶:“还不从实招来。”   木清咬了咬牙,将自己偷偷在熏香里加入了“海棠春睡”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倒是义气,并没有将鲁安道给招供出来,可鲁安道了解赵瑕,知道自己也躲不过去,与其犯下欺君之罪被陛下所忌,倒不如老老实实交代,毕竟……看陛下这模样,多少也能给他们一个从轻发落吧?   赵瑕面无表情地听完,事实上他也不相信以木清和鲁安道的忠心会算计他们,只是此风不可助长,该罚还是要罚。   “木清以下犯上,自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吧。”   木清逃过一劫,立刻应了下来。鲁安道也松了口气,既然木清都只有二十板子,自己应该会更轻一些。   谁知赵瑕看向他,淡淡道:“鲁安道知情不报,罪在欺君,也去领二十板子吧。”   木清和鲁安道都震惊了,鲁安道张了张嘴,却看到赵瑕瞟过来的那一眼,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逃过陛下的法眼,如今这刑罚还是陛下网开一面,他心中苦笑,却是磕头谢恩。   木清原本还想要帮鲁安道受罚,但见到鲁安道脸上的表情,他心中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说,也老老实实地跟着鲁安道谢恩。   赵瑕这一番敲打也算是落到了实处,纵然知道这二人是为了他和阿眠,可他也无法容忍阿眠被算计,若不是念在他们一贯忠心,且并未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他绝不会这样轻轻放下。   “此事已了,你们都闭紧了嘴,将尾巴打扫干净。”赵瑕顿了顿,又看向木清,“至于你,皇后那儿朕不会替你瞒着,你自己去请罪吧。”   木清瞪大了眼睛,大概没想到赵瑕居然会这么做。   赵瑕却道:“莫非你还想瞒着?”赵瑕知道茕娘的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与其瞒着她,往后为两人的关系平添波折,倒不如现在就说出来,她最多生气一两天也就没事了。   木清不如他对茕娘那般了解,心中还恼恨这位陛下过河拆桥,却听赵瑕道:“你受了罚就利索过来请罪,皇后心软,必不会同你计较许多。”   木清眼睛一亮,这才明白过来,心悦诚服地叩首:“奴才遵旨。”   “至于那‘海棠春睡’……”赵瑕道,“都毁去吧。”   “是。”   二人见赵瑕没有别的吩咐,便要悄声告退,却又被叫住。   赵瑕似是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留一点吧。”   -   茕娘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她觉得浑身酸痛,手臂都险些抬不起来,似乎每一根骨头都酥了,根本就使不上劲。   正在这时,床幔被拉开,红缨小心地问道:“娘娘可要起身了?”   茕娘莫名地脸一红,想要说话,才发现嗓子已经哑了,只得点了点头。红缨目不斜视地扶着她起来去后头沐浴,茕娘这才恢复了平常,只是在经过那张放着蛋糕的小桌时,看到那尚未被收拾干净的一片狼藉,已经变成了渣渣的蛋糕残骸以及四处散落的奶油,她的记忆顿时回到了昨晚。   虽说当时有香料的影响,但茕娘的记忆并没有因此错乱,相反,她相当清晰地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她主动亲吻赵瑕,各种热情似火,以及之后赵瑕将她抱到桌上,那没吃完的奶油最后的归宿。   茕娘又羞又气:“这……这东西怎么还没收拾掉?”   “是陛下吩咐的。”红缨说完之后,就见茕娘的脸颊更红,最后更是气急败坏道,“都扔掉!”   “是。”   红缨等人在乾清宫伺候了一段时日,早已清楚在帝后之间应当听谁的话,既然皇后已经吩咐了,那自然要照皇后说的做。   茕娘沐浴完毕,出来之后见那桌上已经收拾干净了,这才松了口气。   红缨等人奉上早餐,茕娘还没吃几口,赵瑕就已经下朝了。   红光满面的皇帝陛下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才坐到茕娘身旁。自从两人真正成为了夫妻,赵瑕并没有因此热情消退,反而越发地想要黏着茕娘。   茕娘却一见到他就觉得浑身疼,她既然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就不止记得自己主动,还有最后她哭着求饶,赵瑕却充耳不闻的禽兽模样。   赵瑕见她偏过脸去,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嘴角噙笑,握着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低声凑到她耳边道:“阿眠……什么时候再做一次蛋糕吧,那奶油……味道着实不错。”   “你走开!”茕娘恼羞成怒,用力地想要挣开他,却反而被他往怀中一带,赵瑕的下巴贴着茕娘的发顶,发出低低的笑声,觉得日子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了。   武力值比不过,厚脸皮更是比不过,茕娘只得认输,转移话题道:“怎么我今天都没有见到木清,连鲁安道也不在?”   赵瑕目光一闪,却道:“他们俩做错了事情,已经去受罚了。”   “什么?”   “回头让木清自己和你说吧!”   赵瑕话音刚落,就见红缨小心地走了进来:“木总管跪在门口,说是要向娘娘请罪。”   赵瑕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但被喂饱的男人总是会大度一点,便道:“让他进来吧。”   木清脸色苍白,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然后“噗通”跪下来。   茕娘忙道:“你起来说。”   木清羞愧地摇摇头:“奴才愧对您的信任,不敢起身。”   茕娘疑惑地看了一眼木清,又看了一眼赵瑕,才道:“你若真是做了我底线之外的事情,你便是跪着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既然如此,你还不如站起来,好好地说清楚。”   木清听她这么说,只能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将自己放了“海棠春睡”这味香料的事情说出来。   茕娘听完之后,脸色几变。她自然是很生气的,毕竟对于木清她一直都很信任,哪里想得到他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打着为了她好的旗号也不行,可是,眼下木清已经被赵瑕给罚了,她又能怎么样,只得又语气严厉地申明了自己并不喜欢他的做法。   木清自然是老老实实认错。   茕娘见他可怜,又是真心认了错,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原谅,又叫了两个小太监将他扶回房间去养伤。   木清走了以后,茕娘却还是满肚子憋屈,看向一脸无辜的赵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的错!”   赵瑕也不反驳,就一脸宠溺地任由她说,最后反倒是茕娘自己觉得自己没理。就如木清所说,若她没有那番心思,那香料就只是香料罢了,她如今生气,也并不是因为不想和赵瑕真正在一起,不过是女孩子的羞涩作祟罢了。   最后茕娘只能气哼哼道:“那味香料呢?”   “都已经让鲁安道他们毁去了。”   “一点都没留?”   “没留。”   茕娘狐疑地看向赵瑕,却见他一脸正气,丝毫看不出谎话的痕迹,茕娘放下心来:“好吧……”   赵瑕正准备安慰她,却见红缨又一次走进来。   三番五次被人打扰,赵瑕的声音已然露出不悦:“什么事?”   红缨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是……邵祁大人,说是有重要事情向您禀报。”   邵祁行事一向稳妥,不会随意打扰,赵瑕便站起来道:“让他去御书房等着。”又低声安抚了茕娘几句,才转身离开。   在御书房里,邵祁将暗卫发现的信息呈上去,随后便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赵瑕将信息阅读了一遍,面色却十分古怪。   “……不举?”   邵祁的头压得更低,小声道:“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如今只是在几位阁老大人之间传递,倒不曾……被其他人知晓……”   赵瑕初初看到时的确十分恼怒,但随即就觉得啼笑皆非,他是不是不举,大概没人比阿眠更有发言权,这消息实在是无稽之谈。   邵祁没有听到上头传来声响,还以为陛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也不敢抬头窥视帝颜,免得被迁怒。   不想,过了好一会,赵瑕才道:“此人既然敢笃定放出这消息,定然是与宫中有所关联,既如此,就暂且不要打草惊蛇,你派人在宫中暗暗探访,务必将那内鬼给揪出来。”   邵祁本以为赵瑕勃然大怒,定然会派他去抓那些放出消息的人,如今却听得这般条理清晰的吩咐,连忙答应下来。只是心中不得不感慨,陛下毕竟是陛下,受了如此奇耻大辱还能忍下来。   并不知道被下属在心里敬仰了一波的赵瑕,冷笑着又看了一眼那张条子,恶狠狠地将其塞进了香炉中。 第七十一章   恰逢休沐, 杨阁老在城外河边垂钓, 却见家丁来报, 说是谢阁老来访, 他老神在在:“谢兄近来不是忙得很, 怎么有空来找在下?”   谢阁老恰好走过来,听见这话,眼睛就是一瞪:“你倒是清闲自在。”   杨阁老笑了笑, 并不生气,转过身比了比身旁的凳子和小桌,道:“谢兄坐吧。”   谢阁老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又拿了红泥小炉上温着的小酒壶,自己倒了一杯, 先是嗅了嗅,随即冷笑一声:“梨花白?陛下待你这位老师倒是不薄。”   杨阁老也不生气:“这可不是陛下赏的,是我那老妻进宫拜见皇后时, 提了那么一句, 皇后娘娘着意派人送来的。”   谢阁老顿时就不说话了。近来他的确很忙, 几场宴会下来, 众人对于陛下的专情以及对皇后的盛宠总算有了认识,却并未让那些想要送女入宫的人安分,反而越发踊跃,毕竟异想天开的人总是不少,总有人会觉得陛下既然能够喜欢皇后,自然也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不说旁人, 便是谢阁老自家也不安生,若是自家孙女,他倒是还能把人骂醒,但来的人是自家叔祖,说起理由来也是振振有词。论容貌,谢家女不是没有比皇后更美的,德容言功更不是那等小户人家出身的皇后可比,谢家虽家大业大,这一代子孙却是平庸,一旦谢阁老退了下来,只怕谢家要沉寂好几代,既如此,不如往宫里拼一把。   若不是谢阁老清楚承平帝是个怎样的性子,指不定还真会被他说动了。   如今听得杨阁老嘲讽,谢阁老除了郁闷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他今日过来,却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最近得到的一个消息。   他看着杨阁老,低声道:“那个消息……你也收到了?”   杨阁老瞟了他一眼,神情古怪:“什么时候谢兄也跟个长舌妇人一般,爱关心这种八卦了?”   谢阁老气得倒仰:“这是什么普通八卦吗?!这可关系着国祚!”   “谢兄,你关心则乱了。”杨阁老顿了顿,才道,“此事若是真的,的确有可能动摇国祚,可你觉得这会是真的吗?”见谢阁老神色有变,杨阁老又道,“此事你我都知道了,莫非你以为陛下还不知道吗?若这消息属实,宫中又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谢阁老一愣。   “当初陛下登基时的风风雨雨,这才几年,莫非你都忘了?某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陛下当成是只会吃素的菩萨了?”   谢阁老当然知道杨阁老话中说的是谁,可他还是有些犹疑:“但这消息说的有理有据,陛下这么多年一直顶着压力不婚,总不可能一见皇后,突然就改了主意吧!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甭管信不信,这就是事实。”杨阁老语重心长道,“谢兄,你我年纪已大,还能在朝中几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帝行事虽有些荒唐,到底能听进意见,而当今,心志坚定,绝非那等轻易被人说动的人。我觉得此事陛下已有安排,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为好,免得晚节不保啊!”   谢阁老向来是看不上这等明哲保身的行径,只是杨阁老的话终究还是让他动摇了。   两人之中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鱼竿微动,杨阁老眼疾手快,将鱼竿一提,一条肥硕的鱼儿被从水里带了出来,落在了鱼篓里。   杨阁老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谢兄且看着吧,这饵落下去,到底能拉出一条多大的鱼儿?”   谢阁老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   话分两头,在慈安宫中,德太妃亦是怒气冲冲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于嬷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哀家不是说过吗?关于陛下的事情绝不能外传,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于嬷嬷一脸苦色:“娘娘,此事奴婢也不知情啊!”   “此事除了你我,还有什么人知道,不是你,难道是哀家?!”   “娘娘,娘娘……”于嬷嬷膝行几步,辩解道,“奴婢能看出皇后是处子,旁人也看得出啊……这定然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绝不是奴婢泄露的啊!”   她这么一说,德太妃也意识到,说到底这东西摆在明面上,谁都有可能看出来,谁都有可能泄露,倒不好说就是于嬷嬷。   “罢了,你先起来吧。”德太妃摆了摆手,只是神情仍旧郁郁。想起先前兄长质问她,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早早和他说,反而让这消息流出去,害他措手不及。德太妃既委屈又生气,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和兄长解释。   于嬷嬷站起来,却是小声道:“娘娘既然担心,何不去皇后那儿试探一二?”   自从先前被赵瑕撅了面子,德太妃最近很是安分,之前赵瑕万寿时,她也一直老老实实地做好一个太妃的本分。只是这却不是德太妃本意,毕竟她若真能收敛贪婪,安安心心养老,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   德太妃自知和皇后关系已坏,如今后宫大权尽数掌握在皇后手中,这宫中之人最会捧高踩低,就是这一个月以来,德太妃的慈安宫已然冷清了不少。德太妃如何能忍,只不过是碍于赵瑕,这才按捺下来。   于嬷嬷这话一出口,德太妃先是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嬷嬷却看出她并未真正生气,也不害怕,接着道:“娘娘,奴婢这是在为您着想啊,若此事为真,您早些和章阁老说,也能为您自己找一条后路啊。”   德太妃最终还是被她说动,知道皇后在御花园赏花,便坐了软轿过去。   茕娘原本只是独自出来走走,见到德太妃也有些意外,却没有多想,反倒是德太妃走了过来,笑道:“哀家多日不曾出门,想着来御花园走走,松快松快,倒不想遇着皇后,也是缘分。”   其实只要德太妃做的不要太过分,茕娘也并不是很想与她为敌,于情于理,当初德太妃将赵瑕和她从冷宫中带出来这一点,她还是很感激对方的。   德太妃倒也一改往日的跋扈态度,与茕娘并肩一同赏花。   知道主子在说话,伺候的人便隔了一段距离。倒是红缨敏锐地发现了于嬷嬷那神思不属的模样,暗暗记在了心里。   德太妃东拉西扯了半天,才说到了正题上:“如今皇后也与陛下成婚几月了,也不知每月太医院请平安脉时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茕娘愣了一下,怎么都没想到德太妃换了个方向,竟然开始走催生路线了。   德太妃见茕娘不说话,又解释道:“哀家这也是为你们好,毕竟陛下这个年纪,放在民间都有三四个孩子了,他又是当朝天子,事关国祚,不止是哀家,便是臣子们也十分关心。”   她这话说的倒也在理,且表面看起来倒也是为了茕娘着想,但茕娘深知德太妃的性子,只是谨慎地用万金油答案回道:“孩子是缘分,本宫与陛下都不着急。”   德太妃又与她说了一会,拐弯抹角倒都是与孩子有关,茕娘有些烦躁,却又好奇她的目的,便也与她虚以委蛇,却不想她东拉西扯了一堆之后,竟然不了了之。   茕娘满心疑惑地回了宫,将此事告知了赵瑕,赵瑕却挑了挑眉:“德太妃?”   赵瑕派了邵祁暗暗查访,虽说没有查出内奸,却也拔出了不少钉子。赵瑕也没想到,宫里被他梳理了这么多遍,居然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好在乾清宫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赵瑕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按捺不住跳出来的居然是德太妃。赵瑕是知道德太妃的,她小心思不断,但若说她真有大逆不道的心思,赵瑕也是不信的,她没这胆子也没这能耐。   恰巧此时,红缨报来于嬷嬷的不对之处,赵瑕眉头舒展开来:“让邵祁去查,顺藤摸瓜,不要惊动了人。”   -   而此时,回到了慈安宫的于嬷嬷仍旧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德太妃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丢魂了?”说罢,不等于嬷嬷回答,又自顾自道,“看皇后的模样,既不恼怒也不尴尬,不像是和陛下有什么问题的模样啊!”   于嬷嬷听见她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却是跪下道:“奴婢……有罪。”   “怎么了?”   “皇后……皇后……”   “皇后怎么了?”   于嬷嬷咬咬牙,低声说了一句话。   德太妃瞪大了眼睛:“先前不是你说皇后仍旧是处子之身么?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   “奴婢也不知。”于嬷嬷一脸苦涩,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   德太妃气得直哆嗦:“你……你怎么没弄清楚就让哀家去试探,如今……”   于嬷嬷磕头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娘娘责罚。”   德太妃却反倒冷静下来:“好在哀家刚刚也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想来应该不会惹来皇后怀疑。”她冷着脸色看着于嬷嬷,“你如今老眼昏花,先冷静几日再来伺候吧。”   于嬷嬷痛哭流涕地叩首:“奴婢谢娘娘恩典。” 第七十二章   于嬷嬷回了自己的小院, 果然看见那小宫女在院中, 她一头冷汗, 动作有些粗鲁地将人扯到一边, 甚至都没了以往的谨慎, 语速极快地在那小宫女耳边说了一通,又让人离开,这才瘫软在了地上。   于嬷嬷知道那位主的性子, 她送了这么一个假消息出去,万一坏了他的大事,她这条命都保不住。她从未如此后悔自己贪心不足, 上了对方的船,如今却是下也下不来了。   就在于嬷嬷自怨自艾之时, 一道阴影从她身后笼罩住了她,一把匕首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雪亮的刀面映出了她惊恐的双眼, 随即她就被人弄晕了过去, 带出了慈安宫。   而另有身影却是跟着那小宫女一路出了宫, 见她进了一处宅子, 没过多久又走了出来。小宫女尚未发现自己被跟踪,正准备回宫,却被人从身后打晕,一辆马车驶过,地上就没了踪影。   消息报回去,邵祁便查到了那座宅子的主人, 只知道是一名富商,且已多年未在京中居住了,他们只得按捺下性子,严密地监视那座宅子。只是好几日都不曾发现有人来这间屋子,最后还是一名暗卫发现不对,潜进了屋子,这才发现端倪,原来一间房子底下联通了一个暗道,那小宫女放进的信息,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   而与此同时,那些关于赵瑕不举的事情也没了下文。邵祁将事情回报给赵瑕,却见年轻的帝王低眉沉思了一会,才道:“行事如此谨慎,看起来后头的人并不简单。”他转而又问,“那两人招供了吗?”   邵祁摇摇头:“那于嬷嬷十分怕死,倒是很合作,可惜她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说是那小宫女找到她,以重金利诱,奴才据她所说,果然在她房中的地下发现了不少金子。至于那宫女,应当是受过训练的死士,要撬开她的口,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那于嬷嬷说她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邵祁迟疑了一会,才道:“她将所有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不管是那小宫女如何找到她的,她几次传递的消息,便是她藏金子的地点,吓一吓也说出来了。再说……以她那惜命的模样,卑下都用了刑,她也不曾开口,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   赵瑕却表情凝重:“不对。正因她贪财又惜命,所以她才不可能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她是宫中老人,是跟着德太妃从先帝时一路走过来的,若不是知道了幕后站着的是谁,又或者说她笃定这幕后之人能够站到最后,以她惜命的性子,如何会替人做这样的事情?”   邵祁顿时反应过来,随即冷汗涔涔:“卑下……”   赵瑕叹了口气:“只怕暗卫里也出了内鬼,你先回去查探,晚些回报吧。”话是这么说,但赵瑕已经不报什么希望。   邵祁跪下领命,随后匆匆离开。   直到邵祁走了好一会,赵瑕才从沉思中醒来,这才带着鲁安道回乾清宫,一进去就见到德太妃在和皇后争执,他顿时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德太妃一看到赵瑕,顿时就哭诉起来:“陛下可要为哀家做主啊!哀家宫中的于嬷嬷从两日前就不见了踪影,哀家恳请皇后彻查此事,却被皇后百般推脱……”   茕娘看了一眼赵瑕,满是无奈。赵瑕有什么事都会和她说,所以她也知道于嬷嬷有问题,赵瑕已经派人将她给抓走了,宫中的消息被瞒得死死的,自然不能和德太妃说,更不可能去找于嬷嬷。况且茕娘也看出来了,德太妃在意的并不是于嬷嬷的行踪,不过是借此挑事罢了。   赵瑕知道前因后果,这才冷声对德太妃道:“不过一个宫人,值得太妃如此兴师动众吗?”   德太妃便道:“于嬷嬷是在慈安宫中失踪的,哀家居住的宫殿如此不安全,倒连向皇后询问一声都不行了吗?”   赵瑕便道:“既然太妃觉得不安全,朕便派人去慈安宫保护您,您觉得如何?”   德太妃神色一僵,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赵瑕看到德太妃的反应,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知情,所以才一直拿这些细枝末节来胡搅蛮缠,在自己派人进慈安宫的事情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抵触。当然,也有可能是德太妃演技出众,借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毕竟于嬷嬷是德太妃从章家带进宫的,于嬷嬷若真的有问题,德太妃和章家也会受牵连。   对于德太妃追问的话题,赵瑕含糊了几句,这才将人送出去。   待到德太妃走了,赵瑕才回到房间,与茕娘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过了一会,赵瑕才将先前与邵祁之间的对话告诉茕娘。   茕娘问道:“你觉得背后站着谁?”   “左不过我那几位兄弟。”赵瑕挑了挑眉,“大概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死心。”   “你不担忧?”茕娘好奇地问。   赵瑕笑了笑:“的确有些烦扰,但还称不上担忧。对方只能在暗处用些阴诡计谋,连头都不敢冒,我若轻易就被这些微末伎俩给打败,这么多年的皇帝岂不是白当了?”   他这回答虽是轻描淡写,却霸气十足。茕娘见多了他在自己面前温柔体贴的样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竟觉得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她忍不住问:“那你就没有一点担心的事情?”   “有。”赵瑕毫不犹豫地承认,“我旁的都不曾担忧,但唯有你,是我一生的死穴。”   茕娘的脸有些发红,目光也躲闪起来,心中却在感慨,赵瑕这厮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她却不曾想过,这根本就是赵瑕的心里话。   -   邵祁匆匆忙忙赶回去,果然在暗牢中发现了被杀掉的于嬷嬷和那名宫女。邵祁气得一拳就砸在了牢房的墙壁上。   几名负责看守的暗卫被迷晕了,此时还未清醒。负责叫醒他们的暗卫不敢再磨蹭,直接将人用水泼醒。几人迷迷糊糊醒来就看到摆着的两具尸体,面色一白,连忙跪在邵祁面前:“邵统领饶命!”   邵祁也知道此时问他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正如陛下所说,暗卫里的确是出了内鬼,且还埋得很深,好在因为这件事,对方已经露出了行迹,要查到并不难,只是线索从这里断掉了,想要顺藤摸瓜抓到幕后之人恐怕难了。   邵祁将事情汇报给赵瑕,赵瑕却毫无意外的样子:“果然如此。”   “是卑下失职,请陛下责罚。”   “那内鬼可查出来了?”   邵祁点点头,他借此机会直接将暗卫给梳理了一遍,不仅抓出了内鬼,也查到了一些身份可疑之人,总算没有辜负赵瑕的信任。   赵瑕点点头:“这幕后之人是害怕了,所以才不惜用暴|露内鬼的方式将这两人给杀了,这说明他也没有更多后手了。如此着急忙慌地出手,正是因为他急了,所以即便没有更好的方式也出手了,如此,反倒不需要太过于担心,耐心等着,他自然会露出马脚。”   正如赵瑕所说,对方隐在暗处,又如此谨慎,若真要藏着,他的确没什么办法,但也并不算十分担忧。他本是正统继位的帝王,且有钱有兵,朝政清明,若这样还会被人用这些鬼蜮伎俩从皇位上拉下来,那他这皇帝真的就没什么必要再做下去了。   如今风言风语已经暗中平息,三名阁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赵瑕也不可能自找烦恼,便暂时将此事揭过。   而比起这些,赵瑕更关心的却是和茕娘有关的事情。   “那会缩骨功之人,你可找到了?”   邵祁早就知道赵瑕对此事异乎寻常的关注,最近虽然因为内鬼之事一直在忙,却也并没有放松此事的查探,便道:“卑下已经有些许线索了。”   “哦?”   “卑下查到,十三年之前,有一个杂耍班子就曾经找人制作了那种特殊的罐子,而三年之前,那个练了缩骨功的少年被人买走,没过多久,那杂耍班子就发生大火,班主几乎是死里逃生,一生积蓄都被烧光,还落下了残疾。而巧合的是,卑下也查到,几乎也是在三年之前,那韩道人借着起死回生之术开始招摇撞骗。”   这的确是非常之巧了。赵瑕便问道:“可能确定?”   邵祁犹豫了片刻,才道:“卑下原本准备等此间事了,便亲自去查探此事。”此事关系邵祁这统领的位置能否坐稳,他自然用心的很,只是在他看来,内鬼之事更为重要罢了,所以即便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却不想赵瑕直接道:“如此甚好。”   邵祁愣住,随即才反应过来,领命谢恩。   “要找出那幕后之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并不着急。”赵瑕道,“待到这边的事情收尾,你就早些出京吧。”   邵祁没想到赵瑕这么着急,心中有些吃惊,但面上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赵瑕慢慢地从阶上走下来,看着他,又一次郑重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抓到此人。” 第七十三章   到了夏季, 天早早就亮了, 虽然还不到正午, 但已然能感受到炎热。   乾清宫内, 角落里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 赵瑕从后殿的浴房中走了出来,额发微微打湿,透着水汽, 中衣披散着,露出健硕的胸膛。他早已练了一个时辰的武,此时正要准备去上朝, 可鲁安道等人却捧着龙袍乖乖地站在寝殿门口。   赵瑕走到龙床旁边,撩开厚重的床缦, 只见薄被覆盖下隐约隆起一个小小的包,赵瑕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将被子拉开, 就见到茕娘嫩白的小脸, 眼下还有一点青黑, 再往下圆润小巧的肩头上还有一点暧昧的痕迹。   赵瑕将她的头发拢了拢, 却惊醒了对方,茕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是不自觉地往赵瑕的手掌上靠了靠:“你要去上朝了?”   “嗯。”赵瑕放柔了声音,“你再睡一会。”   茕娘应了一声,赵瑕在她额头上一吻,见她再次睡着了, 才轻声离开了寝殿。   鲁安道伺候赵瑕换上了龙袍,又听得赵瑕嘱咐道:“一会让红缨她们叫皇后起床吃早餐,吃了再睡。”   鲁安道连连应下。   因着前不久刚刚入夏时,皇后贪凉多吃了一个冰碗,结果上吐下泻几乎将整个乾清宫闹得人仰马翻,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娘娘早年落过水,落下了病根,本就不能受寒,出了这事之后,更是连脾胃都受到了影响。   虽说皇后如今并无大碍,但当时皇后之症还未诊断出来之时,陛下那惊慌失措和抑制不住的杀气,让整个乾清宫的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故此如今宫中的人各个将皇后当成了易碎的水晶人儿,便是不用陛下这般吩咐,也会小心记着。可赵瑕还是不放心,每日里都必须要这么嘱咐一番才行。   到了时辰,红缨与绿罗便拉开了床缦,小声地叫茕娘起床。   茕娘迷迷糊糊地被她们叫醒,又被伺候着穿了衣裳,这才坐到餐桌前,上面已经摆了几样早点,虽然种类不少,分量却都很少。   待到茕娘吃完了早餐,绿罗又拿出一个药枕垫在她的手腕下方,替她把脉。   茕娘自是无奈道:“太医都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们怎么还不放心?”   绿罗诊完,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将药枕收好,说道:“娘娘当时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娘娘就心疼我们一些,让奴婢替您诊诊脉,也好安心。”   茕娘向来待这些宫女都不错,所以听她这么说,便也只能随她去了。   绿罗拿着药枕出去时,正好碰上桃蕊。桃蕊问道:“绿罗妹妹,娘娘已经用过早膳了吗?”   绿罗微微一笑:“嗯,你若要去找娘娘,这会正是时候。”   桃蕊有些不好意思:“往日里这些伺候人的事情,你们都做了,我也就只能陪娘娘说说话了。”   “都是自家姐妹,还分什么你我。桃蕊姐姐快些去吧。”   -   待到桃蕊进了偏殿,茕娘正好在处理宫务,她等到茕娘处理完了,才走过去,行了一个礼:“娘娘金安。”   桃蕊刚进宫的时候礼节什么都不会,恶补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了如今的成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像模像样了,只是在只有她们两人时,还是以前那个在贺府时的桃蕊。   桃蕊直率没有心机,又加上茕娘着意保护着,所以并没有意识到红缨和绿罗逐渐将她排斥出茕娘贴身伺候的范围。茕娘自然是看得出来,只是她也知道,红缨与绿罗是奉了赵瑕的旨意,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所以她并没有因此责怪红缨与绿罗,只是每每都会叫桃蕊来陪自己说话,以此来表明她的态度。   日子久了,红缨与绿罗是明白了,可桃蕊却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是感觉所有人一夕之间似乎对她改了态度,对她非常热情。   不过桃蕊性子虽然有些天真,却并非什么都不懂,至少在茕娘的事情上,她分得清轻重,不管谁来套话,都不曾说过半个字。故此,茕娘也就任由她的性子去了。   茕娘恰好已经处理了一大半了,伸了个懒腰:“陪我去外头走走吧。”   桃蕊乖乖地应了。   因着太阳有些烈,两人便只是在抄手游廊里慢慢地走着,茕娘听着桃蕊叽叽喳喳地说着她哥哥青竹的事情,倒是觉得十分有趣。   当初她还是游魂的时候,便觉得贺茕娘这个小姑娘有些过于怯弱和安静了,好在后来桃蕊来到她身边之后,才将她带的开朗一些。那时候贺茕娘被关在小小的后院里,又没有人,简直死寂地令人发狂,尤其是对于只有魂魄的沈眠来说,她不需要睡眠,所以一天天的格外难捱,若不是桃蕊的到来带来了欢声笑语,她觉得自己不等复生,大概已经被那孤寂给逼疯了。   桃蕊说了一大通,才发现茕娘一直含笑地看着她,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奴婢太聒噪了?”   “没有,我觉得挺热闹的。”茕娘这么说着,又看了一眼天色,知道赵瑕快要下朝了,才又道,“先回宫吧。”   走到半路,桃蕊突然道:“糟了!”   “怎么了?”   桃蕊哭丧着脸:“姑娘,奴婢还给您做了水果茶呢,这会应该已经熬干了……”她还是不太适应如今宫中的生活,一着急就喊回了原来的称呼。   不过茕娘向来不太在意,只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冒冒失失的样子:“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桃蕊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回去一看,才发现壶里虽然“咕噜咕噜”地翻腾着,却并没有到烧干的程度,她松了口气,本想将火关掉,却突然从柜子的缝隙中看到了绿罗和陛下。因着这间耳房专门用于煮茶,所以有不少柜子遮挡,桃蕊又在最里面,刚好被挡住,再加上壶里的水翻腾着遮盖了她的呼吸声,所以赵瑕他们并没有发现她。   赵瑕问道:“皇后如何?”   绿罗低声答道:“娘娘本就体质寒凉,不易受孕,奴婢每日都替娘娘诊脉,并未发现有受孕的迹象。”   “这便好。”   绿罗却皱紧了眉头,微微提高了声音:“陛下,那药毕竟还是有些害处的,您还是不要……”   “朕心里有数。”赵瑕打断了她的话,眉目冷然,“你伺候好皇后便是,记住,这些事不许告诉她。”   绿罗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下来。   赵瑕这才离开了耳房,绿罗叹息一声,也离开了。只剩下坐在角落里如遭雷击的桃蕊,捧着自己仍旧砰砰直跳的心脏,半晌都没有动弹。   -   两日后,是太医例行请平安脉的日子。负责替茕娘诊脉的是妇科国手李太医。   李太医请完平安脉,利索地将东西收拾好,才道:“娘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只需要在饮食与日常起居再多注意些就无妨了。”   “本宫不用吃药了?”   李太医斟酌道:“娘娘早年身子受过寒,需得细细调养一段时日,不过先时娘娘吃了一段时日的药,已经有所好转,且药不如食补,下官再留下几个药膳方子,待娘娘吃一段时日看看效果。”   茕娘点点头,吩咐红缨:“送李太医出去。”   李太医拱了拱手,刚走出乾清宫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他停住,回身才发现是茕娘身旁的大宫女桃蕊,问道:“桃蕊姑娘,可是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桃蕊犹豫了一会,才压低声音问道:“娘娘这月的小日子推迟了好几日,是不是……”   李太医顿时明白过来,微笑道:“娘娘有些宫寒,所以小日子的时间并不准确,偶尔推迟几日也是正常,倒不能说是有孕。”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当然,也有可能是月份太浅,暂时看不出来,但下月请平安脉的时候就一定能看出来了。”   桃蕊抿着唇,追问道:“娘娘……只是宫寒,没有别的问题?比如吃了什么不能受孕的药?”   李太医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桃蕊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娘娘身子虽然有些虚弱,却都是早年落下的病根,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下官也并未看到有什么药物的痕迹,况且,谁敢给皇后娘娘下药,莫不是要找死吗?”   桃蕊被他一番话吓得噤声。李太医见此情景,才缓和了神色,想到皇后年纪尚幼,且如今椒房独宠,有些担忧也是正常,便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姑娘请转告娘娘,娘娘如今年纪尚轻,身子也尚未完全长成,孩子的事并不着急,待身子调养好了,该来的一定会来。”   桃蕊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这是她自己的主意,和皇后没有关系,但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太医是妇科国手,他既然这么说了,桃蕊自然没什么不信的,只是仍旧心事重重的,提不起精神来。   桃蕊重新回到乾清宫,陛下已经下朝了,又一如既往地将娘娘抱在怀里,如今乾清宫伺候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若是从前,桃蕊也只有欣喜的份,觉得自家娘娘受宠,可此刻心事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她根本就笑不出来。   绿罗正好拿了温好的牛乳进来,就看到桃蕊站在门边,不由得问道:“桃蕊,你怎么不进去?”   桃蕊被吓了一跳,转过身道:“我……我……娘娘让我去拿荷包,我先走了。”   绿罗看着桃蕊慌不择路的背影,慢慢地皱起眉头。 第七十四章   殿中, 赵瑕看着茕娘喝完牛乳, 才问道:“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了?”   “嗯。”   “怎么说?”   “说是身体好多了, 接下来就不用吃药了, 可以用食补代替。”   赵瑕松了口气:“那便好。你当时真的把我给吓到了。”   茕娘也有些羞愧, 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像个孩子一般贪吃,便乖乖地靠在赵瑕怀里:“我下次会记得自己的身体, 一定不会再贪凉了。”   赵瑕看着她的模样,却是心疼的不行。从前的沈眠虽然一直待在冷宫,身体却十分健康, 何曾需要这般小心在意。说到底并非茕娘自己不注意身体,只是贺茕娘这具身子实在太过脆弱了, 脆弱到赵瑕觉得自己用点劲,她就会碎了一般。   而她所遭受的这一切痛苦,都是贺家的人带给她的。   赵瑕将她拥进怀里, 眸中冷色一闪而过:“幸好你没事, 否则……”否则我每次想起害你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恨不得将人给杀了。   “否则什么?”茕娘仰起头。   赵瑕已经收敛了情绪, 若无其事道:“否则我就让人将那贺荣娘也给推进水里去。”   再次听到贺荣娘的名字, 茕娘有些恍然、入宫这么久,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以前在贺家的生活了。   就在赵瑕万寿之前,妙娘嫁人了,对方身份与她相当,妙娘婚后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惬意,她并没有放弃那个书画铺子, 偶尔进宫也会和她说,菀娘于行商一道上十分有天赋。除此之外,其他人比如贺闵、荣娘还有张氏这些人,似乎都已经渐渐在她的记忆中消失了一般。   赵瑕见她愣神,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茕娘摇摇头:“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赵瑕面露不悦:“想这些人作甚,若不是他们尚算安分,早就不应该留在这世上了。”   茕娘知道他不太喜欢贺家,她也是如此,所以没有再说下去。   她每日中午都要午睡,赵瑕会陪着她睡一会,但在她醒来之前就会去御书房处理政事。茕娘早已习惯如此,所以醒来后未曾见到赵瑕也并不奇怪,反倒是看到了桃蕊有些惊讶。   之前在宫中的时候,红缨与绿罗就已经接手了茕娘身边所有的事情,便是后来茕娘带桃蕊进了宫,两人也不曾让桃蕊沾过手。总之,像是如今这般伺候茕娘起床的事情,放在平常,她是不会主动和红缨争抢的。   她这样做,应该是有什么事找自己吧。茕娘心想。   桃蕊伺候茕娘穿上了衣服,才欲言又止:“姑娘……”   茕娘含笑地看着她:“什么事情?”   桃蕊神色几变,最终才道:“姑娘,陛下待你不好!”   茕娘怎么都没想到桃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赵瑕是如何待她的,这满宫上下何人不知,赵瑕就差没将心给掏出来了,怎么会让桃蕊有这样的看法?   桃蕊似乎看出了茕娘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姑娘,你知不知道,陛下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女子,他对你好,只是拿你当替身罢了!”   茕娘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你是听谁说的?”   桃蕊急了:“姑娘,你可以去查的。那个女人叫做沈眠,据说在冷宫中一直保护陛下,后来陛下成为太子之后,她也一直陪着陛下的。据说陛下一直喜欢她,所以才这么多年未曾娶亲……”   茕娘神情古怪,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要和自己吃醋。可惜她不好和桃蕊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能道:“你放心,我知道陛下是真心待我的。”   “不是的!”桃蕊脸上的神情越发焦急,“姑娘,我偷偷看到绿罗和陛下说,她下了药,你绝对无法受孕,绿罗每日给你诊脉,为的就是这个!”   茕娘怔愣住,她并没有怀疑过赵瑕,但她也相信桃蕊的话是真的,所以赵瑕究竟想要做什么?   -   绿罗被叫到茕娘面前时还是端着一张笑脸,却见茕娘面色冷然:“跪下!”   绿罗半点磕绊都不打,直接就跪在了下首。   “你可知本宫将你叫来是为了什么?”茕娘问。   绿罗却一点都不慌:“奴婢不知。”   “绿罗,当初你和红缨被送到本宫身边来之时,就表明要效忠本宫,可是?”   绿罗的神色这才有了一丝动容,却还是坚定道:“奴婢自然记得,奴婢与红缨一直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一丝不忠。”   “好一个忠心。”茕娘的声音越发地冷了,“你既然说你忠心,那是否本宫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答什么,没有一丝隐瞒?”   绿罗抿紧了唇,低声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但有些话奴婢不能说,只是奴婢绝没有做任何背叛娘娘的事情。”   茕娘看到她的神色,却越发气愤:“所以这就是你的忠心?!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欺骗我!”   绿罗伏下身:“奴婢有罪,求娘娘责罚。”   茕娘见到她的模样,反倒慢慢平静下来,说道:“我不罚你,你抬起头来。”   绿罗身子一颤,却还是没有违抗她的话,慢慢地抬起头,却对上茕娘灼灼的双眼:“我问你,那药,陛下吃了多久了?”   绿罗眼睛猛然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茕娘。   茕娘印证了自己心头答案,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情绪,她闭了闭眼,将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   赵瑕得到消息匆匆赶回乾清宫的时候,整座宫殿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他推开了殿门,就看到茕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榻上,赵瑕莫名地松了口气,连忙走过去想要搂住她。   茕娘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阿眠……”   茕娘冷着脸道:“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赵瑕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缓缓开口道:“阿眠,女子生孩子本就是一道鬼门关,且太医说你身子柔弱,分娩的危险更大……我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见茕娘没有说话,脸色也没有缓和,赵瑕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再过两年,从宗室中过继一两个伶俐的孩子便是了,从小养大,与亲生也不差什么的……”   茕娘心头一凉,她本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暂时不适合受孕,所以赵瑕才会暂时吃药,可听他话中的意思,倒像是一辈子都不想她生孩子,她原本是想质问他为何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如今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赵瑕愣住,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我……”   茕娘低声道:“凡事都有万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意外怀孕了呢?你也会这么瞒着我,偷偷将孩子给打掉吗?”   赵瑕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却笃定道:“不会的。不会怀孕的。”   然而茕娘还是明白了,她的心冷下来。   “好,就算如你所说,我不会怀孕。”茕娘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你就不曾想过,那药于你身子有害,你如今年轻没什么关系,待到你年纪大了呢?你就不想想,我也会担心的吗!”   赵瑕被茕娘的话震住,原本听到茕娘的话还有些喜悦,可见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有些慌乱:“阿眠,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   “赵瑕,你真的将我当成了妻子吗?”茕娘的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将我保护的严严实实,可打着对我好的旗帜,剥夺了我所有的知情权,你真的将我当成了妻子,一个能与你渡过终生的人,还是……一个让你抱憾的执念?”   “阿眠!”赵瑕惊痛交加,“你怎么能这么说!”   茕娘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可她心头并没有比赵瑕好受多少。而见茕娘表情黯淡,赵瑕又急又慌:“阿眠,为什么要有孩子!我们俩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茕娘的眸中盈出泪水,摇摇头低声道:“这不是孩子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赵瑕不顾她的反对将人抱在怀里,急急道,“阿眠,我只要你安安稳稳地在我身边,旁的我什么都不要,你若担心我的身子,我也跟你保证,我会找人研制出更好的药,绝不会伤害自己的身子,你放心。”   茕娘的眼泪落在赵瑕的胸前衣服上,滚烫的泪水浸透了布料,将赵瑕的心都打乱了,他手臂松了一些,吻过茕娘脸颊上的眼泪,轻声道:“阿眠,不要哭了,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茕娘抬起头,泪水洗过的眼睛越发清亮,她看着赵瑕,慢慢开口道:“赵瑕,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没有孩子,还会有别的意外的,可你不能这么紧绷着,万一……”   茕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瑕的手臂用力地扣住,只能直视他一双满含痛怒的双眼:“阿眠,停下,不要说这些!没有万一,不会有万一!”   茕娘的心越来越沉,看着赵瑕这惊怒交加的神情,她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她还是咬咬牙,最后问道:“若……我不能复生呢?若我在六年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呢?”   回应她的是腰间越来越紧的双臂,还有赵瑕痛苦的声音:“阿眠,不要再说了!”   茕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只要自己爱上赵瑕,他们朝夕相伴,终有一日会将他心里的恐惧忧虑给驱逐掉。可如今看来,不仅没有丝毫效果,反而令他的心理疾病越发严重起来。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哪怕是他自己亦或他们亲生的孩子。他警惕着一切会伤害到她的人或者物,一刻都无法放松,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反应十分剧烈。可是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茕娘不知道他这根弦一直这样绷着,最终会怎么样? 第七十五章   乾清宫的宫人们突然发现, 原本好的蜜里调油的帝后二人竟然开始冷战了。   其实陛下依然每日一下朝就和皇后待在一起, 可往常两人在一起都是有说有笑的, 如今却一天都没有几句对话, 便是陛下问了, 皇后也很少回复。   众人都是小心谨慎,就怕不小心惹到陛下。   殊不知茕娘心中比他们更加不好受,她是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赵瑕了。她一开始恼怒于赵瑕自作主张且不爱惜自己身子, 可知道真相后,心情越发复杂。她不想伤害赵瑕,可暂时也没法走过心里那一关, 她怕自己此刻口不择言,让两人的关系恶化, 只能单方面发起了冷战。   赵瑕恍若从天堂直接掉到了地狱,偏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惹了茕娘生气,哪怕他想要弥补, 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杨阁老放下棋子, 看着对面又开始出神的赵瑕, 他袖回了手:“陛下?”   赵瑕回过神, 看向棋盘:“老师已经下好了?”   “陛下国事繁忙,还是应当多休息才好。”   赵瑕没有说话,只是拈着一颗棋子很久都没有放下去,杨阁老也不着急。最近在朝堂之上,陛下好似又回到了曾经的模样,甚至这难得的休沐日, 陛下也不曾陪着皇后,反倒是把他这老头子叫来宫中陪他下棋,杨阁老几乎就已经猜到是为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赵瑕才放下棋子,而就在此时,鲁安道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娘娘听闻您与杨阁老在下棋,特意让红缨送了点心和茶水过来。”   赵瑕眼睛一亮,忍不住问:“皇后她人呢?”   “娘娘说不好打扰您与杨阁老,便往御花园去了。”   赵瑕的眸光黯淡了些许,随即道:“呈上来吧。”   鲁安道这才让宫女将点心和茶水摆好,这些点心倒都是赵瑕喜欢吃的,这才让他神情好看了不少。   杨阁老不动声色地看着赵瑕脸色的变化,心中也是有一点惊讶。陛下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却没想到皇后对他的影响已经如此之大了,竟连神情都顾不得掩饰了。   好在赵瑕很快就意识到了对面坐着的杨阁老,这才收敛情绪,淡淡道:“老师,我们接着下棋吧。”   杨阁老笑着点点头,只是放下棋子后,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果真细心体贴。先前拙荆拜见娘娘之时,不小心提了几句老臣的爱好,娘娘竟然赏赐了老臣十坛梨花白,老臣真是铭感五内。”   赵瑕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来:“皇后向来尊师重道,您是朕的老师,她自然也如朕一般尊重您。”   “皇后贤良淑德,是陛下之幸,也是天下之幸。”   杨阁老这番话让赵瑕想起了当初他在上书房读书时,杨阁老就一直垂涎梨花白,可惜那时候赵瑕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太子,倒是阿眠一直替他记着。不仅仅是杨阁老,当初他身边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很多人情往来也都是阿眠给他记着的。如今他已经在了至尊之位上,可阿眠似乎还一直做着从前的事情。   杨阁老见赵瑕神情软化,才接着说道:“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臣那老妻虽然总是管着臣,但却是时时刻刻将臣记挂在心上,若没有她,臣也看不到那十坛梨花白。”   “老师这话倒是令朕汗颜了。不过您与夫人的感情的确令人羡慕,这么多年了,一直琴瑟和鸣、不离不弃。”   “陛下这话可就说错了,虽说臣与拙荆的确称得上是不离不弃,但什么琴瑟和鸣,那可就是个大笑话了。”   “哦?”   杨阁老慢悠悠地放下一粒棋子,才道:“陛下有所不知,拙荆出身边关,早年脾气火爆,我们刚成亲的时候,一旦吵架,她拎起一把刀就能追出老臣八条街。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怕拎刀吓到了儿孙,这些年才收敛了不少。”   赵瑕从来没听过这些,倒是很感兴趣:“没想到夫人竟然是这样的女中豪杰。”   “陛下这夸奖老臣就厚颜替拙荆收下了。”杨阁老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因为她这性子,倒让我们差点和离。”   “这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当初拙荆生下长女之后,三年无所出,家母担忧,故此希望臣纳妾,拙荆却不同意。边关少有纳妾之人,且岳父岳母也是如此,拙荆初初嫁臣之时,就说过若臣要纳妾,她便自请下堂。”   “那后来呢?”   “后来……”杨阁老慢慢地笑起来,“臣当初上门求娶之时,就已下定了决心,此生唯她不可,臣本想说服了家母,再将此事告知拙荆。却不想拙荆竟然因此误会,差点剃发明志,好在最后并没有出什么事,臣与她讲明,又说服了家母,拙荆后悔不已,从那之后才修身养性,不再急躁。”   “俗话说,至亲至疏夫妻,夫妻之间原本应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可实际上,因为过于在意,一点小小的误会,一些不在意的小事情,都会引发猜忌,这种时候,夫妻反倒成了敌人,有时候将话摊开来说,反倒更合适。”   杨阁老见赵瑕似乎陷入了沉思,又说道:“这世上,不管是豪门大院还是小户小家,总归都是有各自的矛盾和问题,而夫妻,不就是应该有商有量地过日子吗?替彼此考虑,日子才会过好,有些话,你不说,我也不说,隔阂只会是越来越深的。”   赵瑕将杨阁老的这些话听到了心里,他想起茕娘当时说的“打着对我好的旗帜,剥夺了我所有的知情权,你真的将我当成了妻子吗?”那时他只觉得委屈,如今听了杨阁老这番话,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赵瑕低声道:“谢谢你,老师。”   杨阁老却笑道:“是老臣要多谢陛下承让。”   赵瑕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棋盘上早已分出了胜负,杨阁老拱了拱手:“老臣既赢了,能否斗胆再请陛下赐一坛梨花白,不瞒您说,娘娘虽然赐了酒,却都是拙荆收着,每日只准老臣喝一杯,实在是馋。”   赵瑕从来就知道他的这位老师十分知进退,他隐晦地点拨了自己,却又用这样的方式求赏,免除了自己的尴尬,称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赵瑕便也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下去:“老师既然开口了,朕如何能拒绝。鲁安道,去送十坛梨花白到杨阁老府上,务必要亲手交给杨夫人。”   杨阁老听到前面那一截的时候,尚且面带笑意,到了后面却是怔住,哭笑不得:“陛下……您这……”   赵瑕难得促狭,很快又恢复了正经::“老师回去与夫人说一声,请她有空便来宫中陪皇后说说话。”   杨阁老只能拱手称是,然后才告退离开。   赵瑕这才问鲁安道:“皇后还在御花园吗?”   鲁安道见陛下突然明亮起来的表情,有些拿捏不准刚刚得到的消息是不是应该说出来,就见赵瑕脸色一沉:“发生什么了?”   鲁安道只得道:“娘娘的确还在御花园,但……德太妃娘娘也在。”   赵瑕眉头一皱,立刻站起来:“去御花园!”   -   茕娘吩咐了给赵瑕与杨阁老送点心和茶水之后,便去了御花园散心。其实经过这几天的冷静,她也慢慢想明白了,当时事发突然,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赵瑕的做法,可慢慢想开了之后,却只剩下对他的心疼和无奈。   如果一个人爱你胜过他自己的生命,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你也是会有机会将他导向正途的,何况赵瑕只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受到伤害太深,茕娘觉得自己耐心一点,不是不能让他转变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茕娘便打算回去,找赵瑕好好说清楚,谁知就看到德太妃领着人浩浩荡荡的也来了御花园。   茕娘倒没觉得德太妃是来找她的,原本打算避开,却见德太妃却是直直地朝自己走来,她愣了一下,反倒站在了原地,倒是要看看德太妃到底要做什么。   德太妃消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帝后之间出了问题,自然不会放弃,所以知道皇后一人在御花园,而陛下没有陪着,她立刻就带着人来了御花园。   德太妃与皇后的关系,众人心知肚明,她们自己也知道,所以德太妃也就不再如从前一般弯弯绕绕,而是单刀直入:“皇后,可愿与哀家合作?”   茕娘好奇道:“不知太妃所说的合作是什么方面的?”   “陛下对皇后情深义重,但男人嘛,多少都会有些喜新厌旧的,如今陛下下不了这个台阶,皇后体贴一些,陛下难道还不念你的好吗?”   茕娘却呆住了,她本以为德太妃会说些其他的,没想到居然还在给赵瑕纳妃这件事上打转。她就想不明白了,德太妃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执着,不管赵瑕怎么做,她都不相信赵瑕会对自己忠诚?   茕娘便这么开口问了,却见德太妃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甚至还隐隐带着一丝怜悯:“皇后莫非还相信男人会从一而终?” 第七十六章   赵瑕匆匆赶到了御花园, 他怕茕娘受委屈, 原本想直接上去维护她, 可不知道为什么, 在看到那一堆人的时候, 他却迟疑了,随即鬼使神差地让鲁安道等人不要靠近,自己却从假山之中穿过去, 慢慢接近茕娘与德太妃。   茕娘与德太妃所站之处有草木掩映,再加上伺候的人又隔了一段距离,所以两人并没有发现赵瑕逐渐接近了她们。   德太妃继续之前的话题道:“陛下宫中先前有一个名叫沈眠的宫女, 这名宫女护着陛下一路从冷宫至登基,后来更是为了陛下而死, 这些事情想来皇后应当是知道的。”   赵瑕陡然听见这一句话,那个“死”字极其刺耳,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若非想听听茕娘说什么, 他早就冲出去了。   茕娘的反应极其冷静:“自是听过的。”   德太妃轻笑道:“皇后可能不知道, 当初陛下待这位大宫女亦是情深义重, 据说他曾向先帝恳请要娶沈眠为妻,哪怕被威胁要夺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茕娘面上虽然没有露出破绽,其实心中却极为震惊。随着德太妃的说法,她隐约想起了一件事,当时赵瑕大约是十四五岁, 先帝要替他择选淑女做太子妃,但后来却不了了之。当时的沈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段时间赵瑕神情十分严肃,据说先帝很是发了几次火,但后来赵瑕也并没有娶妻,所以沈眠也就不当一回事。   可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她?!   “当初宁愿不要江山也要娶的姑娘,不过六年时间,一样被忘得一干二净。”德太妃冷笑道,“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与先帝何其相似?”   茕娘虽然还在震惊之中,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反驳德太妃:“不,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当初先皇后也与你一样天真,可结果呢?先帝纳了我入宫,后来又有了淑妃、容妃、庄妃,皇后却无子无宠,最终在坤宁宫郁郁而终,而先帝呢!他口口声声说着深爱皇后,终生不再立后,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着宠幸新入宫的美人。”德太妃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尖利,“皇后,哀家是在为你着想,他们赵家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往后数不尽的美人入宫时,你就知道哀家的苦心了。”   茕娘总算回过神来,但对于德太妃的说法却觉得十分不舒服,她淡淡道:“陛下与先帝是不同的,我信他。”   “呵!”德太妃嗤笑一声,“信?我当初也信先帝,以为他会替我做主,可最后庄妃只是拿了一个宫女出来顶罪,而口口声声说要永远保护我的男人,却转头封了另一个女人做贵妃。我当初就是太信先帝,所以最后闹得自己走投无路,你以为男人真的需要你的真心吗?他们只是爱你的年轻貌美罢了。”   德太妃这番话虽然咄咄逼人,但却比从前那些笑意迎人要真实许多。可茕娘并未因此而赞同她,她认真地回道:“我不知道别人需不需要,我只知道,陛下把他的真心给了我,而我,也愿意将我的真心给他。”   “因为他对你好?”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茕娘顿了顿,从一开始她或许是因为感动和别的原因嫁给赵瑕,但这只是催化剂,朝夕相处,他们彼此了解,一点一点走进对方的心里,才是她最终改变心意的原因。她是喜欢赵瑕的,茕娘很确定这一点。   他们曾经唯有彼此,沈眠一点一点将赵瑕养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在不知不觉中,赵瑕长成了她喜欢的所有模样。他理解她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包容她那个不合时宜的灵魂,毫无底线地纵容她,她除了沦陷,还能怎么办?哪怕如今知道他的爱情过于偏执,茕娘也不曾有过退缩,她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了,其他的,便不那么重要了。   这个念头就像一道闪电一般击中了茕娘的大脑,她忽然就明白了自己这些天究竟在纠结什么。想通了之后,她的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些:“太妃娘娘不了解陛下,我不怪您,可在我心中,他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不管陛下往后会变成如何,我的心意都不会更改,我喜欢他,愿意一辈子待他好,并不是因为感动于他对我的好,只是因为他是他,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他罢了。”   德太妃怎么都没想到茕娘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竟然震住了无法反应。   而躲在假山之后的赵瑕更是心情激荡,他一直都以为阿眠并不是喜欢他,从一开始她就是无奈进的宫,后来她对他好,他也以为她只是感动而已。在这份感情中,他将自己放得太低,哪怕身为帝王,在阿眠面前,他也如尘埃一般,可如今,他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赤诚的表白。   两情相悦,几乎是这世上最美的一种感情了。   赵瑕激动地难以自持,一不小心竟然发出了声响。   德太妃一吓:“是谁!”   赵瑕便也不再躲藏,直接走了出来,德太妃的脸瞬间惨白,若说从前她尚且能仗着从前的恩情待皇后颐指气使,可此刻被赵瑕撞见她挑拨帝后关系,又恰巧皇后刚刚说了一番那样的表白,德太妃的脑中瞬间就闪过了种种阴谋,颓然道:“倒是我小看你了,皇后娘娘并非天真,而是谋算太深了……”   茕娘原本也被赵瑕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可听到德太妃的话,却是越发无奈,她要是知道赵瑕就躲在那里,怎么还会说这样一番羞死人的话。   赵瑕也并不被德太妃的话所迷惑,冷声道:“太妃想来日子过得太过舒心了,不如明日就搬到西宫去吧,与其他几位太妃作伴,想来日子充实了,就不会总想着挑拨朕与皇后的关系了。”   德太妃震惊地看着赵瑕,可是接触到对方眸中那层层冰雪下的杀意,她身子一抖,脑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她知道赵瑕这并不是威胁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如今已是她最好的结果了。   德太妃颤颤巍巍道:“……谢陛下恩典。”随后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她一走,赵瑕与茕娘之间就陷入了沉默之中,茕娘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谁知一个“你”字刚说出来,就被赵瑕搂住腰往怀中一带,然后便急躁地吻了下来。   “唔……”   茕娘只是挣扎了一下,就被那急躁之下的温柔给安抚下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赵瑕的前襟,草木深深,刚好盖住了两人的影子。   赵瑕感受到女孩的温顺,只觉得心底那翻腾的波浪逐渐平息下来。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在树后听到茕娘的维护时,听到她说将真心给了自己的时候,他就觉得热血从四肢百骸流向头顶,将他的脑子都充的涨涨的。他想将她抱在怀里,用力地吻着她,那柔软的身躯贴着自己,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安抚自己掀起了惊涛骇浪的胸腔。   “阿眠,你怎么这样好……”赵瑕的嘴唇贴着茕娘的,低低地呢喃着。   两人鼻息相交,茕娘忍耐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却被赵瑕直接吞了下去,最后只能紧紧地依附在他身上,等待他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最终茕娘是软着腿被赵瑕给抱回乾清宫的。   就算明知没人敢直视他们,茕娘依然羞的不行,只是手被赵瑕紧紧地握住,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木着脸由着他去了。   赵瑕一直带着笑,仿佛前几日那个一直冷清着脸的承平帝是另外一个人。他晃了晃茕娘的手:“阿眠,我真开心……”   茕娘原本还想板着脸,却也装不下去了,只能低声道:“我可还没有原谅你。”   赵瑕的脑子才清醒了一分,想起几日前他们冷战的根源,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阿眠,我只是害怕你有危险,就当是为了我,我们不要孩子,好吗?”   前几日两人的争执还历历在目,赵瑕担心茕娘还会接着生气,不料她却点点头:“好。”   “……或者过几年,你身子好些了,太医……你说什么?!”   茕娘接着道:“我会调理好自己的身子,也可以不要孩子,但你也不能和别人生孩子。”   赵瑕连连点头:“除了阿眠,我谁都不想要。”   茕娘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我会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也会将你的心意放在第一位,所以……往后你放松些,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了,可好?”   赵瑕愣愣地看着茕娘,直到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我们约定好了,要一直健健康康的,白头偕老……”   “赵瑕,你答应我,可好?” 第七十七章   德太妃迁宫了, 从慈安宫直接搬去了西宫,比起她往日趾高气昂的模样,现在就像一只败家之犬。   虽说后宫之事影响不到前朝, 但还是有不少人议论纷纷, 但很快他们就没空再讨论这些了。   虽说重开海运, 但朝廷众臣还是对此心有疑虑, 有赖于赵瑕先前甩出的这几年的海运收益,这才调动了一番积极性。却也不如那些嗅觉灵敏的大商人,哪怕跟船出海要被朝廷收很大一笔税, 但也阻拦不住他们的热情。   而在临近冬天的时候,这一批出海的人回来了。   虽说船和人员都有损耗,但这完全比不上这一次出海的收益。所有人这才知道,原来海那边还有那么广袤的一片土地。那里的金银就如流水一般, 一块茶饼就能换到等量的金子, 他们的瓷器和刺绣被疯狂追捧,所有人都对于神秘的东方古国如此向往。   出海的事情在朝野和民间被炒的沸沸扬扬, 而赵瑕却与几位重臣在商讨到更远的的事情上了。   这一次其实还只能算是试航,所以船队到达的地方并不算非常远, 往后必然还是要走更远的, 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这一次出海收益可观,朝廷光是靠着税收就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户部尚书这几天走路都带着风,对于这些事情自然也是最积极的。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多开放几个港口,除了淮海卫, 九龙卫、深港卫也可以逐步开放,如今还是有不少番邦洋夷滞留在淮海卫,臣以为……”   兵部尚书打断他的话:“行了,这些都是小事,臣以为还是应当考虑如何发展海上兵力的事情,这一次就有不少士兵根本无法适应海上风浪,为了以后长远发展,臣以为……”   工部尚书这才慢吞吞地接口:“还有更合适远航的大船,以及适合海船的兵器,这一次损失掉的两艘船足以为戒。”   众臣都在议论纷纷,但其实一时半会也商量不出什么,毕竟眼下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淮海卫。自从傅灵均回京养伤,淮海卫那边便是她的副手在管理,初时还好,如今随着海运开放,整个淮海卫鱼龙混杂,是不得不需要她再回去坐镇了。   还有就是因为如今航线开通后,那些海盗简直就像是嗅着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他们不敢打劫大船队,但对那些小船队却并不手软,长此以往定然是不利于海运长期发展的。   在淮海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不少岛屿,因为物资匮乏,岛上的人几乎靠着劫掠为生,那一座座如明珠一般镶嵌在大海上的岛屿几乎成了一个个海盗窝。   当初赵瑕派傅灵均驻守淮海卫,一开始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但大晋原就富裕,赵瑕登基之后更是年年丰收,他将整个私库都拿来装备淮海卫,傅灵均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很快就扫清了周遭一片岛屿,但她深知做事留一线的道理,在此之后并没有再与其他海盗为敌,反倒组织起一支商队,专门与海盗做生意,再加上武力震慑,这才保障了主商队与淮海卫的安宁。   赵瑕与傅灵均讨论过,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连消带打,肃清整条航线。这件事要做起来,短时间之内傅灵均大概是别想回燕京了。   也正因为如此,一向小心眼的皇帝陛下恩准了她去与皇后告辞。   -   此时,傅灵均与茕娘一起在御花园里走着。   茕娘是知道傅灵均迟早会回淮海卫,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而且听赵瑕口中的意思,竟是许久都不会回来。   傅灵均看着茕娘红润的脸庞,轻声一笑:“这几日陛下脸色难看,我还当你们吵架了,如今看你的模样,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其实前几日恰好是茕娘与赵瑕冷战,不过她也不好和傅灵均解释,只能笑笑过去了。   两人边走边说,说的都是年少时的事情。傅灵均自幼就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在别的姑娘在家绣花弹琴的时候,她却是跟着亲爹在战场上杀敌,便是后来回了燕京,也没有办法改变过来,所以燕京的贵女们都不爱和她一起玩。   沈眠就是这时候和她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关系好的赵瑕都吃醋。那时候的傅灵均已经隐隐有了反抗意识,她并不想和其他的贵女们一样嫁人生子重复一样的生活,而沈眠的话让她这个念头变得清晰。   沈眠一直打算等赵瑕登基后,她便找几个护卫出去游山玩水,两人约定好了,实现各自的愿望后,要喝酒庆祝。   如今傅灵均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茕娘却只能叹息。   傅灵均却将当年两人埋下的那坛酒给带进宫了,在她面前晃了晃:“何必如此拘泥,你我能再重见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件事情了。”   茕娘听了她的话,也露出笑容:“你说得对。”   茕娘让红缨拿了两个碗过来,两人面对面坐在亭子里,傅灵均扯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她给两个碗都满上。   茕娘其实并不喜欢喝酒,偏又羡慕那些大口喝酒的侠士,所以看着傅灵均面不改色地灌了一碗酒下去,自己却只能无奈地小小地啜了一口,这对比实在是太伤人了。   傅灵均感慨道:“当时觉得我的想法真是惊世骇俗,如今回想起来,倒也一路走过来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你那庶妹曾来找过我,说要同我一起去淮海卫,你可知道了?”   茕娘点点头,前几日菀娘就跟着妙娘进了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茕娘当初让她跟着妙娘一起做书画铺子,后来又将留仙阁也交给她,菀娘一直做得很好,但茕娘没想到她的愿望不仅如此。   菀娘也坦诚,她并非一时兴起,她对此已经想了很久了,从当初认识傅灵均开始,她就有了萌芽,后来在打理铺子的时候,这样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并不想嫁人,成为后院里一抹无人可知的灵魂,而是想和傅灵均一样,以自己的能耐做出成就来。   茕娘不是不震惊的,一方面震惊于菀娘的勇气,另一方面也震惊于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早熟。   想来也是可笑,她一个穿越女最终老老实实嫁人,反倒是傅灵均与贺菀娘这样的本土姑娘,反倒有勇气突破自身桎梏,踏出新的人生。   傅灵均看出了她的想法,淡淡笑道:“其实你不妨想想,若是没有你,或许我早就被迫嫁人了,还有你那庶妹,若不是你替她牵线,放手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做事,她便是有满腹才华,最终也不过是在后宅里蹉跎罢了。”   她这样一说,茕娘倒是释然了。她来这世上一遭,倒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至少赵瑕、傅灵均、贺茕娘,她都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对方。如今,这样的影响还不知道是好是坏,但至少让他们的生命多了一抹色彩吧。   茕娘这样想着,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酒杯才下去一指高,茕娘的脸上却已经熏熏然了。   傅灵均见她这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你还记得有一年我生辰,你来宫外替我庆祝,最后喝醉了那次吗?”   傅灵均这么一说,茕娘也隐约有了记忆,她当时倒是的确享受了一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快意活法,但醒来之后却头疼欲裂,从那以后就再也不这么折腾自己了。   傅灵均却道:“其实那晚我没醉,你也不是丫鬟抱到客房的。”   茕娘瞪大了眼睛。   “那一晚,陛下偷偷出了宫,是他将你抱到客房,陪了你半宿,在天亮之前又回了宫中。”   “他……”   傅灵均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当时我爹被吓得够呛,我偷偷跟在他后面,却发现他在偷偷地亲你。那时候我就想,他日后是要当皇帝的,可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肯做他三宫六院中的一人,可以他的身份,想要娶你那更是天方夜谭,我那时候还为你抱不平,可如今看来,我倒是更同情陛下。”   “你的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傅灵均哈哈大笑,只是眸光却渐渐深远:“阿眠,我不知你的心意是不是还如从前一般,但对于我们来说,你的存在不可或缺,陛下、木清、我还有你身边那些丫鬟,莫非还不能成为你的羁绊吗?”   茕娘心头一跳,刚想说什么,就见傅灵均直接将一碗酒拿起来:“我此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愿你我都万事顺心。”   茕娘也郑重地拿起酒碗和傅灵均告辞,然后不出意外地喝醉了。   赵瑕过来接自家皇后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醉醺醺的醉鬼抱着他的腰又哭又喊。   赵瑕的额头上蹦出了一个青筋:“傅灵均!”   傅灵均也有了浅浅的醉意,闻言对着赵瑕拱了拱手:“臣在。”   赵瑕抱着茕娘,身上一点威信都没有,他怕吵醒了茕娘,只得压低声音道:“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傅灵均却一点都不害怕,曾经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冷清的没有一点人气的皇帝陛下,如今像是被拉入凡间的神祇,似乎多了一些烟火气的温度。傅灵均淡淡一笑:“陛下,阿眠为了你,放弃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愿望,你是否能够更安心一点呢?至少,多信任她一些。”   赵瑕愣了,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茕娘,她的脸颊红红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柔软的嘴唇微微嘟起,乖巧的睡颜简直能让人的心都软下来。   他心念微动,抿了抿唇:“我知道。”   傅灵均笑了笑,茕娘在喝醉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和赵瑕有关的事情,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一颗漂泊不定的灵魂有了归依,她忍不住就想多管一回闲事。   “臣明日清晨就直接出发了,还请陛下替臣与阿眠道个歉。”   大约有了这个插曲,赵瑕终于不再对傅灵均像防狼一般,慢慢道:“此去一路顺风,保重。” 第七十八章   茕娘从睡梦中惊醒, 随即就感觉到了剧烈的头疼,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外面有了一点动静,随后赵瑕掀开床缦, 将她抱在怀中喂她喝水, 又给她轻轻按摩, 见她眉头舒展开, 才问道:“好些了吗?”   茕娘点点头,又连忙道:“灵均……”   “傅将军刚刚天亮便已经带人离开了,这会大概已经走出燕京的地界了。”在傅灵均去淮海卫之前, 赵瑕已经给她重新加封,如今是正正经经的大将军了。   茕娘顿时面露失落,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却不能去送送她。舅舅和舅母离开燕京, 紧接着灵均也走了, 她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特别空荡荡的。这种离别之情在昨日尚且没有令她有太多伤感,如今却如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赵瑕见状, 便道:“以淮海卫如今的情况,往后只会发展的越来越好的, 且两地之间相隔也不算很远, 这几日工部也在商讨,要在燕京与淮海卫之间修一条平直的道路,往来快马的话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待到淮海卫那边稳定,也不需要她时时刻刻坐镇了, 自然有时间回燕京。”   茕娘这才打起了精神:“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   茕娘情绪这才慢慢平复过来,又想到好友如今也算实现了她当初的雄心壮志,自己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赵瑕见她神情,便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嗯?”   “叶闻清辞了山长一职,来我这讨了个员外郎的名头,然后跟着傅灵均往淮海卫去了。”   茕娘愣了一下:“可是灵均不是拒绝他了吗?”随即想起早年她对叶闻清的好感,顿时无奈地看向赵瑕,却见赵瑕只是带着笑意,道,“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我觉得过一两年,我们或许能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茕娘心有戚戚焉,但还是忍不住给赵瑕泼一盆冷水:“灵均向来意志坚定,可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赵瑕也不生气:“叶闻清是北方学子魁首,他从前不肯为官,窝在山上教书,我也拿他没有办法,如今他抛弃了那点清高,也算是一桩好事。”   茕娘狐疑地看着赵瑕,总觉得经过这一个晚上,赵瑕的身上那种如影随形的焦虑似乎不见了,他整个人变得更加平和了。这不是坏事,所以茕娘也就不再去追究原因。   两人靠在一起腻歪了一会,赵瑕才起身去处理政事。   刚走出寝殿,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就消失了,重新回到了那个英明神武的帝王身份。在乾清宫门口,木清正躬身等着。   赵瑕走出来,也没有停留,只是一边走一边问道:“邵祁那边如何了?”   前几日赵瑕收到了邵祁的密信,说是已经找到了赤山的行踪,他正亲自带人去抓捕,算算时间,今日也该将人给抓到了。   木清便道:“此人甚是狡猾,想来要抓他也要多费一些功夫。”   赵瑕点点头:“无妨,只要将人抓到就好。”   木清随他一起走进御书房,一旦邵祁将人抓获,他就将暗卫首领的令牌与印鉴都交出去。   赵瑕见他这般迫不及待的模样,也是无语:“你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木清笑道:“奴才本就是因为姑姑才蒙陛下恩当上这暗卫首领的,如今姑姑回来了,奴才的职责也就尽到了,不如将这职位给更有本事的人。”   赵瑕见他坦坦荡荡,心中也是感慨。这暗卫首领虽然看着不是多大的官,但权力极大,木清却说放下就放下,光这份心性,朝中就少有人能及他。   而就在此时,一名暗卫进了御书房,递上一封密信。   木清接过密信,验明了果然是邵祁写的,这才交给赵瑕。   赵瑕打开一看,眉头却慢慢锁紧,直到放下密信,才对木清道:“邵祁没有抓到人。”   木清大吃一惊,怎么都没想到邵祁亲自出马居然也没有抓到人。可事实就是如此,赵瑕将密信递给木清,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邵祁虽然没有将人抓到,却也把人打伤了,此时还在追捕中。   木清松了口气:“既然已经受伤了,想来应该很难再逃掉吧。”   赵瑕却远远没有这么乐观,他总觉得这个赤山并不好对付。暗卫精锐都出动了,竟然没有抓到人,只是打伤了他,如今他有了警惕,只怕更加麻烦。   -   不止是赵瑕与木清是这么想的,邵祁更是郁闷的难以形容。这按理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只要查到了行踪,对于暗卫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可偏偏他的警惕心如此之强,在他们赶到之前就已经逃了,虽然邵祁及时反应,带人去追,险险用箭射中了人,却仍旧让他给跑进了山中。   如今天色已晚,邵祁却是发了狠:“打着火把搜!一定要将人给找出来!”   一名下属小心翼翼地看着邵祁:“大人,这山太大了,不如让当地官府派人一同去搜吧。”   邵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道:“不必。”这件事赵瑕吩咐过好几次,一定要暗中进行,所以他们来到这边后并未惊动官府,再加上邵祁也心有不甘,他们堂堂暗卫精英,竟然连这样一个普通人都抓不到,还有何颜面回去?!   那下属不敢再说话,十几名暗卫准备妥当,举着火把进了山中。   而他们的猎物却坐在一个山坳之中,口里紧紧地咬着布条,冷汗如流水一般顺着清秀的脸颊落了下来。他侧头看向肩胛上的利箭,眸中厉色一闪,另一只手却已经将箭给拔了出来。随着箭身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之音,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他闷哼一声,面色惨白,汗如出浆,却张口吐掉了口中的布条,将嘴里嚼着的草药给吐到了手上,按在了伤口之上,又撕了中衣的布条,将伤口给裹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赤山才慢腾腾地站起来,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如狼一般盯着来路,那里隐隐约约有几点火星影子,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他却似乎能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肃杀之气。   但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慢慢地笑了起来,一个酒窝出现在脸颊一侧,配上此情此景,竟然让人不寒而栗。   赤山转过头,朝着森林的更深处跑去,没有火把,月色也被重重树枝给遮蔽住,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如一只野兽一般在暗夜的森林中闪展腾挪,很快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再追赶赤山的邵祁突然身子一侧,破空之声传来,他只觉得脸颊一痛,伸手一摸,竟然是流血了。下属将那害他受伤的东西拿过来,竟然是一支竹箭,看起来打磨的很是粗糙,也算不得锋利,但在漆黑的夜色中,谁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多少,这黑黝黝的森林竟像极了张大嘴的怪兽一般。   邵祁见了血,反倒激发了他的凶性。作为暗卫,向来是他狩猎别人,还从未被猎物弄得这般狼狈过。   “若不是因为此人必须要死,倒的确是个人才!”邵祁阴冷的话出口,竟然他的下属也打了个寒颤。   “分三路包抄过去。”邵祁点了几个人出来,“你们跟我,把火把灭了,从另一头追过去。”   邵祁在上山之前就看过山势,虽然他们不比赤山对这座山熟悉,再加上天色已晚,这才被他逃了。但若赤山真的想要逃出生天,自然不可能一直往深山里跑,这山旁边有一条河,他必是要想办法渡河的。   邵祁想明白之后,就带着人顺着路往河边走,有血腥味引路,他们一路追到了一个山坳处。邵祁忽然打了个手势停下,他如一只鹞子一般轻巧地落在了山坳里,果不其然在地上发现一支精铁利箭,而血腥味也在此处格外浓烈,但往后却越发淡了。   邵祁双眼一眯,直接带着人朝着河边冲过去。却不想他们直接到了一个山崖顶上,往下是奔腾的河流。   下属忙问:“大人,怎么办?”   邵祁却摆了摆手,原来在不远处的河心,竟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坐着一艘简陋的竹筏,正朝着对面岸边而去。   邵祁眯了眯眼,却是将自己的弓箭拿了出来,拉满弓弦,几乎是屏息静气地对准了对方的后心,随后,他放开手,弓弦发出“铮”的一声,利箭猛地射了出去。   那箭直直没入赤山背心,他闷不吭声地从竹筏上栽进河里,很快就被汹涌的河水给吞没了。   邵祁似乎松了口气,吩咐属下:“去找船,顺着河流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第七十九章   邵祁带着人沿河搜寻了整整两天, 也没有找到赤山,因为河水湍急,谁也不知道赤山被卷到了哪里。   邵祁阴沉着脸, 直到属下小心翼翼道:“大人, 此人受了如此重的伤, 又在这般湍急的河水中, 只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如此再打捞下去,不过徒费人力物力罢了……”   邵祁冰冷的眼光打断了他剩下的话语。   邵祁看着奔腾的河水, 却不肯死心,发狠道:“扩大范围去找,一定要将此人给找到!”   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众人自然只能依命行事。   正在这时, 一名暗卫来报:“大人, 有一艘船要经过我们的拦截,属下要上船检查, 但船主人并不合作,但……这船主人是齐王家人, 属下……”   邵祁眉头一皱:“齐王……”他倒不是怕齐王, 只是若对方是齐王,的确是有些棘手的,但话虽如此,邵祁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对方。   那人自称姓万,是齐王府管家, 此次也是为了齐王的生辰,特地去采买的。听了邵祁的要求,那人无奈一笑:“按理,小人必须要配合邵大人,可这船上放着的东西无一不珍贵,小人实在是害怕……”   邵祁淡淡一笑:“万管家要是不放心的话,自然是可以陪着。”   “不敢不敢。”   邵祁手里头有人,也就懒得理会他,直接就上了船。这是河运惯用的那种商船,上头有两层船舱,下层用来做仓库,上层则用来住人。   邵祁查了上层,一无所获,便又来到了装着齐王生辰贺仪的下层船舱。里头大大小小的盒子几乎堆满了,其中好几个都十分巨大,看起来装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邵祁让万管家挑开了好几个,确认里头装的都是东西并没有人,这才在他的点头哈腰之下要离开船舱,然而在离开之前,他忽然道:“慢着。”   万管家愣了一下,随即问道:“邵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房子里怎么如此香?”邵祁问。   万管家笑起来:“王爷喜欢沉香木,所以小人特意去采买了不少上等沉香木。”   邵祁点着角落几个木头箱子,冷笑地看着表情紧张的万管家,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万管家赔笑道:“不就是一些器皿……是王妃为了王爷今年的生辰,特意订的一套杯盏。”   邵祁却并没有被他唬过去,毕竟他知道赤山会缩骨功,这样的小箱子,一般人钻不进去,但他是可以的。邵祁直直地盯着万管家,手上却突然伸手挑开了箱子,却见里面果真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杯盏,他不死心,又连续打开几个,发现都是如此。   万管家脸上的笑容淡了淡:“邵大人,您要抓犯人,小人自是没有办法,不知您还要看哪些,小人替您去打开。毕竟这满屋子的东西真是损毁了哪个,小人到了王爷面前,恐怕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邵祁的眼睛扫过了房间的边边角角,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   等到邵祁一走,万管家立刻变了脸色,示意下人将那几个箱子随意推开,箱子底下的地板上有一个小小的暗扣,下人用力将暗扣提起,其下竟然有一个六寸多高的暗格,而此时,里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正是被邵祁苦寻不到的赤山。   他的胸膛几乎毫无起伏,刚刚邵祁进来的时候,他一直屏息,再加上浓烈的沉香味道遮掩,这才险险骗过了邵祁。   下人们将赤山扶起来,如此一番动作,让他原本已经绑好的伤口又裂开,渗出血来,但赤山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除了面色苍白一些,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万管家面露赞赏:“你倒是命大,这样了居然还能活下来。”   赤山轻笑一声:“小人贱命一条,天都不肯收。”   万管家咳了一声,切入正事:“我家主人不喜欢没用的人,你应当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不等赤山回答,万管家便自己接着说道,“追杀你的是皇帝陛下直属的暗卫,领头的就是暗卫的副统领邵祁。”   赤山瞳孔一缩。   “所以,你到底掌握着什么秘密?”   -   邵祁无功而返,只能将此事上报,然而在写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愣住,问一旁的属下:“那船大概多高?”   属下想了一下,说了个大概的数字。   邵祁在自己心头换算,顿时暗叫一声“糟糕”,因为按照船的高度,中间很有可能会有夹层,但他竟然反倒被自己的经验所误导,再加上万管家一直在旁边打岔,竟将这一项给漏过去了。   邵祁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密信,最终还是在最后写道:“连日打捞,未见生还,河水湍急,恐已尸骨无存。”   “将这封信送回燕京吧。”   暗卫快马加鞭将信送回燕京,又交到了赵瑕手中。赵瑕看完之后照例给了木清看,这才开口道:“不过是一个不会功夫的普通人,居然在暗卫的追捕下撑了这么久,且至今还没有被抓住,若非邵祁不上心,就只能说此人果真是命大。”   木清聚精会神地看完了密信,却道:“再命大也没用,他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在了河中,怎么可能还活着?”   赵瑕摇摇头:“朕总是有些担心……罢了,你让邵祁留在原地在搜寻一段时日,确定人已经死了再回来。”   木清应下来,又汇报了其他的事情,待到赵瑕一一确定了,他才退下。   赵瑕解决完了政事,才启程回乾清宫。下了御辇,赵瑕一走进殿中,就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这几日天气渐渐地热了,茕娘又是格外怕热的体质,所以这几日用冰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赵瑕担心她因此着凉,考虑着再过几日,便带着茕娘去行宫避暑。   因着是在寝殿中,所以茕娘穿着十分简单,她看到赵瑕便走了过来,两人的手自然地握在了一起,自从之前的误会解除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了一些。   茕娘吩咐红缨:“将东西送上来吧。”   “什么东西?”赵瑕好奇道。   茕娘的脸上难掩笑意:“这可是夏天解暑圣品。”   红缨端上了两个小碗,一个碗中放着两颗鸡蛋大小的白色圆球状物体,上头还丝丝地冒着凉气。   茕娘也是试验了许多次,才勉强做出了冰激凌,第一时间就拿来给赵瑕献宝。   赵瑕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冰碗,吃了一口才发觉冰冰凉凉又软绵绵的,茕娘见他的表情,也很是高兴:“好吃吧?”   赵瑕把自己那一碗吃完,才笑着开口道:“好吃是好吃,但这东西太凉了,你不能多吃。”   于是,茕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那一碗也拿过去,十分郁闷:“你太过分了!我总共才做了两碗!”   赵瑕却含在嘴里吻上了她的唇,含糊道:“这样吃……可好?”   伺候的人早就躲出去了,寝殿中只有帝后二人,赵瑕感受到茕娘的迎合,眸色更深,原本还克制着,最后却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本性,逼得茕娘眼角都冒出了泪水。   待到这一吻结束,碗中的冰激凌早就化成了水。   赵瑕看着怀中面带红晕的茕娘,低哑着嗓子道:“阿眠,你每次有什么事想求我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肯看向我。”   茕娘身子一僵,抬起头看到他嘴角的戏谑,赌气道:“你都猜出来了,刚刚还……”   赵瑕却笑起来,直接将她抱着换了个位置,看着她的双眼道:“这送上门的美味,自然不能放过。”   “你!”茕娘气急,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不过自从两人解开误会,最近赵瑕对她也不再那么患得患失,看起来好了很多,她这才敢说出自己的要求,“我想夏天过完以后,去舅舅舅母那边玩一段时间。”   赵瑕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心中并不是这么平静,他早知道阿眠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当然是不肯她离开皇宫的,又怕她失望,便道:“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这般出门并不安全,过两年我亲自陪你去。”   茕娘心底叹了口气,她其实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想要离开皇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既然决定要和赵瑕在一起,自然是会收敛自己的性子,她并不全是想要出门,只是觉得赵瑕还是太过于紧张罢了。   赵瑕见她神情低落,便道:“再过几日,我带你去行宫避暑好吗?”   茕娘这才打起精神:“我记得那里,你当太子的时候,我跟着你去过。”   “对,我记得你还挺喜欢那儿的。”   茕娘笑起来,她倒不是喜欢那里,只是当初的状况,皇宫里头情况复杂,她要步步留心,去了行宫才能松口气,不过见赵瑕已经说起几日后的安排,她便也默认了这个误会。   只是几日之后,他们终究也没能去成行宫,因为一则谣言如大火燎原之势瞬间传遍了整个燕京。    第八十章   正午时分的御花园气温高的吓人, 两个小宫女被使唤去将那些娇贵的植物搬到阴凉处。两人都是大汗淋漓,趁着没人躲了个懒,就窝在一个背阴处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外头如今都在传, 皇后娘娘是妖怪呢!”   另一个小宫女被唬了一跳, 连忙捂住她的嘴:“瞎说什么, 被人发现了就没命了!”   “我可没有瞎说, 如今整座燕京城都传遍了。”说八卦的小宫女虽然嘟囔了几句,却很明显将声音压低了不少。   “怎么可能呢?皇后娘娘可温柔了,上次我弄坏了那株山茶花, 差点没被姑姑给打死,还是皇后娘娘救了我。”   “我同你说……”   正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们俩身后响起:“说什么,不如也同我说一声。”   两人被吓了一跳, 如鹌鹑一般站起来, 低着头道:“姑姑……”   “你们这嘴可给我闭牢了,免得出了什么事, 把命丢了,反倒说姑姑没提醒你们。”   两人噤若寒蝉, 不敢再多说什么。   被她们称作姑姑的人在她们走后去面带忧虑, 她是宫中的老人,自然看得出这谣言之后的风雨欲来,而宫中谁人不知,皇后就是陛下的心肝,真要出了什么事, 最后受苦的不还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吗?   她所思虑的并没有错。   在发现谣言的第一时间,赵瑕就知道了,顿时就暴怒了。   这个谣言表面上看是冲着茕娘来的,其实所指向的还是他这个皇帝。   这谣言传得有板有眼,说是大约一年前,茕娘在慈恩寺的时候,被一个妖怪给吞噬掉了灵魂,所以现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个妖怪,还迷惑了陛下。因为一年前,茕娘在慈恩寺被一团黑云给撞上,随后昏迷不醒了许久,这件事看到的人很多,也是间接为这个谣言做了佐证。   而另一个版本传得不如这个广,却更令人心惊一些。说是赵瑕舍不得他曾经的贴身宫女沈眠,竟然把她的尸体藏起来,妄图用起死回生之术将人复活,而如今沈眠的灵魂就附在了贺茕娘的身体里,所以一直坚持不肯成亲的赵瑕才会突然娶这个女子,甚至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其后的谣言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竟然猜中了大半的事实,这也是最让赵瑕不安、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知道他要起死回生沈眠的人不多,除了他本人和木清,剩下的人,韩朔已死,张玄鹤如今还在宫中住着,都是没有机会说出来的人,最后只就有生死不知的赤山,不,他并不是生死不知,他活下来了,并且把事情给说了出去。   邵祁匆匆进了宫,跪在阶下请罪。   赵瑕却没有丝毫动容,若不是邵祁没有抓到人,怎么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朝野流言四起,质疑声不断。   赵瑕却突然意识到,这传谣言的方式,竟然与当初传他不举的情形十分相似,他眉头一皱,对木清说道:“去查查,最近几日,几位王爷都在做什么?”   木清领命离开。   赵瑕看了一眼阶下跪着的邵祁,见他欲言又止,便道:“你有什么便说吧。”   邵祁磕了一个头,才道:“卑下在沿河打捞赤山之时,曾经有齐王府的船只经过,如今想来,此人会不会被齐王府的人给救了?”   “齐王?”   赵瑕如今还在世的三位哥哥,便是齐王、鲁王和燕王。其中齐王是当年的贵妃之子,曾经离皇位一步之遥,最终却还是黯然饮恨,他的确有足够的动机做这件事。   邵祁见赵瑕神情变化,忙道:“卑下恳请戴罪立功,定要将这幕后黑手给查出来。”   赵瑕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木清去吧,务必要将此狼子野心之人给找出来。”   邵祁的低垂的眸中划过一丝不甘,却还是磕头谢恩。   待到他也离开之后,赵瑕也没有闲着,因为几位阁老一同进宫来找他了。   -   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对这个谣言也不过是当个笑话和八卦来听,但对于几位阁老来说却是不同。   首先,他们都是认得沈眠的,尤其是杨阁老,当初他教导赵瑕,对这位学生的心理知道的很清楚,当初赵瑕想要娶沈眠的事情他也知道。他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且沈眠在冷宫那样的地方能够将赵瑕保护好,甚至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出来,这样的女子不简单,他也是乐见其成,只可惜后来沈眠香消玉殒,他也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沈眠死后,赵瑕伤心过度,连着三日不曾上朝,只是紧紧地抱着沈眠的尸身。这场景更是谢阁老与杨阁老都看到的,如此情深,即便是谢阁老,也受到了不小的触动,再加上当初他们俩为此做了遮掩,自然很清楚沈眠在赵瑕心目中的地位。   再后来,赵瑕看似已经走出来,沈眠的尸体却不翼而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是没人知道。这些年赵瑕一直不肯成亲,谢、杨两位阁老都知道他的心结,所以虽然着急,却还是有了默契等赵瑕自己走出来。   后来一些细节,贺茕娘性格大变,赵瑕对她突如其来的喜爱,甚至不管不顾要立她为后,甚至直接将人放在乾清宫……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没有什么,但一旦有了一个线头,将这些都联系起来,结果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如今朝野之中废后之声四起,几位阁老进宫,何尝不是让赵瑕下个决定。   赵瑕沉着脸道:“都是些无稽之谈,不过是一些宵小在四处传谣言,皇后贤良淑德,朕是不会废后的!”   几位阁老都没有说话,这个谣言的确荒诞不羁,他们也不想相信,但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让他们不得不信。   哪怕皇后一直都做得很好,便是仗着陛下的喜爱,也从来不曾做一点插手朝政的事情,但有了这个名声,有了这个污点,便是她再好一千倍一万倍,对于朝野来说,也并不合适再留在皇后这个位置上。   许久之后,谢阁老站出来道:“臣不敢随意质疑皇后,只是眼下种种,实在无法解释,且陛下与皇后已经成婚大半年,皇后也不曾有孕,天家无小事,臣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皇后年纪尚小,且少年时落水受过寒,便是晚些受孕也是正常。”   “臣并非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如今这情况,连皇后之父都大义灭亲,上了折子请求陛下废后,陛下也当为天下臣民考虑,早些下决定。”   赵瑕不怒反笑:“听谢阁老的意思,朕若不废后,这皇位还坐不稳了是吗?”   “臣不敢!”   三人一齐跪了下去,却并没有收回之前的话。   赵瑕只觉得心中的暴虐似乎压也压不住。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英明君主,他的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为了这个人,他可以压抑住心底那头随时要破栏而出的野兽,他也可以尽心尽力地打理朝政,所为的,不过是让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她梦想中国家的模样。   然而,如今却要让他为了这天下放弃这个人?   这一切未免太可笑了吧!   而就在赵瑕即将发怒的时候,鲁安道及时跑了进来,硬着头皮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赵瑕一惊,怒道:“不是让你们不要告诉皇后的吗?”   鲁安道“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瑕皱紧了眉头:“几位阁老请先回去吧。”   三位阁老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行告退。   待到他们离开,茕娘才走进来,她的脸上红扑扑的,却是一路赶着过来,有些急了。   赵瑕反倒先拧了一块毛巾替她擦掉额头的汗珠,免得一会反而着凉了。   茕娘抢过毛巾,神情严肃地问他:“你当初果真想着要将我起死回生?”   赵瑕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权衡说真话的利弊,他并不想骗茕娘,但适当的隐瞒几句却是没有问题的。   茕娘却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幻想:“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先去了一趟太医院,找张道长打听清楚了。”   赵瑕没了办法,只能慢慢地将自己当初的做法说了出来,包括起死回生之时发生的异象。   赵瑕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茕娘。   茕娘却一直都没有说话。所以当时她感受到灵魂被拉扯的感觉,就是张玄鹤在招魂,若不是因为她恰好在慈恩寺,方丈又及时出现,难道真的会被拉回她原来的尸身吗?如此想来,莫非她还要感激张氏了?   赵瑕犹豫了一会,又补充道:“阿眠,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   “对不起。”   茕娘看着愣住的赵瑕,心中五味杂陈,赵瑕的做法让她既感动又愧疚,她当年为赵瑕挡刀,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他,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她这一死就能回现代呢?   她当时已经缺乏求生意志,却不想让赵瑕在痛苦中沉沦了这么多年。   茕娘轻轻地靠在赵瑕怀里,低声道:“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多年,剩下的路,不管好与坏,让我陪你一起走,好吗?” 第八十一章   有了茕娘的安抚, 赵瑕总算是平复下来,却是一方面下了死命令,让暗卫一定要查出这幕后黑手是谁, 另一方面, 却死咬着绝不肯废后。   赵瑕比起他的几位先祖来说要强势许多, 从他登基开始, 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而他不想做的事情,臣子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只是这一次, 臣子们也跟他杠上了,不仅折子如雪花般飞来,许多人更是连正事都不顾了,跪在大殿上请他废后。武将大部分是赵瑕的心腹, 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也与赵瑕一样, 但文臣不同,在这种会在史书上大大记载一笔的事情上, 文臣的心态极其狂热,便是流血也不怕。   赵瑕固然强势, 但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纵然臣子们拿他没有办法,他也同样拿这些老顽固没有办法。   赵瑕下了朝,回到乾清宫,茕娘亲自替他擦了汗,见他情绪尚算平稳, 才松了口气。   赵瑕握住她的手拉下来:“行了,你别忙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茕娘从善如流,坐在他旁边。   赵瑕顿了顿,才道:“最近……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之前不够谨慎,才被人钻了空子。”   “我没有受委屈。”茕娘摇摇头,“你把我保护的好好的,我什么都好。”   “可你一向不喜欢这些事情。”赵瑕的声音有些低,他在娶阿眠的时候,就想这一辈子都将她保护的好好的,让她一点儿烦忧都没有,可没想到,如今却让她到了这样的地步。如今朝野中诽谤她的声音压不下去,那些文人甚至还写诗讽刺她,他恨得要杀这些人,可也知道他这么做反倒是火上浇油,只能忍耐下去。   茕娘看着赵瑕不曾掩饰的愧疚,忽然觉得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她的确不喜欢这些事情,这些争斗是她最厌恶的事情了,换成是以前,她说不定早早就退缩了。可正因为赵瑕在这里,便让她升起了无限的勇气,她知道赵瑕的心结,所以从未想过牺牲自己去保全他的皇位,她只想要站在他旁边,不管多大的风雨,都陪他走下去。   茕娘反握住赵瑕的手,认真地道:“如果能够一直站在你旁边的话,哪怕是一代妖后我也认了,唔……其实这样想想,也挺酷炫的嘛!”   赵瑕看着茕娘脸上的笑容,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一直保持着这样开朗乐观的态度,不管他心里有多少黑暗,她都像是太阳一般能够驱散。   赵瑕心中涌起暖流,侧身拥住了她。   茕娘一愣,却也是抱了回去。   这个拥抱没有半点情欲,反倒有一种浓浓的温馨之感。   -   暗卫全力追查的效率不是盖的,很快就查出了有用的线索,然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线索的指向居然不是齐王,而是章阁老。   自从德太妃迁宫之后,章阁老越发低调,仿佛成为了应声虫,一旦谢、杨两位阁老有争议,他就在中间和稀泥,况且赵瑕了解章阁老,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又胆小怕事,怎么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大事情的人。   但暗卫所查到的消息源头就是章府,甚至还查到章阁老有暗中查过茕娘的事情,种种迹象表明章阁老就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可是如此简单的结果,莫说赵瑕不信了,便是木清和邵祁也不敢相信。   只是无论怎么查,这件事就是章阁老一手策划的,而原本邵祁认为有瓜葛的齐王,却并没有什么异动。   事已至此,赵瑕只能派暗卫将人给抓了起来,此事引起轩然大波,群臣更是情绪激动,甚至连原本态度温和一点的杨阁老,在这件事上也不赞同赵瑕的做法。   赵瑕却我行我素,直接将章阁老下了天牢。   而与此同时,一辆朴素的马车驶进了燕京城,外表风尘仆仆,显得与繁华的燕京格格不入,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城边上才停下。   一个身穿劲装的姑娘跳下了马车,递给了皇城守卫一块令牌,那人先是要呵斥,然而看到那块令牌之后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层层上报之后,皇城的门打开,马车竟然直接驶了进去,从始至终,那车上的主人就不曾露面。   有不少好事的百姓看到了这一幕,都在议论纷纷,不知这马车里究竟坐的是何方神圣。   而马车在进入了皇城之后,鲁安道便带着一顶软轿等在了那里,待到婢女将帘子打开,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走了出来。   鲁安道忙道:“奴才见过长宁长公主殿下。”   原来这就是德太妃的女儿,也是先帝的长女长宁公主。   赵珏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却十分得先帝的喜爱,她是自小被先帝抱在膝头上长大的,虽然后来先帝孩子多了,但对她仍旧是不一样的。德妃早年在宫中张扬肆意,一方面是自己得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女儿。   赵珏为人爽朗大气,却又心思缜密,常有不俗之举。当年德太妃忧愁前路,也是她提出的建议,另辟蹊径,找到了赵瑕。只是赵珏并不领功,婚后又跟着丈夫一直在外驻守,后来得知德太妃被迫迁宫,这才赶了回来,谁知在路上又得知燕京谣言四起,竟与她的舅舅也有关系。   赵瑕虽然对德太妃有些厌烦,但对这个姐姐还是十分敬重,所以即便出了这些事情,依然让长宁长公主进皇城后才下马车,并让鲁安道特意带着软轿过来等着。   赵珏还认得鲁安道,笑道:“鲁公公,许久不见了,你如今看着可富态多了。”   鲁安道面露无奈,长宁长公主的一大特点就是说话特别直,便是当着陛下的面也不曾收敛,他也只得道:“殿下不如先上轿吧,陛下还在御书房等您呢!”   赵珏一挥手:“行了,这轿子还不如我走得快,既然陛下在等着,就快些带路吧。”   鲁安道没有办法,只能让人收了软轿,自己则小跑在前头带路,赵珏大步跟在他身后,倒真没有落下半分。   待进了御书房,赵珏神色一整,认认真真地行了君臣之礼,待到赵瑕说起才站起来。   “皇姐一路辛苦了。”   赵珏笑道:“不辛苦,只要一想到我是回来处理烂摊子的,我就恨不得马车再走慢一点。”   赵瑕:“……”   “皇姐可要先去见见德太妃?”   “不用了,母妃那没什么事,倒是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我那倒霉催的舅舅被陛下你扔进了天牢,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朕知道这事并非章阁老主谋,到时候查出了幕后黑手,自然会依法处置。”   赵珏点点头,又道:“我也知道,舅舅这事做的没过脑子,但他毕竟是我舅舅,再蠢也得救,若陛下不嫌弃,可否将此事交给我来做,我必然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赵瑕看着她,他这位姐姐并不简单,当年先帝就曾感慨过“恨不生为男儿”,若赵珏是个男人,这皇位恐怕根本就没有别人什么事,所以赵瑕敬佩她,却也戒备她。赵珏大概也很清楚这些,所以为人十分低调,不仅自己低调,以前也管着德太妃,只是后来赵瑕登基后,她才请命和丈夫一同在外驻守,这些年也一直规规矩矩,从未有过半分出格。   而眼下这桩事情,虽然当时没有查到章阁老与齐王之间的联系,但赵瑕也隐约猜到了对方究竟是从何处进行的联系。若是赵珏不曾回来,他也自然能够查出真相来,只是如今赵珏回来了,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这些念头在赵瑕脑子里须臾转过,他微微一笑:“既然皇姐这么说了,那朕就将此事交托给你了,万望皇姐公正行事,不可徇私。”   赵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才跪下谢恩。   出了御书房,赵珏才觉得背后冷汗阵阵,不过七年时间,当初还略显稚嫩的帝王已经成长到了如今令人心惊的地步。她原本不过是试探,而如今看来,对方想来早就已经知道了,如今愿意让她去处理,不过是念着旧情罢了。   如此一想,赵珏的步子也不由得急了一些,倒让前头领路的小太监越发紧迫。   到了西宫,德太妃早早就在主位上等着了,对于这个女儿她是既爱又怕,可女儿回来了,她的主心骨也就回来了。   赵珏推开了宫门,就看到已经苍老了许多的母亲坐在主位上殷切地看着她。便是先前有再多的埋怨,到了此刻,也只剩下心疼和濡慕。   “母妃!”   德太妃听到这一声呼喊,身子一颤,忙不迭地跑了过来,将女儿抱在怀里就开始大哭。   赵珏毕竟不是那等容易沉浸在小儿女情绪中的人,过了一会,便拍了拍德太妃的肩膀:“母妃,您将眼泪收一收,女儿有话要说。”   说完,她目光一扫殿中的宫女太监:“你们都出去!”   待到人都走了,她才将德太妃扶到了主位上,自己坐在下首,看着母亲将眼泪拭掉,才淡淡开口道:“母妃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德太妃有些心虚,转开眼睛不看她:“说……说什么?”   赵珏不急不缓:“说,您与齐王之间,究竟是通过何人联系的?”   第八十二章   赵珏的话将德太妃吓得手一抖, 却不肯承认:“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和齐王有联系?”   “母妃,您说谎的时候是从来不肯看着我的眼睛的。”   德太妃一哽, 脸顿时就耷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久不回来, 一回来就质问你母妃是不是?”   赵珏并不生气, 只是淡淡道:“我倒是想好好同母妃您说话的,但破家之祸近在眼前,有些话我现在不说, 恐怕就只能等到地下再同您和舅舅说了。”   德太妃被她唬了一跳,连忙道:“你在瞎说些什么,陛下当年是怎么出冷宫的,有这份恩情在, 你舅舅不会有事的……”   “母妃!!”赵珏加重了声音。   “干嘛!”   赵珏顿了顿, 才道:“他如今是大晋的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 不是当年刚从冷宫出来的小可怜,这些年我写信给你, 让你和舅舅安安分分的, 你是不是都没有听?!”   德太妃被女儿厉声的模样吓得一抖,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当年是他说一旦登基,定然会将我当成太后对待,可结果呢?我想要什么还得通过一个太监, 他没有后宫,却宁愿让一个太监管着,也不肯将权力给我,还有你舅舅……他是我们章家唯一的男丁,虽然身在内阁中,可朝野里哪个看得上他!我们章家都快成了笑柄……”   在女儿有如实质的目光下,德太妃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闭了嘴。   赵珏冷笑一声:“母妃说完了,现在可以轮到女儿来说了?”   “后宫之权是我在离京之前,请求陛下不要交给你的。”   德太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赵珏却毫无顾忌地接着说下去:“你可知道,我们章家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都是仰赖于陛下的好心。若他心肠狠毒一点,当初在他登基之后,母妃你就该病逝了,至于舅舅,他手头不干净,随便一点罪名就足以将他打到地底,不需要五年,章家就会灰飞烟灭。而你以为这会对他的皇位有什么影响吗?不会的!甚至他只要再栽赃点什么在你们身上,朝野之上只会赞颂他果决公正,大义灭亲!”   德太妃心口一凉,赵珏的话就像一柄重锤,将她这么多年一直赖以相信的东西击了个粉碎。   赵珏却还接着说下去:“母妃可知道,在陛下登基之后,我为什么会请求与韩止一同去西北驻守?”   “为……为什么?”   “因为我看出陛下对我的防备,所以我以退为进,主动出京,以此换取他的好感和对章家的容忍,我离京之时与母妃你还有舅舅说过什么,你们都给忘了吗?!”   德太妃身子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我牺牲了那么多,结果呢?不过几年时间,你和舅舅就已经将这份容忍给作没了!”   德太妃只觉得浑身发寒。当年赵珏虽然是女儿身,但因为先帝宠爱,她在宗室之中的地位并不低,赵瑕的太子之位能坐稳,与赵珏也有很大的关系。只是后来赵瑕登基后,赵珏却自请离京去了那么苦寒的西北,德太妃汲汲营营,一定要拿到后宫权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想办法让女儿回来,可没想到,自己竟然毁了女儿的一片苦心。   赵珏看到德太妃的表情,也是于心不忍,但她不得不狠下心,将母亲从鲜花着锦的虚幻中拖出来:“母妃,你与舅舅自作聪明,难道以为陛下就毫无察觉吗?”   “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恐怕下一个进入天牢的,就是母妃你了!”   德太妃以前仗着将赵瑕带出冷宫的恩情一直在宫中作威作福,又有身边的宫女太监着意捧着,便是有那么一两个忠言逆耳的,也因为她的不喜,早早被打发了出去。这些年她竟不知自己一直在悬崖边走着,如今被赵珏三言两语揭露真相,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六神无主道:“那……那我该怎么办?长宁,你要救救母妃,救救你舅舅啊!”   赵珏在心底叹了口气,又道:“母妃若肯听我的,我自然会救你们。”   “听听听!都听你的!”   赵珏这才开口道:“母妃先将与你联系之人告诉我,不仅是你与齐王之间的联系人,还有你与舅舅府上的联系人。”   德太妃嚅嗫着开口道:“是……李贵人,她是齐王宠妾的姑姑,还有……还有就是你舅舅纳的小妾……”   赵珏点了点头,见母亲还是分得清轻重,心里也是一松。   德太妃见女儿还是皱着眉头,小心翼翼道:“你舅舅说……这只是要逼陛下废后,况且这本来就是真的,陛下不会……”   赵珏一眼看过来,德太妃顿时噤声,赵珏这才开口道:“陛下待那小皇后就跟眼珠子似的,你们居然还去打她的主意?是当年九皇子和安华侯府死的还不够令你们印象深刻吗?”   “不是……”   “行了,剩下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母妃就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待到事情处理好了,我再来与您说话。”   德太妃听见女儿这么说,眼中顿时冒出希望的光芒。   赵珏却转头道:“怕母妃无聊又去做什么,我特意给您送了两个丫鬟,待过了这一阵您再还给我。”   德太妃不可置信道:“你派人监视我?!!”   “母妃一定要这么直白地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赵珏说完,拍了拍掌,两个人高马大的姑娘就走了进来,瓮声瓮气道:“奴婢见过太妃娘娘。”   德太妃目瞪口呆,若不是她们胸口鼓鼓囊囊的,说这是两个男人也有人信啊!   这两个人也是赵珏先前和赵瑕报备过的,赵瑕同意了才送进了慈安宫,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俩与宫中这些娇柔地跟朵花一般的宫女们截然不同,一路过来不知承受了多少异样的眼光,好在她们俩早就习惯了,并不以为意。   但她们不在乎,德太妃在乎啊!她最是好面子,若真带着这两个宫女出门,她的脸都要丢尽了!   殊不知赵珏正是打了这个主意,毕竟她也不想自己在前头打拼,亲娘却在后面拉后腿。   将这些事情解决完,赵珏才将得到的信息禀报给赵瑕。   赵瑕轻笑道:“辛苦皇姐了。”   “这本就是母妃与舅舅惹出来的事情,是我愧对陛下。”   “这与皇姐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有人狼子野心,不肯再过安稳日子罢了。”赵瑕走下玉阶,扶起赵珏,才温和道,“皇姐久未归京,做弟弟的应当为你接风洗尘才是,皇后在宫中整治了一场家宴,不知皇姐可否赏脸?”   赵珏见赵瑕丝毫不急躁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数,当下便笑道:“这是自然,况且我也是好奇许久,能让陛下放在心尖子上的,也不知是何等玲珑心肝的姑娘。”   -   茕娘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仍旧有些许紧张。   她当年是见过长宁公主的,对这位公主十分敬佩,再加上当年在宫中,赵瑕受尽冷落,也唯有这位公主待他有一些温情,她知道赵瑕重情重义,这些年他容忍德太妃和章阁老,与长宁公主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哪怕已经与赵瑕成婚这么久了,茕娘却依然有一种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紧张感。   赵瑕先进来,长宁落后他半步,一眼就看到了亭亭玉立的茕娘。虽说容貌完全不一样,但长宁许是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倒觉得她哪哪都像是沈眠。   互相见过之后,三人落座。   因为是家宴,所以就在一张桌子上。长宁也不提德太妃的事情,只是说些边关趣事,她言语轻快,将边关的艰苦都说的妙趣横生,莫说茕娘,便是赵瑕都被吸引了心神。   “朕敬皇姐一杯,这些年靠你和驸马保卫边关,这才有大晋朝如今的安稳。”   长宁豪爽地喝掉了一杯酒,这才面露怀念:“想当年,我最是喜爱这梨花白的滋味,一天不喝都受不了,没想到一晃七年过去了,竟是再没有喝到一滴。”   “皇姐喜欢,朕再送您一些便是了。”   “边关都是烧刀子,喝习惯了,如今倒是喝不惯这宫中的梨花白了。”长宁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暗暗叹息,她想借着当年自己自请离京的事情勾起赵瑕的恻隐之心,他却给堵了回来,看来这一次章家势必要大出血了。   长宁虽然这么想,却并没有怨恨。这些年陛下待章家算是容忍了,若非这一次踩到了陛下的底线,也不会有此后果,让舅舅得个教训也好,章家这些年得意太过,舅舅不知收敛,已是尾大不掉,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有灭顶之灾。   长宁想清楚了,也就不再东想西想,而是将这一场当成是真正的家宴,痛痛快快地吃喝了一顿,随即才找赵瑕要了去天牢的旨意,这才离开。   在长宁离开后,茕娘走到赵瑕身边,问道:“怎么了?”   赵瑕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纸条,许久才开口道:“皇姐是个聪明人。”   长宁是个聪明人,所以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她也很清楚,想要赦免德太妃和章家,需要拿出怎样的功劳。   赵瑕将纸条扔进了香炉里,只能隐约看见一句——“杀无赦”。 第八十三章   长宁长公主到了天牢, 她手里有承平帝的旨意,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章阁老的牢房。正如赵瑕所说,章阁老的待遇并不算差, 虽说是在天牢里, 但还专门放了床铺和桌椅, 甚至送的饭食也不算差。   只是不管条件如何好,这毕竟是在天牢里, 听着左右传来的惨叫声, 把章阁老吓得面如土色,生生地瘦了一圈。   看到长宁的时候,他犹如看到救星, 扑到牢门上:“长宁,你快把舅舅救出去啊!”   长宁心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她恼恨章阁老无事生非, 将母妃害到了如今的地步,但另一方面, 毕竟有血缘亲情, 她小的时候与这个舅舅关系一直很好, 且这些年她身在边关,章阁老也一直都惦记着她,每年的年礼都送的给外的用心。   狱卒在她的示意下打开了牢门, 然后才向长宁一拱手,暂时离开了。   章阁老满心欢喜地准备走出去,却被长宁给挡住了。   “长宁?”   长宁哭笑不得:“舅舅难道以为自己可以离开天牢了?”   “难道不是吗?”章阁老面色一变, “莫非陛下如今连你的面子都不给了?!”   长宁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信心,只得无奈道:“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处理,舅舅若是想活命,还是速速交代的好。”   章阁老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精彩,许久才道:“长宁,我是你舅舅啊!”   长宁冷笑一声:“若非您是我舅舅,您以为您现在还能好端端地住在这儿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觉得身心俱疲,当年她离京之时,舅舅还只是蠢而已,现在不仅依旧蠢着,甚至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舅舅,勾结齐王谋反是多大的罪名,您知道吗?”   章阁老被吓了一跳:“我没有!!”   “哦。”   章阁老急了,忙道:“长宁,你最是清楚舅舅的为人了,我会是做这样事情的人吗?”他就算有那能力,也没那胆子啊!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章阁老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通,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想法说清,却险些把长宁给气得背过气去。   “舅舅!您就不能好好想想!就算陛下废后了,难道他就会纳妃吗!就算他纳妃,你怎么保证你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章阁老被她骂的缩头,只得小声辩解道:“前两年……你几个表妹还小,如今年龄正合适……”   “……”   长宁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舅舅,您别怪我说话难听,就我那几个表妹,便是进了宫,估计也只会给家族招祸,您若还想活得久些,就别打这些主意了。”   章阁老极其委屈,他原本也没有这些野望的,都是被家里几个小妾给撺掇的。但他知道,这些话要说出来,估计长宁会直接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长宁缓了缓气,才道:“您与齐王之间,可有什么往来密信吗?”   章阁老道:“有的有的,我都藏起来了!”这点心计他还是有的,当下便将藏密信的地方告诉给长宁。   长宁得了线索,也不再逗留,就要离开。   “……长宁,你不打算救舅舅出去吗?”   “您再在这住一会,待我把齐王给抓了,再向陛下去求情。”长宁说完,顺手还将章阁老的牢房给锁上了。   章阁老:“……”   真是亲外甥女!!   -   长宁拿到了密信,思量了片刻,才将密信交给贴身护卫:“将此信交给陛下,我先去一趟齐王府。”   长宁催马一路到了齐王府,齐王府邸与她的公主府相邻,当初她未曾离京的时候,两家还互有往来,想不到如今竟然要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相见。   齐王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他早已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可除了有些憔悴,却并没有过于慌乱,甚至还带着笑意对长宁道:“皇姐,许久不见了。”   长宁的护卫担心有埋伏,挡在她的面前,长宁却十分淡然地推开她们,毫不畏惧地走进去,大刀金马地坐在齐王对面。   齐王面露赞赏:“皇姐不愧是当年父皇都称赞的人物,果然是女中豪杰。”   长宁却面色不改:“三弟也很有胆识,死到临头尚且还能与我谈笑风生。”   “皇姐说话果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长宁懒得与他再打机锋,直接道:“你还有什么遗愿便说吧,看在邻居一场,我会考虑一下的。”   “皇姐何必要如此剑拔弩张?”   长宁眯了眯眼:“你将我母妃和舅家扯到你那艘破船上,居然还好意思这么问我?”   齐王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无怪乎都说女人不能成事,便是皇姐这等奇女子也会为世俗牵绊。章家人才平庸,这些年不知给你扯了多少后腿,皇姐竟然还要护着?!”他压低了声音,“不如借着此事发难,皇姐在宗室之中声望甚高,在西北又有大队人马,你若能助我成事,我自然封你为护国大长公主,永享富贵荣华,不必再龟缩在那样一个荒凉贫瘠的地方……”   长宁一脸无语地看着陷入狂热的齐王,她还当这个弟弟是视死如归,原来竟然在打着这样的主意,对着那双灼热的眼睛,长宁想也不想就吐出了两个字:“不干!”   齐王:“!!!”这跟预想的不一样啊!   长宁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将我母妃扯上是有什么惊天大阴谋,看来还是不能太高看你了。”   “皇姐!皇姐!”齐王急了,“当年若非皇姐为了老七登基之事出了多大的力气,可是他当了皇帝之后是如何对你的!难道皇姐从来就没有怨恨吗?”   长宁神色平静:“老三,你知道你当年为什么会失败吗?”   齐王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废话太多,又说不到点子上去,且喜欢自作聪明,就算没有我母妃与贵妃的矛盾,我也很难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支持你。”   齐王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刚想反驳,就被长宁给打断了:“护国大长公主?永享荣华富贵?你觉得我在乎这种东西?”   “你看不起女人,又想借着女人成事,无耻的这般坦然自若,也令我叹为观止。”长宁讽笑道,“这些年我虽然身在边关,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陛下这几年所作所为足以称得上明君,至少比起你们来说要做得好得多,光是这一点,你就拿不出东西说服我。”   齐王张口结舌,最后只能道:“那是因为当年登上帝位的是他,若是换了我,也未必比他做得差。”   长宁目露怜悯:“看来你还是没懂我说的话。”   “皇姐究竟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吧!”齐王不耐烦道。   长宁顿了顿,才道:“我自幼便恨,我明明做的比你们更好,但却因为女儿身,最后只能走到嫁人一途,所以,当我看到傅灵均驻守淮海卫,冼夫人著书教人,而那些大商家也有了女掌柜,我便觉得,这个时代远比我当初时要更好,我愿意守护它。”   长宁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柔软许多,但看到齐王仍是不解的模样,她叹息一声,才道:“三弟若想还有什么事要与家人交代的,便早些交代吧。”   齐王脸色灰败地看着长宁离开的背影,突然出声道:“若皇姐希望看到这样一个世界,为何不自己当皇帝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长宁身势如电,手中长剑出鞘,锋利的刀刃贴在他的脖颈之上。   长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三弟,有些话可不要乱说。”   齐王感受着冰凉刺骨的刀锋,那些话被吞进了喉咙里,就怕长宁的手稍稍不稳,这柄宝剑就会划断他的喉咙。   好在长宁将人给吓住了,也就懒得再管他,直接收剑入鞘,大步走出了齐王府。   女卫在一旁问道:“殿下,您现在要去哪里?”   长宁犹豫了一番,才道:“先进宫向陛下复命吧。”   “是。”   长宁上了马,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但很快就到了皇城,她只能收敛心神,将刀剑卸下,这才跟着领路的太监去御书房。   而就在长宁离开齐王府之后,齐王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了知觉,他觉得脖子有些刺痛,想到长宁当时的表情,顿时脸色十分难看,他伸手摸了摸伤口,看到指尖的血迹,暗暗地呸了一声。   谁知那血的颜色竟然慢慢变黑,齐王顿时脸色一变,感觉到了什么,他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已经无济于事,最后侧头一栽,倒在了地上,不过一会便没了声息。 第八十四章   就在长宁去往齐王府的时候, 一个道人打扮的人却进入了皇城之中, 他便是天一道的掌门。   天一道的山门虽然隐世不出,但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很高的。   赵瑕亲自见了他, 张掌门行了道教大礼, 才道:“贫道的师侄学艺不精、行事轻浮, 如今他叨扰了陛下这么多时日,也是该告辞的时候了。”   赵瑕淡淡道:“当初是朕之故, 害张道长身受重伤, 只得让他留在太医院疗伤,他伤未愈,朕于心不安。”   这就是不肯放人了。张掌门早有准备, 便道:“贫道来京之前,曾卜算过一卦, 帝星大耀而伴星不稳, 贫道不才,愿为陛下解这一道难题。”   得了张掌门这一番话, 赵瑕的心底大石才算落下。   张玄鹤再有能耐, 但在名声上还是比不过天一道掌门, 如果张掌门愿意帮忙,至少茕娘身上的污水就能洗掉了。而经过了这一年,茕娘也并未再出现什么问题, 赵瑕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便是让张玄鹤回去也没有关系了。   然而还未等这件事处理好,齐王之死立刻被爆了出来。   虽说齐王暗中策划对付皇后, 但毕竟没有他谋反的实据,他又死的那般蹊跷,宗室自然要出来管一管。在这一点上,即便赵瑕是皇帝也是没有办法的,再加上此事与茕娘有关,他若不想茕娘受到更多的诋毁,只能同意交给宗室。   而最大的嫌犯,首当其冲的就是最后与齐王见面,并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伤口的长宁长公主。便是长宁长公主在宗室之中名望甚高,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中,等待宗室最后的结果。   可即便如此,民间亦有传言,说是当今陛下为了给皇后出气,这才暗中毒死了齐王,却又嫁祸给长宁长公主。民间对这种皇室纠葛向来十分喜爱,再加上先前有皇后是妖孽的传言,最后竟然是越传越不像样子了。   到了此时,赵瑕等人若非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那就太可笑了。只是此人比齐王谨慎太多,没有留下一点马脚,借力打力、因势利导的能耐简直炉火纯青。   木清与邵祁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丝毫线索,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趁着齐王府一团慌乱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逃走的赤山。   待到邵祁带人去抓时,早已人去楼空,他恨得一拳砸在了墙壁之上,眼神阴鹜地扫过六神无主的女眷,他怎么都想不到,他堂堂暗卫统领,竟被这样一个小人物耍的团团转。   就在他正准备让人将她们带回暗卫调查之时,燕王带着宗室宿老姗姗来迟。   从前长宁长公主在边关之时,宗室以齐王为首,如今齐王已死,长宁长公主又因为身具嫌疑,再加上鲁王向来不愿意沾这种事,这才轮到燕王出头。   燕王风度翩翩,身上有一种儒雅的书卷气,虽说清冷了些,但为人也算平易近人,很快就赢得了宗室的赞誉。   邵祁拱了拱手:“燕王殿下。”   燕王并不自傲,也回了一礼:“邵统领辛苦了,此事就交给本王来处理吧。”   邵祁定定地看了一眼燕王,发现他表情自然,突然笑起来:“是,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待到邵祁走后,燕王才收回目光,表情丝毫不变。   -   这边燕王带领宗室在有条不紊地查案子,那边朝野关于废后一事越发激烈。赵瑕好几次差点没有忍住心中的暴虐,好在茕娘及时发现,将他安抚了下来。   赵瑕却依旧心中不爽:“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对你口出恶言,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若非你给他们求情,他们早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茕娘却摇摇头:“可是你杀了他们又能如何,这件事也不会解决,你反而会被冠上昏君之名,也被拖入这摊泥潭中。”   赵瑕哪里不知道她所说的道理,只是这些年他乾纲独断,并不觉得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民意最是捉摸不定,况且此人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定然还有后招,你若真控制不住自己,才是真的中了他的计。”   茕娘的声音缓缓地安抚了赵瑕,他叹了口气:“阿眠,你真的就不生气吗?”   “怎么可能不生气,只是想着,你已经替我挡掉了大半的风雨,似乎就没有那么气了。”茕娘的脸上带着笑意,“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走的吗?你可不能随便就中计了。”   赵瑕闷闷地应了一声。   茕娘又问:“长公主的案子如何了?”   “尚在查。”赵瑕见茕娘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齐王是宗室,几位宿老都不许仵作替他验尸,所以只知道他是中毒而死,但至于是怎么中毒,又是中何种毒,却是很难查出来的,也因为如此,皇姐的嫌疑一直都无法解除。”   “可依着长公主的性子,恐怕根本不屑于用毒这样下作的法子,她怕是宁肯直接与人刀剑相向,再说,她就算真的要下毒,难道还会做的这样明显,被人看出来?这肯定是被人嫁祸的!”   “你倒是挺信任皇姐的。”   茕娘有些不好意思:“长公主一直都是我特别向往的那种女性,我就是觉得她不会这样做的。”   赵瑕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证据。”   “现在不是燕王在负责此事吗?他是怎么想的?”   “燕王还算是公正,也提出了质疑,只是也苦于没有证据。”赵瑕叹了口气,“我原本对这位皇兄并没有太多关注,如今看起来,他倒还是很有能力的,待到此事一了,倒是可以交给他几件差事做。”   赵瑕一直对他那几个兄弟评价不高,鲁王和燕王因为出身低微的缘故,一直存在感极其微弱,鲁王偶尔还会因为鲁直的脾气惹些麻烦出来,燕王却一直极其低调,除了爱好读书之外,平日里就待在自己的王府里,从来不惹事。   茕娘对这位王爷的印象也还算正面,便道:“那也挺好的。他有这样的心,想来应该会查出真相来,就是苦了长公主要吃些苦头了。”   “我上次还派了鲁安道去了公主府,皇姐心态还是挺平稳的,她见多了大风大浪,这些小风雨根本打不倒她。”赵瑕顿了顿,也有些无奈,“我原本还想借着皇姐在宗室之中的影响力,替你正正名,谁知……”   茕娘弯唇一笑:“你也要对我有些信心啊,我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呀!”   赵瑕心说,就算明知道你能撑住,可还是心疼,想要好好保护你啊。   他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茕娘的面颊,才道:“我会让张掌门早些还你清白的。”   张掌门见到了自家侄子,哪怕他算了无数次,都不如此刻亲眼见到安心。既然安心了,那些关心的话便咽了下去,只是冷冷道:“你在这倒是逍遥的很,也不知山门上下替你提心吊胆。”   张玄鹤苦笑道:“掌门师叔,我知道错了。”   张掌门叹了口气:“你自幼天赋极高,却为人自负固执,如今也算是吃到教训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还能如何?陛下不许我离开,我便只能永远待在这皇城之中。”   见张玄鹤心如死灰的模样,张掌门才道:“我已与陛下做了交易,我替皇后洗清污名,而他愿意放你走。”   张玄鹤眼睛一亮:“真的?!”随即又愧疚道,“都怪我,让掌门师叔你操心了。”   张掌门缓缓道:“即便不是因为你,我也会来这一趟的。”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帝星大耀,这本该是难得的吉兆,只可惜帝星与伴星纠缠太深,已成了伴生之状。若是皇后真的出了什么事,后果恐怕难以设想,我也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   “竟如此严重?!”   “正是如此,所以此次并非我一人过来,更有道门同道与我一起,以期能解决此事。”   张玄鹤没有怀疑师叔的话,天一道虽然不入世,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关心民间疾苦,只是有些时候人力不可及,他们也没有办法,但遇到这样的情景,道门也会略尽绵薄之力。   赵瑕原本只是想借天一道掌门的名声,将那些有关于茕娘的谣言压一压,但没想到张掌门给他带了这么大的惊喜,几大道门同时发声,力证茕娘的身份,总算把那些不好的谣言给压下去了。   而此时,燕王那边也总算有了进展。   毒药的种类已经被查明,却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毒药,而通过这个,他查到了一个丫鬟身上,然后顺着这个丫鬟查到了齐王的后院,谁知就在要进一步查探的时候,齐王后院的一名妾室忽然服毒自尽,用的就是同样的毒药。   谁都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一名受宠复又失宠的妾室做出的报复行动。这让期待了大半个月宫廷大戏的百姓大失所望,可事实就是如此,那名丫鬟在主子自杀后,终于吐露了实情,甚至还有如何拿到毒的过程,都清清楚楚。   燕王在朝堂之上报告此事之时,满朝哗然,但他解说条理分明,即便再怎么荒谬,也不得不让人相信,总算是还了长宁长公主的清白。   只是这个结果毕竟不能取信所有人,总有阴谋论者认为这不过是为长公主脱罪,不过不管怎么样,燕王倒是在此事中一举成名,得了承平帝的嘉奖,并且正式踏入了朝堂。 第八十五章   长宁长公主进宫谢恩。   赵瑕看着皇姐, 知道她还是心有不甘, 毕竟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背后不简单。一个小小的妾室居然能够毒杀一个堂堂亲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偏偏一切的证据表明, 就是这样一个荒谬的结果。   长宁淡淡道:“我去试探过五弟, 但他的表现很自然,我相信应该不是他。”   在这个真相出来之时, 赵瑕也怀疑过燕王, 毕竟这件事中受益最大的就是燕王。可燕王一直十分安分,分给他的差事虽然也兢兢业业地做着,也并没有特意表现, 即便之前得到了宗室宿老的赏识,也不曾特意去结交他人, 每日里做完了差事就回去念书, 半点不像是一个权欲熏心之人。   可若这幕后之人果真是燕王,那他的忍耐力就太令人心惊了。   只是话虽如此, 赵瑕也不能因为这个怀疑就对燕王怎么样, 无非是让暗卫多关注他罢了。   赵瑕听了长宁的话, 也没有反驳,只是道:“皇姐这次受惊了,这几日还是在府中好好休养一阵子吧。”   长宁心底叹了口气, 就她回京这些时日,驸马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来了,更别提知道她被陷害之后, 更是嗷嗷叫着要回京来解救她,被她怼了一顿才安分。   当然,她其实更想回边关,她离宫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边关的爽直大气,对于宫廷这些波澜诡谲的阴谋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可她也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在外边,一直不曾与这个皇帝弟弟好好维护关系,她的亲娘和亲舅舅又频频扯后腿,她知道赵瑕信任她的忠心,可这种信任在她的心中并不十分牢靠,并且她也怕某一日接到章家灭门的圣旨。   这么一想,长宁便道:“此事虽然是齐王在背后指使,但我舅舅毕竟有错在身,恳请陛下看在他年老体弱的份上,恩准他告老还乡吧。”   赵瑕点点头,同意了。   长宁松了口气,她知道这样就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她并不奢求太多,毕竟不管怎么样,章阁老的所为的确是对皇后不利的,赵瑕就算要杀他也是应有的,他放过舅舅,自己就应该承情。   赵瑕向来欣赏长宁长公主的这种摆正自身位置的态度,便接着道:“皇姐放心,朕当初承诺的事情绝不会作废,德太妃会回到慈安宫,章阁老也会荣归故里。”   长宁跪下谢恩。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鲁安道才走进来,低声在赵瑕耳边道:“燕王求见。”   赵瑕愣了一下,并不明白燕王究竟要找自己什么事,但他还是同意了。   长宁便道:“恳请陛下恩准我去见见母妃。”   赵瑕准了之后,长宁才离开御书房,恰好见到了等在外头的燕王。   燕王对长宁微微颔首,他的性子偏冷,也不爱说话,长宁以前并不太喜欢这个弟弟,总觉得他阴森森的,反倒不如他的双胞胎哥哥鲁王阳光有活力,可这一次燕王的处事令她大吃一惊,倒是逐渐对他改观了。   长宁也回了一个礼,才转身朝后宫走去。   -   要去西宫就必须得穿过御花园,长宁便在御花园中见到了茕娘。   茕娘正靠在亭子里喂鱼,只是脸色依旧怏怏不乐。   长宁多少知道一些原因,先前有了天一道掌门等道门魁首的力证,逐渐扭转了茕娘的名声。可这些东西能够改变百姓的想法,对重臣们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   这几日关于皇后的弹劾依旧不少,希望赵瑕纳妃的言论更是甚嚣尘上。   对于这些重臣来说,皇后是不是妖孽并不重要,她是不是独宠也没关系,但她不能迷惑帝王,尤其,她不能没有孩子。   而偏偏这两点忌讳,茕娘都犯了。   长宁相信赵瑕知道这些,可以他的性子,大概什么都不会和茕娘说。   茕娘也看到了长宁,便带着人走了过来:“皇姐。”   长宁微微一笑:“我正准备去西宫,没想到碰到了娘娘,也是缘分。”   “皇姐叫我茕娘就好了。”   长宁便从善如流:“茕娘。”   两人就这么一同在路上走着,茕娘侧首看了一眼长宁,才道:“皇姐,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长宁叹了口气:“羡慕我什么?糟心的亲戚,还是没断奶的驸马?”   茕娘早知道长宁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却也是被逗得一笑:“皇姐,我一直觉得你率性潇洒,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无法影响到你。”   长宁便知道,这些日子的弹劾也不是没有给茕娘烦恼。   长宁忍不住道:“我以为陛下将你保护的很好,这些事情你并不知情?”   “想知道的话,总是会知道的。”茕娘神情有些怅然,她知道赵瑕想要保护她的心,可每天见着他为这些事烦心的样子,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长宁这才露出笑容来:“我一直以为陛下是单相思,如今倒没必要同情他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在明枪暗箭的宫廷中,小小的少年和少女相互扶持的日子。即便赵瑕极力掩饰,可她也看出他的心意,只是沈眠似乎一直只是将他当成弟弟看待,并未有过其他的想法。那时候长宁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着日后若有机会就帮帮这个傻弟弟,谁知道她没有等到那一天,沈眠就死了。   长宁见到抱着沈眠的尸身恍若失了魂魄的赵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后来沈眠的尸身不翼而飞,赵瑕也看似走出了阴影,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将这些话都咽了下去。   后来她离开燕京,听到京中的消息,赵瑕居然娶了个家世一般的姑娘,还不顾一切立为皇后,本来还奇怪着,这次回京,发现了真相后,她才有种竟然如此之感。   面对长宁的打趣,茕娘哭笑不得,她见长宁态度虽然促狭,但还是隐含了关心赵瑕的心意,忍不住就将心底一直埋着的话说了出来:“皇姐,如果有一件事情,你知道这是对他好的,但他不会同意,你还会去做吗?”   长宁一愣,却反问:“既然知道他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茕娘开了口,随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皇姐,我知道了。枉我从前还以此教训过他,如今自己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长宁却感慨道:“那是你因为你对这人已经情根深种,所以凡事都想着他,希望他好好的。这种心情太过于迫切,以至于你会忽略很多东西。父母对子女不就是如此吗?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都捧在对方面前,希望对方过上自己认为好的生活,这是这世间最无私的爱,可惜往往得到的都是误会……”   茕娘因为她的话陷入沉思。   她已经对赵瑕情根深种了吗?大概是吧,所以才会当局者迷,反倒让长宁长公主这样一个外人来点醒她。   她想要保护赵瑕,就如同赵瑕保护她一般,可这又不同于曾经的沈眠保护赵瑕那样。她说不清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区别,如今长宁一说,她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关心则乱,才会担忧他胜过自己,才会明知道他不同意但仍旧要一厢情愿为他好。   赵瑕虽然保护着茕娘,就像当初他娶她时所说的那样,他希望她能够无忧无虑的。可他并没有阻止茕娘去探听消息,茕娘身边有木清,更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茕娘很清楚,臣子们的焦点就是她没有怀孕。   有时候茕娘也很无奈,这天下有这么多事情他们不去烦恼操心,反倒揪着皇帝后宫那点事纠缠不清,但她也知道,这是封建社会的通病。只要她能够怀孕,就能减少赵瑕很大一部分压力。   赵瑕一直在吃药避孕,在她的要求下,这药经过了改良,副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可茕娘也知道,这件事一旦被朝臣知道,后果恐怕难以设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身为皇帝,在后代子嗣这样的大事上,要是被人知道他这样做,朝堂之上只怕会翻了天,即便是向来不理世事的宗室,也不得不出面了。   若非茕娘一再要求,赵瑕早就将罪责都揽在了身上。但就算是目前这种情况,赵瑕与朝臣的关系也一度变得十分僵硬。   茕娘不想要这样,她偷偷问过太医,太医说过她的身体已经调养的很好了,只要孕期好好照顾,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后宫又没有什么危险,连德太妃都不作妖了,又有这么多太医国手,茕娘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成功生下孩子,而只要有孩子,这些朝臣的刁难就会迎刃而解。   茕娘甚至想过让绿罗换了药,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即便赵瑕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直到与长宁聊了这一番话,她终于想明白自己要如何做了。    第八十六章   燕王离开后, 赵瑕思索着他的真正目的。   燕王是来谢恩和表忠心的, 这一点无可厚非,与长宁长公主的所为没有二致。除此之外, 他替自己的母亲姚太嫔求了个恩典, 希望给她换个好一点的宫殿, 这也没什么,毕竟燕王至孝是早已出了名的, 这要求也不算过分。但除了这两点, 其他的就再没有了,他甚至都不曾替自己的兄长鲁王求个一官半职。   他这样的举动,未尝不是在赵瑕面前表现出他的坦荡, 便是赵瑕对他有所怀疑,在他的所为之下, 也很难对他生出恶感。   燕王走后, 赵瑕原本打算回乾清宫,却又有几个阁老求见。赵瑕一听到就十分心烦, 他们来这里还能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皇后的肚子?!在这一点上, 即便是一直站在他这边的杨阁老也保持了沉默。   赵瑕也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这不同于其他的朝堂政事,他可以和朝臣们据理力争。在这件事上, 不管双方谁占上风,受到伤害的始终是茕娘,所以赵瑕宁愿避着他们。   可这一次他没有跑掉。   赵瑕看着笑眯眯的杨阁老,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杨阁老拱拱手:“陛下,请恕老臣无状。”   赵瑕没有办法,君臣二人走在一起,杨阁老状似感慨道:“老臣记得当年陛下也逃过几次学,您逃学的方式倒是一如从前。”   杨阁老虽然是揶揄,但赵瑕却并没有生气,脸色反而还缓和下来。他当初步履薄冰,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平日里十分刻苦,唯有几次是沈眠生辰他才逃了学。   他一个空降的太子,毫无背景,地位摇摇欲坠,不像是皇位继承人,倒像是个靶子,这种时候谁敢挨近他身旁,更别说他身旁的宫女了。   赵瑕不想她生辰也要孤零零一个人过,所以哪怕知道会被责罚,依然逃了学,拿着准备好的礼物给沈眠,有一次还带她出了宫,他一直都记得当时如一只小鸟一般欢快的阿眠。   “朕记得,原以为那几次逃学会被老师您狠狠责罚,然而您却装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阁老见赵瑕的神色温柔,才道:“老臣知道您的性子,您行事向来稳重妥帖,绝不会无缘无故逃学。为师者,首先就应该信任自己的弟子,您说是吗?”   杨阁老说这些就是隐晦地表达了他信任赵瑕,虽然所有人都认为问题是出在皇后身上,可杨阁老却觉得一切的关键点在赵瑕身上。   赵瑕就算知道杨阁老这是说话的艺术,但他这些天独自在朝堂上支撑,回了寝宫,又不愿拿这些事来烦茕娘的心,一直是自己独自忍受,的确已经到了极限。   所以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老师,朕已经失去过一次,若是失去第二次,朕会疯的。”   赵瑕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杨阁老就是听出了这话中埋得极深的情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瑕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接着说道:“老师,上天能垂怜朕一次,却未必有第二次机会,所以朕一点风险都不敢冒。您若是来劝说的,还是算了吧。”   杨阁老叹了口气:“陛下可曾问过娘娘的意思?”   赵瑕皱起了眉头。   “娘娘或许想要个孩子呢?”   -   赵瑕一边想着杨阁老的话一边回到了乾清宫,没有见到茕娘,便问红缨等人:“皇后呢?”   红缨答道:“娘娘在准备晚膳,请陛下等她一会。”   赵瑕虽然有些不解,但茕娘有时候的确会有一些这样的小情调,他便也没有多想,靠在软榻上看了一会书,过了半个时辰,红缨才来请他过去。   桌上摆了一些小菜,还摆了一壶酒,赵瑕是知道茕娘的酒量的,忍不住就看了一眼这酒壶。   茕娘捕捉到他的视线,才道:“里头是今年新酿的果酒,我也是能喝一点的。”   赵瑕落座,这才笑着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如此隆重?”   “隆重吗?”茕娘有些莫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几道小菜。   赵瑕已经执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见茕娘坐下来,与她碰了碰杯,才轻轻一尝,酒味清淡,倒是有种甜甜的果子香味。   赵瑕笑道:“这可不像是酒,反倒像是果子汁。”   茕娘也品了一口,不在乎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爱喝。”   两人便这么喝了好几杯,这酒虽然酒味甚浅,但毕竟也是酒,几杯下肚,茕娘的脸上就浮起淡淡的红晕。   赵瑕知道她醉了,便按下了她的杯子:“先吃些东西。”   茕娘却咬了咬唇,酒意壮人胆,直接就站起来,跨坐在赵瑕的大腿上,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   赵瑕没想到一向在这种事上颇为羞怯的茕娘居然会突然如此胆大,一时愣住了,待到见她神情迷糊,身子摇晃,连忙搂住了她的腰肢,两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不少。   鼻尖有淡淡的幽香,这是独属于阿眠的味道。赵瑕沙哑着嗓子,低声道:“阿眠,你醉了。”   茕娘的确有了醉意,却揪着赵瑕的领子,直接将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理直气壮道:“没醉!就是有点晕。”   赵瑕:“……”   茕娘就着这个姿势和他说话:“当初不是说好了什么都和我说的吗?你明明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鼻间吐气如兰,怀中温香软玉,赵瑕脑子里一团乱,哪里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茕娘却松开了他的领子,身子向后一靠。   赵瑕怅然若失,这才勉强收回一点理智:“你……你刚刚说什么?”   茕娘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听着赵瑕,我喜欢你,是妻子对于丈夫的喜欢,我想要保护你,就如你保护我那样保护你,我希望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能一起走过去。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但也请你信我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好好活着,和你执手一生,白头偕老!”   赵瑕只觉得脑子里轰隆隆地响,胸口像是被热流不断冲击一般。   茕娘对他好,赵瑕并非没有感受到,她对他逐渐加深的感情他也能感觉得到。他甚至也听过茕娘对德太妃说过她喜欢他,可这些话,她从未亲口对他说过。   赵瑕盯着茕娘的双眼,似乎有一点点颤抖:“阿眠,你……你再说一遍。”   茕娘眨了眨眼,她借着这点醉意,说着平日里绝对不好意思说的话:“你听着,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让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我也不允许你去夺走别人家的孩子,可是我更不允许你一个人扛着所有的压力,对抗群臣的弹劾。”   她抛弃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抛弃了对穿越回去的执念,甘心陪他留在这深宫中。这么多年的生活逐渐将她的锐角打磨圆滑,可终究还是保留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坦荡。   “你若不喜欢孩子,不想留下后代,我便陪着你一起去接受群臣的弹劾,但若不是……”茕娘吸了吸鼻子,“我告诉你,我想过的,如果以后我们有孩子,一定会长得很漂亮,我们一起照顾她长大,对他好,却又不溺爱他……”   她不想骗赵瑕,那就不骗他,她心疼他,她其实想要有和他的爱情结晶,那也告诉他。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为什么要走虐恋情深的路子?她能够为赵瑕改变,赵瑕难道不会为她改变吗?   “我担心你啊,我好害怕有一天你会在压力下崩溃,到时候我怎么办?”茕娘喃喃道,“你是我这辈子、上辈子、上上辈子唯一喜欢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你心里的害怕,我不想你再这样下去了,我害怕……赵瑕。”   赵瑕搂着茕娘腰的手臂越发收紧,他从来没有想过,茕娘心里一直埋了这么多东西。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能够好好的保护她,可如今,依旧是她在保护自己。他以为他待她好就是爱她的方式,却不知道连最重要的安全感都没能给她。   赵瑕将头埋在茕娘的颈窝中,低声道:“对不起……阿眠,对不起……”   他的阿眠分明已经陪在了他的身边,他却总是被过去的记忆所桎梏,他这样软弱,又何谈要好好保护着阿眠呢?   茕娘感受到他的悔恨,心中也有些酸酸的,她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赵瑕的伤疤给揭开,逼着他去面对他最不想面对的东西,她几乎能感觉到赵瑕的痛,可是……把伤疤揭开了,伤口才会慢慢愈合。   只要能够走出来,都会越来越好的,对吧? 第八十七章   茕娘知道不是一次两次劝说就能够解开赵瑕的心结, 但她还是十分有信心。她本就不愿意用“为你好”这样的理由隐瞒自己的爱人, 毕竟隐瞒就有可能造成误会,而一次误会就很有可能给他们的关系划上一道深深的裂痕。   茕娘很珍惜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 因为实在是来之不易, 所以她宁肯多花一些时间, 好在这段时间赵瑕总算软化了一些,她也不着急。   而长宁长公主陪着德太妃重新回到了慈安宫。   德太妃回想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也是感慨万千。   长宁陪着她在慈安宫中慢慢地走着, 许久,才道:“母妃,我已经和舅舅说了, 让他过几日就和陛下请求告老还乡。”   德太妃沉默了一会:“你舅舅如何说的。”   “自然是不愿意,不过经过女儿的劝说, 舅舅还是深明大义地同意了。”   知女莫若母, 德太妃很清楚她这女儿的劝说是怎么回事,多半是把她那舅舅骂的狗血淋头, 这才让他不得不同意了, 德太妃心里憋着一股气, 忍不住道:“你毕竟还是姓赵。”   长宁只觉得心里一凉,面上却淡淡道:“并非我姓赵,而是这天下姓赵。”   德太妃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这话有问题, 但又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便咕哝道:“行了,既然你舅舅都答应了, 你也该放心了吧。”   长宁轻笑一声:“女儿自然放心,待到舅舅荣归故里,女儿也该回去了。”   一听见长宁说要离开,德太妃顿时顾不上其他了,抓着她的手,急道:“你怎么还要回去,你就留在燕京不好吗?”   “母妃,驸马还在等着我呢。”   德太妃抿紧了唇,低声道:“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嫁给一个武将,你若是听我的,嫁一个文臣该有多好!”   长宁叹了口气,将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安慰德太妃道:“再过几年,待到边关平定了,我自然会和陛下请求回燕京的,母妃放心吧。”   德太妃还能怎么办,只得答应了。   长宁又陪着她说了一会话,才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没过几日,章阁老果然向承平帝请求告老还乡。其实他还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比他年纪大得多的谢、杨两位阁老都不曾退,但这里头内情有不少人都知道,所以并不算太吃惊。   赵瑕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便同意了,并大方地给了加封和赏赐,而同时,身处慈安宫的德太妃也得到了赏赐,她恭恭敬敬地道了谢,再没有从前张扬跋扈的模样。   章阁老带着赏赐荣归故里,却也刺激了朝上的一干人等。因为历朝的规矩,这内阁之中至少要有三名阁老,如今章阁老下去了,让出了一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一时之间,盯着皇后那边的人自然就少了。   赵瑕也算是松了口气。   长宁把事情都解决了,便也向赵瑕请辞离开燕京。在她离开那天,赵瑕携皇后,又带了文武百官相送,给足了她这位长公主的面子。可长宁却知道,这是赵瑕投桃报李,他以此不仅表示对她这位长公主的看重,也是给她的母家撑腰,那些以为章阁老退下,德太妃被厌弃,章家无依无靠的人,就该要好好掂量一番。   两人上演了一场姐弟情深、君臣相得的美话,她才出京而去。   -   前朝在为阁老之位争执不休,而后宫就明显要和平很多。   茕娘手里拿着两封信件,一封是来自于傅灵均,一封来自于贺菀娘。   如今淮海卫作为一个大的港口,地位和从前一比简直是天差地别,里头人员混杂,想要管理起来自然也很麻烦。傅灵均是个武将,让她打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让她管理这些事情,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好在叶闻清跟着她一起过去了。   叶闻清有状元之才,这些年虽然一直在书院呆着,但他的才能毋庸置疑,若说一开始他还有些生疏,但很快就能做到得心应手,如今傅灵均和他一同管理淮海卫,虽然在傅灵均在信中只是轻飘飘地带过去,但茕娘还是隐约觉得自己闻到一丝奸情的味道。   如果是真的,她当然是为自己的小伙伴高兴的。她从来就不觉得一个女人追求事业的同时就不能拥有爱情,从前傅灵均不嫁人是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要是她真的和叶闻清在一起了,茕娘也会非常高兴地祝福他们的。   放下傅灵均的信,茕娘又打开菀娘的信。   菀娘的确是很有经商天赋的,当初她想要离开贺家去淮海卫的时候,贺闵本是不许的,他是不在意这个庶女,可不在意不代表他会允许对方如此叛逆,不仅离开家门,还去抛头露面、自甘堕落去经商。若非有茕娘给她撑腰,她根本就没法去到淮海卫。   而自从来了淮海卫,对于菀娘来说,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只是淮海卫毕竟不是燕京,哪怕有傅灵均帮忙照顾,但商场如战场,菀娘一开始还是吃了不少的亏,但她并没有消极气馁,反倒是不断地吸收着养分,在这样一个商业的国度中不断地成长着。   茕娘看着她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自信,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贺菀娘除了做生意,同时还开了一个慈善堂,救济一些孤寡老人和孤儿,还有一些身患残疾的人。   茕娘的表情柔和下来,这是当初菀娘在离京之前,说想要报答她,她便说,如果菀娘有余力,就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些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这件事茕娘在嫁给赵瑕之后就一直在做,只是从不曾张扬。   她有赵瑕的私库和木清等人做后盾,在京郊的慈善堂一直都运转的很好。她不仅仅只是让这些人吃饱穿暖,也会根据他们的本性和特长,让他们学习一些往后可以谋生的技能。   当初菀娘说要报答茕娘,茕娘便这么说了,实则也并没有想过让她真正去做些什么,只是她没想到菀娘不仅做了,还做的这样好。   赵瑕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茕娘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忽然心头一动。   茕娘也看到了他,她放下信,走到赵瑕身边来。赵瑕握着她的手,一脸温柔。   满宫的宫人已经习惯帝后时不时就撒狗粮了,全都当没有看到。   茕娘将傅灵均和菀娘的事情告诉了赵瑕,末了感慨道:“若这天下所有人都如叶闻清一般,能够平等地看待女子就好了。”   赵瑕虽然知道她早就对叶闻清没有什么了,但还是忍不住吃醋:“你夸叶闻清之前,难道不应该先夸夸我吗?”   茕娘哭笑不得:“这种飞醋你也吃?”怕他胡搅蛮缠下去,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最近我怎么老看不见木清,你怎么又把他叫去做事了?”   “他是暗卫统领,我有事自然该找他。”赵瑕绝不会承认他是看到木清一直围着茕娘转,有些看不顺眼,这才将人调开的。   茕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你不是说他已经卸下了暗卫统领一职,交给旁人了吗?”   赵瑕目光一闪,邵祁之前在齐王府没有找到赤山,一路循着踪迹追了出去,在没找到赤山之前,他自然是当不上暗卫统领的。不过这些话他没打算和茕娘说,只是含糊道:“这之中出了些问题,所以暂时这暗卫统领还是木清。”   他这么说,茕娘也不好指责什么,倒是赵瑕问道:“你找木清做什么?”   茕娘便道:“都是一些小事,他不在就算了。”   赵瑕也不以为意:“你有什么事找鲁安道也是一样。”   茕娘应了一声,也就过去了。   -   而此时,邵祁一路循着木清的踪迹来到了淮海卫。看到眼前繁华热闹的城镇,邵祁却是眉头紧锁,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想要藏起来实在是太容易了,更别提淮海卫是海港,每天都会有数不清的船只离开这里,如果木清上了船,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邵祁没有办法,只得去了将军府,直接找到傅灵均,报出了自己的来意。   傅灵均与木清关系不错,与邵祁也算是熟悉。   邵祁知道,在这样一个地方,就算是暗卫本事再大,也不如地头蛇来的有用。   傅灵均听完之后,一口便答应了。   有她牵线,果然很快就来了消息。   邵祁谢过了傅灵均,便朝着约定的地点而去。    第八十八章   对方约在了一家酒楼, 邵祁如约而至。   对方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对他十分客气,邵祁出手阔绰, 一看就是懂规矩的。对方笑得见牙不见眼:“邵大人, 您说的这人, 小人的确见过。”   邵祁精神一振:“请说。”   “如今想进淮海卫的人不少,此人一进来小人便注意到了, 练了缩骨功还能活到今日, 是个下墓摸金的好苗子,可惜他不识抬举,拒绝了。”那人嘿嘿一笑, “不过这小子油滑,被他给跑了。”   “跑了?”   “大人放心, 他就算跑了, 也在这淮海卫之中,您要想抓他易如反掌。”   邵祁这才稍稍放心, 只要人没有逃到海上去, 在这陆地上, 他是决计能把人给抓回来的。只是他却没有表露半分,只是淡淡道:“若是这般轻易,你们怎么还没有将人抓住?”   那人为难一笑:“小人虽然在这地方有几分面子, 但这淮海卫中有三人,小人也是不敢得罪的,他们名下的地方, 小人就更不敢打扰了。”   “哦?”   “这其一就是傅将军,其二是一个燕京来的小娘子,虽是行商,但据说其姐是当今皇后,再加上有傅将军罩着,若是商场较量还好,但凡小人敢使些什么招数,傅将军能把小人扔淮海里喂鲨鱼。”   邵祁眉头微皱,他能找傅灵均帮忙,但若是最后查到了傅灵均头上,对方照样不会给他面子,还有那皇后的妹妹,他是知道陛下有多看重皇后的,他若是惹了对方,也不知是何结果。这么一想,他不由得问道:“那第三个人是谁?”   “第三人是当时淮海上的大海盗古爷,他纵使金盆洗手,小人也不敢惹他,他名下的场子小人更是不敢去碰。”   对方说的明白,这三人哪个都不好惹。可邵祁没有办法,到了这地步,无论如何都该查下去,他谢过了人之后便走出去。   他的下属围了上来:“大人,该如何做?”   邵祁沉吟片刻,他觉得以傅灵均的谨慎,应该不会收留不明不白的人,所以他将目标放在了贺菀娘和古爷身上,决定从最简单的贺菀娘开始着手。   -   贺菀娘虽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但行事十分妥帖,邵祁查了她周边的人,确认没有问题,就将目光投向了她开的慈善堂。   因着是做善事,所以里头都是些孤儿寡母和一些身有残疾之人,也没人会将目光放到这边。赤山会缩骨功,装个小孩子躲在这种地方还是很容易的。   邵祁担心人会跑掉,所以直接派人围了慈善堂,他带人闯进去,将孤儿们都带出来一个个辨认过去,赤山会缩骨功,所以他的关节处和旁人不一样,只要一摸就能摸出差别来。   邵祁带了刀,一群人凶神恶煞的,自然没人敢惹他们,哆哆嗦嗦地听了他的命令,一群孤儿犹如待宰的羔羊。   邵祁却毫不在意,只是查完所有的孤儿,都没有找到,便是以他的沉稳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急躁。   “大人?”   邵祁将目光扫向瑟瑟发抖的其他人,咬着牙道:“查!所有人都查!”   一时之间,整个慈善堂哭声震天。   正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闯了进来:“你们在做什么!”   邵祁凝神看去,就看到贺菀娘带着几名护卫,站在门口怒视他们。   邵祁拱了拱手:“贺姑娘,在下乃朝廷之人,奉命查探一名犯人,还请您多多见谅。”   贺菀娘气得浑身发抖,勉力开口道:“大人,您既然要查犯人,小女绝不阻拦,但您这样未免有些过分,这边都是女子,您这样做了,她们日后如何做人?”   邵祁也不想过于得罪她,便问道:“贺姑娘如何打算?”   “小女这有几个女护卫,是傅将军为了小女安危送来的,由她们来查探这些女子,您看可好?”   她这样说了,邵祁也觉得她不会做这种包庇犯人的事情,便答应了。   只是一番查探下来,这些人并没有问题。   邵祁眉头皱起,却往后院走去。   “这是什么人?”   贺菀娘连忙跟过去,却见他站在马棚前,冷着脸用剑指着一团人形。   贺菀娘看过去,却差点没被吓死,那是一个浑身都烧伤的男人,早已是面目全非,一些伤处早已溃烂,散发着恶臭,若非胸膛微微起伏,根本就看不出还是个活人。   邵祁看了一眼贺菀娘,见她惊魂未定,不像是作假。   这时,一人颤颤巍巍走出来:“此人是小人救下来的……”   邵祁扫了他一眼,然后才提着剑慢慢靠近这人,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贺菀娘的声音:“等等!”   邵祁顿住了步子:“贺姑娘要说什么?”   贺菀娘鼓足勇气:“此人是大人要抓的犯人吗?若是,大人将他如何处置小女都没有异议,若不是,此人既然进了慈善堂的门,小女就要对他的生命负责任。”   邵祁还未说话,围在贺菀娘身旁的那些人反倒心有所感,竟都默默地流起泪来。   邵祁却只觉得麻烦,他蹲下身,一手提着剑,一手去摸此人的关节,忽然听见身后的下属赶过来:“大人,有消息了!”   邵祁立刻站起来,朝着那人走去,原来是有人见过赤山在古爷的地盘出现过。   邵祁顾不得其他,向贺菀娘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后,贺菀娘才松了口气,身子险些软下来。过了许久她才缓了过来,见那草地上躺着的人事不知的人,她叹了口气:“此人也算是命大,你们将他放到床上,请大夫来好好医治吧。”   “是。”   经此一事,慈善堂的人都十分感激贺菀娘,立刻就有人去叫大夫,又有人张罗着用个担架将人给抬到房间里去。   忙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人慢慢地张开了眼睛,蜷在腰间的手动了动,银光一闪,一柄细小的刀刃又滑入了衣袖之中。   -   邵祁带着人悄悄地潜入了古爷名下的酒楼,只是他查探一通也没有发现赤山的身影,而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邵祁眉头一皱,几乎没有多想就跟上了对方。   对方虽然很谨慎,却没有发现邵祁。对方到了一间厢房外面,却没有立即进去,反倒是四处看了一圈,才闪身进入,而正是他这种小心谨慎的模样,让邵祁产生了好奇。   邵祁跟踪的那人是燕王的奶兄弟李善,他一直在帮燕王打理产业。此时正是年底最忙的时候,按理他应该在燕京的,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在淮海卫,还易容化妆、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样一个黑道云集的酒楼之中。   暗卫的疑心是很重的,尤其是邵祁。所以他直接飞身上了屋顶,掀开了半块瓦片,侧耳倾听着房里的对话。   然而听着听着,邵祁的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他本以为李善是要走私一些东西,这也无可厚非。淮海之上原本有许多海盗,当初傅灵均杀了一批却也拉拢了一批,而对方上了岸,虽说不再干杀人劫货的勾当,却也没有忘了自己老本行,走私这一块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傅灵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但邵祁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走私兵器。   朝廷关于铁器的管理十分严格,李善想要大批量的兵器,除了走私别无他法。   可他,不,准确来说是燕王,他要兵器是做什么呢?   邵祁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心如擂鼓,一时之间整个脑子都乱了,历来的训练告诉他,他应该马上带人将李善抓起来,然后把人带进燕京,将此事报告给陛下,可他却只是悄无声息地将瓦片放回原处,然后偷偷离开。   接下来几日,邵祁都不曾查到赤山的消息,反倒他是暗中跟着李善有了更多的收获,从李善的表现来看,倒像是为了装备一支军队一般。先不说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就燕王买这么多东西,他究竟哪里来的人呢?   邵祁之前因为齐王被杀一案怀疑到了燕王身上,曾经查过燕王,若是燕王真的私藏了一支军队,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邵祁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真看走了眼。   若是换了从前,邵祁一定会立即就将这些事情报告上去,可这一次他却鬼使神差地将消息给瞒了下来,好在一直都是他一个人跟踪李善,并没有被其他人知道。   但邵祁的心思已经不在赤山身上了,而之后的几天也果然没有发现赤山的踪迹,耽搁了这么些天,也马上就要到年关了。   邵祁不得不带人和傅灵均告辞。 第八十九章   邵祁看着傅灵均, 她在淮海卫六年, 放任这么大一个海盗头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走私兵器,她却一无所知, 而她这样一个女人, 却能当上将军, 甚至自己还要向她行礼。   还有木清,不过是一个阉人, 若非有陛下在身后撑腰, 他哪里能当上暗卫统领?!   可他呢!自小在暗卫中训练,所有的训练他都是头名,他满心渴望能够成为皇帝陛下的心腹, 当上暗卫统领,报效帝王。可结果却是, 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有用, 他始终被木清死死地压在身下,甚至他渴望而不可及的那个位置, 在木清眼中却是烫手山芋一般, 丢之不及。   “邵副统领?”   邵祁连忙回过神, 发现傅灵均疑惑的眼神,他勉强笑道:“这次在下欠了傅将军一个人情,往后傅将军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傅灵均微微一笑:“邵副统领客气了。”   邵祁一走, 傅灵均才看向身旁的叶闻清:“行了,如今无关的人都走了,咱们也该动手了吧?”   叶闻清无奈道:“你就不能文雅点。”   “文雅?!嘁!要不是你磨磨唧唧的, 我早把那海盗头子给拿下了!”傅灵均面露凶光,“姓古的这么嚣张,还真当自己还在海上呢!”   叶闻清只能无奈地给了她一个账本:“他所有的罪证都在上头了,人证也有了,你也算是师出有名,往后也没人敢弹劾你。”   傅灵均挑了挑眉:“行了,我知道了。”说着,长剑轻巧地挽了个剑花,招呼着身旁的女卫,“走吧!”   “等等。”叶闻清顿了顿,才道,“一切小心。”   “知道了!”   -   邵祁跪在赵瑕面前,满面愧疚:“是卑下无能,没有找到此人。”   赵瑕皱着眉头,他怎么都没想到,就这样一个普通人,竟然在暗卫手里三番五次逃脱。对于暗卫来说,这简直是严重的失职。   邵祁伏在阶下,静静地等着赵瑕的惩处。   赵瑕却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去领罚,此事暂时交由木清吧。”   “是。”   赵瑕看着邵祁的背影皱起了眉头,他原本是想提拔邵祁的,可就眼下看来,还要再磨一磨对方。   只是木清这暗卫统领恐怕还得干一段时间了。   赵瑕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待到回了乾清宫,看到茕娘,这种心虚就更甚了。   茕娘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正忙的不可开交。马上就是宫宴了,她身为皇后,自然是要负责的。虽然有往年的循例,可也不能一味照搬,再加上木清不在,福宝虽然还算周全,但终归没他那么老练,以至于很多时候,茕娘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忙。   赵瑕舒了口气,坐到茕娘旁边,见她正在核对名单,便也看了一眼,手指在几个人名后点了点:“这三人已经被撸下去了,今年就不必请了。”   茕娘便用笔将这三人名字划掉,又听赵瑕的添了几个人。好不容易将名单对完,这才放下笔来。   赵瑕却道:“这点小事还让你自己来做,这满宫伺候的人都是死的不成?”   他这样一说,旁边伺候的人立刻跪了一片,茕娘无奈道:“这不怪他们,是我自己要求的,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赵瑕便没辙了。   茕娘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才拉着赵瑕往寝殿去。   赵瑕不明所以,就见茕娘拿了一件衣衫往他身上比划,虽说料子是好料子,可那针线粗糙地可一点都不像是宫里的绣娘所作。赵瑕福至心灵:“这是你给我做的?”   茕娘轻咳了一声:“有点丑……”   “不丑,不丑,挺好的。”   眼看着赵瑕就要往身上套,茕娘只得道:“还没做好呢!”   赵瑕见她将衣服给抢了回去,不由得好笑道:“反正也是给我穿的,你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啊?”   “反正现在不打算给你。”   “总不能拿给我做新年礼物吧?”   茕娘笑起来:“哪有这么可怜,新年礼物会另送的……”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有点红红的,目光也有些闪躲。   赵瑕便有些好奇:“是什么?”   “现在告诉你,还算什么惊喜,等着吧!”   赵瑕没了办法,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木清近日恐怕不得闲,你若有什么事,就让福宝来找鲁安道。”   茕娘便有些好奇:“怎么了?”   “傅灵均那发现了有人走私武器,她手里头有一本账本,我想要派木清过去查查。”   “走私武器?!那人……”   “现在这个时候,人应该已经被抓了。”赵瑕看出茕娘有些不解,便道,“是个海盗头子,当初傅灵均在淮海上杀了一批海盗,此人见机快,早早投了降,后来上了岸也不改本性,做着走私的生意,还胆大包天做武器走私。为了搜集证据找到那本账本,这才容他多活了些日子。”   茕娘知道大晋关于盐铁这一类物资一向管制得十分严格,只是如今开了海运,才给了这样一些人钻空子的机会,这满朝原就不乐意重开海运,加上如今这些事情,她便有些担心朝中又会有人反对。   赵瑕笑道:“这还不至于,他们尝到了海运重开的甜头,如今倒要换成他们来维护海运了。”   茕娘松了口气,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人要走私武器呢?”   “不知道,据傅灵均的信上说人员混杂,倒是有一批武器流向了边疆,我已经给皇姐去了信,让她多加留意了。”赵瑕顿了顿,又接着道,“具体的恐怕要等木清回来才知道了。”   茕娘点点头。   -   邵祁尚且还不知道这些事,他离开宫之后,便盯住了燕王府,等了好几日,才等到燕王出门,邵祁立刻乔装打扮,跟上了燕王府的车驾。   燕王是打算去城西听戏的,这也是他最新的爱好。   从表面上,燕王一点都不像蓄养私兵、密谋不轨的那类人。他平日里就醉心书画,或是养养花、养养鱼,便是最近喜欢上了听戏,也不过就是在戏园子里包了一间厢房。   燕王如今在朝中有职位,不过他也一点不曾与哪位朝臣过从甚密,下了朝便直接回了王府,偶尔会和几位宗室一起出去喝个茶。对于一位王爷来说,真是相当低调了。不说比齐王,甚至连他哥哥鲁王都比不上,鲁王脾气虽然有些直,但好歹也是有三五朋友的。   若不是邵祁亲眼见到了李善,恐怕也不会相信。   邵祁注视着燕王走进了厢房,这才拉起面罩,潜了进去。   燕王身边有两个护卫,见到邵祁突然现身,立刻拔出刀来挡在燕王面前,倒是燕王面色平静,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了一两句戏台上的青衣:“这把嗓子不错。”   邵祁嘴角一勾,将面罩拉了下来:“燕王殿下,许久不见了。”   燕王看到他,面色也不曾波动半分,只是对左右道:“先下去吧。”   “王爷!”   “此人是本王旧识,下去吧。”   直到两名护卫离开,邵祁才施施然坐到了燕王的对面,从窗口看出去,能够清晰地看到戏台上的景致,这是戏园子里最好的一个厢房。   邵祁轻笑一声:“王爷好兴致。”   燕王一边听着戏,一边淡淡道:“不知邵统领找本王有什么要事?”   “在下只是佩服王爷,不仅爱听戏,这唱戏的本事也不小。”   燕王仿佛听不出邵祁的话中之意,面色平静道:“邵统领此话何意?”   “在下只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赤山这样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够三番五次在我手里给逃了,若说从前是在下对他有些轻视,可这一次在下如此谨慎用心,尚且还让他逃了,这可就有些不大对劲了。”邵祁紧紧地盯着燕王脸上的表情,慢慢开口道,“殿下手下之人的确有些本事,不仅在此事上帮的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先前齐王之死,亦是十分精彩,不仅陷害了长宁长公主,还让齐王替您背了不少黑锅。”   “哦?”燕王这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邵祁。   邵祁轻声一笑:“殿下发现了在下在查您,所以用区区一个赤山就将在下调出了燕京,也是好计策,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把人一路引到了淮海卫。”   “本王不知道邵统领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善。”   邵祁满意地看着燕王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却是见好就收,站起来拱了拱手道:“在下知道城北有一家小店,那的杏花酒是一绝。听戏怎可无酒,您说是吗?燕王殿下。”   邵祁走了出去,而坐在他身后的燕王,却轻轻一笑。   此时,戏正上演到高潮,底下一阵叫好之声。燕王拿出一个小金锞子,直接扔到了台上,双手轻拍:“好戏。” 第九十章   傅灵均提着刀, 一身杀气朝木清走来, 到了近前,忽而一笑:“一身狼狈, 让你见笑了。”   木清拱了拱手:“傅将军, 打扰了。”   傅灵均将刀丢给护卫, 领着木清朝将军府走去:“你舟车劳顿,我先让人带你去洗漱休息,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傅将军, 咱们还是早些把事情给解决了,在下还想早些回宫呢。”   傅灵均走进府中,正好撞见从里头走出来的叶闻清, 叶闻清见她一身血气,眉头微皱:“剩下的事情交给你手下的兵去做就好了, 你何必又亲自去?”   “闲着也是闲着……好好好, 我知道了,叶大状元, 你就饶了我吧!”傅灵均见叶闻清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 赶紧求饶。   叶闻清拿她没辙, 看到木清就是一愣:“这位是?”   “在下木清,暂代暗卫统领一职。”   叶闻清与傅灵均对视一眼,连忙将木清往里面请:“木统领, 我们里面说话。”   三人一同到了叶闻清的书房,木清先是宣读了陛下的旨意,随后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闻清叹了口气:“不如木统领自己看吧。”   他将账本和一些已经查到的消息一并交给了木清, 木清看完之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么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傅灵均道:“这里头牵扯太多,一时半会恐怕是无法查清楚的,你恐怕是无法回京过年了。”   叶闻清见木清皱着眉头,微微一笑:“木统领不弃,不如同我们一起过年,也感受一下淮海卫的风土人情。”   谁知傅灵均一点没给他留面子:“你不也是第一次在淮海卫过年,装什么主人!”   叶闻清但笑不语。   在他的注视之下,傅灵均那张过于美艳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不自在,她倏地站起来,朝着外头走去:“我去看看他们人抓的怎么样了……”   木清也接受了现实,他与傅灵均也算是认识多年,看到眼前的情景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轻咳一声:“看来叶先生与傅将军好事将近了?”   叶闻清泰然自若道:“承您吉言,在下先谢过了。”   木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在发往燕京的密信上多加一条了。   -   此时的燕京,也已经沉浸在了即将过年的气氛中,皇城内外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宫中是第一年迎来它的女主人,整个氛围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乾清宫中早已大变样,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比起前几年的冷清来说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红缨等人正围着茕娘,替她整理晚上宫宴的礼服。金线所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在光线之下恍若振翅欲飞,可好看是好看,重量却不轻,再加上头顶那华丽的头饰,茕娘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在脖子上了。   红缨扶着她慢慢地坐到了梳妆台前,绿罗这才将她头上的首饰一件一件拆下来。   茕娘觉得头顶一轻,整个人都舒服地叹了口气。   赵瑕走进来,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走到了茕娘的身后,替她按摩脖子。   茕娘先是一惊,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之间虽然无话,却弥漫着一股脉脉温情。赵瑕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道:“我刚刚收到了木清的密信,你猜他里头说了什么?”   茕娘睁开眼睛,赵瑕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小木头不是说今年过年不回来了,他还说什么了。”   “说是叶闻清要向傅灵均求亲,他千里迢迢跟着傅灵均去了淮海卫,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赵瑕这般说着,却是看着茕娘。   茕娘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突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想起我从前和灵均聊天时,她倒是说过自己喜欢的类型,和叶先生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如今想来,倒也十分有趣。”   赵瑕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呢?”   “我?”茕娘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她也不太记得自己当初和傅灵均说了什么了,但当时的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最后会和赵瑕在一起,竟还甘之如饴。   赵瑕也没有打扰她,从前若是他看到茕娘陷入那些没有他的回忆中,他就会很焦躁,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些焦躁就渐渐散掉了,只要茕娘在他的身边,他就能慢慢平静下来。   茕娘回过神,握住了赵瑕的手,嘴角渐渐弯起:“那时候若是有人告诉我,我以后会和你在一起,我大概会以为那个人疯了。”她又想起自己刚刚重生时,也想过若是和赵瑕相认,要怎样去骗个郡主的位置过来,哪里想到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赵瑕从前是不爱听这样的话,如今倒还有闲情与茕娘说笑:“我那时倒是想和你说,只可惜每一次都错过了。”   茕娘顿时来了兴致:“说说看。”   赵瑕想起他最早想要和沈眠表明心迹的时候,总是频频被各种事情打断,便是有那么一两次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意,却又因为太过隐晦,直接被沈眠大喇喇地忽略过去了。   赵瑕那时不是没有悲观过的,他总在想,是不是连老天都不看好他们这段感情,可是当他跪在先帝面前表明心迹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他知道沈眠喜欢的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知道这个人看似温柔,实则性子最烈,只要他妥协了,他这一生就与沈眠再也没有缘分。   所以哪怕皇位放在眼前看似唾手可得,他也不曾再动摇半分。   也就是那个时候,赵瑕明白了,他手里握着的权势和军队,他可以以此为筹码去争夺皇位。但感情不一样,缘分没到就是没到,没有理由可以说,他无法运筹帷幄,不管有再多的筹码,他依然不敢轻言必胜,他甚至不能走错一步,否则就再也无法得到沈眠的心。   茕娘皱着眉头在仔细想着当年的这些细枝末节,最后也只能无奈放弃:“想不起来了。”   赵瑕淡淡一笑:“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快到时间了,让人替你梳妆吧,一会去参加宫宴回来,我们再一起过年。”   茕娘点了点头,目送着赵瑕出去,连她自己恐怕都没有发现,她弯起来的嘴角一直没有掉下来过。   -   宫宴在太和殿中举行,上首坐着帝后二人,往下则是德太妃等几名身份略高的太妃,再往下是宗室和重臣。   德太妃自从章阁老告老,长宁长公主又离开之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据说平日里都不怎么出慈安宫。前不久,边关打了胜仗,再加上长宁长公主成婚多年,终于有了喜讯,消息传到后宫,据说德太妃喜不自胜,赏了一圈宫人,之后便一直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还未出生的小外孙身上。   赵瑕乐见如此,与茕娘一同赏赐了慈安宫好几次,德太妃也老老实实地接了赏,过了七年之久,她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也掌握了与皇帝正确的相处方式。   德太妃如此识趣,赵瑕也愿意给她面子,好让边关的长宁放心。   德太妃再往下,除了往年也出席的几名太妃,还有就是今年才参加宫宴的姚太嫔,她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保养的很好,与前头几名老态毕现的太妃比起来,倒显得风韵犹存。   而姚太嫔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还是多亏了燕王。燕王近段时间做了不少事情,也立下了不少功劳,姚太嫔是他的母妃,出现在今日这样一个场合里也是很正常的。   赵瑕先举杯与众人共饮了三杯。今年年景极好,在古人心中,这就是帝王贤德的昭示,这都是要写入史书的,所以在下首的文臣也很是激动。   赵瑕放下酒杯后,燕王领着宗室向他敬酒,如今的燕王褪去了那一身阴冷的气质,一袭雍容华贵的礼服显得长身玉立,又加之他满身的书卷气,简直就像一块美玉被擦去了灰尘,他本就是而立之年,风华初显又有年龄所加成的阅历,更是光芒难掩。   燕王发妻早已过世,他府中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往年没人打他的主意,可眼下,不知有多少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继妃的名头呢。   燕王却像是没有发觉这些目光一般,恭敬地向赵瑕敬了一杯酒。   待到谢阁老领着朝臣敬了酒,众人才放下酒杯,赵瑕夹了一筷子菜,才宣布正式开席。   宫宴的程序繁琐,待到开席之时,饭菜都已经凉了,这也是历来宫宴的规矩,所有人见怪不怪,便是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待遇也差不多。   赵瑕知道茕娘体寒,平日里很是注意,便道:“你夹一筷子做做样子便是,不用吃太多。”   茕娘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口中,却突然觉得胸口泛起一股恶心,脸色顿时就变了。 第九十一章   太医细细地替茕娘诊了脉, 才看向一脸紧张的赵瑕:“陛下, 娘娘体质虚寒,引发脾胃失和, 胃气上逆, 往后只要注意饮食温热按时就好了, 臣一会开一点温补的药物,娘娘喝了便会好了。”   赵瑕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为何心底有隐隐失落。   鲁安道将太医送出去, 赵瑕则将茕娘扶起来。   茕娘先前吐了一通,眼下虽然脸色苍白,但却舒服许多, 她了解赵瑕,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忍不住道:“你啊, 关心则乱了,你都没停药, 我如何会怀孕?”   赵瑕也反应过来了, 只是当初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对药方进行了改良,虽然对他的身体无害了,但药效却也降低了。这些话他不曾和茕娘说过, 但在看到她吐了的那一瞬间,除了担忧她的身体,他的心里竟然窜出了一点隐秘的喜悦, 赵瑕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排斥一个孩子。   茕娘是在宫宴上吐了的,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有些担忧:“朝臣们一心希望你能有后,万一这消息传出去,他们大失所望,会不会越发地逼迫你?”   赵瑕回过神,将她搂在怀中:“这些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说,他们纵然有什么想法,也要等到上元节之后了。”   大晋自从立朝开始,每年的除夕至上元节都会封笔封玺,除非紧急军情,否则臣子是不许打扰帝王的,也算是给皇帝放了个假。也就是说,就算谢阁老等人再着急,也不能在这段时间来打扰赵瑕。   茕娘无奈道:“想来几位大人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又道,“可惜我第一次参加宫宴就出了乱子。”   “你的身体更重要。”赵瑕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这些事情交给我吧,你不要操心了。”   茕娘抬头看了一眼赵瑕,忽然问道:“其实有个孩子也挺好的对吗?”   赵瑕身子一僵。   茕娘感受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恰好此时红缨送了药过来,赵瑕看着茕娘喝完药,又看着她睡着,才慢慢走出了宫门。   鲁安道正等在外头,见赵瑕出来,连忙给他披上大氅:“陛下,天寒,您注意身子。”   赵瑕毫无所觉,过了许久,才问鲁安道:“你觉得……”   鲁安道躬着身子,专注地聆听着主子的训示,却没想到赵瑕说了这三个字就停住了。鲁安道等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看到赵瑕目光投向远方,竟是出神了。   鲁安道不敢打扰陛下,甚至连经过的小太监和宫女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惊了陛下。   赵瑕却只是想起了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那时候阿眠还没有回来。   他在那一年上元节的时候看到一对夫妻带着孩子在看灯,丈夫高大英俊,妻子秀美娇羞,孩子活泼可爱,丈夫抱着孩子,一手则护着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痴痴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直到他们走到影子都不见了都没有回神。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赵瑕就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与阿眠住在一个庄子中,这个庄子与阿眠城外的那间很相似,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臭小子总是缠着阿眠,不仅白日里要阿眠陪着他玩,甚至晚上也要阿眠陪着他睡。阿眠待他十分宽容宠溺,所有的要求都答应,而他却每日里都被臭小子气得暴跳如雷。   阿眠总是笑眯眯地劝他:“别跟孩子较劲啊,你看他多可爱。”   赵瑕压根没觉得臭小子可爱,他只觉得可恶,却偏偏碍于阿眠,每每都要对臭小子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臭小子虽然聪明,但毕竟年岁小,并不知道亲爹内心阴险,好几次都着了道,被他丢到自己房间去睡觉。   后来臭小子学聪明了,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也改了策略,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奶声奶气地叫着“爹”,他在梦中似乎都能感觉到孩子软软的身体还有他的小奶音,最后只能生硬地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跟着他回了房间。   而阿眠就一直在一旁带着笑意看着他们,手里缝着一个丑丑的小熊。   那是赵瑕难得没有从噩梦中醒来,当感觉到阳光照射在眼皮上的时候,他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只想沉溺在梦中,永远不想醒来。   鲁安道一直站在寒风中,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吹僵了,却听到赵瑕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只是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   因着皇后身子不适,所以宫宴早早就散了。   谢阁老赶上了杨阁老,杨阁老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谢兄,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过个年吗?”   倒是杨阁老的夫人相当大度:“既然是有正事,还是正事要紧。”   谢阁老微微一笑:“多谢弟妹体恤。”   杨阁老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谢阁老上了他的马车,一路回了谢府。   谢家是书香世家,家中人丁兴旺,自然是要比杨家热闹许多,但杨阁老一下车就被谢阁老拉到了书房。   杨阁老捂着自己的肚子:“谢兄,虽然有正事谈论,但还是填饱肚子为先吧。”   谢阁老无奈,只能派人送了热汤热食,两人吃过之后,仆人将东西撤下去,谢阁老才道:“如今朝中之事,你怎么看?”   杨阁老也正了正脸色:“陛下尚且年轻,这些人的主意未免打得太早了些。”   谢阁老叹了口气:“不知陛下是何想法……”   “陛下是什么想法暂且不论,倒是几位王爷的想法可待商榷。”   谢阁老听见这略带讥嘲的话语,也想到了在宫宴之上,皇后忽然身子不适,赴宴的几位王爷脸上那千奇百怪的神情,好似除了鲁王之外,其余几位王爷都或多或少有些不自然,便是向来清冷高傲的燕王,在那一瞬间,神色也是有了变化的。   谢阁老敢说,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皇后有孕。甚至连他自己心中也是一片火热,可惜他们都失望了。这也没什么,毕竟承平帝登基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失望着失望着也就习惯了。   谢阁老十分无奈,他是当朝首辅,所经手的都是国家大事,哪里会想要整天盯着一个女人的肚子是否怀孕。   可就算他不想也没有办法,陛下是个痴情种子,这后宫皇后一人独大,若是皇后生下嫡子,这就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太子,对于臣子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这代表着日后朝政能平稳过度,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着要剑走偏锋,得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的。   可若皇后无子呢?那这就是天大的坏事。   前朝亦有皇帝无子,但他却不甘心,直到知天命之年才决定过继子嗣,可就是在这过继的人选上出了岔子,以至于没能定下继承人便撒手西去,后来几名王爷互不相让,在朝堂上公然攻讦对手,至于朝政糜烂,江山易主,这才有了大晋朝。   而如今大晋虽然帝王英明,但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臣子们自然担忧,当然也少不得就有那等投机取巧的,想要学那吕不韦行奇货可居之事。   毕竟承平帝想要过继子嗣,可供选择的也不那么多,再加上燕王如今炙手可热,打他那继妃的主意,也不知是因为燕王圣眷正隆、权势滔天,还是想要未来的皇帝出在自家的肚子里。   谢家虽然先前也有过一些旁的想法,但到底也自持身份,在这件事上多少还是有些矜持的,是以谢阁老并不担心。但朝中这些时日的风向他哪里又看不明白,再加上今晚的一桩乌龙事情,自然是沉不住气,直接找上了杨阁老。   谢阁老问他:“你与陛下说过这事没有,陛下到底是何打算?”   杨阁老眼睛一翻:“圣意岂敢随意揣测。”   谢阁老被他气的吐血,但又没有办法。   杨阁老却突然一笑:“谢兄,你急了。”   “你难道不急?!”   这话一出来,杨阁老也默然了。谢阁老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咳了一声,才道:“这入阁之人迟迟未定,再加上这件事情,我只觉得朝中情势紧张,难以喘息。”   听到谢阁老这句话,杨阁老才明白他今日将自己找来究竟是为什么,心里不由得嗤了一声“老狐狸”。别看杨阁老平日里都以谢阁老马首是瞻,但两人也是各自有立场,在政治角逐之中也是分毫不让。   章阁老空出的这个位置,也不知道多少人马在盯着,谢阁老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杨阁老也不会让他如愿。   杨阁老当下便笑道:“谢兄,且等着吧,在军国大事上,陛下向来不无的放矢,既然同意章阁老致仕,这接任之人必然早就想好了。”   谢阁老被看破心思,脸红了一红,紧接着又道:“就算此事了了,那子嗣之事呢?今晚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朝野,几位王爷可都不简单,也未必不会拼上一拼。”   杨阁老面上淡然,心里却也不是不忧虑的,但正如他所说,在军国大事上,赵瑕从来都是很靠谱的,但在皇后的事情上,他却永远都是不理智的。   杨阁老也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叹息一声:“谢兄,在此事上,我们还是默默祈祷皇后娘娘能顺利调养好身体,然后一举得男吧。” 第九十二章   茕娘再次睡醒已经是初一的早晨了, 她不由得有些懊恼, 原本要准备给赵瑕的惊喜自然是泡汤了。   赵瑕换上了茕娘给他缝的中衣,虽说针脚算不上很好, 但却意外地合身。   赵瑕身为帝王, 有一整个宫的宫人们为他服务, 又怎会缺一件衣服穿,可对于他来说, 这件衣服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茕娘抬头看着赵瑕, 还是有一些局促的:“新年伊始,那么多好衣裳,干嘛要穿这件?”   这件衣服茕娘已经给了赵瑕许久了, 却一直不见他穿,本以为是自己手艺不好遭了嫌弃, 却不想他居然一直留到初一的早晨才穿。   大晋的习俗是初一早晨穿新衣, 预示着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便是穷苦人家, 在这一天也会将衣服浆洗地干干净净, 将破了的地方缝上新的补丁。而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皇帝的衣衫自然要更加贵重一些,尚衣局早早就准备好了里里外外崭新的一身,却被赵瑕弃之不用。   茕娘虽然这么说着, 但还是站到他面前去,替他整理外袍和腰带。赵瑕并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只是穿这样厚重的朝服时, 他一个人还是有些困难,所以茕娘已经习惯替他整理了。   两人成亲已经快一年了,时间有如白驹过隙,茕娘也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身份,替赵瑕挂上玉佩之后,她才站起来,却不妨站的太急,脑子一晕,就往旁边倒去,好在赵瑕及时反应过来,将她搂在了怀中。   赵瑕担忧地看着她,就要叫太医过来,却被茕娘阻止了:“没事的,我就是起来的太急了。”   赵瑕扶着她坐在床边,茕娘却推他:“你不要管我了,朝贺快要迟了。”   赵瑕却不为所动,茕娘只能无奈地妥协:“我一会就让红缨去叫太医,这总行了吧。”   赵瑕这才松开手,又温声与她说了一会话,才在鲁安道的催促之下,乘坐御辇去了太和殿。   他一走,红缨就立即叫了太医过来,因为皇后身子不太好,所以太医院时时刻刻都备着人,他们是有多清楚陛下对皇后有多紧张的,所以一听是皇后身子不爽,还当是昨夜的病症没有诊治清楚,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乾清宫。   可诊治之后,发现皇后除了身子还有些虚弱,并没有什么问题。太医心里嘀咕着,面上却还是严肃着说了一通,又开了一点温补的药。   茕娘是知道自己的问题,她无非就是昨夜没吃东西,再加上今早上也没来得及吃,所以有点低血糖罢了,赵瑕走后,她就让桃蕊上了早膳,吃过就好多了。   作为皇帝,初一这一天赵瑕可是一点都不得闲,除了冗长的朝贺,中午还要与所有臣子共进午餐,几乎要到未时才结束。因为这都是前朝的事情,所以与茕娘并没有太多关系,又加上后宫没有妃子,她这个皇后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   只是因着赵瑕对她的身体极为看重,导致了这乾清宫中所有的宫人也将她当成是瓷人儿一般,便是太医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红缨等人还是如临大敌,莫说是茕娘还想出去看雪了,便是连下床都是不许的。   茕娘极为无奈,只得怏怏地靠在床上,让伺候的人都下去。绿罗踌躇了几分,却还是留了下来:“娘娘……”   茕娘这才注意到她,先前茕娘是有惊喜要送给赵瑕的,里头就少不了绿罗的功劳,如今虽然大年三十已经过去了,但她觉着还是不要浪费,见绿罗这模样,还当是出了什么问题。   绿罗所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原来赵瑕曾经让绿罗不用再制避孕之药,可后来又不了了之,昨夜竟然又说了这件事。绿罗是暗卫出身,就算被赐给了皇后,也效忠于帝王,可她这样的行为毕竟不得主子喜欢,所以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茕娘却从赵瑕的举动中听出来,他或许并不是讨厌孩子。当初她曾和赵瑕说过他若不想要孩子,她便陪着他,当时赵瑕犹豫了许久,最后却只是让绿罗改良了药方,茕娘便以为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便不再想这件事,最多就是旁敲侧击几句,可听绿罗所说,他也许并不是这样想的。   绿罗说完了,心中也有些忐忑,却见茕娘回过神:“你将这消息告诉我,这很好,下去领赏吧。”   绿罗略略放下心来,谢了恩才离开。   茕娘想了想晚上的布置,心里有了主意。   -   与先前的宫宴不同,朝贺是所有臣子向皇帝恭贺,与此同时还有藩国使臣,对于一些平日里无法面圣的官员来说,这大概是一年到头唯一一个机会可以见到皇帝的机会,每一个步骤都恨不得恭谨再恭谨,因此这速度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了。   往年赵瑕都已经习惯了,可惜他此刻心里记挂着茕娘,便觉得这礼仪实在是太过磨人,不由得就有些走神。   所幸相隔太远,所以才没有被下头的官员发现,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比如站在宗室之首的燕王。   燕王生母姚太嫔是个难得的美人,当年先帝广纳后宫之时被采选进宫,可惜她的身份低微,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所以即便她得了先帝的喜爱,又幸运地生下了一对儿子,她的位分也依然只是一个嫔而已。   燕王与鲁王在宫中长大,听到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谨慎。鲁王性子直爽,说话常常口无遮拦,也因此总是得罪人,但他往往记吃不记打,姚太嫔为了这个儿子简直是操碎了心,相比之下,弟弟燕王就乖巧许多,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惹母亲烦心。   及至入学,燕王才学上的天分终于展现出来,然而姚太嫔在知道之后,竟然狠狠地责骂了他一顿,甚至鲁王从前经常惹祸,也不见姚太嫔打骂,这一次竟然直接用了戒尺抽在了燕王的背上。虽然之后姚太嫔扔掉了戒尺,抱着他哭,但她所说的话还是烙印在了燕王的心里。   “儿啊,别怪为娘,你若投身于皇后或者任何一位娘娘的肚子里,你这样的天分是好事,可你是我的儿子,这样的天分就是祸患啊!”   因为身份低微,所以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藏拙。   后来皇后病逝,先帝的身子也每况愈下,几位皇子便忍耐不住了。男人天性里就有冒险的因子,即便姚太嫔千叮咛万嘱咐,燕王也依旧没有忍住诱惑,他论身份比不上几位兄弟,但论才学本事却要远胜对方。   燕王私底下很是笼络了一批人,再加上这些年他虽然藏拙,但他也知道想要让人卖命,离不开钱权二字。后者他或许暂时还没有办法,但前者却是可以做到的,母家在他的幕后操控之下一直飞速地发展着,到了赵瑕开海运之前,姚家已经成了豪富,只是在他的压制之下一直低调罢了。   总之,就在燕王意气风发,要争一争那个位置之时,先帝却斥责了他。   其他的话燕王都快忘了,唯记得一句“商妇之子,难托重任。”因为母亲的出身,他竟然连一点施展才华的机会都没有,并且说出这句话的人,居然还是他的亲生父亲。   而不久之后,先帝将早已被打入冷宫的皇七子赵瑕接出了宫,亲自教导,甚至封为太子。   在所有人都对这个太子嗤之以鼻的时候,燕王却敏锐地看出了真相。他几乎是颓然地放弃了皇位之争,当初有着天纵之才的六皇子就像一颗流星一般,迅速地陨落了,他每日里只在家中读书,似乎对朝中之事再也不关注了。   燕王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赵瑕为什么能够重获恩宠,是靠他那早早故去的母亲与先帝的那一点情分吗?还是德妃在后宫为他周全?都不是,而是因为先帝已经厌烦了皇子们的争权夺利,而一直长在冷宫的皇七子,成为了他昭显皇权的最佳手段,他在告诉这些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凌驾于他之上。   先帝看似优柔寡断,但他毕竟是个皇帝,当他真正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他。   果然,赵瑕虽然一路艰险,却有惊无险地登上了帝位。   而当燕王跪在一群宗室之中,向这位与他年纪并没有小多少的弟弟磕头行礼,那一刻,燕王心中的野心攀升至了最高点。   他想要那个位置,那个高高在上,那个能够一语定人生死,那个依靠喜好就能够随意决定别人人生的位置!   大约是燕王的目光太过灼热,赵瑕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却只看到面前一片乌压压的头顶,只余下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在他心里。    第九十三章   结束了朝贺, 赵瑕便匆匆赶回了乾清宫, 却见茕娘并不在宫中,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去了坤宁宫。   赵瑕担忧她的身体, 本想去坤宁宫, 却被红缨给拦住了。   红缨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 也有些战战兢兢:“陛下,娘娘说了, 她要给您一个惊喜, 万望您耐心等候一会。”   赵瑕停住了脚步:“皇后果真这样说?”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赵瑕又只得无奈回了寝宫,心中却也不可避免地升起了好奇,他记得茕娘之前就说除夕之夜会给他一个惊喜, 可惜除夕之夜他却收获了一堆惊吓,想来茕娘自己也很是懊恼, 这才不甘心, 接着在坤宁宫折腾吧。   赵瑕不是不知道,茕娘这一段时间都在坤宁宫忙, 他若想要知道一点都不麻烦, 可他就是能够忍耐着自己的好奇心, 不忍让茕娘的一番布置都付之东流。   然而赵瑕这一等就到了夕阳西下,他只觉得书上的字都变得有些面目可憎起来,最终决定不再等待, 一把将书扔了,就要朝外头走去,恰在此时, 红缨也赶了过来:“陛下,娘娘请您移驾坤宁宫,她在那里等您。”   赵瑕那因等待而升腾的怒火,就因为这一句话顿时就熄灭了。   赵瑕坐上了御辇,一路朝着坤宁宫而去。坤宁宫与乾清宫相隔不远,且作为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华贵大气也不输给乾清宫。茕娘虽然目前住在乾清宫,但坤宁宫也没有荒废,依然有宫人打扫维护。   御辇一路进了坤宁宫大门,最后停在正殿之前,皇后娘娘外头罩着一件颜色鲜亮的大氅,正笑盈盈地等着他。   赵瑕下了御辇,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茕娘的手笼在自己手心里,只觉得触之温热细腻,才算是松了口气,牵着她朝里头走去,还教训道:“外头这么冷,你在里头等着便是了,为何要跑出来。”   茕娘仰头看着他,笑眯眯道:“因为我想见你啊,你不高兴吗?”   赵瑕就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又将她拉近了一点,才低声道:“……没有不高兴。”   帝后已经进了殿中,在外头跪迎的宫女太监才站起来,却都是面露惊诧。   他们在宫里伺候,当然知道陛下待皇后很好,可究竟有多好,却是没有人亲眼见过的,如今见陛下这般小意呵护着,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丝一毫都不肯让她被伤着,便是寻常人家,相公这般对待妻子都难得,更别提这位还是一国之尊。   这坤宁宫虽然如今没人住,可这里的地位毕竟摆在那里,能在这里伺候的人,背景也不容小觑。他们原先就对皇后十分恭敬了,如今更是又加了两分小心。   茕娘却没想这么多,她将赵瑕带到了偏殿,里头早已摆上了饭食。   茕娘并不喜浪费,所以这一桌饭食也不过五菜一汤罢了,两人坐在一起,就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一般甜甜蜜蜜地用着饭。   赵瑕却忽然想到了他之前的那个梦。梦中他们也是这样吃饭,但坐在他们中间的臭小子却总是把饭洒在了桌上或者衣服上,让阿眠不得不替他擦了擦嘴,又亲手喂他吃饭。自从除夕之夜过后,他似乎总是想起那个梦,就像有什么一直勾动他的心弦一般。   茕娘也发现了赵瑕有些心不在焉,她有些奇怪,但一想到晚上的安排,顿时又兴奋起来。   吃过了饭,茕娘便拉着赵瑕往后殿走,赵瑕便知道重头戏要上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跟着茕娘一同去了后殿。   坤宁宫的池子周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九曲十八弯的游廊上摆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看不分明。   茕娘将赵瑕带到了高处,正好能一览湖景。   绿罗领了命令,带了火折子点燃了放在岸边的引线,然后又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赵瑕看到一个火星从岸边一直延伸到了游廊之上,只是半天都没有动静,他原本以为是茕娘的安排出了差错,正想安慰她几句,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随后一声尖利的呼啸声升到了空中,然后“啪”地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盛开在了空中。   赵瑕惊呆了。   而这朵烟花就像是一个开始,很快,一朵一朵的烟花盛开在了夜空中,宛如盛放的花朵,将这冬夜都染成了彩色。   赵瑕看得目不转睛,茕娘偏了偏头,看到他眸子中倒映出的绚烂之色,心中也觉得高兴起来。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因为当初茕娘的教导,赵瑕对于火药还是比较看重的,以至于火药完全成为了军事用品,民间几乎没有,以至于过年还是只能烧爆竹庆贺,茕娘这才想到可以制作烟花。   沈眠的小舅舅是在烟花厂工作的,沈眠小的时候经常跟着小舅舅一起玩,所以对于烟花制作还是知道的很清楚的,有了原理,宫中的能工巧匠自然能做出成品来。   这一场烟花盛宴即将到了结束,最后一个烟花窜上了天,却并不是如先前一般如花绽开,而是一个大大的福字。   茕娘看向赵瑕,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希望这个福字能够带给大晋一年的好运气,但我更希望,它能够让你一直福气加身,顺心如意。”   赵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知道阿眠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若喜欢了,绝不会扭扭捏捏,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对那个人好,所有人都当他宠爱皇后,却不知道,他从来,都是被宠爱的那个。   茕娘看着赵瑕渐红的眼眶,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忽然听见赵瑕说道:“阿眠,我们要个孩子吧。”   茕娘愣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赵瑕一直揽着她,用大氅将她紧紧地裹住,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相闻,赵瑕的心无比的平静,曾经令他痛苦万分的噩梦似乎终于远去了,那些令他裹足不前的记忆,似乎随着阿眠的回来,渐渐化为了勇气。   “阿眠,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忧我。”赵瑕开口道,“而我总是沉溺过去,迈不过那道坎,明明应该让你无忧无虑地过着开心的日子,却总是让你为我烦恼操心。”   他不是不知道朝中的症结在何处,也不是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安抚群臣的办法,但他就是不肯,因为那些惨痛的记忆太过于根深蒂固,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就如他曾经和杨阁老所说一般,他已经被上天善待过一次了,他不敢再奢求第二次。   所以他不准茕娘接触一切不安全的东西,不许她单独出宫门,不许她怀孕,甚至于安排了大队大队的人马保护她。这已经不是出于爱了,而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掩饰的恐惧。   而这些茕娘都知道,她却都默默地忍耐下来了,然后一点一点,用自身的阳光驱散了赵瑕心底的阴霾。   赵瑕并不想辜负这种深情,所以他决定要试着克服这种恐惧,一点一点走出来。   茕娘的眼底盈起了泪花,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付出,一点一滴都被赵瑕记在了心里。她爱他,所以无论做什么都甘之如饴,可当这份心意被对方完整地接收,甚至反馈的时候,她觉得这种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赵瑕低下头,看着茕娘动容的表情,微微一笑:“阿眠,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会慢慢变好的。”   茕娘踮起脚尖,轻轻地将唇印在赵瑕的脸侧,低声呢喃:“我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第九十四章   宫中的烟花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让全燕京的老百姓都看呆了, 他们看着天边盛开的大朵大朵颜色绚丽的花朵,第一时间就大呼“神迹”然后跪了下去。   别说是百姓了, 就是燕京的官员们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边。   如今的大晋尚没有制作出烟花, 所以他们在此之前也不曾见过这样绚烂的烟火。随着烟花爆开的那一声尖啸, 许多人都冲出了房门,看到了天上的烟花, 自然有那等会拍马屁的, 跪在地上大呼“陛下圣明”。   便是早就知道了真相的工部官员,也不得不随大流一同高呼。   民间的百姓自然没有那么多想法,但他们的想象力更加丰富, 尤其是最后那个福字出现,更别提百姓们看到时候的表现了。他们都认为是神迹, 并坚信不疑。   自承平帝登基以来, 整顿吏治,治下清明, 对百姓更是优容, 再加上随着海运重开, 商业带动了社会,百姓越来越富裕,对当今陛下的爱戴简直可以赶上太祖了。他们不懂其他, 只知道当今登基后,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自然就相信当今是天神下凡, 这烟花适逢其会,倒让他们认定这是上天对皇帝的嘉奖了。   茕娘原本只是想要给赵瑕一个惊喜,也没想到这一个举动会引发这样大的动静。   不止是百姓对赵瑕个人崇拜,更有那些提前进京准备来年春闱的学子,更是震惊加崇拜。以至于对承平帝越发拜服,恨不得事事都以这位帝王为准则,再加上这一届的学子的质量尤其高,后期几乎都处于高位,如此上行下效,更是影响了大晋的风气,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   而此时,在城中的一处小院子中,也有两人欣赏着天上的烟花,两人都是知道内情的,知道这是皇后替陛下准备的惊喜,所以虽然眼中也有惊艳,却也再没有其他了。   这两人,一人是燕王,另一人则是如今的暗卫副统领邵祁。   在城北的一家小店里,郁郁不得志的邵祁和野心勃勃的燕王终于达成了协议。   “看来陛下对皇后果真是荣宠极盛,这东西我听说可不便宜。”邵祁轻笑一声,他作为暗卫,知道的东西不少,自然也知道皇后为了捣鼓出这东西,抓着工匠研究了许久,所花费的确不菲,只是这些钱都是出自皇帝内库,所以群臣也没有办法。   燕王却顺着这个话题下去:“陛下是个痴情种子,当年为了沈眠几乎去了半条命,如今伊人归来,自然爱若珍宝,些许花费算什么。”   “陛下不是已经替皇后证明清白了吗?王爷怎么还这么说?”   燕王头都没抬,只是淡淡道:“本王对这位弟弟十分关注,自他从冷宫出来至今十年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了。”他眉眼微抬,清冷的目光看向邵祁,“邵统领,我们如今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再与我打这些机锋,可就没意思了。”   邵祁心里一凛,面上却露出笑容:“王爷说的是。”   燕王弹了弹杯沿:“这杏花酒虽是香洌,这个时节喝,未免有些凉了。”他这是提醒邵祁拿乔了这么久,该把戏肉亮出来了。   邵祁当时虽然与燕王合作,但事后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如今承平帝治下安稳,地位稳固,他就算有些不得志,但也是能够安安稳稳过了这一辈子,何必要踏上燕王这条贼船呢?   也因为如此,自从城北见过之后,邵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燕王见面。燕王倒也没有着急,每日里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反倒是邵祁,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邵祁从前在暗卫中虽然是副统领,但木清以前一直忙着寻访起死回生之术,所以暗卫中的事情一直都是邵祁在做主,他却一直能谨守本分。而之后与统领之位失之交臂后,他的心态就没法摆正了,尤其是木清领命去淮海卫彻查海盗之事,他丝毫不知情,还是回了燕京之后才知道这事,再加上木清带走了大半的暗卫,他每日看着门庭冷落的府苑,心态自然不平衡。   也因此,燕王一给他发了信息,他就来了这间院子。只是来了之后,邵祁却又有些退缩了。他在探查审问等事情上有天分,但在攸关生死的问题上还是暴露了自己的短处,反观燕王,虽然在邵祁眼中,他没有与当今对着干的本事,但就这份沉稳,已然是邵祁拍马不及了。   只是再沉稳,燕王也依然不耐烦了。   邵祁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当初他一念之差,隐瞒了李善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再加上后来他与燕王搭上线,不仅替他善后,更是和燕王订下盟约,就注定他这辈子只有两条路,要么位极人臣,要么死无全尸。   既然想明白了,邵祁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陛下已经定下了接替章阁老的人选。”   燕王表情微动:“是谁?”   “许纨。”   听到这个名字,燕王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许久后才叹了口气:“他这是对我起疑了。”   邵祁没有说话。   先前的一系列事情不管燕王撇的再清,但他毕竟是最大的受益人,不管赵瑕怎么想,他身上都有最大的嫌疑。所以燕王一直老老实实的,每日里除了上衙,就是呆在家中,和平日没有区别。   赵瑕的确对燕王有过怀疑,但燕王之后的作态也让他对自己的怀疑有了动摇。只是他终究还是帝王,所以他舍弃了那么多合适的人选,最后选择了许纨。   这些年燕王一直没有停下自己的野心,但他也知道亲王与重臣结交是重罪,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结交的中低级官员,以交流诗文作为借口,他本就文采风流,喜好也唯有读书,所以并没有惹人怀疑。   而许纨是谁?   他是大儒,先帝之时因为仗义执言被贬,这么多年一直在乡间教书育人,后来名声大噪,弟子遍布四海。赵瑕登基后,重新起复他,短短几年已至礼部尚书,真要论起地位,他在官员心中的地位恐怕并不输给谢、杨两位阁老。   只可惜许纨这个人,德行和学问重于能力,所以赵瑕虽然一直尊敬他,却并不太倚重他,所以谁也没想到最后摘了桃子的竟然是他。   只看这一点,燕王就知道赵瑕怀疑自己了,而且这怀疑还不小。   邵祁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又一次退缩了。他很清楚燕王与当今比,那就是以卵击石,想要通过正常渠道当上皇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燕王猜出了邵祁的想法,他心中嘲笑邵祁首鼠两端,面上却还不露分毫:“不过怀疑罢了,只要没有证据,他能拿本王如何?”   “话是这么说,但王爷究竟有何打算,也该告诉在下吧。”   燕王也知道,自己应该拿出点什么,好让邵祁放心,便道:“若当今无子,暴毙,依照祖宗家法,该如何?”   邵祁猛地站起来:“你要弑君?!”他毕竟出自暗卫,就算再怎么叛逆,忠君思想也是刻在骨子里,猛然听到燕王这么说,自然一时接受不了。   邵祁也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度,慢慢坐下,才道:“王爷恕罪,只是这法子太过冒险,也太难实践了。”   邵祁这话还是说的委婉了些,实际上,皇宫大内守卫森严,这法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燕王却道:“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这么做?”   “那王爷打算如何?”   “他视沈眠如命,当年沈眠身死,他也差点随着一起去了,若非木清用起死回生这样的说法撑住了他,他如何能度过这六年时间,即便如此,他这六年依旧夜夜噩梦不止,精神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是仗着年轻,尚且没有被人看出来罢了。”   说到这里,燕王叹了口气,他知道以赵瑕情况,一旦希望断绝,很容易陷入疯狂之中,所以早已做好了准备,谁知千算万算,沈眠居然又回来了。   功亏一篑,燕王为之扼腕,而且他虽然在宫中有人,但对方帮他传递消息也就顶头了,是万万不可能帮他做什么的,所以燕王不得不继续蛰伏。   然而这些话却让邵祁震惊不已,他虽然是暗卫,但暗卫统领毕竟是木清,他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的,反倒不如燕王明白内幕。   邵祁却还是不可置信:“便是陛下再喜爱皇后,又如何会为了她连命都去掉?”   “旁的皇帝不会,但当今却正是这样一个人。龙生逆鳞,再强大的人亦有弱点,只要找准了弱点,不管多么高高在上的人都会不堪一击。”   邵祁却道:“王爷不知,陛下对皇后的保护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你想要伤到皇后,恐怕要难上加难。”   燕王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那就请邵统领拭目以待吧。” 第九十五章   休息的时光一晃而过, 赵瑕与茕娘越发恩爱, 茕娘想起先前说要一起去上元看灯,赵瑕虽说有些担心她的安全, 但还是允了。   在城楼上与民同乐之后, 他就换了便装, 和茕娘一同出了宫门,向着城北而去。   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暗卫易容跟在他们身旁, 小心地隔开了人群, 除此之外还有御林军统领以及他的亲卫,这些人都不远不近地跟着,防止出现什么事情。   为了防止往年看灯时人山人海的状况, 最后发生什么意外,赵瑕今年特意在城四方都放了灯王。如此一看, 倒真是分流了很大一部分人, 至少已经不是往年摩肩接踵、寸步难行的情况了。   赵瑕护着茕娘,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到当初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个地方。   茕娘面露怀念:“那时候,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与你再见了。”   赵瑕紧了紧手臂, 却淡淡笑道:“阿眠,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茕娘一愣,却又突然笑起来:“还记得当初我与你在冷宫中捉迷藏, 你找不到我,急的哇哇哭的样子。”   赵瑕被她掀了老底,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他也不会告诉茕娘, 当时他其实是害怕她把自己给抛下,所以才会那么害怕,那时他有多弱小,除了哭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而如今,他身为天下之主,是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茕娘也没放在心上,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缅怀一下,如今缅怀过了,就是冲着玩的去了。她和赵瑕如今身份不一样,自然不能吃满街叫卖的小吃,但欣赏花灯猜猜灯谜还是可以的。   赵瑕念书晚,虽然他天资聪颖,但入学后学的都是基础,待到登基后,入目所及都是治国之策,诗词一道并不太擅长,猜灯谜还好,遇上那些要对对子或者作诗的就没办法了。   茕娘也不计较,本就是图个乐子,毕竟民间技艺再精巧也不如宫中。   两人就这般热热闹闹地一路玩耍过去,两人气质高华,在人群中简直鹤立鸡群,赵瑕待茕娘又温柔体贴,很是吸引了一片目光。只是两人这一路行来,赵瑕只是猜一些灯谜,拿的也都是简单的花灯,自然有人酸言酸语:“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竟是个肚里草包。”   几个暗卫眉头一皱,就要出手去教训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却见赵瑕眉头微皱,却是暗中摆手。   茕娘也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也很生气,毕竟赵瑕是为了她才去猜灯谜拿花灯的,当下便道:“有本事背后说人,连面都不敢露吗?”   托了这几年赵瑕慢慢地改变国家风气,又有傅灵均等人的努力,女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像上元节这样的日子,女子也有独自出门的,一些甚至连幕蓠也没戴。只是在一些士大夫眼中,仍旧看不上女子,他们认为这是伤风败俗,更别提茕娘这般挑衅,顿时就有两三个读书人模样的站出来。   他们年龄都是三十好几,其中一人朝着赵瑕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我们背后说人的确不对,但你却也不管管尊夫人吗?”   赵瑕眉头一挑,薄唇却微微一勾:“我倒是觉得我夫人说的没错。”   他这话一出口,那领头的读书人脸色顿时涨红:“女子讲求三从四德,以贞静为要,只有那等窑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赵瑕目光一冷,里头杀意犹如实质一般,顿时就将他给吓住了,冷汗涔涔,原本要说的话也给咽了下去。   赵瑕低头看了一眼茕娘,发现她虽然气鼓鼓的,但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便揽着她要离开,至于那些冒犯他们的人,自然有暗卫去好好教育他们。   谁知先前那读书人却又拦住了他们,他虽然被赵瑕吓住,但回过神来之后却又很是恼怒,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自然要讨回来。   赵瑕已经很不耐烦了,几名暗卫已经领会了意思,就要围上来把这几个没眼色的家伙给揍一顿。   “等等。”   一声话语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的容貌比不上赵瑕出色,却也十分俊朗。   “你们自诩读书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这等无赖之事,难道这就是圣人所教你们的吗?”   几人与他争执,他也毫不畏惧,有理有据,直将几个读书人都说的面目通红,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而周围围观的人群则是爆发了一阵掌声,还有不少女子的欢呼声。   他却只是温雅有礼,跟着赵瑕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才单膝跪下:“臣叩见陛下、娘娘。”   “六哥请起吧。”赵瑕面无表情地说着,见燕王站起来,才道,“没想到六哥也对上元节的花灯会有兴趣?”   燕王却是一笑:“是小女顽皮,非要出来玩,臣也是为了出来找她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名暗卫走过来,在赵瑕耳边说了什么。赵瑕点了点头,一名老仆便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长得很像燕王,却胖乎乎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棉花糖,一看到燕王顿时一缩,竟然就跑到了茕娘的身后去了。   燕王严肃地看着她:“寿安!”   寿安郡主只能小心翼翼地从茕娘身后探了个身子出来:“爹爹……”   “你这是成何体统,还不过来拜见陛下和娘娘。”   寿安郡主被爹吓了一跳,蔫头耷拉地走出来,然后乖乖地向赵瑕与茕娘行礼,虽然她年纪幼小,行礼却一板一眼,可见家中规矩森严。   茕娘忍不住柔了声音:“不用多礼,你叫寿安是吗?”说着就带着她往一边去。寿安发觉茕娘待她温柔,连忙凑了过去。   这边就只剩下赵瑕和燕王。其实赵瑕一开始怀疑燕王别有用心,但后来见果然有老仆带着寿安郡主过来,眸色才柔和下来。   燕王就像没有看见这些一般,只是和赵瑕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却听赵瑕话锋一转:“过了年,燕王妃逝世就有一年了吧?六哥也该娶个继妃了吧?”   燕王妃是燕王的结发妻子,一年前因病逝世,按说燕王没有必要为妻守孝,他却半点没有要娶继室的意思,一直被人认为是有情有义。   燕王闻言,面露苦笑:“陛下不要打趣臣了。”   赵瑕道:“不知六哥可有中意的人选?”   “臣与亡妻结发多年,相濡以沫,臣是真不愿意再娶。”燕王摇摇头。   赵瑕顿了顿,才道:“六哥年纪尚轻,何必说这样的话,再说,寿安年纪还小,也需要母亲教导。”   燕王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陛下说的是。”他似乎下了决心,抬起头道,“按说这是臣的私事,不该打搅陛下和娘娘,只是臣是男人,对京中淑女全然不了解,还请陛下和娘娘帮臣这一回。”   赵瑕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六哥可想明白了?”   燕王却十分坦然:“请陛下替臣做主。”他顿了顿,又道,“臣平日对寿安疏于管教,以至于她性子顽劣。臣不看家世和容貌,只要对方温柔和善,待寿安好就行。”   燕王将继妃的人选交给了赵瑕,也就是将自己府中的情形完全袒露到了赵瑕眼前。姻亲姻亲,是结两姓之好,燕王若是娶一个家世好的,那可是很大一股助力,燕王却想不都不想就放弃了。而不说身份,若是赵瑕愿意,有的是办法在燕王后宅插满眼线,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监控之下。若是赵瑕再过分一些,选个外柔内奸的,整个燕王府都会毁在她手里。   燕王这样做,极大地体现了他对赵瑕的信任和忠诚。赵瑕的脸色柔和下来,温声道:“六哥放心。”   赵瑕虽然对燕王的信任很感动,但毕竟帝王的本能在,他也没有拒绝燕王的提议。   这时候,茕娘带着寿安走了过来,就这么一会,寿安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温柔柔的婶婶,眼见要离开了,还恋恋不舍:“娘娘,以后寿安能去找你玩吗?”   茕娘也挺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点点头道:“好啊,我以后让人去接你。”   寿安这才牵着自家爹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赵瑕才柔和了脸色,看着茕娘道:“我们回去吧。”   茕娘点点头,却又问道:“你刚刚在和燕王说什么?”   赵瑕脑中思绪万千,听见茕娘这么说,他却轻声一笑:“没什么。”   茕娘也没有在意。   赵瑕便拥着她,慢慢地朝马车走去。   第九十六章   天气渐渐转暖, 人们也脱下了厚重的冬装, 改换上轻薄鲜亮的春装。乾清宫的宫人们早早就领了今年的春衣,皇后娘娘和善, 还赐了宫女们漂亮的绢花。   红缨与绿罗都是出自暗卫, 但终归也是女孩子, 收了赏赐之后很是高兴,红缨挑了一朵芍药, 却见绿罗把一支腊梅往头上戴, 不由得笑起来:“冬天才刚刚过去,你就舍不得啦?”   绿罗横了她一眼:“要你管。”   两人打打闹闹的,这才有了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可门边传来一点动静却让两人停止了打闹,双双看过去, 只看到一脸尴尬的桃蕊, 手里还捧着一个花瓶。   自从先前桃蕊向茕娘告状之后,虽然后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但终归桃蕊还是和绿罗坏了交情。   绿罗正了正脸色, 扶了扶头上的绢花, 才道:“先前给娘娘炖的药膳还没好,我去看看。”   绿罗说完就离开了,便是红缨这等八面玲珑的也有些不好意思, 柔声对桃蕊道:“妹妹可是有事找我们?”   桃蕊的脸色一白,勉强笑道:“没……没事,我先走了。”   红缨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道想到什么,暗暗地叹了口气。   -   桃蕊拿着花瓶神不守舍地回了乾清宫,却忽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桃蕊姑姑,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拿个空瓶子就回来了?”   桃蕊这才回过神,发现福宝一脸关心地看着她,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花瓶,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去做什么的。茕娘不太喜欢熏香,所以一般都是摘了鲜花放在房中,她正是去摘花的。谁知想起自己有东西没拿,准备去房中拿的时候,看到红缨与绿罗在打闹,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却得了绿罗一个没脸,这才浑浑噩噩地回来了。   福宝见她神色难看,便接过她手里的瓶子,道:“姑姑,您先去休息一会吧,我替您摘花。”   桃蕊任由他拿走了自己手里的花瓶,才愣愣地朝着寝殿而去。   绿罗已经端了药膳过来,因为茕娘身子骨弱,她又极其讨厌吃药,所以太医便用药膳来调理。虽说已经尽量处理了食材,但终归还是有淡淡药味的,茕娘还是不大喜欢,只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不得不吃。   茕娘磨磨蹭蹭地吃了小半碗,绿罗无奈道:“娘娘,快凉了。”   茕娘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桃蕊走了进来,眼睛一亮:“桃蕊!”   桃蕊猛然回过神,就看到茕娘等人打量的目光,心里一慌:“娘娘,奴婢在。”   “你怎么了?”茕娘关心地看着她,“脸色怎么有些不好?”   绿罗见她们已经在说话了,只得暗暗叹口气,将药膳端起来退下了。   房中只有茕娘和桃蕊,她便直接将桃蕊拉到凳子上坐下,可桃蕊经了这一年半载的宫中生活,别的不说,规矩却是明白多了,连忙拒绝:“在娘娘面前,奴婢哪有坐的份。”   “你与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何必如此见外?”   桃蕊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她并非瞎子聋子,作为茕娘的贴身婢女,茕娘身上发生的事情没人比她更清楚,可她却从来都没说什么,一开始听到那谣言的时候,她如遭雷击,但之后她就像什么没发生一般,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与茕娘疏远了不少。   茕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越发柔和:“舅舅来信了,你哥哥青竹如今过得不错,也娶妻生子,他挂念你这个妹妹,想要接你出宫,你若愿意的话……”   这话茕娘从前也问过,但当时桃蕊是拒绝了的,如今她却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还留在这里。   茕娘没说话,只是静静等着桃蕊的回答,过了许久,才听见桃蕊涩声道:“奴婢……奴婢想再考虑考虑。”   茕娘也没有逼她,便让她先下去了。   桃蕊离开的时候正好撞上赵瑕,她慌忙行了礼,就匆匆下去了。   赵瑕眉头微微蹙起,但知道茕娘待这个侍女不一般,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茕娘最近有些懒怠,大约是因为春天到了,总是犯困,再加上刚刚又吃了半碗药膳,这会正呵欠连连。   赵瑕坐在她身边,他自是万般宠溺茕娘,只要她高兴就好,但太医却说茕娘身子羸弱,最好还是多走走,便笑着道:“今儿天气暖和了,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茕娘是有些不想动,但见赵瑕说了,便点点头:“也好。”   两人就去御花园走走,鲁安道早已派人去清场,所以偌大的御花园中只有他们两人。   赵瑕牵着她的手,两人惬意地漫步在花丛中,茕娘只觉得困意去了大半,忍不住道:“看来这种天气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不然总是躺着,人都快躺软了。”   “等过几日春猎,我带你出去走走。”   茕娘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燕王准备什么时候娶继妃?”   先前燕王将继妃的人选交给了赵瑕,赵瑕虽然对这个兄长有些怀疑,但人家如此坦率,反倒让他有些打消疑虑了。毕竟燕王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也不好对人家太过分,便亲自挑了一个性子温婉的中层官员之女,借了皇后办赏花宴的事情,将人选确定下来。   燕王知道之后欣然答应,倒让赵瑕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只是虽然这么想,他也没有心慈手软,还是往里头插了几个钉子。   听茕娘这么问,赵瑕便道:“据礼部报上来的时间,应该是下个月吧。”随即又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茕娘有些不好意思:“前几日寿安来宫中玩,我见她不太开心,好似就是为了这事。”   “她如今年纪还小,过几年便懂事了。”   茕娘纵然心疼寿安,却也不好说什么,赵瑕便扯开了话题,说到了仍在淮海卫的木清和傅灵均。   该查的木清已经查清楚了,那一伙海盗死有余辜,只是没想到查到最后,竟然被叶闻清发现端倪,这海盗竟然与西北方向的异族有来往。木清不敢擅专,只能将消息报回来,立刻引起了赵瑕的重视,木清只能无奈地接着留下来查了。   茕娘听完却是愣住了:“这东南与西北两处相隔千里,他们怎么会有联系?”   赵瑕神情凝重地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不过这事不简单,恐怕牵连甚广,我派了钦差过去,到时候也不知道会查出什么。”   茕娘也跟着心情有些沉重,赵瑕自嘲一笑:“本以为不过是区区几个海盗,没想到越挖越深……”   好在赵瑕的郁闷也只有一会,两人绕着御花园走了一会,赵瑕见茕娘额头见汗,怕她着凉,便唤了软轿和她一同回去。   回了乾清宫,才看到太医正在一旁等着。   茕娘还愣着,倒是红缨回想起来:“娘娘,今日是例行诊平安脉的日子。”   太医上前来给帝后见礼,赵瑕便扶着茕娘坐下,亲自将帕子盖在了她的手腕上,随后在一旁等着。   太医慎重地替她诊脉,只是往常都只要一会的功夫,这一次却过了许久。   赵瑕忍不住站起来:“李太医,皇后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连忙回话:“微臣恳请娘娘换一只手诊脉。”   茕娘有些疑惑地和赵瑕对视一眼,乖乖地换了一只手。赵瑕心情紧张,紧紧地盯着太医。倒是红缨皱了皱眉,突然如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李太医才松开手。   “如何?”   李太医露出笑容:“微臣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他这话一出来,简直如平地一声雷,除了红缨早就猜到了什么,尚且还能保持平稳,却也面露喜色,茕娘更是惊喜地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然而赵瑕却只是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有说。   原本喜悦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便是李太医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按说陛下最是宠爱皇后娘娘,既然知道皇后娘娘有喜,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众人都不知所措,原本高兴的场面竟化作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茕娘从欢喜中回过神来,就看到赵瑕脸色带着一点苍白,似乎意识到了她的目光,赵瑕抬起头来,脸上慢慢地浮起一抹笑容。   “这是好事,都有赏。”   众人哪里看不出陛下言不由衷,谢了恩就赶紧离开了,只剩下赵瑕和茕娘。   茕娘哪里不知他还在担忧什么,直接拿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却感觉到他的手像被烫着一样往回缩,却又不敢用力,最后还是触碰到了。   茕娘感受着手中的大掌微微的颤抖,故作不知,柔柔笑道:“以后,就要靠你保护我们娘俩了。”   过了许久,茕娘才听见赵瑕低声地应下来,声音虽然轻却重逾千斤。   “我会尽我一切,不让你们受到半点伤害。” 第九十七章   茕娘怀孕的消息如同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平静的湖泊, 将前朝后宫都震得不轻。百官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后宫更是将皇后当成了易碎的宝物一般。   茕娘自己没有半点孕期反应,该吃吃该喝喝, 除了总有些犯困, 与常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赵瑕却担心不已, 拿出比上朝还要认真的态度,将太医说的注意事项一件件记下来。   茕娘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可偏偏看到赵瑕专注的侧脸, 她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赵瑕转过头,就看到茕娘来不及收回的眼神,他放下笔, 坐在她身边:“怎么了?”   茕娘摇摇头,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我本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孩子……”   “怎么会?”赵瑕露出一丝惊愕, 随即又道, “我只是担心你。”   茕娘神色一动,问道:“太医没说什么吧。”   “没有啊。”   茕娘松了口气, 她还真担心会出现什么狗血的情节, 但想到什么, 又盯着赵瑕:“如果宝宝有什么事,你可不许瞒着我,听到没有!”   赵瑕无奈道:“我什么时候瞒过……好, 我绝对不瞒你。”   茕娘问他:“如果生产之时,太医问你保大保小怎么办?”   赵瑕身子一僵:“阿眠!”   茕娘看着他脸上的怒气,吐了吐舌头:“我就是问问……”   “别问这样的事情, 我接受不了。”赵瑕低声道,他看着对面那张如花一般娇嫩的脸蛋,轻声道,“阿眠,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话中的深意让茕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原本不过是一个玩笑话,说到这里却已然变了味,茕娘甚至不敢再问下去。   赵瑕却已经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柔声道:“我陪你去午睡一会吧。”   因着月份还浅,太医建议好好休息,赵瑕就半点都不许她劳神,每日都掐着点陪她散步和午睡,原本茕娘还要处理宫中的事情,也被他一把扔给了红缨等人。   茕娘每日里吃吃睡睡,觉得自己简直过上了猪的生活,整个人无聊的快要长草了,可偏偏她动一动,周围的人都要大惊小怪。   宫人们已经在地上铺上了厚厚的地毯,桌角也都包了起来,旁边的小厨房更是每天都烧着火,以备茕娘时不时想吃东西。更别说随时待命的太医,还有早早就开始准备挑选的稳婆,总让茕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生了,而不是刚刚怀上。   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大喜事,以至于将燕京的另一桩大喜事都冲淡了不少。   燕王从前在宗室中并不怎么起眼,虽说是亲王,但不论是比起身份高贵的齐王,还是领兵在外的长宁长公主,亦或是他那个特别能闹腾的哥哥鲁王,他都显得过于低调了些。谁知在齐王案上一鸣惊人,成了如今炙手可热的红人,他娶继妃也是皇帝亲旨赐婚,到了迎亲那日,整个燕京都是热热闹闹的。   不过总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一方面是认为新娘子的出身太差了些,一方面则是燕王妃的娘家,只是这些声音并未影响到参加婚礼的众人。   鲁安道特意带了赏赐的旨意去了燕王,燕王恭敬地接了旨意,鲁安道才笑眯眯对燕王道:“王爷,奴才恭贺您新婚大喜。”   燕王淡淡一笑:“公公多礼了,可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鲁安道才道:“那倒没有,只是皇后娘娘在宫中烦闷,燕王妃若是有空可以进宫去与皇后娘娘说说话。”   “这是拙荆的荣幸,公公放心,本王会嘱咐她的。”   “既然如此,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燕王笑了笑,看着鲁安道渐渐走远,而鲁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大大咧咧道:“六弟,你怎么在这,大伙都等着你闹洞房呢!”   燕王眉头微皱,鲁王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往新房那边去了。   -   过了几日,燕王妃果然进宫来与茕娘说话,不仅她自己过来,还带了寿安郡主一起。   茕娘细细打量着这位新任的燕王妃,她身段窈窕,皮肤白皙,虽然容貌只是清秀而已,但一身书卷气给她增色不少。她脸上仍然带着新嫁娘的红晕,与寿安的关系虽然有些生疏,但能看得出来,她还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她先是领着寿安拜见了茕娘,见茕娘没有半分架子,这才拘谨地在一旁落座。   茕娘与她聊了一会,虽然她细声细气的,但能看得出教养很好,而且知识广博,想来应该与燕王十分聊得来。   过了一会,燕王妃才红着脸去更衣了。   她一走,寿安就“哒哒哒”跑过来,大约是被教导过了,她没有往茕娘身上扑,而是站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膝盖问道:“娘娘,您是有小宝宝了吗?”   茕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道:“对啊。”说着,又拍了拍旁边,“寿安,上来说话。”   寿安爬上来以后,也没有凑过去,只是敬畏地看着她,随后才小声道:“娘娘,您以后有了小宝宝还会疼爱寿安吗?”   茕娘一愣:“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我听见府中下人说,母……母妃如果有了小宝宝,以后就会只关心小宝宝了。”她咬了咬唇,往茕娘身边凑了凑,“娘娘,您也是这样吗?”   茕娘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的!”   恰好此时燕王妃走了进来,她没有听见先前的话,只是看着寿安趴在茕娘的身边,便道:“寿安,快下来。”   寿安乖乖地爬了下来,就要往燕王妃身边去,却听见茕娘道:“无妨,我很喜欢寿安,就让她在宫里陪我一段时日好了。”   燕王妃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起来:“这是寿安的福分,臣妾谢过娘娘。”   之后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燕王妃如坐针毡,没过多久便请辞了,茕娘也没有拦着。她倒不是觉得是燕王妃的人在嚼舌根,只是有些同情寿安,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本就已经很可怜了,如今还要面临这么多的恶意。可她又没办法替寿安出头,只能暂且让她待在自己身边,远离那些恶意。   不过茕娘想了想,担心燕王妃会误会,便让红缨去安抚一下。   红缨领命离开,却正好和进来的桃蕊撞上,红缨微微一笑,却是侧身让桃蕊先进去,桃蕊顿了顿,才道:“还是红缨姐姐先请吧。”   “多谢妹妹了。”红缨笑了笑,便离开了。   桃蕊却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茕娘正在逗寿安吃东西,看见桃蕊的时候,露出一个笑容:“桃蕊……”   “娘娘,奴婢想明白了,奴婢愿意出宫。”桃蕊直接跪下来。   茕娘愣住了,一旁的宫女连忙连哄带骗地将寿安带出去,直到殿中只剩下茕娘与桃蕊两人。   虽说一开始是茕娘提出让桃蕊出宫的建议,但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心里还是涌起浓浓的不舍,但随即又扬起笑容:“怎么突然就决定出宫了?你和你哥商量了吗?”   桃蕊低着头点了点:“哥哥说我的性子不适合待在宫里,再加上我嫂子也有了身孕,我也觉得我出宫更合适些。”   “桃蕊,你要明白,我希望你出宫,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不管你是打算嫁人,还是像菀娘那样有一份自己的事业,我都会支持你的。”茕娘严肃道,“你是我当成妹妹看的人,你要出宫,田契、地契、银子,我都会给你准备好的,你若是在青竹那儿住的不开心,随时都可以离开,所以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我要你堂堂正正地走出宫门,往后脊背也不要弯下来。”   茕娘的话还没说完,桃蕊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本来是心存了怨怼的,她在宫中受人排挤,又被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给赶出去,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可听到茕娘的这番话,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茕娘见她哭得厉害,心里也闷闷的疼,她走到桃蕊身边,轻轻地搂住她:“我知道你在宫里受了委屈,我没法帮你出头,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让你过得好一点,你不要怪我。”   “不……不怪。”桃蕊抽抽噎噎的,“姑娘,是我错了。”   “行了,擦擦眼泪,女孩子的眼泪这么珍贵,可别浪费了。”   桃蕊破涕而笑,随即又慢慢地收回了笑容:“姑娘,其实我知道,您已经不是以前的姑娘了……一个人会变,但不会变化那么大,我与姑娘一起长大,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   茕娘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桃蕊吸了吸鼻子:“您从慈恩寺回来昏迷的时候,我梦见过姑娘,她说她要走了,让我好好保重。那时候我就全明白了。”   茕娘这才明白,她穿越之后,真正的贺茕娘的魂魄其实还未完全消散,直到张玄鹤作法,她在慈恩寺中昏迷,她活下来了,而真正的贺茕娘却烟消云散了。   桃蕊见她神情凝重,急忙道:“我不是怪您。其实我挺感激您替姑娘报了仇,姑娘走的时候也没有遗憾,她还让我谢谢您来着。”   “我没有多想。”茕娘轻轻地拍了拍她,“我以魂魄之身跟在她身边好几年,我很清楚你们的性子。”   桃蕊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才嘟囔:“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没想到您藏得更好。”   茕娘原本心里还有些感伤,被她这一句话顿时给打消地一干二净,她无奈道:“行了,既然要出宫,还是早点收拾东西吧。”她顿了顿,又从身上拿出一枚玉佩,“往后你若是想见我,就拿着这枚玉佩来找我。”   桃蕊应了声,将玉佩攥在手心里,许久才道:“姑娘,您若是有需要,桃蕊赴汤蹈火也会帮您。”   “哪有这么严重?”茕娘好笑道,“不过是让你有空来和我说说话,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   桃蕊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茕娘见她一副使命感极重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又歪到哪里去了,只能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她离开了。 第九十八章   淮海卫那边经过几个月的彻查, 已经大概有了头绪, 只是这结果却实在令人气愤不已。   这些年傅灵均一直想办法打击分化海盗,的确有了一些成效, 却也让一些海盗暗中结成了同盟, 走私也一直屡禁不止。这些海盗不仅买卖一些日常用品和奢侈品, 更甚者他们还暗中倒卖兵器和甲胄。   傅灵均这么多年都没有察觉到,一方面因为她仅仅只是淮海卫都尉, 只有兵权, 没有政权,很多东西自然很难察觉到,而另一方面, 则是因为海盗早已打通了官员的关节,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替海盗打掩护, 这才蒙蔽了她。   可自从朝廷决定开海运, 傅灵均一跃成为将军,同时全权负责淮海卫事宜, 再加上新任官员的加入, 这才将这个严密的利益集团撕开了一道口子。海盗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依旧明目张胆地走私,这才惹怒了傅灵均,来了个一网打尽, 又有叶闻清这等政务高手,这才将事情理清,查出了内幕。   可如今查也查清楚了, 傅灵均反倒犹豫了。因为这份报告一旦交上去,不止是淮海卫,整个沿海郡县都会被拉进泥沼,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的局势又会起波澜。可不交,这些人胆大包天,不仅走私禁品,甚至与西北也有瓜葛,若是不杀鸡儆猴,还不知这些人要嚣张到何种地步。   木清苍白着脸色,正在包裹自己手臂上的伤。   这段时间,为了阻止他们的调查,暗杀、下毒接踵而至,好在淮海卫的军队都被傅灵均牢牢掌控着,这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如今事情也查清楚了,木清亟不可待就要回去禀报,却见傅灵均一脸犹豫,不由得问:“傅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傅灵均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却见木清嗤之以鼻:“您担心的这些,陛下都会考虑的,您放心吧。”   傅灵均这才拍了拍额头,恍然道:“竟是我杞人忧天了。”   叶闻清推门走了进来:“也不算杞人忧天,木统领这一趟回去的确有些难办。”   “怎么了?”   “并非只有沿海一带被他们给贿赂了,只怕这一条路到燕京乃至西北都有他们的人,如今淮海卫被军队牢牢保护着,他们没有办法,只怕木统领一出去就危险了。”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在这时,女卫却来禀报,却是贺菀娘来找傅灵均。   贺菀娘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杏姨娘原本就不太赞成她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如今眼看着她就要及笄,婚事还没有着落,心中越发焦急,发了十几封家书催促她回燕京,贺菀娘就是来向傅灵均告辞的。   贺菀娘愁眉苦脸,傅灵均也没有办法,不过这一路不太平,她便也借了一队护卫给贺菀娘。   傅灵均再次回来的时候,就见叶闻清神色微动,说道:“我倒是有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   第二天一早,贺菀娘就领着一队护卫还带着几辆车出了淮海卫,她一出来就被几个人给盯上了,谁知还没等他们去试探,才过了半个时辰,又一个车队驶出了城门,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的探子还没得意,又有一个车队驶出了城门。   一整天下来,整个淮海卫驶出了十二支车队,走的方向却都不相同,而方向却都是朝着燕京。探子们彻底晕了头,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而木清好不容易回到燕京,就风尘仆仆进了宫,将查到的资料呈给赵瑕。   赵瑕看了之后,脸色越发难看,最后气得将资料一把拍在了桌上:“这就是我们大晋的官员!!好!真是好啊!”   木清垂着头在下首,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才听赵瑕道:“你这次立了大功,一会收拾一下去拜见皇后吧,你出京之后,她还挺担心你的。”   木清神色一喜,随即又平复了表情:“奴才多谢陛下和娘娘记挂。”   赵瑕嗤笑一声:“接下来朕不会派你出京了,皇后有身孕了,你得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木清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忙不迭道:“奴才谢陛下恩典。”   “行了,下去吧。”   赵瑕沉吟了片刻,才让鲁安道将三位阁老和邵祁叫进宫中,却是要商讨处理这件事的办法。   三位阁老各持己见,但没有例外的,都是要彻查此事,毕竟私藏军需这种事情极为敏感,谁也不知道后头究竟隐藏着什么。   赵瑕便将此事交给邵祁去做,邵祁也不含糊,领了命就离开了。   只剩下赵瑕与三位阁老,却是讨论了一个下午都没有讨论出结果。   木清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新衣服,才朝着乾清宫走去,这一路行来既熟悉又陌生,让他很是感慨。   殿中,茕娘正与妹妹在说话,木清虽然急着赶路,但他却绕了一点路,反倒不如菀娘早些到燕京。   菀娘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衣裙,身材已经逐渐有了少女的影子,她的容貌像杏姨娘,再加上脸颊还未褪去的婴儿肥,很是娇憨可爱。大概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淮海卫那个令人心惊的后起之秀。   菀娘正在说她去了淮海卫中的趣事,听得茕娘一直带着笑意,她也没想到,曾经胆小怯弱的菀娘会变化这么大。   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菀娘的婚事上头。   菀娘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大姐,我不想成婚。”   茕娘早就知道这个妹妹的想法惊世骇俗,也不问她原因,只是道:“你自己可想清楚了,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菀娘自嘲道:“从前我只是都察院御史的庶女,要嫁人也是嫁给那等庶子、白身秀才,又或者是老头子的填房或者什么人的小妾。如今我是皇后的亲妹妹,若要嫁人,自然有那等家世不俗人品不俗的公子哥愿意娶我做正妻,可他们要娶的是我吗?”   茕娘没有说话。   菀娘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姐姐,我不是……”   “我懂你的意思。”茕娘拍拍她的手背,“我只是希望你想明白。”   菀娘郁闷地点点头。   菀娘离开后,木清才进来拜见茕娘,听着茕娘温声的关心,他心里和吃了蜜一样甜,笑道:“娘娘放心,往后奴才就一直守在您身边,哪儿都不去了。待到小皇子出生,奴才就替您保护小皇子。”   茕娘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是皇子,万一是个公主呢?”   “公主也好,奴才可以给她当马骑,定让小公主不受一丁点委屈。”   茕娘无奈地摇摇头,倒也没有说木清什么,只是孩子还没出生,周围就已经有一堆要等着宠爱他/她的,这往后还不得是个混世魔王?!   等到赵瑕回宫,听见茕娘的担忧,忍不住就笑起来:“你想太多了,往后孩子若是不听话,自然有我这个做父皇的来教训他。”   谁知他这么一说,茕娘又不乐意了:“你想怎么欺负他,孩子才这么点大,你就不把他往好处想了,你……”   “好好好,我错了。”   赵瑕连忙举手投降,要他说,这满宫里最宠爱孩子的,恐怕就是他的母后了,他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护上了。   茕娘却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错,又对赵瑕道:“我不管,你往后一定要对孩子好,要多关心他。”   赵瑕见她神色中有一抹黯然,心中一紧:“怎么了?”   茕娘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燕王最近应该是神采飞扬吧,他与燕王妃似乎相处的不错。”   赵瑕一听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试探道:“是寿安怎么了吗?”   “也没有,就是觉得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就要学习察言观色,掩盖自己的心情,实在是有些令人觉得可怜。”   赵瑕知道茕娘将寿安留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也没多想,只觉得她是有些多愁善感罢了,太医先前也说过,怀孕的女人心情特别容易波动。   赵瑕便安慰道:“寿安是正经的郡主,身份高贵,旁人哪里敢让她受气?”   “话是这么说,但……”茕娘也说不下去了,她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但这种事情是人家的家务事,她能够替寿安撑撑腰已是极限,旁的却也爱莫能助了。   “你若是真喜欢她,便让她多进宫陪你不就好了。”   茕娘点点头,却又没忍住嘀咕了一句:“不是说燕王很宠爱这个独女么,可见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赵瑕没听清她说什么,见她神情已经恢复了平常,才道:“那燕王妃也算是知书达理,你若是闲着无事,也可以让她进宫陪陪你。”   “唔,知道了。”   赵瑕见茕娘一脸敷衍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第九十九章   时间转眼就入了夏,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 御花园的花花草草都被晒得蔫了过去。   在茕娘怀孕初期没有闹腾的小家伙,这会儿却不安分了, 茕娘吐的七荤八素, 又加上苦夏, 身体立刻就消瘦下去。   赵瑕担心不已,但孕吐这种事情, 太医也没有办法, 于是他只能咬牙切齿威胁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家伙。   茕娘身体虚弱,却也被他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他又听不懂,你威胁他有什么用?”   赵瑕拿帕子擦掉她额头上的汗, 心疼道:“太医说你不能用太多冰,明日我就陪你去避暑行宫吧。”   茕娘点点头, 脸色一变, 赵瑕立刻拿痰盂过来,见她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心里如揪着一般疼, 待到她吐完, 又漱了口,才扶着她躺在床上。   赵瑕走出去,太医正在外间等着, 他闷声问道:“皇后吐成这样子,你们难道就没点办法吗?!”   太医苦着脸道:“陛下,孕吐并不是病, 无法医治啊,只是娘娘若是难受,可以让女医替她按摩穴位,或许会舒服一点。”   “叫女医进来。”   听见赵瑕这么说,立刻就有人将女医领了进来,她替茕娘按摩了好一会,茕娘果然舒服了不少,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赵瑕松了口气,但也不能一直这样子,他便叫过鲁安道,准备迁到避暑行宫,只是要去避暑行宫,要准备不少东西,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成行。茕娘虽然有女医的按摩舒服了一些,但苦夏的症状却还有,根本无法吃下什么东西。   无奈之下,赵瑕只得先带着茕娘去避暑行宫,让鲁安道带人收拾东西随后跟来。   谁知,还没等他们启程,一封来自西北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呈到了赵瑕的案头。   阁老们与几位军政大臣被连夜叫到了宫中,他们面前摆着的就是刚刚收到的加急文书。   “异族大举进犯,驸马重伤,公主孤身难支,请陛下速派援军。”   新入阁的许阁老是个谨慎的性子,因此皇帝和其他两位阁老没有说话,他也保持了沉默,最后还是谢阁老忍不住,说道:“这几年异族一直都被压着打,怎么会突然大举进犯?”   赵瑕将木清先前查到的信息传到了他们面前:“这些年异族恐怕一直都在韬光养晦,他们的商队绕过了边城,所以长宁长公主才没有发现。倒是朕要问问你们如何选的人才,竟任由这等乱臣贼子在我大晋的土地上随意进出。”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大呼“陛下息怒。”   赵瑕也知道这时候再来追究毫无意义,便道:“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派何人带援军是边城?”   杨阁老这才道:“臣以为,威远将军宁恒可担此重任,河北尚有二十万大军,急行军最多十天就能赶到边城。”   他这话出来,谢阁老和其他几位军政大臣都没有意见,倒是许阁老说道:“此二十万大军是为了巩固京畿护卫的,若是调走了,京中兵力岂不是空虚?”   谢阁老补充道:“如今南方局势平稳,不如让平南将军领南营入京。”   “此法可行。”   几人讨论过后,赵瑕才发下圣旨,让传令官八百里加急传下去。   -   此时的燕王正坐在城中的那个院子里,对着对面的邵祁道:“……边城告急,能够去援救的不过那么几支军队,最合适的莫过于河北的大军,而大军一走,京中防御必定空虚。”   邵祁却道:“难道诸位大人们不会想到吗?他们定然还会调兵前来。”   “他们的确会这样做,不过能够来的也不多。”燕王漫不经心地喝掉杯中的酒,淡淡道,“你以为淮海卫和南营,他们会叫谁来?”   邵祁想了想,才不确定道:“这两处如今情况都算平稳,谁来都有可能,但淮海卫离燕京要更近一些,应该会让傅将军带兵回来吧。”   燕王却轻声一笑:“不,他们会让南营回来。”   “为何?”   “因为平衡。”燕王放下酒杯,轻声道,“这世间君臣,不外乎一方强势一方弱势。我那位皇弟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手段强硬。这些年他越是英明,对于臣子来说恐惧就越大,尤其是立后一事上,做臣下的一败涂地。这种时候,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做?”   “如何做?”   “他们心底里就会排斥皇帝的人,而傅灵均,正是皇帝最忠心的下属,在这种微妙的情绪下,他们的选择不言而喻。”   邵祁这才听明白,却轻笑道:“我还当他们都是一群忠臣呢,原来也有如此重的私心。”   “不,你错了。”燕王又摇了摇头,“他们当然是忠臣,而正因为是忠臣,他们才不至于沦为皇权的走狗,所以一旦出现乱臣贼子,他们也不会屈服。”   已经沦为乱臣贼子的邵祁顿了顿,才问道:“那王爷打算怎么办?”   燕王冷笑一声:“无法为我所用者,还留他性命做什么。”   这话中的寒意令邵祁这个暗卫都忍不住抖了抖。   燕王又道:“本王早有布置,只要拖慢南营的步子几日,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攻破燕京,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得乖乖臣服。”   燕王为了这一天准备多时了,他的母家在南方,他在南方经营多年。南方多水,河盗频发,不少乡族建了坞堡居住,一个完全封闭的坞堡,连当地的官员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燕王母家也建了一个坞堡,而他则在这个坞堡之中拉起了一支军队,而这支军队也早已秘密地潜伏在了燕京外面,只等待他一声令下就会冲进燕京城。   但邵祁还是迟疑:“可就算如此,燕京之中也有禁军和御林军,这也是不小的一股战力,燕京更是城墙高耸,城内物资充足,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自然会有人前来救驾,到时候不是功亏一篑?”   “你放心,这点本王自然也有安排。”燕王微微一笑,“皇后有孕在身,孕吐严重再加上苦夏,如今整个人都消瘦的厉害,依陛下那爱妻如命的性子,定然要送她去避暑行宫休养。只要她落在我们手里,我那皇弟一定会不要命地赶过来,到时候御林军与禁军还有什么用?”   邵祁赞叹道:“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如此,邵统领可放心了?”   邵祁点头道:“自然是放心的,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陛下对本王不放心,所以本王是不能离开燕京的,而邵统领是暗卫,去行宫想来要方便许多,抓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卑下一定完成任务。”   燕王笑着拿起酒壶给两人都倒了一杯酒:“邵统领,请。”   “卑下不敢,王爷请。”   “预祝邵统领此行顺利。”   “碰”的一声,清澈的酒液漾出一片冰冷的月光。   -   护送皇后的队伍进了避暑行宫,红缨等人扶着茕娘下了车,微凉的风顿时让人精神一振,茕娘深吸了一口,觉得身体都舒服了许多。   到了晚上的时候,茕娘竟然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一碗饭,这可是入夏以来她吃得最多的一次。红缨拿湿巾给茕娘擦了擦手,又送上一碗切好的水果。   茕娘这才问道:“陛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红缨摇摇头:“尚未收到京中的信。”   茕娘面露愁绪:“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陛下的脸色那般严肃……”她向来谨守本分,从来不去管前朝的事情,赵瑕也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并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时候,寿安跑了进来,这几个月寿安经常进宫陪茕娘,她虽然年纪不大,却很乖巧贴心,对茕娘更是有一分濡慕之情在,这一次茕娘来避暑行宫便把她也带了进来。   茕娘拍了拍寿安的头:“寿安在这儿可过得惯?”   寿安点点头:“娘娘,这里比城里舒服多了,寿安都不想回去了。”   茕娘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孩子气。”   见皇后与寿安郡主在说话,红缨便带着一票伺候的宫人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绿罗正巧端了药膳过来,见状便奇怪道:“你怎么不进去伺候?”   红缨道:“娘娘与寿安郡主在说话呢。”   “可我得送药膳进去啊,娘娘难得胃口这样好……”   绿罗话还没说完,就被红缨给拉走了,一路拉到了两人住着的院子里,她皱着眉头道:“做什么呀,一会药膳该凉了……”   红缨脸上厉色一闪,却是一个手刀劈晕了绿罗,然后轻巧地接过她手里的药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朝着茕娘的寝宫而去。 第一百章   贺菀娘自春天回了燕京之后, 就一直留在府中, 她一心想走,却偏偏敌不过生母的眼泪。   在杏姨娘眼中, 不管菀娘有多大的成就, 她终归是个女人, 要嫁人生子的,菀娘没法跟她解释自己不想过这种生活, 两方僵持着, 杏姨娘没能成功劝服她,她却也没办法离开燕京。   好在淮海卫那边的生意她早就做了安排,才不至于那么焦虑, 但即便如此,每日在家中待着也让她十分抑郁, 好在偶尔还能入宫去和茕娘聊天。茕娘之前要去避暑行宫的时候就特意问了这个妹妹, 只是菀娘那会正在处理淮海卫那边传来的生意上的事情,所以晚了半天。   下人们将东西都放上马车,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走过来, 沙哑着嗓子道:“主家, 东西都收拾好了。”   菀娘点了点头,在丫鬟的帮助下上了马车。而那戴面具的男人也跟着骑上了马,一队人护着一辆马车就往避暑行宫而去。   这男人是菀娘当初在淮海卫救下的, 当初他一身是伤,浑身没有半块好肉,好几次都以为救不活了, 却都被他撑了过来。后来这人就留在了慈善堂,他伤好了之后就跟着护卫们学武,倒是悟性很高,又加上为人机警,后来就被选入了菀娘的护卫队,这次也跟着她一同回了燕京。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早早就出发了,出了京之后能明显感觉到天气凉快了不少,路旁绿树成荫,偶尔吹来微风,更是舒服地不行。   菀娘拉开了车帘,舒服地叹了口气,随后才对那面具男道:“阿尚,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免得一会天气热起来了。”   阿尚点点头:“知道了,姑娘。”   车队加快了速度,到了中午的时候已经接近了避暑行宫,只是众人都热得不行,恰巧路边有一个茶棚,便下了马车去茶棚中休息一会。   菀娘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其他的家丁也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只有阿尚仍旧带着几个护卫在一旁守卫。   菀娘忍不住道:“燕京还是很安全的,你们不用这么紧张,都坐下来喝些茶水吧。”   她发了话,几名护卫才在另一桌坐下来。   茶小二送上茶水,婢女又拿出点心来,菀娘一边吃着一边同阿尚说话。   正在这时,路上传来马蹄声,阿尚身子一紧,又站了起来。   一队骑士走了进来,一边擦汗一边抛给茶小二一个银锞子:“小二,上一壶凉茶,再去给马喂些草料。”   小二接了银子,喜不自胜地就去忙活了。   几人旁若无人地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一边嘀咕着该死的鬼天气,一边又催促小二“快些!”   菀娘收回了目光,却发现阿尚一直盯着其中一个人看,忍不住拉了拉他:“阿尚,怎么了?”   阿尚若无其事地回过神:“没什么。”   菀娘面露狐疑。好在很快那队骑士就走了,菀娘他们休息了一会也上了马车准备离开。   到了下午的时候总算是到了避暑行宫,菀娘带人前去,表明了身份,请求通报,没想到遭到了侍卫的拒绝。   对方大概也摄于她的身份,态度不差,却是道:“邵统领说了,如今燕京防卫空虚,为了以防有歹人蒙混进来惊扰皇后娘娘,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菀娘皱眉道:“我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你和木总管或者红缨姐姐他们说一声,他们自然是认得我的。”   “姑娘,您别为难小的了。”那侍卫陪笑道,“木总管身子不适,如今是邵统领负责呢。”   “邵统领?”菀娘狐疑道,“这往常都是木总管负责的,怎么今儿就变成是邵统领了?”   “这……”那侍卫挠了挠头,“不然小的给您通报一声?”   菀娘这才想起这位邵统领是何许人也,当初他来淮海卫抓人,却是张扬跋扈草菅人命,菀娘对他的印象并不好,所以这侍卫这么一说,她条件反射就拒绝了。   回到马车上,她才郁闷道:“这可怎么办?我当初刁难了他,他这次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阿尚顿了顿,才问道:“可是主家当初从他手下将属下救下来的?”   菀娘点了点头,却也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她虽然救了阿尚,但也派人一直盯着他整整半年。没有发现他有丝毫问题,这才确定邵祁就是为了任务随意抓人,因而对他印象越发地差。   菀娘叹了口气:“罢了,今天也晚了,我记得姐姐身边的桃蕊似乎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庄子上,去叨扰她一晚好了。”   于是车队又改道,行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庄子上。   桃蕊的哥哥青竹离开顾家之后就在这附近经营农庄,桃蕊出宫后就来投奔哥哥,倒也过得很不错。菀娘认得桃蕊,也知道桃蕊手中有一枚可以直接见到茕娘的玉佩,便想着若是明日还进不去,便带了桃蕊一同进去。   -   燕京的风起云涌并没有影响到淮海卫,叶闻清正在整理资料,他已经和傅灵均成婚了,自然不好再一直担任淮海卫的政务总领,便早早上了折子,请求朝廷派人接任,他自己则整理资料,好进行之后的移交。   海边的天气闷热,直让人心烦气躁,傅灵均喝了一大口水,还是觉得心头闷闷的,看到叶闻清一副毫无影响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去撩拨他一下。   “这账本有什么可看的?”   叶闻清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仍旧皱着眉头看着那一页账册。   傅灵均也好奇心起,拿了一根手指在叶闻清面前晃了晃:“怎么了,看得这么出神?”   叶闻清这才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只剩下严肃。   傅灵均被他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叶闻清叹口气:“我们恐怕漏了一条大鱼。”   “这是怎么说的?”   “我核对了所有的出账与进账,发现有些地方对不上,我又重新审了一遍那些海盗,才发现一些端倪。”   傅灵均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叶闻清点了点手上的这一页账册:“这些东西,每一年都流向了一个地方。”   “哪儿?”   “江南姚家。”   傅灵均悚然一惊:“你是说——燕王?!”   叶闻清点点头。   江南姚家就是燕王的母家,只不过一直都很低调,但自从海运重开之后,他们也看出了海运的巨大优势,参与了进来。傅灵均是知道他们赚了不少,他们在这边势力也不算小,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这样包天的狗胆,不,应该说,燕王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他要篡位吗!”傅灵均拍案而起。   叶闻清摇摇头:“不知道。”但他随即又道,“姚家做这些事情虽然隐秘,却也不是毫无破绽,可是我们在抓了古爷之后,却并没有抓到他的尾巴,你不觉得太奇怪了些?”   傅灵均神色不定,他们抓古爷的时候并没有走漏风声,之后的审讯更是只有自己人,肯定不是在这其中出的问题,难道是之前?是燕王太过谨慎才逃过了这一劫?还是……有什么人替他遮掩了?   她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立刻写信入京,却被叶闻清给拦住了。   “怎么了?”   叶闻清抿紧了唇:“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傅灵均颓然地叹口气:“我又何尝不是,可惜没有陛下的命令,大军不能私动,我能怎么办?”   叶闻清面沉如水:“我先带一队人马入京,你集结大军等着,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我会立刻派人给你送信。”   叶闻清本就要入京的,如今提前一点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只是傅灵均心中还是有些不舍,但她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得咬咬牙道:“你一定要保重。”   事不宜迟,傅灵均将手下最精锐的一队兵马交给叶闻清,而叶闻清的身上则揣着那一本账册,就算到时候燕京没有出什么事,他也会将这本账册交给皇帝。   临出发的时候,傅灵均将叶闻清送出了城,因为时间紧急,两人甚至无法好好告别。   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是不舍和担忧,护卫们知趣地离开了。   傅灵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   叶闻清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放心,我会好好的。”   傅灵均向来坚强,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叶闻清拉过她的手,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他向来端方自持,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做完以后自己的脸都红了,却还是紧紧地盯着傅灵均的眼睛:“我走了,等我的消息。”   夜色浓重,一队人马逐渐远去。 第一百零一章   第二天一早, 菀娘就起床了, 桃蕊已经和丫鬟将早膳摆在了她的桌上。   菀娘十分不好意思:“麻烦桃蕊姐姐了。”   桃蕊却只是柔柔一笑,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 但这么多年在皇宫大内中养出的气度还是让她有别于其他的小家碧玉。其实早在桃蕊离宫之后, 就有不少人上门求娶, 她的哥哥嫂嫂却也没有贸然答应,只是让她自己挑选, 后来桃蕊便选了一个身世清白的秀才, 到了年底就要成婚了。   桃蕊虽然一直在家里绣嫁妆,但听得菀娘说皇后孕吐严重,身子不爽, 她也担忧不已,当即放下手头的事情, 拿着玉佩要与菀娘等人一同去行宫。   谁知阿尚却并没有带他们走驿道, 反而是东拐八拐,最后在离行宫还有一段距离的一个山坡上停了下来。   菀娘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却见阿尚拿出一支“千里眼”, 这是前不久海上传过来的东西, 据说能让人看清千里之外的东西,菀娘看着好玩买了两个,其中一个就赏给了阿尚。   阿尚看了半晌, 才脸色难看地将其递给菀娘,菀娘不解地接了“千里眼”,往行宫方向看过去, 才发现情势不对,不仅侍卫把守更严格,连巡逻的人也更多一些。   菀娘蹙起了眉头:“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桃蕊更是担忧,拿着玉佩便要下马车,却被一个人险些拉了个趔趄,她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跟在菀娘身边那个戴着面具的护卫。   阿尚也不好解释,只得道:“主家,眼下形势不明,我等还是先护着主家到安全的地方再行商榷。”说完,也不等菀娘同意,便让车夫驾车离开。   菀娘和桃蕊在车厢里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凝重之色。   车子走了七八里地才停下来,菀娘已经从初时的慌乱醒过神来,定定地看着跪在底下的护卫:“阿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尚抿了抿唇,才道:“属下有要事同主家说,但此事不可为外人道。”   菀娘点点头:“行,你与我到这边来说。”   两人避开了人群,阿尚又重新跪在了地上,其实菀娘已经猜到了什么,淡淡道:“当初暗卫追捕的那人就是你吧?”   阿尚的眸子暗了暗:“小人本名赤山,原不过是一个乞儿,后来……”   他将自己的身份和所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半点都不曾隐瞒,菀娘却听得目瞪口呆。她其实并不傻,当初茕娘的转变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她与杏姨娘都当这个姐姐素有内秀,又有顾家人教导,才能隐忍多年,一朝出手,就让张氏和荣娘都尝到了苦果,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内幕。   她忍不住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此人并非主家的亲姐,而是一缕孤魂所占据,主家还要为了她踏入险境吗?”   他的话让菀娘沉默了,许久之后,菀娘才开口道:“就如你所说,这人并不是我的亲姐姐,但正因为有了她,我才能过上如今这样的生活,而不至于身不由己,被父亲随意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的眼角盈出了一点泪花,“她不是我亲姐姐,却如我的再生父母,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可是此行太过危险。”阿尚顿了顿,“我们几人不过是鸡蛋碰石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菀娘狐疑地看着阿尚:“你究竟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阿尚看着她的眼睛,低沉道:“我们在从燕京过来的路上,那一路过去的人马中有一人是属下认识的,当初属下能逃脱暗卫的追捕,也是有人相助,便是此人。”   菀娘一惊,回想起昨日所见的骑士,却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甲胄上有燕王府的标识,他们是燕王的人!”菀娘并没有太多政治经验,只是这几年也在商场拼杀,所以电光火石间,就已经猜到了真相。   “可……可燕王他要做什么呢!”   阿尚犹豫了一会,才道:“当初我被那邵祁所伤,是齐王府的人救了我,但我在齐王府的时候也见过这人。”   菀娘震惊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喃喃自语道:“燕王……这是要做什么?姐姐又没有碍着他什么,他为何要这样对付她?”   然而不管燕王如何打算,都是危险重重。也多亏了阿尚谨慎小心,否则这会他们已经被拿下了。但即便这样也不安全,毕竟昨日他们也接近了行宫,只怕早就引起了对方注意。   “请主家以安危为重,早些离开吧。”   菀娘却咬牙摇了摇头:“不行。”   “主家!”   菀娘沉着脸色道:“于公,她是皇后,我虽然只是小女子,也知道君臣大义,于私,她是我亲姐姐,又与我有大恩大德,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中。”她看向阿尚,“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大半年也有主仆之义,我放你走,你往后好自为之吧。”   眼看着菀娘就要离开,阿尚却拦住了她:“主家。”他跪了下来,“属下一条贱命,这些年都为人轻贱,当初我一身是伤,若非主家所救,早就成了乱葬岗上的一抹游魂,属下这条命就是主家的。”   菀娘愣愣地看着阿尚,他因为面目烧伤,所以平日里都戴着面具,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可他话中的情绪却让她无法忽视。   阿尚垂下眼睛,将眼底翻涌的情意收回去,复又抬头,正声道:“属下有功夫傍身,恐怕要比主家合适的多。就让我替主家去救人吧!”   菀娘回过神,将无用的情绪摒弃掉,才道:“不可。”   阿尚轻笑道:“那主家要如何救人呢?”   菀娘被他问住了,现在行宫戒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混进去,只得道:“我到时候就躲在一旁,见机行事。”   阿尚摇摇头:“属下有办法进入行宫。”面对疑惑的菀娘,他轻声道,“属下会缩骨功,要进去远比主家你要容易。”   菀娘紧锁着眉头,心中难以抉择,她心中知道阿尚的建议是对的,可心中总是有些不得劲。   阿尚见状便道:“若是属下侥幸能够救出皇后娘娘,还请主家答应属下一个请求。”   菀娘猛地抬起头,却见阿尚尚未收回的目光,阿尚惊愕了一瞬,却很快就低下头来:“主家若应允,属下定然竭尽全力。”   菀娘咬住嘴唇,许久才道:“好,我应承你。”   阿尚的目光中流露出喜悦,然后他便听见菀娘低声道:“但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菀娘心中羞愧,自她答应让阿尚去营救姐姐,实际上就是把人推进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她说这些话无济于事,只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却殊不知,这句话在阿尚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自小就生活在杂耍班子,为了维持缩骨的本事,他的身躯挤在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里,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即便后来被韩朔所救,也不过是从狼坑跳到了虎穴,他的人生中从来就只有利用与被利用,从未感受过丁点人世间的美好。   当他奄奄一息躺在马棚中,眼睁睁看着邵祁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恨意。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救了他,一句话就将他从地狱中拖回了人间,从那以后,阿尚就有了活着的动力。   阿尚知道自己简直是妄想,可他只是希望能够守在对方身边,永远看到她就好了,即便是为了她失去性命也无所顾惜,因为这个人已经成为了他活着的动力,她想要救人,他就帮她去救,只要她安全就好。   可是……当菀娘说出那句话,她不知道这句话对于阿尚来说是多大的震撼,他从未被人当做人看待,不会有人关心他冷了热了,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的安全,甚至连他自己,都将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   阿尚已经习惯于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他想要的东西,不论是当初和韩朔,还是如今和菀娘,可是在听到这句普普通通的关心后,他却忽然流下眼泪来。   他的脸颊被面具遮住,没有人能看到,菀娘见他低着头,也禁不住自嘲道:“我知道我这话太过虚伪,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活下来的。”   “嗯……”阿尚低声应道,“属下知道。属下……一定活着回来。”   菀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阿尚让护卫带着她们离开,然后在菀娘和桃蕊担忧的目光中,拿着桃蕊的玉佩朝着行宫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却并没有赶走酷暑的炎热, 整个乾清宫中都静默无比,只能听见滴漏的声音。   赵瑕坐在桌前, 脸色沉沉, 却是在想西北的事情。   西北边陲虽然贫瘠荒凉, 但这些年一直都是抵御异族的门户。异族生于草原,早就对繁华的中原地区虎视眈眈, 只是一直被边城所阻。只是他们不能进入中原, 大晋的兵马也没有办法将他们赶尽杀绝,一直以来就只能两相对峙。   这样的平衡已经有了三四十年,然而这两年却发生了变化。朝廷自从开海运, 剿灭了海盗之后,不仅收获了大量的金银, 也狠狠地震慑了周边宵小, 然而对于雄踞西北的异族来说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   从海外运来的不仅仅只有银钱和各种奢侈品,还有来自于海外的先进科技以及——武器。   这些年虽然有长宁长公主和驸马一直在边城守卫, 但异族来去如风, 常常劫掠附近的小村庄, 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赵瑕也早有打算,要组建一支用先进武器武装起来的军队, 用来对付异族。只是时间尚短,且这支军队尚精不尚多,所以暂且留在淮海卫让傅灵均训练着。   然而异族的大举进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赵瑕这些年已经逐渐政务娴熟, 对于西北的心腹大患也十分了解,知道他们最是狡猾贪婪,一定要有好处才会行动,可是他们大举进犯,虽然让驸马重伤,但对于他们自己也是受到了重创,可他们就像是不要命一般几乎将整个边城都变作了地狱火海。   如今威远将军宁恒已经领了二十万大军去西北支援,南营也已经开拔朝京畿而来,可赵瑕却总是有些不安,不仅是因为异族的反常,还有他对于危险的直觉。   过了好一会,赵瑕才召来木清。原本木清是要陪着茕娘去避暑行宫,可是西北的事情显然要更紧急一些,再加上避暑行宫离燕京不远,所以木清便留在了宫里。   赵瑕已经写好了谕旨,交给木清:“派可靠的人去淮海卫,召傅灵均领兵入京。”   木清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接过命令就离开了。   赵瑕做完了这一切,才松了口气,想起这几日都忙于政事,也不知阿眠去了避暑行宫是否身子好受些,便问鲁安道:“这几日行宫来的信呢?”   鲁安道早就等着了,将几封信递到了御桌上。   赵瑕看了几封,才皱起眉头:“今日的信呢?”   鲁安道也有些纳闷:“老奴也奇怪着呢,今日的信还没有送到,不知是不是信使被什么事耽搁了。”   赵瑕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气躁,怒道:“如此重要的事情敢耽搁,这是不要命了吗!”   鲁安道连忙跪下请罪。   赵瑕慢慢地平复心情,才道:“明日,你带几个人将皇后喜欢的书和小玩意带到行宫去,顺便看看皇后身子是否好些了?”   鲁安道心里叫苦,这正是最热的时候,他又胖最是容易出汗,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他只得应了下来。   -   第二天下朝后,赵瑕原本在与几名阁老议事,却见木清沉着脸色走进来,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赵瑕的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过来,让他下去后,才道:“接着说。”   几名阁老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是有事情,几人对视一眼,谢阁老才道:“臣等以为此事还需要商榷。”   赵瑕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暂且先搁置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几名阁老连忙告退,他们一离开,木清才带着叶闻清走了进来,只是昔日风姿卓然的状元郎此刻就如同难民一般,不仅穿着破旧脏乱的衣衫,甚至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灰尘。   叶闻清跪在地上,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并将查到的线索递了上去。   赵瑕看完,脸色一变:“江南姚家!!燕王!!”   叶闻清这才道:“臣一路行来还算是谨慎,到了京郊的时候发现情势不对,便派人去查探,的确发现了伏军的身影,只是他们也相当小心,所以臣也不知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见赵瑕脸色难看,又补充道,“故而臣让那队护卫留在城外,孤身进城,又派了人去淮海卫请傅将军带兵前来,臣自作主张,还请陛下降罪。”   赵瑕苦笑一声:“你应对得当,何罪之有?”   对方既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肯定会严查出城之人,想来木清派去送信的暗卫大概是出不了京畿地界了,只能靠叶闻清的人了。而眼下京中情况不明,赵瑕也怕一旦惊动了对方,会让他们狗急跳墙,定然要想个法子才行。   赵瑕沉思了一会,才吩咐下去:“木清,你让一队暗卫去将燕王秘密抓获,对了,再派人去西宫将姚太嫔给看守起来。传我的旨意给杨贺,让他带着禁卫接管城防,四门紧闭,不许进出。再传旨给孙蛟,御林军全军备战,与禁卫一同守城。”   “属下遵旨。”木清一一答应之后,才问道,“陛下,那属下的任务呢?”   赵瑕的脸色似乎白了一瞬,他艰涩地开口道:“你领最精锐的一队迅速赶往避暑行宫,保护好皇后。”   他这话一出来,木清悚然一惊,他并不蠢,也立刻意识到了此刻远在避暑行宫的皇后娘娘处境有多危险。   待到木清领命离去,赵瑕才松开紧紧攥住的拳头,却有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可赵瑕甚至来不及去担忧和痛苦,他知道木清恐怕已经去晚了,对方有备而来,绝不可能放过这样重的筹码,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抓紧时间掌握主动权,他这边的胜面越大,他才能以此来和燕王谈判。   赵瑕按捺住内心的痛楚,高声道:“去将三位阁老请来。”   三位阁老才刚刚离开御书房,又立刻被请了回去,顿时意识到出事了,可是当他们看到叶闻清,听到他的话之后,却发现出的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三人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谢阁老抢先道:“请陛下安排示下。”   这么一会,去抓燕王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无功而返,只能将一脸惊慌的燕王妃给抓了回来,而去了西宫的人却守住了姚太嫔,只可惜,守到的是一具尸体。姚太嫔似乎早就意识到会有人来,看到他们之后只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随即就七窍流血而亡。但是去抓鲁王的人却是抓到了人的,鲁王正坐在大堂上喝酒,见他们来了倒像是并不吃惊的模样,甚至不曾反抗疑问,而是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了。   禁卫与御林军都已经接了旨,只是突然全城禁严,顿时就让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变得恐慌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连一些官员都变得惴惴不安,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而且此番动作已经惊动了燕王,一时之间,一队队精锐士兵围住了燕京城,好在赵瑕的消息去得快,燕京城四门关闭,全城戒严,只是仍旧不知有多少人混进了燕京城,因此,暗卫全营出动,除去保护皇帝的,剩下的都漫天撒了出去,密切地监视着城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只是暗卫人数毕竟太少,所以能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三名阁老面色严峻,自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纷纷提出建议,被赵瑕采纳后又一一发出去。   这时候就能看出赵瑕当初为何一定要将许纨纳入内阁,他这样的大儒,对于士子和中下层官员来说就是定海神针,他一出马,就将原本有些骚动的下臣给镇住了。   至于谢、杨两位阁老,当初是经历过承平初年的混乱的,一回生二回熟,所以两人十分淡定,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情,反倒让那些心慌不已的臣属不知不觉也安定下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安定人心的把戏,能否解围还是要看傅灵均或者南营的大军是否能及时赶到,以及,木清是否能救出行宫的皇后娘娘。   这一天下来,整个燕京城几乎天翻地覆。城中已经组织起民夫自发巡逻,城墙上灯火通明,一列列禁卫严防死守,而皇宫之中,御林军几乎将整个乾清宫围成了铁桶。   赵瑕站在庭院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他这一天在外人面前英明神武,处事果决,然而直到此刻,他才能卸下面具,放任自己的恐慌和痛苦。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顾一切去避暑行宫,他一遍遍用理智压抑自己,却是一遍遍用刀在自己的心口划下伤痕。   没有鲁安道,所有的宫人们只敢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人敢上前去劝。   许久之后,赵瑕才将心中的情绪慢慢压下来,他知道眼下这几天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能守住燕京城,或者说,只要这一仗他能赢过燕王,阿眠的安全才更有保障。 第一百零三章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怕热的鲁安道早早就出了宫门, 这一点自然会被时刻注意着皇宫的燕王僚属发现,不过宫中的内应也早已将事情经过报告过来, 燕王也知道鲁安道这一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归根结底, 还是行宫中抓皇后的时候出了一些小问题, 导致信件送迟了。前一天他们刚刚抓到木清派去给傅灵均送信的暗卫,因为不确定这是皇帝的疑心病发作还是皇帝发现了端倪, 所以他们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只是加紧了调兵的举动。   在这个当口,鲁安道这一行虽然人不多,却是奉了旨意出京的, 再加上那两车东西,着实显眼。偏偏这一路到行宫都是人口稠密之地, 燕王也怕人多眼杂, 到时候走漏了消息,所以只是派了几个探子跟着他们, 就没管了。   鲁安道也没注意那么多, 他这些年在宫中也算是养尊处优。承平帝虽然在政事上果决严厉, 但对于身边的人还是优容的,非常体恤他们,所以鲁安道的身材就逐渐走形了。   胖子怕热, 鲁安道也没有逃脱,只是虽然早早出门,他们还是得顶着烈日赶一段路。鲁安道倒是想歇歇, 但是一想到陛下那冰寒的眼神,顿时就不敢了,恨不得立刻就赶到行宫,得到皇后娘娘的消息,最好还有只字片语的安慰,才足以消除帝王的怒火。   总之,紧赶慢赶,总算在下午最热的时候到了行宫外面。   探子早已把燕王的意思传到了行宫中。邵祁先是皱了皱眉,觉得鲁安道这时候过来简直是添乱,可不许他进来也不行,燕王那边还需要时间,他不能在行宫前露出破绽,只能将人诳进去,自然有办法瓮中捉鳖,反正也就几个太监和十数个护卫,不足一合之力。   所以,当鲁安道来了之后,除了觉得行宫有些戒备森严,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侍卫上前来检查车马,鲁安道掀开帘子,一脸不悦:“咱家都不认得了?!莫非还要咱家请出圣旨给你们看看不成?”   几名侍卫连连告饶,一挥手就放行了。   鲁安道哼了一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又重新坐回去。   马车辚辚进入了行宫,然后一路往里而去,在经过一处花圃的时候,最后面一辆车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旁边的花丛轻轻摇晃。车夫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却也没太在意,只是小声驱车往前追了上去。   过了许久,直到一队巡逻卫士走过,那花丛中忽然探出一个头来,却正是阿尚,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身形微动,躲在了假山之后,只听见几声骨节动作的声音,他的身形一下子拔高,却又是回到了他平常的模样。   阿尚的十指鲜血淋漓,身上更是灰尘仆仆且有不少细微伤痕,他却一点都没当回事。且说他当时答应了菀娘会替她去营救姐姐,却也不是这么直愣愣地冲进去,他自然是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好在去年的时候,赵瑕原本要带茕娘去行宫避暑,只是当时出了事才没有去成,只是先时也是派人去行宫打扫清理了一番的。当时桃蕊与红缨绿罗关系不好,便主动接了这个任务,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桃蕊对行宫的大概布置还是清楚的,便径直画了一张图给阿尚,阿尚记清楚了大概的位置,心里有了底,又拿了武器干粮,才来到行宫外面。   只是行宫之中查的很严,就算是送菜蔬柴火的车辆都会被详细检查,就在阿尚无计可施的时候,却发现了鲁安道带来的车队。他躲在树上听到了对方的对话,知道这支队伍来自皇宫,他心念电转,当下就趁着对方不注意攀附在了车底。   这一路过来也有大半个时辰,他就依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撑了下来,然后顺利地混进了行宫之中,然后躲了起来。   因为是行宫,所以里面的布置并不需要如皇宫般威严,而是如苏州园林一般,十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只是美则美矣,却也给人躲藏提供了方便,所以阿尚在假山丛中躲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被人发现。   阿尚在休息恢复气力,而先他一步带着东西的鲁安道等人却被邵祁给囚禁了起来。鲁安道这才慌了,知道出大事了,可是他们此刻都被绑在一间空的宫室之中,旁边更是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根本就做不了什么。   对于燕王来说,他以大军围困燕京,却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毕竟那可是国都,是这世上最稳固的城池。只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等到对方反应过来,亦或者被淮海卫发现,或者南营赶到,他们便只能功亏一篑。   燕王此人虽然疯狂,却也不是傻子,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条退路,就是皇帝心尖子上的那个人。燕王自诩男儿盖世,看不起这个弟弟溺于儿女情长,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一点。也多亏他运气好,这个当口皇后怀孕,孕吐严重,而同时皇帝与朝臣有了隔阂,他立刻意识到时机来了。   其实就算赵瑕想不起要将皇后送到行宫,他也会想办法促成这桩事情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将这件事看得很重,他知道邵祁出自暗卫,虽然野心勃勃,但他毕竟是被暗卫忠君的思想给洗脑了多年的,燕王也怕他临阵手软,所以干脆将他派到了行宫,而有邵祁在,他自然对这条退路放下心来。   邵祁倒是知道陛下待皇后很好,但他却没法像燕王那般对此有信心,在他看来,他们这做的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将最后的退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也太轻率了。邵祁倒是没想对茕娘怎么样,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再多找一条退路,所以只是将茕娘关在宫殿中,让红缨看管她。   茕娘之前吐得七荤八素,来了行宫之后虽然好了一些,但身子仍旧虚弱。   当初红缨打晕了绿罗,又以雷霆之势将其他宫人都给关了起来,然后便将她居住的宫殿给围了起来。茕娘虽然嫁给赵瑕之后,一直都被保护地周全,但当年她可是护着赵瑕一路从冷宫出来的,所以看到这个架势就知道燕京定然是出事了。   也不知是不是肚里的孩子也知道这个时候是生死存亡之际,茕娘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孕吐。红缨虽然奉命看守她,但在吃喝上却也没有半分亏待,只是不许她离开宫殿。   茕娘因为红缨是赵瑕派给她的人,所以一直对她十分信任,当初桃蕊在宫中被排挤,她不是不知道这是红缨在背地里做的手脚,可是她听到了赵瑕对红缨的怒斥,知道了赵瑕对她无微不至的维护,她也决心放红缨一马。   后来,红缨的确收敛了许多,只是很多时候隔阂已经造成,很难再扭正。茕娘很清楚地知道一山不容二虎的典故,红缨与桃蕊势必只能留一个,而红缨是出自暗卫,是赵瑕给自己的,就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茕娘做出决定。   她告诉自己,桃蕊不适合宫里,她给桃蕊的是更好的路,可这也掩饰不了她的自责和愧疚。于是在这段时间她对红缨逐渐疏远,很多时候也更加信任绿罗,只是她却没想到,红缨竟然因为区区冷落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喧哗声,茕娘皱了皱眉,却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寿安郡主正和挡在门口的红缨对峙,她一张小脸通红,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娘娘!”   红缨冷着一张脸道:“郡主恕罪,娘娘身子不舒服,正在休息,不许别人打扰。”   “你骗人!”寿安的眼睛都急红了,“如果娘娘不舒服,你怎么不叫太医来看,我要进去见娘娘!”   一旁的乳母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强硬。寿安虽然是燕王的独女,可是她自出生就不太得父母的喜爱,而母亲过世后,父亲待她越发冷漠。她虽然年纪小,但自小的遭遇让她很会察言观色,直到后来被茕娘召进宫,她对这个温柔和善的娘娘有了濡慕的心思。   寿安自从跟着茕娘来了行宫就一直陪在她左右,可自从茕娘被关,她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见过茕娘了,寿安心中焦急,这才瞒着守着她的宫人一路闯来了这里。   要说红缨也是十分无奈,她怎么都想不通来搅局的居然是燕王的女儿,这叫怎么回事?!   就在红缨眼神示意乳母将寿安抱走的时候,她身后的门却被打开,茕娘面容冷淡地走了出来:“为何不许郡主进来?”   红缨一惊,回头看到茕娘之后,禁不住头皮发麻。她虽然背主,但多少难以面对的,所以这些天送饭和服侍之类的事情都是让别人去做,她只是守在门口。   茕娘并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担心他们对寿安下手,便道:“就让郡主和我住在一起。”   红缨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办法,想着不过一个小女孩,便无奈地同意了。 第一百零四章   燕王并不知道行宫中发生的事情, 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漠然以对。自从他有了这个念头开始, 就将自己当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待原燕王妃并不算亲近, 对这个唯一的孩子也不亲近。   燕王做了一切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还好,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并不惊慌失措。如今燕京城门关闭, 城内禁严,那些好不容易混进去的人也不敢随意动弹,就怕被发现了, 影响之后的计划。   燕王的军队陈兵城下,燕王却和幕僚只是远远地看着。   幕僚焦急道:“王爷,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 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攻进城去吧!有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咱们一定能冲进宫中的。”   燕王却摇摇头:“再等等。”   “等?”   燕王没有解答他的疑惑, 但他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进城的契机。   天气炎热, 哪怕太阳落山了, 被炙烤了一天的土地也依然散发着炎炎的热气,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的士兵都是一副蔫蔫的样子。   城外的士兵都是燕王收拢的,大多是一些贫苦农民以及一些孤儿, 燕王给了他们活下来的机会,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心中只有燕王, 没有君主。虽然他们忠心,但燕王手下能用的兵士也只有这么多,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不想自己铺开了戏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山,燕王苦等的契机终于到了。   他最忠心的下属将好几口大箱子开进了营中,这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他的那些弟弟,因着天气炎热又没有差事,所以他们早早就离开了燕京,去了附近的庄子上避暑,却被他连哄带骗或者暴力手段都带到了营中。燕王倒是没有想杀他们,但将他们拢在手中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燕王的披风一抖:“成王败寇,就在今朝。”   -   不知道是不是皇宫中的君臣也与燕王想到了一起,这一晚燕京的防守格外严密,让想要偷袭的燕王所属十分难受,只是守城的士兵实在是太少了,在凌晨的时候,还是被城内的内奸找到了机会,打开了一扇大门。   燕王武器精良的军队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城中,禁卫和御林军一下子就没法抵抗,只得一路退到了皇宫中。   几位阁老与重臣一直在宫中等着,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脸色惨白,反而是赵瑕竟然十分冷静。赵瑕早就让人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现事不可为,立刻就让军队撤入皇城,双方就在皇城内外开始了对峙。   赵瑕并不慌张,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他来说就越有利,他相信平南将军或许与燕王有交易,将步伐拖慢,但他不信南营反了。   登基之后的赵瑕看起来并没有做太多事情,唯有两点,一是重开海运,使得内库充盈,二就是改善武将的待遇和地位,同时暗中进行军队改革,使得军队真正收归于中央,而不是成为某人的一言堂。   只是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赵瑕担心反对势力太大,所以行事很是谨慎,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淮海卫,以至于被人忽略了真正的战场。赵瑕当然不觉得自己能瞒住所有人,他再是温水煮青蛙,终究还是会被有识之士发现问题,将他的目的暴露出来,他也的确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燕王的叛乱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赵瑕相信他能做到这一切,绝不是只靠他自己,他背后还有更深更深的幕后黑手,这才是这个国家最大的毒瘤。   当然,现在想这些没有用,如果赵瑕没有办法度过眼前这一关,无论什么都只是海市蜃楼。   因为相信军队并没有和燕王同流合污,这让群臣都安下心来,一些软弱派也坚定了信心。   可这却让外头的燕王十分难受。   城中防御薄弱,打下燕京城的难度并不算太大,但燕王所谋的却是皇城之中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他本想借着冲入燕京城之后,借着措手不及之势让守城的禁卫和御林军损失惨重,这样哪怕皇城坚固万分,没有人守城,能打下来的几率要大很多,到时候人心浮动,他再招降,定然事半功倍。   然而燕王万万没想到,赵瑕居然这么干脆地就放弃了燕京城,让禁卫与御林军退入皇城。这固然保全了所有禁卫和御林军,但却将帝王的面子直接踩在了地上,同时将所有的臣子和百姓都抛弃了。   这一举动简直是将燕王放在火上烤,他是打算叛逆,却不打算和天下为敌,自然不可能杀人泄愤,可赵瑕带人躲进了皇城,简直就和个乌龟一般,根本就没法打了。   燕王对赵瑕的理解很深,知道他的性子,才会用这个办法,谁知他根本就不按常理来。可是眼下根本无法回头,除非将皇城打下来,否则他们都得死。   燕王咬着牙,一双眼睛里冒出火光:“攻城!!”   一场惨烈的战争顿时展开,从日出打到日落,皇城之外的地面都被鲜血染红了,坚固的皇城的城墙之上也都铺满了死尸和箭矢。   赵瑕这边虽然是守城方,人员伤亡要比燕王那边轻许多,但到了现在,两方的胜负却是完全翻转过来。负责守卫皇城的禁卫和御林军的确素质优良、装备精良,但奈何走的都是精兵路线,人员实在是不算太多,而如此连续作战,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战事方歇,就有不少士兵直接一屁股坐下来,直接倒头就睡。   赵瑕被几名暗卫保护着看到了眼前东倒西歪的士兵,心中满不是滋味,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到了晚上,燕王那边的攻击只会更强烈,若是挡不住,就全完了。   赵瑕吩咐身旁的人:“将饭食抬上来,让士兵们吃饱。让太医院熬了参汤,给这些士兵一人一碗,成败就看今晚了。”   皇帝的命令吩咐下去,很快就被执行,太医院的太医心疼的不行,毕竟能放在太医院的药材自然都是上好的,却要这般被糟蹋了,但他们也知道轻重,所以哪怕心中滴血,还是一点都不打折扣地执行了。   赵瑕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便看着远处漫天的霞云以及沉到了山那头的太阳,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战斗果然更激烈了,整个皇城都被明亮的灯笼照的宛如白昼,而城墙之上,两方的军队依然在激烈地拼杀。   然而,人少毕竟是赵瑕这一方的极大弱势,燕王不惜兵力,虽然损失惨重,但确实达到了效果,而直到这时候,他埋在宫中的钉子才出手,打开了皇城大门。   眼见胜负即将逆转,燕王的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尖啸之声,他心中一跳,连忙抬头看向夜空,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明亮的光线,燕王却是瞳孔一缩,他自然是认得这个东西,这是淮海卫的信号弹,莫非傅灵均赶到了?!   正在这时,一个满脸鲜血的小兵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殿下!殿下!淮海卫到了!傅将军到了!”   他的话将燕王心中最后一丝幻想戳破,一旁的幕僚神情慌乱:“殿下,咱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燕王咬牙切齿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宫殿,原本已经丧失斗志的禁卫和御林军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时半会估计是拿不下了,弄不好还会被两面夹击。可是眼睁睁看着机会在自己眼前溜走,燕王更是舍不得。   就在燕王进退两难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爆炸声和惨叫声。傅灵均不仅带了大军,甚至还有一支从未出现在人前的队伍,战斗力极其强悍,杀人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就这么一会,燕王的损失就极为惨重,他这才不得不同意了幕僚的建议,让大军掩护着逃跑了。   傅灵均这才一路赶到皇宫中,跪在赵瑕下首:“末将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赵瑕抬了抬手:“平身吧,多亏卿及时赶到,此乃大功,待到谋逆伏诛之后,朕自会论功行赏。”   傅灵均谢了恩,站起来之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叶闻清,见他并没有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虽然赶跑了燕王,但其实傅灵均带的兵也并不算太多。她当初对海盗头子古老出手,虽然有原因,但消息传出去,那些本已归顺的海盗也多少有些兔死狐悲,所以傅灵均也不得不留下一部分兵力保护淮海卫,好在这支新军可堪大用。   只是赵瑕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转,甚至没有了紧张的战事,他的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行宫的茕娘。   而就在这时,几个脸色凝重的暗卫将一个伤痕累累的暗卫带进来,他却是跟着木清一同去营救茕娘的,看到他这个样子,赵瑕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自从燕王兵败的消息传来, 整个行宫顿时戒严, 尤其是茕娘居住的宫殿,防卫更是加重了不少。   燕王到了行宫之后, 就见到了邵祁, 直接便问道:“皇后呢?”   “还在宫殿里住着呢。”邵祁眉头一皱, 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王爷, 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说有七分把握吗?”   “邵统领这是在责怪本王?”   “不敢。”邵祁咬咬牙, “属下只是想知道王爷接下来的打算。”   燕王却只是轻笑一声,哪怕已经成了败军之将,他也没有慌乱, 拿了毛巾擦掉脸上的血迹,才道:“本王早就知道这是一场泼天豪赌, 输了便是输了, 本王认了。”   邵祁的脸色立刻变得扭曲:“王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燕王眉头一皱:“邵统领听不懂吗?”   “还请王爷明示。”   “本王要挟持皇后远避海外,邵统领既是同盟, 本王自然不会忘了你。”   邵祁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所求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不是如老鼠一般灰溜溜地离开大晋,去那等还未开化的海外,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当初何必要背叛当今圣上,去追随燕王呢?   燕王好似没有看到他的脸色,站起来道:“本王有些乏了, 邵统领请吧。”   邵祁神色一变,却摄于燕王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只能将怨愤吞入喉中,拱了拱手:“属下告退。”   邵祁一走,燕王的幕僚便道:“此人只怕已经有了不臣之心,殿下,要不要……”   燕王轻蔑一笑:“这等势利小人不是最会反复了吗?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用管他。”   幕僚唯唯应是,见到燕王脸上露出疲态,才带人离开。等人都离开,燕王才卸下脸上的伪装,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算计谋划了这么多年,赔上了自己的生母、亲弟弟还有自己的婚姻和子女,最终还是输给了赵瑕,这难道就是天命吗?!   -   而在重重保护之下的皇后寝宫,却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之中,好在红缨训斥之后,又恢复了正常,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一个人影趁着这短暂的慌乱之中揉身爬上了游廊的横梁之上,又从开着的窗户跳了进去。   寝宫之中,茕娘正同昏昏欲睡的寿安在讲故事,却忽然听见一旁传来细微的响动,她神色一动,将寿安哄睡了,才慢慢地朝着发声的地方走去,低声道:“木清,是你吗?”却并没有得到回复。   就在茕娘准备探身过去看看的时候,却听见门突然被打开,她心中一凛,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走进来的红缨道:“怎么?终于要对我下手了?”   红缨低着头道:“燕王殿下请皇后娘娘过去一晤。”   茕娘心中一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叛乱的居然是燕王,讽刺一笑:“本宫便是不去,你难道还能强迫我?”   “娘娘万金之躯,奴婢不敢。”红缨面露难色,“可是寿安郡主就在隔壁,难道娘娘希望他们父女在这种情况之下相见?”   茕娘一窒,若是换了往常,她肯定就同意了,但眼下她以为木清已经潜入了这间宫室,自然不会离开,便道:“那又如何?燕王自己做了乱臣贼子,难道还想保留脸面?”   红缨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去告诉燕王,没过一会,燕王果然过来了。   “臣见过皇后娘娘。”   虽然已经是败军之将,但燕王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茕娘也不好对他恶言相向,便冷声道:“不知燕王来此有何贵干?”   “臣自知罪责难逃,唯有借着皇后娘娘才能有生路,还请娘娘相助,待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让您安全回来,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您说是吗?”   茕娘却冷笑一声:“我看未必,本宫身为皇后,却为你一个乱臣贼子护航,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又如何看陛下?燕王殿下倒是打的一手好主意。”   燕王一滞,他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就算没法把赵瑕怎么样,至少也能恶心他,又埋了一根刺,只是被茕娘这般直白地说出来,这就没有用处了。燕王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看来皇后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茕娘却理都没理他,只是对红缨道:“你毕竟伺候我多年,若是及时回头,虽活罪难逃,但我却会保全尔等性命。”   红缨一脸震惊地看着茕娘,若是茕娘说罪责一笔勾销,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茕娘若真能保下他们的性命……   燕王脸色一冷:“皇后不愧是两世为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冷静,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这么一说,红缨也反应过来,就算皇后能当面保下他们的性命,可皇帝却不会容许他们活着,而这世上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多的是办法,何况是他们这些原本就生活在暗处的暗卫。   茕娘心底暗暗叹息,不过她也没有太多失望,而是坦然道:“王爷既然还尊我是皇后,就该给我皇后的体面,本宫就在这宫中住着,等着你们的谈判结果。”   见了她的态度,燕王也没有办法,却也不放心只让红缨在这边守着,便自己也派了一队军士在外头和红缨等人一起守着。   等到人都出去了,茕娘心神才放松下来,却腿脚一软,本以为要摔倒在地,却被一只手臂给扶住了。   “不要声张,我是奉了您三妹的命令,特来救您的。”   茕娘先是一惊,随后又放下心来,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有什么办法?”   这个人就是阿尚,他凭借桃蕊画出的图,一路找到了茕娘居住的宫殿,却见外头守卫森严,他只能躲在一旁等候时机,恰好碰上燕王兵败逃过来,他才趁着骚乱钻进了宫殿中,此刻茕娘这么问起,他只是轻声一笑:“您放心。”   而就在这时,赵瑕不顾大臣的反对,和傅灵均的大军一同也赶到了行宫。   攻守形势顿转,只是燕王却没法像赵瑕先前那般拼死抵抗,他只是派人带来信息,要与赵瑕谈判,并且他要亲口和赵瑕谈判。   赵瑕不顾众人的反应同意了,而谈判的地方就在驿道之上。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皇帝,即便是傅灵均都跪下来恳请赵瑕不要以身涉险,毕竟燕王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却担心赵瑕的安全。   赵瑕却没有半分犹豫,傅灵均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身后。   待到晨露未晞,两方都已经打马到了目的地,而两方的军队也两相对峙。   燕王看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赵瑕,脸上神情几变,嫉妒、悔恨,最后归于平淡,不等赵瑕走到近前,他便道:“没想到啊,我与你最后的相见竟会是如此情形。”   赵瑕冷声道:“我也没想到,本以为皇兄是个君子,我对你信任有加,重权相托,换来的竟是你的背叛。”   燕王却不为所动:“赵瑕,你说你的命怎么会这么好呢?一个冷宫中长大的皇子,却得了父皇的喜爱,成为太子,即便是挚爱死了,也能重新回到你身边!赵瑕!你的命怎么能这么好!”   燕王动作大了些,状若癫狂。赵瑕身后的傅灵均立刻举起剑对准了他,双方的护卫都立刻反应过来,场面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赵瑕神色淡淡:“就因为嫉妒,你不惜反叛,将整个国家拖入泥沼?”   燕王也慢慢平复下来,却是轻笑一声:“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有的是办法可以将我的名声抹的臭不可闻,但赵瑕,你要知道,单凭我一个人,是没办法掀起这场叛乱的。”   赵瑕定定地看着他。   燕王若有所指地将整个南方都拉入泥潭,心中也是快意万分。他这个人向来是睚眦必报,当初那边说好要拖住淮海卫的脚步,可是傅灵均还是来了,他便知道那边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他输了,那边也别想好过。   说完这些,燕王才与赵瑕谈条件,虽然他在邵祁面前十分有信心,但到了这个关口,他还是有些没底,好在不管他说什么,赵瑕都同意了,只是不许茕娘涉险。   燕王也知道这一条没戏,但有了赵瑕的圣旨在手里,便是没有皇后也无妨。他亲眼看着赵瑕写完了圣旨,又拿出玉玺盖在上面。   燕王的眼光在落在玉玺之上时亮了亮,但很快就移开了。   赵瑕写好了圣旨,又拿着玉玺退后了几步,燕王才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拿着那张圣旨,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   而就在此时,傅灵均忽然扬手放出了一个信号弹,与此同时,赵瑕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弓弩,对准燕王发射。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燕王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胸口一痛,一片血红蔓延开来,这让他眼神有一瞬间茫然,但随即就看向赵瑕,艰难地开口:“金……金口……圣言……”   就在他说话的这会,傅灵均已经趁着对面没有反应过来,带头将人给打翻在地。   而早已埋伏在茕娘寝宫周边的木清等人在看到信号弹的一瞬间,朝着寝宫冲了过去,红缨等人反应过来,立刻就与木清等人缠斗,而红缨却趁此机会冲进了寝宫中,她知道要活下来,皇后是她唯一的筹码,可当她拿着匕首冲到床边,一把揪起上头睡着的人时,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孔时瞳孔一缩。   阿尚修习缩骨功,想要变幻身形自然不难,以至于连日夜伺候皇后的红缨都看错了。   红缨意识到错了,立刻就要转身逃跑,却被阿尚有心算无心,已经被一把匕首刺中了身体,阿尚一招得手,已经翻过身滚到了床下。   红缨自知自己没有活路,对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小子恨入骨髓,直接揉身跟了上去,但阿尚身躯灵活,她几击不中,出手越发狠辣。   阿尚就算会些粗浅功夫,但比起这些自小修习武功的暗卫还是差了老远,虽然尽力躲藏,还是被红缨找到了机会,趁着阿尚格挡,匕首角度刁钻地朝着阿尚的胸口而去。   在这一瞬间,阿尚突然想起了那个温声对他说“你一定要安全回来”的姑娘,他习惯了交易,但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回去,能够再看到她脸上温柔的笑容。   -   而在行宫外头,突然的变故自然引得远远看着的两方大军哗然,但燕王的军队已经没有时间去关心这种事情了,因为从他们的四面八方不知何时涌入了大批军队,说军队也不合适,他们身上的服饰各异,看起来就像是家丁一般。   领头的是傅灵均的父亲傅老将军,有了他老人家的振臂一呼,又有皇帝的圣旨,这些年归隐田园的老将军们纷纷带上了自己的亲卫。因为赵瑕改革武制,虽然让武将的权力下降,却也提高了武将的地位,这其中的改革固然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但对于这些老将军们来说,却是看得明白这是为了让他们更加长远,所以对赵瑕很是感激,不然也不会傅老将军一请,便都来了。   燕王却没有管那些,只是直直地盯着赵瑕,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为什么?”   赵瑕脸色淡然:“我从来不把主动权交给别人。你想不明白,所以你当不了皇帝。”   “你……不怕……”   “我怕,所以才让你们抓到了把柄,拿这些手段对付她。”赵瑕垂头看了他一眼,“她若不幸,我便同往,如此而已。”   燕王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一般,即便眼中还残留着悔恨,却慢慢地闭上了。   而就在这么一会,后面的骚乱也结束了,主将已死,大军压境,这些士兵早就没了胆气对抗下去。   傅灵均在前头带路,却不想赵瑕根本就等不及,已经冲到了前面,直接闯进了茕娘的宫殿,看到站在宫门口盈盈而立的女子,他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又酸又疼。   直到将这具温软的身体搂在怀中,赵瑕才恍若活过来一般,这几天殚精竭虑、不眠不休,支撑着他的那股气,似乎遇到这个人一下子就散了。   茕娘环着他的脖子,感觉到他用力却克制的拥抱,心头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没有人知道此刻劫后余生,对于赵瑕来说,是多大的救赎。   七年前,他没能救下她,可是七年后,他保护了她。   这仿佛是一个被打破的魔咒,从此,再也不能束缚他的心。   茕娘踮起了脚尖,凑到了赵瑕的耳边,低声道:“此身惟愿与君同,生亦同衾死同穴。”   赵瑕的脸上露出笑容,他闭了闭眼:“吾亦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经写完了,剩下的就是番外了,除了包子的番外,大概还写一个番外,不知道大家想看谁的?   另外,本文到了后期经常卡文导致断更,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能够写完一本还是觉得特别开心,有缘的话下一本再见啦~   -   新文求一下预收,目前打算休息一个月,大概一月底开文,大家喜欢这个题材的话就请收藏支持一下吧,谢谢啦。   《我在古代写小说》   文案:   坐拥万千粉丝的网文大神颜汐墨,穿越成为秀才之女颜惜墨。   面对家徒四壁,亲爹重病,只能无奈重操旧业,一不小心走上了人生巅峰。   等等!!   那个与她成天斗嘴的小侯爷,居然是她的头号粉丝?!   【小剧场】   两人在一起后。   颜惜墨:我这种行为叫什么,你知道吗?   萧泽:不知道。   颜惜墨:叫粉丝福利。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萧泽:叫什么?   颜惜墨:人生赢家。   萧泽:呸。 本书由 cassie_hao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