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残疾暴君》 作者:吞鱼   文案:   姜小圆穿进了一本狗血言情小说。   小说里有个毁天灭地的大暴君。   暴君命运坎坷,作为被皇帝厌恶的儿子,他受尽冷眼苦楚、被设计断了腿、差点丢了命。   后来他阴鸷冷漠、手段狠辣;因为被无数次背叛过,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弑父杀兄,做下滔天恶行,是个地地道道的暴君。   而姜小圆却穿成了少年暴君的随身系统,她打开自己的面板一看:   论一代明君的养成。   姜小圆:?   姜小圆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终于决定当少年暴君的身边的绝世高人、从玉佩里面爬出来面对现实,终于发现:   自己大概还没10cm。   高人:……   *   那一年他的世界昏暗无光,只有无尽的折磨。   又是一夜疼痛无眠,坐着轮椅的少年一转身,却看到一个小人拖着个大包袱,正哼哧哼哧地试图搬进他的玉佩里。   小人匆忙地打了一声招呼:早上好,介意我在你玉佩里兴风作浪,啊不,短暂安家么?     那天星光璀璨,然后从天而降,降落在他心上。   *   8cm三头身小可爱x18cm(不是)大狼狗   【排雷:中后期有前世今生双人格剧情,介意慎入】    【架空历史,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系统 甜文 穿书 东方玄幻   主角:圆圆秋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拇指公主勇救恶龙   立意:愿这爱情,是世界上最甜的良药,珍视他人,懂得爱人 第1章 任务   “圆圆,我们现在有个给孤寡老人送温暖的任务……”   面对领导饱含期待的眼神,姜小圆终于点了点头。   姜小圆死后成了时空管理局的一名合同工,因为懒,她迟迟攒不够积分转正,成为了管理局的钉子户,后来在单位赖太久了,领导就一直寻思着找机会解决她。   这不,前天就来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因为某个小说世界崩塌,管理局急需一名员工常驻,领导就想到了天天摇着蒲扇喝着冰阔乐追剧,cos门口二大爷的姜小圆。   因为小世界崩塌得非常严重,任务也十分紧急,领导给她开出了各种条件:什么自带系统,开局一个大美人,任务目标简单,做完之后就不用在管理局攒积分等转正名额……   姜小圆也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也苟不下去了,幽幽叹气悼念了一下自己即将逝去的咸鱼生活,她随手一翻任务详情,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本小说她竟然看过,不就是她一周前追过的那本狗血言情《捧娇》么?   这本虐恋情深的古早言情里,男主正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二皇子陈端,他对身为侯府嫡女的女主角一见钟情,展开了强取豪夺、虐恋情深的戏码,剧情集合一切打胎、误会等等虐恋因素,可以说是一本标准的古早味言情。   领导幽幽道,“小世界崩塌的原因,正是这本书里的大反派,咱们局里面认为,只要稳住了这个破坏力最大的人,让他改邪归正,避免自焚的结局,世界就会稳定下来。”   男主陈端有个弟弟,名叫陈秋,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陈秋的母亲秦皇后借助家族势力,扶持不受宠的永嘉帝登基,谁料登基后皇帝翻脸不认人,以谋反罪杀光了后族,秦皇后也一杯毒酒赐死,只剩下了年仅八岁的小太子陈秋。   永嘉帝深恨秦皇后,认为小太子是皇后和别人苟合生下的野种,就借口太子失德,将八岁的太子废黜。   八岁那年,小太子熟悉的亲人几乎被杀光、身份被剥夺,如同炼狱一般的人生也拉开了序幕。   被废之后,皇帝对他不闻不问,所有人都欺他辱他,被设计断了腿、中了毒,在吃人的后宫里,人人都能踩他一脚。   十五岁那年,他在猎场被马蹄践踏,女主角见他可怜将他救了回来,废太子却并不领情,此事被男主陈端知道后便开始处处针对废太子,设计让皇帝将他发配去看守皇陵。   然而,谁也不知道废太子早就暗中积蓄力量,这一发配就是放虎归山,他很快就展现了非凡的军事才能,不过短短三年就崛起。   一朝蛟龙在天,不惧蜉蝣。   他弑父杀君,男主陈端沦为他的俘虏,锒铛入狱;他灭佛亡道、喜欢征伐,剑之所指的大地都为暴君的存在而颤抖;他杀了无数的人,汴京的血三月都流不干,连男女主角也不能阻止。   只可惜,在小说的结局,暴君最后死于自焚,年仅三十。   那个披散着长发、在大火中喝酒吟诗,要烧毁一切包括自己的疯批美人死得很美,这是一个“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式的人物,但是他死后国家分崩离析,本来就经受战争摧残的世界再次陷入战乱,一场恐怖的时疫过后,竟然死得不剩下多少人了。   “这就是需要我们的原因了。我们研究过了,只要把你送去他的少年时期,让他感受到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拯救他于水火中,让他回心转意当个明君,国家稳定了,天灾也可以挽回,小世界就不会崩溃了。”   “一旦你完成任务,就可以直接选个世界转世重新做人,不用继续攒积分了。”   领导给出的任务就很直接,让她穿到暴君饱受欺压的少年时期,给他关怀和爱,帮助他脱离困境就行。   姜小圆思考了一下,这不就是领导嘴里面说的那样,和街道办给孤寡老人送温暖差不多,于是死的时候太年轻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的姜小圆,欢快地接下了任务。   ……   ……   一天后,被忽悠瘸的姜小圆一屁股坐在碧绿的玉佩空间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在她面前飘浮的任务书上,飘浮着一行字——拯救暴君系统。   按理说这个系统名称还蛮符合送温暖的主旨的,直到姜小圆看到了副标题:《论一代明君的养成》。   姜小圆:……   把原著里面那个杀人不眨眼,最喜欢把尸体挂在城门口一个月风干、热衷于串人头糖葫芦,黑虎掏心眼都不眨的暴君,培养成五讲四美的一代明君?   姜小圆:失去那种世俗的欲望.jpg   她恍恍惚惚中,这片安静的玉佩空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领导说为了近距离接触暴君,就将姜小圆和系统一起塞进了未来暴君的玉佩里,以便就近帮助。   此时半透明的玉壁变成了薄薄一片,透出了外面萧瑟的冬夜。   刚刚下过雪的汴京深夜,空气当中带着凛冽的寒意,寒风呼啸着刮过,将枯萎的树木折断了几根树枝儿。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太平池上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少年半边身子趴在岸边,鲜血染红半边的袖子,早就在这冰冷的寒冬里结成了血色的冰渣子。   巨大的疼痛让他苍白的额上遍布忍耐而产生的冷汗,少年吃力地阖上了眼,似乎是想要缓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却好一会儿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的双腿早在半年前摔下马废了,这样的冬天里,拖着两条断腿游到了太平池边已经拼尽全力,明明知道不远处就是可以藏身的灌木丛,但是长期泡在冰水里,早就让他失去了力气。   带着冰渣的湖水蔓延到了他的腰部,低温让他的生命力不停地流失。   他很清楚,要是再得不到救治,恐怕等不到失血过多死去,他就要先被冻死了。   意识模糊间,不远处传来了动静,有人将他粗暴地拽起来。   来人正是找他找了大半夜的太监们。   刘奇刘公公,正是这群小太监的领头人。然而他看见废太子出现在湖边,非但没有惊喜,反而粗暴地将人拽起,又抬脚踹了两脚,像是一条死狗一样拖着少年湖外面走去。   他骂骂咧咧道,“竟然躲了这么长时间,害得咱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今日废太子去太医院,谁知道一去一个下午没回来。   恰好刘奇今儿个被容妃娘娘问起,一回去就发现废太子不见了……虽然无人在意废太子是好是坏,但到底是陛下下令严加看管的人。   要不是刘奇当时将容妃娘娘糊弄过去了,他们的脑袋全都要掉。   想到看到废太子不见时,吓得他一身的冷汗,刘奇一边骂骂咧咧,抬脚就踹在了已经昏迷的废太子双腿之上,还恶意的碾了碾。   其他小太监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却听到那刘奇万分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示意他们带着人走。   要是搁在平时他至多阴阳怪气了一些,倒也不敢对皇子动手,但这不是人昏迷着么?   “竟敢偷偷跑出来,大半夜还来这湖边,指不定又出来做起子见不得人的勾当,亏得陛下还对他处处手下留情……”   “赶紧将人押过去,贵人要是问起来发现人不见了这么久,咱们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   嘈杂声中,少年的血一滴滴地滴在了手里紧紧攥着的玉佩上,很快就浸染了玉佩上的纹路,滴滴答答地沿着玉佩掉下,沿着长长的甬道,流下了一长串的血滴。   少年被拖进了西六所最边上的建章宫。从前这里是太子之所,在皇宫的西边,当初大臣们都觉得这宫殿建得太小,不符合太子一国储君的身份。   但是现在,这里杂草丛生,遍地萧条,整座宫殿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得吓人,自从太子被废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宫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刘奇等人将人往偏殿一丢,吱呀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宫门。   建章宫的偏殿并不小,但因为六七年来从没修葺过,屋顶漏了洞,窗纸也早就破破烂烂,完全抵挡不住这汴梁冬天凌冽的寒风。   原本那些属于太子规制的物件早就在几年前就被统统抬走,偌大的偏殿连个能挡风的屏风都没有。   一眼望过去,原本放着金丝楠木榻的地方,换成了个普普通通的木塌;贵重的衣柜被搬走,剩下掉了漆的箱笼破破烂烂地摆在一边;还有废太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桌一椅……这就是整个偏殿仅剩的家具了。   刘奇等人玩忽职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明知道废太子双腿残疾,却仍然大咧咧地将人往冰冷的地上一扔。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起来送晚食的事,桌子上的茶壶连口水都没有。   但是意识模糊的少年隐约间仍有些庆幸。   至少没有冻死在湖里。   他甚至不在意这几个太监刚刚的欺辱,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爬到了床上,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少年晕过去没多久,姜小圆就从玉佩里面爬了出来。   就在刚刚旁观之时,姜小圆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出手了。   纵然她已经知道了小说里面暴君的过去,作者一笔带过,姜小圆是没有什么实际感受的。但是看小说是一回事,真的见到一个少年被如此欺负霸凌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之前姜小圆还犹豫自己到底要怎么做任务,但是看过了刚刚那一幕,姜小圆的拳头都硬了。   于是她在刚刚刘奇打人之时,脑子一热就想爬出来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姜小圆脚下一空   姜小圆发现自己摔下了悬崖   ∑(Дノ)ノ!!   一直到自由落体之前,姜小圆以为自己在玉佩里的意义,就是充当未来暴君的戒指老爷爷、传说中的绝世高人。   然而,沿着少年的裤腿爬了十分钟才艰难地爬回他玉佩里之后,绝世高人终于发现:自己大概还没10cm。   高人痛哭流涕。   虽然没有精确测量,但是这段时间里她疯狂比划自己的大小,终于找到了参照物——少年的一根手指头。   她终于悟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其实领导派她来不是拯救暴君,是来拖死暴君的。   但是后来她想了想,安慰了一下自己。往好处想,就算让她给暴君拖后腿,她顶多能拖个小脚趾。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大概也意识到了迷你状态啥也干不了,领导好心给她留了个言:系统给她点了隔空取物的基础技能,至于这个离谱的大小……完全是因为这个辣鸡系统没能量了。   只要她好好完成任务,就能解锁系统商城和其他功能,完成任务后系统能力充满,她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呢!   姜小圆遭到了人生巨大的打击,想到以后吃东西一粒瓜子就饱了,她就抱着小小的自己陷入了沉默。   但是还好,8cm的人生还没有彻底绝望——她还能做任务!   想到奄奄一息的少年,她坐不住了,等到人一晕她就爬出来了。   她一探出头,就被寒风吹了个趔趄。   床上的少年皱着眉头。   虽然是未来暴君,但是他却不是那种一看就要挖几个小孩心来吃的长相,此时他面色苍白、微微蹙眉,只让人觉得他皎皎如月,皎洁漂亮得几近无害,有种出尘的美感,饶是现在这样虚弱,仍让人见之忘俗,不自觉就被皮相所惑。   然而,无法忽略的是,他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姜小圆爬过去,努力伸出双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果然已经发烧了。   少年今天在冰水里泡了很长时间,衣服也是湿乎乎的,身侧的伤口泅湿了衣物,还带着血凝固后的冰渣子……必须要尽快换掉。   姜小圆有点着急。   她翻了翻偏殿,在那个旧箱笼里面找了一身十分单薄的衣服,看样式大概是秋款,想来少年的冬衣只有身上这一套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湿掉的衣服给脱下来,有些地方被血凝住了,她一点力气也不敢用,饶是这样,少年仍然疼得蹙眉。   少年的躯体露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鼻子一酸。一道巨大的划裂伤从他的腹部一直延伸往下,被水泡得发白,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想来不是被踹的就是摔的。而他的双腿更是惨不忍睹……   姜小圆知道,按照剧情时间来说,他摔断腿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她之前看小说的时候还觉得很奇怪,只是骨折了,怎么会落下终生残疾呢?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少年的伤腿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证明了后来他多次受伤,今天更是在冰水里将这双伤腿泡得青紫肿胀……   姜小圆只在社会新闻上看过这样的伤,直面这么惨烈的伤势,她隔空取物的手指都在哆嗦。   可惜,偏殿里没有任何伤药,姜小圆只能帮他简单清理了伤口,换上了那套单衣。   或许是被子的温暖让他的体温稍微恢复了些许,他松开了蹙着的眉。   姜小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水,只好让水壶飘起来,去外面接了雪回来。古代的时候空气污染很少,雪水还算是干净的,但不能让病人喝冷水……   姜小圆下意识地去翻系统商城,里面灰蒙蒙一片,想来是还没有解锁,姜小圆只能十分有探索精神地去别的地方翻翻,好不容易才翻到了一个火折子。   一直到天边蒙蒙亮,一脑门汗的姜小圆这才笨拙地生好火,将雪水烧热了。   此时距离他昏迷,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了。   少年微微有了一点意识。   偏殿里有热水烧开的声音,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他许久都没有听见过了,半梦半醒间,他以为自己又梦到了外祖家。祖父和母亲谈话时,总是这样在边上煮上一壶咕噜噜的茶……   似乎有人温柔地清理了他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似的。   温水靠在了他的嘴边,少年本能地想要咬紧牙关,只是他除了呛进去的几口冰水,一天没有喝水了。   生病时身体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终于松口,如同沙漠里渴了很久的人一般囫囵咽了下去。   漏风的偏殿还是那么冷,半新不旧的棉被也不算温暖,但是温水抚慰了他冻僵的胃部、干净的衣服带走了湿冷,让梦中的他舒展了眉。   仿佛这个永嘉十三年的寒冬,都没有那么绝望难熬了。   **   就在少年被刘奇拉走后不久,宫里一阵兵荒马乱。   半夜未归的五皇子落水了,还发起了高烧。   先前五皇子只说是和几个伴读一块儿在宫里办个小宴,人回来晚了容妃娘娘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南书房里的伴读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勋贵子弟,非常让人放心。谁成想这一回来,不光是落了水,还发起来了高烧,整个人昏迷不醒。   容妃娘娘问五皇子身边的宫女太监,结果一问三不知,气得容妃娘娘当即就发落了这群废物,她尤嫌不够,立马差人去请了皇帝来。   永嘉帝半夜突闻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落水发烧,自然立马来了容妃处,对爱妃好生一阵安慰。   只是那几个伴读早就离宫了,时间也对不上,要不然倒是可以召这群伴读来问问。   容妃一边抹眼泪一边道,“陛下瞅瞅,小五这脚腕上可是好大一片淤青!”   永嘉帝一看,果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一定要彻查此事。   于是,太平池及附近的几所宫殿,流动的火把燃烧了一整夜,惊动了半个皇宫。 第2章 苏醒   因为一直惦记着少年的伤势,姜小圆睡得并不安稳,一大清早就爬起来了。   少年还安稳地睡着,本来病态潮红的面容也渐渐正常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少年,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情况没有恶化,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昨天初来乍到匆匆忙忙,姜小圆还没好好看看拯救暴君系统。   姜小圆无疑是个没啥上进心的懒虫,但是既然人都已经被坑到了这里,她的心态也转变得非常快。   目前少年缺衣少食,居住条件艰苦,连最基础的药物也没有,系统商城是最有用的东西,务必要解锁。   姜小圆打开了面板仔细一瞅,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个系统不能说是粗制滥造,简直是粗糙至极。   主界面上,只有一个火柴人少年,头顶顶着几项基础数值。   姓名:陈秋,字重光【未来暴君】   身体健康值:2【快死了】   基础学识值:70【8岁后全靠自学成才】   善心值:-200【乌漆嘛黑滴心】   仁君值:-200【商纣王第二】   姜小圆在火柴人头顶的仁君值和善心值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被负二百震到瞳孔地震。   虽然知道他未来是个暴君,很凶残的那种,但领导的话让姜小圆一直以为少年时代的暴君还没彻底黑化……   原著里少年八岁被废黜之后,在捧高踩低的皇宫里,压根就没人把他当个主子看。半年前他被人设计摔断了双腿,本就处境艰难的废太子断了腿会如何呢?一个被放弃的,注定没有未来的人,在这断腿的情况下,连仅剩的尊严都很难维持。   在这样极端的条件下,没人能保持真善美。姜小圆自我安慰了一下,只要她持续不断送温暖,说不定能染白那颗乌漆嘛黑的心……   不过想到了这个狗系统是“论一代明君的养成”,姜小圆就去翻了翻“一代明君”的标准。   果然,系统给出的标准也很具体:仁君值80+、善心值80以上。   想到这两项少年齐刷刷都是负二百,姜小圆圆圆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绝望,整个小圆子再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倒是让姜小圆感到欣慰的是,自从八岁后少年就没有再去过一次南书房,学识值竟然还不低,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面还能自觉,学渣圆肃然起敬。   只不过,商城的解锁条件是健康值5以上,任务栏也没有刷新出来。   这是少年还处于健康值过低状态的缘故,既然这是一个表面“拯救暴君”,实际上引导大恶人当雷锋的变态系统,姜小圆至少要将少年从濒死状态拉出来,才能开始做其他的任务。   不能做任务,姜小圆有点儿小遗憾,但是日子还要继续过。   那俩扯淡的终极目标太远大,姜小圆只能略过不管,当务之急当然是让少年的健康值恢复到5以上,努力解锁商城才行。   少年的断腿要是再得不到救治,就要错过最佳时间了,偏偏这里还没有药,姜小圆只能寄希望于商城。   姜小圆从玉佩空间里面爬出来,看了看系统时间,差不多已经快九点钟了,但是大门一直没有打开的意思,显然没人记得给少年送早食。   姜小圆翻箱倒柜半天啥也没有找到,只好飘到宫墙外面看看情况。   幸好隔空御物能御自己,不然姜小圆从少年的床上爬下来,就得花个十分钟。   但是飘起来的她仍然毫无存在感,大概就像只麻雀,还是存在感最小、长得最圆的那种。   她才鬼鬼祟祟地趴在了宫墙,扒拉着墙根探出小脑袋一看底下的人,她瞬间就怒了。   他们这几个太监正在墙根儿边上围着烤炉打叶子牌。   这里距离内宫太远了,闲得没事都没人来这里,于是守在建章宫里面的太监们就喜欢凑在一起打牌。他们身边的桌子上还摆着许多的吃食,虽然算不上丰盛,但是有馒头清粥小菜,很是惬意。   而在他们的身边,还躺着一个打翻了的食盒,却是本应该送过去的早食。食盒里面只有一碗稀粥,但就是这碗稀粥他们都懒得送,一墙之隔的少年许久未进食,而这群太监们吃得那么惬意。   姜小圆气得包子脸都鼓起来了,她确实想要教训一下这群太监,但是想到少年的处境,她忍住了。   她昨天想爬出来制止,要不是身高不够还真的能制止,但是事后她冷静下来想了想,就知道自己太冲动了。   以姜小圆熟读《甄X传》、《宫x计》的经验,饶是她不算是什么聪明人,也能够猜到,对于少年来说,默默无闻,降低存在感才是他应该做的。   少年的身份太敏感了,要是建章宫里面传来闹鬼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在搞鬼;就算是查不到少年头上,真的让人觉得在闹鬼,那这“鬼”最可能是谁呢?   不是先皇后,就是被满门抄斩的先皇后娘家。   姜小圆只能忍气吞声,盯着那几个太监,圆圆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见到太监们打牌打得出神,姜小圆悄悄用力,将桌子的边缘抬了起来。   果然没多久,那领头的大太监刘奇,正要起身如厕去,谁知道一抬脚就碰到了桌子,不仅自己摔了个大马趴,还掀翻了一桌子的饭菜。   刘奇哎哟一声,摔得腰疼屁股痛,脑袋上还倒扣了一碗咸菜。   太监们虽然很恼火,但这人是刘奇,谁也不敢得罪他,只好忍着脾气把东西给收拾好。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一地狼藉中,两个干净的馒头悄咪咪地从黑暗的墙角飘走,消失不见了,连带着一起不见的,还有那碟太监们没动过的清粥。   太监们早就吃得肚子溜圆,哪里还注意得到消失的东西,只当是打翻的时候滚角落里去了,很快又收拾好重新开了一局。   姜小圆滴溜溜地飘回了偏殿。   让昨天踹少年的死太监摔个跟头,空中飘浮的小圆子扑腾的动作都欢快了许多。   只是姜小圆才刚刚飘进去,就听到了外面小太监隐约的谈话声:   “你们说,昨天咱们宫这位,怎么会出现在太平湖边?”   “嘘,小声点,我听说昨晚禁军包围了太平湖,五皇子还落水了!”   “那是不是……”   ……   谈话声渐渐小了,姜小圆仔细听了一会儿,他们却又不说了,姜小圆只好一肚子疑惑地先飘回了偏殿。   昨夜的高烧已经渐渐退下去,想到少年也许很久没有进食了,姜小圆先给他喂了些粥进去。   和昨夜一样,喂得不是并不是很顺利,少年显然有被人逼迫灌东西的经历,饶是昏迷了警惕心也很强。   姜小圆以前养了一只大肥猫,给它喂药的艰难不亚于喂少年,耐心很好地喂了半天,他才终于喝下去了大半碗。   姜小圆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但看到了少年的健康值缓慢地爬到了3,油然升起了一种农民伯伯看见小苗苗蹿高的欣慰感。   确认少年情况稳定了,姜小圆手脚并用爬回玉佩里去,打开了系统。   其实系统会给每个任务者一些前情提要,方便大家快速进入状态,但是之前太忙,姜小圆就忽略了这个,但是想起太监们的话,她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小圆记得,在原著里,少年断腿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让他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本来还有痊愈希望的双腿彻底报废,还因此染上了重病,几乎是九死一生。   但作者写得并不详细,一直到刚刚太监们谈话提醒了她,想起昨天夜里他莫名出现在冰水当中,姜小圆就隐约记起来了这件事。   然而姜小圆实在是没有从原著里面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只好寄希望于系统给力了。   *   少年是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的。   中午太监们也没来送饭,一直到了夜里刘奇他们才姗姗来迟,送晚食的动静很大,饶是还在发着低烧,少年的神经仍然高度紧绷,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他睁开了眼。   眉眼精致的少年一睁眼,那股子无害感顿时荡然一空。   房间内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当他在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之时,视线在自己的身上顿住了——他昨夜明明晕倒在床边,此时却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被子也盖得很严实。   昨夜他从太平湖里爬出来的时候衣衫湿透,此时却已经换成了他唯一的一套干净的秋装。那腰腹部的伤口也被人仔细清理过了,甚至一转头,他就能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干净馒头,盛满水的杯子……   是那群太监?那群太监无利不早起,早就不做事了,何必来他这里谋出路?   少年才将将起身,就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昨日湖水入肺,到底是伤了身,他几乎要把肺咳出来,好一会儿才止住。   单薄的秋衣在身上很难起到多少御寒的功能,少年却只是蹙眉,伸手摸索到了床边的拐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朝门外走去。   明明随着他的动作,那双腿就如同被万千根针扎一般剧痛,腹侧的伤口撕裂的痛感也在加剧,但那面色苍白、眉眼好看的长发少年却忍住了一声不吭。   他早就习惯了一身是伤,身体的耐痛能力也渐渐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增强。   送饭的太监只肯送到宫门口,连多走几步都不愿意,少年光是走过去拿是食盒回来,就弄出来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一边咳嗽着,一边将饭盒打开。   果然,饭盒里面只有一些残羹冷炙,在这大冬天的,早就冻成了硬块。   他将水倒干净,重新用半干不湿的柴火烧化了一壶干净的雪水。烟火气呛得少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想起来了昨夜的事。   看来不是梦啊。兴许是因为那半梦半醒间烧水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久远的家,他并没有把馒头给扔掉,只是原封不动地放在一边,用热水伴着太监送来的饭食,很艰难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虽然他的动作很从容,但是修长的手指仍然在微微地颤抖着——那是昨夜在冰水里游泳时脱力的后遗症。   他似乎对于昨天夜里的异常毫不关心,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面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死寂,像是没有波动的枯井。   如果是几年前刚刚被废黜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有所触动……可七年过去了,人情冷暖尝遍的少年,再也不会被小恩小惠所打动。   他早就变得的冷漠而强大,甚至非常深刻地清醒着——还有谁会对一个双腿残废、没有未来的废人好?   不过又是一次试探罢了。   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甚至在嘲笑自己昨夜迷糊间,竟因那茶水声想起旧事的软弱。   在寒风中安静了一会儿,不去看那干净的馒头,低头继续费力地吃着那又冷又硬的菜肴。 第3章 湖中前因   门外传来动静的时候,少年正在搓洗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因为双腿无力,少年压根做不了半蹲下来的姿势,他只能费力地弯曲着身子,在化开的雪水中把衣服上的血洗干净。   他修长的手指很漂亮,本来美玉雕琢的一双手,却伤痕累累,上面有冻伤的痕迹,关节处还有些肿胀。   门外的声音传来,少年的动作只是停顿了片刻,就继续垂眸洗着自己的冬衣。   内务府年年给各宫主子送供应,却独独漏下了一个建章宫,这冬衣都是三四年前的了,早就被洗得发白,但是少年身上单薄的秋衣抵挡不了严寒,这是他仅剩的一套冬衣了。   曾经养尊处优的太子,现在早就学会了清洗衣服的技巧。   寒风把细碎的说话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刘公公,你们这宫里的主子可还在?”   说话的小太监声音格外尖细,有些耳熟。少年想起来,是五皇子身边的一个很得宠的太监,叫做小喜子。   刘奇的声音响了起来,谄媚道,“当然在!刚刚还把晚食送进去了呢!喜爷爷您放心,咱家可是最最规矩的,这一整天都守着,人现在好好的在宫里呢!”   小喜子笑眯眯地和刘奇寒暄了几句,仿佛只是来和刘奇打了个招呼,很快就离开了。   还在洗衣服的少年,面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宫门被刘奇打开,他看到了洗衣服的少年,又阴阳怪气了几句,最后才半是讥讽半试探地问道,   “昨儿个您是嫌建章宫的西北风不够吃,跑去太平湖边喝夜风去了?”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冷冰冰地看着他。   他的视线和这天寒地冻时节的冰渣子似的,看得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的眼睛是正宗的丹凤眼,仿佛天生自带威严。尤其是当他静静地看着人的时候,明明知道他就是个废物,也让人忍不住挪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刘奇见问不出什么,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点猜测,想到刚刚小喜子的试探,刘奇冷笑了一声,“您呐,可有的苦头吃罗!”   宫门紧紧闭上,少年微微垂下了眸子,将冬衣晾晒了起来。   刚刚小喜子的来意,没人比少年更加清楚——小喜子是来试探他有没有活着回来的。   五皇子是个小胖墩儿,皇帝总共就五个儿子,他是老幺,自然深受宠爱。   他母亲是圣宠不衰的容妃,他的同胞哥哥二皇子是最可能被立为太子的皇子。   五皇子陈源从小就十分任性霸道,从前陈源就喜欢欺负少年,小时候爱捉弄人,长大一些了,就喜欢上和那群伴读一起来戏弄他。   一开始陈源也不敢太过分,只是后来看到皇帝从来不管,陈源胆子就大了起来,也越发地过分了。   昨日下学时候,五皇子出了南书房,正准备和伴读们去太平湖搞个小宴,就在路上遇见了废太子陈秋。   半年前他摔下马成了个残废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宫,但自那以后少年就闭门不出,陈源就再也没有逮着机会。   昨天一见到人,五皇子就一声令下就将少年给拿下了。   陈源逼着人给他划船,但是少年双腿无力,连上船都做不到,在一片嘲笑声当中,陈源笑嘻嘻地让个太监把他背上来。   谁知道那太监早就被属意,走到了一半就脚滑了,让少年从船上摔了下去,跌进了太平湖冰冷的湖水中。   陈源他们哈哈大笑。   有个很懂陈源心思的伴读就笑嘻嘻地说话了,“您给咱们五皇子认个错道个歉,下次走路别碍着咱们五皇子的眼,这就完事了。”   但是少年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事情也因为少年的沉默,渐渐走向了失控。多次威逼利诱没用后,五皇子也失去了耐心,冷笑一声,下令将少年的脑袋往水里按。   就这么来来回回按了五六次,来人将少年拉出来的时候,少年已经奄奄一息了。   一头沾水的黑发披散在身上,少年面色苍白,但是那眉眼仍然漂亮得像一副水墨画,水珠一滴滴落下,让他看上去有种孱弱的美感。   五皇子以为这人总会识相了,笑嘻嘻地准备和他再“讲讲道理”,少年却沉默地盯着他们,眼神黑黝黝的。   谁成想下一秒,五皇子的脚腕就被人猛地往水下一拉!   五皇子坠入冰水当中,拼命挣扎着却完全摆脱不了那铁索一般的手腕!   “救人!快救人!!”   太监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地叫人过来。   伴读们也吓傻了,只是这些伴读都是五皇子自己选来陪他吃喝玩乐的,遇事儿第一反应就是跑,早就在第一时间就作鸟兽散了。   因为五皇子要欺负人,早就把侍卫们打发走了,也只留下了几个心腹太监,这里又是湖心亭……   太监们纷纷下水去抓,少年却像是一条游鱼一般,在水里拉扯着五皇子猛地朝深处游去。   他只是看着孱弱,可他在宫里七年摸爬滚打,早就不是当初养尊处优的小太子了。如果不是双腿派不上用处,他能游得更快。   几个身材纤细的太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很快黑暗的湖面上就失去了少年的踪迹。   五皇子大呼小叫呛进去了很多水,一直到了岸边,少年这才抓住了他的头发,猛地把五皇子的脑袋扯了起来,动作力气之大,让五皇子差点儿鬼哭狼嚎。   但是这还不够,那个美人鱼一般漂亮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将人往水里摁——   一次、两次、三次……   一直到了第五次,他才将快昏厥的五皇子抓起来。   五皇子神志不清,恍惚间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他却听到少年微微有些沙哑的好听嗓音响了起来,像是某种剧毒的蛇一般,在五皇子的耳边游走,让人毛骨悚然,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啊。”   在五皇子昏过去之前,他的嘴里被塞进去了一枚药丸。   确认人吃下去之后,少年像是扔掉一条死狗一样将五皇子往岸边一抛,自己转头朝另外一个方向游过去。   他知道,今天又是刘奇被容妃召去询问他状况的日子。   刘奇只要不想死,发现他不见后必然会来找他;只要在禁卫军找到之前将他送回建章宫,他就不会死。   在濒临昏迷前,少年果然听到了刘奇他们过来的声音。   湖面上一片漆黑,只有雪花在无声落下。   少年的血一滴滴在雪地里留下印记,又很快被雪花掩盖。   ……   少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天色渐渐黑了,他将肿胀的双手从冰水里面拿出来,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尽管少年非常能忍,但是这一次嗓子里的灼烧感提醒着他,他的身体因为太平湖里面的拼命,已经到了濒临奔溃的地步。   支撑着少年双腿的拐杖也隐约有些颤抖,他一瘸一拐地沿着墙角朝偏殿走去。   他知道很快五皇子那边就会有反应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面却第一次没有想着如何对付那群人,却想起来了昨晚那烧热水的声音。   今晚人还会来么?   少年冷冷地想,那就来吧。   四年之前,少年曾经遇见过一个好心的太医。   那时候他生了重病,太医院却没有一个太医敢给他开药,病得呼吸困难时,有个老太医救了他,太医姓郭,慈眉善目,像极了他的外祖父。   四年来,每每他去太医院,郭太医总会偷偷给他些帮助,给他帮助的次数也不算多,只是偶尔的剩下的伤寒药、忘记带走的止咳浆……   只是郭太医并不知道,少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漫长的观察期中,他发现郭太医给他的药总是不对劲,而他开始时常心悸、狂躁,有时候会陷入母亲服毒、秦家全家被处死的噩梦里,很久不能回神。   于是,少年开始拿了药却不吃。只是这四年来遇见过的磨难太多,他总得活下去,就算是知道郭太医心怀不轨,病得不行的时候,明知是毒药也要往下吃。   在他断腿后不久,郭太医年纪大了,要告老归乡了,临走前送给少年一粒药丸,说是可以有助于断骨再生的秘方。   少年在那药丸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对郭太医温和且感激地笑了笑。   后来……那一粒药丸,送进了容妃娘娘亲儿子的嘴里;郭太医告老之前,莫名摔断了腿。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所以这一次,又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么?   *   次日一大早,刘奇就把偏殿的门拍得啪啪作响,尖细的嗓音有些难听,“殿下您起了没?容妃娘娘让您随喜公公走一趟!”   刘奇的语气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还带着一股子的幸灾乐祸。   只可惜里面的人没有应声。   少年已经盯着桌子看了好一会儿了。   昨天才挂在外面的冬衣,现在却是热乎乎的,正披在他的被子上,他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穿上后,还有被火烘过的松软温度。   这让时常穿着又冷又破冬衣的少年,有种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而他昨天没有理的馒头,则被人切成了片烤好摆盘,他拿起一块馒头仔细端详,却看到每一片都被啃出来了一个小缺口,整整齐齐的小牙印,看大小……老鼠?   ……这是那人告诉他,都咬过了,没毒么?   少年垂下了眸子。   这次派来的人,可真的不怎么精明。   刘奇等了半天,就要准备推门之时,少年突然拉开了门,刘奇往前一栽,摔了个狗吃屎。   他气得要死,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看到少年墨色长发披散,微微蹙眉,径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连看都没看到他一眼。   刘奇恨得牙痒痒,想到趾高气扬地小喜子带着一群侍卫在外头等着,就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一次可不光是五皇子,连娘娘和陛下都惊动了,这小子恐怕是有去无回了。   他恨恨地呸了一声。 第4章 罚跪   昨夜从玉佩爬出来的时候,姜小圆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没动的馒头,她并不意外,毕竟是善心值-200的反派,这么容易就吃外来食品的可能性也不大……只是多少有点失望的。   她想了想,那馒头就飘了起来,切片后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整个馒头香喷喷的,姜小圆咽了咽口水。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诱惑,抱着啃了一口,幸福得眯起来了那双大大的圆眼睛,又瞅瞅床上的少年,光速像个鼹鼠似的,把剩下的馒头每片咬了一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试毒嘛,试毒~   为了工作她可牺牲太多了!   她扫了一圈,就看到了外面还有少年才洗干净的衣服。为了不吵醒少年,她将少年的衣服悬浮在火堆上,帮他把衣服烘干。   今日一早,全自动烘干机·圆终于从面板上刷新出来了个新任务:帮助暴君度过危机(0/1)   早在之前,姜小圆看过了系统的前情提要,大致知道了少年和五皇子那天发生的事,此时此刻,也猜到少年被带走的原因。   毕竟五皇子是男主角的亲弟弟,从小受宠不说,还非常记仇,更不用说……还有容妃这个狠角色。   任务详情里面说得很详细,原著里少年这一次被容妃娘娘罚跪一个上午,从此双腿再也没有康复的可能,被杖责后,皇帝下令圈禁他。   尽管废太子此时的处境和圈禁也差不离了,可至少他之前还有自由出入的权利。建章宫附近非常荒凉,少年身手好偶尔能打到麻雀兔子;生病了还能去找太医,要是情况实在是太危险,太医也会酌情出手……   但这一次圈禁后,少年被关在建章宫足足一整年,断绝了一切和外面联系的渠道,不仅缺衣少食得过分,还落下了病根,彻底成了个残废。   姜小圆却不能说少年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所以之前的举动就不理智——   就像是一无所有的人,想要摆脱掉无情的命运,只能压上一切,就连赌上身家性命也再所不惜。   姜小圆托腮叹气,忍不住有点儿心疼这个少年了。   只可惜她不是什么聪明人,以前更是一只成天阿巴阿巴的咸鱼,眼见得少年被带着快到了容妃娘娘的容安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了。   姜小圆有点儿焦虑地刷着面板,突然间眼前一亮——少年的健康值恢复到了5!   这场落水导致的伤寒,让少年的健康值一直维持在10以下,只有伤寒好全了,数据才可能往上升。   尽管现在只有5,却刚刚到了解锁商城的门槛!   *   五皇子陈源是昨天才清醒过来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小胖墩,深冬的池水差点儿要了他命。   但是这小胖子清醒后第一反应不是告状,而是让小喜子去问问陈秋回去了没有。   五皇子想到那天夜里那废物的粗暴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但是比起打心里面冒出来的寒意,他的第一反应却是:那废物不是死了吧?   不是五皇子心软了,只是他皇兄和母妃都警告过他,戏弄可以,要是把人弄死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很清楚,如果陈秋真的死了,他就得不到母妃和哥哥的偏袒了。   一直到小喜子回禀,那废物还好好地待在宫里面,五皇子忍不住咬牙,想到了那天自己受的苦,他就恨不得把那废物千刀万剐!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告状,容妃早就从那几个跑了的伴读嘴里知道了始末,于是一大早就将人叫了过来。   少年到了的时候,容安殿的台阶下面,已经跪了一排人——除了五皇子的贴身太监,还有那天的几个伴读。   鹅毛大雪落下,已经在地上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饶是这些伴读们穿得厚实,仍然被冻得个个脸色发青。   掌事嬷嬷见到来人就扯出了一个笑,“殿下来了?”   “咱们娘娘可是您的姨母,娘娘本以为殿下会顾念这层关系,谁料到这回,五殿下差点儿在您手上丢了命,娘娘伤心得饭都吃不下。”   “娘娘也怕处置不好让您委屈,殿下就先在这儿等着,陛下下朝了再行决断吧。”   玉佩里面的姜小圆闻言忍不住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在听到“姨母”两个字后,少年的手指攥紧,捏得发白。   是的,在那本原著里面,容妃正是先皇后的妹妹。   先皇后的母族满门抄斩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容妃娘娘作为先皇后的亲妹妹,并没有被牵连分毫,反而是因为秘密交出了秦家谋反的关键证据,皇后死后,她独宠后宫,七年来圣宠不衰。   当然了,小说的男主角不是五皇子那个小胖墩,而是容妃的另外一个儿子——二皇子陈端。   秦家是盘踞三代的世家大族,到了先皇后一代,更是有神勇无比的秦家军。   在秦家满门抄斩后,秦家军分散各地;秦阁老的门徒们也始终不忘恩师。尽管皇帝处死了秦家人,却不能改变这些人心中秦家后人的重量。   日后陈端之所以能够一路顺风,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秦家残留势力的支持。   容妃千方百计抹去废太子的存在感,也是为了让陈端成为唯一的“秦家继承人”。   但是真正的秦家血脉、从小和外祖父家亲厚的废太子陈秋,会如何看待这位“姨母”?   他恨不得生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   被几个太监强硬压着跪下去的时候,少年手指捏得发白,眼角一片充满恨意的赤红。   但是断了腿的人,压根就跪不住。   少年被毫无尊严地反复摆弄着,那本来就断了的双腿被摆成了跪姿又摔下去……他的手指松开又捏紧,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他只能安静地垂着头,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像是个木雕泥塑似的,任由人摆弄。   嬷嬷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一边的荣安宫大太监甩了甩拂尘,皮笑肉不笑道,“冻上了,这不就跪住了么?”   玉佩里,姜小圆气得眼睛都红了。尤其是想到了原著里少年的未来,姜小圆就觉得一阵窒息的难受。   他这么屈辱地活着不过是为了报仇,却叫仇人打着死去亲人的旗号招兵买马、做尽欺世盗名之事。就如同现在,明明最恨就是容妃“姨母”的身份,她还要反复强调,逼着少年在仇人面前狼狈出丑……   少年还没哭呢,泪腺发达的姜小圆就气得瞪大眼睛,眼睛都红了。   就在那太监准备再一次将人摆弄跪好之时,少年却没有如他们预料当中那样摔下去。   肿胀的双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小心翼翼地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双目赤红的少年微微一愣。   他垂下眸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只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   但是他确确实实被托住了,跪得稳稳当当的,本应该因为全身的重量压下来,连因为跪姿,双腿上恐怖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   ……   大殿里面燃烧着气味温和的迦南香,温暖得仿佛和外面不是一个世界。   容妃轻轻吹了吹茶沫儿,淡淡地问道,“离陛下上朝还有多久?”   身边的宫女道,“回娘娘,两个时辰。”   容妃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跪得笔挺的人影,想到对方那和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的脸,忍不住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   两个时辰,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就是四个小时。   姜小圆着急地翻找着刚刚解锁的商城,非常害怕自己慢一点少年就冻成棒棒冰了。   商城虽然解锁了,但是姜小圆现在这个系统等级还非常低,商品里面只有一些很基础的物资,什么能治疗断腿、起死回生的药就不用想了,只有围绕着衣食住行,为系统的主人保持基本生存的物资。   姜小圆翻了翻,有一些基础的种子,产量很高的土豆、红薯,还有一些青菜种,价格都很低,成品食物也有面包和水。   这个倒是有用,毕竟按照原剧情,少年马上就要被圈禁,连现在这种糟糕透的生活水平都没有办法保证……   只是这些东西现在都帮不上忙,姜小圆往下一翻,就看到了“一件基础御寒的冬衣”,眼前一亮,再往后一看,积分1000,她瞬间熄火。   又找了找,终于在她快头秃之前,终于看到了暖宝宝三个字。   暖宝宝是一次性用品只要3个积分,姜小圆解锁商城赠送了10积分,她就给暴君买了一个。幸好系统商城不是坑爹货,3积分的暖宝宝能够保持72小时的温度,姜小圆终于不用担心少年会冻死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天空还在下着大雪,身边早就跪着的伴读们应该是已经跪了一会儿了,冻得面色乌青、身体东倒西歪的。   他们还穿着厚衣服、个个都是身体健康;而少年那一身冬衣确实单薄得吓人,前天落水的伤寒没好,还拖着两条断腿……   屋檐下面守着的侍卫乃至宫人目不斜视,仿佛没有把人看在眼里。   而那些一起被罚跪的伴读们各个被冻得不轻,无暇顾及他人。   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只有少年一人抬起了头。   除了他并没有人注意到——雪花纷纷扬扬,却没有一片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有人撑起来了一把无形的伞,将他笼罩其中。   他长长的睫毛下,双眼倒影着纷飞大雪的影子。   他轻声问自己,“是神么?”   他的声音比雪花落地还轻,手指上,一朵偶尔落下的雪花被他的体温融化。   他不信神,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命运眷顾。   墨发被寒风吹得飞散,少年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仿佛结了霜雪,如同冰雪里一尊冰雕的神像。   他本以为世界如有怪力乱神,那必然是蚀骨的恶鬼——和他一样,满身血污地爬出来,想将所有人都拉入地狱。   可是温柔的力量托着他,纷飞的大雪独独避开了他一人。   他出神间,腿上却突然间传来了温暖的温度。   不高不低刚刚好,却从腿部传达到了全身,让他在寒风的身体都仿佛没有那么僵硬了。   是神么?   都说神鬼莫测,那好心的神呀,你怎么不知道,自己救的其实是一条毒蛇呢? 第5章 垂危   姜小圆一直盯着健康值,一直到健康值掉到了3之后终于不再下降,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永嘉帝的龙辇也到了容安宫。   高高在上的龙辇并没有在少年身边停留,永嘉帝并没有给看一眼那在寒风中跪了两个时辰的儿子,径自进去了。   周围一起跪着的几个伴读早在不久前就昏过去了大半。他们晕倒后,太监们用担架抬去了太医院。这些伴读出身勋贵之家,小惩大诫可以,要是真的出了人命却有些麻烦。   只是,从始至终都没人有兴趣去瞥那少年一眼。   在永嘉帝来之前,容安宫里就是一阵东西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声音,应该是五皇子醒了在发脾气,整个容安宫的太监们噤若寒蝉。皇帝一进去便十分不悦,呵斥了五皇子几句,若不是五皇子看上去确实受了苦,现在肯定是要教训一下这个胡闹的儿子的。   五皇子怏怏不乐。   自那天回去之后他就开始做噩梦,梦里都是那个和恶鬼似的废物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摁,那种恐怖的窒息感让他醒来之后仍然心悸不已。   只是越回忆,五皇子就越是气愤,他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从小到大吃的最大的苦头就是这次落水,偏偏还是被那么一个他最瞧不起的人害的……   五皇子这两天可没少气得摔东西,容妃向来纵容他,只是说了两句,今儿个偏生就给父皇撞了个正着,让他又挨了顿骂。   五皇子郁闷至极,心中也隐约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只是他那时在水里记忆太过混乱,哪里还记得自己被喂了药?他只当是自己是被吓得才如此暴躁易怒,倒是和太医的说法不谋而合,便没有再放在心上。   容安宫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又过去了一会儿,里面才出来了一个身影——这回不是容妃宫里的人了,而是永嘉帝身边的大太监苏公公。   苏公公瞥了少年一眼,示意侍卫将少年架起来,“传陛下口谕,三皇子不爱护幼弟、肆意妄为,杖三十。”   他顿了顿,“陛下还说,让您好好待在建章宫反省,以后无召不得出入,殿下,接旨吧?”   目送着侍卫带着少年远去,苏公公摇摇头,只觉得这个废太子,长得倒是越来越像先皇后了。   ……   虽然从原著里面就知道永嘉帝不待见少年,姜小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连听少年辩解一句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就下令圈禁少年。   少年的健康值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维持在3点,但是要是再往下掉的话……按理说,小说里暴君都挺过来了,应该死也不至于,可确实也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她径自发呆呢,就听到了木棍在地板上敲打的沉闷声音,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不行!姜小圆越想越气,小说里的男主陈端和他妈太恶心人了!明明是主角,干的没一件人事,男主妈背叛家族出卖亲姐虐待侄子,男主欺世盗名伪君子第一名,还是个打胎渣男!   暴君简直是灰姑娘本灰。   肩负着让暴君变真善美任务的姜小圆浑然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已经非常危险了,她脑袋里已经快进到了灰姑娘·秋拳打龙傲天,脚踢继母的戏份了。   玉佩里的小团子忍不住握住了拳头:   不行!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   但是勇敢的狗勾探头看了一眼少年的情况,发现只能想到偷偷在打板子的大太监下手的时候用力的法子……   狗勾爬回来躺平了。   负责行刑的太监被授意过,下手就没有收着。他们这样的太监,专门行刑力气非常大,要是真的被下令认真打,三十杖能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只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那太监下了力气往下打,总是有种无形的阻力,明明落到了人身上,却莫名轻了许多。   太监还以为是废太子垫了东西,特意去检查了却找不到证据。   太监纳闷着,以为自己今天已经打过了几个宫女手脱力了,便不敢再吭声了。   打人的时候他避开了双腿,按照苏公公的吩咐只朝废太子的后背打。   三十大板下去,少年整个后背都渗出了血,把那件才洗干净的冬衣都泅湿了一片。   姜小圆一直在监控少年的状况,要是那太监真的下死力气打,少年估计只剩下一口气了,但她现在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万分惊险,少年的健康值一直降到了1.5……好歹是停住了没有下滑了。   姜小圆像是个开双色球的赌徒似的,看到这个数字吁了一口气。   无意中,她却看到了昏迷中的少年竟然在笑——   是那种计划得逞的狡黠笑意,他是个深沉的少年,这种笑容才有种符合年龄的少年气,但衬托着少年苍白的面颊和他伤痕累累的样子,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玉佩里的小圆子愣住了,张开了小嘴,看着有点儿傻。   少年意识尚存一息,睫毛动了动,却终究没有睁开眼。   冷汗让他看上去更加惨白,长发像是潮湿的海藻贴在他苍白的面容上,长长的羽睫上仿佛结了霜,漂亮得惊人。   郭太医在离开京城之前为他准备的那颗“黑虎断骨丸”,剂量比他平时吃的要大很多。毕竟郭太医后继无人,容妃也清楚以少年的性格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必然要在最后一次下重手。   容妃是万万不能让他死掉的,但如果他疯了……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比起断了腿,少年更怕自己变成疯子。   但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吃,越来越频发的心悸告诫他,他必须要解药。   还有什么比容妃娘娘的亲儿子吃下的解药更靠谱的么?   三十大板没打死他,虽然是惨胜,但他赢了。   姜小圆合上了张开的小嘴,作为一条咸鱼,她很难理解一个人为了一个目的不择手段,但是在此刻,她却忍不住对少年的狠劲儿肃然起敬。   好家伙,不愧是后来一边喝酒一边玩儿自焚的疯批。   但是显然……   人狠话不多的疯批又如何?   姜小圆在半夜给少年喂水的时候,少年神志不清,叫了她好几声“阿娘”。   白白嫩嫩、圆乎乎的一小只,一边艰难地驾驭着茶杯,一边用小奶音奶声奶气地哄道,“阿娘在呢在呢在呢……”   她忙得团团转,因为个子太小,活像个绕着少年飞来飞去的小雀儿。   自从接了这个任务之后,她就像个倒霉的急救科医生,不停地在生命线上捞人。病人随时会狗带的危机感像是个小皮鞭似的,抽得她这个小陀螺转个不停。   可是看着痛苦万分的少年,小小的一只却奇异地没有任何怨言,只是忍不住兴疼地伸出小爪子帮他擦了擦了冷汗——尺寸相差甚大,还在少年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有点儿灰的小爪子印,活像是只小鸡崽子的印儿似的。   小圆子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愁得不行似的。   原著里,少年经此一事就差点丧了命,后来全靠身体的底子熬着和强大的意志力才渐渐痊愈的。   可是,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病好之后,少年本来健康的身体也彻底伤了,成了个离不开药罐子的病秧子,大夏天都要捧手炉。   至于那双断腿……他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明明是个勇武的少年,未来秦家军的继承人,后来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上不了战场。而男主角陈端也利用了这一点,大肆渲染少年的暴戾和失德,加上少年只能坐轮椅没有办法领导秦家军……陈端得到了秦家军的忠诚。   毕竟当年容妃告密之事,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几个当事人罢了,在许多不知真相大的人眼里,容妃是仅剩下的秦家人,陈端和陈秋都是合法的继承人。   姜小圆看小说的时候就觉得男主陈端有些卑鄙,可是作为男主,他的行为都被美化了。而作为大反派,不光是作者还是读者,谁都不会在意少年的遭遇和经历。   姜小圆看着满头冷汗的少年,只觉得他左脸写着惨,右脸写着真的好惨,整个人都戴上了一个“小可怜”的巨大光环。   现在的小可怜也没有比原著好到哪里去。   是的,少年又发烧了,比上一次还要来势汹汹,至少上一次少年还没烧到说胡话的地步,她伸手摸少年的额头,都觉得非常烫手。   少年伤寒还没好,又在冰天雪地里跪上了整整一个上午,能不发烧就奇怪了,更不用说,在身体抵抗力下降的病中,还受了严重的外伤,极有可能伤口发炎……   姜小圆不是专业的医生,但是常识就足够告诉她,少年此时正在生死线上挣扎。但她急也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给他额头换毛巾物理降温。   系统突然间叮咚了一声,姜小圆打开一看,就看到了任务栏里面,那个帮助暴君度过危机(0/1)的任务显示已完成,奖励了她50积分。   她忍不住眼前一亮,她对这个抠门系统很是无奈,但这50积分在此刻无异于雪中送碳。   去掉买暖宝宝的积分,姜小圆现在总共有57积分,终于有钱给小可怜买点医疗用品了。   只可惜,系统里面能用的东西太少了,姜小圆买下了消毒水和纱布,价值10积分,其他的退烧药、抗生素却是没有的。姜小圆只能把那本价值25积分的《养生百草大全》买了下来。   现在少年伤口急需止血消炎……姜小圆也来不及想太多,匆忙将少年血肉模糊的伤口消了毒。   消毒水碰到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疼得厉害,少年忍不住蹙起了眉,昏迷中咬紧牙关,却控制不出住溢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那只白白嫩嫩的包子脸小圆子此时正坐在少年的肩膀上,见状连忙伸出爪子拍拍他的肩——也就是自己坐着的那块儿地,安慰道,“不疼不疼啊,一下子就过去了,我在呢。”   其实她自己看着也觉得疼得要命,包子脸都皱一块儿去了。   虽然这样的安慰没有止痛的效果,他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只可惜消毒水作用很有限,而除了消毒外,伤口还在不停地渗出血来……   她从少年的肩膀上爬了下去,按照《养生草药大全》上面给出的图片,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满建章宫飘着去找消炎止血的草药。 第6章 温暖的小动物   就算是在冬天,野草的生命力也是非常旺盛的,尤其是这建章宫很多宫室废弃,在冬天里,这些比较温暖的地方,就成了顽强野草的生长之处。   姜小圆找了好久才找到了一种学名“小蓟”、俗称“刺儿菜”的草药。   因为非常不起眼,姜小圆比对了好久才确认,让她比较惊喜的是,这一片竟然还有不少。   《草药大全》上面说这草能够止血消炎,姜小圆目前也找不着其他的草药了,就按照书上说的,洗干净之后将草筋全部捣碎,均匀地涂在少年的背上。   凉凉的草药碎铺上去后,少年的肌肉明显绷紧,但是他受伤太重,现在已经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   姜小圆认认真真帮少年涂完背部,又将草药涂满了他的双腿——虽然小蓟不能活血化瘀,对断腿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是这是目前唯一能找到能消炎的草药了,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毫无技巧地把人裹成了一个极不美观的纱布人,姜小圆满意地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她不敢回玉佩里睡觉,就趴在了少年的枕头边,或许是因为担心对方挂掉,她难得睡眠质量奇差。   做了一个少年死翘翘的梦之后,姜小圆半夜突然感到了一阵呼吸困难,她揉揉眼睛,发现脑袋顶上压着一床巨大的被子,对于姜小圆来说,重得仿佛是压孙猴子的五指山。   少年显然没有醒过来,只是睡着的时候下意识拉了拉被子。   然后……差点把姜小圆捂死。   她撅着屁股艰难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才终于活了过来。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边上的少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脆弱的苍白,姜小圆就熄火了。   她气鼓鼓,心说难怪说暴君梦中鲨人呢,这不就差点把她鲨了?   既然睡不着了,她就爬起来给少年换了换额头上的帕子,只是少年并没有退烧,额头的温度仿佛能够煮鸡蛋似的。   姜小圆一边时不时给他换条毛巾,一边打开了系统。   买了药和书之后,她还剩下22积分。   她又把系统商城里面1积分的绿豆、青菜、土豆和红薯的种子都买了一些下来,总共花了10积分。   毕竟接下来少年就要过上没饭吃的小可怜生活了,这些都是必需品。尽管她可以偷偷拿守门的太监刘奇等人的食物回来,却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姜小圆试过了,她不能够离少年太远,不然她就可以飘去御膳房了。   买完了这些东西,姜小圆还剩下了可怜兮兮的12积分。   在没有长出新作物、又偷不到菜的时候,这剩下的几分就能换面包给少年吃……其实姜小圆也知道,这点积分是远远不够的,不过那个健康值应该是个长期任务,姜小圆觉得可以靠健康值的不断增长刷积分,是能够撑到长出新作物的。   至于她自己,姜小圆完全忽略了自己。   其实她本质上是个小吃货,但是在一粒瓜子就能吃饱的现在……一个面包,姜小圆觉得自己能啃到天荒地老。   看着看着……   把少年的肩膀当沙发,躺着刷系统的小圆子渐渐地眼皮发沉,脑袋一歪,竟就这么睡着了。   或许是外面的寒风还有些漏进来,汤圆一样的小家伙下意识地朝热源拱了拱,钻进了少年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衣襟里。   她蹭了蹭,小爪子揪住了少年的衣襟一角,睡得四仰八叉。   额头上的冷汗沿着少年苍白却形状凌厉的唇往下,苍青色的血管因疼痛而微微凸起。长发的少年看上去苍白羸弱,眉目俊秀有种雅致的美感,却没有人想到,他正在陷入一个无尽的梦里,努力克制着身体里一波又一波传来的暴躁杀意。   七年前空前惨烈的灭门,亲眼见到亲人一个个奔赴刑场后,他就时常如此。   在这个席卷而来的恐怖噩梦里,他看见喝毒酒自尽的母后,看见忠心的太监挡在他身前被拦腰斩断,看见了一座座写着熟悉名字的墓碑……他看见了很多很多血,而他孑然一身地困在这个无尽的梦里,满心满眼只有仇恨。   他想杀光那些人,和当初他们杀了他的母亲、杀了他身边所有人一样……他只想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哪怕为此赔上一切也在所不惜。   然而在这个熟悉的,困住了他整整七年的梦魇中,柔软的触感却将他的神志拉回来了一些。仿佛是什么小动物软乎乎地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像是个温暖的小毛球一样,毫无戒心,依赖又信任地蹭蹭他。   像是自己以前养过的小奶猫。   第一次,他那暴虐的嗜杀欲没有和以前一样渐渐地吞噬全部梦境,他下意识地搂紧了胸口的小动物,为她挡住了外面刮来的寒风。   寂静的寒冬,建章宫的偏殿里,一大一小两只小动物依偎取暖,仿佛这破落的偏殿,都没有那么寒冷了。   次日,姜小圆才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爬出来,是被寒风刮清醒的。   她才意识自己竟然在少年的衣襟里睡了一个晚上。玉佩空间寒暑不侵,却到底没有被窝柔软,还有少年温暖的体温……她有点儿舍不得爬出来,顶着一头鸡窝脑袋发了一会儿呆。   建章宫偏殿的窗户年久失修,在姜小圆渐渐瞪大的眼睛里,啪地一声整个掉了下来,扑面而来的寒风差点把姜小圆刮走,雪花也纷纷扬扬地卷了进来。   仿佛这还不够,建章宫偏殿的屋顶上也滴答一声,滴滴答答地落下了好几滴雪水。   就在少年的床铺不远处,已经蓄了一小洼的雪水。   姜小圆目瞪口呆。   叮咚一声,系统也非常应景地刷新出来了几个新任务:   任务一:修缮偏殿(0/1);   任务二:暴君健康值达到5(0/1);   局里出品的系统一般来说只会发布这种长期任务,对执行者具体怎么执行完全不提供任何意见。至于那个修房子的任务……姜小圆叹了一口气,还真应景呢。   少年的烧还没有退,人也丝毫没有苏醒的意思,姜小圆忧心忡忡地摸摸被子,幸好被子里还是热乎乎的,看来她花3积分买的暖宝宝还在发挥作用。不然就这居住条件,她怀疑昨天夜里他们两个人就能一起被冻成棒棒冰。   漏风的大窗户冷得要命,姜小圆又买了个暖宝宝贴在了少年的胸口,给他喂了一点儿温水,这才打算起来四处转转,找找有没有东西可以修修屋顶、补补窗户……不修不行了,她穷得快买不起暖宝宝了。   姜小圆自己也被冻得要命,要是今夜还没补好,两个人都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只可惜,建章宫其他的宫室更加破,姜小圆就没有找到哪个房间有扇完整的窗户,比起这些,偏殿都算是齐整了。   姜小圆才刚刚飘出建章宫,就发现了今天的不同。   皇帝说圈禁,禁军侍卫第二天就到岗了,建章宫外,大门口就站了四个人,每个小门处都有守卫,将出口把守得严严实实的。   圆麻雀就不得不降落在了宫墙上,这么多人看守,她很多小动作就不方便做了。   建章宫是个三面开门的宫殿,还有一边没有开门,连着的正是伺候的太监们所居住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今天早上皇帝派了许多侍卫来看守废太子,太监们并没有继续打牌,而是起了个大早,在建章宫外洒扫。   刘奇是总管太监,打了个哈欠检查小太监们的工作,眼尖地看见了一个新来的小太监拎着食盒打算朝建章宫去,连忙叫住了他。   刘奇朝小太监招招手,“你这是去御膳房拿了吃食?这事儿以后不归咱们管了,别去瞎掺和。这位主都被圈禁了,日后的吃食都是内务府直接按月发的,你看看你要进,人家侍卫让你进不?”   “可……前头陛下跟前的苏公公还吩咐,让咱们给人宣太医,咱们还请不请了?”   刘奇抬手就猛敲了那小太监的脑袋一下,“长没长心眼,他都得罪五殿下了,你要是不怕死就去请!”   小太监诺诺应是。   刘奇手背在后面,准备去边上转转,谁成想一转头就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脑袋后面被个石子砸出了一个包,他转头瞪着小太监,“臭小子,还学会打你师父了?”   身后果然又是一通鸡飞狗跳,姜小圆转身飘走,顺走了刘奇桌子上的粥——见识过了容妃那个女人的歹毒,她已经不敢给少年喂送来食盒里的东西了。   只是,这么一直下去也不是个事。   刘奇和容妃宫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他在一天,建章宫就被把守得严严实实,明明皇帝身边的苏公公都示意了,可是有刘奇在,太医请不过来……少年也就没好日子过。   除非商城解锁了什么灵丹妙药,少年的腿光靠她是没用的。   看来她必须想个办法让刘奇这个太监调走才行。   姜小圆在太监住溜达了一圈,转身顺走了刘奇床铺上的一块木板,准备拿去补屋顶。   本来她还想把刘奇床铺边上的窗户连框一起顺走的,但是这窗户尺寸比建章宫小了许多,她只能遗憾地收手了。   姜小圆悄悄地绕开了禁军,运着木板和粥回到了偏殿。   幸好这边废弃许久,一块木板在地上跑也不奇怪(?),并没有与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事后,姜小圆热粥的时候就发现柴火太湿点不燃,又跑去刘奇的床板上撬了一块。   一块一块又一块……   她如法炮制了好几次,终于在某次撬完后的夜里,刘奇才刚刚上床睡觉,一躺下就整个人连人带被子摔进了床架里。   刘奇:???? 第7章 别哭了   因为刘奇贡献的床板,建章宫偏殿屋顶终于不滴滴答地漏水了,但是寒风中萧瑟的大窗户还是存在感很强,姜小圆打算在外面继续逛逛。   建章宫在西六宫附近。   西六宫住着一些老太妃,还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搬来的妃子——也就是俗称的冷宫。   距离建章宫最近的就有两座宫殿,是姜小圆目前能探索到的最远距离。   西六宫和建章宫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用以避嫌,只是那高高的围墙对于会飞的姜小圆来说,压根就不算事儿。   最近的那座叫做平泰宫,住着个看上去非常严肃的老太妃,根据姜小圆后来的观察,严肃阿姨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平常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一整天都在佛堂里待着。   但是似乎她的地位挺高,待遇不错,每天太监送饭都很准时;宫殿的陈设也没有一般老太妃那般陈旧,看来在众多的太妃中也算个人物。   另外一座则叫做安心堂,里面住着的太妃看上去年纪轻一些,是个风韵犹存的黑发美人。更加让姜小圆惊喜的是,美人的安心堂里有很多的书籍,排满了整个书架。   黑发美人本人看上去书香气十足,不是在读书写字,就是在画画弹琴,很有一些自得其乐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些书籍的话,姜小圆或许能够和美人打个商量,借书给少年刷学识值了。   少年是接受过八年皇太子精英教育的,他在八岁之前已经涉猎过很多书籍,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被废后也一直在找机会学习,绕是许多年没上学,学识值还能维持在70。   但是,多读些书总是好些的!更不用说变态系统还有让少年读儒家经典刷善心值和仁君值的任务……   姜小圆溜了一圈,最后从念佛的太妃那里找到了一块似乎废弃了很久的油布,大概是用来盖佛像的,很大一块,因为在边缘破了几个小洞,被丢进了杂物间,看样子早就被主人遗忘了。   姜小圆匆匆地回到偏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油布糊了上去。显然,这种不透水的油布挡风保温效果极好,几乎是一盖上,整个偏殿都暖和了起来。   叮咚一声,那个修缮屋子的基础任务已经完成了,奖励了姜小圆10积分。系统里少年居住条件的描述,也从【天桥桥洞】变成了【茅草屋】。   然而,忙活了那么久,少年仍然没有一点儿要苏醒的意思,姜小圆趴在了少年的床边,整个人都有点儿蔫儿蔫儿的。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呢?   要不是健康值还在1.8徘徊,姜小圆真的要以为人快不行了。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似乎来人和侍卫交谈了几句,就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大门再次关上了。   姜小圆想起来了刘奇之前说的话,少年的供应以后是按月发的,是内务府亲自送过来的。想到整个建章宫一贫如洗,姜小圆燃起来了一丝期望,等到外面一点儿声音都没了,这才飘了出去。   地上丢着两个麻袋,姜小圆找了东西割开,一一检查了起来。   一个麻袋里是半袋子米,姜小圆有点儿高兴,但是随便一翻,就知道这里面做了文章。这里头不光是陈米,还有一半是稻谷壳,分明就是宫里拿来喂鸡喂鸭的。   剩下的半袋则是些面粉,质量也很差,还有不少结块了。   姜小圆气得像只河豚,又去翻了翻另外一袋。这袋里倒是有些盐和糖,大概是因为宫里面的东西都是贡品来的,很少能找到不好的盐糖,所以倒是看上去还像样。还有几颗生姜稀稀拉拉地待在角落里,至于布料也有——都是些和姜小圆差不多大的碎布条。   对于一个皇子的份例来说,这已经不能说是敷衍了,而是完全不把人当回事。姜小圆自顾自地气了一会儿,倒是想通了。   至少这比从刘奇手里拿可能下了药的成品好多了,好歹多少能派上点用处。尤其是送来的姜和盐糖,对于他们来说,可是派得上用处的好东西。   少年是风寒入体,姜块驱寒,盐糖水则可以补充因为高烧流失的水分。姜小圆当即就拎着小茶壶,屁颠屁颠地去烧了一壶姜糖水,又喂给了少年,眼巴巴地等着人醒过来。   可是她到底是要失望了,一直到了这天夜里,他还没醒过来。   少年一整天的进食也只有一碗粥、一些姜糖水,尽管摸摸额头似乎没有那么烫了,姜小圆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就算是降了一点温,少年还在烧着。姜小圆不知道烧了两天会不会烧傻,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原著里面少年平安地度过了,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这天晚上,姜小圆还是不敢回去睡,趴在了少年的枕头边。   半夜她迷迷糊糊地想起来少年,又爬起来摸了摸他的体温。   然而这一次,她却被冰得一个激灵。   她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看了看安静的少年,又摸了摸体温……   姜小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腿直抽筋,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啊,救不活了!   人都凉透了!   此刻的姜小圆丝毫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中浑身冷汗的少年那双狭长的凤眸动了动,清醒了过来。   在她碰到少年额头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几乎下意识就捏紧了袖子里那把匕首。尽管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将少年的伤口牵动,疼得他冷汗直冒,他却一声不吭,丝毫没有松开掌心的匕首。   其实,自从那天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后,少年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曾经用最冷漠的假设套在这位神秘人身上,却在跪在雪地里的时候,推翻了所有的猜测。他连永嘉帝都猜了一遍,可是据他所知,就算是皇帝,恐怕都不可能掌握那样的能力,更不用说容妃了。如果他们有那样的能力,怎么还会用那样卑鄙的手段?   那时候,他以为她真的是神。   少年还是太子时,伴读曾经给他看过些话本,只是多是失意才子配佳人的故事,少年彼时兴趣寥寥,却是被里面的精怪勾起了兴趣,去读了《山海经》。他知道世界上除了所谓的鬼神,传说里还有许多的瑞兽精怪。   他原来是不信这些的,并且以为世上有,多半是修罗地狱,更没有所谓的神明。   少年闭着眼,却能够准确地感知到她的方位。   神都是好的么?他不信。   饶是受人恩惠,被那天的大雪迷了心智,真以为世间有神明庇佑,少年仍然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冷眼地旁观着一切。   在那触感撤离之时,他绷紧了手部的肌肉,这是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   ——然而,他耳边却响起来了哭声。   他其实听过许多人的哭声,歇斯底里的、痛苦的、悲怆的……却没有人这么哭过。   那小奶音不是大家闺秀的哭法,而是嚎啕大哭,却又让人觉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偏偏嗓门又不大,抽抽噎噎的哭声还带着点儿的小奶音,仿佛是遇见了什么十分伤心之事,哭一会儿就沙哑了嗓音,还破了音,抽抽搭搭地念叨着什么。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到了昨夜半梦半醒间,那温暖的小动物般的触感。   他紧了紧手心的匕首,反复几次后,最终还是松了手。   被他误认为是神的小动物,此时此刻正在他身边哭——神会哭么?   比起无所不能的神明,他身边的这只,似乎更像是只法力低微、善良又容易心软的精怪。   想到那排整齐的牙印……是兔子或者小猫吧。只是少年有些奇怪地想着,她为什么要哭呢?   也是,他身上的伤那般可怕,还是半个废人……这小妖怪不是见惯刑罚的狱卒,被吓哭也正常,大概是没有见过这么这么难看的伤口,没见识就吓哭了吧?   他有些嘲讽地想着,却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侧过去,试图不动声色地藏住那些可怕的伤痕。   只是少年此时才突然间发现,伤口似乎已经被包扎过了,虽然包扎得不怎么好,却十分细心,草药气味萦绕在鼻尖,可见还上过了药。   他几乎是在发现这件事的下一秒,就忍不住浑身一僵。   姜小圆哪知道少年已经醒过来了,她只当是人死了,脑子里面一时想着怎么给他收尸,一时想着怎么给他刻个碑……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嗝儿,不知怎么回事,想到昨天少年半梦半醒地时候还为她挡风来着,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刚刚扁扁嘴又想要哭——   黑暗中,那一把轻柔磁性得几乎让人沉溺其中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病中的沙哑,“别哭了。”   这声音非常有辨识性,姜小圆怎么也不可能听错,她的哭声戛然而止,一个没坐稳就从床上栽了下去。   姜小圆飘起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诈尸了,好一会儿理智回归,才发现自己闹了个乌龙——凉了是因为退烧了,不是死了。   少年有些艰难地坐了起来。   只可惜他烧了两天,浑身乏力,几乎是才坐起来,又重重地跌了回去。重复好几次后,长发垂下来、面色苍白的少年才终于缓缓坐直了身子,靠坐在了墙壁上。   此时天边已经隐约泛出了鱼肚白,半明半暗的光照在少年俊秀异常的面容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偏殿屋顶不再漏水,漏风的窗户被七拼八凑地修补好,外面寒风凛冽,这间破旧的房间却仍然温暖。   她看起来不像是传说中的妖怪那样,给予他帮助的小动物似乎很窘迫,仿佛是好不容易七拼八凑地弄好了这些……恐怕变出一间华屋美室,也没有这种妥帖的用心戳人。   许是很久没有被这么妥帖地对待了,少年垂下了眸子。   那只躲起来的小动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他无比笃定对方就在这里。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些贪恋这种感觉的。   像是一条阴沟里的毒蛇,它偶尔也会眷恋着反射出来的阳光,虽然它很清楚那不过是虚幻的影子。   他想,虽不知为何跟着他,又为什么要帮他,但如果确定了他再也没翻身的可能,只要不是太蠢都知道在他这里无利可图,大概就会早早抽身走掉;又或许她很快找到了更好的选择,很快就选择背叛。   人是如此,鬼神就不是如此了么?   可他此刻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上就像是被蚂蚁轻轻地咬了一口。可是想到这种麻痒的感觉,很快就会被失望取代,少年的眸子就暗了下去。   他给她找好了理由,却饶有兴致地盘算着:如果她及时离开,他就会杀了她。 第8章 送命题   一直等到少年的咳嗽声小下去,偏殿恢复了寂静,桌子上的茶杯下,突然伸出来了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子,活像是茶杯长脚了一般,悄咪咪地朝离少年最远的桌子角落移动。   确认了少年没有动静之后,她一把掀开了茶杯,露出了一双鬼鬼祟祟的圆眼睛。   发现危机解除后,她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赶紧爬回了玉佩里。   还好人小,不然就被发现了。   就算是姜小圆比较迟钝,这段时间也足够让她摸清楚对方的脾性了,小可怜并没有表面看起来无害,毕竟是未来暴君,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小可怜。   她现在压根没有啥自保能力,也没有和小可怜建立起来坚实的革命友谊,要是小可怜警惕性过头,以为她是坏人就完犊子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作为肩负着引导暴君走向真善美的任务者,她现在以绝世矮人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合适嘛!   圆圆对着玉佩里的反光看了半宿——反光里三头身的家伙眼睛圆圆的,脸蛋圆圆的,脑袋上还扎了俩小揪揪,因为之前哭过,脸蛋还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她唉声叹气,整只小圆子都仿佛失去了灵魂,软趴趴地在玉佩里叹息。   说是小圆子,确实没有冤枉她。   包子脸,三头身,脑袋上还扎了两个圆鼓鼓的发髻,垂头丧气的大眼睛也是圆溜溜的,整只都仿佛是汤圆成精,让人很难把她和玉佩联系起来。   她到底像不像是能让少年改邪归正的人生导师,姜小圆自己内心还是有点儿数的,非要昧着良心骗人,她也没有那个硬件条件。   可是偏偏任务压在她的脑袋上,姜小圆总结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为自己的处境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法——她暂时躲在玉佩里面不出来,让少年渐渐信任她,还可以不露面,营造一种绝世高人的气氛。   姜小圆很担心少年发现她的存在之后的态度,谁成想,少年并没有如同她想象中那样对她的存在穷追不舍。   第二天,少年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一般,态度十分自然。只是,似乎少年放下了戒备心,她放在一边的面包和粥,少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警惕,接受了她的好意。   圆圆的心情就像是喂了一只很凶的小黑猫许久,发现小黑猫终于肯吃她的罐头了一样,很是开心。   高烧退下去之后,少年的精神好了一些,只不过病情虽然没有再加重,却也不停地折磨着少年。   他现在还下不了床,那样严重的杖伤,就算是搁在身强体壮的太监身上,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更不用说少年上次被罚跪还伤了腿。   因为背后的伤痕的牵扯,他许多的事情做起来就非常艰难。   只是拿一个茶杯,少年就要调动全部的力气,但是因为起身的时候双腿无力,差一点就要摔了下来,但无形的力量扶住了少年。   少年微微一顿,却并不觉得窘迫,只是道了声谢。这一次终于成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额上已经有冷汗冒出来了。   趴在玉佩里的小圆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有点儿纳闷——说好的未来暴君呢,这不是还挺好说话的嘛。   虽然后面小说里暴君灭佛亡道,但是现在看起来,对她这种不科学的存在接受倒是很良好嘛。   不得不说,如果光看言行举止和样貌的话,很难将他和小说里面的暴君联系在一起。少年长得非常好看,是那种清俊优雅的好看,仿佛是天上的谪仙人一般,又因为病重的苍白,平添了一股脆弱的美感。   唯一可能有些不符合他的长相的,恐怕就是他的眼神,总是冷冷的,偶尔望进去,会让人觉得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寒潭。   只可惜,如果圆圆同志还能想起网上冲浪时候听到过的一句话,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高明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形势出现。   于是,没心没肺的小圆子趁人不注意又飘了出去。   上次系统发布的两个任务,姜小圆只完成了修复屋顶这一项。少年现在的健康值恢复到了2点,距离5点还有一段距离,姜小圆只希望少年好得快一点,倒是对这个任务不着急。   她今天早上一醒过来,系统就发布了一个新任务:为未来一年的圈禁做准备,储存足够多的粮食(20/365)   这个任务显然是个长期的,姜小圆被后面的积分吓了一跳,足足有五百,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几分最高的任务了。   她心中隐约有了点期待,系统的商城是可以升级的,虽然现在没有可以治疗少年伤腿的药,但未来说不定呢?   怀揣着期待,姜小圆又出了一趟门,只不过她另有安排,就没有在外面待太久,只带回来了两个馒头还有一些捣碎弄好的草药,一起送到了少年的床头。   其实少年要够到背后的伤很困难,可恐怕清醒状态的少年,大概是不会同意的,见到他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还是顺利上好了药,那只小汤圆便又飘了出去。   姜小圆早就做好了规划,365份储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标准,但是仅仅依靠昨天内务府送来的东西肯定是不够的——毕竟那点儿粮食,在任务中只贡献出来了20点的进度。   他们要在这里度过一年,必须要有些别的来源。幸好她买了不少的种子,完全可以通过种植来获得主食,还可以种点儿菜补充一下膳食纤维。   她将地点选在了野草比较多的耳房里,这里虽然不大,但是比较温暖。   姜小圆用其他房间里乱七八糟的破门将耳房给改造了一下,虽然比偏殿是要差许多,但是好歹温度上也没有那么低了。   此时也已经是二月了,汴京很快就入春了,系统的种子质量很好,她也就不怕把菜给种死了。   系统提供的都是是产量大、种植周期短的种子,姜小圆先把青菜、土豆、红薯一一种了下去,整个暖房就不剩下多大的空间了。   眼见得边上还有一个有些破旧的大木盆,姜小圆把绿豆泡了进去,准备给少年发一点儿绿豆芽来吃。   水有点冰,但是姜小圆相信系统的绿豆,应该会坚强地发芽的!   她兴冲冲地当了一天的农夫,很有种玩摩尔庄园的快乐——当然主要是因为她不用动手。等到姜小圆满意地巡视了一圈暖房回到了偏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少年现在的状态其实清醒不了了太久,为了更好地养伤,少年也没有勉强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着的。   姜小圆刚刚想爬回去,却突然间在地上看见了一行字。   是用炭笔写的,一手银钩铁画的字迹漂亮至极:“汝是何人?”   姜小圆酝酿了许久,想着到底要怎么回复暴君,但是她头脑风暴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既能让少年放下戒心,又能说明目的的说法。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朴实一点——   “吾乃神也,特来助你。”   小圆子在半空中运了半天的炭笔,最后发现她隔空很难控制力道,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只好悻悻地飞下来,用布条包着炭笔,自己抱住了和她一样大的笔。   因为这个姿势,小圆子不得不撅着屁股,毫无气势可言。   她还遇上了一个难题:她不会写繁体字啊!   最后,抱着炭笔的小圆子只好在地上留下了横七竖八的一行字——不仅丑得和狗爬似的,在古人眼里还是错别字。   圆圆同志对着那行字陷入了沉默,其实她本人的字除了圆了点还是挺清秀的,这么丑完全是因为笔太大了。   至于有没有会写错别字的神……她十分心虚地爬回了玉佩里,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次日一早,少年果然看到了那条回复。   字迹很丑,水平差不多和狗爬打个平手。   他高大的身子靠在青砖上,手搭在膝盖上,墨发垂下,正透过狭小窗户的熹微光亮,微眯起眸子看着那几行字。   半明半暗的光照在他俊秀异常的面容上,让人看不清神色。   他其实多少是存了心,想让她放低警惕心,诱使她露出真面目地,但是看到了这张狗爬似的、还错了好多字的一行字,少年沉默了——因为对方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   在那行字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是问他腿伤如何,身体状况怎么样的。   少年思索了片刻,用炭笔在地上一一回复了。   他也没有撒谎,只是平静地将自己的情况说了,语气倒是轻描淡写。   他并不是想要借用这只小妖怪的神力,他很清楚这只小妖怪的能力有限。   他只是在告诉对方,他的双腿恢复的可能性很低,如果她想要得到什么,就会知道及时抽身才是最佳选择。   少年的回复的深意姜小圆丝毫没有领悟到,作为一个文言文普通现代人水平的姜小圆,她只能理解表面意思。   更不用说,这个朝代的文字还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上一次主要是因为字很简单、和汉字差别不大,她还能看懂。   如果是在十年后,成为一代帝王的青年这样回复的话,聪明的臣子恐怕也能发现里面处处是坑,是这个心机深沉、不相信任何人的帝王的致命试探。   一言概之就是——送命题。   但凡哪个臣子看到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是那充满语言艺术、意味深长的一段话,此刻在姜小圆眼里却是这样的:   汝%¥*&……肋&*%&*断……君*&#   姜小圆:???   那平静言语当中暗藏的玄机,她不仅完全看不懂,还十分想当然地进行了推断——她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少年现在很不好,甚至除了他的外伤外,似乎还断了肋骨。   所以他的肋骨什么时候断的??? 第9章 倒夜香   姜小圆头都大了,愁眉苦脸了许久,再次确定了一个问题:必须要请太医过来。   既然皇帝那边没拦着请太医,那么主要的困难就是建章宫。刘奇将太监处把守得严严实,看来把他搞走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她想了想,在这天的夜里留言问他:你了解刘奇么?   因为两个人的文字有点儿差别,姜小圆在这行字边上打了个箭头,画了一个火柴示意图。火柴人脑袋上顶个瓜皮,一双倒三角眼,倒是抓到了太监刘奇的几分神韵。   少年在建章宫这么久,肯定对刘奇有些了解的,她现在找不到突破口倒是可以问问他。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未来的暴君聪明,说不定少年能给她一点儿意见呢?   姜小圆丝毫不知道少年内心的想法,对于负二百的善心值也没有丝毫的认知,也并不清楚,她的回答无比精准地踩中了送命题当中的送命选项。   又是一夜噩梦,被疼醒过来的少年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披上了外衣,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地上。   那个手舞足蹈的火柴人映入眼帘的时候,少年:……   看来除了字写的不行,丹青也差得很有特色。   然而在看到那行字之后,少年的神色暗了下来。   刘奇么?   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尽管他早就猜到了,这个小妖怪在知道他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后,肯定会跑,但是却没有想到,她选择的对象错会得如此离谱。   看来他的判断没错,这确实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小家伙。   就算是想要换人投靠,也不该换成刘奇那种货色才对呀……   不知精怪神明求什么,更多的供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种胆小贪婪之徒,恐怕知道她的存在就会对她顶礼膜拜、毕恭毕敬了吧……只要吓唬一下,流水一般的供奉就能送上,倒是选得不错。   只可惜……刘奇那种货色的话,可护不住她。   少年拿起炭笔,笔下生风,心情十分平静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她,包括刘奇的爱好、家世、人际关系等等。   如果刘奇本人看到,恐怕都要吓得冷汗直冒——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安静的少年竟然有着如此敏锐的观察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奇的一言一行都仿佛被少年看在眼里,他自以为是的小动作、暗中做的勾当…桩桩件件,少年竟然都了如指掌。   这样恐怖的心智,将一个人的过往、把柄不动声色一一写尽,少年的字迹整齐,丝毫不抖,甚至行文间的语气也一如既往温和。   从之前的回复里可以判断,少年已经把姜小圆当成了来自山里的村里妖怪,也学着她配上了插画。   少年自幼师承丹青大家,一手简笔画也比姜小圆的鬼画符好看许多。在回信的最后,还附上了对刘奇此人的看法。   这言简意赅的一段话,轻飘飘却藏着巨大的信息量,不仅把刘奇的性格分析地透彻,还将此人的把柄和盘托出。   但显然,少年并不是出于无处安放的好心。   长在深宫,见惯世事冷暖的少年对于这种浅薄的、只想在他身上寻求好处之人非常了解。往往来说,只需要他轻描淡写地提点一两句,这样贪婪的人都会无一例外按照他的预期走。在拿到了如此详细的情报后,人们往往会选择用把柄威胁拿捏人,或者取而代之,谋求更大的利益。   尽管少年并不知道这个小妖怪的目的,却也习惯性地留了一手,那是一种藏得很深的引诱,如果这个小家伙按照上面说的做了的话……   刘奇留下的就不是把柄给她拿捏了。   少年垂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留下了一片阴影,那双漂亮的手,指骨捏紧,好一会才松开。   他突然间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搁下了笔,到底是没有把最后一句话添上去。   算了,她要走那就走吧。   他只是忍不住嘲笑自己——明知道人要走,却还在想会不会把她吓哭。   实在是,蠢得慌。   ……   姜小圆很快就看到了少年的回信。   她艰难地在地上满地的“@#¥%%&”当中辨认,结合了少年的插图,搞明白了的一些事。   如果宫中其他人看到这份关于刘奇的资料,恐怕都会大吃一惊,但是姜小圆显然不在此列。   当然,少年最后一段充满引导性的话,姜小圆是一个字都没有看懂,结合图片半蒙半猜给出了一个理解:   刘奇,大大滴坏!   靠近,大大滴死!   姜小圆悟了。   要是换个人估计也不能得到如此离谱的答案,但是姜小圆以自己文盲的学识、超乎寻常的想象力,误打误撞中竟然选中了送命题的正确答案。   姜小圆自己倒是有点儿苦恼的,毕竟不认识这里的字当文盲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她打算等到时候给少年刷学识值时,顺便好好学学这个朝代的文字。   据少年的回信可以看出来,刘奇此人是个势利眼,最是爱财惜命。   只是和所有爱财的人一样,他很贪心。在入宫之前,刘奇本是个小偷儿,后来入宫净身当了太监,现在他年纪也大了,过几年便可以退休出宫,这两年便变本加厉地捞钱。   他喜欢收集一些古玩珍宝,但凡是没有宫中印记,他总是搜集来运出宫换钱。他很有些门路,那将宫中器物倒卖的活计做得得心应手。只是他手脚不干净,这毛病进宫后一直也没改掉,当年就是因为他盗窃东西,才被发配到建章宫的。   没有什么油水的建章宫刘奇如何呆得住?所以他老早就心思活泛地搭上了容安宫,成了容安宫监视建章宫的眼线。   姜小圆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刘奇确实有小偷小摸的毛病。   他还在床板下面藏了个小匣子,专门放可以拿出去卖的器物。姜小圆特意跑去看了看,一打开匣子就注意到了其中一只玉葫芦。   玉葫芦实在是漂亮,通体晶莹剔透,而且没有任何印记,难怪会被刘奇盯上。   但是在看到这个玉葫芦的时候,姜小圆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一段剧情。那是在半年后,少年破例被允许参加宫宴,却被诬陷偷了五皇子的玉葫芦。   其实这件事被少年化解了,而且因为金人使者在场,甚至因祸得福,让皇帝注意到了建章宫,因为少年看起来太不成样子,便派了太医给少年诊治。   尽管这件事上,少年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姜小圆还是出离愤怒——   原来是刘奇这个狗东西干的!早知道的话她连一块床板都不会给他留!   姜小圆决定先下手为强,说来也巧,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这日早上,建章宫来了个不速之客,正是那许久未见的胖墩儿五皇子。   距离落水事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五皇子也在太医的调养下,不再做噩梦了,对陈秋的害怕也渐渐地消退了不少。   与渐渐消退的害怕相对,五皇子陈源也渐渐地变得暴躁易怒起来,最近想要来找回场子,只是大雪天的,功课又多,容妃一直拘着他不让他出门。   一直等到了这天,南书房终于放了一日假,五皇子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自己的伴读团朝建章宫杀了过来。   陈源这一次吸取了教训,前次临阵逃跑的伴读全都被换掉了,新伴读各个人高马大、忠心耿耿,绝对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然而,陈源才刚刚带着人来到了建章宫门口,还没杀进去呢,就被禁军侍卫们给拦住了。   禁军侍卫十分恭敬地行礼,态度却非常坚决,“五殿下,陛下有令,现在谁也不能放进去。”   五皇子气得跳脚,但是禁军侍卫可不是他宫里的狗腿子太监,各个都是有品级的带刀侍卫,任由五皇子如何威逼利诱,都坚决不肯放人进去。   五皇子也不是傻子,这群侍卫向来只听皇帝一个人的话,容妃娘娘都使唤不了他们,更不用说他了。饶是五皇子内心多想冲进去,也不敢真的和禁军们对上。   恰好此刻,刘奇殷勤地凑了上来,将五皇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五皇子对刘奇有些印象,朝他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   他冷笑道,“说说看,孤的皇兄近日可还好?”   刘奇受宠若惊,连忙回道,“奴才最近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那天二殿下被送回来后就高烧不止,现在恐怕病得起不来床了。”   陈源闻言终于没有那么暴怒了,继续冷笑道,“被父皇打了三十棍,我看那残废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刘奇满面笑容,刚刚还想要上前和五皇子凑近一些,却不知道如何脚底一绊,径自朝五皇子摔了过去。   刘奇唉哟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请罪,只听得稀里哗啦的一声,他的怀里顿时摔出来了许多的东西。   陈源火冒三丈,刚刚想要一脚踹向这个奴才,小喜子却突然间提高了嗓音,“殿下,那不是您上个月丢的玉坠子么?”   那玉坠子很是精贵,陈源当时还发了好一顿脾气。   陈源闻言仔细看了一眼,确实是,瞬间勃然大怒,一脚把刘奇踹翻在地,怒道,“你这奴才,竟敢偷孤的东西!”   刘奇吓得脸都白了,顿时马上跪地不停地磕头,浑身冷汗直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五皇子是什么人,他哪里会放过刘奇?   他最讨厌这种忤逆的奴才,刚刚想要下令将人乱棍打死,又想起来最近他在宫里打死了两个太监,已经被母妃骂了,便话音一转,皮笑肉不笑道,   “既然你是孤皇兄宫里的太监,那孤就看在皇兄的面子,让你去倒夜香吧?” 第10章 有肉吃   刘奇闻言顿时如遭雷劈——他从来仗着容妃庇佑为所欲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五皇子会因为这件事就将他发配去倒夜香。   自己明明把那玉坠子放在床下的匣子里,怎么可能出现在了怀里?   刘奇内心翻江倒海,他不信容妃会因此轻易放弃他,但是这一番苦头吃得却实在是莫名,他连忙在地上朝五皇子一边磕头一边高声苦求,声泪俱下的祈求五皇子改变主意。   陈源却连一眼都不想看这人,一个手势就将人带走了。   他被刘奇激起来一肚子的火,偏偏又进不去,便提高了音量在外面道,   “皇兄,你宫里的太监手脚这般不干净,看来这建章宫的人呐,也就配去刷夜壶了。弟弟可是给你带了个好消息过来!”   “明日二皇兄就要回来了,父皇已经下令要在宫外新建座东宫,皇兄的建章宫呐……”五皇子拉长了尾调,末了又道,“好不容易来看看皇兄,特意备下了一点儿薄礼,还望兄长笑纳。”   他话音落下,底下人就往里头丢了一个大麻袋进去,侍卫刚刚想要拦,五皇子就瞪着他们——到底是陛下的皇子,又没破坏规矩,只能任由他把东西丢了进去。   至于那里的东西是什么,侍卫也不能管了。   刘奇很快就被拖了下去,被几个太监催促着收拾东西。   事到如今,他仍然没搞明白那东西是怎么出现在他怀里的,但是他并不傻,自然就想起来了自己三番五次地丢东西的事。   刘奇并还没有将此事联系到建章宫里去,他只当是自己被哪个死对头给陷害了,难免心中愤怒又狐疑。建章宫的太监们也没有料到事情竟会是这个走向,刘奇到底是积威许久,大家都不信他会马上倒台,他的徒儿更是相信师父不至于如此,见到刘奇临走前有事要讲,连忙凑了上来。   “这番你师父我恐怕是遭了人陷害,你可要留意最近太监处的异常,但凡有问题,尽管来找我。”他咬牙切齿道,“这起子定然有鬼,待到将人揪出来了,咱家定要那人好看!”   “你给我盯死了这建章宫!”   他徒弟点点头,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可是您……”   刘奇冷笑,“等到二殿下回来,咱家去求求殿下就行了,咱家可还有些用处的,倒也不至于就这么栽了。”   他必然会揪出来这搞鬼之人,将他挫骨扬灰。   刘奇担心自己徒弟善良软弱,便又将另外一个他的副手叫了过去,好生将自己的计划吩咐了一番,这才被人带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建章宫。   刘奇是个精明人儿,自然不甘心稀里糊涂地被拉走,这一番也是为了留个后手。   至于被五皇子罚去倒夜香这事……刘奇只当是五皇子一起气头上,毕竟他是为容妃办事的人,到时候去哭求一番,还是有几分主仆情谊在里面的。   外面的喧闹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去,建章宫里面许久都没有动静。   其实方才五皇子的话,少年都听见了,只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靠在床边,手里面拿着一卷书,时不时忍不住掩嘴咳嗽几声,俊美的面容残留着病中的苍白。   他手里是许久之前建章宫里的藏书,因为被藏得很好,暂且还剩下了两本,饶是少年非常爱惜,仍然卷了边,显出来一点儿的破旧。这书倒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一流,而是兵法。   这两天少年还不能下床,每日清醒的时候无事做,他便靠在床头看书。   陈源的话少年也都听见了,也不过是翻书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   端王回来了,还要建新东宫,新的太子终于要立了,那旧时的废太子,恐怕就更加碍眼了。   他内心毫无波动,毕竟新太子总是要立的,能拖到现如今,他都觉得万分惊讶。   只是这并没有引起少年的任何兴趣……他只是在想——那她呢?   他的视线落在了窗户上。   那是一块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油布,糊得很丑,可见是个动手能力很差的人。   可是这块很丑的油布,帮他挡了风雪。   每日准时送过来的草药,少年也都认识,那是建章宫常有的草药,却不好找。每日的饭食不丰盛,有时候是从太监处找来的,有时候则是一种味道甜滋滋的、却从来没有见过的食品……   从七年前被废、连奶嬷嬷都死了后,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死活,更不用说暖不暖和、饿不饿。就连他自己都不在乎,早就习惯了忍受饥饿、寒冷和痛苦。   此刻温暖的被窝,不再因为饥饿而发疼的腹部,都像是一场幻境。这些细枝末节像是小蚂蚁,一下下啃噬着少年的心脏,让他控制不住有些发痒的疼。   少年自嘲一笑。   可见是被骗的次数还不够,疼得还不够狠。   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或许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哪有什么侥幸的资格,他苟活于世,也不过是因为仇恨的支撑罢了。   少年咳了起来,腿上的疼痛让他皱眉,仿佛是因为刚刚用力,扯动了哪根神经。   快一天没动静了,就算是再笨,也知道该怎么出手了吧?   他的视线只停留在了地上那有些丑得可爱的字迹上,刚刚想要伸手将字迹抹去,那炭笔突然动了——   姜小圆非常开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悦,都等不到人睡着了就隔空控制着炭笔,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写道,“刘奇被调走了,会有人来请太医了!”   少年微微一愣。   以少年的聪明,不难从只言片语里猜出事件的始末。   她并没有按照他暗示的那样做,既没有投靠别人,也没有以此为把柄威胁刘奇……反而真的傻乎乎地刘奇赶走了,她竟然真的只是觉得,要是刘奇走了就有新太监管事过来,就有人给他请太医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   那雀跃的语气,边上还画了一个跳舞的小人,可以见得这只小动物是多么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这一切。   可是少年却有一些无措和窘迫。他总是习惯于揣摩人心,却在此刻她纯粹的高兴面前,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少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得厉害,仿佛要把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一般。   他要如何告诉她——不会的,不管换了是哪个太监总管来,都不会有人去请太医的。就算是没有刘奇,也有张奇、谢奇,只要容妃在一天,他们就不会允许有新太医进来的,容妃就是要看着他慢慢地在这座宫中腐烂掉。   可是他要怎么和她开口呢?   告诉她,他其实是一个没有救了的、被所有人放弃了的人?   那欢呼雀跃的小人,几乎让少年的有种锐利的刺痛感。   他想,她一定是太笨了所以才没有找到窍门,或许是因为同情心泛滥、有着无处安放的爱心……总之不会是因为他这个人。   他几近恶毒地想着,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在世界上活这么久呢?   或许是她演技太好,也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可是他控制不住地,像是有颗种子想要破土发芽,用力地顶着心脏地某处。   他从小就学习着充满博弈的帝王之术,只知道世间尔虞我诈,因为受了太多教训,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好。   只是少年在此刻却再也没有办法和以前那样,平静地告诉她真相。   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沙哑着嗓音开口,声音却仿佛下了某种承诺,几近温柔道,“好。”   他心想,如果要装,就伪装得好一些才行啊,别让他太快后悔才好啊。   ……   姜小圆并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兴冲冲地将此事告诉少年之后,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丢进来的东西给吸引了过去。   五皇子送来的那一麻袋非常大,她当然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有办法把那袋东西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丢出去。   想了想,她还是远远地隔空将麻袋打开了一条缝——竟然是整整一袋的老鼠!   五皇子送这满满一袋的老鼠进来,可谓是用心歹毒。   姜小圆被弄得头皮发麻,赶紧挪开袋子,朝离偏殿最远的宫墙飘去,找了个有狗洞让将老鼠放走。   只是扔到最后,却看到了几只肥肥胖胖的熟悉动物,她突然间眼前一亮——咦?那不是竹鼠么?   五皇子下的命令实在是非常无理取闹的,宫里的太监一时半会哪里能找整齐一麻袋的老鼠?迫不得已,只好把后厨里面的竹鼠也塞了几只进去凑数。   这东西汴京没有,要是主子想吃了那便有些难搞,御厨们就养了几笼子备用,各个被喂得肥肥胖胖的。   她看过很多竹鼠的美食视频,却还没有吃过竹鼠,在认出来它们之后,好久没有吃肉的她眼睛都亮了,一边咽口水一边拎着一袋子吱吱吱乱叫的竹鼠屁颠屁颠地去找少年了。   少年见到竹鼠时却并不意外。   五皇子不过是想用老鼠来嘲讽他——陈端要成为真正的太子了,而他,则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五皇子的用心不得不说是歹毒,但是少年对于有利用价值、能够为他试药的跳梁小丑总是要宽容得多,并不生气。   只是少年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似乎并不是想要拿老鼠给他看看五皇子送了什么。她一直在舞动着胖胖的竹鼠,把竹鼠颠得差点晕厥过去,见他不能意会,着急得很,还在边上写了个大大的“吃”字。   少年这才注意到,这几只老鼠的与众不同之处。 第11章 窥探   他方才心不在焉,并没有仔细去看,现在再看却发现那几只鼠个头很大,肥肥胖胖的一只,却不是随处可见的老鼠,而是那种专门喂养的来吃的竹鼠。   他虽然没有吃过,但是到底当了几年太子,在宫宴上是见过的。   她想吃这个,让他给她做么?   少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差点儿欢呼出声。   少年的身体因为常年的磋磨亏空地厉害,从姜小圆见到他开始,少年都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饶是姜小圆天天帮他带些粥和馒头,也不过是勉强饱腹,就算是这样,对少年来说也已经是很不错的日子了。   偏偏少年在病中,姜小圆还盘算着给少年从商城买些东西来补一补,只是头疼自己没有积分,好巧不巧,恰好五皇子就把竹鼠送上了门。   姜小圆心想,要是五皇子不配台词,能安安静静地送老鼠的话,她是不介意让五皇子天天上门的。   于是姜小圆非常欢快地在点起了火堆,又烧好了热水、将一只竹鼠做了简单的处理后,她把盐和糖这两种调料放在一边上,眼巴巴地隔空戳了戳少年的袖子。   姜小圆虽然很能吃,但是在烹饪上手艺奇差,甚至可以说是制毒大家,为了不让少年死在她手上,她只好委屈病号了。   少年被她戳的一愣,从善如流地接替了剩下的工作。   姜小圆在飘在房梁上,小心翼翼地护着少年,就怕他又拉扯到伤口。   比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姜小圆,在冷宫长大的少年显然手艺很好,只是因为身后的伤口,动作有些慢。   他熟练地处理了竹鼠肉,将一半儿片了几道,串在木棍上架在火上翻烤,另外一部分留了一边。   炭火的高温很快就将这只肥的流油的竹鼠烤得油脂爆香,肉片很快就变成了诱人的色泽。   香喷喷的肉香传来,姜小圆饿得肚子咕咕叫,趴在房梁上都忍不住滋溜了一下口水。   虽然变小后很难饿着自己,但是并不妨碍她馋啊。   少年用匕首切下了一块烤好的肉,吃得非常斯文,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宜进食太油腻的东西,所以不吃外面又香又脆的酥皮,只吃里面没有被烤到的部分,细嚼慢咽,动作十分优雅。   他又将肉质最好的部分剔成小块,放在了一边的小碗当中。   小团子望眼欲穿了半天,少年却没有一点儿想要分享给她的意思。   她眼巴巴地等啊等啊,暗示性地戳了戳,却发现少年好像真的没注意到她,小小的一只小团子忍不住吸吸鼻子,在房梁上背过了身,团成了一只自闭的圆子。   她吸吸鼻子,催眠自己不馋、不馋、真的不馋……   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等到更浓郁的香味升腾起来后,她的催眠以失败告终,垂头丧气地在一边的地上慢吞吞地画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神仙也要吃东西么?”他的声音很好听,因为第一次带上了笑意,有种说不出来的低哑性感。   小团子刚刚写字的时候很理直气壮地想,她都救了他,吃他点东西都不行嘛?她就一点点大,吃一小口就够了。   但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她刚刚冒出来的气焰瞬间矮下去了一半——毕竟话是自己放出去的,她确实就是这么忽悠少年的。   她绞尽脑汁了半天,终于理不直气不壮地写到:上供。   必须上供!不然神仙罢工了!   少年眼底的笑意都藏不住,将自己特意留出来那碗碟片好的肉放得远远地,还礼貌地转过了身,留给她拿走的时间。   碗碟里那竹鼠肉烤得香香脆脆的,还奢侈地撒上了糖,和少年吃的甚至没加什么调味料的部分很是不同。   或许是猜测她是猫或者兔子变的,少年考虑到了她的咬合能力,用匕首将肉切得得很细。   房梁上的小圆子贼溜溜地探头,发现他转过了身松了一口气,卷了碗碟就跑。   少年背着身,却仿佛猜到了她在做什么。   只是他却渐渐收了笑意,有些仲怔地盯着眼前的火堆。   他许久没有笑了,却在刚刚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他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半碗竹鼠肉,漂亮的五官在灯火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想起自己刚刚被关进建章宫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小少年不过八岁,过年的时候趴在宫墙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们。   年纪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对食物的渴望,更不用说已经饿了快半个月,每天就靠着吃剩下的馒头度日的小孩子了。在那样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小少年对其他的东西毫不感兴趣,他只是盯着别人手上的热腾腾的年糕看。   早就懂得什么是尊严的小少年不会开口,只是一遍一遍地幻想着年糕的香甜味道。   后来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太监,好心地给了小少年一块热腾腾的年糕,小少年吃得很小心翼翼,只觉得当时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就是年糕了。小少年许久没有笑了,那一次非常高兴,就朝着小太监笑了笑,小太监也腼腆地笑了。   可是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小太监,他宫里唯一剩下的奶娘让他吐出来,少年不肯,奶娘就抱着他哭。   小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奶娘会哭得那么厉害。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在高高的宫墙上看见小太监被拖了出来,被打得满身是血,领头的太监正是刘奇,看见他的时候还朝他笑了笑,仿佛是在挑衅一般。   从此之后,少年再也没有吃过别人给的东西。但是年糕的味道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少年的脑海里。   他很少有笑的时候,仇恨和噩梦折磨着他,然而一旦有值得笑的事,他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如同即将要失去什么一般的感觉。   他已经不是那个忍受不了饥饿的小少年了,一旦人的阈值被拉到极限,是会发现自己的忍耐力会慢慢增强的。他不会因为吃到些难得的好吃的就开心,他只是发现,那只小动物带给他的感觉,像是他记忆里甜丝丝的年糕。   或许因为这是那种像是年糕一样的感觉,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他在笑。   这真是个危险的征兆啊。   少年清理着自己的手指。   他不会告诉那个小家伙,刘奇怎么可能只是会被发配去倒夜香那么简单呢,他在宫中倒卖多少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人眼馋他的门路?要不是容妃只信任他,他怎么会在建章宫顺风顺水呢。   可惜被那个小家伙歪打正着,用个笨办法,让五皇子亲自调走了那个畜生。   只是,小家伙满心以为自己把人赶走了就能换来一个新的太监,就能给他叫太医了。   他有些迟疑地想着,她是想要太医来看他的病?   是为了让他不断腿吗?   少年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双腿痊愈的可能性并不大,可是想到了那委屈至极的哭声,他迟疑了一瞬。   仿佛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一般,少年叹了一口气,长发遮住了那有些阴郁的面容。   明日陈端回宫,必定会来见他。   他一向喜欢衡量得失,很少会做亏本的买卖,但是这一次,就当是让她安心吧。   他总还不算是那条反咬农夫的毒蛇。   少年才刚刚擦完手,窗户边却突然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不过是细微的动静,少年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双狭长凤眸当中寒芒一闪而过,他捏紧了手心的匕首,好一会儿才放开。   少年转头道,“最近出去的时候小心一些,在偏殿中也不要随便展现神通,有些事我自己来做就好。”   姜小圆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点纳闷少年警惕的态度,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她其实一直很小心,在偏殿里还是因为侍卫看守没人进得来,她想着帮少年做些事,这才胆子大了一些。但是少年提醒了,她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去警惕心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少年那讳莫如深的神色。   他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冷意,看来,明天是非见陈端不可了。   **   安静的深夜里,一个人影悄悄从建章宫的后墙翻出去,才一到后墙那儿的太监处,那人才惊魂未定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此人好巧不巧,正是那刘奇的徒儿。刘奇临走前的吩咐,他的徒儿自然是要照做的,只是在太监处盯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不对劲,他就和太监处的王副总管商量着来这边瞧瞧看。谁成想王太监等了半天人没有出来,一出来就见到了他那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王太监见他这怂样子,不耐烦道,“可有看见什么不对劲?”   那徒儿哆哆嗦嗦了半天,才终于抖着嘴唇对那副总管道,“王爷爷,有、有鬼啊!”   王副总管闻言大怒,朝这小子的屁股踹了一脚。   “我我我真的看见了啊!那偏殿里的碗能自己飞起来!”   那王副总管还要再问,却见不远处的侍卫看到动静往这边走了过来,连忙拉着那徒弟往太监处溜了。   侍卫朝那墙上看了一眼,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动静便离开了。 第12章 陈端   陈端回宫的这天早上,姜小圆的豆芽终于发芽了。   因为少年的叮嘱,她小心了许多,这几天都没有往外跑,就待在暖房里玩现实版摩尔庄园,还特意花了三个积分开了一个建章宫地图出来,一旦有人靠近就会亮起来红点点。   不得不说系统出品的绿豆很是顽强,在寒冬腊月都坚强地冒出了芽芽来,想来没过多久就能够给少年添道菜了。   毕竟长时间不吃蔬菜,不利于营养均衡嘛。   姜小圆收集食物的任务,在昨天的竹鼠加持下,终于往前推进了一点点。   她想到了很多种吃竹鼠的办法,但是因为调料少得可怜,她也只能想想罢了,幸好少年的厨艺非常好,不至于让厨艺白痴圆因为这种事发愁。   她掰掰手指算了算,五皇子扔进来的竹鼠有五只,各个都很肥,只可惜建章宫没有东西可以喂养它们,姜小圆只好先把它们都料理了,用雪堆保鲜也不容易坏,看样子隔天吃一只,吃上十天是没问题的。   少年的健康值在这几天的休息下,也渐渐地恢复到了4。他的伤口在愈合,也不再反复发烧了,伤寒也有了痊愈的迹象,虽然仍然虚弱得很,但好歹有了些起色。   姜小圆想到了原著里少年就是在这次伤了根基、变得病恹恹的,于是一直想要给他补补身子,今天就狠狠心,从系统商城里面用5积分的巨款换了些红枣,打算这几天每天都给他用红枣炖肉汤喝,补补气血。   不说把他的底子补回来,至少不能让病人营养不良啊。   于是一大清早起来,她就张罗着给少年熬肉汤。   少年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了偏殿里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大部分时候姜小圆都像只小蜜蜂一样忙来忙去,一会儿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去看看隔壁的大棚菜。   也只有少年心理素质极好,在她瞎忙活的时候从来不添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书。   几天前姜小圆就已经发现了——少年翻来翻去的都是同一本书,那书本又破又旧,字迹也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了。   只可惜商城现在还没有解锁到书籍,姜小圆就想着打起来了隔壁宫的太妃的主意。   这几天她再也没有祸害太监处的床板和吃的了,只是仍会风雨无阻地绕去隔壁的安心堂,今天也不例外。   姜小圆是想要借书的,可她觉得必须要先要和这里的主人打好关系,交情不攀好,她也不好意思长期找人家借书。   安心堂住着的正是静太妃,当年也是盛宠一时,只可惜小产后便失宠了,先帝死后便一直住在这个偏僻的安心堂。她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性子温和,除了弹琴看书,她还喜欢侍弄各种各样的花草。   只是现在雪还没化,春天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她不能带好看的花给太妃,就四处去找好看的石头。   静太妃是个讲究人,侍弄花草的时候,对于摆放其上的石头也很有讲究,比方说牡丹就不能配砾石,深色的麦沸石也不能配小茉莉……更不用说静太妃还喜爱小盆景,有特色的盆景石更加不好找。   只是她到底只是个太妃,宫里养花处早就不往她这里送东西了,她既不能出宫,也使唤不动外面的太监,哪里能讲究得起来呢?往往修剪着花枝便忍不住叹气。   姜小圆囊中羞涩,就每天挑着外面好看的石头捡着给人家送过去。   不得不说,姜小圆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一天一天地送,送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引起了静太妃的注意。   静太妃以为是只调皮的猫,次数多了,也忍不住莞尔。   在深宫中寂寞,她难免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在那只小猫咪时常放石头的地上,给她放了一盘油炸小鱼干。   姜小圆今天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地上的小鱼干——   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计划通,太妃肯定知道她要换东西的意思了。   她其实挺馋小鱼干的,并且还偷偷摸摸咬了一条走,然后坚定地推开了这盘酥脆小鱼干的诱惑,将《资治通鉴》的第一册 放在了上面。   她将自己今天捡到的漂亮石头摆在了边上,鱼干盘子被推得远远的,自认为这个态度就很明显了。   不要小鱼干,要换书看!   咕噜噜冒泡的肉汤热气腾腾,整个偏殿都充盈着浓郁的肉香和红枣香味,让人觉得温暖无比。   少年突然间道,“陈端一会儿过来的时候,躲起来。”   只是少年的叮嘱没有任何回应,少年微微一顿,抬起了头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肉汤勺子没人搅拌了,那只小妖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在忙什么呢?   姜小圆才刚刚从安心堂出来,就注意到了今天的宫中有些热闹过头了,就连他们这片知名的冷宫地界,都人来人往的,似乎都忙得很。   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观察了一会儿才从几个路过太监的对话当中得知:原来是端王陈端要回宫了。   陈端行二,是二皇子,早就在随军之前被封为端王。   陈端去年年中就被皇帝派去随军了。   或许是吃过了秦家军的亏,永嘉帝很有把陈端培养成为一代马上皇帝的意思,早早就把人送去了军营,打算将他好好历练、打磨一番。   根据姜小圆从小说里面看到的内容,陈端在军营里确实学了点东西,但是更多却在和白月光上演暗恋的戏码,正事倒是没干几件。   《捧娇》是本古早味很浓的言情,和后来其他的小甜文很是不一样,男主走的是心有白月光、追妻火葬场的路线,经常有长得和白月光相像的女配跳出来虐一虐女主角。   而这篇狗血言情的开头,就是端王无意中在接风宴上惊鸿一瞥,见到了和白月光神似的女主角开始。至于废太子这个反派角色之前的剧情,大部分都出自端王的回忆当中。   姜小圆心中诧异——等等,男女主见面的不就是这次的接风宴吧?   此时宫中上下都在为端王的接风宴做准备,建章宫里的小太监都被借走了不少人手。   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加看热闹,姜小圆飘到了建章宫的宫墙上,晃着脚丫子捧着脸看陈端一路打马过去。   因为这一次战役胜利,永嘉帝龙心大悦,不仅赏赐了许多珍宝,还特许陈端骑马入宫,这是很高的殊荣,足以见得皇帝对他的喜爱。   只是陈端到底不是皇帝,不能从正门打马进去,就从西直门驾马而入。   姜小圆疑心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有更热闹的东直门不走,非要走冷清破落的西直门,刚刚好打马从他们建章宫过。   姜小圆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觉得自己真相了。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个一身骑装的青年打马而过,惊起了一阵惊呼声。   姜小圆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主角——纵然是惊鸿一瞥,仍然能够看出来气宇轩昂、很有男主范儿。   但是单单论美貌的话,却是要比暴君逊色不少,大概是陈端的衣着不凡,衬托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人模狗样的。   但是要是同样的衣服被少年穿在身上……   双标狗·圆捧着小脸蛋仔细想了一下,嗯,肯定要帅上一百倍。   姜小圆满足了一下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就回去了,还有点儿失望。大概是陈秋的长相已经到了天花板,让她自然对主角有了期待,谁知道男主还没大反派帅呢。   原著当中的女主角被虐得死去活来都要跟着他,她还以为男主一定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呢,没想到其实很一般般嘛……   为了迎接端王凯旋归来,热闹的宫宴如期举行,不仅有朝中的大臣、更有无数皇亲国戚,可以说汴京体面的、够格的人家都到了,热热闹闹地为陈端接风洗尘。   礼部已经开始准备封太子的典礼,但凡消息灵通一点的,怎么会不想着上赶着巴结这位新太子呢?   虽然姜小圆挑剔陈端没有秋秋帅气,但在汴京无数的男儿当中,他已经算是个顶尖的好相貌了,更是汴京城无数佳丽的春闺梦里人。   而汴京豪贵们早就已经开始盯上了端王典礼后的太子妃人选了。这一次也不管容妃娘娘的态度如何,汴京城里数得上名号人家,都带着适龄地小娘子们进了宫。   不管是西门还是东门,都是车水马龙,一直到了快入夜了才好一些。   相比起外面的热闹,建章宫就显得有些寂寥。   外面发生的事情姜小圆无从得知,倒是少年在她回来后提醒了她,让她一会儿保持安静,姜小圆才知道,原来陈端竟然要来见少年。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小说里倒没有写这一段,又等了半天没见到人来,她就没了兴趣,屁颠屁颠去了隔壁的耳房里面倒腾自己的蔬菜去了。   用建章宫的耳房改造的“大棚”成效甚好,姜小圆陆陆续续地东找找、西补补,将耳房收拾得有模有样,温度不算高,却也吹不到外面的寒风,完全不会冻死苗苗。   她从静太妃那里偷师了一点儿侍弄花草的手艺,便想要学习静太妃的沤肥方式、弄点儿肥料,只是她才刚刚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就听得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端王到!”   有些尖锐的太监通传声传来,姜小圆一个不稳,摔进了豆芽里。   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耳房的窗边探出了一个顶着一根豆芽的小脑袋,正在鬼鬼祟祟地往外看。 第13章 请罪折子   建章宫荒草从生,遍地萧瑟,早就不复当初的热闹与气派。这也是陈端几年来第一次踏足,竟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带的人并不是少,几乎是一进来就将整个建章宫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黑甲卫兵,将本来萧条的建章宫衬托出了一些肃杀的气氛。   姜小圆不想给少年添麻烦,乖乖地在暖房躲起来不吱声了。   两个人谈话的时间并不长,约莫是一炷香的时间后,陈端便离开了,也带走了他那群黑鸦鸦的侍卫。   姜小圆有点好奇他们俩讲了啥,只是她在偏房愣是没有听到,于是这会儿人一走,她就跑去找少年了。   少年正对着书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书桌上面摆着一个小匣子,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应该是端王送来的。   端王不说多么恨少年,至少也是对立立场上的,这好端端地送少年东西,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么?   姜小圆躲在角落里,隔着空气戳了戳少年,用木炭写到,“怎么回事呀?”   少年转过身看向地上,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弯起来,无声地笑了笑。   少年很少笑,其实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眉梢的寒意如冰雪消融、春水拂面,姜小圆都看呆了。   却听到少年道,“明天会有太医过来帮我看诊,开心么?”   很少笑的人突然露出来了这么温柔的一面,姜小圆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少年在说什么——陈端会帮他请太医过来看诊?!   小团子本来是躲在茶杯后面的,此时也开心极了,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面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她连忙在地上写道:“太好了!太医肯定有办法的!”   少年已经渐渐习惯了她缺胳膊少腿的字,以他的聪明,不用看她画的小人都能猜到她的意思,那雀跃的心情从字里行间透出来,少年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说件让她开心的事,就连桌子上的笔墨纸砚的事情都忘了问了。   当然,少年并不打算告诉她。   陈端来找他当然是有事需要他做,至于请太医,其实是件不怎么划算的交易。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此刻看着地上画着的雀跃小火柴人,他觉得或许这笔交易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陈端找他的原因不难猜,他需要少年给皇帝写一封请罪折子。   当年的事情稀里糊涂,外人并不知道个中真情,难免有旧臣拿此事说嘴,端王也烦不甚烦。   且容妃至今未封后、陈端又不是长子,非嫡非长,偏偏还有一个被废的中宫所出压在上面,他想要自己更加名正言顺,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陈秋。   少年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其实写与不写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陈端被立太子早就是不可逆转之势,此番这封折子,大约只能起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陈端承诺给他请太医,也会在当了太子之后照拂一二,少年并不在乎陈端提出的条件。   一开始不想写,只不过是少年不想提及逝去的亲人;只是后来他欠了人情,又多受人照拂,再为了这种无谓的尊严坚持,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他本来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可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紧张,他却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糟践这具身体了。   他已经到了这番田地,欠了人的还不起,至少不能再拖累别人。   就算是太医来了也治不好腿,至少让她死心,让她不要再做无所谓的努力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微微一顿,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竟也会有如此善良的一天,心底冷漠地嘲讽了一番自己,便继续下笔了。   那封折子少年很快就写好了,他言语平静,神色也非常淡定,仿佛写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请罪折子”。   那只小圆子果然见他写字又来问了,少年合上了折子,只是告诉她陈端有事要他帮忙。   果然,那小动物被他一忽悠就信了,好骗地很。   那只小动物欢快地在屋子里面满屋子地瞎忙活,虽然看不见她,但是那种快活伴随着一抖抖的勺子、跳跃地火焰,清晰地传递到了少年的眼中。   有这么开心么?   要姜小圆回答的话,那绝对是超级开心!要不是想要维持高人风范,她现在绝对在哼歌了!   虽然不知道太医明天诊断的结果会怎么样,但是早治疗总是要好一些的。原著里面少年就是因为拖得太久了,所以双腿才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所以姜小圆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少年得到及时的医治。   少年之前严重的杖伤确实在愈合,姜小圆每天采来的草药是有用的,只是速度有些慢,少年时不时牵扯到伤口都会疼得脸色发白;伤寒更是严重,至今咳嗽都没好……这些都需要专业医生。   大概是因为太医要来,让姜小圆很是开心,这一天晚上睡觉都更香了,第二天早上一爬起来都快八九点了。   往日里她找石头送给静太妃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她趁少年不注意就匆匆地飘了出去,少年如有所感,抬头看向她刚刚飘出去的方向。   ——这几天这只小妖怪总是往外跑,是做什么去了?   少年观察力惊人,心思也深,要是在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弄明白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脾性,恐怕也在深宫里活不下去了。   尽管少年不再认为她包藏祸心,却并未彻底放下警惕。   当然,少年也不愿意承认的是——前段时间因为病重,小妖怪成天绕着他打转,现在却成天往外跑。   那种微妙的情绪也只残存了一瞬,很快就被少年压了下去。   姜小圆今天飘去了静太妃的安心堂,果然在地上看见了《资治通鉴》的第一册 ,在书的边上,照样摆着一盘小鱼干。   仿佛在说,鱼干给你,书也给你。   空中飘浮的小团子眼睛亮晶晶的,又惊又喜。   她连忙把自己选好的漂亮石头放了下来,将书和小鱼干都收进了玉佩里。   如果说哄少年的难度等级大概是5,那么人美心善的静太妃难度大概只有1,她有被感动到,于是愉快地决定了——以后等到开春了,她每天都要送太妃花!   《资治通鉴》才刚刚入袋,系统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咚”。   姜小圆微微一愣,打开了系统一看,却发现面板上,激活了【明君书单】这个任务。   姜小圆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个隐藏任务,而《资治通鉴》恰好在【明君书单】上,所以她拿到了这本书之后,就顺便激活了这个任务。   【明君书单】顾名思义,少年只要将出现在【明君书单】上的书籍看完,就有积分入账,每看完书单上的每一本书,大概就能收获10积分。   每一本看起来很少,可是这却是一个可以长期刷的任务。   书单涉及面很广,儒、法、道、墨家都有,史书也在其中占据了很大的份额,此外还有一些兵书、农书……总之就是数量非常巨大。   姜小圆粗略地算了算数,忍不住眼前一亮,盯着书单的眼神仿佛再看ATM机,已经把它看成了积分提取器——当然,前提是要把少年关小黑屋天天看书。   值得开心的事情还不止一件,因为她解锁了【明君书单】,所以系统商城进入了第二次升级,系统商城就陷入了“升级中”的状态。   而之前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的日常任务,也终于亮了起来。   不管是日常任务还是书单,都给他们了一个积分长期获取的固定途径,姜小圆非常高兴,从穿越来那种总是担心少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紧张感都消失了。   她心情超好,兴冲冲地点进去去看日常任务,然后笑容僵硬了——   真善美睡前小故事(0/1)   日行一善(0/1)   让少年日行一善,还要给他讲真善美睡前小故事?姜小圆幻想了一下自己给暴君讲雷锋的故事的场面,有点失语。   什么明君培养系统,这是培养活菩萨啊!!!   姜小圆:失去那种世俗的欲望.JPG   当小团子蔫了吧唧地飘回来的时候,陈端请来的太医也到了建章宫。   堂堂端王还不至于骗人,于是今早拿走了少年写的请罪折子后,很快就派了太医过来。   端王的心理也好猜,一来是太子之位到手,不必再忌惮他的身份;二来少年的腿已经没有希望了,端王已经彻底放下了心。   故而这次来的还不是什么普通的太医,而是太医院的院判,比之前少年去太医院时,接待他的学徒要靠谱多了。   少年显然也早就猜到了端王的想法,因而对院判的到来并不惊讶。对于一个失去威胁性的对手,恰当的仁慈能够彰显仁义。   姜小圆自然不在乎端王是出于怎样的心理送人过来的,在她眼里,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她只是看见太医到了建章宫就急忙冲了进去,眼巴巴地看着太医给少年诊脉,很想知道少年的腿到底还有没有救。   个子超小的病人家属并没有被太医注意到,不然他就会发现,这位家属看起来比病人本人要紧张多了。 第14章 信任   院判是个白胡子老头,姓李,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给少年的双腿针灸过了一遍,又检查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太迟了,要是老夫能早些为殿下诊治,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拖的时间太久了,许多地方已经经脉阻塞了,老夫也无力回天。”   少年并不意外,纤细的睫毛垂下来,让他看起来有种近乎绝情的冷漠,仿佛只是知道失去了一个不值一提的筹码似的。   院判没有办法让少年重新站起来,但是开了些缓解疼痛的药膏。他又帮少年处理了背后的伤,另外留了些外伤药,还另开了几幅伤寒的中药。   院判如此尽心,仿佛和当初在门口看见狼狈的少年径自走过去的人不是他一般。   但是少年不以为意。   他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陈端要成为太子之事尘埃落定,此时略施恩惠,还能得到些贤名,何乐而不为?   少年并没有将自己的腿伤放在心上,却敏锐地注意到,太医走了许久,那只小家伙一直没有再弄出任何动静来。   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却仿佛能够从建章宫寂静的空气里面感受到她的伤心和沮丧。   躲在角落里的姜小圆确实很低落,一只小团子此时沮丧得要命。   明明原著里面说,少年只是因为没有及时救治才会断腿的,可是太医都提前半年来帮他看腿伤了……竟然还是晚了。   比起这种期待已久的事情落空的失落,她更加沮丧的是——她不敢去看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要怎么安慰他才好。   但凡一个正常人,知道自己的腿没救了,恐怕都要伤心绝望、歇斯底里,要是这事儿搁在她自己身上……她大概会嚎啕大哭三天三夜,但少年却安静地过分,安静地仿佛是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姜小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年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   想到少年七年来的境遇,又想到少年从此之后不能走路了,她就忍不住心头一阵难受。   安静得太久,少年都要以为她是不是跑出去了的时候,却听得一个细细小小,清脆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别伤心,就算这个太医没有办法,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你的腿不会有事的,以后肯定有希望的!”   这嗓音和他上一次听到的哭声一样,听上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那年吃到的年糕一样,甜甜糯糯的,说不出来的悦耳动听。   原来她不说话是因为这个。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很敏感察觉到了一件事,这个小姑娘……似乎知道他不能走路后,比他还要伤心。   “我不伤心的。”   少年平静的话音才落下,膝盖上就出现了一本《资治通鉴》,少年微微一愣。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沮丧,但是强打起了精神,似乎是想要安慰他,“这是我去隔壁静太妃那里借的,你看完了我再帮你还给她。以后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告诉我……”   她似乎是很想要拿这份礼物来哄他,仿佛还觉得不够,小姑娘继续小心翼翼开口,语气仿佛是哄小孩似的,“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她讲的是美人鱼的故事,那个知名的童话《海的女儿》。   小姑娘在讲到了美人鱼用鱼尾巴换了双腿行走之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努力吸了吸鼻子,   “你和小美人鱼一样,是用腿换了什么更加珍贵的东西,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是说不定以后……以后你会变得幸运。”   因为情绪很低落又要打起精神来鼓励别人,于是这个故事她讲得颠三倒四的,最后那句总结,更是在她大脑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说的,压根就没有想过,可能这是个蹩脚的比喻。   她的口才也不怎么样,显然不擅长说服别人,于是讲着讲着,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比起讲故事哄此时此刻万分冷静的少年,看起来她更加需要人哄。   对于生活幸福美满的她来说,断了腿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在她的时代这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更不用说少年经历的一切遭遇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帮他,只要有她在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此时冷冰冰的事实摆在她面前,仿佛她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少年的腿还是断了。   少年始终沉默地听着,他听得很认真,把小姑娘讲的每一个字都记住了。他甚至在她颠三倒四的描述里面,听明白了这个故事,也听懂了她颠三倒四的安慰。   他只是突然间问道,“为什么哭?”   他想说,双腿这件事早就成了定局,不会因为她的介入而改变;也想说,你不该为这件事伤心,他不过是一介废人,并不值得。   可是最终,他脑海里千百种想法转过,却最终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   明明其实他也不是很痛,明明伤口遮得严严实实,应该吓不到她。   那抽抽噎噎的哭声终于中止了一瞬,但是很快,那打着哭嗝儿的小奶音一抽一抽道,“我看到你这样,我……我心疼。”   “呜呜呜你明明……明明可以好好的。”   前日端王打马从西直门经过,人人都说他丰神俊秀、姿态天成,但是姜小圆当时就趴在墙头想,要是少年腿好了,骑着马也这样从她面前经过,肯定是要比端王还要好看。   姜小圆并不是个很敏感的人,甚至有点钝钝的,可是饶是如此,她也看出来了,少年有一种疯狂的孤勇。   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赌上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少年每次都以命相搏,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仿佛他的血肉之躯就不是血肉一般,仿佛他压根就不在乎这条命一般。   就像是他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时候,仍然会因为惨胜而笑,纵然她很迟钝,也感觉到了,少年是很轻贱这条性命的。   如上一次,也如同这一次,他的态度让她觉得难受得要命。   他不会痛么?当然会痛的。   和他一样大的少年们,本应该自由自在地享受着生命,而不是这样绝望又孤勇,每一次得到一点点的东西,都要失去更多更多。   少年那双漂亮的,时常带着冷漠的漂亮凤眸里,终于微微一动,仿佛是搅翻了千年寒潭的一粒石子。   耳边仿佛有很多人的声音,   “你这煞星,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这孽畜!要是不是你这不祥之子,秦家怎么会家破人亡、满门抄斩?!”   “苟合之子还妄图登基!没杀了你就该感恩戴德!”   ……   所有人都说他低贱、不详,说他该死,就连他也那样觉得,可是那些声音的最后,是她抽噎的哭声。   “我看到你这样,我……我心疼。”   他闭了闭眼睛。   少年无意识蜷起了指骨,不可抑制地,心软了那么一瞬间。他强迫自己将心硬起来,却抗拒不了那一声声伤心的抽噎,哭得他控制不住地蜷起了手指,仿佛这样才能抵抗一下内心一阵阵的酥麻痒意。   美人鱼为了走上岸去见自己的爱人,用鱼尾换了双腿。   在这个故事里,她试图安慰他,他若是失去了双腿,作为交换,肯定有更大的幸运在等着他。   少年在那一瞬间的时候,突然间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想法。   或许那种更大的幸运,他已经遇见了。   神明不会眷顾他,但是在他晦暗无光的生命里,出现了一只温柔的小妖怪。   可是少年并不会安慰人。   他当太子的时候不会,被废之后,很快他身边的人都慢慢地走光了。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间道,“你想帮我么?”   那哭声戛然而止,她抽噎道,“好、好呀!”   少年捏住了有些发痒的掌心,垂下眸子道,“如果你真的想帮助我的话,能去帮我找找一个宫女么?”   小姑娘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我不能离你太远。”   少年轻笑了起来,“不碍事,你只要在宫外留个印记就可以了。”   小姑娘打着哭嗝儿问他,“那我、那我明天就去帮你弄好。我能问问,为什么么?”   “我中了毒,需要找人帮忙拿到解药。”   “断腿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并不在意这个。但是不解毒的话,我会变成一个疯子。”少年垂下了眸子,“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可以么?”   小姑娘终于不哭了,她应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少年及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洞察人心,自然看出来了她是为自己帮不了他而愧疚。其实她已经帮了他许多许多,只是双腿的事,早在她出现之前恐怕就无力回天了。他并不想让她继续纠结下去。   这事非她不可么?少年迟疑着,他只是想着,他决定相信她一次。   他本来是想要再设一局,用更加惨烈的方式拿到解药的。   可是接受了太多的馈赠,让少年觉得掌心的书在手中都有些发烫,他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她这么对待……可是几乎是第一次,他迟钝地发现,他不能再以命相搏了。   他有点想活得久一点、久一点、再久一点了。 第15章 我家小鬼   并没有花多少力气,很快少年就弄明白那本《资治通鉴》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过程倒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他本就想知道她这些日子跑去哪里忙活了,原是天天都跑去隔壁的安心堂了。   少年记得安心堂的静太妃个性清冷,年纪其实并不大,比起其他如同活在一滩死水里的太妃们,倒是很有闲情雅致的一个人,只可惜看着温和、实际上却拒人千里之外。   而那只小妖怪,竟然每天都跑去给太妃送漂亮石头,人家误以为她是只来讨鱼吃的小猫,轻轻松松就哄来了书,还达成了长期交易。   这份用心十分可爱,过程也很可爱,少年失笑,只是看着手中的书,在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珍重和爱惜。   当年少年被废之时不过八岁,还没有学到《资治通鉴》。   前几年情况好的时候,他是能去宫里的藏书阁看书的,守着那里的老太监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拦着他。只是随着少年慢慢长大,容妃对他的忌惮越来越深,少年的处境一年比一年更为艰难,便再也没有机会去藏书阁了。   同龄的皇子们早就学完了四书五经,开始学习《资治通鉴》、《史记》了,少年不想落后于人,可惜现实没给他机会。那几本兵书翻来覆去地看,都被少年翻得起毛边了,他仍然舍不得扔掉。   小家伙确实是只非常贴心的小妖怪,不得不说,这份礼物送得很对他的胃口。   少年愉悦的心情感染了那只刚刚还抽抽噎噎的小圆子,她本来就心大,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她仔细想想,自己还有金手指呢,有系统商城在,一切还有拯救的可能。   系统商城每一次升级都会解锁新的版块,姜小圆现在的积分并不多,但是她有了一个全新的攒钱目标,她相信只要积分够多,总是有机会的。   姜小圆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积分,有点儿忧愁。   现在她正在做的长期任务,有【储粮】和【明君书单】。   储粮任务要求365份粮食,姜小圆才勉勉强强攒了50份,积分奖励只有可怜巴巴的25积分,但是等到春天到来,暖房的蔬菜可以吃了之后,这个任务就很容易做了。   之前少年健康值达到5,奖励了她20积分;每天的任务做完,可以入账3积分。   再减去之前在商城里给少年补身体的红枣、暖宝宝,还有偶尔面包和纱布的开销……总之,目前姜小圆系统账上,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50积分。   按照系统一贯的坑爹,姜小圆直觉等到升级完成,如果真的有可以让少年双腿恢复正常的药物,那一定是天价。   姜小圆正在为积分少得可怜发愁呢,很快就又刷新出来了一个新的主线任务:   帮助暴君拿到解药(0/1)   系统的马后炮姜小圆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只是当她看到了任务屁股后面的奖励之后,圆溜溜的眼睛都瞪大了。   积分奖励很高,足足有500积分!   这是姜小圆目前来说,见到过的积分最高的任务。这些任务是按照对少年人生选择影响大小来给积分的,可以见得,中毒这件事是真的影响很大很大,足以超过之前所有的抉择。   因为被这个积分惊讶到,姜小圆第二天就起了一个大早,屁颠屁颠地去做记号去了。   其实少年并没有告诉小姑娘,那个记号到底是留给谁的。   秦皇后去世之前,宫中也藏着不少的心腹,选的都是些忠心隐忍之辈,只是宫中几次换血后,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只是少年的情况十分特殊,除非遇见了生死之劫,这些心腹才会不计代价地营救,大部分时间,就算知道建章宫情况不好,也没有人会主动出手。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贸然出现只会折损人手,还会将少年的境遇推向更加悲惨的境地。而少年这一次要找的宫女,就是当年秦皇后藏在容安宫的心腹。   偏殿离太监处其实并不远,建章宫太监处常年无事可做,就时常聚在一起打叶子牌,就避免不了闲聊,因为宫墙破旧,这些议论声时常传进来,这也是少年获取外界消息的一个来源。   在阳光好的天气里,少年时常坐在偏殿院子里晒太阳看书,偶尔歇歇就停下来听一听这些太监的议论。   只是今日,少年从太监处得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五皇子被端王禁足了。   端王才刚刚回来,就听到了陈源杖杀了好几个太监的事,顿时大怒,将亲弟弟罚了禁闭,皇帝听闻此事也觉得陈源不像话,当天就给陈源一道旨意,彻底将这禁足落实了。   仅仅是一个月,容安宫就打死了五六个小太监,饶是宫中见惯生死,这么残暴的主儿也很是少见的。容安宫的太监们几乎是隔几天都能见到死人被拖出来,这是早就在宫人们中间传开了。   少年放下了书本。   这个药丸的功效甚至超过了他的预期,可见是药剂下得极重,容妃就是这么吩咐郭太医将这药交给他的。   如果这药换做是他吃呢?   长发少年那双潋滟的凤眸里泛起寒芒,阳光照在他俊秀的五官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又等了一会儿,太监处安静了下来。少年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却迟迟不见到那只小家伙回来的动静。   少年将书本翻过了一页,却有些看不进去了,刚刚想要把手里的书放下,就听到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咔嚓声。   少年微微一顿,垂下的大袖下面,手指已经捏紧了一把闪着寒芒的弩弓。   自从那天夜里窗外响声起来之后,少年就知道太监处的人盯上了建章宫,这几天里,不只有一次有人前来窥探。   少年装作不知,这几天却按照兵书上弩弓的做法,用匕首做了一把木质弩弓。箭头则是用废弃的铁片做的,他试过效果,虽然没有达到战场上一箭毙命的程度,对付几个太监却是绰绰有余了。   来人正是王太监。   他是太监处副总管,更是刘奇的心腹之一,上次与刘奇的小徒弟一起,放风的就是他。   刘奇的小徒弟做了好几天噩梦,王太监本来不以为然,去看刘奇时当做笑话说了,却没料到刘奇却郑重其事地让他再去看看。   王太监这才知道刘奇上次玉饰莫名其妙出现的事,找来了太监处的几个人一问,原来他们太监处就时常有床板丢失的事情。   王太监当即就吓得一个激灵,也是因为这个,他这几天都想要来看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侍卫换班的时间,他便猫着腰,从太监处的后门翻了进来。   天色渐渐黑了,院子里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便朝偏殿边上的暖房蹑手蹑脚地移了过去——他打算躲在里面,看看今天夜里偏殿到底有什么异常。   王太监才靠近了暖房,正准备悄悄地翻进窗户里,就听到了身后有声音响了起来。   “王公公雅兴,怎么有这个闲工夫降临寒舍?”   被发现了!   王太监头皮发毛,被吓了一跳,当即就想要溜走,谁料到他才跑两步,“笃”地一声,王太监背后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   在他的耳朵边上,插着一支箭矢。   长发披散的少年仍然坐在那里,月光下,他看起来仿佛是世外谪仙,微微歪了歪头,仿佛是刚刚调整了瞄准的姿势。   少年笑着重复了一遍,“王公公还没回答孤,怎么有这个闲工夫降临寒舍呢?”   王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哪里还能回答他的话?   明明坐在那里的人是个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残废,可是王太监此时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大型的野兽一般,直觉告诉他,对面的人很危险、非常危险。   少年调整了一下弩弓,王太监被他这个动作一惊,理智回笼,他才想起来对面的人行动不便,心一横,眼中凶光一闪,趁着少年低头调整,猛地朝少年扑过去,想要抢夺他手中的弩弓。   但是王太监才刚刚一动,耳边的风声就嗖地刮过,“当”地一声还带着余颤,伴随着一声呛在喉咙里的沙哑惨叫,弓箭将他的半个手臂都钉在了木板上。   那把匕首插在他的手臂上,将他牢牢钉死了,几乎是一动就钻心地疼。   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面却是一片冰冷,“王公公,你还没有告诉孤,为何深夜造访?”   王太监疼得直冒冷汗,却也清楚他不说实话的话,这个残废真的有能力杀了他。   ——他并不想要试一试侍卫会不会来救他,他到底是个奴才,废太子再是废物,弄死个半夜擅闯的太监,容妃娘娘都抓不到他的错处。   王太监哀求道,“三殿下饶命!三殿下饶命,老奴听说最近建章宫闹鬼,担心殿下的安危……所、所以才……”   他痛得快要说不话来,他自以为这个“实话”说的很棒,却没有注意到少年原来漫不经心的态度变了。   少年轻笑了一声,在将袖子里的自制弩弓对准了王太监的时候,眼神还带上了一点儿蜷倦的温柔意味,“闹鬼啊,可惜了。”   王太监完全没有搞懂为什么少年要说可惜了,只是在他放大的眼瞳里面,一把冒着寒气的弩箭瞄准了他的心脏。   可惜了——   “这只鬼,是我家小鬼。”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太监倒下,语气甚至有些温柔道。   所以只好送你上路了。   若是为了别的原因,他或许还不会出手,但是偏偏这王太监好死不死,非要提到了闹鬼。   少年很清楚,赶走了刘奇,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调回来。这王太监向来是以刘奇马首是瞻,看来那刘奇确实敏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刚刚好,五皇子的病情发作,虽然容妃宠溺幼子,但是发现这件事并不难,不消多时就知道五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少年不仅需要一个人把五皇子的药方偷出来,更加需要人帮他转移容妃的视线。   谁料到,栽赃嫁祸的人都送到了他面前——刘奇真的太合适了。   他多年跟随容妃,曾经无数次经手毒药之事;他前不久被五皇子处置,怀恨在心给五皇子下个药,对于人脉宽广的刘奇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样的话,也就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了。   姜小圆按照少年说的那样,将记号悄悄做在了建章宫附近的宫墙上。因为想要给静太妃送梅花,她在外面多耽误了一点时间,等到回到建章宫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她才一进来,就听到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仿佛是将一块大石头扔进了井里一般,姜小圆吓了一跳,连忙飞了进来,“秋秋!你没事吧?”   却见到长发的少年一身有些单薄的素衣,正在石桌前看书,仿佛已经等了她很久一般。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年抬头,温柔道,“无碍,刚刚拐杖倒了。” 第16章 重光   姜小圆并没有注意到,在听到了“秋秋”两个字之后,少年微微顿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好听,说“秋秋”的时候像是只小胖鸟在“啾啾”叫。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少年并没有出声纠正她的叫法。   黑暗中姜小圆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年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再放在心上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少年藏在另外一只手里的匕首,因为没有擦干净,此时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那是王太监垂死挣扎的时候,少年出手造成的。   少年大病初愈,身体各方面都还没有恢复,更不用说双腿还不便,解决一个成年男子并且处理尸体,对于少年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背后的伤口有些撕裂,手心与手臂上都受了伤,只是少年藏了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若无其事地问道,“一切顺利么?”   “当然啦!”小奶音有点骄傲,“我画得可好了,人家绝对能认出来!”   少年不动声色地将匕首包进了手帕里,笑着问道,“那怎么会来得那么晚?”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自己去帮静太妃摘梅花的事说了。   少年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轻轻地嗯了一声。   迟钝的小圆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一心为今天的日常任务而发愁。日行一善这个任务,在少年被圈禁的这段时间里很难刷,姜小圆便把心思转到了另外一个日常任务上面。   昨天是误打误撞做完的,但是今天,她要怎么给少年讲真善美小故事?   一直到了睡觉的时间,小奶音纠结了半天,终于在少年睡觉之前开口了,“秋秋,你听不听睡前故事?”   少年正在想着怎么处理王太监,闻言睁开了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睡前故事,其实少年是从来不听的,他三岁开蒙之后就能自己读书了,秦皇后便从来没有给他讲过睡前故事。   小奶音仿佛松了一口气,欢快地巴拉巴拉开始给他讲故事——讲的是《疑邻盗斧》的故事,少年读过。   小奶音语调抑扬顿挫,愣是把书上几句话能讲完的故事,巴拉巴拉地讲了半个小时。   要是换个人,恐怕会嫌弃小奶音罗里吧嗦、讲故事不知道抓重点,少年却听得耐心。   没人知道,少年其实很讨厌睡觉,因为每一次在入睡之前,他总是会头疼欲裂,他便会想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入睡后更是有着无尽噩梦的折磨。   少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药物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   长期的偏头痛让少年很难入睡,然而今天,听着那啰啰嗦嗦的小奶音,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都仿佛在慢慢地减轻。   末了,小奶音还总结道,“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切都要以事实为依据,不能因为偏见就随便揣测别人~”   姜小圆觉得要培养一代明君,就要潜移默化地影响他,比方说多疑的毛病就要改改,虽然皇帝多少有这个毛病,但是别的皇帝多疑顶多给人降职不重用,暴君就比较有特色了,他喜欢和自己的大臣玩死亡套路,还总是喜欢问致命题,最后不是流放就是挂城墙上风干。   除了没有个妲己,看起来简直是就是商纣王第二啊。   她严肃地讲完了故事,还要问商纣王一句,“你觉得呢?”   少年眯起来了那双丹凤眼,温柔地回答道,“讲得很好。”   当然,那疑邻偷斧的主人翁是他的话,盗贼一翻墙,人就已经死了,自然不存在后面的困扰了。   至于信任不信任……死人当然不需要怀疑忠诚。   小奶音还在念叨,“那你今天日行一善了么?虽然建章宫现在出不去,但是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做好事的机会……只要积德行善,双腿还是有机会好起来的。”   小奶音坚称自己是神仙,少年一向很配合,乖乖道,“当然,神仙有令,莫敢不从。”   姜小圆有点惊喜,虽然不知道少年做了什么好事,但是今天的日常任务已经完成了,善心值也往上爬了1点!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垃圾系统哪里有问题,更加没有深究这个“善心值”增长的标准是不是太机械了。   她美滋滋地想着,自己以后肯定可以培养出来一个绝世明君、仁慈心善的千古一帝!   只是她的小脑瓜子完全没有想过,世界上有种善良,叫做“他看起来很善良”;世界上有一种黑心肝的人,叫做“斯文败类。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培养方向,开始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长发的少年垂眸,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积善行德?   送人见阎王算么?   嗯……大奸大恶之徒,自然是算的。   *   王太监的消失其实并没有激起来太大的波澜。   建章宫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地界,在这个地界消失个个把人,就连禁军侍卫们都没有放在心上,更不用说外面了。   倒是建章宫太监处的太监们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人心惶惶。   人都说王太监是去查探建章宫里“闹鬼”之事才一去不复返的,因为闹鬼的事大家都知道,王太监的死就越发没有人敢去查证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章宫里本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有鬼的传闻渐渐地消失了。   当人们都觉得这是传言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得非常起劲,各个仿佛亲眼所见。但是在发现鬼可能真的存在之后,整个太监处都再也没有提起闹鬼之事了,各个讳莫如深,连提都不敢提,半夜时分更是不敢往建章宫那边走了。   禁军侍卫们当然注意到了太监处的异常,只是侍卫们嗤之以鼻,并不把这些胆小如鼠的太监们的动静放在心上。   闹鬼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弭了,且因为太监们都不敢随便路过,建章宫倒是安宁了不少。   上次端王请来的太医给少年开了几服药调养伤寒,姜小圆每天一天两副药地煎药给少年喝,眼见得少年渐渐地不咳嗽了,可见是伤寒终于好了。   就是姜小圆有些纳闷——少年明明喝了药,还喝了很多次,怎么健康值才将将过了6?   少年受伤的事情他瞒得很好,所以姜小圆虽然迷惑,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怀疑他,只好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继续每天给少年熬药。   只是姜小圆最近一直心神不宁,对少年之前说的中毒之事耿耿于怀。   就一直缠着少年问东问西,想把中毒的事情搞清楚。   毒药最开始是郭太医受到容妃的指示下的,只知道是外域来的,名叫“红鸠”。   中毒后会影响人的神志,往往头痛欲裂、性情大变,到了后期加重剂量,甚至可以让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疯子。   少年没有其他的途径去查那毒药究竟是怎么来的,更加没有办法依靠自己拿到解药,便借着落水的机会拿五皇子试药。   他这般铤而走险,只因那毒药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那药物对精神的影响很大,只是因为少年性格谨慎,吃进去的比较少,现在还勉强维持着清醒的神志。   但是每日头痛欲裂、噩梦缠身,随着距离毒发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的头痛症状逐渐加重,到了现在,少年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这几日有她在耳边念叨着,才会稍微好受一点。其他的时候,少年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有些暴戾的情绪。   但是此毒不解,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姜小圆看在眼里,也忍不有些着急。   少年并没有告诉姜小圆药效发作之时的具体情况,小说里面也没有提到红鸠之毒,姜小圆只是从少年口中得知,这毒其实会定时发作。   就如同五皇子一般,平日里不过影响性情,但是毒发之时就会头疼欲裂,一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会大开杀戒,容安宫这几天抬出来的尸体,可不就是这么死掉的么?对外说是杖杀,其实到底如何,也只有五皇子自己清楚了。   只是着急也没有用,【帮助暴君拿到解药0/1】这个任务始终只进展了一点点。   系统商城没有升级完毕,那个记号能够联络到人之前,他们只能等待。   *   在这漫长的等待当中,永嘉十三年的冬天,时间走向了一个奇妙的结点。   建章宫仍然被人遗忘,只是少年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话痨,每天都在他耳边问东问西,让这个寂静了七年的建章宫多了一点儿的活气。   这个冬日的尾巴,建章宫的宫门被扣响了——却是宫外有人送了东西进来。   这确实是件稀奇事,连太监处的太监们都出来看热闹了,只不过在看到了送东西的人是御前侍卫统领之后,都吃了一惊。   自从五皇子被禁足之后,整个建章宫就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在整个宫中的存在感都非常微弱,更不用说宫外了。   能够出动御前侍卫送东西,可见这人来头不小,至少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员了。只是这废太子被废七年,前朝还有谁能记得他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李某受江阁老所托,将此物特来交给三殿下。”   御前侍卫到底是有些颜面的,更不用说江阁老了,太监处的人面面相觑,并不敢去拦,至于守门侍卫……遇见自己的长官,哪里还敢拦着?   而唯一敢拦着的刘奇,此时正在刷马桶呢。   于是这份来自江阁老的包裹,顺顺利利地送进了建章宫。   江阁老是谁?   姜小圆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依稀记得在原著里,江阁老似乎是少年曾经的老师。   少年便将江阁老的事情一一和她说了。   这个一笔被带过的人物,对于整个大庆朝而言却举足轻重。他不仅是三朝元老,也是当年少年还是太子之时的太傅,对于少年来说更是恩重如山。   江太傅托人给了少年的东西,是一把质地很好的轮椅,还有几本江太傅留下的札记。   轮椅的质量很好,少年终于不用用拐杖走路了,方便了许多;札记上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全是太傅亲笔所写,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   只是这天夜里,少年在书桌前枯坐了整整一夜都没有睡。   姜小圆就陪着他熬了一夜,却在黎明时分,听到了少年沙哑着嗓音道,   “太傅要死了。”   七年前,秦家被问罪的时候,满朝文武,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者为他在勤政殿外长跪不起,拦下了永嘉帝的雷霆之怒,也为八岁的小太子留下了一线生机。   然少年比谁都清楚,江太傅不为忠君、不为自己的政治立场,那一日长跪不起,也不过是为了他这个年幼的弟子。   七年来,老者只当做没有这个弟子,为了避嫌,连一封信都没有给过少年,却在死前,送来了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现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还惦记着他的人,要离开了。   少年轻声问她,“人死之后会去哪里呢?”   窗外的大雪又落了下来,仿佛是这个春天来临之前,最后一场鹅毛大雪。   小姑娘坐在房梁上和少年一起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人死之后,会转世的。太傅这样的,下辈子定然会大富大贵、百岁无忧。”   少年轻声嗯了一声。   小姑娘低头看着少年寒风中萧条静默的影子。   大悲无声。   少年不言不语,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却浑身都写满了难过。   她突然间觉得他和未来的那个暴君一点儿也不像。   他会为自己的老师的去世而悲伤,会惦记着多年前的恩情时刻不忘……这样的人,怎么会变成日后残害忠良、肆意屠杀的暴君呢?   *   永嘉十三年的这天晚上,三朝元老逝世,惊动了朝野上下。   曾经的三朝元老、在大庆朝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江阁老去世了。   他一生著作无数,是毫无疑问的文坛大家,更是大庆朝文人心中的一座泰山,他的死,无疑为永嘉十三年增添了一些悲凉萧瑟之感。   他生前曾经担任过废太子的太傅,就在一个月之前,永嘉帝还曾和左右提过,想要请江阁老出山给新太子当太子太傅,然而圣旨还没有拟下下来,就传来了阁老去世的消息。   朝野上下无疑是沉痛至极的,就连永嘉帝都因此感了一场风寒。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江阁老去世之前的一个举动,瞬间搅乱了永嘉年间的朝堂——   江阁老临终之前,唯一的遗嘱就是托人送了东西去建章宫。   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七年前江阁老为废太子长跪不起的那一幕。   江太傅这一举动,可以说将满朝野的视线都一起聚焦到了建章宫。   仿佛此时大家才恍然想起来——原来还有个废太子在建章宫里待着。   只是谁也没有江阁老的小小举动,竟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江阁老的弟子和拥趸们,在他死后没多久纷纷上折子,都认为当年谋反之事,废太子年纪尚小,就算是其母其族有罪,稚子也无辜,希望陛下宽宥。   在小太子被废之前,他素有贤名,从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性格温和有礼,人人都夸他有明君之相。   江阁老为太傅之时更是为他早早起了字,字重光。   陈秋,陈重光。   ——舜目重瞳子,传闻废太子生下来就是重瞳,只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此等异象消失了。   重光就是传闻当中的帝王之相。   也是这个天生异象,差点为少年招来了杀身之祸。   七年前这位惊才绝艳的重光太子被废,从此了无音讯,渐渐被人遗忘。   折子一封又一封上去,关于这位重光太子的记忆复苏,朝堂上也越来越多人提起了他。   大家都认为废太子现在已经断了腿,已经和大位无缘,陛下应该待他宽宥一些,解了他的圈禁,将废太子重新送到南书房去。   江阁老一片苦心没有白费。在端王被立太子之前,少年当然是被人遗忘最好;然而在端王被立太子之后,一旦少年被彻底遗忘,等待着他的就是无数的杀机——正如原著里的那样,明枪暗箭,摸爬滚打了一身伤,只换来了端王唯一的仁慈:发配皇陵。   或许这位老者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为少年取了一个“重光”的字,这彰显着他出生时异象的字,仿佛昭示着少年一生悲剧的开始。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许除了自己继承者之外的人,有着帝王之相。   于是这位老者临死前饱含愧疚地将自己的书送去了建章宫,试图让世人重新想起这位曾经的废太子,比起因此再次卷入复杂的斗争当中,这位老者更加害怕自己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死掉。   用心之深,恐怕也只有少年一人能够体会。   也因此,少年再次被推入了风口浪尖,推进了朝野上下的视线里。   *   虽然建章宫消息闭塞,但是随着外面偶尔的风言风语传进来,姜小圆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其实不懂朝堂之上复杂的政治斗争,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料——至少,在原著里面是绝对没有这一出的。   她仔细对比了和原著的区别,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原著里,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建章宫还有一个刘奇死死把守着。   作为容妃的爪牙,他自然能够拦下那份送往建章宫的包裹;只要他的消息传递及时,容妃就能够收到消息后快速反应,将一切可能扩大影响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然而就在不久前,五皇子调走了刘奇,相当于当容妃失去了一只盯着建章宫的眼睛。   这么一个小小人物的调动,竟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后果,饶是少年足智多谋,没有开上帝视角的情况下,也是绝对想不到的。   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就造成了这样的滔天巨浪。   她并不能推测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但是她清楚,江太傅是对少年很好的长者,少年心中若是还有敬重的人,江太傅绝对算一个,那么他临死前也要拼命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但是显然,朝堂上的注意,并没有给建章宫带来任何的优待。   反而,建章宫陷入了空前的困境当中。 第17章 突变   后宫到底是女人的天下,建章宫的境遇和前朝息息相关,但是本质上,还是由女人掌控着的。   容妃从来没有把建章宫放在眼里,一直到前朝传来了消息,才知道自己耳塞心盲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让一个废物翻起了大浪,顿时勃然大怒。   于是自然,建章宫的待遇跌入了新的谷底。   最后一场大雪过后,料峭的春寒被风刮进汴京。   应该是发春装的时节了,就连太监处的太监们都有了一身新宫装,尚衣局却迟迟不来。   好不容易打发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却说的是整个尚衣局都在为端王准备受封太子新的礼服,足足十八套,需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实在是抽不出手来给三殿下做。   小太监说得情真意切,但是其实少年每年的份例,到手也不过是一件棉布的春装罢了。往年还能拿些破料子敷衍人,今年或许是感受到了宫里肃杀的气氛,那点儿东西都不给了,只是拿了这个理由搪塞一通,便再也没人上门了。   少年的冬衣只有一身,又是长个子的时候,春装早就穿不下了,这个春天便只能捡着去年的秋装继续穿,饶是如此,也仍然是短了胳膊短了腿的。   如果说衣服还能勉强过得去的话,那么这个月的粮食简直就是要把人逼死的节奏了。从一开始的一袋到半袋,最后只剩下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连个样子都不愿意做了……这些粮食别说是给一个即将成年的少年了,就算是养只猫儿,吃的恐怕都要比这个多。   现在还是春寒料峭之时,按理说是还有木炭供应的,之前大概是怕人真的冻死,内务府的太监们多少会送一些过来,只是送的不多,然而一直到了这个月月中,内务府的炭火还没有影子。   姜小圆把太监处的床板霍霍得差不多了,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内务府送炭火来。   少年却道,“应该是不来了。”   现在不是隆冬季节,然而融雪的天,总是冷得有些刺骨的。   没有炭火,连热饭都吃不上,更别说保暖了。   少年的身体才将将好一些,姜小圆觉得不能冷着病人,就继续每天给少年贴暖宝宝,以每三天一个3积分的暖宝宝消耗下去,要不是她积极在做日常任务的话,日常开销都有些窘迫了。   少年虽然身体没有养好,却不是风一吹就倒的文弱书生,吃过了很多苦的少年,早就习惯了忍饥挨饿,感受到身体上传来的温暖,便道,“无需浪费,我并不冷。”   少年隐约知道,这只小妖怪是需要靠着“功德”才能有神力的,而她天天给他讲故事,怂恿他做好事,就能够“积攒功德”。   虽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兑换方式,但是少年觉得,小妖怪没有必要把“功德”浪费在他的这些小事上面。   她积攒着功德,应当是对自身有好处的,少年做不到毫无负担地享受她对他的好,甚至时常会想:他值得么?   似乎在小妖怪眼里,他冷着了冻着了,都是什么天大的事一样。   小妖怪浑然不觉得浪费,还道,“病人不能着凉,花点功德就花点功德,帮我赚回来就好了嘛。”   少年把她的话记在了心上,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帮她积攒功德的事了。   长发披散的少年总是坐在窗边,安静地耐心地听着她讲的小故事,从《白雪公主》一直听到了西游记系列。   本质上这些故事都有着向善的一面,所以她每天的日常任务都刷得非常顺利。   【日行一善】难刷,但是讲故事很简单,刷完一半的日常任务,也有1.5积分每天入账,虽然不怎么多,但是好歹也是一笔进项,加上之前囤的积分,勉强能够支撑得下去日常的开销。   姜小圆总觉得容妃这是要把少年困死在建章宫的节奏。她此时就不得不庆幸自己有先见之名,提前在建章宫里面开辟了一座暖房。   春天一到来,暖房里面的蔬菜长势喜人。系统出品的苗苗们非常给力,现在就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芽芽,豆芽也一茬接着一茬地发。   所以说,就算是外面人一粒米也不给,饭桌上仍然有面包和豆芽菜,时不时还有小动物从外面摸过来的糕点点心,有些是太监处的,有些则是静太妃投喂的。   不算是丰盛,但也完全能够饱腹。   少年从来没有想过现如今还能过这样生活,不忍饥挨饿,甚至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七年来朝不保夕,此时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显得温暖得甚至有些奢侈。   从接到了太傅送来的东西之后,少年已经猜到了容安宫的反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他并不想饿着小家伙,他本来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她留些吃的,却没有想到那只小家伙很聪明,竟然早在一边开了个菜园子。   少年忍不住想笑,却又忍不住仲怔——这就是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么?   似乎这个永嘉十三年的年初,对于他来说温暖得太奢侈了一些。   少年不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好,伤养得差不多后,他很自然地接过了暖房的照看。   初时那小奶音总是会大惊小怪,生怕他一个病人会出事,后来渐渐地发现做惯了事的少年并不费力也比她照看得好,她才放心了。   少年很早就开始一个人生活,比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姜小圆,他总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建章宫也没有什么重活可以干,少年基本上都能自己做完。   少年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很难有人会抵抗得了,于是渐渐的,勤劳的小蜜蜂有一天才突然间发现自己有点无事可做,就连做饭少年都做得比她好吃一百倍,   姜小圆一开始是十分羞愧的。但是少年的好是润物无声的,于是被名义上“上贡神仙”、实际上“投喂小动物”了好几次之后,姜小圆选择了躺平。   如果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很显然,容妃不会让他们安生多久的。没粮没炭,正常人是撑不住多久的,要是他们坚持太久,也会引起怀疑。   ——容妃就是要把人逼死。   最好逼到少年主动站出来,递一封折子说自己德不配位,自愿被圈禁为止。这样才能赌住前朝的悠悠众口,全了容妃的仁慈与道义。   现在的情况就是,要么少年走出建章宫、去到南书房;要么后退一步,退进圈禁的圈子里,一辈子彻底烂在淤泥里。   他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小圆也终于耐不住了,某一日忍不住问出了声。   少年翻了翻书,对她道,“这事不着急,要看朝堂上的形势。”   “解药的事还记得么,有回应了。”   姜小圆眼前一亮,让少年赶紧说。   少年让她帮的忙很简单,让她去宫外的巷子里,将一张字条交给一位宫女便可以。   少年将自己的要求全部写在了纸条上。他喜欢走一步看十步,只是他需要那位藏在容安宫中的心腹的帮助。   眼见着陈源体内的红鸠发作,容安宫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异常。   那么下一步,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引开注意、栽赃嫁祸,等到容妃放松警惕后,借机拿到药方。   姜小圆亲眼看着少年把纸条写完,然后按照他说的,这天夜里来到了安心堂的外墙下,果然等到了人来。   宫女行色匆匆,看起来年纪不大,在墙下等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手心多了一张纸条。   显然她大概没有想到交给她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交给她,有些吃惊,但是还算镇定,很快就离开了。   姜小圆目送人走远,心中想的却是:不管是即将弹尽粮绝的建章宫、还是那犹如毒药一般的红鸠之毒,随便哪一个有进度了都行啊!   姜小圆双手合十拜自己,祈祷这位宫女姐姐能够给力一点。   *   前朝气氛不好,连带着整个后宫都十分压抑,唯一的喜庆事情,大概就是容妃的赏梅会了。   一场赏梅宴足足办了三天,好歹给后宫添上了一点儿的喜气。   说是赏梅宴,其实大家都清楚,容妃娘娘这是在给端王挑选合适的太子妃呢。   端王其实早就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之前容妃没有提起这事,不过是因为端王尚未被封太子,为亲王选择的妻子的档次和重量级当然和太子妃不一样,容妃便迟迟未选。   本来赏梅会赏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命妇提到了一句三皇子,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最近前朝时常提起曾经的废太子,甚至有人上折子提出,让废太子重新回到南书房上课,以彰显皇帝的宽宥。永嘉帝宽宥不宽宥不知道,就是容安宫里可是没少摔东西。   此时这位命妇提起三皇子也适龄了,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心,话音落下,全场的气氛都凝固了。   容妃却仿佛丝毫不介意一般,笑着扶了扶发鬓,   “之前端王久久未婚,作为弟弟不好越过兄长去,三殿下才一直拖着。等端王成婚后,本宫自然会多多操心一些,毕竟也是本宫亲姐姐的儿子,本宫怎么舍得不多照顾一些呢?”   容妃的话滴水不漏,气氛和缓了不少。   只是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忍不住心中暗骂那个多嘴的建宁侯夫人——这满京城的贵女,谁愿意嫁给那个废太子呀?   建宁侯夫人生的都是小子,没有这个烦恼,提起来肆无忌惮,但是在场的官夫人们就忍不住了,但凡家里的爷们儿有心官场、又是疼闺女的,怎么会让女儿嫁去给那个废太子?   宴上的命妇们都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一位宫女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在容妃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容妃失手打翻了杯盏,但是她到底还是稳得住,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只是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宴会上了,找了个理由便行色匆匆离席了,剩下满园子的高鬓贵妇面面相觑。 第18章 被抓   容妃如此失态,只是因为那宫女跑来告诉了她:五皇子吐血了。   从前日开始,五皇子就时常心闷气短、头疼欲裂,太医说是肝火旺盛,开了许多药给陈源,容妃只当是五皇子被闷在荣安宫里闷的,本来还打算今日赏梅宴结束后就去找陛下求情解了禁足……谁料到今日一早,五皇子却突然间吐血了。   其实宫女禀报的时候还用了春秋笔法,并没有将此事说得多么详细,其实哪里只是吐血这么简单呢?   今天一大清早,五皇子就突然间觉得头疼欲裂,须臾之后,他便仿佛像是发了癔症一般,疯了似的在宫里四处砸东西,甚至还将那把装饰用的假刀拔出来四处乱砍,还是几个侍卫一起才将人给拦下来的。   容妃的坐在床边,吩咐将还有些神志不清的陈源给捆了起来,此时陈源已经被喂了药睡下了。   听着边上小喜子的汇报,容妃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了。   头疼欲裂、神志不清、暴戾嗜杀……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要是容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容妃几乎是咬碎了一口牙,她自然了解红鸠之毒,便吩咐道,“赶紧将宋太医请来。”   这位宋太医是容妃的心腹之一,更是郭老太医的亲传弟子,一直负责着红鸠之事,容妃现在也不敢找别的太医,只能将宋太医召了进来。   容妃将人叫了进来,宋太医仔细查看了一下五皇子的情况,对容妃道,“确实是红鸠。看上去中毒不久,只是剂量有些大。”   就算是已经猜到了是红鸠,容妃闻言也差点就咬碎了牙关。   五皇子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中毒了!   容妃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了几个字,“那个残废!”   云鬓深衣、风韵犹存的美人,在吐出那四个字的时候面容扭曲,恨意几乎要从眼中喷涌而出。   她的心腹大太监连忙跪下,规劝道,“娘娘息怒,废太子被圈禁在建章宫中,怎么可能给五殿下下毒?”   宋太医自然不会帮废太子说话,只是也低声道,“娘娘,这毒药下的时间挺近的,废太子应该接触不到五殿下。娘娘若是要查,倒是可以查查五殿下身边之人。”   “若是……不找到下毒之人,等到人再次下手,臣的医术不及师父,恐怕也没办法了。”   一个断了腿的残废给一个被重重保护下的皇子下毒?   饶是敌对立场,只要头脑没有发昏都知道可行性不大,更不用说上次三十杖都将人打得半死不活了,哪里还有那么多闲工夫?   不得不说,双腿的残废这一点,终于让容妃打消了一点疑虑,她很快冷静了下来,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几个字,“给我查!”   容安宫上下被清查了一遍,五皇子身边的几个贴身太监都被打得半死不活,饶是如此,仍然没有找到下毒之人,更加找不到一点人为的痕迹,仿佛红鸠是凭空出现在陈源身体里的一般。   宋太医给人开好了药,五皇子喝了两天之后,倒是再也没有发狂了,然而头疼欲裂的症状丝毫没有缓解。   他几乎是一日日地躲在宫中,就连最贴心的小喜子也不让靠近,谁靠近他,他便是要发狂的。   容妃娘娘对儿子心疼坏了,纵然宋太医说只要坚持喝药就能好,她仍然不敢放下心来。   翻遍了容安宫也找不到下毒之人,容妃也沉不住气了,身边的大太监见容妃如此气急败坏,便忍不住上前道,“奴才有一个怀疑的人,只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容妃一顿,“说。”   大太监道,“此前娘娘一直把目光放在容安宫中,奴才以为,娘娘不如想象,这药到底谁手上有。红鸠是外域来的药,娘娘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拿到了这药,宫中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财力去拿,那必然是从娘娘手中流走的……”   容妃柳眉一竖,“宋太医不可能,他对本宫忠心耿耿。”   大太监又道,“娘娘忘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容妃若有所思。   之前郭老太医还在之时,就很难骗那小子吃药了,后来容妃就吩咐刘奇往那废物的饭食里面下……如果这么说的话,刘奇手上确实是有红鸠的。   更不用说,前些日子里,五皇子确实是和刘奇起了冲突的。   容妃皱眉问道,“那刘奇呢?”   “刘奇前几日来找奴才求情,奴才问过了娘娘,娘娘当时说的是,今天让刘奇回建章宫。”   *   建章宫风平浪静。   这几日,宫中有关于五皇子的流言满天飞,太医也一天三次地跑容安宫,姜小圆就猜测,大概是五皇子中了红鸠之毒的事容妃已经知道了。   奇怪的是,容安宫只是派人来建章宫搜查过一次,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之后就很快离开了,似乎并没有把主要怀疑对象放在建章宫。   当然了,如此自然甚好。   姜小圆从容妃叫太医开始,就一直眼巴巴地期待那位秦皇后的心腹快点回复,早些把药方给拿到手才好。   越距离毒发的时间近,少年的头疼也犯得越来越严重了,时常疼得狠了就靠在书桌边上歇一会儿,连话都说得少了。   少年的自控力可比五皇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红鸠最忌讳心浮气躁,少年稳的住,饶是疼得面色发白,也从来没有任何不合适的举动,连痛呼都没有过一声。   奈何商城在升级中,也没有什么镇痛药可以拿来用,姜小圆只好从那本《草药大全》里面找清凉镇定的草药,捣碎了给少年敷一敷,聊胜于无了。   好在,秦皇后的心腹三日后就传来了消息,约他们出来拿药。   这位心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着实是厉害,宋太医那边才刚刚把药开完没多久,这位心腹便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拿到了药方。   约定的地点还是在建章宫巷外。   姜小圆是很想要快点拿到药的,于是提前了许久就跑去了那里等着,然而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却半天都没有等到人。   她左等右等,一直到了入夜时分,这才来了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将药包放在了地上。   小太监脸生,是第一次见,并不是之前一直接头的那个小宫女。   姜小圆也是看过不少宫斗剧的,便觉得今天有些反常,见小太监转头就跑的惊慌样子,她恐怕生出变故来,麻溜地将那药包收了起来。   她的动作非常快,只是前脚才收起来,刚刚想离开,就听见了夜空中传来了一声闷哼。   仿佛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小圆不敢动了,悄悄往宫墙后面一藏。   一阵熟悉的冷笑传了过来,有人在小声道,“刘爷爷,这小子晕过去了……”   有踢踹声传来,像是将那个小太监踹倒在了地上似的。   那人的嗓音无比熟悉,说话的语气却充满了恶意,“怕什么,把那边的侍卫大爷们叫过来,大半夜鬼鬼祟祟在这里,别说是晕过去了,弄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落下,马上就有小太监去通知那边守门的侍卫们了。   “你们说,这平白无故的,这小太监怎么还往咱们建章宫跑?瞧这小子的衣着,应该是内务府那边的吧?”   “我记得容妃娘娘正在查人,说是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谋害了咱们五殿下,你说要是咱家将此事上报给娘娘,娘娘应该会记着咱家的一笔吧?”   话说的人,当然就是刘奇了。   姜小圆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时此刻,姜小圆万分庆幸自己刚刚将药包收走了,要是被刘奇发现了药包……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容妃现在可是在查谁给五皇子下毒,只要弄明白这药包里面是什么,那就完球了。   刘奇来者不善,眼见得就要拎着那个小太监往建章宫走去。   姜小圆急了,飞快地朝建章宫飞回去。   小奶音气喘吁吁地将此事告诉了少年,都要急破音了,“刘奇回来了,那个接头的、接头的小太监被抓了……”   “秋秋,怎么办,那个小太监被他们打晕了,刘奇肯定是要来找我们麻烦的。”   少年才从书中抬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安抚道,   “没事,你先躲起来,将药藏好。”   他的头疼现在已经慢慢变成了,就算不睡觉,只是坐着看书,头部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被他镇定的态度感染,姜小圆也安静了下来,赶紧把药包收到了玉佩空间里,自己也趁着少年不注意躲进了玉佩里。   她有些担心道,“你还好么?”   少年揉揉眉心,“尚可。”   几乎是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刘奇已经带着一群的太监,捆着那个昏迷的小太监就来到了建章宫门口。   外面的声音隐约传来,是刘奇在和守门的侍卫们交涉。禁军侍卫连五皇子的面子都不给,哪里会给刘奇面子?   “各位大人,咱家在门外看见了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说是来找咱们三殿下的,咱家瞧着他没安好心,便将人抓了。”   “陛下下了令圈禁殿下,怎么能随便和外面的人联系呢?容妃娘娘派咱家来照顾殿下,咱家可不敢掉以轻心呐,咱家也不敢冤枉殿下,这就将这小子带进去让三殿下认认人……”   见到刘奇说得信誓旦旦,还抬出来了容妃娘娘,两个守门的侍卫犹豫了一会儿,也只是松口让刘奇带着那个昏迷的小太监进去罢了,其他人照样得再多外面等着。   听见动静,少年非常镇定,甚至还有功夫安慰了那只看不见的小动物一句,“没事,别害怕。”   少年并不奇怪刘奇会回来,容妃一旦发现刘奇不在建章宫,自己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只眼睛后,自然会立马把人调回来的。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露出了一些笑意,低声道,“还记得我给人送去的信么?”   玉佩里的小姑娘回忆了一下信的内容,愣住了,“你是说……”   信上说,第一步是毒发,容妃主动配制解药;第二步是料到了容妃会怀疑他,所以找了个绝佳的嫁祸对象。   刘奇终于要发挥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了。   少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眯,带着一种薄凉的寒意。   刘奇十分粗暴地踹门进来、,他将小太监一扔,便朝紧闭着的偏殿阴阳怪气道,   “既然三殿下都听到了,那就出来和咱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咱家才好权衡到底告诉不告诉娘娘啊。”   偏殿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刘奇冷笑了一声,抬脚就想要进来。   下一秒,建章宫门外就传来了容安宫大太监的声音,“刘奇何在?”   刘奇以为是自己刚刚派出去通知容安宫的人已经有了回信儿,脸上顿时挂上了得意的笑。   他一直觉得自己当初被调走必然有鬼,奈何王太监都死了,他也办法再查下去,便将此事记在了废太子身上,只觉得其中必然是废太子作梗。   至于五皇子中毒之事嘛……刘奇本来就怀疑是不是废太子,这回抓到了一个小太监,他几乎就可以断定是他了。   刘奇想到自己倒了这么久的夜香便恨得牙痒痒,想到一会儿这残废就要被容妃收拾了,那股子郁气才缓解了一些,   “看来这回娘娘明察秋毫,咱家也救不了您了呐。”   少年听着刘奇的话,却微微勾起了嘴角。   来了。   刘奇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就突然间被冲进来的侍卫们按在了地上。   刘奇吓了一大跳,尖叫道,“你们作甚,咱家可是容妃娘娘的人!咱家是刘奇,你们抓错人了!”   抓人的侍卫冷笑道,“刘奇?抓的就是你!”   外面的尖叫声和不可置信的怒骂声渐渐消失,少年那漂亮修长的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声音轻柔好听,“看,我说了不用担心。”   玉佩里的姜小圆突然间觉得背后有点发凉,缺心眼地裹了条小毛巾,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位心机深沉的少年哪里表面的纯良,还在为未来暴君而忧心忡忡,   “他不会被问出来些什么吧?”   少年没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狭长的凤眸。   恐怕没有机会了。 第19章 恶鬼和小神明   容妃一旦有了怀疑的对象,查起来也很容易。   刘奇是容妃心腹,除了郭太医外,只有他接触那毒药最多。   更加好死不死的,他前段时间才被五皇子罚去倒夜香,这下连动机都有了。   只是刘奇本人还一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到一盆冷水浇了满头,刘奇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被抓起来了。   荣安宫大太监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刘奇啊刘奇,你这小子受娘娘恩惠多时,怎么就这么歹毒,竟然给咱们五皇子下毒呢?”   刘奇大呼冤枉,扯住了大太监的裤脚,苦苦哀求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那个建章宫里的废物!”   他实在是不理解,他怎么就成了下毒的那个人了?   大太监冷笑道,“一个残废,自己中毒了恐怕都不清楚,怎么去给五殿下下毒?”   刘奇哭喊道,“爷爷明察啊,今天奴才还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是那个废太子联合容安宫的奸细干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他一个残废怎么联系上外面的?”   “三殿下身边有鬼!奴才之前被五殿下罚,就是因为那只鬼在作祟!爷爷你知道王公公么?王公公就是见到了那只鬼才被杀掉的,现在尸体还没找到呢!”   如果说在那之前的话,大太监还有点想从刘奇嘴里撬出来一些东西的话,那么这句话一出,他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这刘奇莫不是吓破了胆,被弄成了个失心疯了吧?   大太监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刘奇猛地被人捂住了口鼻,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死得太快,甚至至死都没有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怀疑上,只是,恐怕他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大太监凝视着他渐渐没了生息,轻轻啧了一声,掏出了帕子擦了擦刚刚碰过刘奇的手指。   容妃听到大太监回禀的时候,嗤笑了一声,用小拇指扶了扶鬓角,“若是有鬼……”   若是有鬼的话,她秦容还能好好活到今日?   恐怕这个刘奇真的是失心疯了。   只是……真的是刘奇做的么?   容妃从来做事谨慎,想了想,挑了挑指甲,“今天下午,就将咱们三殿下请过来吧,陛下不是提了让他去南书房的事?这事儿本宫必须和他亲自说一说。”   近日里前朝吵得很,雪花一般的奏折都飞进了勤政殿,多的是人为了江太傅的遗愿而请愿,皇帝都因此头疼了很久,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便将此事说给了容妃听,问问容妃的意思。   看样子,皇帝大概是有些松动的意思了。   容妃想了想又道,“对了,点那只从迦南来的香。”   红鸠其实是有药引的,容妃前些日子花了大价钱让人带回来的香便是药引。只要废太子身体里毒药足够分量,闻到这个味道就会发狂。   容妃想要确认一下,废太子到底有没有吃郭太医给他的那一粒药丸。   *   第二天一早,就有太监来了建章宫,来请三皇子去容安宫一趟。   那太监只说是娘娘要和三殿下商量一下去南书房之事,说是娘娘想问问他的意见。   传好了话了,太监就守在外面等着少年收拾。   人一走,姜小圆就着急了,小奶音警告道,“不能去!她肯定没安好心。”   容妃巴不得少年一辈子关在建章宫,怎么可能主动让少年去南书房?又刚刚好撞上五皇子被下毒之事,姜小圆饶是再没有宫斗经验,也看出来了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安抚地笑了笑,只是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   少年的声音轻得像是羽毛,“对不起。”   他垂下了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苦笑。   姜小圆突然间想起来了少年给心腹的那封信里,第三步是拿到药方,那第四步呢?   玉佩里的一小只突然沉默了。   难怪昨天药包都拿到了,少年却说不着急喝。因为容妃不会放心,更加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但凡要试探的话,还有什么比看着少年毒发更加让人放心的呢?   她的眼睛红了,心里面闷闷的,让人堵得慌。   这一路上,那只小圆子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少年捏着轮椅扶手的手微微抓紧,好一会儿才放松,任由太监推着他朝容安宫的大门过去。   明明他做过这种孤注一掷的事不知道多少次,饶是赌上性命也从来没有半分犹豫,今天竟然,不安了。   他不是为了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而不安,而是她。   她会失望么?   如果她看到了他毒发的样子,还会和以前一样么?   少年竟然鲜少的,发现了自己安排的错漏之处。   容安宫里,容妃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一进门,少年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香味,几乎是闻到的一瞬间,那种偏头疼就开始发作了,一下下的,让人快要头疼欲裂。   少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是香味仍然无孔不入。   他捏紧了掌心,慢慢消化着那仿佛针扎一般的疼痛,不让自己失态。   容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一直到看到少年捏得手心发白、额头青筋凸起了,这才施施然地开口,“前几日,江太傅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容妃不咸不淡地将朝堂之上的事情对少年一一说了。   她似乎和任何一个温和的姨母一样,并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点阻拦少年去南书房读书的意思。   甚至还体贴又关心地问了几句少年在建章宫的生活如何。   ——当然了,她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因为少年现在已经疼得没有办法开口了。   那熏香容妃提前准备了许多,足足有五个香炉都在焚烧着那股味道。   少年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是放在轮椅上的苍白手指攥紧,青筋暴起,因为过于用力,甚至还在发抖。   他要用上全身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表现出来暴虐的一面。   饶是他极力控制,那双极为漂亮的丹凤眼却控制不住地变成了血红色。   这种单方面的问话,一直到了日落时分,容妃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停下了话头,笑着道,“竟然这么晚了,那便留在姨母这里休息一日吧。”   容妃眼底闪过了一丝失望,她本以为这个残废顶多撑上一个时辰就要发疯,到时候她顺理成章拿下他……奈何这个残废太能忍了,竟然足足忍了一个下午。   “你也大了,恐怕要避嫌,姨母也不好留你,你就暂时在你兄长宫中住下吧,他过几日大典,那殿里就空了。”   容妃这是要把少年留下来观察一夜的意思,当然了,少年是不可能拒绝容妃的“好意”的。   玉佩里的小圆子注意到少年颤抖的手指,眼睛都红了。   从刚刚进宫殿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说不出来。   她当然注意到了少年暴起的青筋、极力忍耐的模样,可是她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至于生闷气的事情,早就被她忘在九霄云外了,她只知道少年这事被那香味引得毒发了,而容妃似乎仍然不肯放过他。   让人发狂的疼痛是怎样的呢?   五皇子疼得发了疯,要杀小太监才能控制住暴戾的情绪;   少年疼得冷汗直冒,双眼发红,上面还坐着恨不得抽筋拔骨的仇人,忍不住了还要忍着,不能生气、不能吭声,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玉佩里的小姑娘看见了少年手指因为用力而渗出的血珠,被他藏在了大袖下面。   她眼睛都红了。   在被人推去大殿之前,少年找了个理由支开了跟着他的太监。   四下无人后,少年才极力控制着自己,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   “一会儿你就待在外面,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进来。就算是我和你说的话,你也不要信,不要进来。”   “可是……”   少年努力控制着气息,仿佛怕吓到她,他努力和缓了声音,“听话。”   玉佩里的小姑娘忍住了,红着眼睛小奶音都有点带着哭腔的颤音说了一声好。   少年却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有些狼狈地推着轮椅朝那座宫殿过去。   大门在他的身后关上。   几乎是关上门的一瞬间,嗜杀的欲望爬上了他的双眼,让他双目赤红,几乎在疯狂的边缘。   殿中的香味比容妃宫中浓郁了十倍不止。   他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来,尖叫声、厮杀声、鲜血迸溅的场面却重复上演,少年仿佛重新被拉进了记忆中的炼狱里。   嘭地一声,少年的轮椅倒地,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抓住了一只扶手,靠在桌边低声喘着气。他双目赤红的样子,此时不像个人,更像是只野兽,还是那种吓人的、恐怖的野兽,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危险无比。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面充满着暴烈的嗜杀欲望,杀意渐渐地占据了少年的理智,就连他用手指攥紧了匕首,那种撕裂的疼痛都慢慢地变得迟钝了。   姜小圆本来是待在门外边的,只是她并没有乖乖待着,而是四处绕着这座宫殿找排气孔。   宫殿里面的异香她在门外都能闻得到,少年在容妃宫里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更何况是精心为他准备的这样一间几乎是密室的宫殿呢?   唯一能排气的就是窗户,奈何周围都有侍卫守着,姜小圆只好试着在屋顶掀瓦片。瓦片能够掀开的不多,她用尽全力也不过是找到了三四块可以翻动的,但是这样小小的排气缝隙,显然是无法对抗满室的香味。   姜小圆在努力搬起来一块瓦片的时候,就听到了宫殿里面传来的东西倒下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再也待不住了,顺着缝隙爬进了宫殿的房梁上。   少年轮椅东倒西歪,身边的桌椅也被他推倒了,一片狼藉。   奈何才听到一点动静,少年就猛地转头,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在黑暗中将匕首又往手臂上扎了一下,疼痛让他恢复了一些意志力,他低声斥道,“出去!”   她远远地看着少年的狼狈模样,急得掉眼泪,可此时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偷偷把他身边的东西搬走,只是少年在她一动之后,就再次大声呵斥道,“离远一点!别管我!”   少年喘息着,拼命想要维持最后一丝理智,但是大殿里面的香味越来越浓,浓到几乎将干净的空气都要压榨到极限。   黑暗中,红色的纹路慢慢地爬上了少年的半边面庞,一直到在他的半张脸上,组成了一副妖异又靡丽的恐怖图腾。   少年想要捏紧匕首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再也没有了力气,他只能试着去撞击自己,以保持冷静,但是渐渐地,少年低低的喘息声渐渐地微弱下去。   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地,“别看我,别看我……”   她有点忍不住想哭,于是乖乖地转过身,不去看他,哽咽道,“我不看你,你把刀子放下好不好?”   少年并没有回答她,姜小圆急得一直在抹眼泪。   可是此时,要怎么办呢?   她着急地想要熄灭屋里的熏香,可是容妃子蓄意良久,她压根就找不到熏香所在,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整个宫殿上,不管是帘子、帷帐,还是木头桌子,大概全部都用带着熏香气味的水泡过了。   于是那种气味无处不在,除非不呼吸,否则根本阻止不了。   空气里面传来血腥味,她擦了擦眼泪,又想要去撞窗户,却发现窗户全都被封死了。连扎孔都做不到。   她想要把少年绑住,不让他伤害自己,可是少年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靠近了,但凡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本来紧张的神经陷入更加深层次的疯狂当中。   好一会儿,动静渐渐停了下来。   她背着少年在房梁上坐了下来,擦了擦眼泪,只能不停地刷着系统,手指都在发抖。   小说里没有这一段,她并不知道,可是她现在很清楚,少年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突然间想起来,系统里面有一个红色的急救按钮,只要她陷入危险当中,系统自救开关打开,瞬间就可以将攻击她的对象麻醉。   几乎是她找到个按钮的时候,黑暗中,一双血红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这是一双极为漂亮、却看不出来任何人类情感的双眼,像是带着纯粹的恶,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少年仿佛是恢复了冷静,他慢慢地靠着墙壁坐了起来,妖异的半张脸藏在了黑暗中,仿佛回忆了一会儿,很轻很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我死之前,我能见到你么?”   他声音很低,像是恶魔地低语,又带着一丝颤抖,“我想看看你。”   躲在房梁上的小姑娘浑身颤抖,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   她想起来了少年之前和她说的话。   她不知道红鸠毒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醒过来的不是那个她陪了很久的秋秋,而是小说里面的那个暴君。   秋秋说,不要进来,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但是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少年,她擦了擦眼泪。   她害怕麽?她当然害怕得要命。   可是她想起来了,少年说过,自己宁愿死也不想变成一个疯子,要是这一次挺不过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说里的那个暴君,明明功成名就、大仇得报,却永远活在解脱不了的痛苦当中,不到三十岁就葬身火海,最后在火光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可是那是秋秋呀,是现在的少年,还不是未来的那个暴君,他会耐心地听她讲故事,也会给她做好吃的,他是温柔且沉默的,这样的少年,怎么可以变成日后那么可怕的样子?   此刻的少年,真真切切地从“小说反派”、“任务对象”这两个平板的标签里面跳了出来,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想起来了他的时候,再也不是任务、反派暴君的这样干巴巴的标签,而是具象成了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如同冰雪消融的模样。   只要……只要他攻击她,就会被麻醉,秋秋就没事了。   许久之后,那小奶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点儿的哭腔,“好。”   她含着眼泪,出现在了那个形容可怖的少年面前,抬起了头。   “你低头。”   那样昳丽得像朵罂粟花的少年低下了头,他歪歪头,“你在哪里?”   “你再低头看看。”   足足一分钟的安静,本来还怂怂的小奶音突然提高了一点,“你认真找找!”   长发的少年终于在自己的衣摆上,发现了一只小家伙——   到底有多小呢,大概就是趴在他衣摆上,如果不仔细看,会觉得这是个挂件;如果仔细看,会觉得这真的是个挂件。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他双目赤红,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吓人,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太好看了,有种癫狂艳丽的靡丽感。   “这么小呀。”阴郁的少年此时很不对劲,他歪歪头,长发垂了下来,只是他背后的手中那把匕首泛着寒芒,不知道何时已经沾满了自己的血。   “你不记得我告诉过你,让你离我远一点,怎么不听话呢?”   他让你离他远点,怎么不听话呢?   凤眸里全是嗜杀欲的少年心里这样想着,将那只小可爱拎了起来。他此时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野兽,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面充满着暴烈的嗜杀欲望,让他看起来仿佛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那双带笑的凤眸里面全是冰冷的杀意,整个人都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鲜血蹭了一些在他的面容上,让他看起来带着某种冰冷的兽性。   那视线里,全是纯粹的恶意。   看到这样的他,肯定吓坏了吧,说不定还要用那种厌恶又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恶鬼兴奋又饶有兴趣地想,要怎么杀了她才好呢?   那只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小姑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恶鬼这才发现,那双圆溜溜的漂亮眼睛里面,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便一直满含着亮晶晶的眼泪。   那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她用自己小小的脑袋,在他充满恶意的视线里朝他凑近   ——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梁。   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怕弄疼了他似的。   那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愣住了。 第20章 丑陋怪物   小姑娘是真的很害怕, 但是听到了少年用那温柔蛊惑的声音说想看看她的时候,她还是乖乖地走了下来,含泪抬头看着少年。   小姑娘当然记得, 进去之前少年说过,让她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 更加知道少年现在不对劲,可是她还是踮起了脚尖, 让他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她。   她含着眼泪对上那双妖异的血红双眼的时候,她想,也不是很丑嘛,干嘛不让她看?   她以为失去理智的少年会直接扎下来、会如她所愿那样触发系统的防护开关, 可是千钧一发之际,少年找回了一点点理智,他并没有伤害她,只是猛地往自己的手腕上一扎,在鲜血涌出来的一瞬间,把她摔了出去。   少年狼狈得要命, 勉强找回来了一点点的理智, 颤抖着开口道,   “你远远待着不要动,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要过来, 若是……若是我死了,你就离开这里, 出宫去找一个叫做张掖的人。”   “若是我死了, 他为人可靠, 定然可以保护好你。”   小姑娘急了, 几乎是又冲了上来, 少年咬牙切齿地吼她,“滚!”   这个小疯子,不要命了?!   大殿里面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终于惊动了外面守着的太监们。   只是他们提前被打过了招呼,并不惊讶,倒是有人前去禀报了一声容妃,不多时,一个小宫女就被带了出来。   很快,紧闭的大殿门被打开了,扔进来了一个小宫女。   “娘娘吩咐了,怕您不方便,特意让这个小宫女小意伺候着您,这可是咱们娘娘寝宫里的贴身小宫女,手脚麻利得很,有事您尽管吩咐。”   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仿佛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赶紧将大门关上了。   宫女胆子很小,进来的时候就在那里瑟瑟发抖,等到朝阴影里的人看了一眼之后,显然吓得不轻,尖叫一声,不停地哭泣着,看着少年几乎是双脚并用地往外爬,用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门板。   少年控制着自己的戾气,宫女还在哭泣着刺激着少年的神经突突直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连匕首扎入手臂的疼痛,都在大脑的头疼欲裂下微不足道了。   少年忍耐着,朝那宫女道,“闭嘴。”   谁成想,宫女现在极度恐惧,被少年的样子吓到,非但没有闭嘴,反而忍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   尖叫声入耳,刺激着少年的头疼更加剧烈。   下一秒,还在尖叫着的宫女就被一把椅子给砸晕了过去。   背后的姜小圆松了一口气,不砸晕这个小宫女,让她继续刺激少年,姜小圆真的很害怕少年彻底失去理智,到时候这宫女也一样没命。   但是下一秒,彻底失去理智的少年就速度迅猛,将匕首朝宫女扎了过去。   姜小圆瞪大了眼睛,“不要!”   她又冲了过去,挡在了他的匕首前面,少年瞳孔微缩,勉强找回一点理智,他刚刚想要撒手,但是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他,逼着双眼发红的少年往她身上扎,少年挣脱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她,像是一只野兽一般的可怕眼神。   但是下一秒,少年的动作就一松,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倒,匕首发出清脆的声音,少年无力地摔在了地上。   麻醉的效果立竿见影。   里面的动静太大,外面守着的太监只听见小宫女的尖叫声停下了,又听见里面东倒西歪的声音,便以为是废太子发狂,解决了小宫女。   有一位倒是想要进去看看,却被边上的小太监拉住了,“你不要命了?听动静应该是动手了,一会儿和大总管复命即可。”   小宫女本来就是容妃娘娘特意安排的,死了便一口薄棺葬了就是,何必去多管闲事?   另外一个太监哪里是同情没那个小宫女,只是觉得第二次的女声不大像是小宫女的,闻言也觉得自己多心了,便没有再进去查探。   刚刚还混乱的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系统的麻醉药大概有些镇定剂的作用,少年渐渐地恢复了理智。   但是或许那红鸠有兴奋的效果,被麻醉药药倒的少年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他只是仰面躺在了地上,长发如同流水一般流淌在地上,鲜血在他的身下泅湿了一块。   血红色的纹路爬满了少年的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邪异美丽。   凭心而论,这样的少年怎么能算丑呢?   许久之后,大殿里面只剩下一只小动物气喘吁吁的声音,像是累极了。   她朝他这边过来,动静不大,却第一时间惊动了少年。   少年几乎是沙哑着嗓音道,“别看。”   很丑陋吧?   一定吓坏她了。   他见过自己毒发时候的样子,鲜红的纹路遍布半张面孔,活像是地狱里面的恶鬼。到底多可怕?可怕到第一次毒发时候,吓疯了照顾自己长大的奶嬷嬷,可怕到刚刚那个小宫女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更不用说,他刚刚竟然想要杀掉她,他果然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丑陋怪物。   那种极为可怕的,升腾而起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让少年麻木的心脏都仿佛传来了一点点针扎似的痛,那一点点痛扩大,慢慢地将他整个人吞噬。   几乎是颤抖着,少年用仅存的力气抬起手指想要遮住自己的脸,不被她看到。   第一次,少年修长的手指,竟然有些颤抖。   饶是曾经低贱如尘埃,他也从未尝过卑微的滋味,但是此时此刻,少年的内心升起来了巨大的惶恐。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妖怪,刚刚一定是为了安抚他吧,等到反应过来看到这么丑陋的他……   他尽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只是药效发挥得很好,他颤抖的手抬了好几次,都没能遮住那让人望而生厌的面容。   那小小的动静慢慢朝他靠近,他几乎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心脏密密麻麻的疼渐渐地扩散到全身,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他几乎是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还带着最后一点的希冀,沙哑着嗓音道,“别看。”   求求你了,别看。   可是那只小动物顺着他的衣摆往上爬,拉开了他的手——   轻轻地在他面颊的可怕纹路上亲了一口。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仿佛是蝴蝶轻吻了一朵花、蜻蜓在荷叶上轻点,仿佛在小心翼翼地亲一只受伤白鸽的翅膀。   少年扭过头,吃力地开口,声音比他想象中还要沙哑,“别看。”   可是小姑娘不听他的,捧着他的脸,又啾啾啾地在他面颊上恐怖的纹路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吻,像是一只小麻雀似的,发出可爱的声音。   少年睁开了那双赤红的漂亮丹凤眼,正对上另外一双红彤彤圆溜溜的大眼睛,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呀,就又红了。   少年惊慌地吃力抬手,颤抖着手指想要给她擦擦眼泪,她却自己用袖子自己擦了擦眼泪,“不丑!”   “一点也不丑!”   少年沉默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神情,大大的眼睛里面倒影着的的的确确是那个地狱里丑陋的恶鬼,可是她眼神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有琉璃一般剔透,满含着眼泪。   这一刻少年心想——   倘若他的神让他去刀山火海,此时此刻,他都会心甘情愿地被蛊惑。   “你……”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你什么你,你就是个大疯子!”   少年被骂得哑口无言,可是看见她哭得凄惨,竟然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好顺着她,低声道,“我是个大疯子。”   她哭声一顿,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要怎么骂下去才好,叨叨了好几句大疯子,才终于骂够了。   她擦擦眼睛,抽抽噎噎地爬过去,抬起他鲜血淋漓的手臂给他认认真真地清理伤口。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小神明,从她圆圆的、红扑扑的小脸蛋,一直到看到她的包子脑袋,还有她认真的神情。   他想,原来这就是陪着这么久的小神明呀。   和他想的一样,漂亮、可爱,人如其名的圆。   ——是的,他的小神明叫圆圆。   他曾经听她絮絮叨叨的时候偶然知道的,他只觉得这个名字可爱至极。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姜小圆突然间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等到少年想要说话的时候,她猛地抬头。   小圆脸上用血花了好几道,整个儿都像只小花猫,她龇牙咧嘴地朝他做了大大的鬼脸。   长发少年一愣,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低低的,就是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了起来,等到笑够了,他才沙哑着嗓音低声道,“小疯子。”   可不是只小疯子么,刀口也敢往上撞,还敢学他扮鬼脸。   可是他的心里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涂了个大花脸朝他做鬼脸,告诉他:看,现在我们一样啦。   她在告诉他,她真的一点都不怕。   春日夜,明月悬,照得一室暄。   扮鬼脸的小疯子生气了,揪住了他的头发,“大疯子!”   “……”   “嗯。”   **   次日一早,容妃宫里的大太监就过来了。   一打开宫门,整个大殿里面糟糕的情况映入眼帘,让大太监眼皮子一跳。   整个宫殿里的东西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门窗处都有撞击的痕迹,地上还有血迹斑斑。   少年此时实在是说不上好,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看不出死活来。他脸上的血红的纹路才将将消退了一些,却仍然隐约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看上去十分的奇异。   大概是这幅没有生息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大太监急忙凑上来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发现人还活着的时候,切实地松了一口气。   这药确实是虎狼之药,昨天容妃吩咐下去之后,大太监就一直惴惴不安,但是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里敢质疑?   看到少年没出什么大事,大太监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终于在窗帘边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的小宫女。   大太监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小宫女就被架着过来了。   小宫女是昏迷着的,但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大太监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   让人将少年抬回建章宫去,大太监便去回了容妃,容妃皱眉,“那宫女当真没事?”   “启禀娘娘,应该是一进去就被打晕了,除了后脑肿了一块,并没有其他的事。”   容妃也有些失望,啧了一声,“算他聪明。”   也是,这只狗崽子不聪明,怎么能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容妃的算盘打得极好,昨日要是少年动了那宫女,或者更加严重一点直接把人弄死的话……私自奸杀妃嫔宫中的大宫女,别说他是个废太子,就是其他的普通妃嫔的儿子,恐怕都没有办法善了。   到时候这个名声传出去,那些文官们最怕有人污了他们的清名,谁还肯为这狗崽子说一句话?   可惜,实在是可惜。   容妃放下了茶杯,“你昨夜守了一夜,可看出点了什么?”   大太监恭敬道,“昨夜动静很大,今早奴才去的时候,废太子身上都是血,应该是将那郭太医的药丸都了吃下去,药效发挥得很好的缘故。”   容妃放下了心来,笑了,“既然不是他,那就打发个太医去看看,记得继续盯着他。”   “对了,太医要日日去。本宫倒是要看看,人都病成这样了,前头那些文官还怎么多嘴?”   这就想要解除圈禁、想要去南书房?   接下来几日,容妃果然打发了太医过去,于是等到了前朝再次提起了将废太子送去南书房之事,容妃便和皇帝解释了,手里面还有少年的脉案在,不容外面的那些大臣们质疑。   她只说是少年这是发了癔症,需要养伤,不便进学。   容妃的说法有理有据,前些天才见到了少年被抬着回建章宫,后脚容妃就派了太医去,谁又能说一句废太子身体康健?   容妃只说养好了病就送他去,只是到底病到什么程度、病什么时候好,恐怕只能是容妃一个人说了算。   容妃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就将这事儿给推了过去。   皇帝前段时间态度动摇,也不过是因为江太傅之事,其实对于南书房一事十分不悦,容妃给了个借口,皇帝便允了。   在容妃看来,南书房之事,不过是那些文人们看在江太傅的面子上才一起给皇帝施加压力的,但是等到时移势迁,恐怕就没人记得起废太子了。   如此闹腾了一番,年初掀起一番波澜的南书房之事告一段落,宫里很快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端王封太子之事。   **   纵外面的风云翻涌,流言蜚语满天飞,西六宫最偏僻的地方仍安静得很。   建章宫里,浓郁的药味隔着大老远都能传来。   那天夜里过后,少年足足昏迷了两天。   要不是健康值没有大幅度下降,姜小圆都要急死了,后来冷静了下来,这才意识到少年的昏迷大概和系统的麻药也有点关系。   床上的少年面部的红色纹路仍然彻底消退下去,残存了一些,紧闭的凤眼,眼角的红色纹路像是蹁跹的蝴蝶。   可见红鸠的毒性并没有彻底消退,只是少年被麻药麻痹了大部分的感受,陷入了昏迷当中,故而没有再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姜小圆原来对于红鸠的毒性一知半解,可是直到昨夜见到了少年毒发时候的样子,她才明白红鸠对少年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少年是清冷而坚定的,饶是身陷囫囵,仍然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痛苦挣扎的样子,这个时代是迷信的古代,没有人会觉得红色的纹路很炫酷,就像是小宫女那样,人们都会畏惧、会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就连少年自己,也一直隐藏着内心极大的自卑。   想到少年当时沙哑着嗓音求她别看的样子,小姑娘就觉得难受得要命,她懵懵懂懂意识到了,可能红鸠对于少年来说,不仅折磨着他的身体,还折磨着他的精神。   折磨到,曾经高高在上、骄矜无比的小太子,认为自己是个不详的怪物。   他昏迷的时候,小姑娘就趴在他的身边,一直守着他。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少年的感情变了,经过了那晚之后,缺心眼的小姑娘都渐渐地意识到了,她对他的在意,可能早就超出了任务的范畴。   可是做完任务之后,她总是要走的。前辈们千叮万嘱不要对任务对象投入太多的感情,可是她突然间觉得,如果真的要走的话,她会很舍不得他吧?   小姑娘吸吸鼻子,突然间有点难过起来。   只是她又想了想,这是【一代明君的养成】系统,现在少年的善心值才-165,明君值也很低,真的要达成终极目标,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呢。   于是刚刚还蔫巴巴的小汤圆瞬间满血复活。   她担心少年醒来之后仍然会头疼,就用太医留下的砂锅将药包里面的解药给熬了,虽然红鸠之毒在少年体内隐藏多年,一副两副解药肯定效果没有那么好,但是至少,等到少年醒过来的时候,可能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才刚刚给少年喂完了药,“叮咚”一声,系统就弹出来了一个任务已完成的提示。   姜小圆一愣,打开面板一看,就发现那个【帮助暴君拿到解药0/1】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奖励了500积分入账。   原来要吃下去才算是拿到啊……她还纳闷呢,明明上次就拿到了解药,怎么任务一直迟迟不动呢?   不得不说,系统判定完成任务,那么这件事就是真的尘埃落定了,至少目前来说拿到的解药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姜小圆觉得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头松了一块,忍不住心情也愉悦了起来——等到少年醒过来,多喝几服药彻底解了毒,少年就再也不用受到红鸠的折磨了!   姜小圆把这部分的积分选了定存,放在系统里面打算暂时不动它,她要等到系统商城解锁之后,攒着积分看看有没有适合少年双腿的药物。   此时此刻,少年陷进了一个深沉的梦里。   梦里他回到了那年,他第一次毒发的时候。   彼时建章宫里面的仆从散去大半,还有一个从小看着少年长大的奶嬷嬷留在他身边。   奶嬷嬷对秦皇后忠心耿耿,才8岁小少年目睹了母亲被杀,满门抄斩的惨剧之后,日日噩梦,高烧不退。奶嬷嬷就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亲自照顾他,也多亏了她的看顾,小少年没有死在那年的冬天。   只是小少年当年满心都是孺慕之情,几乎把奶嬷嬷当做了秦皇后来依赖,可是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奶嬷嬷看他的眼神从来没有任何感情。   某一次,小少年起来发现奶嬷嬷不见了,便看见了奶嬷嬷在殿外为秦皇后烧纸。奶嬷嬷低低的哭泣声,压抑而悲伤,“要不是生下了一个重瞳的魔星,也不会克死小姐全家。”   才将将窗户高的小少年在门边安静地听完了她的哭诉。   后来奶嬷嬷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少年就去太医院给她求药,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小少年日日去,终于等到了唯一一个施舍好心的郭太医。   他终于顶着一身的狼狈端来了奶嬷嬷的药,满心期待地喂奶嬷嬷吃药,可是从小养大他的奶嬷嬷只是见他一眼,吓得尖叫一声,哭着往后跑,远远地躲了起来,只是反复念叨着“魔星”、“害死小姐”的话,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修罗魔鬼。   小少年端着药茫然无措。   那是他第一次毒发,他在汤药的倒影里面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红色的恐怖图案爬上了他的面颊,像是地狱里的恶鬼。   ……   只是,和往日那些无穷无尽的噩梦不同,少年再也没有不停地反复在困在其中,仿佛是那天的小神明给了他赐福,他非常轻易地挣脱了梦的束缚,清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趴在他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的小姑娘。   小姑娘可真的很小,还没有他巴掌大的一只,像只小汤圆一样。饶是睡着,她的眼角还有亮晶晶的眼泪,衬在白软软的小脸上,像是小小的碎钻一样。   少年伸手擦去她眼底的眼泪,却仿佛是被她的温度微微一烫,便收回了手。   小姑娘却被他惊醒了,看见他醒过来眼睛都睁大了,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睡了两天,要不是还有气,我都要快要吓死了。”   少年眼底还残留着之前毒发时候的一抹嫣红,凝视了她许久,一开口,才发现的嗓音是多么地沙哑,“我没事了。”   小圆子围着他问东问西,确定了少年已经头不疼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想要跑去把药端过来,就被少年叫住了。   “受伤了么?”   姜小圆摇摇头,“我没事。”   少年轻声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只是目光一直凝在了那只小家伙忙碌背影上,许久之后,才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端详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上面还残留着原来纹路的痕迹,已经在渐渐地消退了,只是仍然掩盖不了,它们曾经那么丑陋过的事实。   这双手曾经想要杀掉那只好心的小神明——红鸠发作的时候,他就会失去理智,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有拼命地克制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红鸠在他体内太久,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确实有那么暴戾嗜杀的一面,还是单纯地只是被药物影响了。   那只恶鬼杀过人,但是生平第一次,连那只恶鬼都心软了。少年不得不承认,他被那束光所所诱惑了,甚至在此时此刻,无比眷恋那种温暖。   那个如同谪仙一般的少年垂下了眸子,他伸手,试图握紧了照在手心的那束光。   如果是个正常人的话,恐怕此刻内心会无比虔诚地信奉着神明,小心翼翼、无比诚心诚意。   少年也小心翼翼地信奉着自己的小神明,但是他绝非善类。   在那天夜里,少年甚至想过,要是他疯了或者死了,他就安排她离开宫中,让她平平安安。深宫中的少年机关算尽,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个华丽的牢笼,却第一软了心肠,做了一回好人。   然而,在她轻吻着他的面庞上的可怕纹路的时候,少年后悔了。   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的时候,少年就想,神明大概救的是一条毒蛇。   他会不会徒劳地等待着神明施舍的怜悯,他会不计任何的代价、用尽全力地将她留下来。   将他的小神明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   大清早的,一个提着药箱的身影朝建章宫走来,门口的侍卫们都认出了这个两撇小胡子的正是胡太医,礼貌地朝胡太医点点头,便放人进去了。   容妃为了做样子,让太医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给少年“看病”,一来是堵住外面文臣的嘴,二来是监视少年。   不过因为胡太医这几天回禀的都是一切正常,容妃便渐渐地将少年的事甩在了脑后。   只不过,在容妃开口说他病没好之前,胡太医就必须坚持来。   胡太医一推开偏殿门,就看见了坐在床沿边,正在看书的少年。   几天前胡太医从师父那里接到了这个苦差事,连忙赶到了建章宫,就看见了几乎是奄奄一息的废太子。胡太医医术不算精湛,只能简单地给人开药、扎针,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谁成想,几天前还几乎没有气息的少年,今天竟然已经能够下地了。   胡太医一见到少年,便笑了起来,“上次殿下送微臣的那张药方,臣回去才看到,多谢殿下的好意了,对微臣很有用。”   少年对他的感谢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摆主子的架子,亲自给胡太医倒了水。   胡太医难免对少年的好感度直往上涨。   其实胡太医并不是为容妃办事的人,奈何他师父是,便被师父打发来了建章宫里帮废太子调养身体。   师父的原话大概就是随便看看,但是胡太医心肠软,见到少年在床上昏迷不醒,难免心中多了一些同情。胡太医只是隐约知道少年中毒了,可惜他医术不精,三十好几了,还是个跟着师傅屁股后面的学徒,压根看不出来少年现在中毒的具体情况。   于是给容妃那边禀报地时候,胡太医隐瞒了一部分,误打误撞地倒是给建章宫带来了一段清净的时间。   人心都是肉长的,胡太医也在这几日的相处当中,难免对少年多了一些同情,看诊时候也尽心了许多。   胡太医今天是给少年来请平安脉的。   少年的腿压根药石无灵,只能慢慢针灸活血,除之之外,少年的外伤风寒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之前就开了一些温补的药,按时吃就行了。   “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只是气血有些亏损,慢慢养回来需要不少时间,还请殿下一定记得按时吃药。”   少年很自然地问起来补药的事情来,又不着痕迹地提了几味药的用法,胡太医果然顺着他的思维想了想,就给少年在药方上面添了上去。   胡太医也没有想到,少年竟然对医药方面也有些研究,问起的时候,少年只是说了一句,“久病成医罢了。”   胡太医想到了传闻中少年这些年的境况,自觉失言,于是给开补药的时候,胡太医也十分大方地多加了一些昂贵的补药。   容妃要做样子,太医院的药材任由胡太医取用,胡太医也敢用些贵重了。   末了,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才念念不舍地离开了建章宫。   胡太医一开始对于重光太子是好奇且同情的,只是和这传说中的人物接触下来,胡太医却觉得少年举止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被圈禁了也不自怜自艾,反而接人待物十分周到,实在是美玉良才啊。   更不用说少年对于医学也有些涉猎,和他相谈甚欢,让胡太医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要不是少年的身份……着实让人很可惜啊。   姜小圆都看出来了胡太医背影都透着的依依不舍,从少年的袖子里爬出来,摇着小脑瓜感叹道,“又是一个被忽悠瘸了的。”   少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声音温和,“乖,别骂自己。”   姜小圆:……   小姑娘愤怒地回头看他,一张包子脸上红扑扑的,炸毛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少年忍不住有些手痒,却克制住了捏捏这只小汤圆脸蛋的冲动,那双漂亮的凤眸却突然间微微眯起来,“送他的东西呢?”   是的,姜小圆又刷新出来了一个新任务。这个任务和学识值无关,而是和明君值密切相关。   她只知道明君值是可以通过看一些治国的书籍提升的,但是【明君书单】虽然叫明君,本质上也是提升学识值的。而少年的善心值、学识值都在缓慢地增加,但是明君值的变动就有些微乎其微了。   姜小圆本来也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方法增加明君值,还有点头秃呢,但是在那天胡太医进来之后,就刷新出来了一条新任务:【帮助暴君得到太医的信服0/1】   该任务并不奖励积分,奖励2点明君值。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按照这个说法来说,系统的这个任务倒是挺合理的。   于是姜小圆就想着故技重施给人家送礼物,奈何出师未捷先被抓。   那天少年就发现这只小家伙偷偷在胡太医的药箱里面放了东西,少年得知她要送东西给胡太医,便写了张药方作为交换——药方送给胡太医,她的礼物送给他。   那张药方,是少年小时候在藏书阁翻到的,他过目不忘的记忆让他很顺利地默写了下来,对于太医们来说,这当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东西。   少年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她送礼物的想法,他说太医会更喜欢珍贵的药方,她想想觉得也对,便同意了交换。   果然今天胡太医见到少年的时候就满面春风,显然是礼物送到了心坎上。少年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好感是非常容易的,几乎是几次聊天下来,胡太医就被他忽悠瘸了。   现在少年提出来交换,姜小圆也不好赖账了,只好从玉佩空间里面掏出一串精致但是比她脑袋还大的佛珠,递给了少年。   这种东西系统商城里面一抓一大把,因为没什么用,价格也不高,优点就是好看得很,姜小圆也说不准值钱不值钱,只是偶然发现胡太医信佛,便想着送给对方刷刷好感值了。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这个东西不怎么好嘛……你要是想要,我给你买个更好的。”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少年把佛珠串在了手腕上,垂眸,微微勾起了嘴角。   小神明送的礼物,怎么能落到别人手里呢? 第21章 商城升级   姜小圆这天夜里, 收到了一块来自少年的玉佩。   这一块倒不是他之前一直挂在腰间的那块,而是和少年腰间的玉佩一对的另外一只。   少年到了如今的田地,仍然能够把这块玉佩藏得好好的,连一点磨损都没有, 肯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还是秦皇后留给他的东西, 姜小圆哪里能收呢?小脑瓜顿时摇得和波浪鼓一样。   “谢你的佛珠。”   小姑娘刚刚想要说佛珠哪里能和这个的价值相比?   那双漂亮的凤眼掀起长长的睫毛, 定定地看着她, 语气温柔得接近诱哄,“就当做交换信物,可好?”   生在帝王家, 从小学习帝王权术,教会了他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是从前他用这一套来杀人谋略,如今, 他用这一套, 却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她。   对于这种迟钝又单纯的小动物,耐心是最重要的,只有循循善诱, 她才会彻底放下警惕。   他确实是个手段卑劣的人。   小神明对于他的意义不同寻常, 少年多了几分近乎自卑的小心翼翼, 所以他几乎是在醒过来之后,就下意识地藏起来了自己的锋芒,仿佛是之前浑身尖刺、手段狠辣的少年只是错觉一般。   这块玉佩确实是秦皇后留下的遗物,少年以前总是会盯着玉佩看上许久, 后来渐渐大了, 他就把玉佩藏了起来,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将这块玉佩送给别人。   这是对于少年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东西了。   姜小圆一点也没有发觉少年的态度转变,闻言只是挠了挠头,信物?   她不知道是什么信物,但是她突然间意识到,少年并不是那种可以坦然接受别人帮助的人,只是她的来历也不方便对他讲。   她想了想,小汤圆就释然了,“好吧,我接受你的上供,不过……”   小圆子轻咳了一声:“如果你要是真的想要感谢我,只要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默念三声:圆圆大仙法力无边,多夸我两句就好啦。”   少年:……   他突然间意识到,他似乎还不怎么了解他的小神明。   “xx大仙法力无边”,这不是民间传说里面黄鼠狼大仙的词么?   只是……   少年看着扛着玉佩要往自己的小窝里面跑的小姑娘,脑子里面第一时间想起来最贴切的神话人:土地公公。   少年思索的时候喜欢下意识地敲手指,此时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小姑娘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把书翻过了一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   “圆圆大仙,法力无边。”   她十分满意他的识相,哼哼着小调儿,浑然不知道,没看过《拇指姑娘》的封建皇子,已经充满考据精神地回忆了一遍自己所看过的所有志怪类传记,只找到了唯一一个合理的猜测。   不过……哪里有这么可爱土地神?   也许是什么汤圆神、小笼包神……   少年很聪明地没有开口,思绪一转:等进了南书房,第一件事情就要去查查那些志怪记载才行。   *   红鸠之毒不是一两副药剂可以解的,秦皇后的心腹仍然每隔几天就过来送一次解药,至于要吃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容安宫何时停药,建章宫就何时停药。   那位心腹也是能人,容妃非常谨慎,五皇子的药方时常换,但是每次心腹都能送来最新的药方。   只是药方里,时常有一两味药不齐。   红鸠不是来自中原,解药里时常会有一两味有些难找的药。   也因为这个,少年便时常和胡太医讨论医学,胡太医丝毫不奇怪,往往三两句被少年带偏,就自己主动往少年的补药里面加上了那缺少的一两味。因为药方时常变动,倒是没有引起胡太医的怀疑。   太医院不耐烦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日三次地煎药,故而每次都是一副药包让胡太医带回来了事,这也方便了他们动手脚。   一幅幅的解药下去,少年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最明显的就是,少年很少再做那种恐怖的噩梦了,头疼的情况也缓解了许多,精神不再紧绷后,少年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阴郁感都消散了不少。   胡太医不算是医术多精湛的一个人,但到底是太医院出身,调养身体很有一套。   不仅是少年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姜小圆和少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也发生了变化。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仿佛是隔在两个人中间看不见的屏障冰消雪融,少年那如影随形的警惕和棱角都收了起来。   至于那只没心没肺的姜小圆……   从前她还要躲着少年,想要端着一点点“世外高人”的架子,还算是矜持。但是自从在少年面前出现,掉了高人马甲之后,她再也不躲躲藏藏了。   就连夜里睡觉,她也不跑进又冷又硬的玉佩里了,抱着自己的小毛巾一滚,就名正言顺地占据了少年枕边的位置——虽然时常睡着睡着就滚进了别人的被窝,睡着睡着就抱住了别人的手指……但是显然,两位当事人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更不用说,少年大部分时间都很好说话,待她更是有求必应,简直可以衬得上是十分纵容。   姜小圆以前总是躲在房梁上,现在因为少年的纵容,阵地就十分自然地从房梁转移到了少年的肩膀上。   当然了,如果有人来了的话,她就顺着他衣服上的丝绦一滚,十分丝滑地爬进了对方的袖子里,只露出贼溜溜的圆眼睛偷看他们在做什么。   少年对于被当成移动的猫爬架这件事接受良好,可以说,甚至有些喜欢小姑娘念念叨叨的牛皮糖劲儿,既不觉得她吵,也没有不习惯。   反而是,十分喜欢这种热闹的温暖。   甚至于,随手把小姑娘往衣袖里一揣,渐渐地也成为了少年的习惯。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到这个月底,补药喝了许久,少年的健康值也终于突破了10。   几乎是在少年健康值突破10之后,沉寂已久的系统商城叮咚了一声——升级完成了!   果然,商城这次升级之后,多了很多的商品,姜小圆一直惦记着少年的双腿,有些急切地翻找了起来。   姜小圆一眼就看中了个多功能轮椅,只是少年现在的轮椅是太傅送的,姜小圆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一次商城更新出来了很多的分类。   除了第一次解锁的时候那些简单的基础物资之外,系统更新出了衣食住行四个大分类,还有一类特殊物品。   “特殊”两个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视线,她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本关于腿部针灸的书。系统商城不会放没用的东西进来,姜小圆几乎是可以断定,这本书绝对对少年的腿有作用!   她眼睛都刷地亮了。   只是在看到了那本书的积分之后,她的高兴劲儿才终于消了一点点下去——本书的积分高达1500。   而且和别的商品不一样,这本书的解锁条件还要求明君值和善心值都齐齐刷到正值。   积分……姜小圆除了上次完成解药任务拿到的500积分,系统账户里面只剩下了120积分,距离1500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姜小圆叹息了一声,想了想,又去翻了翻少年的数值页。   善心值:-165   明君值:-180   其实善心值还好,姜小圆觉得自己可以靠着每天刷日常任务就能慢慢上涨,最多就是时间问题。   至于明君值……   【帮助暴君得到胡太医的信服】这个任务也早就随着少年和他关系的拉近,很快就完成了,奖励了姜小圆2点明君值。   这是目前唯一可以直接得到明君值的任务,而靠着读书、做好事,涨幅就很慢了。姜小圆琢磨过了,这种任务的逻辑就类似于集卡,收集到多少个名臣的信任,就可以蹭蹭上涨。   但是人多的地方才有江湖,现在少年天天被关在建章宫里,哪里有提升明君值的机会?   看来,南书房少年是非去不可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总算是给了姜小圆一颗定心丸——目标是远大的,但是未来是光明的!   最让人担心的毒药都被解决了,形势早就比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重新燃起了信心的姜小圆仿佛打了鸡血,盯上了胡太医,让少年逮着胡太医一只羊使劲薅羊毛。   胡太医可是既能刷【日行一善】,又能刷明君值的人物啊!   只可惜,每天忽悠胡太医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陛下亲传口谕,称三皇子病还没有痊愈,不宜去南书房,此事容后再议。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道口谕下来,彻底将南书房一事定了性,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容妃那边也似乎放宽了一些,这个月的月例在口谕下达之后,立马就发放了。   那袋子的陈芝麻烂谷子送过来,仿佛在嘲笑着少年: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认命吧。就连胡太医都在把脉的时候安慰了少年两句,还送了他两本医书,对他的同情溢于言表。   胡太医这种不甚敏感的人都清楚,少年这回去不成南书房,又得罪了容妃,恐怕日子会更加不好过。等到时机成熟,容妃真的动手了,少年恐怕别说翻身了,就连是死是活都不好说了。   在大部分人眼中,少年已经是判了“秋后处斩”的将死之人。   胡太医的同情非常实诚,也委婉地提醒了少年,此时去容妃宫中求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这位在所有人翻身无望的少年,在听到了胡太医的规劝后却丝毫不着急。   等到人走了,少年却突然间道,“三日后,端王就要受封太子了。”   几乎是少年的话音落下,姜小圆的面板上,就弹出来了一个主线任务:   【帮助暴君顺利度过宴会(0/1)】   这个任务有40积分,姜小圆还纳闷呢,受封太子和他们有啥关系,一看这个任务,突然间眼前一亮——   对啊,陈端要封太子了!   原著里,刘奇就是在这次的宫宴上动的手脚,少年被诬陷偷了五皇子的玉佩,要不是他聪明,差点就没命了来着的。   姜小圆之前还因为这件事生过气。   原著里面并没有江太傅这一出,少年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倒是偷东西的事情引起了一番波澜,最后少年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劫,却毁了名声。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少年的境遇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仍然处境艰难,却在江太傅的推动下,再次出现在了前朝的视野中,如果少年出现的话,还有人会忽略他么?   那天为了庆祝封太子一事,皇帝设宴庆祝邀请群臣,连外邦的使臣都在,这样多的重量级人物在场,这次的宴会就是少年目前来说唯一的机会。   姜小圆问道,“秋秋,你确定容妃会让你去么?”   少年倒是很淡定,“一定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面对这个恨入骨髓的仇人,他对于容妃的了解,恐怕连容妃自己都会觉得惊讶。   就算是容妃很不想少年出风头,但容妃十分仇恨秦皇后,恨到饶是亲姐姐死了许多年了,这种仇恨仍然萦绕在心头。   这样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可能不会让秦皇后的儿子在场呢?   小汤圆好奇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她浑然不觉得这么问少年的计划会很唐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地看着他。   少年轻笑,“记不记得之前我写的折子?”   少年从桌子里抽出来了一张纸,“我留了一个备案,你看看。”   姜小圆凑过去仔细一看,差点儿笑出声来。   少年最近养病的时候就看书,闲了就教她认这里的字,姜小圆学得飞快,现在已经能读大部分简单字了。   那张纸上面写的字称不上好看,只能说是端正,和少年平常的笔迹更是天差地别。   至于文辞……倒也不至于不通顺,但是用的词语都非常简单,姜小圆才跟着少年认这里的字都能看懂全部,可见是词汇量大概就是小学生水平了。   姜小圆恍然,在所有人眼里,废太子饶是再惊才绝艳,那也在八岁之后就没有再学习过了,不说学有进益,就连还记得八岁之前学过的东西都难。   姜小圆已经明白了少年要做什么了。   所以说,少年并不是想要在宫宴上大放异彩、惊艳全场,而是打算走另外一个极端。   少年勾了勾嘴角,“到时候还需要你帮些忙才好。”   姜小圆原地跳了起来,视觉效果大概就像是一只汤圆弹了弹——   “yes,sir!” 第22章 全场的焦点   端王受封太子的大典光是准备就花了三个月, 大典当天更是热闹非凡,半个宫里的宫人都被抽调过去帮忙了。   据胡太医说,那天观礼的时候,百姓们还自觉在街边翘首以盼, 人挤人的场面十分壮观。   受封赏结束后, 皇帝要为端王——现在应该叫做太子殿下, 准备三天的宫宴,以庆祝储君受封。   之前因为南书房一事搅合得气氛冷凝的气氛,也被这次的喜事给冲淡了许多。   就连那些最难缠的文官们都乖乖地不再说些难听的话, 清一色地为端王道贺。   永嘉帝已经不年轻了,却七年都迟迟不立太子, 储君一日不立,国本一日不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立太子都是一件应该举国欢庆的大事。   这天,容妃更是容光焕发, 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似的, 这份喜气,一直到维持到了大太监进来回禀的时候。   “娘娘, 今夜的宫宴, 可要安排三殿下过去?”   容妃的笑意淡了下去,“安排, 怎么不安排?本宫记得他们年轻人是在御花园设宴吧?看着点儿小五, 别让他又和那残废闹了起来, 多不好看。”   “对了, 要是宴会上发生了什么时候, 先来禀报本宫, 别又闹到了陛下面前。”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流言,将那天五皇子在容安宫发疯的事情传了出去,甚至还传到了永嘉帝的耳朵里。   永嘉帝疼爱五皇子,还特意来探望了两次,他自然是不信五皇子疯了的事,却见小儿子一副憔悴模样,对容妃也动了怒气。   再加上南书房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永嘉帝也觉得容妃管理后宫不严,竟然把消息传到了前朝去,给他添了不少嘴皮官司。   于是一连半个月,永嘉帝都宿在了新进宫得宠的宋嫔、宁嫔那儿,只来看了五皇子两次。   容妃因为这个,在容安宫里心情十分差。   容妃执掌后宫,这次的宴会也是她一手操办,自然不想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来,更加不想惹恼了皇帝。   只是联想起来五皇子最近的情况,容妃就额头突突地跳,生怕儿子又给她惹事,故而多多叮嘱了大太监几句。   大太监闻言自然会意,恭敬地下去安排了。   容妃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一直到这天上午,五皇子还在喝药呢。   五皇子的情况并不好,虽然有太医的解药一幅幅下去,但是他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这种毒药最忌讳心绪浮躁、动辄动怒,五皇子的情况这半个月来一直反反复复。   偏偏整个宫中都有五皇子到处乱杀人的传闻,昨儿个容妃还听到了几个人在背后议论五皇子,气得容妃转头就将人给拖下去打板子了。   可是容妃一个人,又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前段时间五皇子打死那么多太监,还举着剑满大殿地要杀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宫中压根就藏不住秘密,几日就举宫皆知了。   更不用说容妃娘娘那天赏梅宴上变色离席的事情,消息灵通的命妇都知道是五皇子出事了。   命妇知道了,满汴京就都差不多知道了。   要不然,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快传到永嘉帝的耳朵里。   要不是端王被封太子,容妃一时风头无两,恐怕这些传言就不止是在私底下偷偷地说了。   容妃难免气急,五皇子确实那次毒发情况吓人了一点,却也没疯,解药一剂一剂地吃了下去,也恢复正常了,只是偶尔头疼罢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容妃很清楚,谣言传得那么广,她必须让五皇子出席,给众人看看五皇子的情况,以免那些消息越传越广。   至于陈秋……容妃止不住地冷笑,她大儿子的好日子,不给那贱人的好儿子亲自看看,她怎么能甘心?   果然,这天的下午,容妃就打发了人去通知建章宫。   因为有了胡太医这个消息灵通、又名正言顺地往建章宫跑的太医,姜小圆和少年早就已经知道了今夜有宴的事情,故而见到来人也不惊讶。   来的人是个太监,还特意送了一整套衣服、配饰过来,传话说道,“容妃娘娘心疼您,给您特意准备了一套宫宴上要穿的衣服,殿下先换上吧。”   太监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的衣着,眼底闪过了一丝轻蔑。   少年现在身上的这件衣服看起来着实太穷酸了一些,别说是一国皇子了,连外面稍微体面一点的农户子弟都不至于如此。   容妃当然不可能让少年这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少年穿得太破旧会伤了皇家的颜面,也怕落下一个苛待姐姐儿子的名声,故而假惺惺地送了一套体面些的春装来。   那太监还不肯走,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先换上吧,您许久不参加这些宴会,娘娘放心不下,派了奴才来伺候您,一会儿宴上奴才跟着您,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和奴才说一身便好。”   这太监怕少年真的就穿着那一身穷酸的破烂衣服去了宴会上,那丢脸的就不是少年一个人了,而是整个皇家。容妃自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更加不愿意让少年做出超过她掌控的事情来,便派了一个身材魁梧强壮的太监过来盯着。   偏殿里,少年将外面的旧衣解开,露出了旧伤遍布的肌理,换上了新衣服。只是腰上的玉佩被他收了起来,换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香囊。   如果姜小圆还清醒的话,肯定能够认出来——这不是少年那天被容妃关进大殿里的时候,少年藏在袖子里的那只么?   香囊上面还有斑斑血迹,正是那血迹渗透了香囊,才最大程度上保留了药引的气味。   中了红鸠的不止陈秋一人,还有容妃的宝贝儿子。陈源上次吃了大亏,一直没有找回场子来,他会放过这次的机会么?   陈秋那漂亮的凤眸里,有种薄凉的寒芒。他的手指在香囊上转了转,勾起了一抹冷笑。   容妃喜欢叫他狗崽子,以为一匹狼被打服了、驯服了就是一条废狗了,却不知道,这哪里是一条狗?他像是隐藏最好的野兽,在黑暗中亮起寒气森森的眼睛,冒着冷光的爪牙随时准备将人撕扯下来一块肉来。   姜小圆迷迷糊糊地还在少年衣襟前面睡觉,只是隐约知道有人来了,突然间被连衣服一起被放在床上,从衣服里面冒出脑袋来,一脸懵逼的时候,又被人拎起来放进了怀里。   她揉揉眼睛问道,“要去了么?”   刚刚还眉梢泛着寒意的少年,在听到她的声音后,瞬间柔和了下来,揉揉她的脑袋,“是。”   姜小圆一抬头,正对上少年垂下来的漂亮丹凤眼。   长发如墨披散,少年穿着宽袍大袖,此时看着竟有些慵懒的感觉,那张俊秀过分的面容,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阴鸷,看她时却常挂着浅笑,有种芝兰玉树、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其实容妃送的春装也不算是多合身,大概是按照一般同年纪的少年的身量来做的,但是少年长得高,比同龄人都要高上一个头,故而还是短手短脚的,并不怎么合适。   这件号称“体面”的衣服,大概也就是普通世家子弟们的水平,因为是皇子穿的,多少多了一点绣金线的滚边,其实算不上多好的一件衣服。   少年穿上后,却让人忽略了这件衣服种种不合适之处,像是九天谪仙。   仿佛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如果少年没有被废,七年来都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的话,恐怕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   只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横扫过来的时候,带着熟悉的薄凉寒光,这才让人找回了一点熟悉感。   姜小圆心说:果然比陈端好看100倍!   待到少年出来,太监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本来想要挑剔上两句,下下这个废太子的面子,但是憋了半天,确实挑剔不出来什么,只好憋着一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推着少年往御花园走去了。   皇帝宴请大臣们在文华殿,那里也只有太子有资格陪坐一旁;而太监引他们去的,则是御花园专门设下的宴会。   今天更是恰逢金国使者来访,他们的小世子也在场,可谓是热闹非凡。这里大部分都是些世家子弟、年轻新贵,等到太子应酬完文渊殿,就可以来这里交游,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皇帝老去之后,就是这些世家子弟、新科进士,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新班底。   太子常年在外,和这些人的交游并不密切,可见皇帝对他用心良苦,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的。   只不过今儿这场的主角太子此时还在文渊殿,宴会上觥筹交错,却也热闹非凡。   其中众星拱月的,当然就是五皇子了。   虽然五皇子文不成武不就,眼看着长大后就要成为一位游手好闲的王爷,但是他实在是投胎投得好,母亲受宠,亲哥哥还当了太子。   要让整个京城的勋贵子弟们选出来一个最想成为的人,那么自然非五皇子莫属。   前段时间五皇子疯了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的,因为他长时间不来南书房,私底下许多人都是有些相信了的。然而这次的宴会上,五皇子看上去精神很好,压根看不出任何变化,人们只当是谣言不可信,自然又捧起来了五皇子。   五皇子自然也是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滋味的,那金国的小世子也和五皇子相谈甚欢。   然而,当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被太监推着进来之后,五皇子就再也不是全场的焦点了。 第23章 宫廷玉液酒   其实少年非常低调, 跟着太监进来以后就呆在角落里的席上,甚至兀自端着酒杯,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 就算是这样, 不少人都似有若无地往他那边看, 默默地打量着少年。   毕竟七年来,很少有人见到过废太子的真容,只知道此人被囚禁在深宫里。一直到了江太傅之事出来后, 前段时间朝堂上都在为这位废太子的处置问题吵架,这下子人一出现,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除去这些不说, 光是芝兰玉树的少年宽袍大袖, 坐着轮椅的样子, 有种病态的美感, 就很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显然, 正在和陈源说话的小世子也注意到了少年,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那是谁?”   其实陈源在发现许多人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少年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他哥哥今天才是新太子, 这群人不看他, 看那废物作甚?   听见金世子的问题, 陈源终于憋不住了, 端着一杯酒杯朝着角落里的少年走去, 金世子自然跟上, 就听到陈源笑嘻嘻道,   “皇兄, 刚刚小世子还朝我打听你是谁呢,不如皇兄给人家介绍一下自己?”   一直垂着眸子安安静静的少年无动于衷,只是朝小世子点头示意,便推着轮椅想要离席,往更加偏僻的地方去。   这一番动静很大,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只是少年才刚刚转身,就被人拉住了,五皇子的声音传来,“皇兄,这么对世子是不是太无礼了些?传到父皇耳朵里,可就不好听了。”   陈源一靠近少年,就闻到了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只是那股味道很淡,陈源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往前一步,离废太子更加近了一些。   金国世子显然从“皇兄”这个称呼里,得知了少年的身份,顿时面色有些古怪,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人当做筏子了,心中隐约有点后悔了。   本来喧闹的人群也渐渐地静了下来。   一个是一国皇子,一个不过是个世子儿子,哪里有什么礼貌不礼貌的,非要说,金国的世子才应该过去给三皇子行礼才是。   显然,金国世子不是笨人,刚刚想要上去行礼,就被陈源拦住了。   他看着少年那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一股子的无名怒火,冷笑道,   “孤的这位皇兄啊,早在七年前就被贬为庶人了,真以为叫他一声三皇子,他就能和孤平起平坐了么?”   他的话音落下,瞬间针落可闻。   纵然废太子被贬为庶人这事在场的人都知道,可是被陈源赤裸裸地挑开,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冷凝。   坐在轮椅上的废太子垂着眸子不说话,不少人都在暗自打量他。   他相貌极有欺骗性,此前惊鸿一瞥,就已经让许多人心生好感了,见到了如今的地步,废太子仍然如此平和,都不得不感叹一声:奈何生在帝王家啊。   其实话说出来之后,陈源也有一瞬的后悔,他隐约觉得这话不怎么恰当,只是心里的躁意越来越重,头脑发昏,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   好在,在场的世家贵族都是人精,哪会让这么难堪的事情发生?很快就有人都上来搀科打诨,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陈源也不是傻子,容妃放在他身边的太监也及时规劝,终于冷静了下来,只是心里面到底是有些不甘,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刚好,小世子与我相谈甚欢,我才得知小世子和皇兄的年岁一样。都说金国小世子文武全才,早就想要和咱们大庆较量一二,我觉得皇兄就非常合适。”   宴会上比试,本来是件雅事,之前金世子也确实说过和大庆人比一比的话,此时却犹豫了,   “这……”   顺着世子的视线,大家都下意识地朝少年的腿看去——年前废太子从马上摔下去,双腿就不能行走了,轮椅还是江太傅送的,这事儿无人不知。   让一个残废和身强体壮的金国世子比赛?   注意到大家的视线,陈源拍了拍金国世子的肩膀,笑嘻嘻道,   “我怎么可能为难皇兄?咱们比比投壶、作诗什么的,这又用不着腿。”   “听说皇兄从小过目不忘,小世子开始学不过三年;且这投壶比的是臂力,也不算难为皇兄。”   “怎么样,敢不敢比?”   五皇子这般说确实有理有据,身边的太监都没有拦着他,周围的人也都微微放松,觉得五皇子到底还是还有些分寸。   五皇子不是傻子,他在少年手上吃过亏之后,多少是长了一点脑子的。在这种场合上,他也只是想借机羞辱一下少年罢了,也没有玩过火的打算。   少年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动了动,随即垂下了眸子,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却没有人看到,他的眸子如同漆黑的寒潭,倒影着冰冷的寒芒。   投壶……呵。   他的掌心和手臂都有伤,是那天在容安宫自己扎的,虽然说没有扎到筋骨,却到底是弄得鲜血淋漓。此前被胡太医包扎处理过,但是用这样的一双手写字都已经很勉强了,更何况投壶?   陈源就在容安宫,自然知道少年的手臂受伤了,要不是知道他受伤,他才不会提投壶,肯定要找更困难的事情难为少年。   陈源心下得意洋洋,便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陈秋今天被安排的衣服是宽袍大袖,里面却有着内衬,只要他不说,别人就看不出来他的手受伤了。   陈秋当然可以用手臂受伤来推辞,只是那样的话,他之前的计划就要泡汤了,难得遇上了这么一个机会……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想要试试自己能够发出多大的力道,只是他才将将一动,下一秒,就被一个小姑娘抓住了一根手指头。   耳边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细细小小的声音,   “答应他,一会儿不要用力,我帮你。”   少年顿了顿,被她抓住的手指头微微有些发烫,姜小圆没听到少年的回答,以为他要硬撑着,刚刚想要再说话,少年手指动了动,是同意小姑娘方案的意思。   却听到陈秋突然间对五皇子道,   “好,我答应你。”   他慢腾腾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五皇子饶有兴趣道,“你说。”   陈秋定定地看着五皇子,突然间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好看弧度,“你凑近一些。”   五皇子被他笑得眉心一跳,莫名其妙就想起来了那天拉着他下水的时候,这个残废也是这样的眼神,心中有些惴惴。   他才一犹豫,就看见了那残废笑了笑,满眼都是讥讽,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不敢?”   陈源勃然大怒,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怒气,果真凑近了一些,冷笑道,“你这个死残废,到底想要提什么条件?”   “若是我赢了,日后五殿下遇见我便退避三舍。”   少年淡淡道。   五皇子有点害怕这个上次拉他下水的疯子,飞快地从他身边离开,心中纳闷了,难道他有什么把握?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点了点头,冷笑道,“那你得要先赢了再说才行。”   不得不说,如果说五皇子之前觉得少年答应得太快,让他心中有些不安的话,那么少年后面的话就彻底打消了他的猜测。   赢了让他退避三舍?   他内心充满了不屑,那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废物还能怎么赢?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本来就若有若无的熏香味道,在他靠近少年的那一刻,越来越浓重了。   香味一熏,他整个人都有一点点恍惚,那种熟悉的头部隐隐作痛之感,越发强烈。   在场的其实也有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听到了废太子同意也并不奇怪,尤其是这个比试内容……都觉得废太子赢定了,隐约有些担心收不了场的人都放下了那颗心。   五皇子还是鲁莽,当年重光太子不过八岁稚龄,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神童,他那时候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哪里知道重光太子的厉害?   重光太子七岁就能骑马射鹿、百步穿杨,加上秦家有一个名震大庆的秦家军,人人都夸赞他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只不过时过境迁,重光太子四个字都成为了禁忌,渐渐被遗忘了而已……但是被遗忘,就等于那些过去就不存在了么?   五皇子浑然不知,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很快,这场金国世子和三皇子的比试就传遍了整个宴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都朝那个角落看去,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起来。   第一场的比试,正是投壶。   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小世子更有豪勇之称,箭术是一绝。   在万众瞩目当中,小世子也不怯场,走到了场中,竟然一次性从壶里抽出了三支,当即就有人喝彩起来。   果然,小世子三支齐发,稳稳地一掷,就齐齐落入了壶中,还有一只穿进了壶耳里,激起来了一片喝彩声。   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太大了,前面文渊殿都派太监来问了,一听说是金国小世子和三皇子比试,文渊殿里面许多人都坐不住了,金国使者更是主动提出想去看看。   永嘉帝在听到了三皇子之后神色微微有些难看,但是听到了使者的邀请,倒也没有拒绝。   永嘉帝不喜陈秋,但是这个儿子他曾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如何不知道陈秋多厉害?   不过是投壶作诗,大概也存了让金国使者长见识的心,永嘉帝颔首了。   只是,一群大臣和下面的小伙子们混在一起确实不成样子,一行人便来到了鹤望台,刚刚好能够把园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此时刚刚好到金世子三支齐发皆中之时,场上喝彩声不断。   终于要轮到废太子了。   少年袖子里的小姑娘戳了戳他,小声道,   “不许用力,交给我。”   “他三支,要不秋秋,你一起发六支吧?”   她还贴心地问道,   “秋秋,你想要在空中交叉、空中翻身、还是人字形呢?”   少年:……   “我曾投过三支贯耳,今日如此即可。”   见到小姑娘似乎有点儿不甘心,少年捏捏她的耳朵,无奈道,   “真那样,我会被抓起来的。”   好吧,满脑子都是花样跳水的姜小圆耷拉下了脑袋,老实了。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推着轮椅来到了箭壶前面,也取出来了三支。   他也要和金世子一样三支齐发?   众人如此想着,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少年取了三支之后,竟然转动轮椅,背对着壶。   周围一片惊呼之声。   三声之后,背后投壶,三支全中。   很快就有人叫了起来,“三支贯耳!”   贯耳就是指,将箭矢投进壶身的双耳里,三支都穿进了壶耳这么小的孔里,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   金世子那种三支齐中已经是很不错了,而三支贯耳难度却又跨了一个等级。   金世子不过是一支箭投入壶耳中就引得满堂喝彩,更不用说少年三支都稳稳地插进了壶耳里。   偏偏少年姿态轻松随意,一副没有用全力的样子。   鹤望台上,大臣们也被废太子这一手惊讶了一瞬,忍不住交口称赞,永嘉帝的面色也和缓了许多。   唯有陈端皱着眉头,目光注意到了自己的亲弟弟陈源。   却见到五皇子的脸色在看到了少年三支贯耳之后,瞬间变得非常难看,要不是边上容妃派来的太监拦着他,恐怕当场就要失礼了。   但是这表现也太明显了,纵然陈源骄纵,也不至于这么分不清场合吧?   五皇子被太监拦着,强压下了怒意,又看向了小世子,“听说世子文武双全,三支贯耳应该也不在话下吧?不如再试试看?”   世子这次却没有配合他,而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三殿下高艺,某甘拜下风。”   袖子里面的小姑娘得意洋洋,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声音小,并没有被人发现。   少年嘴角微微翘起。   接下来的一局,比的是诗词歌赋。   金国世子苦笑道,   “我不过是学习了一些大庆的皮毛,怎么比得上三殿下名师教导?”   他就是个半桶水,对面的少年好歹当了多年太子,就算被废了,在诗词上怎么可能输给他这个半吊子?   五皇子却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哪有不战而败的?”   世子闭嘴了。   五皇子寸步不让,就算是他心生退意了,对方坚持,这事儿也轮不到他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下一局自然是诗词歌赋,因为园子里面的景没有太平湖好看,众人便随着五皇子移步到了太平湖边。   自从上次落水之后,五皇子便不肯靠近太平湖了,此时便在距离太平湖好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住了。   这地界如今确实好看,今儿宫宴请的人多,边上还挂了许多的花灯,这是上元节灯会留下来的,大庆有这个传统,灯会的灯笼要留上一个月,便一直挂在这里当做景观。   五皇子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   “既然今天良辰美景,咱们就不如作诗、对对子吧?孤记得灯笼上有猜谜,还有对对子的,一会儿孤找人取下一个灯笼,二位只要对出合适的下联,叫人品评一二即可。”   五皇子记得,南书房是不会给学生们太早学诗,都是先简单地学一遍四书,才开始教诗的。   陈秋只学到了八岁,肯定是没有学过对对子的。   至于之所以不猜谜而对对子,完全是为了照顾金世子。   五皇子和世子早就认识了,也清楚这位世子前段时间对对子很感兴趣,上元节还与他出去赢了不少的灯笼回来。   水平就算是不怎么样,那应该也能应付一二。   鹤望台上,永嘉帝心中倒是满意,虽然他厌恶陈秋,但是他给他长脸的话,倒也不坏。   五皇子提出来的赛制明显偏向了小世子,但是碍于提出来的人是五皇子,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果然,五皇子派了个太监摘了个灯笼下来,就看见那太监灯笼下面一抽,就抽出来了一条对联,上书:宫廷玉液酒。   不过是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很简单的对子嘛,看来二位不管是谁来答,应该都不会太丢脸。   金世子沉思了一会儿,他确实对中原文化有些了解,说是喜欢对对子吧,其实也是自己瞎对的,也没有仔细了解过如何对对子的要求,很快便答道,   “天上神仙酿。”   这个对子说不上好,只能说勉勉强,算是有点文雅。   有人在人群里面摇摇头,鹤望台上的饱学之士们也微微皱眉,显然是觉得这个对的不咋地。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少年。   几乎是那个上联一出来,躲在陈秋大大的袖子里的小家伙就立马接道,“一百八一杯。”   少年本来还在思索,到底要对出个什么样的对子才能够达到预期的目的,结果就听到了这神来之笔。   少年:……   不得不说,还挺合适的。   鹤望台上,诸位大臣还有使者,齐齐望向了少年。   永嘉帝对这个儿子的文采还是相信的,眼神倒是很平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少年捏紧了轮椅,仿佛是很窘迫一般,手指捏紧了又放松,许久之后才低声吐出了一句,   “一百八一杯。”   袖子里的姜小圆:……   她真的是随口一说啊!   少年的声音并不大,其他人听得不清楚,鹤望台上的大臣们离得远,更是没听见。   五皇子没听清,便朝少年身后的太监道,“他说什么?”   太监显然听到了的,面露难色,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大声回答道,“三殿下的对子是:一百八一杯。”   太监那种独特地尖锐嗓音十分响亮,不仅下面的人听到了,鹤望台上的人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全场安静了。   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稀稀拉拉的笑声此起彼伏,要不是顾及着这是宫宴,恐怕笑得会更加大声了。   一百八一杯?   倒也不能说用得不对,只是……太大白话,也太直白了。   其实金世子的对子对得也是不咋地,奈何有陈秋的来做对比,突然间就显得文雅多了。   尤其是少年在回答完之后就不说话了,垂着眸子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那个样子,大家下意识都觉得少年现在肯定是窘迫不已。   他这个表现一出来,谁都不会觉得这位三殿下是在故意逗趣……只怕是,这几年来真的不学无术到了一个地步,勉强只能对出这么个对子来。   袖子里的姜小圆目瞪口呆,狂戳少年,   “你这样合适么?”   长发的漂亮少年垂着长长的睫毛,实际上在给袖子里小姑娘顺毛,直到引起了小姑娘不满的抗议,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大家都笑了,可见是很好的。”   姜小圆心中想,可不是么,春晚经典曲目呢。   鹤望台上,大臣们倒是端得住,并不像下面那群笑得东倒西歪的小子们,但是却憋笑憋得各个肚子都痛了。   永嘉帝本来是多少存了点想给金国使者炫耀一番的心思,却没料到有这一出,顿时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众人看不清站在最前面的永嘉帝神色如何,只是从他身边侍候的太监们吓得两股战战的样子,就能够猜到估计是很不好的。   毕竟金国使者就在边上看着呢,还是金世子和前太子的比试,竟然出了一个这么大的洋相,还是在大庆人一直洋洋得意的诗词歌赋上。   别说皇帝了,就连大臣们偷笑完都有点脸上发烧了。   他们都忍不住纳闷了:   重光太子被废之前可是天纵奇才,怎么现在……   联系一下前段时间南书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臣们都是人精,纳闷一下,也就释然了。   也是,八岁开始就不读书了,被关在建章宫里整整七年有余,不说伤仲永,恐怕人都要给关傻了。   这对子别说,还别有一番风趣。   不断有人去瞟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永嘉帝,果不其然,感受到其他人若有似无的眼神,永嘉帝的脸色更黑了。 第24章 明君系统的问题   在场的文官们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看向废太子的目光更是充满了痛心。   对于当朝学子文人来说,江太傅就是他们心中的高山。   他的弟子不说是博古通今,也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江太傅临终之前还对这个小徒弟惦记不已,这如何让人不痛心?   鹤望台上的气氛微妙, 人人都口观鼻鼻观心, 悄悄观察着永嘉帝黑沉沉的脸色, 然而台下还有人在继续作死。   在一片的笑声中, 五皇子笑得几乎快要直不起腰来, 好一会儿他才止住了笑,拍了拍身边太监问, “这酒到底多少钱?”   太监十分机灵地回道,   “回殿下,咱们这玉液酒要是卖到外头去, 确实要一百八十两一杯。”   五皇子抚掌大笑, 声音刺儿得很,   “看来皇兄还是很体察民情的, 这事儿都清楚。”   废太子没有说话, 径自沉默着,却听到了五皇子得意洋洋地笑道,   “啧,皇兄怎么连小世子都没有赢呀?既然如此, 愿赌服输, 孤也不为难你,将几杯一百八十两的酒喝了。”   他的话音落下, 鹤望台上, 陪着永嘉帝的陈端表情都变了, 下意识的去看一眼永嘉帝,果然看到了永嘉帝面露愠色,看着五皇子的目光当中都带上了怒火。   要不是碍于使者在场,恐怕当即就要发作了。   眼见着皇帝越看脸越黑,陈端叹息了一声,主动道,   “小孩儿玩闹,儿臣下去看看。”   永嘉帝颔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陈端知道,皇帝这是真的动怒了。   其实金国世子的表现也不过尔尔,出的上联也不算是什么难对的对子,要是对上了场上的哪一位进士,恐怕都能够被怼得哑口无言。   奈何他的对手并不是什么进士,而是八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读过书的废太子。   对出了这么个对子就已经足够丢人了,陈源还要给别人表演兄弟阋墙的大戏给别国使者看,皇帝能不生气么?   永嘉帝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五皇子主动挑事的,但现在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么不分场合地挑起陈秋和金世子的比赛,若是赢了还好,一句玩闹就能揭过去,偏生还叫大庆的皇子输给了金人的世子……   这丢的脸不陈秋一个人的,丢的是大庆皇室的脸,丢的是皇帝的脸。   陈端要是再不下去阻止,恐怕今天的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五皇子才话音落下,正想要叫人拿酒来,就听到外面有人通传,   “太子殿下到!”   一溜烟的人齐齐下跪行礼,陈端等到了众人都起来了,方才对陈源道,   “此事到此为止,不过是玩闹,何必动真格让你皇兄喝酒?”   五皇子心有不甘,还想要狡辩,   “皇兄也说了,不过是玩闹而已,愿赌服输喝几杯酒而已……”   他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还想要示意身边的太监们去拿酒,却被陈端喝止了。   五皇子一愣,一抬头,却被陈端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陈端冷冷道,   “你可抬头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再闹事。”   五皇子一抬头,就看到了永嘉帝正在鹤望台上,冷冷地看着他。   陈源吓得一个激灵。   陈端冷冷道,   “父皇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你若是不想死,就给孤老老实实的。”   陈源一直到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今天到底干了什么,脑子清醒了过来,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本意不过是欺负一下陈秋,却拉了一个不合适的人来使唤。   被永嘉帝看到欺负废太子并不是什么大事,奈何那场他以为是玩闹的比试,在金世子加入后,已经具有了政治意义。   他这是帮着金人的世子,赢了本国的皇子……   五皇子终于安静了,接下来一言不发,坐在席面上老实地喝酒,只是他心慌得要命,回想今天的行为,脑门上面冒出涔涔冷汗来。   他生怕皇帝找他算账,让太监赶紧去找容妃。   太监也急得要命。   他从刚刚比试的走向渐渐奇怪,就一直想要跑出去禀报娘娘,谁知道因为皇帝在鹤望台上,附近都有皇帝的侍卫守着,压根就出不去。   此时五皇子被太子训斥,闹出了大乱子,眼见得就要被皇帝责罚,太监却不能传话给容妃……   等到了此间宴会散去,太监才终于有机会去禀报容妃,谁料他前脚刚刚走,三皇子和五皇子就一齐被传唤去了勤政殿。   *   皇帝回到勤政殿没有多久,便大发雷霆,处置了这一回负责宫宴的掌事太监,就连苏公公这种皇帝面前的红人儿,都因为茶水这等小事吃了一顿挂落。   饶是如此,皇帝还是不解气。   永嘉帝将茶杯往地上一砸,怒喝道,“这种场合是给他们胡闹的么?”   “连个对子都对不上来,这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另外一个也是,朕宠得他要无法无天了,今次是何等场地,竟敢联合金世子一起排挤他皇兄!”   永嘉帝确实不待见三皇子,只是五皇子整出来的这一出更是让他失望至极。   苏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要不要召两位殿下进来?”   永嘉帝冷笑道,“进来做什么,气死朕么?给朕跪着!”   好一会儿,永嘉帝仿佛才想起了什么,“算了,三皇子便不必了。”   苏公公一愣,还以为陛下对三皇子的态度松动了,却听到皇帝冷笑道,   “要是让他跪了,恐怕明天又要多几个江太傅的高徒来折磨朕的耳朵。”   陈端往勤政殿走的时候,就看到了外面等着的两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跪在地上神色惶恐。   陈端没有看他不成器的弟弟,脚步一顿,在少年的面前停了停,径自朝勤政殿内走去。   陈端自然是来为五皇子说话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就算是再不成器,陈端也不可能真的放弃他。   只是显然,陈端的求情在盛怒的皇帝面前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因为他来求情,也被永嘉帝骂了一顿。   饶是陈端脾气还算不错,因为弟弟被骂成这样,出来的时候也没有给陈源任何好脸色看。   五皇子真的被吓到了,连身边的陈秋都顾不得理会了,就想要叫住他的皇兄问问,谁成想苏公公出来了,在他们背后咳嗽了一声。   皇帝给五皇子的责罚格外重一些,罚了杖责十下,禁足两个月,还让他罚抄经书,好好地修身养性。   听到杖责,五皇子吓得脸色都白了。   只是还不等他哭天喊地,他身边那几个平日里跟着五皇子的贴身太监们,就直接被拖下去扔进了慎刑司,惨叫声传来,吓得五皇子也不敢喊了。   皇帝这一次的雷霆之怒,让守在清勤政殿的太监们都觉得两股战战。   五皇子也被吓到了,他从小受尽宠爱,还是第一次被杖责,直接被吓得哭嚎起来。   奈何皇帝这一次动了真格,哪里还管五皇子怎么哭?   皇帝就连最娇惯五皇子的容妃都一块儿迁怒了,要不是看在陈端新封太子的份儿上,恐怕禁足的人得多带带上一个容妃娘娘。   反倒是,这一次,少年的责罚是看起来最轻的,仅仅只是罚抄四书五经五十遍,限期一个月交上来。   抄书看起来是个轻松的活计,不过五十遍,却也足够少年日夜不休地抄写了。   皇帝对五皇子大发雷霆,到底还是留了情面的,区区十杖而已,且不用说太监们必然会放水,就算是不放水,和上一次少年三十杖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姜小圆偷偷飘出去看了看五皇子被打板子的场面,十分扫兴地回到了少年的袖子里,嘀咕道,“就是在放水嘛。”   就是轻轻打了一下,五皇子就叫得比杀猪还惨,和上次打少年的力度想比,简直是可以算作挠痒痒了。   少年笑了笑,推着轮椅朝建章宫前去,“圣旨应该快到了,目的达成就好。”   他并没有告诉小姑娘,五皇子的麻烦还在后面——红鸠毒再次被勾起,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五皇子应该会很难过,他很快就知道,比起那种头疼欲裂的滋味,十板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姜小圆却有些闷闷的,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其实在原著里面,压根就没有金世子与少年比试的这一段,少年一出现就被污蔑偷了五皇子的东西,还闹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当即大怒,和五皇子洒洒水一般的惩罚不同,他一开口就是三十杖,要不是少年机智化解,洗脱了嫌疑,恐怕真的要被打死在勤政殿外了。饶是拦住了,少年也在混乱之中再次受伤,才刚刚养好的身体更加病重。   那一年,少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五皇子这次闹得这么大,要是陈端不阻止,恐怕五皇子还会逼着大病初愈的少年喝酒,这件事都快上升成外交事件了,和原著里少年被污蔑偷东西完全是两个概念。   但是,一个人十板子轻飘飘揭过;   一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差点被打死在勤政殿外。   这样的对比太惨烈了。   想到原著剧情,姜小圆就忍不住万分庆幸,幸好她的蝴蝶翅膀那一下子扇得够给力,不然少年才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要是再被糟蹋的话,恐怕真的就要变成原著里面那个病恹恹的暴君了。   但是这也提醒了姜小圆。   永嘉帝今天的仁慈不过是碍于前朝文官们的口诛笔伐,此人压根对少年没有一星半点的仁慈之心。   少年的处境确实比原著当中好了不少,可仔细说起来,他仍然是永嘉帝和容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现在少年因为在朝堂上有了存在感,永嘉帝和容妃有所顾忌,但是一旦少年重新沉寂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恐怕退一步,迎接他的就是死亡。   姜小圆也是此刻,才能深刻地理解少年为什么以前总是带着一种疯狂的赌徒气息。   因为天地茫茫,举目无亲。   所有的依仗,不过是这一具臭皮囊罢了。   不赌命,他还剩下什么呢?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抱紧了陈秋的手指,试图想要通过自己的体温,让他有些低的温度暖和起来。   *   在皇帝的示意下,容安宫这一次得到的消息慢了一步,容妃还在慢腾腾地问大太监,“那个狗崽子如何了?”   大太监连忙道,“听说比试输了,对了个狗屁不通的对子。”   容妃嗤笑一声,刚刚想要问问皇帝有没有责罚那建章宫的狗崽子,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哗,有人禀报五皇子被皇帝责罚了。   容妃失手打翻了杯子,花容失色,   “你说什么?小五被陛下打了?”   怎么可能?不应该是丢了人的狗崽子么?!   此时哭爹喊娘的五皇子已经被抬进了容安宫,容妃花容失色,看见五皇子被打得都出血了,有些眩晕。   要是搁在平时,容妃恐怕还会去向皇帝求求情,但是今天她迟迟没有得到消息,已经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如今皇帝连她都迁怒了,饶是多年受宠的容妃,也不敢去碰老虎须。   容妃气得牙痒痒,听完事情的始末后,连忙召了宋太医进来。   宋太医一看,果然,五皇子的红鸠复发了。   而且还来势汹汹,勾起了他身体的余毒,比前面几次都要凶猛。   果然,本来睡过去的五皇子呻吟了起来,开始不停地在床上翻滚,疼得冷汗直冒,却仍然沉浸在梦中醒不过来,他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还痛得嘶喊。   容妃的担心确实成真了。   红鸠的解药吃下去了,余毒也没有那么快清理干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调养生息,慢慢将余毒排出去。   平日里五皇子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估计是红鸠复发,对神志影响极大,吃下去就容易亢奋,今日才把事情闹大了的。   只是容妃现在哪里还能责怪儿子?   宋太医叹息道,“殿下这次复发凶险无比……”   又给五皇子把了脉,宋太医有些艰难道,   “娘娘,您可将五殿下身边的人都排查干净了?”   容妃脸色一变,就听到宋太医道,“为何殿下体内的红鸠之毒……似乎变多了?”   容妃摔了自己手里的茶杯,脑子里面一片嗡嗡作响。   刘奇已经死了,试探过狗崽子没有问题,还有谁?   还能有谁?   大太监送宋太医出门的时候,宋太医突然间问道,   “可否将殿下的药渣给宋某一看?”   大太监面露难色,   “这红鸠实在有些特殊,娘娘怕有心人利用,都是让咱家立时销毁的……若是宋太医想要,咱家下次叫人留着就是了。”   宋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苦笑了一声,“是我心急了。”   他之所以着急,还不是因为除了刘奇、废太子,只有他宋某手里有这红鸠,容妃娘娘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么。   宋太医有些急于证明自己表忠心,但大太监是容妃身边跟了多年的心腹,他说没有,应该就没有了。   宋太医叹息了一声,跟着大太监离开了容安宫。   只是当宋太医想转身吩咐几句医嘱之时,突然间注意到了大太监的侧脸。   大太监长得倒是很好看,饶是三十好几了,仍然看不出一丝的老态,常年跟在容妃身边,更是四平八稳、顶顶拿得住的人物。   他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陛下还是亲王之时,他有幸见过秦皇后一次,秦皇后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废太子长相肖似母亲,却比母亲多了一分英气。   就算是时间洗礼去当时的鲜明,当时的惊鸿一瞥,仍然深深烙印宋太医的心头上。   宋太医突然间觉得,这个大太监的侧脸,竟然颇有几分秦皇后的神韵,只是他脸上一道淡淡的疤痕横跨一边的面颊,不注意看或许很难注意到这点相似。   只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秦家人都死光了,二百多人午门斩首,哪里还可能留下有活口?   更不用说,容妃娘娘怎么可能留一个秦家人在身边?还成了她多年心腹?   定然是自己看错了。   他转身离去,也就没有注意到大太监一直站在原地,平静地目送着他远去。   *   次日,皇帝的圣旨就很快地下来了。   堂堂三皇子,曾经还是大庆的太子,就算是被废了,也应该不会不学无术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丢脸丢大发了。   永嘉帝这回都没有等到大臣们齐齐上书劝谏,第二日就先把圣旨给颁布了:等到三皇子将书抄完,就让他去南书房随着其他人一块儿念书。   永嘉帝终于意识到了,江太傅临终之前的举动,就决定了自己恐怕不能关这个废太子一辈子了。   圣旨一下,大臣们纷纷赞扬皇帝圣德仁慈,近日里让皇帝耳朵根子发麻谏臣们都消停了。   其实就连几位德高望重的内阁大学士们都猜不透皇帝为何如此对待三皇子。毕竟三皇子当年年纪尚小,谋反之事与他干系不大,且又断了腿,天然丧失了皇位继承权,也不会妨碍太子继位,这样的一个皇子,皇帝何必如此寡恩呢?   大臣们恐怕谁都想不到,皇帝对这个儿子有多么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要不是念及他的母亲让他尚存一点恻隐之心,又因为秦家血脉断绝,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除掉最后一个嫡系……且,他多少留着这个“儿子”有些用处。   永嘉帝如何能留他到今日?   只是个中缘由,永嘉帝恐怕永远无法与其他人讲。   当年有舜帝之相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永嘉帝有多么喜悦,在得知这个儿子并不是他亲生之后,他就有多么深恶痛绝。   永嘉帝想起昨日那个轮椅上的身影,目光里流露出来了一种深沉的厌恶。   所以当前几日宠幸过的侍婢怀孕之事通传的时候,永嘉帝毫不犹豫道,   “喂药,朕不缺孩子。”   他冷漠地开口,眼中是藏得极深的厌恶,   “卑贱之子,就不配来到这个世界上。”   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那个即将要被打掉的孩子,还是另外一个他深恶痛绝、恨之欲其死的的“儿子”。   这一道旨意下来,三皇子去南书房读书的事情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容妃得到了消息,气得头疼当天便病倒了。   她之前千方百计地拦着陈秋去南书房,谁料到五皇子这一出昏招,让她满盘的算盘都给摔了。   既然皇帝都开口了,那么容妃那通生病的说辞也不能用了。毕竟在宴会上废太子投壶还能三支贯耳呢,这样子说他有病谁信?传出去还得让人骂她这个母妃面慈心黑。   皇帝已经对容安宫非常不满了,要是容妃再阻拦,这事就不好收场了。   皇帝自从之前五皇子的流言传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荣安宫了,近一个月都是歇息在宁嫔那儿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五皇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几乎要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   宋太医开的解药是喝下去了,却只能够对五皇子的状况起到缓解的作用,五皇子别说是罚抄经书修生养性了,几乎是到了床都下不了的地步,每日每日就是在床上哭嚎叫痛。   容妃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了,缠绵病榻半月有余,收拾宁嫔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倒是暂时再也没有找过建章宫的麻烦。   *   建章宫,少年将密信收了起来,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了两下。   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么?   那么下一步……   就是日日陷入噩梦中,直到慢慢发疯。   他勾起了嘴角,眼神却是薄凉得吓人。   容妃一直想让他疯掉,想要他成为烂泥一辈子困在建章宫里,想要他永远活在痛苦当中。   这些他当然会在未来一一回敬。   谁让他没本事呢?所以只能够先让她最心疼的儿子,尝尝他母亲的歹毒心肠。容妃想要他如何,她的儿子就会如何,无论是慢慢疯掉、变成烂泥,还是永远活在解脱不了的痛苦当中。   少年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小姑娘欣喜的欢呼声:   “啊!又有功德了!秋秋你又善良了一点点!”   其实她说的是完成了【帮助暴君平安度过宴会】这个主线任务。   不仅拿到了原来任务奖励的40积分,还因为避免少年受到诬陷,额外奖励了15点善心值!   受到诬陷这个事件,在原著中无疑成为了少年黑化的一个催化剂。   现在姜小圆帮助他顺利度过这个结点,并没有发生原著中的惨剧,于是系统判定她成功挽回,奖励也是空前的大方。   姜小圆当然是被这个意外之喜砸蒙了,高兴坏了。   少年听见她的欢呼,那双狭长的凤眸中鲜少有的困惑一闪而过。   嗯?   少年偏了偏头。   这只小神明的功德获得,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这样真的很善良么? 第25章 吃掉圆圆   联系上心腹不过最近一两个月的事, 目前的境况下,他能够做的事实在是太少了。   他将回信放进匣子,重新摊开了桌子上的白纸上, 用毛笔一笔一划, 仔细地描绘起来。   刚刚才写下了杀气腾腾的计谋的那支笔,此时却用着无比柔软的笔触,但仔仔细细地勾绘出几条漂亮小裙子的样式。   仔细一看, 就会发现这几张图纸上, 比正常的裙子要小了许多。虽然不是现在汴京最流行的款式,却也精致漂亮、毫不逊色。   陈秋的丹青非常好,偶尔会看看那只正在对着空气点点点的小汤圆几眼,一直到画了第五条裙子, 这才停下了笔。   他垂下了眼眸,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念头:他要开始计划着带她离开这里了。   这里只有建章宫破败的宫墙、无穷无尽的试探和猜疑, 连给她准备几条好看的裙子都分外艰难……   但是离开这里, 是需要一个契机的。   姜小圆正在为逐步增长的善心值而开心, 正在翻来覆去地数着自己的积分, 浑然没有发现陈秋抄书的时候, 注视着她的目光。   面板上,姜小圆目前的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新的也暂时没有刷新出来,剩下的任务也只有那个漫长的储粮计划和健康值增长计划。   大概是陈秋15点的健康值提醒了姜小圆,她才想起来今天的红鸠解药,陈秋还没有喝,便和陈秋说了一声, 就飞出去给他熬药去了。   姜小圆前脚飞走, 后脚胡太医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建章宫。   废太子的事迹最近传遍了汴京。汴京现如今谁人不知道废太子投壶能够三支贯耳, 却是个不识文墨的当代“伤仲永”,就连那天和金世子比试的场面,都被好事的汴京人编成了本子,各大茶楼里都在传唱。   可谓是,文盲的美名传遍了朝野上下、大江南北。   也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扬名了。   胡太医其他的倒是不关心,就是听说陈秋“三支贯耳”的英勇事迹之后吓了一跳,他是大夫,哪里不知道陈秋的伤势?他怕三皇子逞强把手弄废了,今天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建章宫。   果然,胡太医一来,就看到了刚刚收起来了图纸的陈秋。   胡太医给他检查了一下,却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倒是纳闷了,“殿下果真是天生奇才,竟然没有伤着?”   陈秋收回了手,没有解释。   胡太医自从成为了陈秋刷“日行一善”的工具人之后,对建章宫的好感度爆棚,三天两头没事干就往这儿跑,一副将陈秋引以为知己的架势。   他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来和陈秋交代的。   如今这圣旨一下来,胡太医的师父便吩咐他不必来建章宫了,毕竟皇帝说了让陈秋去南书房,那么他大概就是要“病好了”。   胡太医以后恐怕就不能总是往建章宫跑了。   当然了,容妃要人盯着陈秋的身体状况,胡太医还是能找到机会来建章宫的,只是不能来得那么勤快了。   他还有点儿遗憾,不过也知道这事儿对陈秋来说是件大好事,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几本自己收藏的医书,还贴心地送来了一整套笔墨纸砚,用作庆祝陈秋进入南书房的贺礼。   其实皇帝罚抄的命令一下,内务府就送来了足够的文房四宝,只是质量都不怎么样,一看就是库存货色。   胡太医送来的这一套可不是什么便宜货色,这礼物确实送得非常合适,陈秋道了谢。   想到陈秋要抄足足五十遍,他忍不住感叹道,   “五十遍四书五经抄完,恐怕这手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听见了有人附和他“是啊是啊”,但是声音太小了,胡太医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陈秋偏头,果不其然就看见了趴在门口的一只小脑袋,见他看过来,小脑袋一缩,马上扑棱棱飞走熬药去了。   陈秋一边岔开了话题引开了胡太医的注意力,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默默地从书的夹层抽出来了一张药方,递给了胡太医。   胡太医微微一愣,等到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差点激动地叫出声来——太医院有这幅药方的残方都被好好供着,而陈秋给的却是一副完完整整的药方。   这份药方要是流传出去,可以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了。   胡太医迟疑了一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三皇子让他做的事情肯定不简单吧?   只是还没有等胡太医脑补些什么,就见陈秋将书桌上摊开的图纸,推到了胡太医的面前。   胡太医心中一跳,脑子里面闪过了无数可能,只是仔细看了一眼:……   他看看陈秋又看看那图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帮我找个上好的绣娘,至于这份药方,你拿去做什么都可以。”   胡太医本来还想问这衣服拿来做什么,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问了,答应了下来。   建章宫有人严格把守,陈秋要是要求他从外面带几身衣服,那是强人所难,胡太医压根就带不进宫里;   但要是那几件还没巴掌大的小衣服的话,往药包里面一塞,倒是很容易浑水摸鱼的。   胡太医环顾了一下四周,建章宫里面更是破破烂烂,什么东西都是旧得不能再旧了;   再看看废太子现在自己穿的,说是朴素都是给面子了,简直是可以算得上寒酸,大冷天的,穿着露了一截的衣服,还是去年的秋衫。   这么贵重的药方,他手上不可能还有另外一张,就拿这个换几件小衣服?   但是少年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亏本的买卖,神色十分平静。   鉴于少年这段时间对他的关心,胡太医单方面认为两个人建立了不错的友谊,当即就脑补出了一段——   其实三皇子殿下是想要送药方给他,不过是扯了个做小衣服的幌子。   胡太医感动不已,内心大受震动,离开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了一句,   “小臣医术不精,今日为殿下把脉的时候,只觉得殿下体内脉象紊乱、气息不稳,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请殿下好些保养身体才是。”   等到人走了,姜小圆看着胡太医一脸感动地走了,有点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飞到了陈秋身边,   “胡太医人还是很不错的嘛,你看,世界上其实也有好人的。”   陈秋垂下的眸子里面闪过了一丝笑意,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其实要按辈分来算,胡太医是郭太医的徒孙,他的师父是宋太医,正是当年给他下毒的郭太医的亲传弟子,现在也在为容妃办事。   要说胡太医不聪明是真的不聪明,约莫是良心不安,所以在和他交好之后,才会待他如此尽心尽力。   确实,比起那些伪善的人,或许胡太医这种会受到利益诱惑,但仍然残存着一些恻隐之心的普通人,已经算得上是好人了。   姜小圆连忙把熬好的解药放在了桌上,从小爪子催着陈秋喝药,   “脉象紊乱?这是最后三服药,不是说七日后药浴完,红鸠余毒就清除了嘛?那秋秋你好好喝药,脉象说不定就正常了。”   容安宫心腹送来的药还有三幅,还有一包泡澡的药粉,姜小圆只觉得这位实在是个十分神通广大的队友。   陈秋目光定在了那只小家伙身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里面的一片阴霾,也遮住了那隐隐藏在心中的不安,以及那浓重的占有欲。   陈秋没有告诉她,那封密信上写道,红鸠之毒可以解,但是却很难根除影响,更不用说他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存在许多年,积重难返。   他有着强大的自制力,现在体内的余毒,对他的影响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不会再头疼欲裂,他甚至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理智,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只能用疼痛刺激自己。   一切都在可控的阈值里,他本该不用担心的……但他渐渐意识到了,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夜——   月光如水,散落一地。   沉静的夜突然间被床上人的动静打破,陈秋从床上坐了起来。   长发如水披散,散落在陈秋的身体上。   他抬起手,果不其然看见了手上那血红的纹路,像是沾了满手的血。   没有伴随着镇痛一般的头疼,甚至没有半分痛苦,陈秋的半张面孔上,妖娆鲜红的花纹慢慢显现,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部分,像是蹁跹的蝴蝶吻在了他的眼角。   只是他的眼神变了,从那种伪装的刻意温柔,变成了彻底的冷漠。   他掀起了漂亮的凤眸,睫毛纤长留下浓影,看向了沉睡中四仰八叉的小姑娘——像只软乎乎的汤圆。   他听见心底里有个恶意的声音说:   你想要瞒她多久?装成这样很辛苦吧?要是她知道,你其实和我一样恶毒,你还留得住她么?   他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冷冷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底笑了笑,像是冰冷的嘲讽。   他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是呀,一个面目可憎,满心算计的人,小心翼翼地披上了伪装的壳子,试图去拥抱他渴望已久的光。   为此,甚至想要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幅模样。   *   眼角的红色纹路,在次日清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手上的纹路还没有消退,他找了胡太医留下的纱布简单地包扎了一下,遮住了红色的妖异图腾。   陈秋仿佛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一般,照常打开了书本开始抄书。   床上的小毛巾拱了拱,又拱了拱,半天才爬了起来,梦游一般在脸盆里面游了个泳,才算是清醒过来。   睡得很好的小汤圆,浑然没有发现陈秋昨天夜里的异常。   倒是看见陈秋被包扎的手,还以为他抄书抄得伤口发炎了,她飞了过来,嘀嘀咕咕道,   “说了我帮你抄嘛,肯定伤口发炎了!”   他下意识地将那纱布边缘的花纹往袖子里面藏了藏,面不改色道,   “只是缠着纱布不容易弄伤手,不碍事的。”   姜小圆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不非要看他的手心了。   自己郁闷了一会儿,抽了一张纸在他边上帮他抄了起来,抄完了又眼睛亮晶晶地用爪子戳了戳陈秋,   “你康康,我照着你的字迹写的,是不是可以帮你抄?”   陈秋低下头一看:……   不能说的是不美观,甚至还可以看出来她有在认真模仿。   只是这字迹太有个人特色,一撇一捺都是圆的,而且因为爪子小,只能隔空写,所以不可避免就会溅上墨点子,看起来很像是什么小猫咪用爪子爬过似的。   陈秋的字迹和她就是两个极端,一撇一捺都锋芒毕现,就算是故意写得一般,也是大气端正,和她圆溜溜的字体,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干系。   姜小圆有点心虚了,悻悻道,   “你不是要维持文盲人设么?”   “罚抄要给皇帝过目,如果字迹不工整、有墨点涂改,都算藐视皇帝,如果这样交上去,会被砍头的。”   “那等我练好字……你再罚抄我就帮你!”   这只小乌鸦嘴。   他从那一堆厚厚的纸中抽出来了张空白的,思索了片刻,默写了两页《千字文》,放在了她面前,“如果想练字,可以照着这个练。”   陈秋为了照顾圆溜溜的小家伙,特意换了一种笔法——整页的字迹都十分圆润,要是照着练一段时间,不说能够纠正姜小圆那一手狗爬字,至少能够让她的字迹美观很多。   抛去其他,陈秋是个很严格的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他喜欢井井有条、纹丝不乱,当年他的伴读各个谨言慎行,读书也非常用功,他身边的人学风都是很端正的,和五皇子那堆狐朋狗友完全不同。   饶是到了如今的田地,他仍然可以坚持五更天就起来背书、一直到深夜的作息,境况再差,饥饱难料的时候,这种对自己严格的标准也没有任何改变。   就算是在原著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那也是个效率超高的暴君,不然也不能那么残暴仍然可以稳坐皇位。   如果这只小家伙是他的学生的话,大概就是天天被打手板的料子。   陈秋几乎是在小姑娘说自己想要练字的时候,就想好了一整套,要怎么给她准备字帖、如何练、又应该如何循循渐进地练出风骨……   他习惯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只是他还没有和小姑娘提,就见到那只巴掌大的小圆子看见字帖瞬间眼前一亮,把字一收。   陈秋问她做什么,她就眼睛亮晶晶道,“这么好看,我可以拿来收藏。”   以后他当皇帝了,这字肯定很值钱!   陈秋被她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愣,脑海里面的计划被她的话一打岔,就再也提不起这个想法了。   陈秋低头继续抄书,身边的小姑娘还叽叽喳喳地,娇憨问他能不能多写几张给她。   陈秋被她缠得没办法,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在她面前毫无原则的陈秋,仿佛和未来那个大臣拖工期怠慢了些就要关大牢的暴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姜小圆声称自己要练字,陈秋抄书的时候,她就待在一边拿着陈秋给她准备的小笔练字,就是练得有些三心二意……   不,三心二意都夸张了。   因为一天下来,她总共写了五个字。   写完脑袋一点点,已经睡着了。   陈秋:……   但是渐渐地,陈秋也意识到了这样是不行的,次日就干脆让她一天练两张大字。   姜小圆答应的倒是信心满满,一副我可以的样子,结果陈秋一抬头,那一小只已经四仰八叉,脸蛋红扑扑的,呼呼大睡了。   他搁下笔,帮她把小毛巾盖上。   只是等到姜小圆醒了之后,陈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她被盯得头皮发麻,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忍不住裹紧了自己的小毛巾,趁着他不注意,蹑手蹑脚就想要偷摸溜走。   结果,下一秒就被一双漂亮的手拎着提溜了回来。   她刚刚想要赖账嘛,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姜小圆就怂了,蔫哒哒、老老实实地滚回来练字了。   她得出了一个惨痛的教训,身为一个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千万不要在一个绝世强迫症面前发誓!   她在嘀嘀咕咕,陈秋眯眼睛,用修长的手指抵住她的脑袋,   “多认一些字,下次就不容易被人骗。”   小汤圆提高了嗓门,“我精明得很咧!”   陈秋:……   日子在抄书的时间里过得飞快。   抄书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对于陈秋来说,比起其他的惩罚,抄书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纵使当年小太子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八岁就学完四书五经,他也不过是学到了个开头,便中途中断了学业,往后也很接触到这些。   而南书房送过来的四书五经,内容丰富详实,没有缺页漏页,还有夫子在一边写下密密麻麻的释义,可以说是绝佳的自学教材。   陈秋很清楚,自己就算是得到了去南书房的机会,恐怕夫子也不会迁就他的进度,皇子们现在大概已经教完了大部分,抄书倒是给了他恶补的机会。   陈秋抄得飞快,姜小圆数积分也数得很开心。   ——毕竟陈秋抄一本,《明君书单》上就完成了一本,10积分就到账了,尤其是还有几本书分上下册,那就是20积分!   之前,姜小圆是从静太妃那里换书看的,陈秋在养病的时间里,已经看完了全本厚厚的《资治通鉴》。   至今姜小圆仍然和静太妃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本以为陈秋抄书的时间里大概是没空看书的,但是陈秋安排得很好,每天还有一些空余时间,姜小圆就仍然从静太妃那里换东西过来。   陈秋得知她送的礼物,也抽空亲自下厨,做过一些吃食送过去,当做对静太妃的感谢。   静太妃倒是对这只猫猫有铲屎官了有些失望,但是大概是仍然抵抗不了猫猫的诱惑,每天仍然会和她交换东西。   静太妃的书是按照她的心情给的,最近给的都是些地理志和游记,姜小圆没有什么兴趣,都拿给了陈秋看。只是难免的,抄书的时候,陈秋看书的速度就慢下来了。   一直到某一天,静太妃放了一本名叫《宝瓶镜缘》的话本在地上,姜小圆仔细一翻,发现竟然是一本霸道王爷俏丫鬟的故事。   古代也没有什么娱乐,她每天都在陈秋的抄书的时候,从他的书上这一头滚到那一头,骚扰对方以获得简单机械的快乐。   但是自从那本《宝瓶镜缘》拿到手之后,姜小圆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陈秋抄书的时候,她就趴在他手边看那本对她来说十分巨大的话本,看得十分入神。大庆朝民风开放,写的话本也十分大胆,让姜小圆叹为观止。   只不过,姜小圆语言能力还不错,只不过学习的时间太短了,现在还只学会了大庆朝一些简单的字,复杂一点她就看不懂了,就屁颠屁颠地去问陈秋。   陈秋只知道她在看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一直到小汤圆跑过来频繁问他这个字什么意思、那个字什么意思,陈秋才发现了这些话本的不对劲。   看着上面的那行字,陈秋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小汤圆等不及要扯他的袖子,陈秋才终于开口了,将那行字念给了小姑娘听,   “小厮惊惧:王妃已挂于城墙三日有余,腹有一子,尚存一息,殿下何至于此。”   小汤圆听完继续趴下去读,好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来问他,   “这行字怎么念?”   就这样,他面无表情地将种种“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羞耻剧情都念了一遍。   就算是未来他也是一位热爱将大臣挂城墙上的暴君,此时也很是不能够理解这位男主人公的脑回路。   小姑娘看完了之后,还要时不时建议他以后把这种男主全挂城墙上,挂一排串糖葫芦。   陈秋目前还没有培养这么变态的爱好,只是在心里赞成了一下这个建议。   等到那只小汤圆终于看完之后,她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其实这本《宝瓶镜缘》,这原著也差不多嘛,都是带点替身文学的味道。   原著里面,女主角崔念念在接风宴上被端王一眼看中,因为长得和端王的心头好十分相似,端王对她多了几分关注。   后来崔念念成了公主的伴读,屡次被人捉弄欺负,已经成为了太子的端王多次出手帮她,于是崔念念在一次次的帮助当中对太子芳心暗许,性格热情的她,开始和太子越走越近,就嫁给了太子,成了侧妃。   崔念念一直以为自己是太子的真爱,直到后来发现,太子的后宫里面很多和她长得相似的女人……   总之,这就是个全员恋爱脑虐恋情深,只有暴君搞事业的故事。   姜小圆想想这个充满了恋爱脑的剧情,突然间福至心灵,跑过去问未来暴君这个原著大反派里的大反派,   “如果我有一天不见了……”   陈秋拿笔的手陡然捏紧,心脏都仿佛停跳了一拍。   就听到小姑娘说,“你会不会找和我相似的人来代替我?”   其实她应该说“神”的,只是下意识地说成了“人”。   陈秋眼神柔和了下来,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阴郁不是他本人一般。   ——这是她的读后感呢。   “你是说,收集和你长得相似的汤圆和小笼包?”   圆:……?   你礼貌么?   陈秋轻笑了起来,眼神变得讳莫如深。   语气还是温柔且宠溺,仿佛是开玩笑一般,   “自然是会收集很多和你相似的小笼包和汤圆,然后……”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种仿佛是什么大型野兽一般的危险感,   “一一吃掉。”   姜小圆虎躯一震。 第26章 心脏在鼓噪   在那个死亡问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姜小圆都觉得背后凉嗖嗖的,有点心虚,还有点一丢丢后悔。   不过, 想到秋秋绝对不可能知道她的来历, 她就释然了,才消停了两天,嚣张的气焰又起来了, 也敢继续在对方抄书的时候, 在他的书上滚来滚去进行骚扰了;也敢继续找他帮忙读不认识的字了,恢复了黏唧唧闹哄哄的粘人精本色。   在姜小圆开始攻读第二本替身文学的时候,陈秋已经抄到最后一册的五十遍了。   刚刚抄完那本书,姜小圆就听到系统叮咚一声, 她打开了面板一看,是这段时间【明君书单】累计的积分到账了。   他要抄的书一共是12本, 所以到账了120积分。   连带着这段时间的抄书学习, 少年的学识值也有了提升, 渐渐地爬了3个点。   姜小圆数了数自己积分, 才发现经过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 她的小金库终于有了一些剩余。扣下600积分留给那本针灸术,竟然还有130积分可支配!   眼见得建章宫之前修补好的屋顶又有漏雨的趋势, 姜小圆决定全面升级一下少年的生存环境。   作为一个合格的养成系统,姜小圆早就注意到了升级环境,对于少年的各项数值增长有加成效果——   奈何她好穷好穷啊,至今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小积蓄。   这还是多亏容妃娘娘生病的福了,毕竟她没空搭理建章宫, 内务府也摸不准对废太子的态度, 于是这个月的月例非常罕见的正常起来了, 足足有一整袋米。   随着天气转暖、食物充盈,姜小圆不需要额外花销,每天日常积分就可以攒下来了,竟然也渐渐有了一些积蓄。   姜小圆也不是守财奴,今天【明君书单】的积分到账后,便开开心心地盘算着给秋秋买东西了。   这次的采购是很有必要的,一来是升级环境,二来就是陈秋马上要去南书房读书了,虽然还不清楚南书房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南书房是个是非之地,多准备些总是好的。   陈秋在原著里面并没有去南书房,但是原著里不止一次写到他因为破旧的衣衫和断腿被人嘲笑……更不用说建章宫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连蜡烛都用不起。   姜小圆一头扎进了系统商城。   首先便是衣,姜小圆在服装里挑挑拣拣,给他买了两身细棉布的衣服,春天穿刚刚好。系统也很智能,款式和尚衣局发的差不多,并不会突兀,只是比发给他的那一身用料更好,也更加合身。   至于夏装倒是不着急买……   就是姜小圆在系统里面翻的时候,看到了一套月白色的,姜小圆几乎是第一眼就觉得这种飘飘似仙的风格非常适合少年——只是看了看价钱……   姜小圆玩奇迹秋秋的梦想破碎。   他的靴子也只剩下了一双,质量并不算好,一到下雨天老是进水,她就特意给少年买了新的靴子,系统出品的鞋子,防水防滑还透气。   除此之外,床上用品也被姜小圆换了个遍。   陈秋很爱干净,可惜床品没有新的,旧的都已经洗得发白了,建章宫的被子很破旧,姜小圆也一并换了——还是鸭绒被。   姜小圆还夹带私货,给少年换了一个汤圆枕头,虽然姜小圆现在更加喜欢人肉沙发,但是软乎乎的汤圆枕头谁不爱呢!   餐具倒是不用换,她倒是想要买个新的灶台,奈何这东西藏不住,又不好解释来历,只能继续用建章宫暖房那个小小的灶台了。   最后的最后,姜小圆买了一盏led台灯。   他现在抄书非常辛苦,往往要抄到深夜,偏偏太监处的蜡烛没两只,少了容易引起怀疑,姜小圆就给他买了一盏led台灯——   当然了,系统非常贴心地伪装成了蜡烛的样子,但是亮度吊打蜡烛,完全不用担心少年会伤害到眼睛。   这一番折腾下来,姜小圆花了巨资,积分又回到了解放前,除掉留给针灸术的,还剩下可怜巴巴的40积分,但是姜小圆却觉得非常值得。   又花了十积分修补了一下屋顶,姜小圆一本满足,绕着偏殿转了一圈,总算是觉得像个家的样子了。   日落西斜,陈秋正在院子里面借着最后一点光亮抄写。   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一只蜡烛。   蜡烛的光比普通的白蜡要亮很多,陈秋被这光亮弄得一愣,第一眼就看见了灯下比蜡烛要矮上不少的小姑娘。   她得意洋洋地领着他来到了焕然一新的偏殿。   陈秋看见了干干净净的全新床铺、整整齐齐的箱笼,上面还摆着全新的两套里衣、一双崭新的靴子。   他从小养尊处优,八岁之前没有尝过任何缺衣少食之苦,更加不能理解贫苦之家何以为生计而发愁;   八岁之后,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吃不饱穿不暖,忍饥挨饿几乎要成为了常态。   没人会在意他的饥饱、苦痛,就连他自己都渐渐地习惯了苦难。   至于家?   从前他的家是建章宫,后来这里成为了一座枯萎的坟墓。   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去想过“家”这个词了,毕竟可以称得上“家人”的人,七年前就死光了。   连带着过去时光关于“温暖”、“家”的所有词汇一起死去,他不过是一个活在仇恨里面的行尸走肉,在世间飘飘荡荡。   举目望去,天地茫茫,何处为家呢?   可是小小的烛光,点亮了幽魂一般的世界。   小姑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圆圆大仙厉害吧?”   他垂下了那双漂亮幽深的眸子,感觉到自己干枯的心脏,再次被某种东西注满。   他将手指放在了心脏的上方,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是啊,很厉害。”   他注视着她,心脏在鼓噪着。   他听见自己在心底说:叫他如何能放手?   生在黑暗里的人,要如何才能舍得那迈过漫漫长夜、寂寂人生,唯一的光?   永嘉十三年的春天,一个叫做陈秋的孤魂野鬼,有了自己的家。   *   春日融融,暖房里的蔬菜长得飞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也大部分都可以收获了。   姜小圆收集食物的进度飞快,等到了少年即将抄完的时候,她也完成了那个漫长的食物收集任务。   又种下了一批夏天的种子,她就把收货食物都藏在了建章宫的地窖里,里面还有她冬天时候存下来的一些冰,放在地窖里面可以储存很久。   这些存粮和外面送来的月例放在一起,也已经从一开始小小的一堆,逐渐扩大成了可观的数目。   就算是容妃娘娘还想要收拾他们,让他们绝食,那里面储存的食物加上积分,也能够让他们撑上半年了。   这极大地满足了仓鼠圆的囤货癖,也充盈了她的积分。   满足了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后,姜小圆又从系统里面买了一些种子,让陈秋帮她设计了个乘凉的棚子,在周围种上了一圈的葡萄苗。   等到了夏天,不仅有系统出品的品质优良的紫葡萄吃,还能乘凉。   建章宫因为这些改变,一点点的变成了她设想当中温馨小院子的模样。   绕着这段时间逐渐变得像样起来的建章宫飞了一圈,视察完毕的姜小圆一本满足,刚刚想要飞进去,发现偏殿没人,姜小圆才想起来——   对哦,秋秋好像去大殿里面泡药浴了。   汗水沿着苍白却形状凌厉的唇往下,苍青色的血管因为药效发作带来的疼痛而微微凸起,长发的少年扶住了额,尽管看上去温和又俊逸,仿佛谪仙人一般,却没有人想到,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身体里一波又一波传来的疼痛。   解毒的过程自然算不上好。   这种感觉绝对称不上好受,浑浑噩噩的思绪,却突然间听到了几声哼哼。   哼哼声像是小黄鹂在枝头喳喳叫,听不清到底在哼唧着什么,却勉强拉回了他一点神志。   他睁开漂亮的凤眸,里面血红一片正在慢慢地消散,他轻轻揉着眉心,终于发现歌声来源处——屏风后的一只茶壶里。   是的,因为看见秋秋泡药浴去了,姜小圆也有点蠢蠢欲动,就找到了个缺个口的茶壶当做了浴缸,快快乐乐地泡起了澡。   他也终于听清楚了她在唱什么——   “啊~情深深雨蒙蒙~”   唱着唱不上去了就破成了沙哑的小奶音,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鸭子。   他揉了揉眉心,从那疼痛中清醒,血红的漂亮凤眸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笑意。   姜小圆在茶壶里面游来游去,整只都被泡得美得冒泡泡,歌也唱得声情并茂,在茶壶360°环绕音加持之下,自己都被自己惊艳到了。   等待她终于泡完了,就顶着枕巾爬出来,用枕巾将自己围了起来,活像个移动的白胖蝉蛹。   等到那俊秀少年披着外袍,松散着长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桌子边缘的一只白胖馒头,馒头下面伸出两只脚在晃荡,脑袋艰难地探出来一点点,一双圆眼睛炯炯有神地和他对视。   然后她站起来转了一圈,翘起脚丫指了指桌子上换下来的衣服。   说是衣服,其实是姜小圆偷摸扯来的一条不明布料做的,鉴于她个子太渺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一直到让人定睛一看,才会发现……那是半截腰带。   腰带的主人沉默了半晌,桌上的小人继续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姜小圆的本意是想让陈秋发挥一点绅士精神,找块毛巾或者帕子给她裹裹,等到衣服干了再穿上。   但是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   十分钟之后,她就穿上了款式超级漂亮的小裙子……还不只有一套,是五套!   陈秋只是说托胡太医买的,姜小圆不知道他到底是拿什么换的,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但是想想,这衣服做都做了,世界上也只有她能穿得上了,也就没有太纠结了。   她欢呼一声,冲过去抱住少年的脖子暴风狂蹭,表达自己的喜欢,就穿着小裙子在空中到处乱转。   被她乱蹭一通,他一愣,手指轻轻摸了摸被她蹭过的地方。   他其实是一个极度厌恶和人肢体接触的人,只是……如果对象是她的话,她的亲昵不会让他觉得任何不适。   就像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就算再讨厌炙烈的太阳的人,也不会讨厌那种明媚的感觉。   阳春三月,等到葡萄苗苗长出了一截的时候,他也终于抄完了五十遍,交给了守着建章宫的侍卫。   永嘉帝自然不可能言而无信,就算是他后悔了,外面还有虎视眈眈的言臣呢,于是御笔一挥,陈秋便被批准了去南书房上学。   *   那边建章宫算是步入了正轨,容安殿却陷入了一片阴霾中。   宋太医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是住在了容安宫。   饶是如此,仍然没有将五皇子给治好。   一个月的时间里,五皇子的病愈演愈烈,夜不能寐的噩梦折磨着他,让他从一个胖胖的小子,径直瘦成了一把皮包骨。   因为宋太医治不好,容妃也顾不上此事会不会被永嘉帝知道了,去找了太医院院判,叫了一整个太医院来会诊。   然而,太医院对于此事也是一筹莫展。   容妃当初之所以千里迢迢派人去西域找那红鸠之毒,就是因为此毒难解,不发病的时候状似健康,发病了也查不出是什么毒。   但是现在,搁在五皇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莫名其妙的,解药突然就失去了作用,太医也找不到另外方法解毒,只能一日日地看着五皇子枯瘦下去。   当然了,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枯瘦。而是五皇子现在已经很难维持清醒的神智了。   容妃只能够将他关在容安宫的偏殿里,避免他发狂的时候做出什么来。   事情自然传进了永嘉帝的耳朵里,他果然勃然大怒。只是还没有等到他迁怒容妃,容妃就病了。   大病了一场,连床都起不来了。   永嘉帝也就没有办法追究容妃了。   容妃对永嘉帝只说是五皇子中了来源不明的毒药,永嘉帝问了太医,也知道这不是容妃的错,却仍然认为她看管不力,让她好生修养。   以她养病的名义,将宫权分了一些给宁妃。   宁妃最近极为受宠,风头在后宫隐隐有盖过容妃的架势,皇帝也不来容安宫了,纵然容妃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仍然被气得够呛。   皇帝亲自处置了五皇子身边人,几乎从头到尾换了一遍血,又派了太医一刻不离地跟着,甚至还亲自去寒山寺为五皇子祈福了一次。   只是,五皇子的病并没有任何的起色。   容妃只能派人再去一次西域。   奈何西域太远,一来一回至少要半年的时间,到那个时候,五皇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容妃心力憔悴,病得越发重了。   陈端听闻容妃生病了,但是他刚刚封了太子,被皇帝交了差事实在是走不开,一直到了半月后才终于空出时间前来探望她。   此时容妃身体还没有多大的好转,只是实在是憋闷得慌,趁着这春日融融的,也没有什么风,便出来太平湖边散散心。   陈端自然跟跟随在自己的母妃身后。   陈端如何不知道母亲的心结,宁妃、陈源的事情都十分糟心,他也才刚刚封太子,却也不能插手太多,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容妃听见他的叹息,转头道,“阿端,你可知母妃最大的心结是什么?”   “可是弟弟的事?”   容妃摇了摇头,   “有宋太医在吊着,你弟弟能撑到西域使者来的。母妃虽然担心他,这却不是母妃的心头大患。”   陈端沉默了。   他如何不清楚,在容妃心中,最痛恨的大概便是秦皇后了,最近那废太子重新翻身,进了南书房之事,恐怕比宁妃分权更加让她痛恨。   陈端年纪稍长,知道母亲和秦皇后的关系多少有些水火不容,便劝慰道,   “母妃,您也应当放宽心一些,废太子那边,孤会盯着的,不用母妃劳心了。且孤也在南书房念书,母妃何必如此……”   要说忌惮,大概也只有容妃忌惮少年,陈端其实并不怎么忌惮此人。   毕竟光是他是一个残废这件事,就决定了他这辈子和继承大统没有关系,就算是有重瞳的异象,但是民间也都有重瞳儿的存在,也不见得各个都是舜帝转世。   他实在是费解,甚至觉得容妃把这件事看的比陈源中毒还要严重,有一些本末倒置了。   就他所知的,陈源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妙,他很难理解,这个时候母妃内外皆忧,怎么还有功夫去搭理那个残废?   容妃却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含着隐忧。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家残存影响之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秦氏。   大庆开国以来,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可以媲美秦家。   前朝世家与皇家共治天下,世家子弟的嫡系,甚至可以媲美皇子的地位。   如此互相联姻、盘根错节,形成了复杂的世家圈子。而秦家,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仍然具有巨大影响力的顶尖世家。   永嘉帝雷霆手段斩断了秦家的血脉,但一刀斩断了树的主根,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须呢?   它们仍然在地下生长着,甚至孕育着巨大的力量。   秦家现在剩下的只有她秦容的儿子,还有秦皇后生下的狗崽子,但是秦家那些密密麻麻的根须们,只能听从一个主人。   容妃如何如何不能够对陈秋防之又防?   只是陈端初为太子,恐怕还没有真正接触到暗流的核心,故而没有切实的体会。   容妃也不知道这些从何说起,只能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   “个中的道理,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至于他……你以后就知道了。”   见到母亲如此,陈端也微微蹙眉。   大概是容妃如此郑重的态度感染了他,他终于第一次正眼去看待他这个被废多年的皇弟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如今三弟正被大家注目,儿子也没有办法,若是日后还是如此惹母妃烦心,儿子便将他打发了出去。”   陈端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   “南书房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纵然他进来了,恐怕也呆不久。若是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再处理也不迟。”   容妃终于呼出一口气,低头喂着河里面的锦鲤,道,“你说的是,是母妃多心了。”   “对了,母妃最近听说你与永昌伯府的崔四娘子走得很近?”   青年神色微微一动,只是轻声道,“尚未,不过是与她遇见过几次,算不得熟悉。”   容妃不再问下去,只是似有若无道,“她娘亲是本宫的表妹,本就应该照应她几分的,只是这永昌伯手握兵权,恐怕不是太子妃的好人选。”   陈端沉默了一会儿。   “前些日子陛下说要选几个家室好些的姑娘进来南书房赔相宜,我瞧着,四娘子就很好,刚刚好本宫也想她娘亲了,便召这孩子进来侍疾……”   相宜便是相宜公主,母亲是个早逝的妃子,便被养在了容妃的膝下。   容妃平日里待相宜公主倒也还不错。只不过这番为相宜公主找伴读,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容妃早就为他圈中了几个太子妃的人选,便打算趁着为相宜找伴读的机会,好好看看这些孩子的品行。   枝头的鸟叫清脆悦耳,仿佛彰显出来了这个春天的暖意融融,又是一个丰饶的春日。 第27章 新任务与护短   在陈秋去南书房的前一天, 皇帝的旨意正式下来,几乎是宣旨的太监前脚刚刚走,后脚系统就叮咚叮咚了响了好几声。   姜小圆打开了面板, 果然系统弹出来了好几条的消息。   在消息的顶端,还十分夸张地展现出来了几个烟花特效, 上面写着:   恭喜您解锁南书房!您的宿主距离明君更近一步了!作为杰出的任务者,相信您一定能改变剧情,拯救世界!现奖励明君值20点!   不管是少年去了宫宴、还是解了红鸠之毒, 系统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是冷漠地给了奖励,但是还是第一次这么热情地给她放烟花。   姜小圆仔细想了想, 好像有点明白系统的逻辑了。   大概是因为——不管是中毒还是去宫宴, 都是原著里面就有的剧情,并没有太大地改变剧情走向, 如果按照原来的世界线走,少年最后或许还是会成为暴君;但是进入南书房却是原著里面从未有过, 是脱离原著剧情的重大进步!   因为直接改变了世界的主线,系统认为这是重大的进展, 这才如此热情大方。   姜小圆被飞来的横财砸得心花怒放, 对着烟花兴致勃勃地戳了一会儿, 她才踌躇满志地戳开了面板上弹出来的新任务。   第一个任务是个长期任务, 奖励的是她目前最稀缺的明君值,让姜小圆眼前一亮,但是当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之后——   任务一:帮助暴君提高声望(0/1)   任务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身为明君,怎么能够留下恶名呢?请让暴君拥有更高的声望吧!   姜小圆: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JPG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啊!   南书房是个什么地方?姜小圆早就找少年打听过了——大庆的南书房, 可不只有皇子入学。   除了皇室子弟之外, 这里还有不少王公贵族, 比方说,永嘉帝的兄弟镇南王、陇西王的小世子们都在宫中接受教导;   除了这些皇帝的侄子们,南书房还有小皇叔们,先帝去世那一年后宫还有孩子出生,这些都是永嘉帝的兄弟们,永嘉帝登基足有十三年,如今他们还都是求学的年纪,现在都在南书房里读书;   当然了,如果是什么一等侯、一等公,只要求得皇帝的恩典,也可以让侯府的世子们进来。   总的来说,大庆的南书房就是顶底权二代们的聚居地,二十来个学子,看似都是些半大的少年们,其实关系十分复杂,并不比朝堂上的局势要简单多少。   姜小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些人身份各个都不低,可能会对个废太子有好眼色么?   在南书房里刷声望,这不是难于上青天?更不用说,要是少年太出众了,还会引起陈端的注意,还要把握好这个尺度。   这个任务一出来,她在床上躺平了,流下了宽面条泪。   但是好一会儿,姜小圆自己仔细想了想。   突然间坐了起来——   好像也是,暴君之所以被后世骂得那么惨,一开始不就是因为他在宫中的时候名声差到了极点了么?   当初容妃不遗余力地抹黑少年,少年对外的名声更是臭不可闻,什么偷窃这种事情都往他身上栽,名声差得不行,就连本应该拥护少年的许多秦家遗留势力,都因此选择了更加有贤名的太子陈端。   比起原著,现在少年的名声还不算臭——除了有个文盲的名声在外,成了个举国皆知的文盲分子之外,给大众留下的印象还不深。   况且文盲这点完全可以甩锅给永嘉帝,洗白起来的难度比原著要低多了。   系统给的这个任务虽然难,但是也是基于现实情况,也不是完全不合理的。   再加上明君值奖励这个胡萝卜吊在前面,姜小圆绕着少年飞了两圈,突然间觉得这个任务可能也没有那么难——秋秋的外表太有欺骗性,现在已经在朝着腹黑的方向发展,只要他想要忽悠人,很少有人能够抵抗。   姜小圆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系统,完全可以给秋秋贴身打造一个最贴合的人设,以便在南书房刷名声嘛!   她上下五千年地想了一遍,锁定了一个帝王人设:刘备啊!   这种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人缘超好的人设,这不就是为现在不方便出风头的情况贴身打造么?   正在看书的陈秋,并没有意识到,他家的那只汤圆,此时正在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姜小圆自己头脑风暴了一阵子,又兴冲冲地在面板里又戳了一下,戳出来了第二个任务。   任务二:帮助暴君解决崔文鸣的麻烦(0/1)   姜小圆一愣,崔文鸣谁?   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半天都没有想起来,鉴于明天就要去南书房,姜小圆干脆就在纸上把自己记得的剧情都给写了下来,打算一个个想,崔文鸣到底是谁。   其实按照原则,她是不能够直接透露未来给少年,所以她就用拼音把自己想起来的都记了下来。   姜小圆回忆了一下南书房的剧情,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似乎、好像,只少年进入了南书房,就可以见到女主角了。   原著是一本言情小说,所以里面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集中在男女主身上,南书房里,描写的大部分都是女主角和男主角之间的暧昧,具体的大事件自然也不会错过,只是非主角的内容,就只能寥寥几笔盖过了。   但是才将女主角的名字写下,姜小圆突然间福至心灵,想起来了崔文鸣是谁。   因为小说里面,提起崔文鸣,都是用永昌伯府世子、或者说“兄长”来代替,所以她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他的本名。   崔文鸣是女主角崔念念的亲哥哥,也是和陈端一起长大的伴读。   在原著里,崔文鸣可是个好哥哥、好部下,对太子陈端更是忠心耿耿。   在小说里面,崔文鸣的形象非常正面,但是姜小圆印象最深的却不是崔文鸣对女主角多好——   而是崔文鸣曾经惊马撞上了陈秋,让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害他摔断了双腿。   但是因为太子的维护,崔文鸣也不过是禁足半年,被罚了一顿板子。   早期的时候,陈秋一个被困在冷宫里的皇子,哪里有机会得罪崔文鸣?   饶是崔家有位永昌伯,崔文鸣胆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大,大到敢把少年的双腿弄断,再联系一下他和陈端的关系……   肯定是太子属意的!   姜小圆气得七窍生烟——其实一开始,因为陈端给陈秋叫来了太医,姜小圆也怀疑过,是不是他本人没有容妃那么坏,但是现在仔细一想……   姜小圆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傻白甜了。   她不止一次地从小说里面知道,废太子早期之所以没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不就是因为他断腿么?断腿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肖想大位的,甚至连入朝廷当个一官半职,都是不符合规定的。   她才意识到,可能少年的断腿是太子做的,崔文鸣执行的,最后惩罚那么轻,不就是因为,永嘉帝其实也觉得这样最好?   就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那些莫须有的忌惮和猜测,少年就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至今站不起来,每天只能坐着轮椅,到了冷天雨天,断腿还会隐隐作痛。   永嘉帝、陈端、容妃,三个人蛇鼠一窝,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崔文鸣……就算知道崔文鸣只是一枚棋子,是陈端的走狗而已,但是姜小圆还是在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写上了他的名字。   系统弹出来的这个任务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连姜小圆都觉得不惩罚崔文鸣没有办法出一口恶气,更何况少年本人?   当然了,恐怕都不用圆圆连夜暗鲨此人,此人也不会放过少年的。   崔文鸣为人颇为不择手段,只效忠于太子,可以说是太子座下一条最忠心的狗。   陈秋现在可以说是将容妃一系的人得罪得死死的,五皇子至今还在禁足……作为太子的走狗,崔文鸣可是也在南书房求学,可能放过少年么?   姜小圆凶不拉几地在崔文鸣的拼音上打了一个大大叉,突然蹭蹭蹭地飞到了少年的身上,拍拍他的肩膀,“秋秋,你放心去南书房,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陈秋微微一愣,垂下的长发让他显得有些阴郁,但是在看向小姑娘的时候,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好。”   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   四月初,相宜公主的伴读终于选得差不多了,容妃选出来了三位品性世家都不错的世家贵女,就一并送入了南书房。   相宜公主最受皇帝的宠爱的一位,年纪小身体很差,开蒙的时候还是皇帝单独派了女官去教导,一直养到了如今十一岁,身体健康了,才被送来了南书房读书。   相宜公主和她的伴读们入学了,就轮到废太子了。   皇帝没兴趣给废太子选伴读,等到相宜公主入学后,就随便指了一天就让废太子进去。   这些日子里,关于废太子的传闻满汴京皆知,尤其是再联系一下永昌伯府世子崔文鸣年前还曾经惊了马,害得废太子摔断了腿,这事南书房里谁人不知?   年前的时候,都在传说崔文鸣这回肯定要无限期地“关禁闭”下去了,毕竟废太子再怎么都是皇家血脉……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崔文鸣不过是被关了两个月,开春的时候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南书房。   先前大家猜测定然是太子陈端回了汴京,为他求了情,皇帝才勉强放他一马的,永昌伯府定然是吃了暗亏的。   人人都觉得永嘉帝肯定是要迁怒永昌伯府,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相宜公主选伴读,竟然还选中了永昌伯府的小姐崔念念!   这就不得不让这群权贵弟子们都大吃一惊了,纷纷在私底下猜测,是不是北边又要打仗了,皇帝要重用这永昌伯,才如此宽宏大量?   这个猜测当然也没有什么实际依据,南书房里的人精们都猜不透皇帝此举的意思,只是唯一可以明确的就是——   废太子确实很不讨陛下喜欢。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恐怕在南书房里的地位,连个一等侯世子还不如。   更不用说还是个废太子了,虽然内心对陈秋并不在意,但废太子到了南书房,和崔文鸣一撞上,可不就有好戏看了?   所以大家很聪明地不主动提此事,但是一大清早就来了南书房,眼神时不时就忍不住往崔文鸣的身上瞟。   南书房里,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崔文鸣,“崔世子,我记得你去年……哎呀,一会儿三殿下来了,你给不给殿下赔礼道歉呀?”   崔文鸣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长相肖似父亲。   他作为伴读常年跟在陈端身边,只不过陈端封为太子,为他在南书房边上另外设了一殿后,崔文鸣就留在了南书房继续读书。   听见这挑事意味极浓的话,他也只是一句,“说是惊马,陛下可没让我崔某去道歉。”   言外之意,皇帝都没让他去,这歉自然是不道的。   看他这个态度,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啧,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不用崔文鸣,听说他连对子都对不出来,自然会有笑话看。”   “不知道他会被余先生分到哪一席去?”   “约莫是和相宜公主一块儿,好歹开蒙过,倒是可以开始学四书。”   ……   在南书房众人眼里,陈秋不过一个废太子,凭借着江太傅重新被带进了南书房,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境遇改变。   崔文鸣父亲受重用,母亲与容妃有几分关系,又是太子伴读,在南书房地位比不受皇帝待见的四皇子还要高一些,他又擅长钻营,和镇南王世子几位打成一片……崔文鸣可还真的不怕闹事。   更不用说,崔文鸣可是太子马前卒,他的态度那不就是太子的态度?   在陈秋进来之前,大部分人内心都已经有了计划——   废太子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余夫子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在门口轻咳一声,不管是东席还是西席的学生们都安静了。   在余夫子的身后,轮椅上坐着一个少年。   几乎是他出现的一瞬间,诸多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他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黑发垂下来,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饶是衣着简朴、还坐着轮椅,也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他就应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这和所有人的想象里的落魄废太子形象完全不一样。   余夫子道,“殿下,先去四殿下那席坐着吧。”   陈秋忽视了诸多打量的目光,推着轮椅刚刚要过去,就听见一个人开口了,   “余夫子,咱们这边没有座位了。”   说话的是个白衣服的小胖子,正是之前议论少年的人之一,他坐在崔文鸣的身边,这话说的有些胆怯。   余夫子一愣,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不管是东席还是西席,都已经没有空位了,余夫子有点为难,朝门口守着的冯公公道,   “公公,烦请叫几个人小太监搬张席过来……”   冯公公却岿然不动,笑眯眯道,   “这事恐怕要问问几位太傅才行呀,不过这样的话,恐怕就要惊动太子殿下读书了。”   余夫子不过就是个侍读,哪里敢惊动太子?   他忍不住犹豫了起来,就听见崔文鸣开口了,   “夫子,我瞧着帘后还有位置,倒是可以让殿下先将就一个早上,刚好帘后还没有台阶,也方便殿下行动。”   他这话说的,仿佛是为了照顾废太子的双腿才这样建议的,但是听到了这话之后,许多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帘子后面?帘子后面是伴读席。   再怎么着,陈秋都是皇家血脉,是正儿八经的三皇子,让他去伴读席坐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崔文鸣是太子的心腹,可能会随便出头么?   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也没人为废太子说话。   余夫子为难至极,陈秋却没有继续让余夫子为难。   他沉默着推着轮椅地朝席后面过去,从头到尾,连看崔文鸣一眼的兴趣都无,直接推着轮椅经过了崔文鸣。   看到少年真的过来了,伴读们多少有些惶恐,想要站起来给他让位置,少年朝他们点点头,平静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这举动,果然引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歹也是个皇子,我以为他会和崔文鸣对上呢。”   “可真是……不过你们看,他这衣服,太监穿得都比他好,本王以前听说宫里不待见他,却也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不得罪崔文鸣才聪明吧,下不来台就不好了,可没人护着他。”   ……   一片的窃窃私语声,南书房里有人是不敢说话的,但是搁在镇南王世子、十七皇叔、小郡王这些人身上,对一个废太子还有什么不敢开口的?   好几句嘲讽声传进耳朵里,陈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来南书房之前他就做好了准备,其实对于他来说,这些嘲笑声他已经听了七年了,早就有了免疫力,不痛不痒地被刺几句,对他来说压根引不起他的一丝心绪波动。   但是他能够波澜不惊,袖子里面的姜小圆忍不住了。   她从刚刚进门就开始生气,一直气到了现在,尤其是还有好几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嘲笑秋秋,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她气冲冲地掀开少年的衣袖露出了一只脑袋,把说话的人一一看了一遍,记在了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上。   但是因为数量比较多,姜小圆一时半会也拿人没有办法。   她看了半天,目光投向了最罪大恶极的崔文鸣,呲出了自己邪恶的小虎牙。   崔文鸣正在和人说话,因为隔得远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正准备起身去拿书桌上的毛笔,突然间桌子脚一绊,只听见前面一声巨响——   崔文鸣连人带桌子,一起摔了了个屁股蹲。   更加倒霉的是,他这一摔不要紧,将墨水撒了一头一脸,那模样别说是多狼狈了。   本来还在议论废太子的众人见崔二这狼狈的样子,顿时哄堂大笑。   陈秋垂眸一看,果然袖子里探出了一只小脑袋,朝他笑得露出了两只小酒窝。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崔文鸣仿佛突然水逆,不是墨又溅上了刚刚换的新衣服,就是桌子突然间缺了个脚……时不时就要出个小状况。   简直是就像是霉神附体!   霉神本神·圆在房梁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他如此倒霉,倒是为南书房增添了许多的乐子,一整天笑声不断。   也多亏了崔文鸣的洋相成为了焦点,倒是没有人再把注意力放在陈秋身上了。   而且因为状况不断自顾不暇,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找陈秋麻烦了。   余侍读把陈秋安排在了四皇子附近,并没有特殊照顾陈秋这个传闻中的“文盲”,而是让他和那几位皇子、小皇叔们一块儿学四书五经、写策论。   只不过,几位少傅们前来讲课的时候,都默契地没有收陈秋的文章,点评的时候也忽略了他。   倒不是他们势利眼,相反,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都和江太傅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其中两个,七年前也教过废太子的,今天讲学的时候可以放慢了些速度,算是默默地照顾他了。   这些照顾润物无声,并没有给少年带来任何的关注和麻烦。   也多亏了余侍读没有特殊照顾,少年倒是不用浪费时间了。   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学习中度过,因为没有人搭理,少年倒是难得有了一个极为安静的学习环境。   能够重新回到南书房,能够安安稳稳地重新拿着崭新的书本听先生讲课……   对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反复读着基本破烂兵书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很奢侈了。   比起其他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学生,他要更为珍惜这宝贵的读书时间,专注得可怕。   要是太傅们哪一位来看看今天给他们布置的功课的话,就会发现少年笔下的文章文采斐然、逻辑缜密,完全比南书房这群酒囊饭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落下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在聪慧上亏待少年。   只是,陈秋往往写完了一篇,就会读上一遍记在脑海里,然后用墨全部毁掉,再重新写一篇文笔普普通通、找不到什么出彩之处的文章。   谢少傅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文章,忍不住暗自叹气,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谢少傅的课讲完了,一天的课程也结束了。   陈秋才将笔放下,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对目光十分敏感,转过头去再看,却见到帘子对面影影绰绰,人人都低着头,似乎……   并没有人在看他。 第28章 命中注定的老婆   席子对面坐着的, 自然就是相宜公主的三位伴读了。   他的目光在鹅黄色的衣服的伴读身上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视线。   崔家,崔文鸣的妹妹崔念念?   一等到南书房下学, 他便推着轮椅往建章宫去。   姜小圆也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从他的袖子里探出脑袋来, 还有点遗憾自己睡过去了,都没有看到女主角崔念念呢。   但是经过了崔一鸣的事,她对于女主角只剩下了好奇, 之前的好感已经消失了, 姜小圆知道自己在迁怒,但是站在秋秋的立场上看问题, 她很难对任何一个姓崔的产生好感。   先不说之前惊马害得陈秋断腿的事情, 就说今天崔一鸣的态度,就已经足够恶毒了。   当然了, 如果去掉崔一鸣这个因素,其实在南书房的这一天过得还不错, 因为没有人肯搭理,少年所在的角落里很是清净, 能够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读书写字, 要是一直这样, 其实接下来一年的时间, 倒也不难过。   姜小圆才刚刚这么想着呢,就听到了楼阁上有人的声音传来,下一秒,树冠上就有一颗颗栗子似的东西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朝坐着轮椅的少年砸过来。   姜小圆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巨大的栗子要往她的脑袋上砸, 吓得她往少年的袖子里钻, 陈秋抬手把她拢在了手心里,用袖子挡住了砸下来的栗子。   他的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那树上的果子似乎是掉不完似的,长了眼睛一般朝他的方向砸过来。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这哪里是树上掉果子,而是有人拿着栗子刻意往下丢呢!   崔文鸣几人早就在这里等着陈秋了。   三日后他们约着去蹴鞠,听说太子也去,崔文鸣就提议“邀请”陈秋一起。   这个提议不安好心,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文鸣定然是要拿陈秋开刀的,镇南王世子想要看崔文鸣是怎么“邀请”人家的,于是一群人就来到了这必经之路的阁楼上,好整以暇地等着人过来。   崔文鸣早就想好了,一会儿如果对方拒绝要用怎样的说辞让他没有退路……其他人要看热闹,崔文鸣自然十分乐意了,人是越多越好,那样才好叫陈秋下不了台来,更不好反悔。   陈秋一抬头,果然看到了阁楼上崔文鸣嘲弄的眼神,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一群人勾肩搭背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距离宫门不远,来往多是些采买的太监,他们算准了不会被南书房的老师们看到,而废太子一个残废也不可能反击,自然是有恃无恐。   其中有个慢悠悠地在上面道,“三殿下路过呢,咱们请你吃栗子呀!”   陈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幽幽的视线看着崔文鸣。   他将小姑娘护在下面的修长手指上,红鸠那独特的红纹若隐若现,心底里有冷冷的声音传来:杀了他吧,其实并不难的,对么?   他将手背上那逐渐鲜红的纹路藏了藏,漠然地想着。   以前他深受红鸠之苦,时不时的头疼欲裂让他甚至很难保持理智。   断腿那次,红鸠发作让他头疼欲裂,他甚至来不及拉住缰绳就被崔文鸣撞了下来,让人发狂的疼痛在脑部,很少有人能够维持镇静。后来半死不会地躺在建章宫里足足半年时间,只能任人宰割。   红鸠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也将他陷入了最为危险的境地。   但是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红鸠的毒性已经影响不到他,他前所未有地健康、前所未有地清醒,就算是一无所有,仅仅凭借着智计,他也不会再任人鱼肉。   像是一把久久蒙尘的宝刀,那双漂亮的凤眸闪过了一丝杀气,如同那宝刀终于抹去了那灰尘,冰冷刀锋上面冒着的冷丝丝的寒芒。   那要……该怎么杀掉这只马前卒呢?   只是他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出头,一颗栗子就飞了起来。   楼上说话的人还想说些什么,谁料到下一秒就被一只飞来的栗子砸中了脑袋,他捂住了额头,唉哟了一声。   崔文鸣正想要低头往下看,谁料到也被个栗子砸了个正着,痛得叫了一声。   楼上几个看热闹的都被挨个砸了个遍。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气的圆圆已经从他的袖子蹭蹭地爬到了他的衣襟处,挥舞着小爪子,把楼上几个一个个探出头的人都给砸了个遍。   她叉腰的样子十分威武,奈何被砸的人一个都没有看到她,个个对下面陈秋怒目而视。   “你怎么砸人?!”   身后就有太监迟疑道,“世子爷,刚刚三殿下好像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陈秋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捡东西啊?   那这栗子是谁丢的?总不能是风吹来的吧?   崔文鸣几个人当然不会注意到少年衣襟处挂着的那只得意洋洋的挂件,只觉得邪门得很,也被砸得火起来了。   一开始砸人,不过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叫住陈秋,崔文鸣那别有用心的邀请、酝酿了许久的说辞,谁料到人还没开口,就被邪门的栗子砸了一脸。   楼上的几人见少年坐着轮椅,这条路又是石子路,又走不快,可不就是随便他们扔的么?当即就要扔这残废——   但是栗子被那个得意洋洋的小家伙操控着,挨个将这群臭小子们又砸了一遍。   因为她比较机灵,还是趁乱丢的,上面的几位被砸得猝不及防,又看不到栗子是从哪里飞过来的,非但没有砸到陈秋,自己倒是被砸得各个脑袋生疼。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手上,红色的纹路在渐渐地消失,眼底残留的杀气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他将还在得意洋洋的小姑娘揣进了手心里,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   崔文鸣他们当然不是三岁小孩,砸人就是想要叫住他而已,陈秋早就在南书房听见他们在议论三日后的蹴鞠了,恐怕就是想要叫住他说此事,届时定然有后招在等着他。   就在刚刚,他还在计算着,要是崔文鸣在蹴鞠场上丧命的话,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盘算着要如何动手。   谁料到,崔文鸣等人还没有开口,就被小姑娘一通给砸懵了。   在他们眼中这是带着羞辱意味的“打招呼”,目的自然是为了蹴鞠比赛,谁料到这“打招呼”却被小姑娘认为是“挑衅”和“宣战”,气呼呼地用栗子将这群人给砸了个痛快。   这就是阴谋家在一根筋面前的失败么?   他眼底盛满了笑意。   看着得意洋洋的小姑娘,突然间觉得,其实这样也挺痛快的。   眼见着少年推着轮椅都要走远了,这会子崔文鸣等人彻底恼了,当即就要让太监们下去拦着人。   就听到了有一个女声传来,“哥哥,别拦了。”   这个女声十分清脆动人,带着一点着急,崔文鸣本来还不想住手的,奈何那个女声提高了嗓门,他只好停了下来,无奈道,“阿念,你去找相宜公主,来管我们做什么?”   崔文鸣确实无法无天,但一直很宠爱崔念念这个妹妹。   身后隐约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少年并没有因为崔念念的话就停下来往前,倒是姜小圆回头看了一眼崔念念——是个杏眼桃腮、大庆朝最流行的美人儿。   一直等到了那个身影消失在了角落,崔念念才转过头来,看向了崔文鸣,   “公主就在前面,你们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人,吓着公主怎么办?”   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相宜公主确实身体不好,容易受惊也说得过去。   等到镇南王世子等人都十分扫兴地走了,崔文鸣这才把崔念念拉到了一边,“阿念,你为何要拦着我?”   崔念念道,“哥哥,之前的事还不够你报复他么,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你少去掺和!”   崔文鸣也有点无奈了,“你别看他可怜,但是他和我崔家不共戴天,你忘记我们娘亲就是被这个废太子连累的么?”   “那他腿都已经断了,你还要他如何?”崔念念叹了一口气,“兄长,到底是在宫里,最近我听爹爹说外朝现在很关注三殿下,你不要给父亲惹麻烦。”   崔文鸣沉默了一会儿,警告道,“只此一次。”   “阿念你还劝我不要介入他们之间,那你……也不要和太子殿下走得太近了才是。我们崔家和容妃娘娘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是哥哥不想把你也给搭进去,明白了么?”   崔念念最近几次三番和太子殿下同行,崔文鸣可不是傻子,相反,他是太子的伴读,最为了解陈端,更加清楚这位不是良配。   崔念念闻言却是脸上一红,转身就走。   崔文鸣又不是傻子,他几次三番地挑衅废太子,不过是因为想要试探试探废太子的底线。   只是……那个废太子似乎真的只是个受了气也不敢张扬的窝囊废,除了有点邪门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呀?   想到了陈端的吩咐,崔文鸣叹息了一声,“看来请他去这事是不。”   刚刚人多的时候话没有说出口,他就没有办法用舆论逼迫陈秋参加了,错过了刚刚的机会,只要他缩在建章宫里不出来,他也没有办法。   他垂眸想了一会儿,突然间问身边的小厮,“最近是不是快到旬考的日子了?”   小厮点点头,“自然了,世子爷不用担心,废太子定然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崔文鸣心头微微一动——他想要的,可不是让废太子闹个笑话而已。   既然蹴鞠被他躲过去了,这次的旬考整个南书房的学子都要参加,他总该躲不过去了吧?   *   陈秋得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在南书房的头三天。   只是,姜小圆的任务却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她盯着自己的面板,小脸皱成了包子。   第一个任务毫无动静,第二个任务也没有什么进展。   目前的情况是,南书房不过才十来个人,却个个都不喜欢少年,怎么可能刷第一个任务?   秋秋在南书房没有人缘可言,那么名誉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但是这个太难改变了,姜小圆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幼稚了,任由你八面玲珑,在绝对的政治立场下,都很难改变人际关系。   南书房交友哪里是交友,完全是朝堂局势的一个小投影。   想必少年在南书房里面名声,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都这样了,怎么才能完成系统的任务呢?   尤其是,姜小圆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南书房里面的那些权贵子弟们,他们都对秋秋这样了,她才不想去刷他们的好感。   因为第几天的情况十分糟糕,姜小圆不得不暂时搁浅了自己的“刘备人设打造计划”。   一直到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了三天,姜小圆听着谢少傅那毫无起伏的声音,迷迷糊糊间头脑里灵光一闪——   对啊!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走入了一个误区:南书房里面,除了这些权贵子弟们,还有很多很多的老师们啊!   就比方说讲课最催眠的谢少傅,一看就是那种会喜欢认真读书的年轻人的。   而且来南书房上课的老师各个德高望重,年轻一些的也是青年才俊,他们多是翰林院的学士,或者是皇帝赏识他们的学识……总之都是很有些名望的。   在古人的评价体系里,经常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评价才算数吧?   谁在乎那群纨绔子弟们怎么想?   更不用说……   姜小圆仔细回忆了一下原著,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事——好像、似乎这群所谓的皇亲国戚、权贵子弟们,后来都被暴君秋给咔嚓了。   她不是说其中某几位……而是全部。   毕竟暴君秋不是什么靠着权贵支持爬上去的,他是实打实地靠着军队,剑之所指、所向披靡。   她仍然记得,小说里暴君秋带兵进京后,就将这群游手好闲的权贵子弟们统统充军,塞进了和金人对抗的前线中,这群废物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竟然有一半都是因为想要当逃兵被杀掉的……   姜小圆一旦想到了这些,豁然开朗。因为秋秋被欺负被排挤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心态简直可以算得上是菩萨——   她十分慈悲地想着:   她哪里是在捉弄他们,她是在救他们的狗命啊!   她抱着菩萨的心态,今天抽掉某某的椅子,明天抽掉某某的桌子,慈悲地想:谁让你们骂秋秋,造的口业还是早还为妙,阿弥陀佛。   姜小圆在南书房快乐地找别人麻烦,人为制造霉运,谁用难听的话骂陈秋,今天他就必倒霉。   但是她很机灵,做得十分隐秘,一点也没有“闹鬼”的感觉,成功地让觉得自己倒了大霉的人开始怀疑南书房的风水了。   奈何没人能抓到她,只能私底下嘀咕。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三天过去了,第四天的早上,几个凑在一起想要去寺里祈福去霉运的世子爷们,议论的时候被谢少傅抓了个正着。   谢少傅最是严格古板,为官十多年,最讨厌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即便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今日你们便以此为题,写一篇策论。”   他的话音落下,正在看书的陈秋,目光就落在了某只得意洋洋的小动物身上去了。   阳光下,她的一头黑发毛茸茸的还有点天然卷,因为之前不良的睡姿,此时已经炸毛了,却显露出一种可爱的柔软蓬松感来。   此时感觉到他的视线,小动物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把脑瓜子往他手心一放,笑得可爱极了。   他的心柔软成了一片。   他的心中一动,还真的按照谢少傅说的,写了一片策论,到南书房这段时间里,这策论是陈秋唯一上交的一篇。   谢少傅自然也看到了,仔细阅读过后,微微蹙眉。   是的,陈秋的策论里,表现出来了对这些鬼神之事的兴趣,本来谢少傅有些生气,但是一想少年的身份和经历,他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甚至,从某种方面来说,要是他痴迷此道,倒是一个护身符。   他蹙起来的眉毛松开,这天之后,他就交给了一张藏书阁的牌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若是你对这些有兴趣,倒是可以去藏书阁里面看看。”   “想要看佛经的话,在第一楼西侧间,拿老夫的牌子那些太监都会放行的。”   再多的话,谢少傅也不方便讲了,只是深深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   顺利地拿到藏书阁的令牌,陈秋当天就到了藏书阁。   姜小圆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探出脑袋,就发现换地方了——   她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去看看少年在看什么书,仔细读了一下之后,就愣住了。   从左边到右边,全是各种志怪书籍。   姜小圆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虽然是个古人,但是在小说里,暴君秋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他灭过佛,扫荡过道观,为他作为暴君的劣迹添上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这个知名的无神论者,此时正在一本正经地写下各种志怪记载。   陈秋确实在找,他用毛笔写下了有可能的每一种精怪和神明的记载,只是和其他的人不一样,他并不关心此种神明能够保佑什么,却记下了每种神明的忌讳与喜好。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上去记得十分纤细。   只是突然间冒出个脑袋来的小神仙探头一看,陈秋下意识地把下面一行字给遮住,心中微微一跳。   姜小圆不难猜到陈秋在干什么——当然是在找圆圆大仙是什么品种的“大仙”了。   她充满好奇地过去数了数,然后就看到了上面写的:   食神、玉精……等到看到了最后一个“土地神”,姜小圆的脑海里面浮现出来了一个矮墩墩的白胡子老爷爷。   姜小圆:……?   她自己气鼓鼓了一会儿,想要反驳吧,但是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存在。   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田螺姑娘的故事。   对方的沉默,让陈秋以为小圆子生气了,刚刚想要解释,就听到了她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肯定想知道我是何方神明,唉,此事说来话长。”   “其实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本书叫做《搜神后记》,里面有个人美心善的田螺姑娘。”   陈秋侧头看她。   他听过很多人撒谎,却是第一次有人把“我真的在撒谎”写在脸上的,还瞎编了一个田螺姑娘式的感天动地的志怪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宝瓶奇缘》这种小说看多了,编得可谓是漏洞百出。   就是那副“你听我瞎编”的样子,陈秋听着听着,竟然笑了起来。   显然,这只小动物没有发现,陈秋笔记上的记载,侧重点自然不是每个神仙的来历和特征,而是记录着,每个故事的结局——几乎是每一个帮人完成心愿的神仙,都会消失不见。   陈秋相信这些东西么?他一个字都不信,他甚至连她的来历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但是她实在是太粗心了,竟然一眼都没有看到下面那行小字。   他好整以暇地听着她瞎编,听她将自己吹成了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机智小神仙,笑意浓的几乎要溢出眼底。   他倒是很好奇,她最后要用个什么解释,才能符合她刚刚那厉害的描述呢?   姜小圆最后想要用一句“实不相瞒,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田螺姑娘”终结这段瞎编,却被他的轻笑打断,脑子一抽,嘴一瓢就变成了:   “实不相瞒,我是你命中注定的老婆。”   刚刚还在猜她会怎么总结的陈秋:“……”   姜小圆也突然间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8cm的圆圆沉默了。   185cm的陈秋也安静了一会儿。   沉默是今晚的藏书阁。 第29章 老婆的意思   姜小圆干巴巴地问道, “你们这里老婆是那个意思么?”   他反问,“哪个意思?”   “年纪大的好心婆婆那种意思。”她继续干巴巴道,   “你别看我个子小, 其实我好几百岁了。”   语言是苍白的, 解释是无力的,他眼底的笑意快要满溢了出来,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姜小圆小脸蛋都红了,脑瓜子嗡嗡的, 背过身去, 恼羞成怒,“你难道还没有嘴瓢的时候么?”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 姜小圆还在旁敲侧击地“试探”他。   陈秋以前被很多人试探过,甚至……现在崔文鸣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他早就已经学会了高明伪装, 但是从来没有一种试探,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过——除了现在, 那只小动物叽里呱啦了一个早上,就是想要试图从他嘴里打听出来“老婆”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偏偏还不好意思直说, 顾左右言他和他讲了一个早上的家庭伦理故事。   等到姜小圆急得脑瓜子都要冒烟了, 陈秋终于告诉她了, “有些地方的俚语里喜欢称呼妻子为老婆, 只不过……我更喜欢夫人。”   姜小圆闭嘴了。   她脑瓜子嗡嗡的, 心乱如麻地想:“夫人”有什么好听的, 心肝宝贝小甜心不香么?   等到意识到自己被他带偏之后,她立马回过神来, 在他的袖子里打滚。   其实她以前看小说的时候, 也不是没有叫过原著里那个还没有黑化的秋秋老公过, 但是看小说是一回事——   毕竟她一年可以有五百个老公,每一个都站在她榴莲心的心尖尖上。   但是嘴瓢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那不是史诗级社死?   她偷偷从他的袖子里面露出一只眼睛偷瞄他,看见他垂眸写东西,似乎没有被影响的样子,她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细细小小的声音才尴尬地解释道,“其实……我住在你的玉佩里,你可以把我当成玉佩神。”   是的,经历史诗级社死之后,姜小圆决定说一半的实话。   陈秋的笔一顿,视线转移到了腰间的玉佩上。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本来是一对的,只是另外一只送给了小姑娘。   他却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住在里面的——所以是玉佩生出来的灵么?   明明长得比较像是一只小汤圆,竟是玉佩里面的灵。   他轻轻抚摸着玉佩上的花纹,这对玉佩是临终时母亲的赠与,他一直很珍惜,后来几经波折,就算是很困难,他也将它们保护了下来。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小姑娘仿佛是很头疼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一般,许久之后才想好了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义。   “我一开始就是住在玉佩里的,出来也是因为你而来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守护神。”   姜小圆决定说出来,自然是因为发现他翻找那些志怪传记时候的心情。小动物有时候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大概是在过去的生存经历里面,少年得到的善意太少了,留下了一点点的好,总有一种留不住的失落感。   就像是小时候家长不让吃怕坏牙齿的甜食,长大后总是会念念不忘,怎么吃也吃不够。   她也不知道把自己比作甜食恰当不恰当。   只是……她会长长久久地陪着他,一直到他真的成为泽被一方的一代明君,挽救这个世界的危局。   她伸手抱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神仙。”   少年被她抱住的指尖发烫,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口,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他患得患失的惶恐,畏惧失去的不安,被极力隐藏的卑劣渴望,在这一刻都被这温度融化。   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   时间一晃而过,虽然不知道崔文鸣的葫芦里面在卖什么药,但是姜小圆的那个刷名望的任务,也在慢慢地推进进度中。   南书房的功课要上一整天,一旬休一天,所以自从去了南书房,陈秋的大把时间都在读书上。   每一天【明君书单】都有源源不断的积分入账,而学识值也涨得飞快。   姜小圆数着自己的积分,只觉得针灸术的目标不远了……而明君值,只要是能够完成目前的两个任务,似乎目标也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姜小圆本来以为秋秋想要在老师们面前刷好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显然,她低估了陈秋。   因为转变了任务对象,姜小圆也不再纠结秋秋在南书房人缘不人缘什么的了,只是在陈秋进南书房的第二天,她就建议了陈秋和老师们多交流交流。   她叽叽呱呱了一通,陈秋的敏锐让他一针见血,“和功德有关?”   姜小圆也没有瞒着他,“如果有更好的名声的话,功德也会蹭蹭地涨啦。”   姜小圆越来越意识到了名声的重要性。   她想到了原著里面,那个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被写进史书里骂的暴君,她就觉得很不值得。在他真正黑化成为暴君之前,明明都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背负那些污名呢?   就算他不在乎,可是好端端的人,凭什么因为没有做过的事被骂?   更何况,作为一个现代人,很清楚舆论战的可怕之处——   暴君秋就是因为当年背负了太多的骂名,几乎没有人支持他登基,他是靠着铁血手腕和军队一路杀上去的……那几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他自己的损失惨重,对方也死了一大片。   如果这辈子秋秋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想要不再重蹈覆辙,一个好的名声完全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阻力,后期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来“征讨暴君”。   就算最后避免不了找永嘉帝容妃等人报仇鲨人……倒也真的没有必要把他的脑壳挂在城墙上那么粗暴!   想到原著里暴君秋,她缩了缩脖子:太凶残了太凶残了,不行,她一定要让秋秋变得温文尔雅一点!   姜小圆浑然不觉得,她自己的想法却已经渐渐地反派化了。   她试图让暴君秋变明君的脑回路已经成了——从粗暴地鲨人变成温文尔雅地鲨人。   ╮(╯▽╰)╭   倒是因为她的话,陈秋思考了一会儿。   以往陈秋很少去考虑“名誉”这件事,一是顾及不上,二是确实不怎么在意。   包括原著里面的那个暴君,也是一个毫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别说声誉好不好了,他连弑父杀君的事情都能做,还要把人挂城门上示众,可谓是凶残又自负至极,还怕天下的骂名么?   只是,他不在乎名誉不名誉的,但是小神明似乎很在乎。   只要他拥有好的名誉就能拥有“功德”么?   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让他将这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在乎的“名誉”放在了计划当中。   姜小圆本来以为,暴君秋前世那么凶残,也没有太多的拥护者,很可能是因为在建章宫的七年,让他变得孤僻且厌世,让他在秉承着暴力美学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但是姜小圆错了,一旦被纳入了他的计划范围,他就展现出来了惊人的天赋。   姜小圆以前没有挂掉的时候,是个懒货阿宅,要不是一开始把陈秋当成了纸片人,恐怕还要熟悉一会儿才敢和他放肆。   所以情商普通人水平的她压根就看不懂,为什么秋秋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为啥少傅们看他的目光就越来越慈祥,越来越透出一股子“孺子可教”的满意来呢?   明明秋秋和几位老师的关系都不咸不淡的来着的,既没有像她一样去“贿赂”,也没有任何其他引起别人注意的举动……只是上交了几篇看着平平无奇的文章,她任务进度就刷刷刷地上涨!   姜小圆一脸懵逼,怀疑他是不是背着她做了点什么,小脑瓜子实在是想不明白,就蹭蹭地跑来问他。   陈秋抽空和她解释了一番——   比方说谢少傅喜欢朴实的文风,是个实干家,所以他就写一些关于水利的粗浅想法送过去让谢少傅指正。他在藏书阁找到过谢少傅的文章,在策论中提到一两点,恰好与谢少傅不谋而合,就算是写得不咋地,谢太傅也觉得他思路正确、孺子可教;   比方说宋少傅是个清谈家,他就找玄术方面的问题去请教一二,并且恰当地表现出来一点对道家的兴趣,宋少傅就会自然而然地谈下去;   再比方说余侍读最喜欢诗词歌赋,陈秋恰好对外人设不擅长此道,就时常请教,态度谦虚;   ……   总之就是揣摩透他们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   南书房里自然是有好学的,但是这些学生身份特殊,很难满足太傅们当“师父”、为人师的心情……所以就算是他在藏拙,看似东一榔头西一锥子,却精准地把握了他们的喜好。   在不暴露自己,让人觉得毫无威胁的前提下,仍然能够留给老师们质朴好学的印象。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如果一个人能够掌握了揣摩人心的窍门,无疑是可怕的。   姜小圆目瞪口呆,她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秋秋就把少傅们的喜好就摸了个透……以秋秋这种变态的观察能力和敏锐度,这就是个天生的政治家啊。   只是,沦为一秒钟的脑残粉圆圆,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脑瓜子瞬间清醒,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秋秋,那我呢?”   才认识几天的少傅们就能被他看得透透的,那她呢?姜小圆略微有点心虚,尤其是昨天嘴瓢的乌龙发生后……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注视着她,突然间轻笑了起来,然后在她眼前用那漂亮的手指将一只香喷喷的坚果晃了晃。   圆圆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淦,坏男人!   陈秋笑而不语。   要是姜小圆知道,对方连她的身份都要猜得七七八八了……恐怕那坚果都要不敢吃了,得是连夜跑路的水平。   *   自从那日被砸板栗事件过后,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虽然崔文鸣时不时会来给陈秋添一点麻烦,但大致上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困扰。   只不过……崔文鸣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么?或者说,太子陈端会轻易放弃么?   这种平静,并不能够让人觉得心安,只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姜小圆那个迟迟不动的第二个任务,终于有了动静,像是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   这个任务的进展,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来的。   在旬考的前一日,相宜公主准备了一些糕点,让几位伴读分给南书房的诸位。崔念念拿着糕点过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在了少年的桌子边上。   陈秋礼貌地道了谢。   崔念念突然间道,“明日旬考,你可要当心些。”   陈秋抬起头来,却见到崔念念人已经走远了。   姜小圆从他的袖子里面探出头来,一头雾水——   虽然女主角是有个心软的人设,原著里面也确实帮过秋秋,可是现在要搞事的是她哥哥,她怎么和个二五仔似的?   姜小圆道,“……她怎么那么好心?”   崔念念不可能跑过来和他们开玩笑,所以说,崔文鸣这是因为之前邀请秋秋去蹴鞠不成,又想要在旬考上面搞事情?   姜小圆嘀咕道,“怎么这个崔文鸣那么想被太子当枪使?”   上一次害得秋秋断腿,崔文鸣自己也很惊险吧?要不是陈端保他,他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那为什么还要死死咬着不放,心甘情愿为了太子针对秋秋?原著里面就连妹妹都搭了进去……就算是给人卖命,崔文鸣也着实有点太豁得出去了。   陈秋低头研墨,慢悠悠地解释道,“崔家和容妃一脉牵扯极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容妃是庶出,她在我母亲后面入宫,入宫不到一个月就先一步生下了陈端,因为此事差点被家族除名。再后来她急于寻找靠山,就找到了崔家。”   姜小圆目瞪口呆——所以说,容妃因为未婚生子的事情和家族闹翻,找了崔家当靠山?   那当年容妃为啥要出卖秦家,似乎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毕竟真的娘家视她为耻辱,压根不可能帮她。   “只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容妃坐大,再也不需要崔家,崔家反而要依靠容妃一脉。要是崔文鸣不积极一些,恐怕崔家地位也不保。”   姜小圆合上了张开的小嘴,心想:言情小说误我,说好的虐恋情深呢……原来男女主背后竟然这么复杂。   “那崔念念来提醒你?是因为愧疚么?”   姜小圆实在也搞不懂女主角当二五仔的心理历程,毕竟比起她哥哥,崔念念确实是算有良心的人,能当女主角的人都不可能是什么大恶人,要是看见哥哥做了坏事,内心愧疚也有可能。   “愧疚么?”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将糕点丢进了纸篓里——   那可不是愧疚的眼神。   *   旬考是南书房用来检查学子们的学习成果的考试——因为南书房学子的特殊性,就连皇帝都会过问,陈秋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很清楚废太子的水平,都在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旬考如期开始。   因为昨天崔念念卖了个消息给他们,所以姜小圆非常谨慎,脑子里面闪过了诸如污蔑作弊、弄脏卷子、举报抄袭等等常用陷害手段,今天一大早就已经想好了许多的应对措施。   只不过,一直到考试开始之前,一切都非常正常。   陈秋拿到旬考题目,想要提笔却突然间顿住了,他微微蹙眉看了几分钟之后,仍然迟迟没有动笔。   姜小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趁人不注意飞起来看了看其他人的卷子,有点傻眼了,“怎么回事,题目和别人好像不一样?”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谢少傅为了照顾秋秋故意给他放水,重新拟了一份题目,肯定是崔文鸣做的手脚!   可是崔文鸣要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呢?换了题目,顶多让陈秋考不出来丢个人罢了,要知道他可是“文盲”汴京皆知的人物,这么不痛不痒,那里是崔文鸣的风格?   题目的难度倒是变高了……   饶是陈秋生性敏锐,没有开上帝视角,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明知道前面有一个坑,还要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并不是他的做派。   陈秋思索的时候,姜小圆突然间“咦”了一声,仔仔细细地将陈秋的题目看完——   姜小圆刚刚还想着这谁能看出来,结果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看过原著的自己还真的开了个上帝视角。   这个题目确实平平无奇。但是,一个半月后,江南科举舞弊案震惊全国,那场考试的题目,好巧不巧就出现在了陈秋桌子上。   这场舞弊案后,江南十名学子自尽,紧接着江南大旱、地动接连发生,皇帝震怒,认为舞弊案有伤天和,下令将和此事有关的人员全部抓获,牵连人数不下五百,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那段时间里,只要和舞弊案挨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要是到时候有人将陈秋的这份策论放在皇帝的面前,别说陈秋本来就是他的眼中钉了,就算是陈秋是个普通的臣子,但凡是有点嫌疑的,皇帝都要将他大卸八块了。   这场舞弊案最为人惊讶的是,在考官命题之前的一个月,汴京据说已有题目流传了出来,倒霉的考官自然是株连九族,死得不能再死。   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和太子陈端有关?!   按照现在陈秋桌子上出现的这份试卷,恐怕太子还牵连颇深,甚至可能是幕后的策划者。   姜小圆有点着急,“秋秋,不能写这个题目!”   不管陈秋是不是有嫌疑、有没有可能和舞弊案牵扯,只要按照题目写了策论,这就是个万劫不复的大坑!   陈秋见她着急,也知道她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道,“好。”   只是,如果按照别人的试题来写,就暴露了他知道了题目不同;如果按照发的试题来写,那就中计了。   陈秋问了问姜小圆,其他人的题目是什么,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题目中和了一下。   摆在陈秋的题目是关于大庆的驿站设置,也就是未来那场舞弊案的题目;而其他的人题目则简单一些,只是谈谈如何富国。   看起来南辕北辙,陈秋思索了片刻,刚刚想要下笔,却听到了姜小圆突然间道,“要致富!先修路!”   少年笔尖一转,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姜小圆兴致勃勃起来,毕竟种花家的基建可是全球有名,从小红旗下长大,她倒是对这个还算是了解,于是开始叽叽呱呱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陈秋听得认真,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姜小圆一看秋秋这个表情,小尾巴就翘了起来。从某种意义上看,后来的暴君秋修建驰道、开挖运河,和“要致富先修路”的思路不谋而合,姜小圆就知道,秋秋一定会很欣赏的。   尽管要维持原来“质朴”的文风,陈秋组织语言仍然非常快。   他早就从姜小圆的表现里面意识到,这其中必然有一个大坑,大庆因言获罪的事情不少见,但是因为“想象力太丰富”被抓的事情却少之又少。   既然这题目如此刁钻,那不如直接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好了。   陈秋本以为自己还要想一会儿,没有想到小神明将自己家乡的事说得栩栩如生——在她的家乡,每一条大路都是四通八达的,就连横穿大庆都只需要三个时辰;除了地上的“栈道”、还有天上的栈道,人人都能在天空中穿行。   姜小圆把有关的事情都讲完了,突然间叹了一口气,多少有点想念现代的生活了。   少年突然间问道,“你的家乡,在天上么?”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他甚至知道,这只“小神明”可能并不是记载当中的那些“神明”。   只是她提起来的时候眼神太亮,让他忍不住开始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才能生长出来这样的小姑娘呢?   她的语气低落了下来,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我的家乡啊……总之是回不去了。”   他的笔尖一顿,在那张答卷下面,抽了一张纸条,仔仔细细地将她所说的都写了下来。   一个四通八达、人潮如涌的世界仿佛画卷在他的笔尖绽开。   她回不到她的家乡去了……   那如果他能够做到,帮她重建一个“家乡”呢?   姜小圆绝对想不到,只是她的无心之语,这个从前满脑子都是“毁灭”的未来暴君,第一次思考了起来“重建”的意义。 第30章 秦九叔   姜小圆也并不知道为什么, 在今天的考试完成之后,少年的明君值突然间就悄悄涨了10点。这10点来得莫名其妙,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姜小圆一时半会也没搞懂。   她更加不知道, 因为她描绘的“家乡”,少年心里关于未来的想法,也在渐渐成熟了起来。可能在那之前,陈秋从来没有想过报仇之后的事情,就算是有打算, 那也是一片荒芜的灰烬之地。   但是当她充满憧憬又怀念地提起那个世界的时候, 陈秋突然间觉得——他很想要看她眼睛亮起来的样子。   陈秋也没有问姜小圆到底卷子有什么问题,只是将题目记下来了。   其实姜小圆的表现就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了。题目能出的问题只有几种, 不是犯了忌讳就是泄题。而驿站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普通, 既难以触媒头、又很难成为忌讳,那只剩下了泄题一个可能。   前朝有一个案例, 考试前两个月,就有人将主考官出过的所有题目都散播出去, 并且猜中了考题。主考官也是人, 如果摸清楚他的思路, 实现猜题完全是可能的, 那个案例中, 考官不得不临场换人。   陈端这是急于铲除异己, 打算借用科举舞弊案来一次清洗,这才当上太子没几天, 手就已经伸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   陈秋垂下了长如鸦羽的眸子。   要不是小神明的表现, 他也很难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科举到底是未来要发生的事, 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只有暗中做手脚的人才能清楚其中的内幕了。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打,许久之后才突然间笑了——小神明可送了他一份大礼。   早在进入南书房之时,他就有想要带她一起离开这个泥潭的想法了。   可是悄无声息、隐姓埋名地离开,多不爽快?何不搅动风云,将这一滩混水搅得更浑?   陈秋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就像是精明的猎人,只要抓到了猎物的踪迹,就咬死不撒手,一直到将猎物牢牢地抓在他的手掌心,再也挣扎不得。   原著里,陈秋被逼到了那个份儿上,照样能够将他们耍得团团转,顺利出宫。更不用说,这回一次还是陈端自己送上门来的漏洞。   陈秋会不利用这一点么?   陈端自以为自己是永嘉帝最为信任的儿子,却对永嘉帝毫不了解——那完全是个自私自利到了极致的一个男人。   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一对父子还会不会如此相亲相爱?   他低笑了起来,伸手愉悦地揉着小动物柔软的发丝,姜小圆被揉得脑袋发晕,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充满笑意的眼睛。   “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姜小圆一头雾水:她送他什么了?   要不是她牢牢记得自己不能告诉秋秋未来的话,姜小圆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刚刚把科举舞弊的事情告诉他了。   迷惑的圆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表现出卖了一切,还在满头雾水呢。   他低笑着问姜小圆,“想反击么?”   姜小圆刚刚内心还在腹诽呢,闻言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小脑袋凑了上去,“秋秋你想到什么阴谋诡计了?”   陈秋一顿,伸手,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她的脑袋一下。   姜小圆被弹得差点一个仰倒,委屈巴巴地改口,“锦囊妙计!锦囊妙计!”   她心想,暴君啊暴君,瞧瞧,忠言逆耳的圆就这么被扼杀了。   姜小圆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表现得紧张了一点点,陈秋就已经将前因后猜得七七八八了,并且已经飞速地定下了一个计划?   “办法倒是很简单。”他微微眯起了那双漂亮的凤眸,“只不过,我要先找个人帮忙。”   红鸠的解药送完之后,好不容易联系上的秦皇后心腹也没有和他们断联,而是保持着隔几天一见的频率,有时候是送些东西过来,有时候则是信件。   姜小也并不奇怪陈秋会提出找这位心腹帮忙,倒是忍不住期待了起来,秋秋说先拿崔文鸣开刀——那是不是她的任务也有希望啦?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另外一边的崔文鸣。   旬考结束之后,因为今次谢少傅突然间起意带走了卷子,崔文鸣没有找到机会将陈秋的策论再看一遍。   只不过,崔文鸣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的布置,自认为天衣无缝,陈秋必然中计,便也不去深究了。   每次旬考结束后,南书房关系好的几位狐朋狗友便会聚在一起喝一杯,今天也不例外,这一次是镇南王世子邀请,崔文鸣自认为陈秋那边不会出问题,也照常出去喝酒,于是一干人等就浩浩荡荡的朝着汴京最著名的花庙街去。   因为家教很严,崔文鸣很少在外面喝酒的,只是今天的事情顺利得过分,让崔文鸣多少有些心情愉悦。   酒酣饭饱,中间倒是来了几位熟人,双方互相敬酒一番,喝得酒酣人醺。   崔文鸣也被灌了的几杯,等到他清醒过来,有些迷迷糊糊地回了崔府。   崔念念本来是去相宜公主那儿坐了一会儿,回来得有些迟了,路上就碰见了崔文鸣的马车。   她一头钻进了崔文鸣的轿子里,看见哥哥喝得烂醉,怕他回去不好交代,连忙打发了小厮买了醒酒汤回来。   折腾了半天,崔文鸣才终于酒醒了。他头疼欲裂,只记得自己和镇南王世子等人喝酒,迷迷糊糊遇见了几位今年的新科进士就多喝了几杯。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但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崔念念给他递过来一条湿毛巾,叹息道,“哥哥,你别老是去找陈秋麻烦了。”   “念念,你最近似乎和那个残废走得挺近的?”   “我……只是觉得哥哥你太过分了。”   他皱眉,不明白为什么崔念念关心起了那个残废,突然间有些庆幸起来——幸好他已经按照太子殿下说的做了,不然若是妹妹真的栽进去了,那才是崔家的大麻烦。   他警告自己的妹妹,“不要和废太子走得太近,他的气数将尽,如果不想崔家遭殃,就不要再和他有所牵扯。”   崔念念一愣,惊道,“怎么会?”   崔文鸣冷笑,“你可知道,五皇子已经彻底疯了?”   崔念念瞪大了眼睛。   崔文鸣多少有点没有酒醒,就一股脑说了出来。   “五皇子说是可以治好,但是谁知道还没有等到娘娘请来的名医,他就已经真的疯了,容安宫藏得严严实实的,陛下以来就给他喂安神药睡下,暂时是瞒过去了。”   “但是娘娘最近茶饭不思,眼见着就消瘦了许多。殿下是个孝子,在如今的情况下,他还会让陈秋的事情烦恼到娘娘么?”   “更不用说,五皇子疯掉的时候,嘴里反复念叨着残废害他,以太子殿下的疑心,已经容不下他了。”   崔文鸣末了警告道,“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帮他对崔家没有任何好处。”   崔念念一愣,捏紧了手帕,最后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兄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崔府的马车顺利进了府邸后,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辆马车才调转方向,朝皇宫而去。   若是有心人注意到,就会发现那马车其实是宫里负责采买的马车,车上的小太监拿着令牌进了宫,很快就朝容安宫的方向走去。   容安宫的大太监服侍着容妃睡下之后,点燃了一炷安神香。   容妃最近难眠,总是要点这个安神香,一炷香便能安眠三四个时辰。   夜色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大太监从后门离开了容安宫。   建章宫是很偏僻的。   容安宫的大太监、或者说是秦九,几个纵身就跃过了看守的侍卫们,停在了偏殿的房顶上。   秦九正欲跳下来,突然间听见了偏殿里传来了一阵笑声——笑声很轻,如果不是秦九从小练武,耳聪目明,或许还不一定听得清。   建章宫虽然解禁了,但是内务府压根没有送伺候的人过来,更不用提小宫女了。   秦九故意发出了一点声响,等到下面的动静消失了,这才跳下来,推开了建章宫偏殿的大门。   简陋但还算温馨的偏殿内,陈秋正在烛火下看书,周围并没有人,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秦九也没有功夫再思索其他,看见了陈秋之后,直接就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陈秋推着轮椅来到他面前,扶着双眼通红的秦九起来,他注意到了秦九耳边的鬓发已经白了不少,叹息道,“九叔也要和我生份了么?”   大太监几乎是浑身颤抖,低声道,“殿下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是奴才来迟了,让殿下受苦了。”   “九叔受苦了。”   毁容、乔装打扮,进宫当了个太监,就是为了在容妃的身边潜伏下来。可以说,如果没有秦九的,陈秋可能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躲在陈秋的袖子里的姜小圆目瞪口呆,她只知道秋秋离开宫里绝对有内应,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二五仔,竟然是容妃身边的一把手人物。   她好奇地探头——秦九是个模样端正的中年人,一道疤痕从面中横跨过去,破坏了他端正的模样,饶是疤痕淡了,他原本的五官也不怎么看得清楚了。   叔侄两个人,是七年里第一次相认,九叔显然有些情绪激动,一直到陈秋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情绪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秦九简单地将今日酒楼灌酒的事情告诉了陈秋,神色也渐渐地严肃了起来。   “九叔这一次亲自过来,只是想要告诉一声殿下,五皇子的事影响很大,接下来肯定是有大动作。”   “殿下,陈端和容妃不一样。容妃贪心不足,总是会有所顾忌;陈却端十分自负,恐怕并不会忌惮秦家的势力。崔文鸣此事不成,下次必是杀招。”   “如果殿下要离开的话,务必尽快,老奴定会助您一臂之力。”   姜小圆听得很认真,忍不住抓住了陈秋的袖子,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脑袋上安抚地摸了摸,对秦九道,“我正有此意,还望九叔助我。”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番,因为秦九的身份,不能久待,约莫一炷香之后,秦九就提出了告辞。   只不过,陈秋刚刚送他出门,秦九却突然开口,   “殿下,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秦九敏锐非常,可不觉得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错觉。   陈秋微微一愣,姜小圆十分八卦地探头。   秦九叹息了一声,“若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九叔就帮你照顾一二,等明年就找机会放出去……姐姐给你那对玉佩,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就送出去吧,想必九泉之下,姐姐也会欣慰的。”   他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侄子一眼,眼底滑过了深沉的愧疚。   他曾经无数次默默注视着这个姐姐留下来的孩子,无数次想要帮帮他,但是他都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是姐姐留下来的唯一一步棋,要是他都暴露了,陈秋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于是这些年里面,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就连之前眼睁睁地看着亲侄子在大雪天罚跪,他也忍住了。他是一步步地看着这个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曾经骄傲矜贵、堪称完美的重光太子,在七年里,一步步地变成了这般。他是沉默的、了无生机的,他看着人的眼神就像是冬天的坚冰,十年的寒霜冻出来,仿佛再也没有人可以融化的寒冷。   他许久都没有在陈秋的眼睛里面看到光……那是永远晦暗无光的一片,仿佛已经丧失了属于人的感情,就像一只充满了仇恨的恶鬼,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将人拉进地狱。   陈秋长大了,他比他的父亲还要冷酷无情,用的计谋一次比一次狠毒;他比他的祖父还要聪明,有足够的心智在未来扳倒那个人;甚至比秦九更能忍,红鸠这样的烈性毒药,他能忍过数年……   桩桩件件,都告诉秦九——这个小侄子是秦家最好的继承人,如果他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秦家平反,一定是这个小侄子带来的。   秦九恨么?他当然是恨的,于是他将一生都赔给了深宫。可是秦九并不开心,有时候看着这个肖似姐姐的孩子,他都愧疚得彻夜难眠。   但是这一次,秦九明显发现了他身上的不同。   像是关了很久的,死气沉沉的房子,突然间某一天被打开了窗户。尽管还是阴暗的、陈旧而腐烂的,但是至少有了些许的活气。仿佛是前面的七年这具身体里不过是装了个游魂里,一夜之间突然间活了过来。   陈秋顿了顿,突然间笑了笑,只是道,“不是宫女。”   秦九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想,那个人一定对他的小侄子来说非常重要。   他毕竟明面上是容妃的人,自然不能待久了,只是留了一块信物下来,顶着大雨匆匆离去。   姜小圆从陈秋的头顶上面冒出来,“秋秋,你喜欢哪个宫女啊?我怎么不知道!”   陈秋的视线从外面的大雨里收回来,“九叔刚刚听到你的声音了,误会你是宫女了。”   姜小圆喔了一声,捧着小脸蛋也望着雨幕出神,开始回忆起来了原著里面暴君的感情线,她并没有注意到,从刚刚那句话开始,他一直注视着她。   她在看雨,他在看她。   只是当时,懵懵懂懂的小神明的眼睛里面倒映着淋漓的大雨,并没有注意到这样专注的眼神。   原著里,暴君秋就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线。   按理说后宫妃子多少会被塞进来几个,奈何暴君秋太凶残,愣是没人敢给他送女人。他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要说他非要喜欢什么的话,姜小圆还真的很难猜到。   后来,还有许多大臣因为暴君秋没有孩子而攻击他“无嗣”……总之就是一个注孤生、一心只想搞事(po)业(huai)的暴君。   他有没有朋友呢?有没有喜欢过的人呢?   似乎原著里面,那个暴君秋已经被剥离了人类的感情,只是一个符号。   她并没有发现陈秋的目光,只是突然间转头问他,“秋秋,秦九叔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么?”   陈秋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将秦九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秦九是秦家的小儿子,也就是秦皇后的小弟弟,因为当年体弱多病养在外面的寺庙里,也因此躲过了灭门之祸。也可想而知,秦九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到底内心有多么悲愤。   只不过他没有选择去找容妃拼命,而是选择了隐姓埋名、毁容进宫,一步步成为了容妃的心腹,以此来保全陈秋的性命。   姜小圆叹息道,“九叔真好啊。”   一般人这样的情况下,不是要发狂,恐怕也没有办法独活了。秦家这种情况,其实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要痛苦多了——唯二活着的陈秋和秦九,没有一个是好过的。   姜小圆忍不住有点儿难过了起来。   陈秋习惯了她的心软,揉揉她的柔软发丝,如果说他以前还会觉得命运不公、天道不仁,那么现在那些不甘和痛苦都像是这场大雨一样,淋漓过后,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点,偶尔还会掀起心湖的波澜。   更不用说,命运还算是仁慈。   他一下一下理着她柔软的发丝,像是在给一只猫咪顺毛。   “接下来陈端应该会有些大动作,如果这一关过了,我就能够带你走了。”   如果过不了,恐怕就是命悬一线。   “害怕么?”   姜小圆摇摇头。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是剧情提前了么?   本来要等到今年秋天,陈秋会在秋猎上出事,然后会被皇帝发配去守皇陵,在路上金蝉脱壳、离开这个牢笼。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秋秋的身体状态比原著里面好了许多,再也不会受到红鸠的影响,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处境都比原著好出一大截。   既然他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自然会提前准备,剧情提前也不奇怪。   她才不害怕呢,就是突然间觉得,要是两个任务都圆满完成的话,她就有更多的积分可以给秋秋兜底了。   原著里面秋秋要脱离这里,可是费了好一番的力气,姜小圆自然很清楚,真想走的话,哪里有这么容易呢。   她嘀咕道,“我会帮九叔照顾好你的。”   屋外雨淋漓,最后一场春雨落下,夏天的身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降临。   *   旬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恰逢皇帝来南书房,谢少傅按照惯例,将旬考的答卷都给皇帝一一过目。   南书房的所有老师、侍读都随侍在一边,陈端一直跟着皇帝熟悉政务,此时自然也是在场的。   崔文鸣朝陈秋的方向看去,嘴角挂起了一抹讥讽的笑。   相宜公主、四皇子的功课都被永嘉帝点名夸奖了,看完了一圈,却似乎少了一份,永嘉帝皱眉问道,“三皇子的呢?”   谢少傅犹豫了一下,将那份也恭敬地递了上去,“殿下进学不过几天,微臣便没有将此卷放进去。”   永嘉帝看完了,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这篇策论示意太监们传给其他的老师们看一遍。   老师们看完之后,都面上显出惊讶来,显然是被那张卷子的内惊到了。   崔文鸣的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他心想,定然是发现陈秋的主题格格不入,所以才这么惊讶的吧?   孙太傅开口了,“殿下这篇策论观点新奇,就是有些……离题千里了。”   谢少傅有些羞愧道,“是微臣没有教好,殿下现在还没有学完破题。”   因为最近和金人的和谈十分顺利,永嘉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竟然是难得的好说话。永嘉帝的视线只是看了一眼陈秋,就收了回来,冷冷道,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练练,免得再出来丢人现眼。”   陈端倒是开口了,“不知道皇弟是如何破题的?孤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陈端学识过人,皇帝闻言也并不意外,便道,“谢爱卿,便读一读三皇子的破题给太子听听。”   “这……”谢少傅见太子坚持,也不好拒绝,便真的将破题的部分读了一遍。   话音落下,下面的小世子、小皇叔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题目是如何富国,大家都答的是如何重农,只有陈秋答了要修路……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内容也十分离谱,哪里有在天上修、在海里修的?这不就是写不出来胡言乱语凑数么?   然而在场上,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陈端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文鸣一眼,跟着皇帝离开了。 第31章 断崖遇险   永嘉帝等人走后, 陈秋竟然没有被老师们批评,谢太傅甚至还私底下夸了他两句。   姜小圆当初只是口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却没有仔细看陈秋究竟是怎么写的。但是联系一下秋秋曾经和她讲过的几个老师的不同性格, 以陈秋的聪明,似乎不难写出让他们满意的文章。   谢少傅忍不住夸了夸陈秋,其他人虽然写“重农”,但是都是一团锦绣废话,翻来覆去将圣人言说了一通, 实际上没任何内容;陈秋的文章虽然天马行空, 但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的, 思路也是全新的。就算是想法离谱了一点, 也比老生常谈要要好多了。   陈秋自然也很清楚, 姜小圆提出的观点很有前瞻性,却并不符合大庆的国情, 正是如此,他才能在进行了一定的加工了, 放心地将这篇策论交到永嘉帝的面前。   永嘉帝会看不出这观点的问题么?但一个夸夸其谈的空想家,远远比一个“老实”的皇子更加让人放心。   就在谢少傅夸奖完陈秋没多久,系统就叮咚了一声,姜小圆打开一看, 竟然是【帮助暴君提高声望】这个任务完成了。   姜小圆突然间觉得这几个让她昏昏欲睡的老夫子们也是蛮可爱的嘛!   一直到南书房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 崔文鸣还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他捏紧了拳头,有些怔愣。   怎么可能?   他明明换了题目,算准了这个残废一定会中计, 怎么偏偏给他选中了这个天马行空的答案?   明明答得角度很偏, 却恰好符合了“富国”和“驿站”两个主题, 仿佛无形之中,这位废太子,真的有老天庇佑一般——   按照崔文鸣的计划,废太子按照他给的题目写,今天旬考皇帝和众位老师们看过陈秋的策论,自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个月后的科举就是太子陈端计划上的一环,只是崔文鸣提出了将陈秋一并算计进去。等科举舞弊的事情一旦揭发,今日南书房的事情就是不可辩驳的铁证,陈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甚至不需要合理,只要有这个把柄在,将他搓圆捏扁也不为过。   但是偏偏陈秋躲过去了,崔文鸣的计划派不上用处了。   南书房可是太子的地盘,崔文鸣并不相信陈秋有这个本事看到其他人的卷子——要是他真的有这个本事,还能当初被他掀下马去?   他越想越觉得,陈秋很可能真的是因为运气好。   这个认知简直让崔文鸣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的,憋得慌。   但是把差事办砸了,他总是要去找陈端请罪的。   崔文鸣本来是太子的心腹,往日就和太子交情很好,只是这次差事办得太差,他内心有些忐忑——总不能和太子解释是陈秋运气好吧?   崔文鸣出了南书房,就匆匆去见了太子,果然,太子已经等了他许久。   他以为陈端这一次也不会苛责他,顶多是提醒他一二,谁料到才进门,就被陈端手里的折子砸了一脸。   崔文鸣心中咯噔一下,连忙下跪请罪。   陈端话都懒得和他说,示意他看折子。   崔文鸣打开了折子,越看越觉得冷汗直冒,差点跪倒在地。   陈端冷笑道,“刚刚父皇问,孤的伴读是从哪里知道了新考官是谁?”   “孤却也不知道,你崔文鸣胆子大成这样,这样机要的事情也往外面说!”   崔文鸣面色煞白了,“殿下,主考官您都没有和我提过,我如何能将此事泄露出去?一定有人污蔑我!”   陈端冷漠道,“密探告知孤,前日你在萃红楼醉酒,可有此事?”   就在昨天,就有人开始传说今年的新考官之事,传得绘声绘色的。太子自然是在关注着,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的源头,竟然是因为崔文鸣。   偏偏这事儿还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面,皇帝还因此迁怒到了陈端的头上,今天出了南书房就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要是崔文鸣泄露的是考题,还可以推说是自己押题的,偏偏他是将本次的主考官给泄露了出去!   主考官现在还没有拟旨定下来,只有皇帝自己清楚最后到底会选择谁。陈端也是从皇帝最近的旨意里,揣摩出了个大概,但,饶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自己猜测告诉皇帝。   这叫做什么,这叫做“揣摩上意”!   陈端听到皇帝的敲打的时候,直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算是他早就猜到了主考官是谁,并且对一个月之后的科举做了种种的布置,他也不敢将自己的心思泄露一分一毫。   偏偏崔文鸣竟然喝酒误事,将主考官之事泄露了出去。   陈端查到的时候差点气死,他以为这个伴读一向靠谱,却没有想到连这么离谱的事情都能够做出来。   差事办砸了,陈端可以忍,但是酒后失言这种低级错误,造成了巨大的后果,他的全盘计划甚至要重新谋算。   别说是拿折子砸人了,要不是他涵养可以,都要上脚直接踹了。   陈端深呼吸了一口气,喝了几口茶压下去了暴怒的心情,这才看着崔文鸣道,“别的事孤也不交给你了,扫尾的事,孤来做。”   “几日后的夏猎,孤要你好好配合,这一次要是再出岔子……”   崔文鸣听完了太子的全盘安排,给对方斟茶的手都在哆嗦。   陈端看着他,突然间道,“怎么,文鸣不敢了?”   “放心,出事后,孤不会牵连到你的,你只管放手去做。”   崔文鸣冷汗直冒,最后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太子的意思很明白,让他将功折罪。至于这个功,风险太大了——要说太子把他当弃子也不至于,但是确实存了试探他的能力的意思。   崔文鸣只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深深地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   这天的深夜里,姜小圆的第二个任务突然间也叮咚了一声。   姜小圆咦了一声,就见积分已经到账了。   姜小圆好奇地跑去问了陈秋,她只知道陈秋派人去给崔文鸣灌酒了,但是具体让他泄露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手脚,她还没有看明白。   姜小圆以为陈秋是将考试题目泄露出去,陈秋却摇摇头,   “我让崔文鸣泄露的是主考官。”   “咦?你怎么知道主考官是谁?”   “根据出题风格去猜,朝中有资格当考官的大臣并不多。”   很简单,考题泄露出去不痛不痒,毕竟考试又没有开始。但主考官皇帝心里面已经有了人选了,此时崔文鸣将这个人选说出来,皇帝会怎么想?   姜小圆代了一下,那大概是——   皇帝:竟敢预判你爹的预判?你在教我做事?!   于是皇帝抓起陈端臭骂一顿,陈端抓起崔文鸣又臭骂一顿。   ……于是圆圆的任务圆满完成了!   “所以说……崔文鸣已经不能给咱们添麻烦啦?”   陈秋思考了一下,简单地解释了一番这其中的利害。   姜小圆悟了——   也就是说,本来崔文鸣是太子集团的核心智囊之一,这一次出昏招之后,就被发配到了集团边缘,虽然还会帮太子做事,但要么是个背锅侠、要么就是坐冷板凳的。   姜小圆忍不住有些唏嘘,毕竟崔文鸣在原著里面可是一直到了最后一刻仍然守在陈端背后的忠实护盾、陈端座下第一号的忠犬人物,现在却直接被一招送去坐冷板凳了。   陈秋的计算一切都刚刚好。要是在别的时候,陈端不可能放弃这个最信任的伴读,偏偏此时他当了太子还没两个月,就被皇帝因为这种事情敲打,就算是为了巩固圣宠,陈端也会主动将崔文鸣边缘化。   只能说,时机、运气、谋划缺一不可。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姜小圆心情大好,兴致勃勃地开始数积分了。   第一个刷声望的任务奖励了50积分和10明君值;第二个搞赢崔文鸣的任务,奖励了100积分和15明君值。   加上日常任务刷出来的,姜小圆现在总共拥有850积分。   她打开了面板,调出来了里面的火柴人陈秋,看了看他的各项数值:   善心值:-135   明君值:-133   学识值:79   健康值:20   ……   忽悠胡太医得到2点、打开南书房地图奖励了20明君值、两个任务一起奖励了25明君值……本以为最难刷的明君值,竟然悄悄地距离她的目标靠近了不少。   在众多的数值里面,只有健康值最低,姜小圆知道断腿是最大的原因,断腿一天不好,健康值一天不会有大幅度的跃升。   但是联系一下原著,姜小圆总是疑心陈秋是不是身体没有彻底养好。   尤其是那次九叔的提醒,让姜小圆总是觉得陈端还要出招,于是,在平静的时间里,她天天从系统里面兑换一些补身体的给陈秋熬汤喝。   今天是红枣莲子,明天就是炖猪蹄……当然了,下厨的自然不是圆圆本人。   陈秋没有什么血色的面容也渐渐地有了些人气,反倒是姜小圆,本来就圆,一多吃,小脸蛋就胖了一圈。   其实,建章宫现在已经是半解禁的状态,月例倒也没有再克扣多少了,建章宫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比起几个月前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只是姜小圆很清楚,小心眼的陈端栽了一次,肯定会和舅舅说的一样,更加凶狠地反扑。   系统只能够预知小说里面在未来发生的事情,却并不能直接预测不可捉摸的未来。所以姜小圆现在的任务,很少有那种预知类型的,往往会随着剧情的触发而触发。   姜小圆是没有办法通过系统得到任何提示的,只好发挥自己囤囤鼠的本性,日常刷积分,只希望要是真的有什么突发事件,这些积分也能够用。   商城虽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丹、长生不老药这么逆天的东西,但是有抗生素、有急救包,姜小圆觉得积分这东西,有备无患!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发生点什么,宫里就开始为夏猎准备起来了。   夏猎是大庆的一个传统,一般在春夏之交举办,用来庆祝夏天的到来。只不过因为皇帝的身体近些年来不怎么好了,所以一直都搁置了。   今年还是因为陈端封了太子,皇帝就让他代替自己,重新举办起了隆重的夏猎,想要好好地让汴京热闹一回。   因为办得声势浩大,南书房的学子们早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南书房的大部分人都是要去的。   其实按照规矩,作为亲弟弟的陈秋当然也是要去的。   就在夏猎的前一天,崔念念又叫住了陈秋,“明日你去不去?”   “他们的筹码是相宜公主的碧玉玲珑簪,你要是不去,就要被拿去当彩头了。”   簪子是秦皇后当年及笄之时佩戴过的,一直放在坤宁宫,后来秦皇后死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手上的青筋跳了跳,显然是在极力忍耐。   崔念念继续道,“若是你那天来的话,我便劝劝公主,将此物留下来,算是为上次兄长的事情道歉。”   “既然如此,多谢,若是令兄再来邀请,我会答应他的。”   崔念念注视着他,突然间道,“我帮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好意的。”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如果这个消息有用,我希望你记住此事,到时候,就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崔念念的表现确实很奇怪,如果说上一次还可能因为善良,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陈秋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扶手。   等到人走了之后,姜小圆才从少年的衣襟里面爬出来。   “秋秋,簪子对你很重要么?”   陈秋摇摇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只不过,估计在他们眼中这东西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不然也不能拿来逼他去……所以他也就顺势装了一下。   “那我们还去不去呀?”   这简直是鸿门宴!   “为什么不去?”   长发被风吹起,少年的表情有些玩味,   “好不容易的出宫机会,错过了他送上来的这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对啊,原著里面秋秋是怎么从押送他去守皇陵的队伍里面逃走的?   可不就是在秋猎上和秦家留下来保护他的黑甲卫们交接上了么?   姜小圆还记得,少年之前要送她走,说让她去找一个叫张掖的人,看来就是在外面守着的心腹之一。   皇宫被守得和铁桶一般,之前秋秋还被下毒了,七年来没有一次出宫的机会,现在有一个绝妙的接头机会,为什么不去?   就算是陈端想要下杀招,有那些暗卫在,秋秋出事的可能性也很小。   陈秋本来就是那些残留势力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为什么要和原著里一样,被陈端接手了一大半?   叮咚一声,新任务弹了出来,【帮助暴君顺利参加夏猎(0/1)】   姜小圆点开一看,任务积分奖励200,明君值15!   系统难得的大方,平常奖励积分可没有那么大方,姜小圆却只觉得,夏猎这一去,肯定是很危险的,不然小气系统怎么会突然间这么大方?   姜小圆从商城里面为陈秋挑了把新的武器——一把非常漂亮的弓弩。   弓弩浑身漆黑,箭矢是硬度远超同时代的钢材,还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直接连发的;另外一种则是带着一根长长的绳索,可以当做爬墙神器用。   陈秋的连弩是自己做的,杀伤力不错,但是比起姜小圆送他的,硬度是差了很远的,也没有现代武器的精准度。   其实要不是系统商城不让开挂,姜小圆是很想给陈秋送一把手枪的。   这把弓弩足足花了80积分,但这是保命用的,姜小圆一点也不心疼。   陈秋很喜欢这把弓弩,好几日都在拿着这把弓弩试用。   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他真的是个非常厉害的弓箭手。   姜小圆每当这个时候就非常可惜,要是秋秋能够骑马的话……   只不过……或许等到逃出宫去后,那本针灸术说不定就不远了呢?   夏猎日,百官出行。   说是百官,因为皇帝不去,品级较高的官员们也都默契地并未出席,来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们。倒是汴京城的青年才俊们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批。   皇宫之中,南书房基本上全体出动,不怎么有出门机会的公主们也都纷纷前去。   一大清早,一台台的轿辇、一架架的马车就齐齐朝东山猎场而去。   陈秋的马车是内务府配的,比起其他的皇子公主们,要显得寒酸低调了不少,光是马车内部就小了不少。   不过,虽然马车里面有两个人,但是因为其中的一个人不占任何体积,倒也算是宽敞的。   姜小圆从来没有出过宫,十分兴奋,趴在窗户上看风景。   汴京的繁华,是光看文字无法领略的。姜小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鲜活的古代城市,眼睛都不眨一下。   外面的风有些大了,一阵风刮来,一双修长的手指把她给拎了回来,   “别被风吹跑了。”   姜小圆抗议,“我会飞呢!”   “我不能离你太远,你不记得啦,要不要试试?”   陈秋还没有说话,她人已经飞走了。   一分钟后,一只麻雀那么大的小姑娘啊啊啊啊啊地——啪叽一声,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兴冲冲地抬头,“看,丢不了吧?”   陈秋:……   他眯起了那双漂亮至极的丹凤眼,用修长的手指揪住了她的脸蛋,在她嗷嗷叫痛痛痛的时候才施施然撒手,   “附近人多眼杂,还是小心点为妙。”   理由冠冕堂皇,真实的原因大概就是——姜小圆实在是太小了,要是丢了,陈秋一时半会找不到这只小家伙……他也保不准自己会做什么事来。   于是,少年非常淡定把还没巴掌大的小姑娘揣进了袖子里。   东山猎场距离皇宫只需要一个时辰,没有多远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因为这一次是太子代为举办夏猎,地点就定在了东山。东山养着许多珍奇野兽,就连御林苑也没有数目如此庞大、种类如此齐全的珍兽,东山的猎场也是皇家的园子,这里连着山脉,山底下还有温泉,可谓是非常有意趣了。   简单的开场过后,夏猎就开始了。   南书房的龙子龙孙们也不和前面那群朝廷官们凑一堆——那是陈端要主持的场子,他们倒是兴致勃勃地扎堆在一起,准备自己单独来比一回。   唯有崔念念一个人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崔文鸣觉得妹妹今天的表现有些不在状态,打马过来提醒了她两句,让她去陪相宜公主去,便见到了太监推着陈秋进来了。   崔文鸣迎了上来,比起前几日他的意气风发,今日的他看起来就没有了那种精气神,倒也再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简单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带着他们朝内场走去。   镇南王世子兴致勃勃地说着规则,“咱们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直接开始狩猎,谁打猎打的多,就能够拿到这枚簪子。”   他将簪子举了起来,那碧玉簪在阳光下面莹润剔透,都知道这是皇后的遗物,家里有些姊妹的都摩拳擦掌起来,想要将这簪子赢下来。   崔文鸣的视线朝陈秋看了过来,又高声对镇南王世子道,“三皇子殿下不方便打猎,就请他为我们来做个裁判吧!”   其他人谁也不想留下来,故而都没有意见。   镇南王世子今天也似乎格外好脾气,便道,   “三殿下就在原地等着吧,约莫三炷香的时间,咱们就回到原点来!”   陈秋点点头,并没有提出异议。   一群人呼啦啦地上马,都是些个意气风发地少年郎、女郎们,互相招呼一声,吁了一声,马蹄声嘚嘚,几息之间,人就钻进了密林里不见了。   在场中只剩下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世家公子哥儿们在三三两两聚在火堆面前说话烤肉,送瓜果点心的小厮们往来穿梭,倒也很是自在。   姜小圆不知道太子葫芦里面买的是什么药,干脆就先吃上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一个太监过来请陈秋了,   “公主有请,还请殿下移步。”   躲在陈秋袖子里面的姜小圆耳朵竖起来了,就听到了陈秋问道,   “可说了何事?”   “似乎是崔小姐与公主说了彩头的事,公主请您过去看看。”   陈秋沉默了一会儿,“好。”   东山是个绝佳的打猎场所,林子里面的小路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只是越跟着太监往里面走,里面越饶。   热热闹闹的人声渐渐地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渐渐地走到了密林的深处。   太监架着马车带着陈秋朝公主休憩的亭子而去,眼见得就要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太监刚刚想要勒住马,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   “救驾!救驾!太子遇刺了!”   马匹被这动静一惊惊慌起来,太监想要勒住马绳、控住方向,谁料到下一秒一只冷箭就飞了过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一箭穿心。   黑马受到了惊吓,猛地一撅蹄子就撒腿往前跑的。   但是周围还有黑衣刺客涌过来,冷箭齐齐瞄准了中间的马车。   陈秋把小姑娘往自己的袖子里藏了藏,连弩就对准了树上的刺客,一箭毙命。   但与此同时,黑衣人一箭射中了马车的车轮,陈秋才刚刚拉住了缰绳,马车就被另外一箭射中了马腿,那马顿时刹车不住,往前一跪,整个马车就一齐被摔了出去!   然而就在不远处,分明就是一处断崖! 第32章 陈酒烫浊秋   车厢在地上滑出了滋啦的刺耳响声——   从车厢里滑出来的轮椅刹车不及, 整个都猛地朝断崖边滑了下去,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轧痕。   马匹和轮椅同时都朝悬崖底下坠下去!   悬崖底传来了马匹的悲鸣,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重物落地声, 云雾缭绕的山崖间, 重新回归一片安静。   刺客们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悬崖, 隐约传来轮椅摔得粉碎的声音。   不远处“救驾!救驾”的声音渐渐地靠近, 马蹄声密集了起来。   刺客们没有机会再下去查看了,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消失在了密林里。   一片云雾缭绕, 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   断崖下面,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入了石头缝隙当中,勉强稳住了他的身形,牢牢支撑住自己。   纵然双腿无力, 他的手臂力量仍然让人咋舌,单手取出了手弩,他朝着崖壁的缝隙射出一箭,箭矢牢牢卡在了缝隙里, 陈秋抓住那根绳索。   匕首随着人的体重刺啦的几声滑了好几米,陈秋一手抓着绳索往下爬,一手利用匕首给自己一个支撑的力。   因为双腿无力,这样的方法可以尽量保存体力、平稳下降。   一直到了距离悬崖底部还有五六米左右的地方,绳索已经到了尽头,匕首也要承担不起他的重量, 少年直接松开了手。   涯底是一汪寒潭, 寒潭给了他一些缓冲, 等到终于游上岸的时候, 他的浑身湿透。   少年墨色的长发披散, 第一时间却是去找姜小圆。   姜小圆牢牢抓着他的衣襟,被水泡了一下,倒是还不碍事,咳嗽了两声,抓住了他的长发,爬到了他的身上,   “咳咳咳,我在这里。”   跌下悬崖的时候,她差点就被甩飞了,幸好被少年放在胸前,勉强抓住了他。   虽然姜小圆会飞,还是被猝不及防的刺杀搞得惊慌失措。   她实在是太小了,一块飞来的石子砸中她都能把她砸吐血,姜小圆也不敢乱动,就牢牢地抓着少年。   一直到陈秋稳住了身形,姜小圆才终于缓过来,帮着陈秋控制着绳索的下落。饶是他手臂结实有力,要是双腿用不上劲儿,还是很吃亏的。   虽然惊险,但是到底是安全下来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刚刚跌入寒潭里面还是将她差点摔晕了。   她脑瓜子嗡嗡的,站起来还有点七荤八素,眼睛里因为寒潭水刺得红彤彤的,整个人就像是只落水的小鹌鹑。   陈秋在刚刚他们射马的时候,就动了火气。   陈端和他的母亲不一样,容妃贪婪,想要他背后的势力彻底驯服,所以畏手畏脚不会弄死他;但是陈端对上一辈的恩怨没有那么深刻的了解,有种青年人的锐气和杀意,一出手就是杀招。   只是,看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去。   心中控制不住那股暴戾的情绪,一跳一跳的额角,红色的纹路几乎就要浮现出来。   他几乎是强自控制住那股猛烈的杀气,用尽量不吓到她的语气问道,   “哪里受伤了?”   姜小圆脑瓜子终于不嗡嗡了,其实她压根没怎么受伤,纯粹是被水给泡懵了。但是在他的注视下,她想了想,还是可怜兮兮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上面有一条小小的血痕,要是再不理的话,可能已经愈合了。   陈秋:……   她看见对方少有地愣住了,哼哼唧唧的举高了给他看,“好痛!”   陈秋幽幽地看着她,姜小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好一会儿,他让她伸手,撕开了自己干净的衣摆,还真的低下头,帮她把那个忽略不计的伤口包扎好了——   虽然因为她的手太小了,直接变成了一只包子。   姜小圆举着自己被包成了圆手的爪子,看着长发垂下、为她认真包扎的少年,突然间嘿嘿地笑了起来。   少年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纹路藏了起来,问她,“笑什么?”   姜小圆挥挥自己的小圆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把爪子往前一递,“我要个蝴蝶结!”   他本来抿着唇的,被她的笑感染,竟然也舒展开来了紧皱的眉头。   明明刚刚那么危险,差点就要没命了,竟然还能开心得起来。   真是个……小傻子。   其实只要他出宫,有秦家剩下的暗卫们跟着,大概是不会出事的。但是刚刚那样的高度,他只有一把匕首和弩弓,仍然是惊险万分。   诚然如她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傻子的目的很快就暴露了,叽叽喳喳地吵着要看他的手,陈秋修长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   其实他的手心被磨破了,只是他不想让她看见手上红鸠烙印下的痕迹,便只说自己没有受伤。   两个人的衣服都被寒潭水给打湿了,陈秋便用附近干燥的木柴升起来了个火堆。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下午时分,太阳渐渐地西下,整个山谷里面一片雾气。   姜小圆打了几个喷嚏,盯着陈秋手里的烤山雀,大大的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奇地问道,“秋秋,我们现在能趁机走掉么?”   陈秋淡定地给山雀翻了一面,   “还不能。东山猎场是皇家园林,方圆十里都有警戒的军队,下半夜就会有人来搜查崖底了。”   贸然和他们动手的话,恐怕会带来更大的损失。   并且,陈秋不想接下来一直在皇城司无穷无尽的追查当中度过,他需要一个更加好的理由金蝉脱壳,所以……他还不急。   陈秋耐心地将一只山雀烤得香喷喷的,他知道今天小姑娘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刚刚一低头,就看到了小姑娘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他的眼神瞬间就柔软了下来。   只是渐渐的,陈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平常睡觉四仰八叉的小姑娘,第一次团成了一团,像是很冷似的。   明明在火堆边,却仿佛是怕冷一般缩着小脑袋,脸蛋被火光照得透出一种病态的红晕。   他修长的手指触到小姑娘滚烫的脸颊,她舒服得吱呜了一声,脸颊蹭着他冰凉的手指磨蹭着,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奶猫。   尽管陈秋早就猜到了她和一般的“神明”、“精怪”不同,但是她此刻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却还是让他感到了心惊。   其实发烧对于陈秋来说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宫里多年,发烧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也有足够的应对经验。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挪到了寒潭边,撕下来了自己干净的里衬,不停地帮她擦拭着额头和四肢让温度降低下来。   奈何姜小圆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一副烧糊涂的样子。   仿佛想到了什么,少年突然掏出来了自己胸前的玉佩。   玉佩上,出现了一道缺口——那是刚刚用匕首下落的时候,在石头上不慎嗑到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玉佩整体还是完整的,小口子并不大。   但是少年几乎是一瞬就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他猜到姜小圆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他也很清楚,玉佩是她存在的载体,可以勉强算是“玉佩生灵”,那如果玉破损了呢?   她会回到她的世界里,还是……死亡?   少年的手指捏紧,青筋都几乎突了起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不可避免的,红鸠的纹路几乎是一瞬间就爬上了他的手背。   眼角的血红纹路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他双眼也迅速晦暗成了一片。   原本安静的密林里面,突然间出现了几个和刺客打扮十分相似的人。   暗卫们看见了那个坐在火堆边,被火光映照着如同修罗一般的少年。   少年坐在崖底巨大石块上的火堆边,神色晦暗不明,他垂下了眸子,眼角的红色纹路几乎像是蹁跹的蝴蝶,带着一股子的杀气。   但是他的动作确实前所未有地温柔,将玉佩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十来名暗卫中,有一个人开口了,正是张掖,“少主。”   许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嗓音道,“可带了应急的药物?”   秦家的暗卫今次是来找自家殿下的,身上自然是有应急药物的,退烧的药丸也有的。   他们训练有素,极为听话,陈秋说了让他们退开三丈远,他们便将药丸放下,退开了三丈远。   陈秋将药丸用温水化开,给她喂了下去,因为她的体型很小,他就只取了一点点。   只是药丸的药效发挥得总是慢一些的,吃下去之后,小姑娘还是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反而是越睡越沉,呼吸也渐渐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渐渐地捏紧了掌心,喃喃道,“是我太自负了。”   这么危险的事情,明知道她在身边,就不应该做。   他习惯了拼命,可是当看到玉佩碎了一块的时候,心脏猛然抽紧的感觉……连七年前的那一次都没有这样的疼。   他怎么能、怎么能弄碎了玉佩呢?   阴郁的少年垂下了眸子,他将发烧的小姑娘放进了荷包里,揣进了胸腔的位置。   感受着胸前微微起伏的小小呼吸,他问张掖,“人呢?”   “太子遇刺,现在已经被送到了宫里治疗,崔文鸣正带着人往这边来,准备来找您。”   少年平静的双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杀意,仿佛是暴雨来临之前,漆黑暗涌的海面。   东山之下,一片翻涌的山间雾气,在黑夜里面渐渐地扩散开来,让这个本来山清水秀的风光宝地,看起来陡然多了些神秘与危险。   *   少年的荷包里,软绵绵的棉花包裹着,像是一个极为柔软舒适的睡袋。这也是陈秋后来托胡太医弄来的,此时姜小圆在这个“小睡袋”里面,陷入了昏沉沉的梦境。   在她的身边,亮起来的玉佩透出来一丝丝荧光绿的影子。   姜小圆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在陈秋的膝盖上趴着睡了一觉,就大脑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玉佩是系统的载体,玉佩破碎了一点,自然也会对系统产生一些影响。系统本来就能源有限,还被碰碎了一块,整个系统都陷入了自我修复当中。   好巧不巧,姜小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烧了。   她本来就是依靠着系统才有的“□□”,系统这一修复,就把她的意识也给甩进了系统正在修复的空间里。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一片的混沌,等到她清醒了一点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记忆的上空。   其实说悬浮也不对,她更像是变成了一个幽灵。   一直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混沌的黑暗才渐渐得清晰了起来。   青年穿着宽袍大袖,慵懒地倚靠在贵妃椅上看书,宽肩窄腰,黑色外衣滑下,露出雪白的中衣。   俊美的青年就算是笑的时候,也是那种浓郁的阴鸷感,他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是正在吩咐下面的人做事,明明是慢条斯理的样子,却莫名地带着一种浓郁的杀气。   美中不足的是,他坐着轮椅。   其实比起温和,用“平静”来形容他更加合适。   温和是一种性格品质,平静却是他长期维持的情绪——不管是下令杀人,还是指挥作战,仿佛这些都引不起他的任何波动。   原著里面,变成暴君的陈秋是易怒的、阴晴不定的,但是那个“暴君”太片面,远远眼前这个平静的人那么可怕。   他给人的感觉是上位者的威压,仿佛露出一角的冰山。   姜小圆清醒了一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里并不是陈秋过去的记忆,而是原著里面的那个暴君陈秋的记忆碎片。   这份系统里的“记忆”,也是秋秋本应该走向的“未来”。   *   在这段记忆里,断了腿的少年陈秋,度过了自己最为潦倒落魄的一年,然后在流放的路上被劫走。   从此之后,他改名换姓,三年后就一跃成了镇守一方的节度使,短短的时间里就手握重兵。   皇帝一开始是信任他的,因为金人打了过来,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大将,于是在两年的时间里,渐渐失控的南方就被这位横空出世的节度掌握在了手心里,他是最佳的政治动物,极高的军事天赋让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的盛名满京华,谁人不夸一句战神勇武?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位传说中的节度使,每一场的战役都是在轮椅上指挥着的。   年老而沉迷于权术的永嘉帝,甚至连这位节度使的面都没有见过;和父亲一样沉迷权术、在搞窝里斗的陈端,也没有见识过这位节度使。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让这两位权利的痴迷者对他从不起疑心。   在他们在汴京城里纸醉金迷、沉浸在荒唐盛世里的时候,陈秋在前线待了三年。   姜小圆只在原著里面听说过暴君残暴、嗜杀,在他离开皇宫后,那本来是他人生最激进、最踌躇满志的几年,可是在这段如同纪录片长镜头的记忆当中,姜小圆却没有看见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或者说一个暴虐的上位者。   她只看见了一个病人。   而那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光辉岁月,也似乎比传闻中更加艰难千倍、百倍。   因为陈端得到了大部分秦家遗存实力的支持,南下的陈秋的崛起要艰难得多。纵然是后来手握重兵,他不仅要面对南方分割占据的诸多虎视眈眈的势力,还要和金人对抗。   无数次以弱胜强、绝地逢生,纵然是他是个军事天才,也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在北方的三年里,粮饷不足,军队条件极差。   他的身体被在宫中的七年拖垮,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几乎要靠着药罐子吊命,流水般的军医进来,也看不好他的身体。   红鸠之毒没有解,他就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头疼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就把自己的关起来,营帐十米内都没有人靠近——   他甚至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铁链,一发病就将自己锁在黑漆漆的营帐里。   寒冬腊月的时候,边塞的军营里在过春节。   只有被铁链锁住的青年,一整夜一整夜地忍受着痛苦。   一直到天光大亮之时,雪花从营帐的缝隙里面飘进来,青年抬起头来,那修罗般的纹路爬满了他的半边面庞。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为他遮去风雪,他触碰雪花的时候,缩回了手指。   就这样,三冬如梦影过去。   比起传闻里面的杀神,他更像是一个天地间飘荡的孤魂野鬼。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牵挂,热闹不入耳,人间喧闹也吵不到他。   除了无边的、幽深的孤寂。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能够接近这个传说中的暴君。   渐渐地,有人说他天生重瞳、面有修罗纹,其实不是救世主,而是魔星转世,所以才长长久久地戴着黑斗篷,遮住那魔星的标记。   也有人开始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对金人狠,对大庆人也狠。   就是这么一个病疯子,带着三军横扫了南下的金人,一路将铁骑杀到了汴京的城门下。   在最后一场击退金人的战役里,因为皇帝突然发兵从背后包抄,陈秋的军队被困在了大山里面,缺少粮饷和供应,困了三天才得到了后续的救援。   也是在那三天的时间里,红鸠之毒发作,他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不仅仅是他的敌人,还有战友。   他将自己跟随多年的军师埋葬的时候,军师奄奄一息之时还在安慰他,让他别愧疚,他们并不怪他。   弹尽粮绝的时候,他们很多人本也活不了了,或许在饥饿中死去会更加痛苦一些。   只是,他这一生得到的善意太少太少,多年来仅存一息的善意,也被自己亲手葬送。   青年浑身鲜血地来到了汴京城门之下的时候,他双目赤红,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浓重的杀意当中。   黑色斗篷的青年亲手杀掉容妃的时候,她凄厉地诅咒他——诅咒他是个永远被抛弃、没人爱的可怜虫;诅咒他就算是富有天下,也享受永世孤寂。   他的红色纹路,就是天降的灾星。   在诅咒声里面,他来到了永嘉帝的面前。   永嘉帝哀求他,告诉他,他只是受到了容妃的欺骗,所以才以为他是秦皇后和其他人苟合的产物。他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帝王都会做的事情,不过就是鸟尽弓藏、奸人挑拨的老套戏码。   他哭着回忆着他以前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爱着他这个儿子,他是多么骄傲地喜欢着他这个儿子。   高高在上的皇帝,还在小太子儿时给他骑过大马、带他看过无数次的烟花,他试图证明着自己,以前也是曾经爱过这个儿子的。   他来到了永嘉帝的面前,凝视着自己昏庸的父亲,一刀插在了他的心脏处。   他的动作狠厉,面无表情。   他一刀又一刀,将这个仇人彻底杀死,然后一下一下地擦着手里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神经质地想要擦掉满手的鲜血,却看见鲜血变成了纹路,刻进了他的血肉里。   匕首当啷地掉在地上,这个年仅23岁、空前年轻的帝王,竟然有一瞬间的茫然。   八岁的时候被废,在皇宫里苟延残喘了七年、在外漂泊了七年,当一个人以仇恨为动力活着,他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仇恨,等到大仇得报地那一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就死掉了。   可是为了这刻骨的仇恨,跟随他多年的兄弟们被他杀死在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知己也死在了边关。   他们不能瞑目的眼睛成了他永久的噩梦,容妃的诅咒如同逃不开的爪牙,他无法解脱,也不想解脱。   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仿佛终于看清楚了自己丑恶的样子,开始自虐式地用地狱的焰火惩罚着自己。   小说里,陈端以为,暴君是为了折磨他才没有杀掉他,让他流放。   其实那个传说中的暴君却是听说了他和自己的爱人相濡以沫、感情很深,暴君撑着下巴笑。他这辈子都不知道“爱”为何物,所以他暂时放过了陈端。   等到他索然无味地发现“爱”不过如此之后,就兴致缺缺地杀掉了陈端。   爱啊,是暴君一辈子都稀缺的东西。   仿佛容妃的诅咒真的成功了一样,他坐享盛世繁华、也坐享无边的孤独。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死在了永嘉末年。   姜小圆一直保存着那副幽灵的模样,飘荡在空中,看着重光帝的一年、两年、三年过去……   乱军杀入了城中的时候,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间烧起,在火光里面,暴君笑着举起来了酒杯,和虚空中不知道是谁碰杯。   他像一只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的蝴蝶,折断在了燃烧的熊熊火焰里。   这一生不能解脱的痛与恨终于结束了。   陈酒烫浊秋,三杯两盏,难解心上愁   人间伤怀事,断雁西风,不复水长流   化为灰烬之前,他抬起头,仿佛看见了空气中不存在的人。   只是火光漫天中,那空气里半透明的身影不过是恍惚一瞬,就彻底消失了。 第33章 奇怪的梦境   不算太漫长的一生, 到这里戛然而止。   姜小圆的意识也渐渐地抽离那段记忆碎片。   她原本以为这些都不过是存在系统空间里面的记忆碎片,浏览完大概就像是看完了一部电影。   但是当她身临其境,却仿佛是真的变成了一缕幽魂, 走马看花一般走过了“陈秋”的一生。   比起原著里面的波澜壮阔, 仿佛是传记一般的人生,这份记忆记载的人生,可能用“悲凉”二字描述更加合适。   原著按照男女视角写,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和剧情对的上号。   但是系统故障弄出来的这份记忆, 却弥补了大部分的空缺。   姜小圆终于能够将一切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其实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复仇故事。   陈秋的身世也没有那么多谜团,就是一个嫉恨的女人,用了些手段,栽赃了自己的姐姐,让永嘉帝误以为皇后不忠。   加上永嘉帝十分自负,完全没有去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在动秦家的时候,手段就狠辣至极。   童年的幻境破碎之后, 曾经高高在上的小太子跌入了谷底, 在无数条沉重的人命之下, 他把他们当做了自己责任, 用了前半生去复仇,后半辈子都活在解脱不了的痛苦当中。   ……   陈秋杀了人么?杀了很多很多, 他杀该杀之人——至少是他觉得“该杀”。他唯一一次的“滥杀”, 他用了余生去赎罪。   他的确是个被毒药逼疯的暴君, 也做了很多疯狂的事情。   可是这个暴君,比起凶残来, 他更加可怜可悲。   姜小圆一直觉得, 陈秋和原著里面的暴君是两个人, 可是此时此刻,她才惊觉,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人。   只不过是这个会笑的秋秋,把更深层次的疯狂藏在了温和的表象下面。   原本秋秋的人生,就应该是走向这样就无望又可悲的结局。   她在看着走马灯的时候,无数次注视着他孤独又疯狂的背影,看着他仿佛游离于人世间,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没人走进过他的生命里,人们只是害怕他畏惧他,用“魔星”、“暴君”就轻松地代替了他的存在,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像个孤魂野鬼。   没人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仿佛只要他伫立在那里,就一个需要被打败的天生反派。   她那个时候就突然间觉得,他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就有种想要去拥抱他的冲动。   什么都不做,只是去抱抱那个无可争辩的坏人。   他确实是个坏人,可这个坏人承受了太多,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不忍心苛责。   姜小圆那个时候飘在空气里,就想着……   她想要囤很多很多的粮食,那样他的军队在边关的时候,就不会经常饿肚子了;她想要养好他的身体,那样他也不至于才25岁,就落下一身的旧疾;她最想要的,是一直一直陪着他,从永嘉十三年的初遇,一直陪到他度过最后一年,不让他不到三十就葬身大火……   最后的最后,她还想要帮他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他的谋士和战友不必无辜枉死、唯一的亲人秦九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他登基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实现某个梦想,可是在那一瞬间,她有种冲动,要是可以把未来能够许下的愿望都加之于那个陈秋身上,她都是愿意的。   她其实是个很懒很懒的人,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某天自己也会有某种很强的愿望。她总是很容易被生活里的小事满足,天生的乐天派与咸鱼精神,让她过得很快乐。   在遇见陈秋以前,她活得就像是只猫猫。只是猫猫的铲屎官太惨了,没心没肺的猫猫也会心疼铲屎官,想着:啊,那就在这个愚蠢的人类身边待久一点吧……然后屁颠屁颠地去找铲屎官蹭蹭抱抱。   姜小圆有时候都怀疑,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她还舍得走么?   看完了那个暴君秋的一生,姜小圆就觉得,她完球了……只是她摸摸自己的心脏,却似乎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   一直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姜小圆的意识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迷迷糊糊间,终于意识到了系统出了问题——她也记得在刚刚坠崖的时候,玉佩似乎被摔碎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当时系统就弹出来了一个正在修复中的告示,姜小圆当时一片混乱,哪里还要注意得到这些小细节?   玉佩确实是系统的载体,玉佩碎了一点,系统修复也无可厚非,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系统修复的时候,竟一错乱就把原世界的结局碎片弄出来了。   迷迷糊糊当中,她睁开了眼睛。   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微微发涩。   姜小圆的发烧是因为忽冷忽热,掉进寒潭里面着凉了而已,因为及时被喂了药,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头脑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但是已经不头痛了。   小荷包是给她定做的小睡袋,荷包的系带松松的,既能够让她顺利爬出来,也不容易被颠簸中掉下去。   此时,外面的天色早就已经黑沉了一片。   姜小圆探出头来,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往外面看,那细小的动静就引起了陈秋的注意——他微微一顿,修长的手指将荷包放进了袖子里,宽大的袖子一遮挡,姜小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姜小圆和陈秋已经有了默契,只以为外面有人,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陈秋推着轮椅,往后退了几步,朝暗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暗卫们立刻会意,捂住了地上人的口鼻防止他发出声音,将已经被拷问过一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崔文鸣拖了下去。   陈秋将收尾的事情交给了这些人,推着轮椅回到了山洞里。   一直到这个时候,姜小圆头上的袖子才终于打开了,陈秋微凉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头问道,“还难受么?”   姜小圆摇摇头,抱着他的手指蹭了蹭,陈秋微微蹙眉,“还没退烧?”   姜小圆摇摇头,像是只粘人的小猫似的蹭蹭他,“不难受,我就是想抱抱你。”   他一愣,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   “秋秋,你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不好?”   她抬头看着他,或许是因为之前哭过,眼睛和脸颊都是红红的。   既然红鸠已经解了,就不要和前世那样,不按时吃饭、胃痛就忍着,忍到胃出血就喝药挺下去;也不要和前世那样,一天只睡三个小时,做做不完的工作;更加不要那么拼命,年纪轻轻就累出了一身的病。   最重要的是……   不要放弃生命,不要和前世一样。   他的生命像是一片荒原,安静、孤寂得可怕。   所以……让她吵吵他吧,吵得他的生命闹哄哄的,一直吵到荒原开出花、冰雪融成溪。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还带着高烧后的沙哑。   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没人会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陈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眼底一片晦涩,他轻轻地、用微凉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触了触,   “做噩梦了?”   就在姜小圆以为他要说做梦的事情不要当真的时候,就听到他说,“我答应你。”   她之前有些闷闷的心情,因为他这一句话又重新雀跃了起来。   她擦了擦眼睛才想起来问他,“这是哪里?”   “附近的一个山洞,暂时不会有人找过来。”陈秋简短地回答道,“再喝一次药,现在还早,先好好睡一觉。”   山洞里面早就升起了火堆,还有热乎乎的粥和温着的药。   姜小圆本来想要问药和粥是哪里来的,但是一想也觉得自己好傻了——他们都安安稳稳地坐在山洞里了,肯定是秦家的暗卫找来了呀!   只是作为一个病人,姜小圆脑袋昏昏沉沉的,也没有精力再想太多了,喝了药就乖乖地在火堆边睡觉了。   在睡着之前,她在心中暗自下决心——她一定要好好的,不会让秋秋变得和小说里面一样,   但是这一次,玉佩破碎的事件,姜小圆突然间意识到了系统的不靠谱之处。   系统虽然不至于是残次品,但是也是管理局里面知名的“傻瓜”系统,操作简单,但是机制时常发生一点小问题。   今天系统被撞击出了点问题,就让她看了一次暴君秋的一生,可见是太不靠谱了。   偏偏她现在身体还是依靠这个不靠谱系统而存在的,只是系统能量不足,让她变小了节能……   其实姜小圆的意识是能够独立与系统存在的,那么等到系统的能力充足了,她是不是可以换一具合适的身体?   当然了,最好不是系统制造出来的这种手办大小,最好可以脱离系统存在。免得哪一天系统大抽筋,把她抽没了怎么办?   姜小圆胡思乱想中,渐渐地在小睡袋里睡着了。   姜小圆并不知道,在她睡过去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比方说,就在两个时辰前,崔文鸣带着部下来山崖下找人,整支队伍都不小心“失足”摔下了山崖;   比方说,就在一个时辰前,陈秋已经将崔文鸣折磨了许久,从他的嘴里套出来了许多消息,甚至太子的下一步布置都弄到了手。   ……   陈秋已经不能够忍受任何的铤而走险和失误了,他对于太子等人的厌倦也在她昏睡的短短时间里到了巅峰。   如果不是贸然行动会留下许多后患、甚至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的话,他真的起了将她带走远远离开这里的冲动。   等到小姑娘在睡袋里彻底睡着后,陈秋这才推着轮椅出了山洞。   山洞里火光温和,小姑娘在火堆边上睡的安稳;山洞外却是另外一幅光景,只可惜陈秋选的山洞隔音效果极好,将外面的所有声音都挡在了外面。   崔文鸣的双腿已经被打折了,此时仅仅剩下了一点的力气,还在恶狠狠地瞪着陈秋。   他心里后悔无比,当初为什么惊马的时候没有直接杀了这个人呢?   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已经落在了陈秋的手中,是对方案板上的鱼肉了。   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崔文鸣的处境已经逆转到了最差的地步。   他已经失去了太子的信任,还在黑衣人的折磨中将太子不少事都说了出来,当时他被喂了药,此时清醒过来,一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就算是此时陈秋放他出去告密,他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因为只要陈秋将他刚刚说出来的秘密抄送一份给太子,他必死无疑;   更不用说他还不清楚陈秋到底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他和太子都以为陈求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却没有想到他在温和无害的表面下面隐藏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就在两个时辰前,崔文鸣带着部下来到山下,打算在皇帝的人找到陈秋之前,先确认一下陈秋的死活,如果活着,就把陈秋弄死。   当时他和太子选定的地点十分隐蔽,更不用说一开始他们就存着把陈秋弄死在山谷里的心,这一条路,只有崔文鸣和他的部下们清楚。   东山之下的断崖,本来是给陈秋选择的埋骨之地,却成为了给崔文鸣自己掘的坟墓。   救援的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人,估计要到明天早晨才可能找到他们的影子;太子遇刺,就算是假装,也货真价实挨了一剑,此时正在昏迷当中,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崔家人都睡得正香呢,压根都不知道他们的世子跑去哪里了。   崔文鸣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已经存了必死的心,此时看着陈秋的目光充满了仇恨。   陈秋却仿佛没有被他的愤怒所感染,他的膝盖处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崔文鸣痛叫一声,却听到陈秋笑道,   “死?”   世界上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崔文鸣当初在马蹄上让他失去了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时候,崔文鸣和太子存的,不就是让他生不如死的心么?   陈秋不杀他,他留着这个人还有很大的用处,他不愁没有控制他的手段。   容妃会用药控制人,他们就不会么?   当然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从崔文鸣身上知道,毕竟这位可是跟了陈端足足十年的伴读啊,他知道陈端多少事呢?崔文鸣自己恐怕都数不清楚。   暗卫中,张掖问道,“其他人呢?”   “杀光了吧。”   崔文鸣在剧痛当中听见了陈秋的话,他艰难道,“放他们一马,说他们并不知情!”   陈秋却擦了擦手,声音在夜风中轻飘飘的,   “他们弄碎了我的玉佩。”   谁知道呢,他刚刚连崔文鸣都想一起杀掉呢。   如果圆圆没有醒过来的话,他不会让崔文鸣活着走出去的,但是崔文鸣要感谢上天,圆圆刚刚醒过来了。   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细细的绳索,让他在某种极端的情绪边缘游走,却始终不会迷失自我。   因为有圆圆在,他每一步都要精打细算,力求稳妥。   他甚至短短的时间里就开始改变了自己的思路和行事风格。   今天晚上的事情,给了他一个非常巨大的教训,他可以做个疯狂的赌徒,但是他承担不起失去她的代价。   这一次只是那块玉碎了一个角,那下一次呢?   他不敢想象那一块玉彻底碎在他面前的样子。   所以他只是打断了崔文鸣的双腿,将他控制了起来,让他“失踪”一段时间而已。只是其他不重要的人,就杀掉了吧。   今天晚上陈端派下来搜查的人,除了崔文鸣之外,还有两波。   杀了一波不碍事,但是三波都死光的话,自然会引起陈端的注意。   陈秋没有选择和他们直接对上。   崔文鸣刚刚已经告诉了他们,这条道非常难找,另外两波人不一定能找得到,既然如此,让他们无功而返即可。   陈秋也已经没有功夫再大动干戈了,安排了下去之后,只留下了一个张掖。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也就是说——陈秋只剩下两个时辰的时间布局了。   东山之行不过是给他一个和张掖等人接上头的机会,为他争取更多的运作空间。   他这一趟回去之后,陈端必然不会放过他。不管是栽赃嫁祸或者拿科举之事发难,总之,陈端是彻底容不下他的存在了。   陈秋必须要选择一个更好的“结局”。不管是流放还是看守皇陵,都是符合他心意的选择。他必须要脱离这个身份,才能放开手脚,在大庆积攒自己的势力,伺机起复。   但是其实,这是一个看着简单、实际上牵扯甚广的难题。陈端摆明了要杀了他,如何能够放任他活着?   如何能够精准的达到这个目标,需要高明的政治运作,此时张掖就派上了大用场。   作为秦家从三十年前就在用的谋士,年逾五十的张掖历经两朝、官场沉浮无数年,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他与张掖谈了一刻钟,一直到了天光熹微之时,张掖等人才匆匆的在黑暗中消失。   陈秋的大脑运转很快,到了神经都微微抽疼的地步。   毕竟在和张掖短短的对话里,他已经将未来一个月的局布下,惊心动魄的局势在二人地交谈中明晰了起来,也和张掖定下了详尽的计划。   在这样的周全的布局结束后,接下来需要做的,也只有等了。   两波陈端的人过去之后,接下来就是皇帝派过来找他的人了,皇帝倒还不至于,现在就想要至他于死地。   一夜未睡,陈秋也有一些疲倦了,他算了算时辰,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看着火边睡得正香的小姑娘,他将小睡袋放在了胸襟前,就着跳跃的火光,也陷入了睡眠当中。   那一阵火焰噼啪声当中睡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思绪都渐渐的陷入了一片黑甜的梦乡里面。   谁都没有注意……少年心口处的玉佩突然间亮了亮。   姜小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刚刚系统才出过故障,无意中看过了暴君秋的一生,怎么她才睡着没多久,又出现在了暴君秋的宫殿门口?   这座宫殿在他的记忆里面时常出现,是他的寝宫。   平常暴君秋都在勤政殿里休息,只有等到红鸠发作的时候,才会把自己关在这座寝殿里。   每到那个时候,人人都不敢靠近此地,就连太监宫女们办差事的时候都只敢绕路走,生怕惹怒了里面发病的暴君。   此时已经到了子夜时分,黑暗中这座华丽的宫殿看上去格外阴森,外面的雷声轰隆,闪电和大雨一起落下来,外面的雨珠仿佛真的凉丝丝地迸溅到了她的脚踝上,把她吓了一跳。   姜小圆纳闷了——系统什么时候这么智能了?还有触感?   她刚刚想要伸手再试试,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穿着以前在家里穿的及脚踝小睡裙,手里还抱着一大包的零食。   这个造型姜小圆当然眼熟了,因为年她在做鬼之前,就是穿着这一身下楼遇上车祸的,以至于后来在管理局里咸鱼瘫的岁月里,她都在怀念那包巨大包的、没拆封的零食……   姜小圆心想,这回系统抽大发了,竟然给她抽回了出厂设置?   她翻了翻袋子,果然里面饮料冰淇淋小零嘴一应俱全,她兴致勃勃地拆开了一包薯片,眼前一亮,竟然还真的能吃到味道欸!   大殿外的雨越下越大了,白色的帘子被风吹得乱飞,偌大的宫殿外,连一个人都没有,仿佛鬼片现场。   姜小圆缩了缩脖子,之前围观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有了触感,不仅能感受到寒风呼呼地刮,还能感受到那种阴森的气氛,她不禁有点害怕,想了想,决定去找让她最有安全感的暴君秋——然后躲在他边上吃零食。   虽然在这份记忆里面,可能暴君秋才是那个最可怕的反派,但是姜小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见他就能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作为“幽灵”的她,在觉得周围的气氛压抑可怕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陈秋,哪怕是躲在暴君秋后面,她也觉得安全感爆表。   姜小圆已经很久没有以自己一米六的身高行走了,变小之后仿佛是直接进入了大人国,啥东西对她来说都非常巨大。   于是此时看着宫殿里面的雕梁画栋,虽然仍然觉得阴森,但更多的则是重新拥有正常身高的新奇感。   她在记忆里没少看这座宫殿,想到以后这就是秋秋的寝宫=她的大别墅,姜小圆突然有了逛新房子的兴趣。 第34章 圆圆危   这座宫殿格外奢华, 地面铺满了柔软的皮毛地毯,这是暴君秋的身体常年畏寒的缘故。才刚刚到秋季,宫殿里已经有了地暖, 比起外面的风雨如晦,这座空旷的宫殿竟显得有一些温暖。   姜小圆穿着自己的小熊拖鞋,哒哒哒地转了一圈, 一边转一边发出小动物吃零食的咔嚓咔嚓声,活像是只跑出来溜达的小仓鼠似。   宫殿太过于空荡, 除了精致的帷帐之外, 就只有孤零零的烛台,连个其他的摆设都没有。暴君的住所和他的人一样,有些空荡的可怕。   整个空荡荡的宫殿, 只有四面八方的银色链子算是唯一的点缀, 那蜿蜒的银色链子, 在黑夜里显得有一些诡异, 像是什么镇压邪魔的场景似的,要是搁在正常人身上,见到这样恐怕吓都要被吓死了。   但是姜小圆在暴君秋的记忆里早就对这链子司空见惯, 不怎么害怕, 她打开了一盒喜x郎果冻, 滋溜了几口, 就顺着链子屁颠屁颠去找暴君秋了。   一直来到了寝殿正中……铁链子也正是从床上延伸出来的。   虽然说暴君秋双腿残疾, 但是当红鸠发作的时候,看上去病弱的青年, 杀伤力却会成倍的增长。   从这座豪华宫殿可以推断, 这段记忆肯定是在他登基后的事了。这段时间里, 红鸠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 每到发病之时,寝宫外面都会被清空,闲杂人等不得接近。他还会用铁锁来锁住自己……不仅是为了不去杀人,也是避免自残。   当然了,这还是他登基前期的时候,还没有彻底地陷入疯狂,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他还会去约束自己心中的野兽,但是等到了后期……   姜小圆哒哒哒地来到了大床前,穿过了厚重的帘子。   黑暗之中,厚重帘子下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张大床又大又宽敞,比建章宫里面那窄窄的破木床要宽大无数倍。   姜小圆没有看到暴君秋的人影,她有点迷惑,心想,难道今天暴君秋在勤政殿睡了么?   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幽灵”,此时又没人,这软乎乎的大床实在是太诱惑了——姜小圆往床上扑了过去,打算滚一滚躺一下,再去勤政殿找暴君秋。   ——谁知道她这一滚,直接滚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里。   黑暗之中,一双血红的眼睛睁开。   长发的青年本来就睡得很浅,因为头疼,明明听到了动静他也懒得理会。   疼痛从头部弥漫到全身,就连心脏都仿佛克制不住爆裂的疼痛,几乎要停拍……往往这个时候,他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去对抗病痛,大脑也几乎放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子暴躁的杀意。   今天已经是例外了,因为药性其实已经过了,他正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脚处都有刚刚被链子勒出来的血痕。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了。   他眼角的红色蝴蝶仿佛振翅欲飞,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看向了怀中的小姑娘。   姜小圆被那双血红而冰冷的双眼盯上,本能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来,平静而冷漠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往往一眼就能把人吓得腿软。   但是姜小圆在这样的目光下,眨了眨漂亮的圆圆猫眼,顺便滋溜了一口喜X郎,递到了他的眼前,“喝嘛?”   姜小圆还以为对方看不见她,还在他面前晃了晃喜X郎。   空气都仿佛寂静了一瞬。   “谁派你来的?”   姜小圆:??   她左看看,又看看,都没有看到其他人,突然间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道,“你看得见我?”   病发的疼痛让他眉心直跳,若是有人这个时候打扰他,他往往缺乏应对的耐心,如果对方太聒噪,他会毫不犹豫地让人闭嘴。   本来,银链子或许可以让她保住命,但她离得太近了……   俊美而妖异的青年垂下头,微微偏头,用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掐住了她的脖子,回答了她的问题。   姜小圆:……!!!!   救命!九敏!   她内心是崩溃且懵逼的——   不是说系统抽了,把她给抽进了那段记忆碎片里面,所以她不是幽灵形态吗?!   明明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看暴君秋人生的走马灯,也没自己的实体呀!那时候她还想要去抱一抱秋秋,结果都只是穿过了一片空气……!   那冰冷的触感在脖子上的时候,傻瓜圆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被那双血红色、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盯着,姜小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被掐住了脖子。   对方冰凉的手指还没用力呢,她就抓住了他的手开始挣扎了起来。   原地挣扎了半天,她眼睛一闭,舌头略地吐出来,在自己的脑补里面一命呜呼了。   大概就像这样:XP   长发青年:……   是路过的蚂蚁都要觉得震惊的程度呢。   于是真的那么一瞬间想要掐死她的青年,被她生动的表演惊讶了那么一瞬间,青年还没来得及用力的手指就从她的脖子离开,歪歪头,眼中闪过了一丝的兴趣。   那被仿佛被什么大型野兽盯上的危机感猛地涌上心头。   戏很多的姜小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还没挂呢。   装死的圆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对方只是看着她,没有其他的动作,她心中还有点侥幸心理,万一他没看见她呢?   她悄咪咪地动动,试图从那冰冷的怀里退出去——   谁知道才刚刚一动,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指给捏住了手腕,他的力气用的并不大,却仿佛铁箍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她刚刚想要挣扎,他动了。   青年时代的暴君,坐着轮椅的时候不觉得,但是当他将她箍住,身形完全笼罩住了她的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高大的青年。   黑暗中那只大型的野兽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白白嫩嫩的小猎物,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划过,留下了冰冷的触感。   长发触在她的耳边,她漂亮的眸子里,俊美的青年语气突然间温柔了起来,如同诱哄一般,藏住了丝丝的恶意,   “谁派你过来的?”   黑暗中的眼神仿佛藏在黑暗当中的大型捕猎者,仿佛在评估着眼前的猎物究竟可口不可口,或许是想要给她一次机会,他重复了一遍。   姜小圆咽了咽口水,发现事情大发了,不太灵活的脑瓜子也开始飞速运转了起来。   要是搁在往日里,暴君哪里那么多的闲工夫?尤其还是在他发病的时候,需要忍耐巨大疼痛的人,是不喜欢任何聒噪的,大概在睁眼的一瞬就把人给杀了。   但是当她滚进来地时候,几乎是触到了那股子熟悉的甜香的时候,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杀。   不能杀?他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冰冷地笑了笑。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厌恶任何香味的,只是等到人靠近他,紧绷的神经渐渐地放松,一跳一跳的青筋慢慢舒缓……他突然间发现,这股味道似乎不坏。   长发的青年第一次打量起来了眼前的小姑娘。   圆形的漂亮猫眼,眼珠都是琥珀色的,清澈见底;肤如凝脂,不是青年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透出来了一股子十分诱人的红晕,整个人都像只可口诱人的桃子。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意,捏住了她的下颌,抬起来了她的下巴,极为漂亮的丹凤眼打量了她片刻,低头在她的脖颈边轻轻地嗅了嗅,试图去捕捉那股子甜甜的桃子香味,   姜小圆:……   她炸毛了,脑袋上的呆毛都要被吓得立起来了。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一只大脑斧来嗅嗅你好不好吃。   她终于意识到了传说中的暴君秋和她的秋秋的区别了。   一个就像是野生的大老虎,随时会咬你一口;后者则是家养大老虎,虽然知道这是个人形凶器,仍然可以把他当成大猫猫rua。   当然了,现在被随便rua的人是姜小圆,她大脑当中的警戒器都已经快要响坏了,脑子里一片嗡嗡的。   就像是刚刚还要咬你一口的大脑斧突然间蹭了蹭你,你不会受宠若惊把他当成大猫猫,而是觉得:完犊子了,他要挑个位置下嘴了。   怂怂的圆圆当即就想要缩脖子,奈何被人捏住了下巴,压根动弹不得。   拥有漂亮的丹凤眼的青年突然间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的蝴蝶花纹让他看起来有种妖异的美感,手指在她的脖颈上面凉凉地划过去,温柔地威胁道,“如果你不说的话,今天就别想走出去了。”   姜小圆的脑子懵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急忙道:“我我我是过来送东西的!”   青年啧了一声。   谁会派个小宫女过来送东西呢?皇宫上下畏惧他如同毒蛇,谁愿意赴险?而他忠心耿耿的卫队们,也不可能放这样一只小姑娘进来。   “撒谎最好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这样子我杀你的时候或许会痛快一点,不会让你受太多的苦。”   姜小圆:……   青年笑了笑,靠近了她,“你知道上一个这么骗我的人,是怎么死的么?”   下一秒,一把套着刀鞘的匕首就横在了她的脖子边上。   他在她耳边耳语一般说了那个人的下场,姜小圆都快被吓哭了,她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脖子上的匕首压根没出鞘,只觉得我命休矣。   梦里被鲨会怎么样?   大脑停止了运转之后,在青年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之后,姜小圆愣了好一会儿,连脖子上的刀都不顾了,下一秒直接抱住了对方,哇地一声就哭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好惨好委屈,其实这也不怪暴君秋,因为他发病的时候很难控制住自己,而她作为一个莫名其妙、行踪可疑的家伙,没一进来就被当成刺客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她也好冤,明明就是逛逛未来大别墅,以为暴君看不到就滚了一下大床,谁知道就滚人家怀里去了。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系统的错。   她不是那种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类型,而是嚎啕大哭,能吵得方圆几里连夜爬起来敲她家门的那种。   哭着哭着,她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一边打嗝一边心里想: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没有鲨掉我?   她泪眼朦胧地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却见青年一动不动,仿佛是僵住了。   他从她扑进他怀里哭开始,就仿佛是被定住了。   他从没和人这样和人亲密接触过。小时候是废太子,人人嫌弃靠近他晦气;登基之后,人人又叫他暴君,各个畏惧他如蛇蝎。   从来没有人这样地抱过他,像是乳燕投林一般,充满了信任和依赖,仿佛他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一样。   对于极其敏感的人来说,是真情还是假意,其实是非常好区分的。   于是在她扑进怀里的一瞬间,青年就彻底僵住了。   这个形如修罗的青年困惑了,明明刚刚他还想要杀掉她,她为什么没有避他如蛇蝎,还要往他的身边靠呢?   也许是哭一哭提神醒脑,她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   暴君曾经想要看看陈端对女主角的爱是什么样的,所以才把他们饶了他们一命,只是将人流放。至少在没有看腻“爱”是什么东西之前,他没有杀掉他们。   当时姜小圆觉得很心疼,因为暴君秋当时的态度就是“好奇”,像是对待一个搞不懂也不清晰的谜题一般的“好奇”。   姜小圆不知道这件事在此时有没有发生过,但是这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于是她吸了吸鼻子,一边抱住了他的肩膀,一边在人家的背后努力掐住自己的小胖手,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可怜,好把一个意图勾引暴君的小宫女演得真切一点,   “秋秋,阿不陛下,我仰慕您许久了。”   他的手指在碰到她的脖颈处颤栗的皮肤之时,突然顿了下来,仿佛记忆当中也有一个人,这样叫他秋秋,她叫“秋秋”的时候像是小鸟啾啾叫。   仿佛是怕他没有听清楚,姜小圆又掐了掐自己的小胖手,重复了一遍,心想:暴君在原著里就性冷淡,还有点小洁癖,所以赶紧对我说让我滚吧,我麻溜就滚了!我下次再带零食来看你!   但是,姜小圆梦寐以求的场面没有出现,青年甚至没有推开她。   他突然间歪了歪头,疑惑地道,“你喜欢我?”   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宫女真的是胆大包天,为了保命,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撒的出来,人人都说他是煞星,说他不详,怎么会有人喜欢他?   以前也是有不怕死的小宫女进来过……后来呢,都变成了乱葬岗里的一捧黄土。   她肯定是在骗他,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糊弄他让他不杀她。   于是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这是一个标准送命题。   姜小圆没有意识到这道题的致命,但是好在……其实圆圆还真的蛮喜欢暴君秋的,而且因为另外一个秋的滤镜,她不仅喜欢,还很了解他。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叽叽呱呱地掰手指头,从帅气的外表、英俊的头发丝,一直吹到了赫赫战功……幸好她残存一点理智,没有夸他美好的内心。   罗里吧嗦的圆圆,一旦开口就是废话连篇,说也说不完。   “有那么好么?”   有人问她。   圆圆立刻不满意了,“你咋知道人家没有那么好呢。”   她说完才意识到了问她的人是谁,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就听见暴君秋在笑。   笑得实在是漂亮,眼角的蝴蝶都像是要随着笑意飞舞起来,笑声更是低沉好听得要命。   趴在人家肩膀上的圆圆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圆圆是很纳闷,心想,有那么好笑么?   可是暴君足足笑了一分钟才停了下来,笑着笑着笑声就变了调子,他一边咳嗽一边道,“骗子。”   明明应该害怕的,可是他笑着的时候,耸动的肩膀和震动的胸膛,明明在笑,她却觉得像是哭一样。   他声音里面满是阴狠,重复道,“骗子。”   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好笑么?拿这种事来骗他,是觉得他很可怜么?对着他这样的一张脸,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为难她了。   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可怕得过分,还想拿这个来骗他?   这一刻,明明对方的语气特别凶狠,姜小圆却突然间很难过。   也许这种情绪从看到寝殿里空空荡荡开始,就在不停的酝酿着,再从看见他脸上的纹路、手腕处的血痕、以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开始不断发酵……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升起来的勇气,她本意是想来个圆圆式熊抱,想要告诉他她没有骗人,奈何她当小人当久了,忘了自己的身高已经不是八厘米了,于是她这一扑,就直接把人给扑倒了。   ——毕竟人家双腿不能动,她又扑得太突然。   旖旎的红绸上,青年的黑色长发如潮水四散,眼角的蹁跹蝴蝶纹路仿佛活过来了一样,有种格外靡丽的美丽。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饶是如此,也没有办法遮掩他的好看。   像是那种有毒的罂粟花,明明知道他危险而强大,是择人而噬的猛兽,但是他的外表太有蛊惑性,总是诱惑使人堕落。   圆圆把人扑倒后还有点懵逼,一抬头就看见青年幽幽的视线。   她其实只是想要安慰一下他,结果好好的一个熊抱,却不幸变成了猛虎扑食。   暴君秋仿佛说了什么,但是姜小圆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解释道,“我不是……”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又啪叽一声,左脚踩右脚摔人家身上了,这一次好巧不巧,摔了个脸对脸。   姜小圆“嗷”了一声,捂着自己被撞痛的鼻子发出了一声惨叫,终于从人家身上滚下去了。   长发青年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阴恻恻的目光幽幽地在她身上打转。   她哪里知道,刚刚人家已经在盘算怎么杀掉这个满嘴没一句实话的小骗子了,阴晴不定的帝王本来想看看她到底要怎么继续垂死挣扎,结果小骗子一个猛虎下山。   他刚刚想要把人提溜起来,谁知道她左脚绊右脚……   他甚至开始好奇了,这个小骗子到底脑子是怎么长的。   毕竟大臣们畏惧他如蛇蝎,被他看一眼都要抖成筛糠,他有此困惑也是很正常。   姜小圆偷瞄 (﹁ ﹁)他一眼,发现好好的暴君脸上,一个口红印格外明显。   ——是了,出车祸那天,下楼买零食的圆圆,意外地涂了个奶茶色口红呢。   下一秒,姜小圆的耳朵听到链条动了动……   她以为自己要死定了,连滚带爬滚下床,却突然眼前一黑,从那个梦境里醒了过来。   她猛地从小睡袋里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还在砰砰跳的心脏。   突然间就好愧疚……   总觉得比起原著里那个变态暴君,刚刚在梦里,她表现得更像个变态,谁能相信一切都是命运的巧合呢!   她是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想要给人家一个熊抱而已,也是怪她总是把秋秋当猫爬架习惯了……最后在别人脸上吧唧的口红印完全是意外啊!   她从小睡袋里瞄了一眼微微闭眼正在小憩的少年,又鬼鬼祟祟地缩了回去。   半晌以后又瞄了一眼……活像是只地鼠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贼心虚。   少年长发垂下来,眉目俊秀得过分,比起梦里充满戾气的暴君,显得疏朗许多,只是眉宇间,有种如出一辙的阴鸷。   但是不管哪一个,都是好看得尤其过分。   她拍拍红扑扑的小脸,努力压下去那股子的心虚感。心想:只是梦里不小心亲了一下而已,秋秋又不知道嘛。   打开了系统的面板一看,果然屏幕上还显示着【系统正在修复中】。   她心想,这个辣鸡系统要修复多久还未可知,难道以后她睡一觉就要去见一次暴君秋?   姜小圆眼前一黑,开始盘算着十天半个月不睡觉的可能性。   其实她不介意去找暴君秋的啦,她还是蛮想和他分享一下自己24种口味的薯片的,但是这个穿过去的时间能不能稍微调整一下?   如果下次还是那个社死现场,姜小圆就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印了一排【危】。   不慎亲了暴君一口会被鲨人灭口么?   能解答这个魔鬼问题的人……   姜小圆的鬼鬼祟祟的小眼睛,盯上了此时微微蹙眉、似乎要醒过来的陈秋。 第35章 乱我心也   只有陈秋本人才最懂这个问题, 但是到底要怎么问,却是个难题。   总不能直接跑到秋秋面前问, 一个天仙般的大美人跑过来亲了你一口,你会生气么?   看着系统面板,天仙般的大美人幽怨地想着:好难,男人好难懂。   姜小圆在睡着之前就认真研究过了,玉佩碎掉的一片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系统究竟能不能在没有外力借助的情况下修复还是个问题。   这也就意味着, 系统这样错乱情况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按照这两次的经验,她每次都会抽到暴君秋的身边。   上次确实是只是一段记忆碎片而已,那么这一次呢?   系统可以模拟出来那么真实的触感、还能反馈暴君秋的不同反应的话……还用她来拯救世界?   姜小圆蹲在自己的迷你睡袋里, 陷入了深思——难道是系统不小心抽了, 把恢复出厂设置的她给甩进了原世界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大发了。   难道以后她要哄了少年秋, 再去哄暴君秋?   一份工钱两份工作的圆圆,社畜, 真惨。   因为每天对少年秋甜言蜜语,姜小圆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大跨步,这边倒是自信满满,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处境。   但是暴君秋……那就是只炸毛的大脑斧。只是, 要让姜小圆真的不管炸毛大脑斧, 她可能晚上睡觉都会睡不着。   她在小睡袋里不停地翻滚,纠结着这个问题。   突然间,翻滚的圆圆一个机灵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被滚乱的一头小卷毛, 她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华点——   这一次被系统抽到了暴君身边后, 自己虽然有触觉有感知, 但是似乎不会真的受到任何伤害?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在梦里的时候,她就不小心撞疼了鼻子,但是醒过来之后,却没有任何感觉。   那岂不是意味着只要醒过来,不管身上发生了多大的事情,都会化为乌有?   一旦想到因此在“梦”里拥有无限条生命……姜小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瞬间多云转晴,莫名精神抖擞了起来。   实在是大脑斧暴君秋有点凶巴巴的,姜小圆最大的担心就是自己的小命,但是要是发现自己似乎不会死掉之后——   这种兴奋的感觉,大概就像是猫猫看着放在桌子边的杯子,一边想着会不会被打啊,一边忍不住伸出时邪恶的爪子,啪叽一下把茶杯掀翻。   姜·猫猫·圆,此时的内心大概就是这样的,甚至开始隐隐约约有了一些花式作死的想法。   好不容易可以见到暴君秋,怎么能不满足一下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呢?   她去逛寝宫的时候,就觉得他的寝宫太空荡了,完全可以安排上一些花花绿绿的配饰,摆上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   还有暴君秋寝殿里那厚重的帘子、一层一层的帷幕,看起来实在是太阴森了,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觉得可以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拉开;   姜小圆觉得,暴君秋应该是多少有点抑郁症,早醒、难以入眠、自残……觉着活着没有希望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最后才会选择了自焚。   她觉得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让他体验到生活的美好,才会多一点对世界的眷恋。   更加重要的是,虽然说时间过去那么久之后,药方到底还有没有用,但是有药方总比没药方好……小说里面容妃至死也没有把药方给吐露出来,但是在这个世界里,秋秋已经拿到了药方。   姜小圆掰着手指头算算,突然间觉得自己可以做的真的很多很多,她连下次去的时候的计划都想好了。   此时,陈秋悠悠转醒,见到靠着山洞墙壁的少年睁开眼,姜小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起来了那个奶茶色的口红印,于是光速缩回了小睡袋里,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陈秋揉了揉眉心,他其实不过是靠在山洞的墙壁上面小憩了下,就陷入了那个的沉沉的梦境里,明明只是想要眯一下神,却不料直接睡过去了。   陈秋其实很少做梦,就算是做梦,也往往是噩梦。但是这一次好像格外不同一些,他已经不记得梦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只是隐约记得……   他好像看见了小姑娘。   他的视线在小睡袋里那个鼓起来的小包包上停了停。   梦里的她和现在小小一只很不一样,她仿佛变成了正常人的大小,不再像是个小精灵,她穿着裙子,和现在长得其实很像,脸蛋粉扑扑的,像是只白里透红的桃子。只是梦里的时候,她的身高似乎到了他的胸口……   等到他想要仔细去回想那个梦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圆圆的样子之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是一闭眼,她的样子就挥之不去,从她眉眼、嘴唇和柔软头发开始复刻,就连心跳都仿佛不受控制。   那种感觉,和之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明明很多时候,她的陪伴都会让他觉得温暖得像一场梦,心脏也会不听使唤地随着她而跳动。   可那是不一样的。   他其实是有些困惑的,蹙眉想着——他为什么会这样?   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想,山洞外就传来了动静。   此时天光大亮,崖底的雾气也散了个干净,皇帝派下来的禁卫也终于搜查到了崖底。   禁卫军首领李长相,已经带着人找到了陈秋栖身的山洞。   经过了一夜的搜寻,禁卫军已经十分疲惫了。   昨日东山夏猎太子遇刺,太子被刺客刺伤昏迷不醒。   皇帝震怒,下令封锁整个东山,一只蚊子都不准放出去。更是早早派了自己颇为信任的禁卫军统领李长相去搜查,以希尽快找出刺客。   与此同时,夜里还传来了陈秋失踪的消息。   于是昨天夜里,李长相的禁卫军除了搜刺客,还要负责起来寻找三皇子的任务。奈何东山地形复杂、山谷间夜里雾气十分浓郁,寻找人和线索的进度被大大拖慢。   一直到了今天早上,太阳升起,雾气散去,他们的速度才渐渐的加快,在山崖下面的山洞里找到了陈秋。   李长相对陈秋还算客气,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之后,便例行盘问了一番。   陈秋便简单地将事情交代了一番。   昨日在山崖边遇刺坠崖,侥幸底下有一片寒潭,保住了性命,后来因为担心野兽,就在山洞里睡了一个晚上。   李长相对此半信半疑,但是他看陈秋十分镇定,言语里面也没有任何漏洞,便也不好再盘问了。   他心中也是纳闷——莫不是陛下多虑了,三殿下双腿残疾,捡回来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可能有能力去派人刺杀太子?   禁卫军查探了一番山洞周围的痕迹,没有发现异常,便将陈秋送上了马车,将他送回了宫中。   马车一路上倒是平稳,因为有人,姜小圆一直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回到了建章宫,才从陈秋的袖子里探出头来。   她自然是发现了,建章宫门口禁卫军的数量突增了两倍,黑黝黝的盔甲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森冷。   姜小圆心中有了一点不详的预感,她扯了扯陈秋的袖子,小声问道,   “秋秋,是不是皇帝怀疑太子被刺杀和你有关系?”   其实坐上了马车后,陈秋就一直盯着车窗外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姜小圆看着他眉心紧缩的样子,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难题,结合这突增的,守在外面的禁卫军,姜小圆觉得有些不妙了。   一直到被她拉了拉袖子,撑着额头的长发少年才终于回过神来,只是视线在她的软乎乎的小脸上一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就移开了。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表现让她觉得不安了,他顺了顺她软软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不碍事,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见到了张掖。”   皇帝怀疑他,这是很容易就看出来的事。   皇帝和容妃娘娘都十分忌惮秦家的势力。只不过一个人留他的性命,是为了将背后的亲加势力一网打尽;另外一个留他的性命,则是为了将这股势力收为己用,总之两个人殊途同归,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太子遇刺就是耍了一招苦肉计,自己矮一剑,撇清了刺杀陈秋的嫌疑,还可以反咬他一口。若是陈秋死了,自然一劳永逸;若是没死,这个借口也足够太子按死陈秋。   陈秋已经和张掖交接安排好了一切,倒是丝毫不惧怕太子出招,他反倒是要借着太子的手,名正言顺地金蝉脱壳。   张掖?姜小圆当然知道这个人是陈秋在宫外的心腹啦,之前陈秋病发的时候要把她送走都是说让她去找张掖,可见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她终于放下了心来。   “放心,太子不会太快醒过来。”   他那双潋的凤眼带着笑意看她,“大概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带着你离开了。不要太担心,倒是可以想想离开的事情了。”   姜小圆眼前一亮,在他的手指下面狂点头,像只小仓鼠似的。   她其实是对陈秋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这一次陈秋并没有陷入昏迷,也没有身体状态差到没办法跟外界联络,反而他的身体越来越好,甚至和秦九、张掖已经接上了头……在这样万全的准备之下,和原著当中那种被窃取了大半势力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   只不过,小仓鼠才回到了建章宫,刚刚想要兴奋地去收拾东西,就被陈秋给按住了。   他漂亮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触了触,感觉到她退烧了,这才松开了蹙着的眉。但是饶是如此,伤风感冒的中药,他还是为她熬了一小壶,加了很多糖,让她乖乖喝掉。   看着少年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东西,捧着美味姜汤在他床上围观的姜小圆眯起了猫眼,在心里偷偷地想:   其实有时候,秋秋才比较像是田螺姑娘嘛。   病号圆圆被限制了劳动自由,因为还有点咳嗽,被塞在了小睡袋里面躺尸。   她趁机打开了系统面板,虽然系统是抽了,但是功能还是能用的,任务什么的也能正常刷——可以说唯一的影响就是会在她做梦的时候把她抽到暴君秋那里去。   就在刚刚顺利回到建章宫的时候,系统就已经提示她【帮助暴君参加夏猎(0/1)】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奖励积分200,15明君值顺利到账!   现在积分已经有1050了,明君值到了-118,距离拿到针灸术已经很接近了,除了善心值差了一些。   姜小圆掰掰手指算了算,突然间觉得,说不定等到秋秋顺利离开了皇宫,她就能把针灸术给兑换出来了!   不管是按照原著还是而且看陈秋的意思,他应该是仍想要通过守皇陵这个途径来脱身的。如果他脱身以后没多久就治好了腿,那么以容妃皇帝等人的秉性,是很难怀疑到一个正常人身上去的。   那样的话,秋秋就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不用一直躲在幕后的。   那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呢!   光是想一想,姜小圆都觉得很开心。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她跑去找秋秋呢,就听到了胡太医的声音。   胡太医大概是整个皇宫里面最闲的一个太医了——毕竟老胡是真的菜,大半个太医院都去给太子看病了,老胡还被他老师给扔太医院了。   他大概是少数的几个人,此时还能想得到陈秋的人了,今天也是因为听说陈秋遇刺了,左右他在太医院就是个看门的,便跑来找人了。   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了满院子的药味,胡太医叹了一口气,对陈秋道,“殿下呀,你这回可是摊上大麻烦了。”   陈秋倒是面不改色,还给他悠闲地沏了壶茶。   胡太医这一回来,除了看病呢,也是过来提醒陈秋的。   陈端遇刺,整个皇宫都在戒严,至今还没有醒过来,禁卫军又将建章宫给包围了起来,其中传递出来的信息,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在陈端清醒过来之前,或许陈秋还能好好地活着,但是陈端醒来之后呢?   他神色有点凝重,“殿下,别的我也不敢透露太多,只是,太子约莫三天后就能醒过来了。”   他是真心过来提醒陈秋的,又和陈秋说了一番话之后,他还给陈秋留下了好几个药包——都是些太医院常用的方子。   胡太医只是憨,又不是真的傻。他也猜到了陈秋大概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些药包,都是有备无患,也是隐晦的提醒。   姜小圆从小睡袋里探出头来,看着胡太医远去的背影。   她想,虽然原著里面没有提过到胡太医这个人,但是这个老胡人还真的挺好的——至少算是秋秋在宫里面,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吧。   只是不得不说,三天的时间给了姜小圆很强烈的紧迫感。三天之后谁也不能预测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在成功脱身以前,肯定是要经历一番波折的,姜小圆觉得,自己务必要提前做好准备。   于是她也不睡了,匆匆忙忙地飞到了地窖里,开始像只小蜜蜂似的,收拾起里面的东西。   见到她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陈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干脆推着轮椅和她一块儿进去帮她收拾了。   在三天的时间里面,姜小圆打算将建章宫里面的一些食品,干粮之类的东西全都打包塞进玉佩空间里面。   陈秋在南书房读书,所以内务府这两个月以来并没有克扣他的月例。姜小圆用来囤货的地窖里,有着数量可观的食物储存。   除此之外,她的暖房菜房里面已经收割了两波蔬菜了,系统出品的菜种长得又快又好,都堆满了地窖。   有了这些粮食的储备,其实已经能够满足大部分的日常食用需要了。   根据姜小圆在现代的时候在家里面屯粮的经验,她从系统里面采购了两个大大的水箱。   她准备从建章宫里面的水井提几桶,灌满一大箱子的水作为储备水;当然了,很有忧患意识的姜小圆,还特意想着烧开了几桶饮用水,放进另外一个大水箱里。这样,不管是生活用水还是饮用水,都储备的十分丰富了。   只不过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姜小圆收拾完了吃的,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了,想着还有三天的时间,她就也不着急了,毕竟她也确实刚刚生过病,关键时刻掉链子就不好了。   原著里秋秋被发配看守皇陵的那一段时间,肯定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姜小圆担心自己遗落了什么,就趴在了桌子上,开始写自己的清单。   除了水和食品之外,姜小圆还在清单上面添上了一些药品。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胡太医、秦九这段时间以来源源不断的送过来的药物;还有一些则是将小圆能够找得到的草药。那本草药大全十分有用,尤其是在春天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里,姜小圆可以找到、用到的草药数量非常多。   她把这些都写在了清单上,准备明天慢慢收拾。   唯一庆幸的就是系统还算是比较大方,系统空间里面的地方也足够大,所以姜小圆完全可以把建章宫里面的东西都给收拾好了,全部打包塞进玉佩空间里。   少年靠在窗边,视线似乎是落在书上,似乎是又没有落在书上,偶尔飘过来一眼,又忍不住盯着趴在桌子上的一小团发呆。   只是拿着迷你定制笔正在清单上面画漫画的姜小圆,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而已。   要是一般听到太子三天之后就会动手的话,恐怕都要彻夜难眠、日夜难安了。饶是身经百战的张掖,在听到他的计划的时候都愕然失措。   但是偏偏小神明一点也不一样,她兴致勃勃地开始写要带的东西的清单,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漂泊未来,而是即将开始的一趟春游。   就算是他再运筹帷幄,对自己的计划再多的再多的信心,他也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波诡云谲的未来是不可捉摸的,命运是很难掌控的。就算是最顶尖的棋手,也不可能保证自己是必胜的。   但是奇异的,他的心脏,在她忙忙碌碌的小蜜蜂一般的样子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觉得,不管未来走向哪个地方,只要她仍然陪在他身边,他便没有什么可以犹疑的了。   大概是他的目光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小汤圆抬起了头来,脸蛋上被墨水画了一道,看上起和只小花猫似的。   陈秋就听到了小花猫问他,“秋秋,如果有人亲了你一口就跑掉的话……你会不会很讨厌她?”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起来了今天早上那个好不容易遗忘的梦。   不得不说,那个梦,让他人生第一次在同一天走那么多次神。   他的视线有些不可控制地在她的小花脸上定住了——   梦里的她,嘴唇像是春天柔软的樱花一样。   现在的小神明也十分可怜可爱,小花脸软软的,和梦里如出一辙。   长发被夏夜的风吹起,烛火下面的少年漂亮的丹凤眼下,投下了睫毛纤长的影子,神色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只是许久之后,夜空里才飘来了一句回答,声音低沉好听,   “如果是你的话,不会生气。”   姜小圆想了想,很想说如果不是她,是一个莫名其妙不认识的女人呢?   但是想了想,姜小圆莫名想起来了原著里面被挂在城墙上的“糖葫芦”,她缩了缩脖子,心想,好像这个问题有点太白痴了……   她垂头丧气地想着,下次到底要怎么办,才能不被挂城墙上,就见到了坐着轮椅的少年来到了书桌前,摊开了书本开始抄书了。   “秋秋,这么晚还抄书干嘛呀。”姜小圆往他手指上一扑,并没有注意到,往日这个动作丝毫不会手抖的少年,在她柔软的触感碰到手上之后,微微缩起来了手指,写歪了一个字。   他面不改色,“趁着现在无事,多记些书。”   姜小圆抬头看着他紧绷的下巴,心里面小声嘀咕,觉得少年暴君就是欺负她认识大庆的字还不够多——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抄的可不就是《静心咒》么?   肯定是担心接下来的事了,但是大发慈悲的圆圆决定不揭穿他,哼着歌儿自己继续跑回去画自己的鬼画符清单了。   夜风中,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   只是,如此静谧的夜里,两个都没有意识到,哪里是担心陈端等人那些腌臜事呢?   是皎皎明月照芙蕖,乱我心也。 第36章 不是故意轻薄   姜小圆内心十分忐忑, 很是担心自己进入梦境后会被暴君秋大卸八块挂城墙上。她本以为自己肯定会睡不着,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 强烈的危机感也没有办法抵抗枕头的诱惑,一沾到了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   只不过这一次,姜小圆担心的被大卸八块的场面没有出现,甚至没有和前两次那样出现在暴君秋那里,反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她醒来的格外早, 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姜小圆发现自己面前的床还是一望无际,身子好像没有变大……   她揉揉眼睛, 终于醒了。   咦?她怎么没有去暴君秋那里?   姜小圆连忙打开了系统面板, 果然面板上,仍然显示着正在修复当中。   她挠了挠头, 有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系统的抽法是不规律的,她被抽到暴君秋那里的时间是随机?   虽然有点苦恼, 但是姜小圆也没有想太多,系统的抽法是没法人为控制,估计要等次数多了,她才能找到确切的规律吧?   她刚刚想要关掉系统面板, 打算去对照昨天列好的清单, 收拾一下东西,系统就叮咚了一声,弹出来了一则任务:【帮助暴君结识谢俊(0/1)】   姜小圆看见这个任务的时候,微微一怔, 挠挠头, 谢俊是谁呀?   疑惑只维持了短短一分钟, 姜小圆翻了翻这个任务的详情,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如果说只是看了原著的话,姜小圆可能并不知道谢俊到底是哪位,偏偏她前天读过了暴君秋的生平记忆。   在暴君秋的回忆里,在和金人的最后一次决战当中,皇帝背刺,弹尽粮绝之时,陈秋因为病情发作,不慎杀了自己的许多战友。   让姜小圆记忆最深刻的,却是那个临死前撑着最后一口气,对陈秋说不必愧疚的军师……不正是谢俊吗?   后来,这件事成了暴君秋的心魔,姜小圆也深深记住了这位军师。   那可是暴君秋在当节度使的几年里,座下最有名的谋士。   姜小圆把人想起来之后,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完成这个任务。   这位军师是如何和陈秋认识的……姜小圆也隐约在暴君秋的回忆里看见过。   谢俊也是个命运坎坷之人。   他家里犯了事,只剩下了一个他一个人,被父亲改名换姓,伪装成了家仆被塞进了流放的路上,苟延残喘逃得一命。   也正是在流放的路上,谢俊遇上了被送去皇陵的陈秋。因为家人含冤而死,谢俊恨毒了永嘉帝,于是转头就效忠了陈秋,摇身一变,成为了未来暴君坐下第一谋臣。   总之,这就是反派的队伍里面,最强大的智囊啊!   姜小圆翻了一下任务的奖励,竟然有16明君值,几乎是只要她做完这个任务,明君值就能够回到正值了。   再对比一下胡太医可怜兮兮的2积分,谢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姜小圆小爪子一拍面板,决定一定要让秋秋把这个谢俊给骗到手!   不仅仅只是因为谢俊是秋秋的军师的缘故,姜小圆记得,谢俊和陈秋的私交甚好,是暴君秋少有的知己。   姜小圆仍然记得自己去暴君秋那里的时候,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形单影只”是最恰当的形容词。   如果说陈秋人生里有过有朋友的话,那一定是谢俊。人是需要朋友的,不管朋友是好是坏,总不能没有一个说心事的人。   暴君秋的时候,很多事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少年秋还有改变的余地。   姜小圆下定了决心,正发愁怎么去找到这位军师呢,结果这天早上,陈秋竟然十分淡定地去南书房读书了。   本以为皇帝会将秋秋严加看管起来——但是神奇的是,门口的禁卫们似乎并没有拦着他。   说不定南书房里能找到些这位军师的线索呢?   姜小圆想着,不过问题也不大——要是实在找不到,等到原著里秋秋被发配皇陵的时间再去捞人也不迟。   姜小圆在内心盘算着“军师捕捞计划”,心情极好。   只不过和她的好心情截然相反,南书房的气氛却压抑至极。   就在今天早上,崔文鸣失踪的事传遍了汴京。   太子昏迷不醒、永昌伯府的世子爷失踪,作为风暴的漩涡地带,南书房显得有些格外阴沉。   崔念念的位置也空无一人,一看看过去,南书房里好几个人的位置都空了。   大家都神思不属,没有几个人的心思放在读书上面。   陈秋才一来到南书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退避三舍,连走都不敢往他的方向走了。   陈秋倒是不以为意,十分淡定地抄书。   只是第一堂课的时候,来了个陌生的老师。   新老师看起来有些眼熟,姜小圆就跑人家的后面听八卦去了。   听着听着,姜小圆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谢少傅被派去江南出考题了,所以这位新老师是代替他叔父谢少傅来上课的。   这位新老师,好巧不巧,姓谢名俊。   姜小圆连忙飞回来,问了问少年朝中有没有重名的。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原著关于这场震惊朝野的舞弊案,只是提到了当时的所有出题人、主考官都被砍头了。   如果谢少傅这一次还是主要负责人之一的话……原著里面那个被株连九族、死无全尸的倒霉考官里面,不就有他一个。   偏偏,他还是谢俊的叔父。   于是,谢家人无辜枉死,只活下了一个人……   这就和姜小圆在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了。   也难怪谢俊那么恨永嘉帝和陈端了。   姜小圆好一会儿才合上了自己张开的小嘴,只觉得命运还真的是巧合得要命啊……   姜小圆盯着二十来岁,长相忧郁,却意外秃顶的未来军师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他脑门上的反光刺到了她的眼睛,她才终于眨了眨被晃酸的眼睛。   是的,姜小圆明明记得,梦境里的谢俊虽然不是什么大帅哥,看上去也是个黑发飘飘的小伙子。   谁能够想到,在成为军师之前,他是个秃子呢?   “好看么?”   有人问她。   姜小圆诚实地摇摇头,“不好看。”   “不好看,为什么看了那么久?”   陈秋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他拢了拢袖子,毛笔舔了一点墨,视线却没有在砚台上,丹凤眼微微眯起,顺着捧着脸的小圆子的视线,隔着帘子注视着帘子对面讲学的老师。   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视线转过来,垂着眸子落下了一笔,将那一撇写得锐气四溢、杀气腾腾。   姜小圆浑然不觉,老气横秋自顾自叹息了一声,“我只是没想到啊。”   等到意识到秋秋问她的话,她揉了揉眼睛,干脆转了个方向看着陈秋,“他脑门真的太亮了……对了秋秋,你对他了解么?”   这可是你未来的智囊呀!   赶紧发挥慧眼识人的技能,透过他的光滑的秃头看出他智慧,然后拉着人家桃园结义吧!   姜小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秋,充满了期待。   她哪里知道呢,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兴趣,非但没有催发未来暴君的“慧眼识人”,反而在抄完一行字的时间里,未来暴君脑海里已经闪过了一万个让秃头谢消失的办法。   但是呢,他怎么会表现出来呢?   他十分淡定地将自己知道的关于谢俊的事都告诉了姜小圆。   谢俊在谢家排行三,是谢少傅的亲侄子。他年幼时体弱多病,就让他送去山上当了一段时间的和尚。   这一点倒是和秦九有点相似——这也是大庆人的习惯,孩子的夭折率高,就想要把孩子送到道观/寺庙里养。   谢俊一直到十岁才接回来,从此以后他就不留头发了,一直保存着这个样子。当初科举的时候,因为他的光头太具有视觉冲击性,被点为了榜眼,长得好看的第二名不幸成了探花。   虽然陈秋被关在建章宫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没有停止过收集信息,对于朝堂上的了解,也是十分惊人的。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陈秋着重强调了僧人两个字。   姜小圆终于合上了嘴,“难怪……”   她犹豫了一会儿,“秋秋,谢少傅被派去出题了,那科举的时候不就……”   没多久,科举舞弊案就会被揭发,谢家满门抄斩。   一来,谢少傅对秋秋不错;二来,谢俊又很重要……   谢俊是极少数的尽心尽力,对陈秋极为忠心的军师。他和谢少傅都对秋秋很好,姜小圆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人家破人亡。   只是……谢俊之所以会和陈秋遇上,却是因为他家里遭逢大难,才会被流放遇上陈秋。如果阻止了这场大难的发生,谢俊还会成为陈秋军师吗?   姜小圆只不过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把听到的关于谢少傅和谢俊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陈秋。   她最后还是问道,“秋秋,我们帮不帮?”   其实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有一点点犹豫。她很清楚,现在秋秋的处境其实并不怎么好,如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的话,姜小圆觉得没有问题,但如果需要铤而走险的话,她也不会赞同的。   更不用说,她也不能确定,如果秋秋帮了他还会成为他的军师么?   谁知道听到她的问题之后,陈秋的笔下一顿,嘴角勾了起来。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关注谢俊的话……   姜小圆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过是问了这个问题,秋秋突然间就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还以为秋秋是在笑她想的太简单了呢,就听到了他道,“帮,怎么不帮?”   “如果我轻易就能一家的性命来换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的话,我和容妃就没有任何区别,我虽然不择手段,也不是卑劣之人。”   姜小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以为没有对秋秋直说的未来,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他不知道谢俊有才么?他当然知道。   更加知道,哪有什么会比雪中送炭更好的方式?   只是比起这个笼络人的机会,他还不算是不择手段。   此时的陈秋还不是未来的暴君,或许未来足够成熟的暴君会更加杀伐果决,从不做多余的事;那么此时的陈秋还会稍微讲究一些人情味,未来那个丧失了绝大部分感情的暴君,是没有此时的陈秋那样卓越的对人心的把控能力。   谢少傅是难得还愿意帮陈秋一把的老师,又是江太傅的好友,陈秋本来就不会放任他们出事的。   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是——   到底要如何让谢俊知道谢少傅即将面临的困境呢?   姜小圆想了很多的办法,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那个宛如九曲十八弯的办法讲完,少年就用凉丝丝的手指揉了揉她的脸,把她的绝妙点子揉成了“唔唔唔”。   他笑着看着她,手指漫不经心地继续揉她的脸,“很简单,直接提醒他就好了。”   上次旬考的考卷并没有收上去,仍然留在了陈秋身边。   谢俊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政治敏感性极高,只要简单的提醒,他自己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陈秋没有告诉姜小圆的是——如果猜不出来的话,似乎也没有拉他一把的必要了。   姜小圆偷听了半天夫子们的对话,得知谢俊下学后会去约莫会去藏书阁。   皇家的藏书阁是非常有底蕴的,有许多的古籍孤本,而藏书阁一般只对南书房的学子们和老师们开放,外臣是很难去借到的。谢俊作为一个读书人,不可能能够抵抗这种诱惑的。   谢俊前脚刚走,陈秋后脚也去了藏书阁。   两个人都在南藏书阁里面看了半个多小时辰的书,在快闭馆的时间一起出来   。   谢俊对陈秋并不好奇,互相行过礼之后便和他擦肩而过。   只是擦肩而过之时,仿佛是被什么东掉了下来。   谢俊刚刚想要叫住陈秋,他的轮椅已经走远了。   谢俊一顿,果然蹲下来去捡地上的书卷。   南书房的卷子其实是有标记的,谢俊并不是很费力就能够看出来,这是旬考时的卷子。   他看到那个题目的时候心猛地沉了下来。   那分明是他叔父曾某次对家里的某位学生提过的题目,只记载了书房的札记里,从未给外人看过,但是叔父很满意这道题目,和谢俊提了好几次,所以他就记住了。   偏偏他叔父今次主持科举,按照叔父的个性,这么满意的题目,他不是没有可能写上去的。   但,这本应该只有三个人知道的题目,此时却出现在了半个月前的旬考试卷上。   他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   距离太子苏醒,还有两天。   两天的时间够不够救下谢家?   姜小圆也不清楚,她只能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收拾建章宫的物什。   虽然建章宫破破的,但到底是她和秋秋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家,姜小圆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很是惆怅。   要说她最舍不得的,大概就是院子里面那长得郁郁葱葱的葡萄了,明明都要快结果成熟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就要离开了。   天知道姜小圆从它还是颗小苗苗的时候就天天对着它流口水,盼星星盼月亮地想吃葡萄,承载了她好多的感情,是建章宫里除了陈秋外她最喜欢的了,想到以后就要便宜外面的小太监们,她就悲伤极了。   要不是系统空间里面没有土的话,姜小圆是很想扛着自己的葡萄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葡萄的眷恋点燃了智慧之光,姜小圆突然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虽然不能在空间里种葡萄,但是有个地方可以啊!梦里的暴君秋寝宫外,不是有很多地么?要是可以给她可爱的小葡萄腾出一个小小角落……   姜小圆也不担心会被暴君秋大卸八块了,竟然开始期待起来去见暴君秋了。   她的愿望没有落空——   这一天晚上,建章宫的两个人都陷入了睡眠当中。   玉佩在夜空中发散出来了莹莹的绿光。   陈秋微微蹙眉,先要从这种黑沉沉的梦境当中清醒过来,却抵抗不了这种顽固的睡意。   建章宫陷入了安静的睡眠当中。   一轮圆月挂上了枝头,撒下了月华满地。   姜小圆一睁开眼,就穿着小熊拖鞋,抱着零食出现在了暴君秋的寝宫外。   比起那天晚上的风雨大作,天气好了很多。只有寂静的夜风安静地吹着,寝宫也灯火通明,倒是没有那么阴森了,只是厚重的帘帐、紧闭的门窗,仍然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   寝宫外,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空荡荡,看不见半点人烟,如果不知道这是暴君的寝宫的话,恐怕会把他当成闭馆时候的紫禁城。   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梧桐树没有掉完叶子,现在已经秃了。   这天气,应该是深秋了。   姜小圆推测着,大概过了半个月左右。   和上一次一样,姜小圆仍然恢复了出厂设置,穿着睡裙抱着零食,就连上次吃掉的零食也一模一样地出现了。   除了无限零食给她的惊喜感之外,她的胆子也慢慢地大了起来。她又检查了一下,系统还是能够打开的,系统空间、紧急保护措施也在。   她本来还在犹豫的,瞬间被系统喂了熊心豹子胆。   熊心豹子胆的圆圆,悄咪咪地打开了一条缝,蹑手蹑脚地进了寝宫。   她鬼鬼祟祟地在柱子后面探出头来,看了看寝宫,似乎没人?   其实并不用她找多久,因为不远处的书房里,灯光比其他的地方都要亮。   姜小圆想了想,剥了颗话梅吃——   所以说暴君今天红鸠没有发作?   就听到耳后有人问她,“好吃么?”   姜小圆探出头继续往书房瞅,顺口答道,“挺好吃的,你要来一颗么?”   她话音落下,一阵阴风刮过。   她后知后觉地,艰难地扭过了脖子,就看见了那个长发俊美至极的青年帝王,披着狐裘坐在轮椅上,撑着下巴,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了。   圆圆:……   圆圆觉得自己的脖子扭得好痛,僵硬了好一会儿转过身来,才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陛陛陛陛下晚上好,我方便问一下,您看了多久了?”   青年好脾气地挑眉,漂亮的手指指了指她的影子,“从你进来开始。”   姜小圆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鬼鬼祟祟了,但是显然,她还是不够聪明,没想到走的轻一点,却没有想到影子也能出卖她。   所以她做贼一样探头探脑地进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欣赏了好一会儿了。   姜小圆:……   青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笑了一声。   他笑起来和少年秋笑起来可是天差地别,一个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个皮笑肉不笑,只让人想起城墙上的糖葫芦。   电光石火之间,什么系统防护措施、什么醒过来啥事没有,都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在脑补里可以靠着人美心善感化暴君的圆圆,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腿都给笑软了。   “这一次,又是来做什么的?”   上一次说爱慕他,然后消失了半个月;这一次,她又要撒什么谎呢?   青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心里的佛珠,眯着凤眼如是想着。   见小姑娘一动不动,梗着脖子一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像极了那些文臣那副宁死不屈、不愿吐露分毫的样子。   上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肯说真话,后来怎么样了?   他有点漫不经心地想着,约莫是死了,也可能是流放了。   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一点点耐心即将告罄。   终于,那个有着又圆又漂亮猫眼的小姑娘动了,磨磨蹭蹭地来到了他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猛地扑倒在他的腿边,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个熟练度,比身经百炼的狗腿子还要狗腿子。   暴君:……   “陛下!我上次真的不是故意去亲你的!”   答非所问第一连;   “我只是摔了一跤,真的不是故意要轻薄您的!”   答非所问第二连;   可以见得,刚刚的沉默时间里,这位完全没有把他的话一个字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轻薄不轻薄的。   毕竟,作为一个一根筋,姜小圆从来没有听懂过致命题的题面。   他似笑非笑,低下头来,看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漂亮修长的手指抬起了她软乎乎的下巴,   “你不提的话,朕都忘了。”   圆圆:???   他微凉的手指,在她涂了奶茶色唇釉、软乎乎又十分诱人的唇珠上触了触。   凉凉的触感,像是冰雪在她的唇上融化,最终晕开了一点点的奶茶色的晕影,那唇看起来更加饱满诱人。   是的,本来发作的时候记忆模糊,偏偏她要提,他果然彻底想起来了。   他靠近了她,长发拂过她的面颊,柔软像是春风,声音却是凉得像是冬日的雪,薄凉至极,   “不过,既然你提了……” 第37章 咬她一口   姜小圆瞪圆了猫眼, 心想,难道他是想亲回来吗?   小姑娘大大的猫眼开始眼神乱飘,脸颊上也渐渐浮起了红晕。其实吧, 比起被他串糖葫芦挂在城墙上、变成风味汤圆干, 只是掉一下节操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就是, 是不是有一点不太合适?   “你这颗漂亮的小脑袋, 大概对人世间没有什么眷恋了。”   姜小圆:……   果然!她就知道!他还是想做汤圆糖葫芦!   她吓得连忙想要继续抱着他的腿开始狡辩,结果俊美的青年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 微凉的手指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抵住,朝她“嘘”了一声。   怂怂圆一键静音。   他的目光凝在她的唇上, 本来抵着她的唇的手指突然间揉了揉, 他的力气不小, 姜小圆被他揉的回过神来, 嘴唇上很痛,连忙想要挣脱开来,但是他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就是不撒手。   姜小圆的求生欲让她艰难地发出了几个奇怪的音节,“尊尊尊的纸是个误费,别别别揉了。”   嘴巴要破皮了!   她以为对方要多一点同情心的,结果他竟然靠近了她, 轻笑道,“是么?”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 看着对方的面孔在她面前靠近,连长长的睫毛都快扫到她的面颊了, 实在是女娲造物时太偏爱的一张脸, 漂亮得让姜小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应景一点闭上眼睛——   他果然是想亲她的!   但是还没有等到暧昧的气氛发酵, 姜小圆就瞪圆了眼睛,表情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刚刚想要发出嗷嗷嗷嗷的痛叫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她软乎乎的脸颊上,被人用犬齿咬住,还十分恶劣地磨了磨牙。   姜小圆:……   她眼泪汪汪下意识张嘴就要咬他的手,结果还没咬到,他就淡定把人放开了。   他掏出了手帕擦了擦嘴角,又细心地帮她擦了擦脸颊,慢条斯理道,“一报还一报,公平吧?”   她的脸颊晕开了一朵粉色的腮红,看起来被欺负的很惨,眼睛也红彤彤的。姜小圆很想在心里面骂他,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想哭吧,好像也不是很疼;不哭吧,好像有点对不起自己。   公平个屁啊!她越想越气,就很想扑上去嗷呜一口。   但是她小狗狗装狼的奶凶劲儿,被他微微眯起眸子扫了一眼,就蔫巴巴地偃旗息鼓了。   姜小圆并没有注意到,从刚刚开始,青年的手背上、脖颈上,血红的纹路已经开始蔓延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一股熟悉的疼痛涌来,仿佛有一万根刺在扎着他的大脑,疼的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今天夜里又是红鸠发作的日子,他特意一个人留在了寝宫里,好巧不巧,她又闯了进来。   其实他是不介意直接把她给杀掉的,这样一个超出了他掌控范围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需要被扼杀掉的因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想起这个念头,仿佛心底里就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能伤害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在这种头脑头痛欲裂的情况下,他很难继续思考。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往轮椅背上一靠,漂亮的手指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声音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暴躁。   即使这样,他也是第一次死死按住了自己,没有做出什么事来。   “推着朕到书房去。”   姜小圆也明显听出来了他声音的不对劲,委屈狗勾瞬间竖起了耳朵,虽然有点生他的气,但是想到之前秋秋发病的样子,还是把他推进了书房里。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陈秋额头上青筋突突的跳,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她道,   “出去。”   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声音里是压抑的风暴。   姜小圆点点头就想要出去,但是临走前犹豫了一会儿——   她已经见过他几次发病的样子了,已经有了一点经验,知道他发病的时候,很可能会为了保持清醒,通过自残的方式激起疼痛感……   一眼看过去,书房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还有很多尖锐物品,全是些不能放在病人身边的东西。   要不要回去把人推到寝殿里?   虽然想了很多,姜小圆其实也不过只是犹豫了半分钟不到,刚刚转过身来,就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下一秒她就摔向了青年的怀里。   姜小圆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带着显而易见的暴躁,   “为什么不走?想留在这里找死么?”   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也许是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然后抬起她的下巴,朝她的脖颈咬了过去。   姜小圆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捂住脖子,心想红鸠让人丧失理智,又不是变成了吸血鬼,为什么会这样?   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被咬死的画面,脑补得小脸发白,真的有点害怕了,瑟瑟缩缩的闭上了眼。   结果好一会儿,疼痛却没有出现,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丝滑的黑发缠绕着她的小卷毛,呼吸打在她的发间,还在痛苦地喘息着,却渐渐的被她身上的气味给抚平。   仿佛是疲倦了很久一般,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有听到动静,她睁开了一只眼,实在不明白,刚刚还凶的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家伙,为什么突然间又在他的脖颈间,像是一只大狗狗一样?   是真的很像一只大狗狗,还是金毛那种。   姜小圆都没有想过,她有一天还能用金毛来形容暴君,明明刚刚凶起来真的很像那种狼啊、老虎啊,随便一眼瞪你一个激灵。   她低下头去看那个俊美的青年,他闭上了眼睛,睫毛长长的,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姜小圆心中一顿,刚刚想要动动,突然间又被人按住了。   姜小圆:……   感情您这是没睡呢!   姜小圆真的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像是从一头很凶很凶的老虎,突然变成了一只乖乖的大狗狗,她甚至有一种想要去揉揉他的脑袋的冲动。   姜小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现在还没睡着呢!   姜小圆的小身板被他这么大一只困在怀里,那种滋味确实是有一点点不好受。   她一直等着这个家伙彻底睡着……   于是在数了五百只羊后,姜小圆偷摸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终于确定他睡着了……两只小爪子就开始rua他丝滑的长发,像是在rua一只大金毛,她本来还想咬一口报仇的,但是实在是被人抱在怀里够不着,只能悻悻地放弃。   他的身体在病发的时候其实没有多大感觉,但是一直这么在这儿坐着也不合适,毕竟也到了深秋了,天还是很凉的。   姜小圆总不能让他在这儿坐一夜,幸好还有一个轮椅,所以她就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推着轮椅倒车似的,艰难地回到了寝宫。   姜小圆保证这辈子没有用过这么丑的姿势,简直就像一只站立倒着走的乌龟。   暴君个子十分高大,所以姜小圆把他弄到床上去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她本来想着把人弄床上去了总能跑了吧,结果才刚刚一到床上去,就被人握着手腕,她就直接摔他怀里了。   姜小圆:……   柔顺的黑色长发潮水般交织着她的小卷毛,他的气息包围着她,带着一股侵略性,像是潮水包裹着鱼儿,无处不在。   其实他身上的气味非常好闻,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皇帝专用龙涎香,而是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仿佛融合了他自身的味道,有一种凛冽的清苦感。   其实少年陈秋的身上就已经有这股味道了,只是没有此时的暴君秋那么重的药味,仿佛可以透过这股味道,看到他独自走过的漫长岁月。   从来都是姜小圆把秋秋当人肉沙发的,哪里有这样的时候,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好闻味道,还是他因为疼痛始终没有舒展的眉宇,姜小圆心软了,发泄似的揉了揉他的长发,哼哼唧唧的,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窝着,不出声了。   只不过睡到一半,她就有点冷了,伸手在床上摸了半天,这才发现暴君的床上压根就没有被子。   姜小圆睁开眼睛一看,好家伙,不仅是没有被子,连枕头都没有。这床除了软了一点,豪华了一点,一眼望过去就是光秃秃的。   也是,这个寝殿只有发病的时候暴君才会住,发作的时候谁还会想着要枕头和被子呢?   圆圆露在外面的手脚有点冷,只好往唯一的热源方向滚,像个小蜗牛似的往“壳”里钻。两个人的体型还是有差距,只要抱着他,她倒是觉得不冷了。   姜小圆也渐渐地被睡意给征服,闭上了眼睛。   紧紧皱着眉头的青年,渐渐的松开了蹙紧的眉。   熟悉的桃子味萦绕在鼻尖,冲淡了他身上那股苦涩地药味,让他的神经都舒缓了,于是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没有暴躁的杀意、没有折磨他彻夜的疼痛、也没有不甘死去的人的眼睛。   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淡淡的甜香,像是一个暧昧而甜蜜的梦。   姜小圆睡得不太安稳,毕竟心里一直惦记着事,只是小小的睡了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她一睁开眼,视线停在了对方的脸上,他的脸确实长得非常的俊美,可以说,比起少年的陈秋来讲,她的脸上多了一些成熟的感觉,也多了那么一点点,有一些让人畏惧的上位者的威严。   姜小圆伸伸手,触了触他不知不觉间又蹙紧的眉心,好一会儿才才将他凝着的眉心给松开,凝视他的面容,许久之后,姜小圆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不咬他了。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对方的怀里逃出来,姜小圆才开始溜溜达达的在他寝宫里面一边吃零食一边转悠。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总不能一直留在那陪着他睡觉。   姜小圆试了一下,系统现在还可以打开,她就在系统商城里面逛了逛,买下了一盆花。   其实现在的暴君秋已经是皇帝了,他大概是什么都不缺的。   只是姜小圆一眼就看中了这盆小粉花。这花的标签十分特殊,有一定的镇静效果。   详情可以参考一下,秋秋当时在容安宫发病的时候。那时系统防御措施打开,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打下去之后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可以有效控制他的情绪。   当然了,这一盆花只是一个价值几积分的产品,自然不可能有那么卓越的效。但是只要能够镇定情绪,这就是一盆好花。花盆被她摆在了床头,孤零零的床上多了一盆小粉花,看上去终于没有那么单调了。   当然了,姜小圆就是把什么东西都忘了,都不可能忘记她的小葡萄!   她兴致勃勃地把葡萄架从系统空间掏出来了。   巡视了好一会儿,在寝宫前面的空地上面挖了个坑,把葡萄给栽进去了。   因为这块地本来就是种树造景色的,只是因为暴君多年不让人近身伺候,来这里的人都不敢随便乱动,压根就没有人来打理,这些花啊树啊的,自然而然就枯萎了。   这里是暴君书房正对面的那片地,只有光秃秃的毫无生机的秋色,秋风一吹,显得格外萧瑟。   姜小圆那绿油油的葡萄架子往那一杵倒是非常有意趣,而且这个角度,暴君只要坐在书桌前,就能够看到满目的葡萄藤。   清醒明目,每天一点绿色保护眼睛!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这里的天气是秋天,她的小葡萄,还能结果吗?   这个问题可能要去问植物学家了,圆圆想想自己可能吃不到葡萄了,还有点儿遗憾呢。   不过,万一暴君秋秋还能赶着一点尾巴吃到她种的葡萄也说不定呢。   而且明年夏天、后年、大后年,年年的秋秋都可以吃到葡萄!   她转过身,回到了宫殿里。   实话实说,这个宫殿豪华归豪华、气派归气派,却空空荡荡的,还十分的压抑,那些银链子,平添了一股地宫似的的阴森感。   姜小圆小时候,楼下的大爷特别讲究风水,她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大爷的前面听人家讲故事。   从此之后,她就多多少少对风水有了那么一点点、道听途说的了解。   皇宫的选址肯定选在了一个风水宝地,但是不得不说,暴君秋现在的这座宫殿真的非常的暮气沉沉,与其说是像一个帝王的寝宫,还不如像是一座豪华的坟墓,将里面的人给死沉沉的封印进去,半点活气都没有。   就和她第一眼看见暴君秋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那些紧闭的窗户,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打开了,夜风穿不进来,阳光透不进来,只有沉沉的熏香,却并不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寝宫里面时常有人来打扫,非常的干净,挂着的帷帐也时时更换从不落灰,烛台也纤尘不染。   但是,再干净,也像是沉封在盒子里的景色,有种厚重的死气。   姜小圆喝完一盒牛奶,扎起了自己的小辫子,又捞起了睡裙的尾巴打了个结,登登地满大殿跑。   她把宫殿里厚重的帷幔都掀开,又一扇扇门、一扇扇窗地打开,清新微凉的夜风刷拉一下倾泻而入,有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清新之感。   仿佛是尘封已久的盒子,某天终于重见天日。   晚风静静的吹过来,姜小圆站在门口吹了好一会儿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姜小圆才觉得这个地方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活人居住的气息。   其实绕着大殿走,就会惊喜地发现,宫殿后是有一片温泉的。   只不过大概是暴君嫌流水太聒噪,那个漂亮温泉已经枯竭了。   姜小圆看着那温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寝殿的床上,撑着下巴盯着床上的男人发呆。   也许他就像是那温泉的水一样,本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流水,只是在一日复一日的消耗当中,渐渐的干涸了,枯萎成了怪石嶙峋的池子。   姜小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没来由地心疼他——   当然了,凶的话,暴君秋是真的很凶。   姜小圆想了想,去找了一把木梳子过来。   红鸠发作的时候,头疼欲裂。   她想着给他通通头发——小时候如果她头疼的话,家里的长辈就会喜欢这样,把她抱在膝盖上面,一下一下的通着她的小卷毛,很快就不头疼,科学一点的说法呢,叫做促进血液循环。   暴君的长发真的很漂亮,从他还是少年秋的时候,姜小圆就注意到了,所以她特别喜欢玩他的头发。   丝丝滑滑,黑亮得能拍洗发水广告。   只是她梳着梳着就开始走神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给对方扎了一个小辫子。   姜小圆:!!!∑(?Д?ノ)ノ   想到自己的零食袋子里,还有超市里买的一盒小发圈。   姜小圆的恶趣味就起来了。   想到他今天那么凶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蠢蠢欲动,像是一只明知道不作不死还是会去瞎撩拨的猫猫。   于是,姜小圆就开始给他编辫子……一根,两根,三根,一直把一和的小发圈都给用完之后,终于编完辫子了!   她满意地看着他满头的小辫子,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   其实说句实话吧,暴君长得真的特别好看,加上他脸上还有一些没有消退下去的红纹,此时被扎上了五颜六色的小发圈,仍然不觉得丑陋,反正有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姜小圆欣赏了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没有手机的话,她一定要把这一幕拍下来,裱在房间里面,挂在墙上反复欣赏!   她刚刚玩够了想要把辫子解开,突然间眼前一黑被从梦境当中踢出来了,出现在了建章宫的小床上。   想到了他满头彩色小皮筋,姜小圆:……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她?!   上一次她不小心摔跤亲了人家一口,回头现在还觉得被咬的脸蛋隐隐作痛。这一次是把编了满头的辫子……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丢出了梦境,所以下一次她要是不小心遇见了清醒时候的暴君,那么面对她的就应该是……   这种行为吧,和在老虎头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大概在暴君二十多岁的生命里,她是第一个给他扎小辫子的女人,给了他非同一般的体验。   圆圆……圆圆瑟瑟发抖。   想想之前他还在超级凶地威胁她呢,要不是突然间发病了,恐怕说不定要对美女形态的圆圆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结果现在她又惹到他一次……   姜小圆很想问问秋秋,他为什么,七年之后会变得这么小心眼啊!!!   她揉揉眼睛,从小睡袋里面蔫巴巴地爬出来,却见到外面天边还是一片漆黑,距离太阳出来还有一段时间,她转过头一看,果然,少年秋秋仍然睡得安稳。   姜小圆再也睡不着了,盯着少年秋发呆。   比起凶巴巴的暴君来,他真的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好少年,姜小圆内心还有点骄傲自豪,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潜移默化,善心值都快要到正的……品学兼优的未来明君呀。   主要是给他扎头发,他肯定不会生她的气,更加不会咬她、凶她,把她当抱枕!   少年沉浸在梦境当中,微微皱了皱眉,仿佛是梦境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仍然沉浸在那个梦中,没有办法醒过来。   *   暴君悠悠转醒的时候,第一次听见了窗外的鸟鸣声。   曾经有段时间,他听不得这些吵闹的声音,一点的动静都让他头疼欲裂、暴躁不已,于是他让人把附近的鸟都赶走、连泉水都撤下去,在这一片了无生机地死寂当中,度过了三年。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些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来,空气中还仿佛弥漫着那股香甜的桃子气味。   尽管在发病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会印象很淡,但是他仍然清晰地记得上一次那个莫名其妙出现了又消失的小骗子,这一次又出现了,包括她圆圆的猫眼、卷卷头发的触感,都十分清晰。   和上一次一样,他发病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么痛苦,反而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仿佛里面只有甜甜的桃子香,再也没有那些诡谲的画面、不甘的眼睛。   小姑娘在他清醒之后又消失了,只留下了空气里淡淡的桃子香,证明着她来过的痕迹。 第38章 最后一天   他高大的身子靠在床边, 手搭在膝盖上,墨发垂下,半明半暗的光照在他俊秀异常的面容上, 让人看不清神色。   此人不知道来历,却几次三番出现, 他不喜欢事情超过掌控的感觉,但是最近这样的情况却屡次发生。   他用雷霆手段排查过寝宫附近, 但是总是杳无音信;他有着最严密的守卫, 对方却仿佛来去无影;他找过安插在皇城司的搜查行家, 但是对方出现时, 好像真的是从天而降,没有任何痕迹。   他不信有什么来无踪去无影, 只是寝宫外的禁军都远远地守着,要不要调近一些?   修长的手指微微的在床沿上敲打了一下,只是他这个想法才刚起, 就像是泡泡一样,马上就消失了。   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二来……纵然有千百种理由, 如果她因为这个不再出现的话,他竟心底还有一抹遗憾。   是了,她身上还有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   他其实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不喜欢有任何超过他掌控的事情发生, 但是她的出现和消失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这种捉摸不定, 有种事情渐渐失去掌控的感觉, 但是……他似乎并不讨厌。   也许是刺客、也许是派来的间谍, 大概就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不过他也见识得够多了, 多一个少一个也没有什么大碍。   这是一种强者的傲慢, 纵然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魔星,无数人喊打喊杀,也没人真的战胜过他。   他再往下想,头疼又开始了。   病发的时候,记忆总是有些错乱的。   俊秀的长发青年很快就发现,往日若是没有链子锁着,身上必然会有严重的外伤;就算是锁着了,多少会出现一些血痕的,是不断挣扎制造出来的。   偶尔的时候,还会有一些自残过的痕迹。   但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伤痕,仿佛昨夜只是陷入了一个沉沉的桃子味的梦境里睡了一觉似的。   青年抿唇,掀开了帘子,终于注意到了寝殿的变化。   本来空空荡荡、阴阴沉沉的寝殿里阳光肆意。   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早晨的风吹进来,吹来了外面的花香,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以前他总是嫌太吵。鸟声吵、风声吵、流水声也吵,阳光喧闹、月色也喧哗。   只是此时此刻,这些“喧闹”随着风灌进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阳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   也只有此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四季的变化、日夜的转换,也感受到了,自己原来还是活着的啊。   长发披散的青年脸上的纹路已经完全褪去了,被风吹拂,宽袍大袖,翩然似仙。   他在熹微的晨光里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在原地定定地待了好一会儿,   只是……到底也没有走过去把门关上。   也许是嫌麻烦,也许是别的什么。   他转了转轮椅,却在床头发现了那盆小粉花。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应该被丢出去的——极可能带毒的。   他已经被这样下过很多次药了,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只不过他只是看了那盆小粉花一眼,并没有把它丢掉的意思。   世间还能有什么奇毒,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他?   他其实并不想承认,小粉化歪着头在风中招展,像极了那只小姑娘。   他推着轮椅朝外面走,路过书房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往窗外看了过去——窗外生气勃勃的葡萄爬在架子上面,迎着风着展,似乎在跟他打招呼似的。   暴君:……   仿佛是那个小姑娘出现过的地方,每个角落里都要留下她存在过的痕迹。   葡萄和皇宫搭么?当然是不搭的了。   这东西只有他在边关打仗的时候,偶尔在农户的家中才能够看到,只不过比起农户家里面的那些,这株葡萄显然长得更加饱满有生机。   和她一样的生机勃勃,又存在感十足。   他修长的手指在轮椅上敲了敲,刚刚想要叫人进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丢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那甜甜的桃子香,他就顿住了。   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既然她种在了这里,那就留着吧,左不过还要派人过来叨扰他……   他嫌烦的很。   他推着轮椅去了侧间洗漱。   他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于是寝殿附近不仅没有侍卫、连太监宫女都没有,只是偶尔他不在的时候,太监宫女们才会过来打扫卫生。   长发青年解开外袍准备沐浴的时候,终于在这么久之后,低头发现了那些彩色的小皮筋。   暴君:……   他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一转头就看见了铜镜里面自己满头的小辫子。   从左到右,粗略一数都能有五十几个。各个编得十分精致细致,还是彩虹色的,简直是绚烂耀眼。   他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气笑了。   是真的气笑了,而且是那种血压升高、怒到了极致想要杀人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笑。   这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恐怕如果有大臣站在那儿的话,听见这样的笑,都要腿软跪倒在地了。   毕竟,永嘉帝当年从后包抄、背信弃义的时候暴君没有这么笑过;当年贪污案暴君也没这么笑过;北征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笑过……   可见是姜小圆同志让人血压升高的本领可谓是天下一绝。   他面无表情的解开那些小彩色的小皮筋,一个一个地解下来。   最后一头丝滑的黑发,硬生生给弄成了和小骗子如出一辙的卷发。   他已经开始盘算了,下一次再见到那个小骗子的时候,直接把人拉下去砍头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   圆圆此时哪里晓得自己已经上了暴君的暗鲨名单?只是有一点本能的心虚而已。   她更加不知道,自己一流作死小能手的本领,能够把人家一个几乎是躺在坟墓里等死的暴君,气得血压升高,恨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重操暴君旧业,把某只作死小能手砍头一百遍。   姜小圆一无所知,甚至在一开始的心虚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嚣张的本性。   毕竟债多不压身嘛!而且触觉敏锐的小动物,隐隐约约觉得那只凶巴巴的大老虎其实本质上是只纸老虎,虽然吧多多少少有一点良心不安,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有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毕竟世间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一物降一物嘛。   等到少年秋醒过来的时候,天终于亮了。   姜小圆多多少少有点心有余悸,从吃早饭起,就开始念念叨叨地跟他讲今天的美德小故事,刷日常任务。   美德小故事为少年秋善心值贡献了非常多的点数,今天圆圆的美德小故事的主题呢,就是——   做人大度一点,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不要斤斤计较!   就比方说未来的某个暴君。   姜小圆觉得暴君那样很不好,所以现在的少年暴君,最好从小就要培养那种大度的气量,千万不能够和暴君秋之后那样,亲他一口就要咬回来,这样斤斤计较是要不得的。   少年秋究竟有没有接受到圆圆美德小故事的熏陶呢?   姜小圆只知道自己的日常任务刷完了,少年秋的善心值还增加了一点呢!   就是今天早上的秋秋有点怪怪的,总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和表情,和暴君秋简直是一模一样,看得姜小圆莫名有点小心虚。   陈秋仍然不记得那个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他直觉那个梦肯定跟圆圆有关。   大概,每个梦里只能记得自己印象最深的东西,上一次他梦见了变成个小姑娘的圆圆;这一次印象最深的东西,则是铜镜里满头的彩色辫子。   梦里其余的,他全都不记得了。   本来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并不会起疑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奈何圆圆非要在他面前讲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故事。   论自己卖自己,姜小圆要说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   陈秋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他已经察觉到了,圆圆肯定有事在瞒着他。   他并不着急,说不定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慢慢的他就会想起来呢?   姜小圆只觉得背后一凉,仿佛有一种被别人算计了的感觉,但是她又不知道是谁在算计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继续开开心心干饭。   太子昏迷后的第二天,陈秋仍然可以去南书房。   胡太医师父是容妃那边的人,他说是三天,那就一定是三天。   今天早上南书房的气氛更加古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南书房里一半的人都没有来。   南书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皇子皇孙们还在上课。   这今天大概是在南书房待的最后一天了,陈秋倒也是不着急。   他唯一在意的,当然就是谢俊的反应了。   姜小圆也十分关心,直到看见了那个亮瞎人眼的脑门出现在了南书房的门口,她才眼前一亮。   谢俊今天来上课的时候,脚步虚浮,仿佛一夜未睡的样子。   当然了,不管是谁知道自己家即将面临抄家灭族的厄运,恐怕谁都不可能睡好。   尤其是在知道那个设计你的人,可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后……那种无力感,很容易就把一个人给压垮。   谢俊还算是冷静,仍然度过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一天。   谢家的确不是太子党,在很多年之前,还是拥护秦皇后和重光太子的那一批人,只是等到秦家被灭族之后,他们就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状态。   一直到了陈端登基之后也没有对陈端示好。谢家是想要做纯臣的,谢俊的叔父辈们早就被之前秦家的风波吓破了胆,不想再掺和进任何的储君之争,奈何就是有人容不下他们。   谢俊讲学的时候频频走神,目光总是忍不住朝角落帘帐后,那个镇定悠闲的人影看去。   他果然没有看错,当年近乎完美的储君、天生的帝王之相,怎么可能真的沦为一个泛泛之辈?   谢俊刻意等到人都走了之后,留在了南书房里。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陈秋没有伞,便在窗前等雨停。   不知不觉间,南书房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谢俊沉默了许久之后,问陈秋,“殿下,为什么帮我?”   陈秋道,“谢少傅对我有恩。”   “叔叔对您好,只不过是因为江太傅临终之前的嘱托罢,受人所托,实在承不起殿下这么大的情面。”   谢俊没有说出来的是:   曾经的谢家是重光太子一党,但是秦家倒了之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树倒猢狲散”中的猢狲之一。谢少傅所做的事情,未必没有一点弥补的意思。   以谢俊对重光太子的认知,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是个多么顾念这点小恩小惠的人,更加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个“好人”。   正因为如此,谢俊才好奇,纵然昨夜有担心家族的成分,他也有一定的自信;反倒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揣测这位曾经完美得不近人情的殿下,究竟是为什么才伸出了援手?   那个极为俊秀的少年只是顿了顿,视线穿过了雨幕,谢俊看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在笑。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曾经说过,希望我做一个善良的人。”   偷听的圆圆狂点头,心里赞美:瞧瞧这个觉悟,不愧是善心值接近0的人!   谢俊觉得不可思议,一脸仿佛见了鬼似的。   说句实话,他总觉得陈秋和他是一类人,都是冷血动物,而且陈秋还是心中只有仇恨的冷血动物,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去做一个善良的人?   谢俊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终于发现了他身上的微妙的不同寻常,其实他见过曾经的他,就像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行尸走肉。   人生的境遇如此,三皇子现在还能够笑得出来,他直觉,也许这个人是真的存在的,并不是在忽悠他。   只是……谢俊忍不住脱口而出,   “殿下喜欢她?”   不得不说,谢俊真的是个人精,这句话其实不用回答,谢俊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了。   果然,那个俊秀的少年不置可否。   谢俊只是遗憾道,“可惜了。”   可惜了陈秋处境如此,就算是有喜欢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好结局呢?   姜小圆听得云里雾里的,就听到少年的嗓音响起来,像是窗外的雨丝凉丝丝地,简短而坚定,像是某种承诺一般,   “不可惜。”   谢俊一愣倒也笑了,他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您就不害怕我将此事告诉太子么?”   “你应该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谢俊顿了顿,哑然失笑。   确实,明知道太子要对他们家下手,还要选择找太子投降的话,他的确是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太子容不下他们了,他们跑去对他摇尾乞怜,又有什么用呢?太子很可能最后做的事情,是在假意答应他们之后转头又是一刀。   望着少年的背影渐渐的远去,谢俊终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的叔父已经在去江南的路上了,就算是已经让人去追了,恐怕也来不及了。   谢俊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向皇帝请命,自己去代替叔父。   他比叔父圆滑的多,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太子的计划,在他的努力下,抄家灭族的结局是可以避免的。   只是说到底,谢俊自己的前途也要搭上去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其实就在昨天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可怜这位可能要面临的牢狱之灾,此时谢俊喃喃道,语气当中带着一点自嘲的味道,   “恐怕不用多久,您就能够在牢里看见我了。”   回去的路上,姜小圆叽叽喳喳地和陈秋聊天,两个人朝建章宫而去,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高高的轿辇上,云鬓步摇的容妃正看着他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比起半年前容光艳光四射,看上去十分年轻,只让人觉得盛气凌人的容妃,现在的她看上去面色有些憔悴,虽然抹了胭脂,也盖不住眉眼之间那股憔悴感。   五皇子彻底疯了,在她派去西域的人回来之前。   本来信心满满的容妃,被这个打击弄得措手不及,仿佛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老了十岁一样。   要说容妃最恨的是谁,那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坐着轮椅的人了。   她始终查不到是谁对五皇子下手的,但是某种直觉在告诉她,肯定是秦家人干的。   只不过,现在的容妃已经度过了那段歇斯底里的憔悴时光了。   她本来是想留着陈秋一命的,只要有他的命在,她还觉得可以慢慢收拢秦家的势力,事情也渐渐地有了一些眉目,但五皇子疯了……   这彻底成了压垮容妃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绕是已经忍了七年,在锥心之痛面前,容妃也忍不下去了终于爆发了,她一定要陈秋死。   只不过……幸好,她终于快要得偿所愿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扶了扶自己的步摇,满含恶毒地喃喃道,   “等你到下地府的时候,记得替本宫对本宫的姐姐和嫡母、父亲道一声好呀。”   容妃身边的秦九,死死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青筋都快要暴起,许久之后,他才恢复了镇定,深深地看了陈秋的背影一眼,跟上了容妃的轿子。   容妃的步辇很快的就消失在了尽头。   *   才刚刚回到了建章宫,姜小圆就听见了叮咚一声,果然,【帮助暴君结识谢俊(0/1)】这个任务完成了!   奖励的16点明君值到账,姜小圆忍不住眉开眼笑,掰掰手指头算算,只要再攒个半个月的善心值,针灸术就可以到手了!   时间一晃而过。   第三天的时候,陈秋再想出门去南书房已经不可能了,禁卫军已经将建章宫围得团团转,像一个铁桶一般。   这是两个人留在建章宫的最后一天。   外面的局早就已经布下,陈秋也不着急,就在建章宫里陪着姜小圆一起收拾东西。   她收拾东西的架势堪比洗劫,所过之处,什么都席卷一空。   姜小圆已经开始打包到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了,还把自己喜欢的汤圆抱枕一起塞进了系统空间里面。   经过了两天的收拾,姜小圆已经把药、食品和水这些必需品都准备好了。   那些被子什么的都是姜小圆从系统空间里买回来的,新的很,她就一起塞进空间里了。   真不怪她杞人忧天——原著里面被发配皇陵的路上,少年就没少被刁难,只能说有备无患。   就算是逃出了皇陵,他还要隐姓埋名、一路往江南去,这其中的艰辛,姜小圆之前在暴君秋的回忆里看过了一遍,实在是不想再重演了。   虽说即将要坐牢和流放……但看起来,姜小圆更像是一个准备收拾东西去春游的小朋友,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然还欢乐的哼着歌。   陈秋的书也被她收了起来,还被她派发了一个任务。   静太妃大概是姜小圆来到这边之后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了,她还是蛮珍惜这份友谊的。   虽然人家可能把她当成了猫猫,把猫猫的主人当成了另外一个深宫里的太妃……这个误会姜小圆当然没有办法解释,只能够让静太妃继续误会下去。   根据静太妃和她的共同爱好,姜小圆从系统里面兑换出来了几本狗血言情,让秋秋帮她写上一些临别赠言。   花花绿绿的话本摆在桌子上,第一本是《将军宠妻99日》,少年还是不置可否,等到翻到了第二本《状元郎的诱惑》的时候……   长发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姜小圆一眼,漂亮的丹凤眼扫过来,姜小圆有一瞬间心虚,总觉得少年秋这个时候的笑和暴君秋简直是一模一样——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他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有没有关于和尚的?”   姜小圆刚刚想说有,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矢口否认,   “我从来不看那种书!”   前天因为她多看了谢俊那个“和尚”两眼,少年秋就在她面前若有若无地提了十次和尚不止。   姜小圆在和暴君秋的第二次相处中,神奇地摸到了一点陈秋的习惯——那就是隐藏在风光霁月外表下面的小心眼。   果然,在她矢口否认之后,少年秋就什么都不说了。   只是姜小圆以为这是小心眼满意了,却想不到的是,正在提笔写字的少年在想的其实是在煞有其事地思考着……   将军、状元,其实都可以办到,但是和尚?   有点难度,但是如果她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第39章 圆圆的床板   少年翻开了话本的里页, 模仿着姜小圆的字迹,在里面写上了祝福。   姜小圆凑过去一看,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来是仿的, 只是比她自己发挥得要稳定得多,她眉开眼笑,连忙跑去找静太妃那边送礼物了。   从静太妃的宫里回来的时候,姜小圆还有点惆怅。   “秋秋……你说,我以后还能再见到静太妃吗?”   汴京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仿佛一到了夏天的时节, 汴京就成了蝉鸣与大雨的城。   穿着青衣的少年拿着匕首雕刻着一枚印章,闻言,停下了匕首。   陈秋的视线透过雨幕看下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轻声, 像是承诺一般道, “我会带你回来的。”   那时候,不再漂泊不定、不知道下一秒就要奔向何处, 他会让她坐享世间繁华,也会给她无上荣光。   而那些没法诉之于口、绵绵密密的情绪,等到他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全会告诉她。   只是前路漂泊无依, 他总怕风吹雨打,淋湿了她。   所以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就像是雕刻在猫爪印章里, 密密麻麻的印记。   他低头看着趴着看雨的小小一只。   是小猫的爪印, 在一下下地挠抓着他的心脏。   *   三天时间里,外面局势变幻、人心惶惶, 甚至有谣言说太子要醒不过来了。现在皇帝的儿子们, 一个疯了, 一个废了,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四皇子。   若是国之储君真的出事了,那确实是要搅乱朝局、引发动荡的。   但是幸好在第三天,太子陈端终于醒了。   面色苍白的太子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皇帝潸然泪下,让他顾念三皇子年纪尚小,饶他一命。   太子的护卫们当即齐齐下跪,容妃更是梨花带雨,哭诉自己未曾好好教导三皇子,才让他酿成如此大错。   永嘉帝此时还被容安宫瞒着,并不知道五皇子已经确诊疯病之事,待容妃还有着几分的信任。   猎场之事,永嘉帝早就派人去查了,自然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闻言当即勃然大怒,下令查处建章宫,将三皇子陈秋关进皇城司大牢,严加审问。   刺杀储君之罪,仅仅次于谋杀皇帝。   这日早晨,皇帝前脚离开了东宫,后脚禁军便如同潮水一般朝建章宫涌去,将建章宫包围得如同一个铁桶一般。   谁又能想到,如此阵仗,对付的只是一个断了腿的皇子呢?   宫里人心惶惶,建章宫的太监们都缩在了太监处,早就失去了此前的气势。   禁军首领李长相已经是第二次来建章宫了,禁军涌入了建章宫,到处翻找,甚至连一块地皮都没有放过。   按理说,作为一位皇子,除非犯了造反的罪,是决计不可能被人如此搜查的,还是被当着满宫的面,将建章宫翻了一个底朝天。   只是大概没有想到一个皇子的居所能够穷酸成这样,禁军查得非常快,最后还是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把弩弓。   这把弩弓就成了刺杀的“罪证”,建章宫太监处剩下的二十几个小太监,全部被当做陈秋联系乱党刺杀太子的证据,一起被抓进了大牢里。   大牢里一片哀嚎哭叫,鲜血把石板染得看不出颜色。   皇城司,其实和后世锦衣卫的诏狱差不多。这里并不是主持公正的大理寺,也没有什么青天老爷,这是皇帝的私狱。   官家让你生,你就生;官家让你死,你就活不过三更。   进去之后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李长相推着陈秋,走过了一溜哭喊的太监们,把他送进了最里边的牢房。   建章宫的二十几个太监,就在不远处被审问,惨叫声灌入耳中。奈何一个、两个……全都审不出什么。   皇帝下令一定要在三天内审出来,在这样的气氛下,整个大里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   这些恐怖的场景和哭声,陈秋连眉梢都不动一下,只是微凉的手指将小姑娘的耳朵堵住,一下又一下地安抚着她。   提审陈秋之时,皇城司自然也用了刑,鞭伤遍布了结实的肌理,其实比起以前的伤,实在是也不算重。   宋提典是皇城司本次负责审问的官员,他早在接到提审的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受到过指示了。   甚至连上刑都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太子的指示是尽快、务必要快,最好今天下午就解决。   宋提典早早就准备好了口供,摆在了陈秋面前,   “殿下,请画押吧。”   见少年迟迟不动,他刚刚想要叫人过来押着他画押,就听到他说话了。   “宋提典。”   他的声音十分好听,   “我有一句话要转告太子殿下。”   宋提典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就见到了那个长发的少年,抬起了那张俊秀得有几分过分的面容,星星点点的血迹,让那张面容平添一份妖异。   “请转告他,我不是不知礼数的人,为太子殿下准备了一份回礼。”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宋提典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匆匆忙忙收拾供词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只是心里暗骂自己,就算是废太子表现得再煞有其事又如何?这不就是个“伪龙”,还能真的对真太子造成什么影响不成?   定然是虚张声势!   果然,陈端听到了宋提典的回禀之后,摆了摆手,让他将供词赶快交给皇帝过目。   至于陈秋说的“厚礼”?   陈端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轻蔑的不屑。   容妃娘娘之前埋怨儿子此次做得不够精细,陈端不置可否,他就不认为陈秋有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连布局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慢——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出手按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   此时此刻的陈端,还浑然不知道所谓“回礼”的含义。   他送走了宋提典,就听到了外面的太监恭敬道,“殿下,崔世子已经在书房里等候您多时了。”   陈端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抬了抬手,道,“孤现在过去。”   崔文鸣是昨天夜里才被找到的,想到这个发小重伤昏迷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他,陈端本来心中对他的不满也冲淡了一些。   只不过,这点满意,也不可能改变陈端不打算重用崔文鸣的结局。   崔文鸣确实受了很严重的伤。   听搜山的禁军回禀,崔文鸣是不慎掉进了东山某个捕兽洞里。   此前东山下过大雨,洞口被封了,崔文鸣断了腿昏迷不醒,所以就算是搜查东山的人,找许久都没有找到,一直等到崔文鸣醒了,开始对外面呼救,这才终于被找到了。   崔文鸣此时坐着轮椅,腿部被包得严严实实,他面色惨白,脸上还有没有愈合的伤,样子实在是凄惨得不行。   陈端简单地和他说了几句话,又问了问那日在东山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崔文鸣也一一回了。   两个人说完这些,陈端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忙派人将他送回崔府上去。   陈端叹息,对自己幕僚道,“文鸣当真对孤忠心耿耿。”   只是太子陈端并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那堆无人在意的废稿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少了一封无关紧要的废信。   许多大事的发生,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细节的堆积,就像是抽积木,一块两块……终于有一天,会因为一块小积木轰然崩塌。   崔文鸣擦了擦背上的冷汗。   陈端以为他是病痛缠身而带来的苍白,却万万没有料到,崔文鸣是吓的。就在刚刚的书房里,崔文鸣不仅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幸好太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在踏入崔府的大门的时候,崔文鸣都没有敢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背都挺得笔直。   因为就在角落里,雪亮的箭矢就对着他的背心。   而这个堂堂的永昌伯府、将门之家,号称有着精锐府兵的府邸,早在崔文鸣“被找到”之前,就被在角落里放满了火油。   只要他表现出来一丝半点的异常,那些箭矢就会一箭穿心。然后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大火,就能够让整个崔家消失在大庆的土地上。   一直到把那封信放在了指定的位置上,黑暗中的箭矢才渐渐地隐去了。   几乎是前脚放信,后脚崔念念就来看崔文鸣了。   崔念念看着面色苍白的哥哥叹了一口气,   “哥哥,我说了,让你不要为难三皇子。”   出乎意料的,第一次崔文鸣竟然没有反驳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哥哥现如今就算是想为难他,也有心无力了。”   他现在就连“陈秋”两个字都不敢提。   崔文鸣越想越觉得脑门上冷汗直冒。   陈家皇朝的这两代储君,都不是什么善茬。但是比起翻脸无情、随时就能将一家一姓搭进去的陈端,他更加害怕陈秋。   陈端是可以预测的波澜,陈秋是一片看不底的大海。   恐怕太子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对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对手。   更加重重要的是,崔文鸣已经十分深刻的认识到了,太子这一次的策划,根本就不可能杀死陈秋。   陈秋一定会成功的,太子非但杀不死陈秋,还会将此生最大的对手放走。   想到自己偷去的那份信封到底会被用作什么用途,崔文鸣就觉得背后发寒。   杀人先诛心,若是信封发挥了作用……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选择的余地了。他虽然对太子有几分情分,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叹息一声,低声问崔念念,“三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崔念念叹了一口气,“建章宫里面搜出来了弩弓,和太子遇刺的箭矢可以比对上,现在应该提审完,送进天牢里了。”   “等过几天,我想去见一趟三殿下。”   崔念念抬头看向自己哥哥,眼神里面带着不赞同。   崔文鸣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心想自己都已经成了人家的傀儡,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办呢?   崔念念没有察觉到崔文鸣对陈秋的态度都变得恭敬了起来,微微有些出神问道,   “哥哥,你觉得太子和三殿下,比起来哪一个更好呢?”   崔文鸣一愣,打量起来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崔念念确实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要不然,太子也不会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她微微一笑,“哥哥,念念不想太早嫁人,想在家里多留些时日。”   这话在太子选侧妃的档口,崔文鸣如何不知道什么意思?   崔文鸣一时间竟然有一些失语,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永嘉帝今年已经病倒过两次了,身体越大,圣体越不健朗,以前迟迟不愿意立太子,今年也终于立了——他的身体可能确实过不了几年了。   到时候要么是陈端、要么就是那个人……但是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   他是永昌伯府的世子,他选择站队哪边,永昌伯府就站在哪一边——崔念念也确实不能再嫁给陈端了。   或许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崔念念似乎选择了陈秋的话,也不错。   “那日我去见殿下,你便跟着吧。”   *   另一边的天牢里,很快就陷入了安静中。   三皇子的监狱是天牢里规格最高的单间,光是进来就有五道锁,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最让人窒息的,还有这间牢房里面能够把人逼疯的寂静和黑暗,就连看守的人都不乐意在里面久待。   牢房显得有些潮湿阴暗,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只有老鼠和虫子在地上爬,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霉菌味。   这样的环境可以说是差到了极致,毕竟是重刑犯所居住的牢狱,都是一些罪大恶极之徒,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过的舒心呢?   在狱卒们走后不久,寂静的牢房里面,突然间响起来了一阵抽噎声,声音细细的,小小的。   稍微有了些意识的少年,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昏迷中也蹙起了眉。他面色因为失血而惨白,明明很是高大,却因为一身的血污和过于俊秀的样貌,显得有些弱不胜衣。   他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哭肿了眼睛的小姑娘。   其实没有受多重的伤,比起那次被杖责轻了不少,只是在被送来天牢的路上多少吃了一点苦。   陈秋的旧伤偏偏此时发作,他只来得及将小姑娘妥善放好,就晕了过去。   此时见她又哭了,他的意识也渐渐地清醒了过来,靠着墙壁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他抬手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手上红色的纹路。   他一顿,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好一会儿才继续帮她擦着眼泪,只是另外一只手藏在了背后,渐渐地捏紧了手心,捏得微微有些发白。   他不能骗她没有旧伤,也没有办法骗她他现在很好,更加不能骗她,红鸠彻底好了,他只能静静地听着她的抽泣。   他已经骗了她一次了,她是真的以为喝了药红鸠就能好的。   这一次兴许是旧伤复发,也许是因为昏迷,在他的预料之外,红鸠发作了。他知道她迟早会知道,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   尽管此时此刻,红鸠已经不能影响他的神志了,只有若有若无的头疼还在发作着,他竟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他应该庆幸这座天牢是那么黑,所以她大概是不会再次看见他过于丑陋的样子。   姜小圆擦了擦眼睛,她只是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梦境,慌了生而已,她吸吸鼻子,恢复了冷静,小声问道,   “所以,其实没有好,对么?”   少年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她。   明明在之前,他那么运筹帷幄,能算计尽了所有人,只等几天后验收成果了。他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是一个已经演算了无数次的棋手,胸有成竹;   但是此刻,他不说话来,心中却空空荡荡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   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只是少年渐渐地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他知道或许她不会嫌弃,或许会和那一次一样,他不会吓到她。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能过得去自己那一关。   以前他把她当小神明,于是这就成了他最在她面前自惭形秽的地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想法越来越卑劣了,他甚至渐渐地不愿她的目光注视着别人。   他连这些都不愿意让她知道,如何能愿意用那丑陋的一面面对她呢?   姜小圆听到他肯定的答复,闷闷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其实,也不是没有征兆的,毕竟陈秋健康值最高才20,就算是有旧伤,也不可能这么低……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是姜小圆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自己自顾自地生闷气,一抬头,就看见了一片漆黑里的少年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重新变成了那只孤魂野鬼,毫无生气地坐在原地。   姜小圆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看见他这样,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有个叫蔡恒公的人么?”   少年动了动。   “他讳疾忌医,然后有一天,他活着活着就死了。”   少年:……   姜小圆面无表情地讲完了今日美德小故事,抓着他的袍子蹭蹭蹭就爬到了少年身上,揪住了他的头发。   其实红纹还在身上的时候,少年现在仍然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气,就像是一只凶兽……只是因为刚刚一下子情绪太低落,心底的躁意被压了下去。   但是现在这只凶兽被一只还没巴掌大的小姑娘揪住了头发,偏偏一动都不动,还小心翼翼地不说话,生怕自己现在控制不好语气,只好沉默地听着她数落。   “没治好就继续喝药,喝药治不好咱们就找别的办法,躲着躲着不告诉我,你的病就会好么?”   本来暴君秋就够她操心了,她还没想到办法让暴君秋相信她,乖乖喝她的药;这里的少年秋又进入了青少年叛逆期,开始躲着不肯喝药了。   就算是那个药方子不能根治,却也是有用的——看看,现在他都能控制住自己乖乖不动听她说话了。   都说早发现早治疗,要是七年后又成了暴君秋那样……   想想她就要气得爆炸,果然这不管是七年后还是七年前,都是一个德行。   她甚至觉得暴君秋脑袋上的发圈编少了,少年秋的脑袋上也要来一套。   大概是被搞怕了,姜小圆威胁完他,也不信他了,掏出了面板开始狂戳那个火柴人的健康值。   她浑然没有发现,从刚刚到现在,那个格外安静的少年视线就没有离开她过,像是黏在了她身上一样。   姜小圆本来想要好好想想要怎么规划着给他一天三顿灌药的,但是今天他受了伤,本来就应该好好休息了的。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当初的远见,果然一旦到了牢里之后,别说一口吃的了,连口水都不给喝,住的地方更是十分脏乱差。   整个天牢里都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四周乌漆嘛黑的,地上也是潮潮的,还有各种蚊虫。因为是天牢深处的最里间,狱卒很少会进来方便了他们,却也就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偏偏陈秋还受了伤,姜小圆怎么可能让他住这样的地方?就算姜小圆不是医生,也知道这种环境对于裸露的伤口来说非常知名。   她打开了系统空间,把在建章宫买的led台灯给拿了出来,台灯的效果开到最亮,整个天牢都明亮了起来。   姜小圆之前在建章宫时候就买了那个很好用的地图,只要有人接近这里系统就会在她的脑海里滴滴滴地提醒,能够让她及时把灯给灭掉,所以她有恃无恐。   她把地上的脏东西给收拾干净了,又掏出来了一点在建章宫里储存下来的驱虫的草药,往地上一撒,那些原来还十分嚣张的虫子们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边上的伤患想要帮忙,被和他冷战中的姜小圆哼了一声,就很安静地收手了。   天知道未来那个心狠手辣的重光帝,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天牢里的床铺自然就是普普通通的干稻草了,而且都发霉了,还有股潮味,姜小圆就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堆在了边上。   收拾好了这些之后,姜小圆就从系统空间里刷拉一下——   把建章宫的床板给抬出来了。   是的,一整个床板。   床板一出现,就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身影,活像是一块板子长脚在地上跑似的。   饶是经历过的许多大风大浪,陈秋也被她突然间掏出一个床板给愣住了。   一边帮着她把床板给铺好,一边忍不住闷闷地笑。   长发的少年笑得忍不住轻咳了起来,红鸠的纹路偏偏还停留在他的脸上,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心想,怎么办,他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 第40章 搅动风云   姜小圆听到他的笑声, 忍不住从床板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警觉地看着他,样子活像是木板上长出来的一只小蘑菇。   她哪里知道他在笑什么, 心里倒是想着, 看看, 肯定想的就没有我周全吧?   少年注视着她,漂亮的丹凤眼里, 那一片没有波澜的寒潭, 终于荡起了涟漪。   那些隐藏在心底里的卑劣、无处遁形的自卑, 都在他的明月照耀下, 仿佛烟消云散。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少年时代, 他时常被人当成不祥之人,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仿佛变回了一个正常人,只是生了病的正常人。   他如何能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天呢,就算是陷入了这样的绝境里, 仍然有一只小神明,这样陪伴着他。   姜小圆并不知道少年想什么, 她忙忙碌碌像个小蜜蜂。   她当初把一整套床上用品都塞进了系统空间里, 现在全掏出来, 床铺被子一应俱全。整整齐齐地铺好后,她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把软软的汤圆抱枕往床上一放,就是个温馨的小床了。   她还掏出来了一张“桌子”——其实就是建章宫里的长条凳子,配上一个从太监处顺过来的蒲团, 再摆上两三本书, 简直是就是完美。   环顾四周, 她清理了一下肮脏的地面,居住环境焕然一新。   整个牢房看起来整洁了不少。   甚至于,突然间龟毛起来的姜小圆觉得里面的霉味太重了,不太适合病人居住,又掏出一把艾草熏了熏。   做完这一切之后,这哪里还像是个牢房,看起来和个简约风民宿似的。   姜小圆十分满意,弄好了这一切,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也是,还没吃饭呢。   虽然对方惹她生气了,但想想梦境里面的那个戴着镣铐的少年,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她本来有些生气的,可是想想他总是擅长于把自己搞得很惨,不管是暴君秋还是少年秋,他不告诉她似乎也挺符合他的性格的。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仿佛眼里永远只有自己的目标,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就连当了皇帝也不会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很不爱惜身体。   姜小圆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让他慢慢认识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当然了,在那之前,她还得想想两个人晚饭吃点啥。   她掏出系统面板打开了商城,在系统里面逛了半天,买了一个自动加热器。   加热器其实有点小贵,足足20积分。   不过出门在外这东西总是要用的,姜小圆还要给他熬药呢,买买买!   自动加热器摆出来后,姜小圆就哐哐哐从空间里面掏食材,新鲜的切好土豆片、水灵灵的白菜……   是的,在监狱里的第一顿,姜小圆准备吃火锅庆祝……阿不,去去晦气。   姜小圆是一个小小的辣锅,陈秋受了伤,所以是清汤锅。   锅底咕噜噜,翻滚着新鲜的食材,白色的雾气升起。   “以后这种事不要瞒着我,再瞒着我我就要生气了。身体不好,以后做出了点什么成就,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其实是在打预防针,未来的暴君一身毛病,更不用说他最后是自焚而死的,明明偌大的基业在手,大仇得报,应该是快意人生的时候……   他微微一顿,嗯了一声,“以后我都会告诉你,不会对你撒谎。”   他负责下菜,姜小圆负责吃。   她趴在比自己人还大的碗边上,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这哪里是坐牢,这简直就是来度假的啊~   少年透过了升腾的雾气,看向了眯着眼睛吃东西像只仓鼠一样的小姑娘,好像在某一刻,似乎找到了某种生活的意义。   这天夜里,一直到了快下锁了,仍然没有人给他的送饭。   姜小圆纳闷了,所以他们这是……想要饿死秋秋么?   她等啊等啊,等到次日终于有人来找陈秋的时候,他们已经三顿没有送过饭了。   姜小圆气愤又纳闷,都不敢想象要是她没有准备那么多食物的话,陈秋究竟在天牢里面过怎么样的生活。只是,光是饿着人又不逼供,他们想要做什么?   黑暗中的脚步声传过来,是宋提典来了。   他很有礼貌地给陈秋行了礼,简单地讲了一下外面的局势。   姜小圆一听就明白了,威逼利诱的人来了。   他讲的大概就是皇帝大发雷霆,想要斩了陈秋,但是太子出面求情云云……话里话外都是,陈秋现在危在旦夕。   顺着他的意思往下,宋提典其实是在暗示陈秋:   只要他乖乖配合,说不定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至于被处死。   至于让他配合什么,宋提典倒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了。   见到里面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宋提典也不着急,施施然地离开了。   他走出天牢,一个太监就凑了上来,问道,“他可愿意说出来?”   宋提典摇摇头,倒是并不担心,“饿上三两天,便不会嘴硬了。”   他准备每天都去和陈秋谈谈朝堂外的局势,饥饿和危机感的双重折磨下,再硬的骨头,在快饿死的时候,也会将太子想要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太监穿着东宫的服饰,虽然有些着急,但是闻言倒也没有再催了,行了礼就回去复命了。   此时的天牢里本来一片漆黑,在宋提典等人走后没多久又亮了起来。   姜小圆正抱吃着陈秋投喂的坚果,至于那个“饿上两天”的威胁,姜小圆不屑地哼了一声,小样儿。   跟在陈秋身边,姜小圆多少也有了一点敏感性,有点好奇地问道,“宋提典想从你这里知道什么呀?”   陈秋道,“秦家信物藏身之处。”   秦家军有一支十分秘密的军队,就连皇帝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陈端想通过饥饿逼供的,自然是号令他们的信物。   陈端以前对秦家的事情知道得不算多,现在知道了,怎么可能不想要?   奈何容妃找了好几年都没有找到,只能通过拉拢人心的方式循循渐进,陈端想要靠直接来逼问就拿到,可以说是异想天开。   姜小圆一愣,连忙问道,“信物?”   陈秋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她,姜小圆想了想,回过神来——   所以,信物有两块,一块是系统空间所在的玉佩,一块是陈秋上次送她的礼物?   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那两块玉佩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意义,而且他还全部送给她了……刚刚想说话,就听见他道,“放在你那里,最合适。”   姜小圆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他了,确实,没有比玉佩空间更加隐蔽的地方了。   天牢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宋提典又来了两回,见实在是问不出来,倒夜没真敢把人饿死。   因为没有外界的打扰,姜小圆空闲了下来,开始找陈秋把红鸠的药方给全部抄了出来,以前吃剩下的药也被她当时收进了空间里,现在全部翻出来,竟然还能喝上半个月。   她就用着小锅和加热器熬药,一顿不漏地给陈秋灌药。   她还掏出来了自己的小本本,反正两个人都没有事做,她就仔仔细细地将陈秋红鸠发作的症状什么的全部都问了一遍,认认真真地从他第一次发病记到了前两日,再加上陈秋自己的补充,写成了一小册的病历。   姜小圆现在才后知后觉,系统当初给她的任务也不过是【帮助暴君拿到解药】,完成了任务,并不代表着这个解药能够百分百治好。   这个辣鸡系统,简直是个误导人的人工智障,让姜小圆误以为完成任务就能治好秋秋……才让他瞒着她了这么多天,她决定以后一定要改掉自己对系统的依赖和盲目信任!   她现在就有了一个新的点子——红鸠的药方,她打算下次做梦的时候带过去给暴君秋。   当初容妃的心腹太医给五皇子开药的时候,药方次次都有变动,所有药方累积起来,有十来张之多,张张药方都不一样,改动了不少。   姜小圆当初就想着要把药方拿给暴君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对方也很不信任她。   但是若是她可以说服他,得到他的信任,她就可以把药方交给暴君秋——少年秋这里压根没有条件去解决红鸠的毒性,那暴君秋呢?   作为一个知名暴君,他虽然讳疾忌医,但是整个大庆的顶尖医者都可以为他服务。   只要他想,拿着这些药方N方会诊,总是能够找到治疗的方法的!   姜小圆并不知道暴君秋那里是他登基的第几年了,但是肯定距离他被毒药控制的时间不远了,要是让她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自焚而亡,姜小圆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可能会有点受不了。   所以这一件事情,姜小圆暗自下了决心,必须要做到。   她才刚刚下笔把自己的规划给写下来,人工智障就叮咚了一声,她翻开面板一看,竟然是弹出来了一个任务:   【帮助暴君彻底治愈红鸠(0/1)】   好家伙,这就是教科书级别的马后炮啊。   圆圆无语凝噎。   她正准备关面板,系统上又叮咚了一声:   【帮助暴君拿到针灸术(0/1)】。   姜小圆一愣,翻了翻系统的任务详情,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在完成了之前一个又一个任务之后,她只差20点善心值就能够买到针灸术了。   只是让姜小圆惊讶的是,这个任务完成的奖励除了健康值和积分的奖励以外,还有一个【升级大礼包】!   上一次系统升级就解锁了日常任务、明君书单,只是看人工智障系统这么强调【大礼包】,姜小圆直觉肯定不同寻常,期待了起来。   说不定【大礼包】有什么惊喜……   姜小圆本来存着慢慢苟善心值的想法,现在竟也有些急切了起来。   按理说,只要慢慢刷日常任务,善心值也会上来的。   但是未免有些慢了,姜小圆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对呀,秋秋不是提醒了谢骏么?   如果说谢骏一家逃离了满门抄斩的命运,姜小圆觉得这不管是从任何角度上来说,都是一件大大的善行,20善心值大概就能凑够了。   姜小圆现在已经没有了剧情优势,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只能半蒙半猜。这几天又忙于病历本的制作,差点把外面的事给忘了。   但是想到了20点善心值,她就又跑去找陈秋了,忍不住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布局的,不仅仅是谢俊的事,还有准备如何脱困。   见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陈秋只是沉吟了一会儿,便道,   “我记得你之前收了一副棋进去,我便拿棋盘和你作比,如何?”   他一边下棋,一边和她解释。   从他在断崖下面和张掖的对话,到如何与谢俊达成共识,再讲到了如何利用崔文鸣偷迷信……   这些前期的布局十分复杂,陈秋简单地串联了一下,便开始用棋局一一和姜小圆解释自己是如何收网的。   这话要从几天前开始说起。   几天前,也就是当时那个宋提典来找陈秋麻烦的时候,外面的局势确实如同他所说的一般。   当时,废太子伙同秦家余党意图刺杀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一党流水一般的证据送上来。   永嘉帝也确实气得当场就要将人拉下去砍了。   但是和宋提典说的不一样的是,太子可没求情,求情的是大臣们。   陈秋这边将不将藏信物的地方告诉太子都没用,因为太子压根就不会心慈手软,也因此,陈秋这边并没有对宋提典示弱。   因为本朝并没有砍皇子的惯例,永嘉帝被大臣们死死地给拦住了。   一般来说,皇子就算是犯下了谋反的大罪,那也只是圈禁或者流放。但是陈秋本来已经是被圈禁了,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不痛不痒,难道从建章宫圈禁,换一个新地方圈禁么?   太子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想要通过这一次的运作,让皇帝赐死陈秋,永绝后患——于是他这边又开始运作了。   容妃三番两次的去皇帝面前火上浇油,永嘉帝身边的宦官也在暗中发力……   终于,永嘉帝果然在某次朝会上提出了对陈秋的处决。   结果他才刚刚一提出来,有个姓谢的小官出列,高呼陛下三思,慷慨激昂陈词一番,认为皇帝这是有违祖制,要是皇帝一意孤行,他就触柱而死。   永嘉帝被气得仰倒,刚刚想要把人拉下去,谁料到,这个小官言毕,又一个个大臣出列,最后竟然跪倒了满地的大臣。   皇帝被逼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歇朝,改日再议。   这个姓谢的,自然是谢俊家里的小辈了。   那个姓谢的小官牵头,许多大臣在勤政殿外跪求。   当然了不是人人都还记得秦家,而是那个谢家的小子一番慷慨陈词,点醒了许多人。   如果说皇帝真的决定杀掉废太子陈秋的话,那么后果是十分严重的——这是开了杀皇子的先例啊!   偏偏这还是废太子,意义不同寻常,一旦开了这个头……   以前的皇子们争皇位失败了,只是被圈禁而已。虽然说没有了自由,但好歹还能活着;但是开了这个先例之后,皇子们就会发现,只要自己争不赢就会被杀……   本来前几代,大庆的储位之争就已经足够凶残了,要是开了个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这一次,究竟是陈秋犯了滔天大罪,还是太子和皇帝容不下他,历经官场沉浮的大臣们,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这要是开了个头,大庆后面的皇位之争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就算是不为朝廷着想,大臣们还有自己要当官的子孙们呢。   姓谢的小官一个祖宗家法压下来,带头跪求了一天。   永嘉帝确实是想要处理了这个儿子,但是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恐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本来,要是他不提,没有这个“祖宗家法”,他暗中赐死这个儿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奈何这个姓谢的山呼万岁,就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现在只要陈秋一死,不管是不是他杀的,永嘉帝都要背负一个“破坏祖宗家法”的恶名,他不仅不能杀,竟然还要防着陈端杀。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从姓谢的那句“陛下三思”开始。   这样的情况,陈端和容妃都没有想到。   一个没有引起他们注意的无名小官,结果就在这个小人物的推动下,造成了现如今“祖宗之法不可违”的局面了。   这就是当初陈秋布局的第一招,谢家的那位臣子,自然也是谢俊派出去的。   姜小圆惊叹道,“这个好用!”   祖宗之法,这简直是雷神之锤。   陈端不是不知祖宗之法的威力,但是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的。而这个方法搁在后世也很有市场,简言之就是扣帽子,强行升华。   就类似于蚂蚁打架,请来了大象。搁在现代还能一场骂杖,搁在祖宗崇拜的古代,就已经不战而胜了。   “那陈端肯定不会放弃的,然后呢?”   他落下一子,包围了姜小圆的白子,笑了笑,   “困境之中,不一定要局限于自身,有一招很好用,叫做围魏救赵。”   姜小圆很聪明地补上,   “也就是说,陈端现在步步紧逼,想要致你于死地,你就从别的地方给他找麻烦,让他没工夫管你?”   陈秋把她悔棋的爪子抓住,赞赏道,“真聪明。”   “那你找到的麻烦……对,科举!”   太子陈端精心策划了一场舞弊案,就在不久之后发生,因为剧情先机和陈秋的聪明,他们先一步发现了端倪,猜到了此事。   现在以太子恨不得咬死陈秋的架势,只有这一件事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那陈端到底时候发挥发现科举案你做了手脚呀。”   陈秋算了算时间,斩钉截铁落下了一子,“应该是前日。”   他猜得分毫不差。   这也是为什么宋提典没有再帮助太子逼问陈秋信物的原因,因为太子那边出事了,所以他也被调去干活了,完全顾不上陈秋了。   此前想要永嘉帝赐死陈秋不成,太子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祖宗家法压得死死的,但是陈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实施计划,前日半夜三更,一匹骏马就带着江南的信件,八百里加急赶来了汴京。   舞弊之事,陈端布局已久。   他本来想借此将朝廷重新洗牌,打击政敌,稳固自己的位置。   陈秋那边失利之后,他就想起了崔文鸣当初的计划——他准备故技重施,将陈秋和舞弊一事扯上关联。   这样就将陈秋就不是因为“储君之争”而死,而是死于徇私枉法,这样总找得到理由杀掉他了么?   但是这匹骏马,带来的消息,将陈端所有的计划都打碎了。   江南出了重大问题,陈端派去那个心腹,前日夜里在府邸当中上吊自杀了,留下了一封遗书。   只是陈端的人却没有找到那封遗书,直觉不好,便快马加鞭传信过来。   只要心腹的遗书里面写下了有关太子计划的一星半点,落在了别人手中,太子操控科举,意图打击政敌的心思就藏不住了。   心腹的自杀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代表着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也代表着无限恐怖的未知。   陈端甚至来不及思索陈秋的事后续要怎么处理,连忙派人快马加鞭加边朝江南赶去,试图在科举考试之前,将一切摁死在腹中,暂停舞弊案!   虽然在陈秋一事上出了昏招数,陈端却并不是一个草包。他很清楚这件事代表的意义,甚至于他都来不及思考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他只知道,要是不阻止的话,后果会严重到让他无法接受。   一份份雪花一般的密信发向江南,一队一队的人赶向江南,企图强行扭转乾坤。   但是,显然就算是操纵者自己,在面对逐渐转动起来的齿轮,也没有阻止这一切的能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搅动了这一切局势、最初让齿轮错位的始作俑者,不过是天牢里小小的一间黑屋子罢了。   而那双搅动风云的手,现在正在跟姜小圆一起下着围棋。   棋已经下到了收尾阶段,陈秋十分有教人的耐心,为她讲解着现在棋局的形势。   “于是,围魏救赵的局势就形成了。”   姜小圆虽然在某些方面的理解能力让人目瞪口呆,但是其实她脑瓜子不笨,还是个一点就通的小机灵鬼。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围魏救赵”的真实含义。   她一开始以为秋秋的意思是,会在科举舞弊案上做手脚,然后太子忙于舞弊案,也就没功夫对陈秋喊打喊杀了。   但是她还是太甜了,对面的芝麻馅哪里是“做了点手脚”?   姜小圆咽了咽口水。   芝麻馅那可不是“围魏”意思一下,而是准备直接抄了太子的全盘计划。   太子心腹的遗书,肯定是被秋秋做了手脚,再联系一下崔文鸣偷的信……   一旦涉及到科举舞弊的人员,被发现和太子关系紧密……   这是想要将科举舞弊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太子不仅没功夫逼皇帝赐死他,还要将太子拉下水来的意思?!   要是半个月前,才刚刚得知了即将发生一场科举舞弊案,姜小圆绝对不会想着身陷泥沼的陈秋能够将此事揭露。   但是陈秋帮了谢俊,那一刻起,谢家就成为了陈秋的天然同盟,陈秋就有了强有力的外援。   陈秋在牢里,手伸不过去,但是谢家这一次去的可不止一个考官,在洪州府还有很庞大的势力。   谢家成为了同盟,还有一个神秘的张掖在外,陈秋想要在科举案上做点什么,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所以他才有这种,敢叫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胆气和自信。   想到当初自己还担心秋秋帮谢俊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姜小圆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甜了。   这个阴险狡诈的芝麻馅,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呢?在这一点上,姜小圆永远可以相信秋秋。   姜小圆甚至忍不住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这样的话,秋秋要是还拿到了善心值……系统恐怕就真是个人工智障了。   “我猜,你后面还使了招——釜底抽薪?”   姜小圆只觉得自己的政治素养大幅度提升了,就算是没有学到芝麻馅的八成,一成总是有了的。   却见到了外表风光霁月的芝麻馅捏起了一枚棋子落下,   “釜底抽薪怎么够呢?”   “还暗度陈仓、栽赃嫁祸,最后……”   “攻心为上。”   修长好看的手指将黑子落得杀气腾腾,将白棋彻底困死,像是黑蟒死死绞杀着敌人。   姜小圆想要暗度陈仓,悄咪咪抬起一枚白子试图悔一步棋,还没动手,就被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指抵住了脑袋。   永嘉十三年的夏天,江南道洪州府舞弊案发,震动了整个大庆朝。   大庆学子们群情激奋,雪花一般的折子朝勤政殿飞去。 第41章 圆圆的画像   上一次如此震荡朝堂的事, 恐怕还是秦家满门抄斩的时候。   科考结束后,十名学子一起上吊自杀,写下血书求皇帝彻查科举舞弊一案。   奏折连带着十具学子的尸体一起送到了汴京, 产生的威力是十分巨大的。   不仅将朝堂上搅合成了一锅粥, 还让永嘉帝怒急攻心晕倒, 三天都没上朝。   按理说,一切都是朝着太子计划的方向走着的,太子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东宫里却笼罩着一片散不开的阴云。   太子再也没有此前的意气风发, 桌子上的密报被他掀翻在地, 弄得一片狼藉。   就在今天早上, 皇帝派遣了两位钦差大臣去彻查此事, 两位大人都是重量级的人物, 可以见得皇帝的重视。   一屋子的幕僚都是太子的心腹,见到太子如此, 都噤若寒蝉。   舞弊案有一个公认的突破口——主考官的下属在科考之前上吊自杀,而这个人是最可能泄题的人, 在他自尽后,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个下属, 本来是太子的人。   但是他自杀之后, 留下的遗书不翼而飞,太子就算是再傻也知道, 这封遗书肯定是落在了别人手中。   一旦钦差大臣们到了江南,有人拿出遗书交给了钦差大臣,要是查出了那封遗书上面他和太子联系的蛛丝马迹……太子就完了。   偏偏他们没找到遗书, 也没有阻止舞弊案发生, 皇帝派出去的人, 不日就要到达江南了。   一屋子人里面,崔文鸣的冷汗一直往下掉。   只不过其他的幕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他看上去并不明显。   只有崔文鸣知道,即将落在钦差大臣手中的不是遗书,而是……他亲自从太子书房里面偷走的问候信。   那封信件上清清楚楚是太子陈端的笔迹。   如果说那只是一封牵扯到太子的遗书的话,那太子完全可以推说这是栽赃嫁祸、胡乱攀扯,但……那是太子的亲笔信啊。   此时此刻的陈端,哪里能够想到早在十几天之前,崔文鸣就已经从他的书房里偷走了一封无关紧要的问候信?   当时的崔文鸣并不知道信的用途,现在却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   是的,太子压根不知道还有更大的危机正在等着他,他光光是应对现在的困境,已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了。   陈端不过被封太子几个月,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是被皇帝发现了他把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来,他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而且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也会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这就是最狠毒的地方,作为储君,最大的依仗就是圣心,一旦没有了圣心……   陈端和陈秋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招离间计,崔文鸣只觉得着实狠辣。   也是在此时此刻,崔文鸣才深深地意识到了一点,陈端斗不过陈秋,一辈子也斗不过。   不管是心狠手辣,还是算无遗策,陈端始终差了陈秋一招,这一招便是天地之别。   离开了东宫之后,崔文鸣找了个小巷子换了身衣服,带着崔念念,一起朝皇城司大牢而去。   崔文鸣知道,一旦几天后太子亲笔信被送到钦差手上,他就绝对不能跟陈秋扯上任何联系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抓紧时间去找陈秋投诚。   崔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在皇城司也有些人脉,虽然瞒着太子来探望有些困难,但是崔文鸣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关系,到底也是带着妹妹进去了。   外面复杂的形势,丝毫没有对天牢里的人造成什么影响。   陈秋每天教姜小圆下棋,顺便给她上上政治课,时间就嗖地一下飞逝而去。   姜小圆在他的黑心学的教育下,也日渐觉得自己变得机灵且阴险了起来。   崔文鸣来的这一天,姜小圆第一反应就是:   太子又要搞幺蛾子了。   只是当看到了崔文鸣拄着拐杖的时候,姜小圆瞪大了眼睛,有点儿迷惑。   毕竟当初陈秋对崔文鸣下手的时候,圆圆正在做梦呢。   她哪里知道,她之前光明正大,告诉她要“阳谋”的政治课老师,前不久笑眯眯地废掉了崔文鸣的双腿,逼得崔文鸣不得不背叛太子,拿崔家满门做威胁,最后……   崔文鸣还非但不恨他,甚至还要感恩戴德地前来投诚,尊称这个罪魁祸首一声“主子”。   姜小圆对此一无所知。   觉得自己变阴险的圆圆用自己进化了的小脑瓜思考了一会儿,小声问陈秋,   “太子打得?”   陈·政治老师·秋面对这个离谱的结论,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面对自己教学的彻底失败的事实,面不改色道,“嗯。”   姜小圆心想,好狠啊太子,好毒一男的啊。   有了这个前提条件,当崔文鸣开口就叫陈秋“主子”的时候,姜小圆就没有那么惊讶了。   崔文鸣是前来投诚的,自然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崔文鸣对后面的人道,“念念。”   本来在陈秋后面的姜小圆突然探头,就见到了打扮成小厮的崔念念。   作为原著里面的女主角,她当然是个美人,打扮得如此不伦不类,仍然可以看出来她的美貌来。   陈秋却微微蹙眉,看向了崔文鸣。   崔文鸣只能硬着头皮,让崔念念将东西送了过去。   托盘上,不仅有崔家的印信,还有分布在全国几处地方的铺面地契……值钱的不是地契,而是印信。   前面说了,崔家是将门,这些印信就是崔家私兵的调令,崔文鸣拿出这些来,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   陈秋的目光凉嗖嗖地在崔文鸣的身上停了许久,一直到看得崔文鸣额头冒汗,这才让崔念念把东西放在了地上。   明明只是一个在冷宫里面待了数年的废太子,此时的威压,竟然比太子更甚。   崔文鸣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只听见那人意有所指道,“我不喜欢人自作聪明。”   崔文鸣听得眉心一跳,再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立马带着崔念念行礼告退。   等到人走了,姜小圆还盯着崔念念离开的方向使劲儿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太久了,陈秋把她的眼睛遮住了,低声问道,   “在看什么?”   姜小圆脱口而出,“看崔念念呀。”   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陈秋目光凉嗖嗖地看着人消失的方向。   姜小圆挠挠头,她只是觉得很奇怪,作为女主角的崔念念,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被选为太子侧妃了才是,为什么还跟着崔文鸣跑到了天牢里……?   想不明白的问题,姜小圆就不想了,大概是剧情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被蝴蝶翅膀扇飞了男女主的姻缘?   只不过,男女主的姻缘并不是姜小圆来这个世界的任务,他俩吹了也不影响姜小圆拯救世界,她只是心里面疑惑了一下,便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倒是姜小圆对于刚刚崔文鸣说的情报很感兴趣,   “秋秋,按照崔文鸣说的,钦差大臣们是不是很快就要查到太子头上去了?”   陈秋嗯了一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这边也快了。”   姜小圆闻言也开心了起来,之前秦九送过来的红鸠解药,其实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了,如果再不出去的话,就没有新的药喝了。   离开了天牢的时候,崔念念的表情有点怔愣,一直等到了崔文鸣叫她才回过神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天牢,最终还是咬咬嘴唇,跟着离开了。   前些日子崔念念大病了一场,做了一个万分诡异的梦。   梦里,她嫁给了太子当侧妃……本以为自己才是太子最爱的女人,却没有想到太子其实另有所爱,她以为美好的爱情也不过是一片镜花水月。   后来,她和陈端几度纠缠,也曾经想过逃离,却最终宿命一般回到了陈端的身边。   本来,如果陈端最后能够荣登大宝,或许后宫女人的命运都差不多,她也就认命了的。   但是那个梦里,最后当上皇帝不是陈端,而是谁也没有注意过的陈秋。   那个双腿残废的废太子,竟然以一己之力,杀了永嘉帝,登上了皇位。   至于陈端,他前半生顺风顺水,风流快活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没有赢得了陈秋,最后被流放三千里,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了崔念念一个人。   梦中的崔念念想不明白为什么陈秋会留陈端一条命,直到他们在流放路上受尽苦难颠簸,她才渐渐地明白了,有时候死了,并不一定比活着痛苦。   最后一场大雨过后,陈端得了疫病去世,死得无声无息。   匆匆掩埋了陈端后,崔念念没多久也去世了。   梦里的她在死前想,她大概是没有那么爱陈端的,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了。   这一场梦来得又快又急,崔念念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本来想要把这当做一个普通的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太子陈端果然和梦境当中那样,对她关注有加,但那次的宫宴相遇之后,更是和梦境重合了。   那个梦实在是细节太多了,她不得不相信。   或许真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她预见未来的机会。   当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这一次崔念念并没有和前世一样和陈端很快在一起,而是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   只是她始终对梦境抱有一种怀疑,一直到废太子入了南书房——   崔念念的梦里,可没有这一段。   崔念念意识到,梦并不一定准确,和现实还是有一些出入的,但她仍然对那段结局深信不疑。一直到了崔文鸣出事,准备改投陈秋,崔念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崔念念一直觉得,她想要换个活法,她就把目光放在了废太子陈秋的身上。   在那个梦里,她早早就去世了,所有并不知道暴君在登基之后的暴行,在她的眼里,她只知道这个看起来浑身只有脸能看的废太子,才是最后的赢家。   但是在那个梦里,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和哪位千金有过婚姻,而且他身边干干净净,是一个一心只有事业的男人。   她也犹豫过,或许陈秋就是个不近女色、生性淡薄的人。只是就在前不久,崔念念在南书房陈秋以前的位置上,发现了一张纸。   纸上的字体并不是陈秋的,而是个小姑娘的字迹。   那圆溜溜的字迹在他写完的文章上面东点评一句“甚好”,西点评一句“字写得不错”,每个评语后面,都跟着几个可爱的小人。   这一看就是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和陈秋关系极好的小姑娘。   崔念念不明白,梦里陈秋一辈子不是都不近女色么?就连当初那些老学究来围攻暴君的时候,就在批驳他没有子嗣。   可是那张纸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连陈端这种风流的男人,要是她在他的书信上留下这样大咧咧的字迹,恐怕陈端就算再宠爱她,都要大发雷霆的。   可是她翻过了,陈秋在南书房留下的纸张上,每一张都有这个小姑娘留下的印记。   他有时候甚至会回复一下小姑娘的评语,语气亲昵,一点也看不出来丝毫的不耐烦。   甚至于为此,崔念念还找借口去了一趟建章宫。   建章宫自然是一片狼藉,本应该被人忽视到天荒地老的宫殿里,崔念念却找到了一张被烧到了一半的画像。   也是因为这个人,崔念念意识到了或许陈秋并不是不近女色,而是在皇宫之时,他就已经有了心之所爱。   崔念念本以为男人都和陈端大抵是差不多的,一直到了今天,她才意识到了陈秋和陈端的区别。   哥哥只不过是带着她去送了个东西……她饶是再不甘心,也清楚自己不能连累到哥哥,这件事也急不得,只能深深地看了一眼天牢,跟着哥哥离开了。   *   陈秋一直到了这天夜里,这才有心思翻看着地上的托盘。   在崔家送来的托盘下面,陈秋当初遗落在南书房的一些文章崔念念都收拾好放在了托盘里。   陈秋注视着那些评语和字迹,他确实是把这些遗忘在了南书房,想到崔念念知道了圆圆的存在……   他捏着纸的手一顿,眼神都凉嗖嗖了起来。   他其实也没想着将圆圆藏着掖着,只是这些亲昵问答意义不同寻常,被别人看到后,他甚至有了一些或多或少的恼意。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画,明明被烧了,现在却被这个女人找到,拿了回来。   因为之前的梦境,陈秋试图把小姑娘的样子给画下来,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擅长丹青的他,总也画不像。   于是在她睡着后,他画了一张两张三张……然后又觉得不满,全烧干净了。   崔念念找到的这半张画,就是因为不像,被陈秋烧掉之一,也因为不像,被风吹走之后,陈秋并没有在意。   一直到崔念念把东西摆在了他面前。   陈秋觉得头疼了起来。   因为天牢里面根本没处可藏,果然,姜小圆没等多久就兴致勃勃地翻起来了东西,那张被压在最底下的画,也被姜小圆翻到了。   她惊讶道,“这怎么……”   长得这么像我呀?   只不过,画上的小姑娘并不是她这种迷你形态……?   难道是秋秋照着她想象出来的?缺根筋的姜小圆一点也没有往“梦”这个方向想。   长发的少年扶住了额头,第一次有了种想要杀掉一个除了容妃以外的女人的冲动。   但是幸好,这可是陈秋,一个能把太子陈端玩得团团转的男人,对于傻白甜,总是有一百种诱哄方式。   于是,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突然间问姜小圆,   “你最近经常做梦吗?”   姜小圆虎躯一震,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满头的小辫子……但是她又觉得陈秋不可能知道,狂摇头以示清白,“我睡觉从来不做梦!”   姜小圆果然忘记了那副画,长发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卷起来,收进了袖子里。   甚至还反客为主地笑了笑,似有若无道,语气有些疑惑,   “没有么?可是在建章宫里,我似乎经常梦见你。”   这话可是标准的一语双关。   绕是姜小圆这种缺根筋的小姑娘,也莫名其妙的觉得耳朵有点热,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怎么像是秋秋在撩她呢?   但是很快,这种疑惑又被心虚取代。   因为这两天发生了许多的事,姜小圆一直都没有去想上一次做梦的时候给暴君编了小辫子的事情。   现在被秋秋一提醒,她就忘不掉了,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于是这崔念念带来的画引发的一场小风波,就在少年不动声色之中,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没有人注意到,未来的暴君,竟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   姜小圆本来还以为要再等上十天半个月,皇帝才会想起来牢里还有一个儿子,再考虑要怎么处置陈秋。   却不料,三天之后,变故突生。   那封太子问候信送到了皇帝案头的那天下午,就有太监匆匆来了天牢宣旨。   太子千方百计地想要弄死陈秋,却不料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午食没吃就被皇帝召进了宫中。   皇帝是当着太子的面下旨的,让陈秋去守皇陵五年。   甚至连流放都不是!   要知道陈秋当初被抓就是因为“刺杀太子”,这可是重罪,饶是大臣们拦着不让杀,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只是去守五年的皇陵。   皇帝明知道太子容不下陈秋,却当着他的面宣旨,半点情分都没有留。   太子愣住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从他的手心流走。   却见到永嘉帝冷冷地把一封折子往地上一掷,摔在了陈端面前。   折子上,赫然是陈端问候那位上吊自尽官员的信。   当陈秋被发配皇陵的消息传到了容安宫的时候,容妃在位置上愣了许久,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好一会儿她才疯了一样地开始砸东西,等到砸到没有东西砸了,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问大太监道,   “是不是太子那里出事了?!”   以皇帝那里对陈秋这个“孽种”的仇恨,他根本不可能对陈秋手下留情。那么他这么做一个原因——打太子的脸!   是的,刺杀太子,只被判处五年守皇陵……不是给太子下脸是什么?   一定是太子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皇上,皇帝甚至恼怒到连那个小孽种都不在乎了,只想给太子一个教训。   大太监,也就是秦九,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仍然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娘娘,勤政殿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宣召太子觐见,太子殿下已经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了。”   容妃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她的手抖得不行,“是什么事?”   秦九道,“回禀娘娘,听说是科举舞弊案。”   容妃心中咯噔了一声,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秦九刚刚回禀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恭敬,只有一片漠然。   她喃喃道,“本宫的小五,本宫的端儿……怎会如此?!”   是啊,容妃的五皇子疯了,容安宫至今惴惴不安一直瞒着,生怕哪天皇帝知道了惹怒皇帝;本来唯一的依仗就是太子陈端,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对付了一下一个陈秋而已,怎么就连科举案这么严重的事都牵扯上了呢?   当然没有严重到陈端会被废的地步,但是要是因此失去了圣心,那不就是和当初的陈秋一模一样了么?   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了这样的?   容妃百思不得其解。   恍惚间,仿佛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这年冬天里,五皇子被那个小孽种拖下水开始的。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秦九注视着她的视线越来越冰冷。   他在心里道,庶姐,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   他看向了窗外高高远远的天空,有飞鸟飞掠而过。   不,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你们会永远记得这一天,你们亲手放走了一个魔鬼。   这只鬼会带着秦家人的仇恨,一步步夺走你们的一切。   如果你们觉得现在已经糟糕透顶的话,那么请你们珍惜此刻,因为这会是你们往后余生,最安逸的时光了。   不管是秦容、陈端,或者永嘉帝,迟早都会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血的代价。   秦九无声地勾起了嘴角,这个动作让他的笑看起来有些狰狞,但是看着地上哭泣的女人,他畅快得甚至想要开怀大笑。   永嘉帝本来就是一个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男人,他最忌惮的就是有人想要来争夺他的权势。这一点,不管是他爱过的女人,还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一旦有人伸手去碰了,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们以教训。   太子这一次就是碰到永嘉帝的大忌。   永嘉帝可以大张旗鼓地给太子造势、为太子牵搭人脉,送他去军营历练……但是前提是永嘉帝给的,而不是陈端拿的。   陈端这一次竟然敢把手伸到了科举之中,永嘉帝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这么有野心。   所以当太子陈端跪晕在了勤政殿外后,他也不是打发了一个太医过去瞧瞧。   甚至于,为了防止陈端暗中对陈秋下手,永嘉帝派人宣旨的时候,要求他们连夜启程。   在永嘉帝的心里,陈秋去了皇陵,五年后他也不一定会放他回来,陈秋也差不多就是个死人了。永嘉帝不介意陈秋的死活,但是他非常在意太子会不会违抗他的命令暗中下手。   也因此,就有了连夜送走这一出。   汴京又下起了雨。   大雨蝉鸣,道路泥泞。   咯吱咯吱的囚车声碾压过水坑,溅起一片水花。   囚车慢慢地的远离这座困了他十余年的城的时候,少年仰起了头,感受着雨珠在脸上缓缓下滑。   明明应该很狼狈的,他却生平第一次畅快地露出了笑来。   他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城墙上的秦九。   秦九站在了城墙上,他穿着蓑衣,看不清神色,目光却凝视着那辆囚车渐行渐远。   他恍惚间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被父母送去寺庙里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他乘坐着车渐行渐远,许多年后他归家,却只见得高楼坍塌、世事翻覆。   现如今,他也这样目送着自己的侄儿远去。   他只愿此去,便是潜龙遇水,再搅得一次世间翻覆。   在快要看不到人的时候,秦九刚刚想要转身离开,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了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九叔!秋秋让你千万保重,待他回来,再请您喝酒!”   秦九蓦得转头,却听见声音消失在了大雨当中,他所在的城墙上空空如也。   远处的囚车,也消失在了天际。   上卷完。 第42章 大礼包   一年后。   距离汴京的千里之外, 大雪纷飞。   谢俊被请到营帐里,才一掀开帘子,就见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   和他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容不太相符合的是, 他有一双极为漂亮的丹凤眼,就连那双手都是不合时宜的好看。   谢俊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用那双极为漂亮的手剥坚果, 剥出来的坚果就往一边一只小巧的“灯盏”里放。   ——他很快注意到,少年坐在轮椅上。   地上跪着的斥候面色有些发白,一直到少年漂亮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案几,他才松了一口气, 行礼离去,留下了谢俊一个。   虽然早就有了预期, 但是真的见到了真人的时候,谢俊还是升起来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流放的路上, 他多少听说了一些这位在北境一战成名的少将军燕晋的事情。   据说燕晋本来是个落魄的王侯之子, 家族早就落魄到了甚至挤不进汴京的程度, 他这一番崛起,让不少人都对燕家刮目相看。   当时谢俊只觉得这个燕晋厉害归厉害, 却总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一直等到了他在流放路上被人救走,带到了军队的大营,见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燕将军的时候,他才明白这种违和感在何处了——   因为眼前的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燕家三世孙”,什么“落魄王侯之子”,而是本来应该在皇陵守着的废太子陈秋。   当年一别, 谢俊从来没有想过重逢会是这样。   他行了一礼, 露出了一个苦笑,   “殿下,别来无恙。”   两个人的交谈,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谢俊这一年来也确实遭了很大的罪,但是想想谢家还在汴京好好的,他就万分感谢眼前的少年。   两个人都是绝顶聪明之辈,一个抛出了橄榄枝,一个良禽择木而栖,一个下午相谈甚欢。   临走时,谢俊问道,   “殿下养了只宠物?”   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吃的就上了三波,陈秋自己不吃,总是剥了挑好了往灯盏里面递。   少年注视着灯盏,声音里带着一点的笑意,   “不是宠物,是只小祖宗。”   他的话音落下,手指就被人咬了一口。   “又说我坏话!”   等到人走后,在毛茸茸的“灯盏”里面荡秋千的姜小圆不满地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抓住了那根手指,顺着他的袖子又爬上了他狐裘里,一滋溜,就爬到了他的头顶。   这个动作她十分熟练,可见是个把人当猫爬架的惯犯了。   她穿着毛茸茸的定制小棉袄,因为个子太小,穿上了就像只会动的毛绒球。   陈秋也不生气她动不动就往他头顶爬的坏习惯,修长的手指把毛球摘了下来,用手指捏捏她因为胖了一圈、手感越来越好的小脸蛋,慢条斯理地问道,   “天天待在这里闷不闷,想出去走走么?”   姜小圆揉了揉自己胖了一丢丢的小脸蛋,看一眼外面的天气,狂摇头。   一到了冬天,姜小圆就退化成了一只仿佛要冬眠的熊,天天赖在陈秋的身边吃吃喝喝哪里都不去,像是一只腿部挂件。   偏偏少年还要对她无底线的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已经把现在这只毛球惯得快要生活不能自理了。   少数几个还能坚持的习惯就是,每天去监督一下军医们研究药方进度、每天监督陈秋按时喝药吃饭、刷刷日行一善……   而她变得如此慵懒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陈秋的毫无底线,还有一件事——   系统的这一次升级,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   这一次的升级后,就连商城也关闭了,姜小圆能用的,竟然只有一个系统空间了。   姜小圆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刷日行一善还有没有用……   她除了不停往空间里面塞东西,也只能等升级完毕了。   当初在皇城司的天牢里,姜小圆就曾经预测过,只要救下了谢俊就有20点善心值到手,就足够兑换针灸术了。   拿到针灸术的奖励,就是【大礼包】和【系统升级】。   当时陈秋带着姜小圆离开汴京,在前往皇陵的路上顺利金蝉脱壳,改名换姓。成了现在的“燕晋”。   在张掖等人的护送下,这一次陈秋没有去江南,而是直接去了北边的前线。   当他们前往北边的路上,就传来了谢俊被牵连进科举舞弊案的消息。谢俊虽然保护了自己全家、避免了大多数人的悲惨命运,但是却赔上了自己的仕途,判了个流放。   但是姜小圆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次秋秋没有直接下江南,这场命运中的营救,足足拖到了一年后。   一直到了几天前,陈秋带着一行人路过邙山,才救下了倒霉的谢俊。   所以当时,姜小圆没等谢俊,而是靠着让秋秋做好事把善心值刷到了正,成功兑换针灸术、拿到了奖励的。   但是还没有等到姜小圆看看【大礼包】是什么,系统就直接一黑,升级去了。   姜小圆:……好歹让她把针灸术拿出来啊喂!   一直到了刚刚谢俊进来,黑了许久的系统才亮了起来,显示【更新进度99%】   当了一年的咸鱼,想到了明天系统就应该能够升级成功了,姜小圆也有了一点期待。   毕竟能玩养成秋秋,还能看到秋秋的数值,还可以看看她一年里有没有感化秋秋成功,是不是善心值一下子就涨了好几十……   姜小圆一期待什么就停不下来,只好翻来覆去地刷新着系统,等着它更新完毕。   结果,这天夜里她等了陈秋许久也没见他回来,就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等到他处理完今天那几个延误军情的斥候、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小姑娘的睡颜安稳,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样子许久,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刚刚想要伸手触触她软软的脸颊,想起自己的手上之前沾了血,他的手顿住,推着轮椅去隔间沐浴去了。   睡熟的姜小圆并没有听见他的动静,甚至连系统更新的叮咚声也没有听见。   系统更新完毕,面板亮了起来。   睡熟的姜小圆心心念念的那个【善心值】,在一年后并没有提升个几十点、让她达到人生巅峰。   相反,一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姜小圆让陈秋做了多少类似于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人好事,竟然才维持在了那个可怜兮兮的0。   面板上各种数值一闪而过,最后才弹出来了一个【大礼包】。   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发放的【大礼包】,终于在系统更新完后自动打开了。   烟花特效弹出来之后,一行小字闪过:随机赠送一具正常的身体。   特效消失后,姜小圆的身体上闪过了一丝丝绿色的光。   夜悄悄地降临,姜小圆并不知道自己好逸恶劳的咸鱼生活,即将随着这个【大礼包】的打开一去不复返,更加不知道自己醒过来之后会面临怎么样的惊喜。   只是这天的深夜,温暖的营帐里,随着系统重新开启,那个许久没有亮起过的玉佩再次亮了起来。   沉睡的少年微微蹙眉,但是还是抵抗不住那股吸力,陷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里。   *   姜小圆又做“梦”了。   自从上次她临走前给暴君秋扎了满头小辫子后,没多久系统就关闭了,她就再也没有被抽过去的机会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姜小圆十分认真地完善了关于陈秋的那本病历、收集军医们关于红鸠的研究成果,做成了一本厚厚的小册子。   只是系统关闭后,姜小圆一直没有机会跑到暴君秋那里去,也没有机会把这些成果拿过去。   她都要以为再也见不到暴君秋了,谁成想,她又又又被丢进了“梦”里。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过去,姜小圆一低头,看见了自己熟悉的睡裙和零食袋。   姜小圆愣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肯定是系统升级完毕,把她抽到暴君秋那里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出现在那个熟悉的寝殿门口,而出现在了宫女们的浴房里。   她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宫女的浴房,是因为她一出来就被人塞了一套宫女的服装,匆匆忙忙地让她换上。   姜小圆懵逼了,但是面对着那个面色严厉的女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老老实实地换上了宫女的服装。   宫女们排成一排,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朝最中间的勤政殿走去。   姜小圆本来还有点忐忑,但是看见是朝着暴君秋的宫殿过去,她安心了下来。   宫女们的走路姿势都是经过特意练习的,都放慢了脚步,靠近宫殿的时候,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唯有姜小圆在队伍里格格不入,但是她很聪明地缩着脑袋,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发现整整齐齐的两排宫女中,多了一个突出来的小尾巴。   此时此刻,暴君正在勤政殿里面批奏折。   这半年来,因为红鸠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上朝批奏折了。一直到了几天前,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发生了好转,不仅有精力开始看奏折,甚至昨天还破天荒地上朝去了。   因为暴君疏于朝政,病重的半年一次朝会都没有来过,朝廷上下群龙无首,滋长了许多人的贪欲。   所以暴君这一次突然间的上朝,吓坏了大半的朝臣。也不过是昨天上了个朝,暴君就揪出来了许多人。   现在的勤政殿门口跪了一排的官员,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不住地朝着勤政殿里面磕头。   姜小圆跟在队伍里目瞪口呆,她悄咪咪的和身边的宫女姐姐咬耳朵,“这是……”   宫女见她长得讨喜,犹豫了一会儿,倒也小声告诉了她,   “听说是昨天陛下好不容易上一回朝,结果这几位大人办事不力被陛下罚了,现在跪在殿门口求陛下开恩呢。”   “昨儿个听说还直接将几个贪墨的大臣们拉出去斩首示众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宫女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说了。   姜小圆闻言,倒是收起来了见到那些大臣惨样时的同情。   只不过她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些罪有应得的大臣们身上。   听小宫女的意思,暴君秋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   姜小圆紧张了起来,又戳戳小宫女,状似感叹道,“这都是咱们陛下登基的第几年啦,怎么年年都有这样的事?”   小宫女果然叹息道,   “是啊,算到今年冬天,都已经四年了,怎么还……”   姜小圆突然间一顿,心脏都有点抽紧了,“陛下前段时间,可是多久没有上朝了?”   “半年了,这个月才好一些的。”   姜小圆有些怔愣。   宫女转过头来,就看见了这个圆圆脸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红了眼圈,像是只鼻头红红的兔子一般,她连忙道,   “可是吓着你了?好妹妹,一会儿进去了可不许这样哭……”   姜小圆乖乖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最初的那个梦境里,重光帝一共在位六年。   也就是他二十九岁的那一年,暴君自焚而亡,随即不久之后,大庆灭国。   今年是他登基的第四年,看起来还剩两年,其实就在这个冬天之后,重光帝就彻底变成了个嗜杀的疯子。   姜小圆在最开始的梦里,曾经用倍速看完了他的一生,自然也看到了他登基的第四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已经半年没有上朝了,这是已经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了。   他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关在寝殿里…… 等到来年的春天结束,他就没有清醒的神志了,真的就成了一个满心只有杀戮的疯子了。   姜小圆越想,就越觉得他突如其来的好转,像是一个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姜小圆不知道自己消失的时间里暴君这里过去了多久,只是她在深冬的风里,慢慢地跟着小宫女们往前走,本来期待的心情,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上一次来是深秋,这一次是深冬,时间跨度应该是三个月的样子,比现实要慢上不少。   只是姜小圆一直以为自己出现的时间还早,可兜兜转转,竟然只剩下了几个月不到了么?   一走到了台阶上,身边本来还算是镇定的小宫女都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就连刚刚和姜小圆搭话的那个看起来很稳重的宫女姐姐,也白了一张脸。   有几个小宫女腿都给吓软了,停在前面不敢动了。   只有姜小圆仍然对着勤政殿的大门望眼欲穿,恨不得几步就冲进去找暴君秋。   她刚刚想着自告奋勇进去,就看到领头的宫女压低了声音道,“那个最边上的圆圆脸,你进去伺候陛下笔墨。”   突然间被叫到的圆圆脸:……   大概是以为姜小圆是哪个宫里被临时抽调过来的倒霉鬼,领头就想推她出去顶锅。   姜小圆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圆圆脸,但是她现在真的太想见到暴君秋了,也没和领头的计较,连忙朝着勤政殿走去。   她刚刚心里面一直存着事,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这才想起来了自己上一次临别时给人扎的满头小辫子的事情,动作才一顿。   于是推开大殿门进去之后,她就把脑袋低得很低很低……像一只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脚步轻轻的来到了暴君身边。   一走近大殿里,就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姜小圆闻到这个味道,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只不过她心里存着事,一会儿想距离上次来已经多久了;一会儿又想着要怎么找机会把药方给暴君秋……也没有精力去注意其他了。   姜小圆以为自己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姜小圆并不知道以暴君的凶残,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他三步远——   姜小圆却直接走到了暴君的手边上。   绕是她低着头,像个小鹌鹑似的,也仍然让暴君身边的大太监张德义屏气凝神,冷汗直冒。张德义朝小宫女疯狂地使眼色,但是姜小圆低着头,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哪里看得到他的眼色?   低着脑袋不敢看人的姜小圆始终没有注意到,正在慢慢揉着额头的暴君,突然间顿了顿。   本来他察觉到有人接近,心中暴戾的杀气差点控制不住,但是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桃子味之后,他按在轮椅上的手指一顿。   到底还是动了动手指,暗中已经瞄准了小姑娘的箭矢瞬间消失干净,一场杀机顿时消弭了个干净。   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身上的寒气越发的浓重了起来,甚至于明明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严重的头疼缓解了,但是心底的暴戾却越发浓重,让他不得不捏紧了掌心。   三个月了,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想着如果她再出现的话,他要安个什么罪名给她呢?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他想着,要不就饶了她一命吧,兴许是知道自己惹了祸,害怕责罚才不敢来的。   一直到最后,他撤掉了守在寝殿的暗卫、养熟了她的葡萄,等到今年的葡萄都被做成了酒,从微凉的秋等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来。   他甚至有一些仇恨地想着,既然走都走了,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姜小圆乖乖地垂着脑袋,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上了一回,一边安安静静地磨墨,一边控制不住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往正在闭目养神的青年帝王身上看了过去。   他比上一次见的时候要清瘦了一点。   本来就是脸上没有任何血色的,现在穿着黑色的狐裘大衣,看起来皮肤更是白得几乎透明。仿佛是因为头痛,他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烦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紧紧的闭着,眼角的红纹似有若无,已经是发病征兆了,他却仿佛并不在意。   他的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白纱绑带,应该是先前链条锁的时间太久,弄到了不得不叫太医包扎的地步。   姜小圆注意到,在他的手边上摆着一碗药汤,那碗药汤一动没动,已经没有任何热气了,看来已经是放在一边很久了。   姜小圆只看了几眼就不敢看了,垂着小脑袋,心里面闷闷的,机械地磨着墨。   她想提醒他,药又凉了,该喝药了。   但是一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哭。已经是第四年了啊,只有几个月了……   她才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却听到了那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抬起头来。”   姜小圆一愣,突然有点慌。   就听到他淡淡道,“三……”   其实他观察了很久了,等着她解释,或者主动开口,但是她一直低着头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就慢慢地失去了耐心。   等到那个一直垂着头的小姑娘抬起头来,他就看见了一只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的兔子。   厚厚狐裘下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   他确实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暴君的声名在外,很多人都怕他畏惧他,但是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对她做,怎么就哭起来了?   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只是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他的表情冷了下来,有些嘲讽地想着。   明明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偏偏又贪生怕死,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有些悲哀又仇恨地想着,如果你真的讨厌、害怕的话,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他眼角的绯红纹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看起来有些狰狞,   “为什么哭?”   谁知道下一秒,本来还只是眼睛红红的小姑娘,竟然抱住了他的腿。只不过上一次是狗腿地想要抱大腿,这一次却是直接趴在了他的腿上,哭得一抽一抽的。   表情阴鸷的青年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他以为她是害怕才哭的,可是当她抱着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猜错了。   很多人都表面敬他,心里厌他、畏他,他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当这种反应出现在了她身上的时候,他有种说不出的暴躁感,比以往更甚。   一直到她那样抱着他,哭得伤心又难过,那些情绪仿佛瞬间冰雪消融。   他也不知道犹豫了多久,突然伸出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来,有些僵硬地在小姑娘的头发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小卷毛,这个动作像极了少年秋摸着她的头顶的时候的样子,但是他做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笨拙,   “朕不怪你了。” 第43章 故意的吻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 这双手杀过许多人,却从未如此温柔过。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力度对不对, 于是动作生硬又小心翼翼。   头疼还在发作, 不过短短的时间, 他额头上已经忍出了涔涔的冷汗, 放在轮椅上的手指几乎要把扶手捏碎, 但是他放在她发间的手却控制力道控制得很好, 一点儿也不重。   她好一会儿才停下了哭泣, 两只手抱着他腰,脸又贴近他了一些, 感觉到他身体那细微的颤抖,还有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又想哭但是忍住了,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颤抖着声音开口了。   他以为她是担心他责怪才哭的, 可是那只小猫似的往他怀里钻的姑娘,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秋秋,你疼不疼呀?”   他摸着她长发的手,慢慢的停了下来, 顺着她的视线, 看见了自己因为红鸠发作,忍得浑身发抖的样子。   其实是疼的, 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 发作的次数竟然就达到了十来次, 是前所未有的密集……密集到, 他甚至已经对自己的状态有了一个清晰到近乎冷酷的认知。   这几天情况其实已经是半年来少有的好了,在尚且清醒的时间里,他便来处理堆积成山的朝政,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清醒的时间,他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安排好一切。   饶是红鸠发作,他坐在这里半人不鬼,他仍然没有和往常一样选择去寝殿,而是强自忍着,到了她进来之前,他早就濒临极限了。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外面的人没一个敢进来伺候,偌大的勤政殿,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张德义还敢守在他的身边。   可是这个不怕死的小姑娘抱着半人不鬼的他,哭得那么伤心,却不是怕他,而是问他疼不疼。   他愣了许久,像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沙哑,   “不疼。”   对于他来说,忍耐和疼痛都成了习惯,只要还没彻底疯,似乎就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了。他试图继续顺着她的小卷毛,止住她一阵阵的哭泣,他甚至有点困惑地想着,疼的是他,为什么她哭得那么伤心?   她抬起头问他,“那为什么不喝药?”   “没有用。”   他的回答十分简短。   姜小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努力平复下来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开口的话清晰一点,   “我有……有很管用的药方,可不可以相信我,让太医好好研究一下?”   她的声音几乎哽咽了,“要是这药有用的话,你乖乖喝药好不好?”   他一下一下顺着那头小卷毛,感受着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指尖滑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来不及了。”   几个月前,就已经来不及了。   谁知道这句话,彻底把人给惹哭了,她眼睛一下子又红了,眼泪盯着他,就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明明一句话都不说,却仿佛是在控诉他。   她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   “这个药方真的很管用,要是不信任我,我给你试毒好不好。”   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近乎哽咽地道,“你就试一下,试一下好不好?”   姜小圆搜肠刮肚,想要想出办法说服他,却苦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嘴笨舌拙的时候,就听见了他道,   “好。”   她一愣,就见到了那个暴君垂着眸子注视着她,手指在她的眼底轻轻的滑过,带来一点微凉的触感,擦去了眼泪。   他重复道,   “好,你把药方交给张德义,让他去熬药。”   一边的张德义愕然,连忙道,“陛下!”   长发的青年抬眸,张德义实在是不敢反驳自己的主子,只好走上前来。   姜小圆也呆了一会儿,但是她早有准备,连忙把自己此前就塞在袖子里的第一幅药的药方递给了张德义。   张德义有些手抖地接了过去,行了一礼就出去安排了。   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当然是因为眼前的小宫女来路不明,手里的药方更是没有经过检验,陛下现如今的情况日渐糟糕,就有许多人又开始蠢蠢欲动,光是这一次上朝,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杀机重重。   就算是现在,大殿外面还藏着数量巨大的黑甲卫,多少人恨不得要了他的命呀。这个时候还用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陈秋不知道么?他当然知道。   他并不是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他的理智告诉他她很可疑,可是仿佛他的心脏却不受控制,让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委屈,像是一种天生的偏爱。   事已至此,他的情况究竟如何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就算是真的一碗毒药,又有什么太大的妨碍?本来就穷途末路了,她要给他,他就喝吧   长发的青年有些疲倦地微微阖上那双漂亮的凤眼,轻声道,“不哭了。”   姜小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好说话的样子,愣了好一会儿。   其实暴君秋从来没有少年秋的好脾气,他总是暴躁又冷酷,像是只攻击性很强的猛兽。   可是这一次见到他之后,他像是很累很累,就连那攻击性极强的一面仿佛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消磨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在面对她的时候,那些攻击性、警惕心,仿佛都提不起任何精力了。比起前面见面的两次,他真的情况糟糕了很多很多。   他现在如此疲惫地阖上眼,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力气,顺着她小卷毛的手指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那双节骨分明又伤痕累累的大手,突然间被一只小了一号的软软小手给抓住了。   在一片剧烈的头疼,和因为头疼引起的耳鸣中,长发的青年突然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蜜桃香味,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分开了他早就因为扣在轮椅上发白的手指,十指相扣的,再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的额头抵在了小姑娘的脖颈间,半边鬼魅般的红纹被长发遮住,剩下的半边苍白的面容,竟然有一股不符合他气质的病弱。   张德义很快就端着药碗走来了,见到陛下睡着了,又惊又喜地放轻了脚步。   姜小圆刚刚想要起来接过药,就听见了张德义语气有些紧张,近乎哀求地小声说道,   “姑娘,您别动,陛下已经两天没阖眼了。您别担心,药一直在熬着,陛下醒来再喝也来得及,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姜小圆一愣,低下头,果然看见了长发的青年,眼底一片的乌黑。   他已经睡着了,额头抵着她的肩,明明是个很警觉的人,却连他们刚刚说话的动静没有听见。   她觉得嗓子堵堵的,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   怎么不睡觉呢?   张德义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下,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回答她的声音也是极小的,但在空旷的勤政殿里十分清晰。   “头疼,睡不着。”   短短的几个字,已经解释了很多了。   她感冒的时候头疼都会抱着脑袋睡不着,更何况他是无时不刻不疼呢?   姜小圆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抱紧了长发的青年,心里万分庆幸自己现在过来了。   青年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一直等到了有小太监进来换熏香,姜小圆才被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往香炉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香味一阵阵的传进她的鼻尖,姜小圆突然间就精神了。   这个熏香的味道……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分明就是当年在容安宫,容妃拿来诱发少年秋身体里红鸠毒性的那个药引!   那药引的香味混杂在好闻的安神香里面,其实并不怎么引人注意。   但是当时容妃把少年秋丢进了一个熏满了这股味道的宫殿里足足一个晚上,那是姜小圆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噩梦,她将那个味道深深的记在了脑海里。   饶是只有一点点的痕迹,姜小圆也一下子就闻到了。   其实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气味有点不对,只是当时她想到这是暴君秋就心乱如麻,注意力全在暴君秋的身上,压根没有分神去注意那东西。   这个世界的暴君秋可能事到如今都不知道红鸠还有药引的存在,毕竟如果不是当时容妃突然用这一招想要把秋秋逼疯的话,姜小圆也不知道红鸠能这么邪门……   这股味道越来越重,怀里的青年果然再次皱起了眉。   这个药引到底在暴君秋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用了多久?是不是暴君秋最近的频繁的复发和这个药引也有莫大的关系?   本来红鸠之毒已经深入骨髓,暴君秋的病情就已经慢慢地加重了,还有人要拿着药引来加速,仿佛生怕他能活得太久!   他都成这样了,甚至在她来之前日日夜夜都因为头疼睡不着,还嫌不够么?   她确定那是药引无疑,但是她饶是气得浑身发抖,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既然能把毒药下到了勤政殿里,绝对不是什么宵小之辈。   姜小圆人生地不熟,甚至连暴君身边到底哪些人可信都不知道,跟在少年秋身边那么久,姜小圆也算是学聪明了,找了个借口小声示意张德义把熏香撤下去,说是味道有些熏,张德义果然照做。   不到一分钟,熏香就撤下去了。   感觉到气味渐渐地散了,姜小圆松了一口气,她打算等到暴君秋醒来之后,再交给他处理,这是最合适的方式。   可是……姜小圆不明白,明明在这个世界里,容妃等人已经死掉了,为什么还有人给暴君秋下毒?   她以为他富有天下,真的无所不能,可是低头看着他的侧颜,姜小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一个一年两百天都在生病的暴君,一个人人都知道他身中奇毒的暴君,他怎么可能和她想象中那样无所不能呢?   他再聪明,再是天生的政治家,他也要精力才能处理那些事情才行呀。   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对抗病痛的人,他偏偏又有着天底下人人都觊觎的帝位和最高的权势……   红鸠并不是什么秘密,确实也可能有人从容妃那里得知了药引的事。   多的是人想他死,多的是人可以朝他下手。   姜小圆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暴君秋的的寝殿里空空荡荡,没有多余的家具,甚至连一件装饰都没有。   她当时以为只是因为暴君秋已经了无生趣,但是她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暴君秋的身边,一直这样危机四伏。   而他是一个病人,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应对?   他光是清醒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国事。所以空荡荡的、光秃秃的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了。   甚至连禁卫军也没有精力整顿、宫人也没有精力收拾,全部简单粗暴地拦在外面,靠近就格杀勿论。   她的眼眶又红了。   其实在最开始的梦里,她就已经看到了很多很多,可是走马观花,她并不知道他独自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他确实手段残暴,脾气暴戾,也做过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   可是在他在位期间,既没有民不聊生、也没有天下大乱,反而国泰民安,饶是第五年的暴君已经疯了,可是那时候他委托了得力的丞相,安排了后事,第五年第六年的时候照样没有大乱。   一直到了暴君自尽,起兵造反的军队杀进了汴京,才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混乱,连年征战、四方割据,以至于面对天灾人祸,没有人可以抵抗,最后世界走向了末路。   到了那个时候,世人还在骂暴君是个昏君,是他带来了灭亡。   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十年了。   他们都在欺负他,欺负她的秋秋,欺负一个病人。   她眼睛红了,又觉得自己今天哭得太多了,实在是不该哭了。   在少年秋那里,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到了后来的时候,姜小圆甚至也渐渐地觉得,自己也非常需要他,好像她真的,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当中被他给宠坏了。   她本来就是个又懒又咸鱼的小姑娘,一路上被系统鞭策着往前走,一开始不过是只只想完成业务的社畜心态,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渐渐地眷恋着在他身边的感觉。   甚至于,明明完成任务就可以转世离开,她却慢慢地想着,要不就赖在他的身边吧,虽然转世之后可以回到现代,有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要是离开了他,她就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唯一能够明确的就是,好像她真的舍不得了。   她好像再也看不得她的秋秋被人欺负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舍不得了。   被宠坏的小姑娘,好像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真的要坚强起来了。   她不想眼前的暴君秋几个月后彻底疯掉,她想看着他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而那些现在的暴君秋不能做到的、毕生遗憾的,她都不想让这些遗憾在少年秋身上重现。   从前她只是因为任务,现在她是因为舍不得了。她从未有那么一刻这么坚定过,她是真的希望秋秋成为千古一帝,一代明君的。   她的少年秋至今在寒冷的边境打仗,危机重重还要拼尽全力。她的暴君秋,病痛缠身,几个月后就要面临死亡。   她的秋秋凭什么要面对这么多不公呢?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一生不得善终,凭什么有些人拼尽全力,仍然得不到幸福呢?   她吸了吸鼻子,真的就不哭了。   她嗅着空气里面还没散干净的气味,费力地支撑起来了自己有点被压麻了的身体,低声和张德义说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叫人抬了轿辇过来。   这样的勤政殿,姜小圆哪里还敢让暴君秋待着?现在只有空荡荡的寝宫,才会让姜小圆觉得有点安全感。   只不过到了寝殿,姜小圆就看到了那株葡萄,到了冬天肯定是凋谢了的,不过暴君秋找人搭了一个棚子,并没有让雪把她的小葡萄压垮。   视线回到了大殿里,除了小葡萄外,她的小粉花竟然还开着,在床头精神抖擞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冬天应该有的状态。   明明身边危机重重,没有几个人是可信的,甚至清空了宫殿,也没有把她送的东西扔掉。   她一直闷闷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好了起来,看向了暴君秋,有点儿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仿佛是动静太大了,青年终于醒了过来。   他本以为这一次她也会和从前一样,一觉起来就消失了,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指。   他有些僵硬,漂亮的凤眸注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挣脱开来。   那只手软软的,紧紧地拉着他,温度从接触的地方传来,让他本来就有点凉的掌心,都一起变暖了。   姜小圆见他醒了,连忙召唤张德义把药送进来,本来张德义还有点不敢进来的,醒来的青年看了他一眼,他这才踏进了寝宫。   太医院一直温着药呢,现在还冒着热气,姜小圆拿着勺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喝药。   这个药方对现在的暴君秋还有没有用呢?姜小圆其实心里面也没有把握。不管是秦九还是少年秋,还是后来的那些军医们,都提到过红鸠是时间越久、作用越严重的。   暴君秋这个时候,距离当年容妃下毒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红鸠之毒根深蒂固,就算是现在喝了解药,恐怕也不可能达到少年秋当时的效果了。   但是多多少少,喝了总是比没有喝要好的,就算是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就已经是赚到了,至少可以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想办法。   他显得有些安静,明明休息了两个时辰,仍然很疲惫。   大概是最近红鸠发作太频繁,解药喝下去了,红鸠的纹路也没有立马退下去。   只是药显然是有作用的,他因为头疼的缘故一直在微微发颤的手指,渐渐地安静了下,她也就趴在他的床头陪着他,手指仍然保持着那样十指相扣的动作。   姜小圆害怕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就用一只手给他留了一张纸条,把自己知道的有关药引的事情都写下,放在了他的另外一只手下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同的药方也一起垫在了下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解药的缘故还是因为药引,这一次他睡得很不安稳,难受地皱着眉,抓着姜小圆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姜小圆也不顾自己被捏得有点疼了,连忙从系统空间里拿出毛巾和水,不停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睡梦中的青年低声喃喃,俊美而冷毅的眉宇蹙着,姜小圆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只是任由他抓着她,一遍一遍的说我在呢。   她一夜都不敢睡,就干脆趴在了床边上,一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床上的俊秀青年脸上的红色纹路才渐渐消退,姜小圆也彻底睡不着了。   长发的青年眉宇间依稀有点少年的影子,只是比起少年秋更显得有些阴鸷。褪去了红纹后,没有那股子张牙舞爪的暴戾,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病态的苍白,因为握着她的手也不肯撒手,睡姿有些奇怪。   就算是这样,苍白的青年,仍然好看得像是一尊玉做的雕像。   她感觉到自己差不多时间要离开了,悄悄地凑近了他,在青年帝王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又像是做贼一样悄悄地退开了一点。   她想,她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所以他……一定一定要等着她回来呀。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本来双目紧闭的青年,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青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果然又消失了。   其实应该是意料之中,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长发随着他渐渐起身的动作滑了下来,像是质地极好的丝绸,他垂着眸,像是一尊精致过头,反而失去了人类情感的邪神雕像。   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那渐渐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变化。   空荡又寂寥的大殿外,又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抬起手指触了触自己的额头上那残存的触感,迟钝又惊讶地发现。   那大概,是一个故意的吻。 第44章 妹妹   青年很快就发现了压在他手底下的那一沓纸。   姜小圆想了大半天, 也没想出来要怎么描述药引的气味,只好在纸上仔仔细细把药引的事解释了一遍,提醒他将勤政殿的熏香炉送去太医院辨别一番。   以后最好也不要用任何熏香, 还要彻查一下身边伺候的宫人, 看看是不是有内鬼。   最后,她还啰啰嗦嗦地写道, 最好也不要去勤政殿、一直呆在寝宫里。   当初在那个宫殿里, 容妃直接将药引化成水,浸泡了帐子和器物、木材,让他它们无时无刻不散发那股气味, 姜小圆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人会这样做,但是想想勤政殿人多眼杂,还真有可能,那干脆就别去好了。   她写了长长的一张纸, 年轻的帝王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少有这样清醒的时刻, 竟真的将这封信看了两遍。   在那张纸下面,还压着十几张不同的药方。   每一张药方上面都仔仔细细地写上了编号, 编号下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这都是姜小圆当初再根据秋秋的反应记录下的病历本里总结出来。   翻到最后一张药方, 上面写着一句话——   等你喝完了药, 我就会回来找你啦~   后面还附赠了一个可可爱的小圆子打滚的简笔画, 这大概是姜小圆火柴人绘画技术的巅峰。   他微凉的指尖在那个打滚的小人身上停了停,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雪,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视力也开始慢慢地退化了。   他在心里道,   小骗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   西北苍凉的边界线上,号角声响起,营帐里的少年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又做梦了。   距离上一个给他相似感觉的梦境已经足足过了一年,只不过,比起去年的时候,他醒过来的时候能够记住的东西变多了很多。   所以他很清晰地想起了那个梦境里,许多不属于自己记忆的东西——   像是他身上的红鸠明明已经不会影响他的神志了,但是梦里的他却仿佛深受多年红鸠之苦,甚至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梦里的他日复一日的忍受着痛苦,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什么人。   混乱的记忆让他有点儿头疼,少年低着头,有些怔愣。   梦里,有个小姑娘趴在他的膝头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试图去哄她,却仿佛怎么也哄不好,就连她带泪的眼睛都仿佛在他的眼前晃啊晃,晃得他的心都乱了。   他无比清晰地确认,那是他的小神明。   是梦么?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他的小神明,有种急需确认她的存在,心底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会被填满的错觉。   然而她最喜欢躺着的汤圆枕头上,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坑。   少年的瞳孔微缩,几乎是一瞬间,梦里那种总是濒临失去的感觉就抓紧了他的心神,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营帐里没有,她常去的军医帐也没有,整个营地里都没有找到她的影子,就像是直接原地消失了一般。   他坐在轮椅上,盯着案几上的书发愣。   如果说少年陈秋这一生还有什么害怕的事情的话,那就是,有一天他的小神明不见了。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和梦里一样,但是显然……他极可能会比梦里还要疯。   一贯在她面前温和的少年,眼神都变了,仿佛一瞬间就褪去了那种伪装的刻意温柔,他掀起了漂亮的凤眸,睫毛纤长留下危险的浓影。   此时的他没有戴着燕晋的伪装,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可是此时此刻姜小圆要是见到了他,就会发现他和她往日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比起姜小圆记忆里无条件宠溺她的少年,他和最开始姜小圆见到的那个冰冷又为危险的暴君,有着惊人的相似——   其实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了在自己心爱的小神明面前伪装良善,一个本色毕露而已。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也许不过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时辰。   一直到了怀里的玉佩就突然间传来了“喂喂喂”的几声,少年才仿佛像是回了魂来,终于动了动,拿出了玉佩来。   果然,玉佩里面传来了姜小圆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玉佩,玉佩里传来的声音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秋秋秋秋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他的心脏仿佛停摆了许久,突然间被她的声音灌注了血液重新跳动起来,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慢慢说,怎么了?”   小姑娘的声音沮丧至极,“秋秋,我好像不能变小人了。”   少年猛地捏紧了手心,眼角的红色纹路若隐若现,那一抹红色仿佛蔓延到了他的眼底,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怕。   “发生什么事了?”   姜小圆终于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丝毫没有发现他的语气变了,哭丧着脸扯了扯了自己的小卷毛,   “我好像变成了个凡人了……”   *   飘雪的江南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云雾山上下了雪,丝丝的白气升腾起云雾,山顶上一座寺庙若隐若现。   普济寺的某间朝阳的禅房里。   床上的漂亮小姑娘艰难地坐了起来,她没有梳发髻,披散着带着点儿自然卷的长发,白嫩的脸蛋上挂着俩显眼的黑眼圈,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质。   饶是如此,她也是好看的。   琼鼻樱唇,整个人看上去柔软又甜美,浓密的长睫垂在白嫩的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是瓷娃娃一般,眉尾还有一粒小小的红痣,平白添了一丝的灵动。   就是这只瓷娃娃,脸蛋稍微圆了那么一丢丢。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青衣仆从果然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看见三小姐还是和昨天一样,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没精打采地靠着窗户半阖着眼,说不出的忧郁脆弱。   但是仆从只是个小哑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提着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担忧地看着她。   三小姐勉强转过视线来,气若游丝地开口,“可有些吃食?”   小哑巴闻言连忙过来打开了食盒,姜小圆看着那茶碗大小的粥,上面是清得照影的鸡汤,依稀可见下面一层米,她觉得胃部一阵抽痛,转头看了看殷切的小哑巴,眼神越发哀切。   谁也不知道,看上去忧愁至极、泫然欲泣的三小姐眼睁睁地看着小哑巴把带着点儿鸡肉渣渣的粥放下来,心酸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好饿,要饿晕了嘤!   但是为了要伪装成了一个大病初愈的娇小姐,她不得不含着泪把鸡丝粥慢腾腾地只喝了一半,舔舔嘴唇回味了一下鸡汤的味道,觉得自己大概是只黄鼠狼转世——   从来没有对鸡这么渴望过。   她特别想伸手把碗捧起来喝完,但是一个当了一年活死人的病人突然间干饭一大碗,姜小圆很怕自己崩人设,只好忍痛缩手。   小哑巴朝着她比划了一下什么,姜小圆没有看懂但还是点头。   果然,接下来门口就来了个大夫,老大夫一看见她就眼睛发亮。   姜小圆知道不是自己骨骼清奇、被老爷爷认为医学奇才——徐老大夫纯粹是来围观医学奇迹的。   是的,系统赠送给姜小圆的这个新身份,捏妈,曾经是个植物人啊。   几个月前,这个小姑娘因为在家里实在是养不好,就被送到了普济寺里“养病”。   徐大夫的医馆开在了山脚下,这一家人就直接给了徐大夫一锭金子,委托徐大夫三天去一次庙里给这位小姐治病。   徐大夫偏偏还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姑娘约莫是救不活了,但钱已经收下了,只好硬着头皮给人治病、每天开点滋补的药。   谁知道好好将养了两个月之后……   这个濒死的小姑娘,竟然真的被救了回来。   所以自从姜小圆醒过来之后,徐老大夫恨不得一天早中晚三次来围观她这个医学奇迹。   小哑巴十分担心地看向徐大夫,徐老大夫欲言又止。   他从脉象上看,这个卧床一年的小姑娘,身体真的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位小姐的面色,发现这位小姐明明都当了一年的“活死人”了,怎么这脸蛋还胖了一圈了呢?   要知道他上次来看这位小姐,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面容凹陷,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还深深地记得……   瞧瞧现在这面色,要不是神态看起来十分忧愁的样子,他真的怀疑这小姑娘可以随时下地绕着云雾山跑上三圈。   但是徐老大夫能说么?   这么不合理的回答,他“神医”声名在外,岂不是要晚节不保了?   于是在姜小圆忧愁的注视、小哑巴丫鬟担心的目光中,他捋了捋胡须,仙风道骨地开口,   “还需要静养。”   姜小圆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她一边娇弱地咳嗽着,一边和徐大夫攀谈了起来。   但是可惜的是,徐大夫显然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姜小圆和他唠嗑了半个时辰,眼见得老大夫都给她聊得嘴皮子要起火了,姜小圆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聊下去了,赶紧给大夫端茶倒水。   显然,这位唯一能说话的老大夫嘴里是打听不出来什么的了。   姜小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要说姜小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从那个【大礼包】开始说起。   当初因为系统的能量不足,顺带就开了节能模式,让她一直用小人的形态出现。   但是在她日复一复的努力下,努力将未来暴君的各项数值都掰到了正值,不仅促成了系统的升级,也为系统补充了能量。   于是……这次说是奖励的“正常身体”,其实就是关掉了姜小圆的节能模式,恢复了她的出厂设置,她就可以用自己正常的身体行走了。   按照惯例,任务者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的,于是系统也顺带给她安排了一个。   本来这时候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   捏妈,这个新身份之前为什么是个植物人啊!   姜小圆毕竟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为了不穿帮只好装病,千辛万苦地扮演一个卧床一年才醒过来的植物人,干饭都只敢小心翼翼地吃半碗。   而且姜小圆也隐约发现了,这个新身份好像有些惨。   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个植物人就算了,还被送到了庙里来“静养”,除了给徐大夫送了一锭金子之外,一副放任她自生自灭的样子。   而且她身边伺候的人,全是哑巴。贴身伺候的小丫鬟是个小哑巴;两个身强体壮,守在院子里做些粗活的,也是两个不会说话的中年仆妇。   就连徐大夫也不知道送她过来的究竟是哪一家。   可见这户人家似乎是故意隐瞒她的身份的。   光是这些可疑的点,就够让姜小圆脑补了一出三百集的宅斗大戏。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原来的小姑娘是真的很惨。   这个和姜小圆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早在昨天晚上就断气了,按照系统的规则,现在应该已经被召唤去了管理局,比起在床上孤零零地躺着,显然管理局的咸鱼生活,应该会美好很多。   姜小圆被系统安排了这个身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们俩长得有点儿像,偷龙转凤比较方便。   果然,除了小哑巴外,其他人都很少见过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原主,但是小哑巴不会说话,姜小圆就一直没有穿帮。   就连被她套话的徐老大夫似乎也没有察觉出来哪里不对劲。   等到人走了,姜小圆才掏出了玉佩,对着对面的人叹息了一声,   “秋秋,我还是没有问出来……”   姜小圆此时被困在了这座山上,外面还下着大雪封着路,她除了从徐大夫身上还有可能问出点什么来之外,只能等雪化了可以下山的时候了。   上午的时候,她还想过去前面问问寺庙里的僧人,但是被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给拦了下来。   这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显然就不是单纯来保护她的,可能是来监视她的。   她试过了,她可以在这个院落里走走,但是想出去就难了。   她也只好暂时老老实实地待在禅房的院落里,幸好系统还在身边,而且还没有和秋秋断联,一开始懵逼过后,她倒是不怎么惊慌的。   奇怪的是,今天的秋秋似乎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叮嘱她先在禅房里面待一段时间,不要贸然出去之外,便似乎丝毫也不着急、一副胸有成竹又笃定的样子。   姜小圆好奇地问他,   “秋秋,你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但是她想想,不对啊,她还没问出来呢,秋秋怎么可能知道?   少年的声音好听极了,   “是,不过先不告诉你。”   小姑娘闻言也不着急了,被他的镇定所感染,也放下了最后一点担心。   她也终于从新身份的惊讶当中脱出,终于有心思看看系统面板了。   系统升级之后,姜小圆第一时间不是去翻商城,而是一眼就看到了面板上的角落里,多出来了一个【翻看回忆】的灰色按钮。   她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她的头脑——   等等,是不是通过这个按钮,她就可以随时跑去暴君秋那里,不用等着睡觉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梦了?   *   在姜小圆点开了那个灰色按钮的同时,千里之外的营帐里,少年摊开了桌子上的“家书”。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许久之后,长发的“燕将军”才仿佛是终于回过神来了,有些怅然的样子。   他对地上跪着的管家和蔼道,   “且回家里一句,就说待此番战事毕了,我就回家给父亲母亲请安,回家吊唁妹妹。”   他的声音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悲伤,燕家的管家擦了擦眼睛,叹息道,   “实在是天有不测风云,请大少爷节哀啊!”   管家打量着眼前这个“大少爷”,只觉得哪里和记忆中不同了,明明在家中的时候燕晋也不过平平无奇,但是现在管家绝对不敢和从前一样待他了。   饶是多看几眼这位“大少爷”,他都觉得有点儿胆战心惊的。   等到派人将燕家的管家送走了,陈秋才收起了脸上的悲伤,将手里的“家书”掷在了书桌上,漂亮的丹凤眼里面一片冰凉。   其实这位燕家的管家已经来了三天了,一直要见他们的“燕家大少爷”。   陈秋本来是不打算见这位燕家的管家的,但是姜小圆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等到听到了燕家管家的话,知道了他的来意后,陈秋心底某个猜测果然验证了。   他现在的身份叫燕晋。   在大庆开国之初,有一位十分声势显赫的燕王,三代过去后,燕王的后裔却人才凋敝,好多年没有做官的子孙了。   因为当初的燕王只是有头衔没有封地,子孙们只能靠着爵位每个月俸禄过活,很快就在汴京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回到了祖籍江南洪州府。   等到了这一代,更是混得不如意,年轻一辈里,只有一个燕晋还算是能看,年纪轻轻跟着叔伯来了西北从军,打算闯出一番名头来。   小神明当时要他日行一善,于是陈秋就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燕晋。   然而救下了人,也太晚了,燕晋已经活不了了。   当初在他死前,陈秋答应了以后照拂燕家和他的妹妹,以此作为交换,他顶替了燕晋的身份。   此后陈秋履行承诺派了人去江南找人,却始终没有找到燕晋心心念念的妹妹燕媛媛。   陈秋派去的人,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大概就是燕媛媛一年前在家中出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成了个“活死人”。   此后,陈秋一直在派人去找,却因为时间还太短,暂时没有查出来燕家将人送去了哪里。   一直到了姜小圆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之后,陈秋第一时间就对上了号。   江南,寺庙,活死人,哑巴仆从……   圆圆现在的身份不难猜,不是燕媛媛还是谁?   想必是“燕晋”这个名字因为一战成名之后,他们害怕燕晋回来发现妹妹出事迁怒燕家,所以匆匆将燕媛媛送到了山上,还派了哑巴来守着她,就是怕走漏风声。   就这还害怕露馅,派了个管家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燕晋妹妹的死讯……   燕家人编了一个借口,说是燕媛媛一年前在山上失足不见了,他们找了好几个月才终于在一个月前找到了燕媛媛的尸骨,将她下葬。   可是管家那副模样,完完全全就是在撒谎。   按照他们的计划,等到“燕晋”回到洪州府,对着的就是一座妹妹的孤坟,这样就不会起疑心去查,更加不知道妹妹在家里成了活死人的事,也就追究不到其他人的头上了。   到时候燕晋封官荫爵、泽被家人,而他心心念念的妹妹就躺在山上不知死活。   还真是……虽然从密报里就知道了这燕家的水深,陈秋也万万没有想到,燕家人竟也能歹毒到这个地步。   本来这件事,如果是真的燕晋的话,以那个小子儿的愣劲儿,恐怕还真的会被燕家糊弄过去了,偏偏命运还真是千回百转——   陈秋变成了燕晋,而他心心念念,准备花费大代价好好找到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妹妹”。   长发的少年低低地笑了起来,明明是平淡的五官,却因为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笑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的手指在唇间拂过,叫了一声“妹妹”。   明明是两个正常不过的称呼,却被他低哑又磁性的嗓音,念出来了千回百转的暧昧。   他的眼底笑意深深。   看来他要快点结束在北边的事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派人去保护保护他的“妹妹”才行。 第45章 秋秋是谁   燕家的管家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陈秋并没有留他在营地里久住,次日就将一封回信交给了他,打发他上路了。   燕管家万万没有想到大少爷竟然对他如此不客气, 多少是有些气闷的,但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他哪里敢在惹现如今的燕晋?   只好乖乖收拾东西走人了。   其实燕管家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在三、四日的等待时间里, 他一直在打听燕晋的事。   什么一年前来到边境啦、深受萧大将军的赏识……然后就是这一年里面连获奇功,这才破例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等等。   至于这位燕管家想要问的更加深的——比方说这腿是怎么断了的,就一概打听不出来了。   大清早就被“送”出了营地,燕管家和身边的仆从灰溜溜地找了一个商队,打算跟着回江南。   一上车,燕管家就嘀咕道, “在家中的时候, 也没有见得这位能有什么出息,是走了狗屎运了, 才得到萧大将军的赏识吧?”   燕管家当时得知大少爷现在有萧大将军这个靠山,他也是着实吃了一惊的, 毕竟这个人,燕家确实得罪不起。   萧大将军可是赫赫有名, 早在皇帝登基之前就把持一方, 镇守着边关。   想到这里, 燕管家忍不住佩服起来了老祖宗的先见之明,要不是先将那个病秧子燕媛媛送走了,要是以大少爷现在的靠山, 要真追究起来……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也不知是外面的风冷, 还是有些背后发寒,   “这天儿可真冷啊。”   那病秧子是被燕管家亲手送到山上去的。   要他说,其实直接弄死不就一了白了了么?   偏偏老太太还要顾念一点血脉亲情,不肯直接动手……他啧了一声,这么冷的天,一个活死人恐怕也熬不过去吧。   等他回去的时候,大概就要去山上为这位病秧子小姐收尸了。   马车径直朝江南驾驶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天边。   另外一边,一行人身着黑甲,枣红色的骏马在雪地上狂奔,像是一条线条流畅的莽线,飞速地朝江南疾驰而去。   这与那燕管家前进方向的一支卫队,正是陈秋派过去保护姜小圆的人。   燕管家绝对想不到他自以为低调的打听,其实早就被人尽收眼底,就连能打探出来的消息,都是有人想让他听到的。   至于燕管家说的萧大将军那个传说中的“大靠山”,见了此时的“燕晋”,私底下也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殿下”。   营帐里,胡子花白的萧将军正在和“燕晋”喝茶。   陈秋的视线在卷起的帘子外,看着南方的方向有些出神。   黑甲卫最快应该不到八天就能到洪州,那时他才能够放心。   姜小圆告诉过陈秋,在她来之前,燕媛媛其实已经断气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小哑巴没有发现。   其实燕媛媛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年了,正如燕家人所料想的那样,在这样严寒的冬天,一个活死人是很难熬过去的。   根据线人反馈过来的消息,一年前燕媛媛在家宴上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头碰到了水里的礁石撞伤了头,虽然保住了命,却成了个活死人。   在家宴上掉进水里?   只是江南实在是太远了,若是燕管家那种脚程慢的要走上一个月;就算陈秋派人八百里加急,也要八九天,加上他们这边行军打仗,并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太久……   在这样消息传递十分慢的情况下,陈秋派去江南的人,其实只来得及传回一次消息。   偏偏燕家又把燕媛媛藏得太好,连哑仆都用上了,让他最后甚至没有来得及救下燕媛媛。   其实按照圆圆的说法,燕媛媛大概是真的熬不过去才不幸离世的,但是陈秋仍然不不能排除燕家人下的手的可能。   他承担不起失去的代价,就连自己贴身的黑甲卫亲兵都连夜送去了江南。   饶是如此,没有了那只叽叽喳喳的小神明把他当猫爬架,他竟然有些不习惯。思念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空旷的心底滋长,才分别不到两天,他就已经不知道出神多少次了。   一直到了萧将军说话,少年才回过神来。   “殿下何必此时去蹚燕家这趟浑水?”   “萧老将军此言差矣,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信守承诺。燕晋助我,我保护他的妹妹未果,自是定要帮他她妹妹讨个公道。”   他会尽快查出燕媛媛去世的原因,好告慰燕晋的在天之灵。   燕晋除了一个妹妹外,其实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燕媛媛他没有来得及,但是其他人他会遵守承诺,帮他保护好在乎的家人。   更重要的是……在线报里,陈秋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萧将军此时劝阻陈秋,也有一部分这里的原因。   燕晋是大房长子,他们家的二房,似乎跟太子那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那么……   这就有趣了。   少年眯起了漂亮的凤眸,视线朝窗外看去,   “更何况……南方将乱。”   去岁的洪水和地动接连,就连永嘉帝都不得不砍了几个朝廷命官的脑袋,又写了罪己诏。   今年的南方又突遇雪灾,来年开春的时候,收成就惨了。   连年的灾难下来,偏生朝廷的税收丝毫不减,江南这个粮仓之地都颗粒无收,天下岂有不乱之理?去岁就已经有地方起义不断了。   北边地广人稀,此番打退了金人,定然有一两年的喘息时间。   但是南方恰逢乱时,此时不去,何时去?   不用说……南方还有他最最牵挂之人。   *   姜小圆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暴君秋,而是测试了一下那个【翻看回忆】的灰色按钮。   那的确是一个可以跑到暴君秋那边的按钮,不过或许是以前就是以梦境为载体的,这个按钮只有入夜后才会亮起来。   姜小圆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人形态了,身边还有人看守着她,要是贸然消失被发现了可能会造成一些误会……总是会很麻烦,小哑巴又胆子很小,姜小圆不想吓到她。   她简单地测试了一下之后,就发现系统这一回终于良心了一次。   根据以前的经验,在暴君秋那边她可以待上一整夜12小时,出来的时候只是过去了一场梦的时间,大概两个时辰。   姜小圆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发现如果自己一整夜重复进入,大概可以一次性在暴君秋那边待上整整两天的时间!   如果这样的话,只要每天晚上等到小哑巴和两个仆妇睡过去,姜小圆就可以安心地跑到暴君秋那里去了。   姜小圆现在每天就是待着“养病”,这个小姑娘似乎真的被遗忘在了这座大雪纷飞的山间寺庙里,想必一时半会儿,姜小圆都要维持着“养病”的状态。   她猜的确实不错,一时半会儿燕家人还不会发现她已经从植物人变成了正常人——至少在云雾山的雪化了之前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的话,姜小圆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暴君秋那里了。   这大概是系统升级后,姜小圆得到的最大意外之喜了。   于是这天夜里,她调整了个闹钟,换算好时间后,姜小圆又收拾收拾了自己的系统空间,顺便吃了点东西填了一下肚子,屁颠屁颠地往暴君秋那边去了。   上一次外面过去了一年,暴君秋这里才过去了三个月。所以距离姜小圆上次离开,还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   她睡下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暴君秋这里却是傍晚时分。   姜小圆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宫墙下面,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皇宫实在是大得有些惊人了,她绕了几圈也没有找到暴君秋的寝殿。   更加奇怪的就是,上一次来的时候皇宫虽然安静,还算是有些个宫人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但是这一次整个皇宫就像是个空空荡荡的鬼城。   姜小圆搓了搓自己的小胳膊,突然间觉得有点儿阴森。   但是好在她并没有迷路多久,很快天边就烧起来了一朵“火烧云”,烧得半边的天空都变红了。   姜小圆爬上墙头往那边瞅了一眼,却发现那哪里是“火烧云”,那分明就是一场大火!   烧起来的方向,似乎就是正中央的宫室。   姜小圆愣了一会儿,心脏突然间狂跳了起来,连自己现在还穿着小熊拖鞋都不顾了,迈着腿就往火烧起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这个场景实在是太像了,太像她在回忆里面看到的暴君自焚时候的样子了。   就连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的事儿都被她遗忘了。   等到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起火的地方,姜小圆才终于见到了人影。   火光是从空旷的平台升起来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寝宫的大火。   地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像是被拖行过留下的血痕,角落里似乎还有残留着的哭泣的声音还在回荡,让这方天地看起来简直是一片炼狱。   禁卫军铁骑守在这里,泛着青色冷锐光芒的冷兵器,而不远处跪着瑟瑟发抖的宫人们,仔细一看,足足有上千人——   竟然就是这个本就空荡的皇宫里,剩下的全部宫人了。   正因为他们被都带到了这里,就连几千禁卫军都在,所以姜小圆才能见到了空无一人的宫室、毫无阻碍地来到这里。   几乎是她的脚步声一响起,整个空荡荡、安安静静的空地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深怕惹怒了那静默在大火前的青年帝王,再次惹来杀身之祸,都齐齐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但是这些,姜小圆统统没有注意到。   等到她看见了轮椅上坐着的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的时候,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连那些雪亮的刺刀都没有看到,径直穿过了杂乱的人群,往他身边跑。   青年听到了动静,终于转过了头来,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瞳孔微微一缩,身体几乎一瞬就僵硬了。   还好张德义早就很有眼色地抬手示意,这才让那个小姑娘跑了过来。   她就像只无尾熊似的,冲过去就把僵住的青年给抱住了,埋头在他的怀里,一直到感受到他的体温,她狂跳的心脏才平复了下来。   天知道她看到大火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是不是想不开了,脑子一片空白之间,她甚至还想过从系统商城里面买个灭火器冲过去救人。   但是幸好,暴君秋没有给她当救火英雄的机会,姜小圆后怕不已,埋在青年的肩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解了狂跳的心脏。   一抬头被风一吹,姜小圆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摸就是一手凉嗖嗖的眼泪,挂在脸上,还怪冷得慌的。   青年仿佛终于从僵硬中回过神来,他抬起了手,就像是哄小孩一样,伸手拍拍她的背,有些沙哑的声音叹息一般道,   “怎么次次见到我都要哭?”   他宁愿她像是前两次那样惹他,也不要这样见一次哭一次。   姜小圆不能说她梦见过他在火里自焚,便道,   “我以为有人要放火烧你的宫殿。”   长发的青年仿佛被这个回答给逗笑了,抱着她的胸膛都因为笑得微微颤动。   他笑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小姑娘还穿着初次见面时候的白色小睡裙,伸手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把她给包了进去。   大手伸手探到她光裸的小腿,他的手顿了顿,只是停了一瞬间,就捞起来了她的两条腿,一起塞进了披风里。   姜小圆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穿着夏天的睡裙,一路跑过来脸都僵了。   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干脆就像是树袋熊似的抱住了他的脖子,从狐裘的里面冒出来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打了个喷嚏。   她终于想起来了问道,   “这是在做什么?”   青年一顿,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低笑道,   “在杀人。”   姜小圆:……   她瞪圆了眼睛,看向了那边大火的方向,仿佛空气里面都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焦香味。一直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   她哆哆嗦嗦问道,“人人人呢……?”   青年歪了歪头,长发被寒风吹得四散,他道,   “你不是已经发现了么?”   姜小圆:……!   那颗漂亮的小脑袋往狐裘里面一缩,“在在在火坑里烧了???”   姜小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又探头,   “这味道……”   她转过头去,就看见了熊熊的烈火当中,燃烧的不是什么恐怖现场,而是一些器具木料布料,像是从宫室里面直接扒拉出来的。   放眼望去,整个平地上全是堆成小山高的器物,数量之巨大,实在是让人咋舌。   冉冉升起的火焰当中,那些被烧毁的熏香,气味四散,熏得整个空地上都是香味。   姜小圆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头想要捂住暴君秋的鼻子,就被他抓住了手,他摇了摇头,   “风向吹不到这里。”   姜小圆这才注意到,萧瑟的寒风只往一个方向刮,带走了绝大部分的气味,只有部分扩散到了暴君秋这里。   但是他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药引的气味,这样在流动空气里很快就被风带走的味道,已经刺激不到他了。   “怎么这么多……”   她再次看向了熊熊的大火。   青年道,“不止。”   姜小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了远远的空旷的寝殿里里外外的地砖都翻了出来,数量之巨大,远远看过去,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她以为寝宫是安全的,但是姜小圆还是太低估了他们了,也高估了自己的鼻子。   在她留下了信离开之后,暴君真的顺着她提供的线索去查了。   虽然因为常年不上朝,常年在病中,他对内廷和外朝的控制力都大不如前,但是他还有忠心耿耿的黑甲卫,数量巨大的禁军仍然死死地把控在他的手中。   所以趁着这段清醒的时间,暴君下了命令严查宫中。   于是就这么一直顺藤摸瓜,查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就连地砖缝隙里都有,可见是早在暴君登基之前就已经埋下了,数量之巨大,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这么数目巨大的熏香,处理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香料浸水毁掉,但是一旦干了之后,又会被人找回来;如果香料简单地就地掩埋,也不保险……只有统统都毁掉了,才会让人觉得放心。   最干净的方法就是全部烧光。   所以被查找出来的这一批又一批的香料,就被运到了宫中的下风口焚烧。   “我的确是杀了一些人。”   他解释道,轻飘飘的,似乎也不想隐瞒些什么。   不可能所有的香料都是在他搬进皇宫之前就已经埋好了的……宫里还有很多的奸细。   这些人,都被他抓起来处理掉了。   而剩下的宫人们瑟瑟发抖地跪在下面,不过是叫他们过来杀鸡儆猴罢了。   他的手段确实粗暴简单,但是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他剩下的时间越来短。   姜小圆气得不行。   那些人猖狂到了什么地步呢?就连寝宫的地砖里都有,那香料的数量……可以说到达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   要是暴君秋没有挖出来,日复一日的,他不管疯才奇怪。   “究竟是谁?”   火光满天,将他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青年笑了笑,看向了渐渐黑下去的天色被火光映照,声音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苍凉和沙哑,   “我的好父亲啊。”   姜小圆想起了记忆里,那个临死前还在跪在地上哭着求着暴君秋,试图使劲回忆往昔,唤起青年一点点的同情心的永嘉帝。   他求饶的时候还在忏悔,试图讲起小时候抱着小太子骑大马的往昔,谁又能想到,他背后还留下了这如此狠毒的一招呢?   姜小圆恨得牙痒痒,青年的声音却无波无澜,   “一个死人而已,拉他出来鞭尸也无用了。”   永嘉帝死了,他留的后手还在朝中,除了他以外,还有许多许多想要他死的人。只是青年已经不确定自己还能清醒多久了,哪里还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他连自己的皇宫都只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了。   这批熏香被处理掉了,但是并不代表着事情就结束了。   只是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甚至有些贪婪地注视着怀里的小姑娘,试图把她的样子记得更加清楚一点。   他想问她,为什么这一次来得这么快,也想问问她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还能见到她几次?   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出口,静默地注视着她。   姜小圆浑然不知,气着气着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   这里永嘉帝确实死了没有办法鞭尸了,但是少年秋那里,永嘉帝不还是好好地当着皇帝么?   青年不知道小姑娘已经掏出了记仇的小本本,或许是寒风太冷了,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姜小圆回过神来,连忙想要下地推着他回去,谁知道还没有下来,就被人抓住了脚踝,摁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光着脚?”   微凉的手指触感,停在她光滑柔嫩的小腿皮肤处,让她的皮肤微微有点被凉得起了一点儿的鸡皮疙瘩。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腕,却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紧了,有些微凉的触感和暖呼呼的皮肤是两个极端,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他松开了手,   “太冰了是么?”   他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垂下的长长睫毛,在眼底的青黑衬托下,有些病态的苍白。   姜小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点负罪感,连忙道,   “不是太冰了,而是……”   下一秒,那只微凉的手指就来到了她的腿弯处,微微一用力,她就彻底坐在了他的怀里。   坐着轮椅的青年帝王十分有耐心,一直到她放下了戒心,才带着她进了另外一间宫室,把晕乎乎的她放在了软和的床榻上。   暖烘烘的地暖熏得这间宫室舒服得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事到如今,姜小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仿佛从刚刚冲进人怀里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控制住了她离开的脚步,一直到一步步将她困在了怀里。   小动物的直觉让她觉得十分不妙,她下意识回忆了一下刚刚,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呀?   但是她隐隐约约觉得,肯定是在她不在的时候下,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而且她还不知道。   这个糟糕的感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动了动自己小爪子就想遛下床,谁知道还没等她动作,她脚踝就被人抓住了。   微微一用力,青年就把她拉到了身下,长长的黑发垂了下来,气息像是潮水包裹着她。   现在的暴君秋,仿佛是一瞬间卸下了伪装的大型野兽,明明还是漂亮得让人目眩神迷,却仿佛是突然间露出了侵略性的一面,让姜小圆才意识到——   上一次见面时他那么好说话,那么温柔又和蔼,很可能只是因为他没力气了。   但是显然,他现在很清醒、很清醒,已经不是上一次那副病重时的无力样子了。   她咽了一口口水,第一次这么怵他,她很想说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但是显然对方没有给她废话的机会。   “有一件事……从刚刚我就想问你了。”   他抬起了她下巴,低下头来,充满诱哄地问道——   “乖乖,告诉我……”   “秋秋是谁?”   只是,谁都知道,这是熟悉的致命题口吻。 第46章 吻   前不久红鸠发作的半梦半醒之间, 他多出了一些零碎的记忆。   这些零碎的记忆就像是碎片,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光景,却拼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这些碎片里,每一个都有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梦里似乎缩水了, 只有小小一只, 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喜欢在他的袖子里打滚, 抓着他的袖子成天叫他秋秋。   梦里, 似乎是十年前的建章宫。   可是当青年帝王回忆十年前的建章宫,那是人生里最黯淡无光的岁月, 奄奄一息的少年苟延残喘, 度过了最凄凉的永嘉十三年。   十年前的建章宫,留给他的只有两条断腿,还有时不时发作的旧疾。   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小姑娘?   记忆是他的记忆,人似乎也是他本人,只是现在27岁的陈秋回忆过去, 是绝对没有这只小骗子的。   那像是凭空出现的记忆。   他几乎是大可以断定, 这个小骗子嘴里的秋秋, 是他, 也不是他。   她上次脱口而出的秋秋、莫名亲昵的态度,明明知道他是什么人, 却一点也不怕他……   桩桩件件,已经足够一个心思深沉的帝王起疑了。   于是一觉醒来之后, 他真的处理了熏香,喝了药。   对着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的时候, 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小骗子好心归好心, 但是, 恐怕又骗了他一次。   他近乎诱哄的语气里,隐藏着平静海面下的惊涛骇浪,饶是姜小圆这种一根筋,也意识到了这恐怕是个十分经典的致命题。   姜小圆:……   她要如何回答呢?   秋秋是你,只是是过去的你?   她很想虚弱地和对方解释:秋秋当然就是你啦。   但是对上他微微眯起的丹凤眼,姜·一根筋突然聪明了起来,直觉自己撒谎可能会很惨——因为现在那双漂亮、节骨分明的手指就在她的腰间,充满威胁性地摩挲着。   她这辈子的情商都汇聚于此刻,想出来了一个绝妙的回答,她甜甜地开口,“秋秋,这样叫你不好听么?”   长发的青年听见她的话,低哑地笑了笑,他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来究竟信了还是没信,笑得姜小圆只觉得自己吾命休矣。   他的声音离得非常近,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蜷缩,“下次找个合适的借口,说不定我就信了。”   姜小圆:……   萌混过关的企图被人发现,他只是低笑了一声,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姜小圆就不敢动了。   青年靠近了她的耳边,气息几乎要将她包裹。   “以后再叫我一声秋秋的话……”   他尖尖的犬齿在她软乎乎的耳垂上磨了磨牙,笑声低柔又透着股儿冷冰冰的狠劲儿,   “你尽管试试看。”   这句话的语气,让圆圆虎躯一震,她直觉这句话绝对不是以前那样的雷声大雨点小,纸老虎此时仿佛也龇出来了獠牙,毫无原则的姜小圆立马狗腿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狂蹭,语气十分谄媚,   “陛下想我叫你什么?”   叫什么都可以!   “重光。”   姜小圆擦了擦汗,心想:少年秋的字也是重光啊!秋秋是你,重光也是你,为什么要折腾无辜的小猫咪呢!   但是她不敢把自己的腹诽说出来,只能唤了一声他的字,换来了他嗯了一声。   她自觉哄好了人了,感觉到他渐渐地没了动静,就想要趁机悄悄溜走,谁知道,下一秒就被人按住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的疲惫,   “乖乖,让我抱着睡一会儿。”   “就一会儿。”   姜小圆被这低哑的一声乖乖叫得有点儿耳朵发热,问他,   “你是不是又没有睡觉?”   回答她的,是青年渐渐安静下来的呼吸声。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俊美的青年垂着眸子,竟然不知不觉间就闭上了眼睛,眼底的青黑色和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紧抿的薄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失血苍白。   她才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就被他抓住了手,只是青年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他抓着她的手,贴在了面颊上。   “药都喝了么?”   “喝了,但是头疼,睡不着。”   他睁开了漂亮的丹凤眼,将小姑娘搂进了怀里,额头抵在了她的肩颈,仿佛叹息一般说道,   “别担心,抱着你的话……就睡得着了。”   姜小圆后知后觉地发现,青年说的好像是真的。每次见到他,他总喜欢这样抱着她睡觉,似乎真的就可以安眠一夜。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想了想,也抱紧了青年,小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搂紧了他,   “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来陪着你好不好?”   青年久久都没有回答,垂着眸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瞅瞅一眼窗外的天色,伸手把帘帐解下来,遮住了一点儿的寒风,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毕竟她一次可以在暴君秋这里待上两天,那就先陪着他睡一会儿吧。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其实在她睡下后,青年在她发间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小卷毛。   这个小骗子,又想骗他。   *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姜小圆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原来的寝宫因为地砖里都有熏香,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一时半会儿不能睡了。他便换了一间空旷的宫室,只是比起本来的寝宫的空空荡荡,现在的寝宫显得温馨多了。   姜小圆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有热乎乎的被子和软软的垫子,昨晚竟然睡得十分香。   地上铺着白毛毛的地毯,姜小圆光着脚踩上去都软乎乎的。   新的寝殿布置了一些许多精致的摆件,乍一眼看过去琳琅满目;帷帐的颜色也柔和多了,姜小圆环顾四周,还在案几上发现了她的小花花。   也许是姜小圆下地的声音吵醒了人,大门吱呀了一声,一个小宫女将衣服送了过来。   姜小圆有点儿纳闷,但是想一想就知道了,应当是暴君秋让人帮她准备的。   汴京的冬天确实冷得发慌,她穿着白绒绒的披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台阶下站着的张德义。   和上一次时候看见她那警惕提防的样子不同,这一次张德义见到她,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来,他殷勤地上前来,   “姑娘,这间宫殿是陛下为您准备的,您可还满意?”   姜小圆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宫殿,这才恍然——   是呀,暴君秋的确不会是这样的风格,他的寝宫连被子都没有,怎么会准备那么多温馨的摆件?   狐裘披风包裹着她的小圆脸,明明被风吹得鼻头有点红红的,但是想到这里,却抿着唇忍不住笑成了月牙眼。   张德义见她这样,也喜上眉梢。   他还担心陛下留不住人呢,可是瞧着人家小姑娘的样子,可见是也把陛下放在了心上的。   姜小圆生怕吵醒了里面的青年,就把他拽到了一边去,蹲在背风的廊柱后面,姜小圆找他打听陈秋的事,   “我给陛下的药方,他吃到了第几张?”   “第二张了。”   姜小圆闻言有点纳闷道,   “那……陛下可有好转了?叫太医看过有效果么?”   按理说这药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是至少也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怎么暴君秋还头疼到睡不着呀?   谁成想张德义摇了摇头,道,“陛下不肯看太医。”   他叹息道,   “陛下这几年来吃的药、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去年吃了三百多天的药,仍然治不好,头疼还加重了。”   “后来太医院说针灸有用,试过了好几次后,陛下就再也不召太医了,太医院前些天的药,陛下一口也没喝。”   姜小圆的包子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幸好张德义立马为他们陛下找补,   “不过,姑娘的药方陛下是吩咐下去,按时煎来喝了。这两日陛下清醒的时间确实长了一些。”   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能带我去太医院看看么?”   张德义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想起陛下的吩咐,连忙叫了个太监过来。   姜小圆想了想,叫住了张德义,   “等他醒来之后,你就告诉他……”   她鼻头被风吹得红红的,像是只小兔子,但是说出来的话,仿佛是恶魔低语,她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笑得一脸可爱,   “告诉他,他要是一会儿不去叫太医,我就立马去找秋秋。”   邱邱?这又是哪位?   张德义那张老脸都空白了一会儿,看向姜小圆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勇士。但是这位姜姑娘敢说,他不敢说啊!   人精儿怎么可能会让这种差事落在自己头上,他立马轻咳了一声,   “小邓子,你去候着帮姜姑娘传话,咱家陪姑娘去一趟。”   本来灯笼都已经拿上了的小邓子:……   姜小圆揣着令牌,在凌晨的皇宫里朝着太医院走去。   她之所以要亲自去一趟,一来是想去问问暴君秋的情况;二来,她手里可是有之前详细的病情记录,这是她在军营里一年来整理出来的,要是太医们去研究那几幅药方,这份记录就是绝佳的临床记录。   宫里的太医院上班是很早的,因为有张德义在,姜小圆很轻松就拿到了暴君秋这两年来的“病历本”——其实就是一些脉案。   这厚厚的一沓,一直延续到了两个月前。   大概是两个月前,暴君秋就不再见太医,也不再喝药了。   最后一张纸上,描述的病情简直是触目惊心。   姜小圆以前是看不懂的,但是在军营里的一年里,她没事就往军医那里跑,军医们一年了,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八厘米的同事。在日复一日的熏陶当中,姜小圆现在自然已经懂了不少东西了。   只是就是因为看得懂,她才忍不住对着这张薄薄的纸张发呆。   见到小姑娘坐在桌子前面一动不动,张德义叹息了一声,   “姑娘,您要是有空的话,就多陪陪陛下吧。”   她将面颊缩进了狐裘里,眼圈都红了一圈。   太医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四个月之后,就彻底药石无灵了。而现在距离那个时候,只剩下了两个月不到。   她带过来的药方或许是有用的,但是他至今只喝到了第二幅药。   对于暴君秋来说,距离他中毒过去,已经十几年了。毒性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是把药都喝下去,药方的效果肯定也会大打折扣,更不用说少年秋至今也没有完全好。   两个月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姜小圆知道,如果有药方和她当时记下来的笔记,太医院认真研究几个月,肯定可以治愈暴君秋的。   可是来不及了,那张脉案上清清楚楚的时间,好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一个可怕的倒计时。   他不吃药,不再叫太医,就是因为这最后一张脉案吧。   她看了看外头的大雪,第一次想要埋怨——   这个春天来得太快了一点。   *   在小姑娘坐在太医院的厢房里不停地翻看着脉案的时候,青年终于醒了过来,怀里空空荡荡的,只残留着香味。   有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上前来,“陛下,姜姑娘说说说……”   青年揉了揉眉心,听到这句话才抬头。   小太监话都说不清楚了,“姜姜姜姑娘说,您要是不肯去看太医,她就去找秋秋了。”   长发的青年闻言微微一顿,许久之后才轻笑出声,像是叹息一般赞叹道,“胆儿倒是肥了。”   “她人呢?”   “正在太医院里。”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太医院呀。   跑到那里去了,又要哭鼻子了吧。   *   姜小圆翻了半天的脉案,把几个主治的太医不同的结论都翻了一遍,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又打开了系统商城,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试图找到什么延迟的道具。   她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要是不做点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情绪要控制不住了。   只是姜小圆才刚刚翻了两页,就突然间福至心灵,冷静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升级后系统出现了一个【翻看回忆】的按钮,大概是因为当初被磕坏玉佩,破坏了系统本身,结果升级修复后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漏洞,系统就干脆把这个漏洞当成了一个新功能上线了。   姜小圆现在可以从这个按钮进入暴君秋那边去——这不就是跟打游戏的时候,定时开放的副本一样么?   那她进入这个“梦境副本”之后,系统显示的数值会不会就是暴君秋的了?   姜小圆这一次来,就没有机会打开面板过,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戳开了那个火柴人面板——   少年秋的数据就刷新了,果然变成了暴君秋的数值。   姜小圆还没有来得及惊喜,就被鲜红的健康值刺到了眼睛——2点。   这是健康值到达临界点的警告。   姜小圆很清楚,在两个月之后,他生命值会跌到1点。   这1点并不是说他就快死掉了,而是……变成了个疯子的话,还能算是活着么?   只是这1点健康值,在毒素的支撑下,让他散发掉了自己生命当中的最后一丝能量,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他的身体已经衰败,就算是他最后没有自焚,也会病死。   姜小圆有些迫切地翻开了自己的任务栏——果然,在少年秋那里有的任务,这里也出现了。   甚至悄无声息地还多了一个:   任务一:【帮助暴君解决红鸠之毒(0/1)】   任务二:【学会针灸术(0/1)】   任务三:【帮助暴君治疗断腿(0/1)】   姜小圆一眼就看见了最后一个任务的奖励:额外奖励5点健康值。   张德义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眼睛红红的小姑娘,在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突然间眼前一亮,抱着一本书就原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转头就冲着张德义道,   “张公公!我想学针灸!”   张德义一脸懵逼,看着小姑娘冲出去了还是一头雾水。   少年秋给她讲兵书的时候,说过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   姜小圆刚刚就想到了这一招。   是呀,现在暴君秋最缺的不是药方,更加不是优秀的医生,他缺的是时间!   姜小圆刚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任务,就发现了这个附赠的健康值很有文章可以做——这个奖励不是用针灸术治好秋秋的腿恢复的健康值,而是系统额外的馈赠!   现在暴君秋的健康值只有2,也就是说他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一个地步,没有和病魔作斗争的能力了。   但是如果系统奖励了5点健康值呢?是不是就可以拖延上一段时间了!   只要先给暴君秋治好了腿完成了这个任务,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说不定太医院真的可以通过这些药方研究出来方案治好他!   姜小圆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要不是自己亲不到自己,她都想给自己来一口了!   大概是因为姜小圆现在有了身体,所以系统才多弹出来了一个【学习针灸术】的任务。   姜小圆没有学过医术,但是系统出品的技能书,就是个傻瓜指南。   她只是从系统空间里面掏出来了针灸术,脑海里就多出来了一段关于针灸术的记忆。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系统是真的很鸡贼,说是治腿就给她发治腿的,多的一点也没有。   光是这种意念学习了一下,姜小圆还是不敢在暴君秋身上试验的,别说试验了,让她拿针扎他,她想想都觉得手抖。   只是姜小圆才刚刚跑出去想去问问太医们,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穿着狐裘大氅的青年。   他坐在轮椅上,已经不知道在雪地里等了多久了。   姜小圆看见他眼前一亮,就像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他怀里,他才刚刚把人接住,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就兴奋地抬起了脑袋,   “秋秋,我想到办法了!”   秋秋?   青年微微一顿,视线转移到了她兴奋的小脸蛋上,她浑然不觉自己踩中了一颗大雷,还在叽叽喳喳,   “我这里有完整的药方和一个和你很像的病历,秋秋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太医研研究好不好?!肯定能够找到办法的”   “嗯。”   她终于从欣喜当中缓过来,又补充道,   “秋秋,你能找个针灸很厉害的太医么?我想跟他学几天针灸基础!”   张德义在一旁纳闷道,“姑娘学这个做什么?”   姜小圆斩钉截铁道,“帮陛下治腿呀。”   张德义:……   他短暂的惊恐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是青年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小圆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么说确实有点唐突了,她想了想,   “秋秋,你要是不信我的话,现在叫个太医过来把把脉,你已经喝了两副药了,肯定已经有了一点起色了……”   “我信的。”   青年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滑过,   “张德义,你去问问,有没有会教学生的太医,一会儿请个人过来。”   姜小圆连忙补充道,“还要个人来把脉!”   她的话音落下,她突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   等等,在她起床之后,是不是让小太监传了句话?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的……?   她有点儿僵硬地转过头来,果然对上了青年似笑非笑的眉眼。   她往后退一点,他往前一点,一直到把小姑娘逼到了墙角。   明明是坐着轮椅,但是本来就高大的青年仍然可以轻松地把她逼到角落里,他笑着问她,   “我不见太医,你就去找秋秋?”   姜小圆:……   有句话叫做,人不作,就不会死。   作死猫猫头现在很后悔、十分后悔。   但是青年似乎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抬起了小姑娘的下巴,笔挺的鼻尖蹭了蹭她软乎乎的小鼻子   “还记得我昨天晚上怎么说的么?”   姜小圆想躲,但是手已经被人扣在了两边,“我我我我不记得了……”   他轻笑了一声,“乖乖,我说……”   “你再叫一声秋秋试试?”   姜小圆的小脑瓜子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她刚刚太兴奋了,见到人就往人家怀里扑,扑了就算了,还叫了好几声“秋秋”。   她有点头皮发麻,怂怂道,“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   “乖乖……”   他仿佛叹息一般,长长的睫毛垂下,   “我和他,可不一样。”   空中他刚刚带着点儿寒意的话音还没有消散,下一秒,她被人抬起了下巴。   从鼻尖温柔地吻到了唇间,然后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在她的唇间攻城略地,吻得又狠又重。   带着他的眷恋,他的不甘心。   他修长的手指插入了她细软的发间,迫着她只能仰着头,不能躲开。   雪后的清寒,融化在两个人的唇齿间。 第47章 不会吃了你   他的吻和他的人如出一辙, 充满了侵略性。他撬开了她青涩紧闭的贝齿,在她的唇齿间攻城略地,亲得小姑娘晕晕乎乎的, 总忍不住下意识往后缩。   她茫然而不知所措, 像是一只枝头突然被大雨淋得狼狈的雀儿, 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奈何被人用手撑住了后脑勺, 修长的手指插入了细软的小卷毛间,强势地迫着她, 不容许她后退。   一直等到她傻乎乎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才睁开了漂亮的凤眸,充满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鼻尖, 用沙哑好听的声音低声的诱哄,   “乖乖, 不要闭气。”   等到她稀里糊涂的按照他说的做了之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抬起了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甚至因为她已经学会了不要闭气, 他比上一次还要更加过分,是亲吻, 也是厮咬, 似乎是咬得她疼了, 细小的呜咽传来, 然后都被他通通吞吃入腹。   她不知道这个吻里面, 带着浓重的眷恋和不甘心, 只是觉得这个吻又急又凶, 像是想将她拆吃入腹。   他不是柔情蜜意的糖果,他是苦涩的刀刃,在岁月的风霜里卷了刃,却克制着自己,不让那卷刃的刀剑,驽钝地划伤他的小姑娘。   可是他仍然是那样的不甘。   他甚至是恨着的,那样恨着、嫉妒着另外一个自己。那个从永嘉十三年的冬夜,就有了他的小神明的自己。   他们走过了几个寒暑冬夏,可是他只剩下了一个春天。   然而这个冬天实在太短了,春天又来得太快了。   爱恋像是香炉里的灰,才燃烧一点儿火光,就要化成了灰烬。   他知道自己太着急了,可是他迫切地需要留下点儿什么印记,迫切地想要证明着她的存在。   他是苦涩的刀刃,仍然想要在折戟之前,亲吻他的小玫瑰。   可是等到雪落尽的时候,他就再也来不及了。   她被亲得云里雾里,整个脑袋都成了一片浆糊,周身都像是被他身上清苦的淡淡药味包裹着。   她好像变成了一块易碎的糖,有时候像对待如珠似玉的珍宝般的小心翼翼,有时候他甚至恶劣地用犬齿摩挲她软乎乎的下唇,仿佛是是什么野兽将人拆吃下腹前的暧昧前奏。   一直到被人放开的时候,她还是晕晕乎乎的。   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就撞上了一对那样漂亮又潋滟的眸子。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面是她看不懂的危险情绪,然而只是一瞬间,那些情绪就像是冰消雪融,化成了一声叹息,原来危险的野兽仿佛又批上了那衣冠楚楚的外衣,甚至在她的鼻尖礼貌又怜爱地吻了吻,声音沙哑又动听,   “叫我重光。”   “陈、重、光。”   她傻乎乎地看着他,跟着念了一遍,一直到了青年伸出手帮她整理好了乱发,理好了被弄皱的衣领,她才和幽魂一样被他牵着手,乖乖地往屋里去。   一直到坐在了太医院的案几边,被塞进了一只热乎乎的手炉,她才仿佛终于结束了神游天外,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有点肿的嘴唇。   疼得很,都快破皮了。   谁知道这个动作被人察觉,听到了一声低沉又好听的笑声的时候,她飞速地缩回了自己的爪子,抱着手炉转过去脑袋气呼呼地背对着他。   她的鼻头是红红的,嘴唇也是红红的,脸颊也像是红晕揉进了白云里,像是一只醉酒了的桃子。   小姑娘背对着他,想咬嘴唇又疼得很,心里面又是迷茫又是一片混乱,更加重要的是,她简直不敢回过头去。   ——生怕自己一看他,视线就忍不住往他的唇上瞟。   到时候又要被人笑。   倒是青年自顾自地煮起了茶,或许是怕她冷感冒,还让人上了杯姜茶,慢悠悠地煮着。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垂下眸子,往里面加了许多的糖。   那些记忆的碎片里,小姑娘最喜欢甜甜的东西了,姜茶不好喝,定然是不喜欢的。   其实,暴君秋根本就不会煮茶。   这样风雅的事情,不管是在塞外退敌之时,还是在江南平乱、亦或是当了皇帝之后,他都没有功夫去做。十来年里,病痛折磨着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哪有这个闲工夫?   会煮茶的是另外一个——他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必须承认,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德义的声音传来,“陛下,徐院判在外面候着了。”   青年一抬眸,果然看见小姑娘的耳朵竖起来了,但是就是不肯转过来。   他压抑住自己的笑,抬手示意他们进来。   徐院判要给他把脉的时候,一个哼哼唧唧的声音传来,   “不是不肯看太医么?”   青年的手一顿,笑了,   “朕不看,你不是就要去找秋秋了么?”   姜小圆:……   她抱着引枕,悄咪咪地竖起了耳朵,余光瞥向了徐院判。   等到她看向徐院判的样子的时候就,小姑娘愣住了。   实在是这位徐院判眼熟得很:   不就是她在山里待着时,天天上门来围观医学奇迹的徐老大夫么?   徐老大夫当时不是个在镇上开店的老大夫,要不然也不能被人家一个金锭子就派来,怎么到秋秋登基后,就成了院判了?   但是惊讶归惊讶,现在也不是问这个时候,姜小圆连忙催促道,   “院判,您先给陛下把个脉看看情况?”   青年的手指,捏紧了茶杯。   徐太医也微微惊讶的抬头——不是说只来开点药吗?   说是请太医来看,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的,他只是想让徐院判开些药安一安小姑娘的心。   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这段时间之所以不去看太医,也是因为他觉得太伤神了,无数方法试过了,给他带来的也只是无尽的疲惫。   日复一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想再浪费在无谓的努力上了。   本来,他应该拒绝的,但是小姑娘的语气太迫切,他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一边的张德义看见陛下点头的时候,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天知道这段时间里,他是怎么跪求、怎么劝着陛下的。   可是陛下不愿意再见太医,也不愿意见劝他就医的臣子们,每日清醒的时候就抓紧批折子,偶尔召见几个心腹大臣,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触目惊心,仿佛在交代身后事一般。   没有人比重光帝的身边人更加清楚他的变化了。张德义亲眼见着这个曾经雄心勃勃的帝王,被病痛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不再愿意听,也不愿意再去看,在那个暮气沉沉的宫殿里,仿佛是日复一日地等着丧钟敲响。   还不到而立的年纪里,已经成了这幅模样。   张德义本以为没人能够劝得动陛下了,一直到了刚才,当陛下终于点头的时候,他是真的差点喜极而泣。   光凭这一点,张德义就能够把这位小姑娘当成祖宗来供着。   徐太医本来也知道自己就是走个过场的,等到听到张德义的催促的时候,还有点儿做梦一般的感觉。   姜小圆连忙道,“徐爷爷,您赶紧看看陛下喝了两副药下去,可有好转没有?”   除了青年注意到了这个称呼,其他人都浑然不觉。   徐太医闻言倒是想起来了。   前几天张德义的确是送过来了新的药方,只是当时太医院众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陛下说要喝,他们检查了一下这个药方没有什么问题,就给陛下熬了送去。   徐院判当时只当是臣子们献上来的滋补药方,也没有仔细看,听到了这个小姑娘的话的时候,徐院判也只是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但是当他上前来给重光帝把了脉,他有些惊讶,   “咦,怎么会?”   他连忙告罪,只说是还需要多叫几个同僚过来看看,青年点了点头。   徐太医下去后,果然又来了两位太医,轮流给青年把脉,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几个太医简单地低语了一番,张德义的神情都有些焦灼了,连忙问徐院判道,“陛下的情况怎么样了?”   就连姜小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抱枕跑到了青年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几个太医。   青年只是垂着眸子,视线停在小姑娘的发顶,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眸子。   他想,一会儿要是结果不好的话,就让徐院判先别说了。他听得,可是小姑娘是个哭包,要是结果不好又要哭了。   刚刚还在怪他,他又惹哭她了,下次不来了可怎么是好?   徐院判沉吟了一会儿,   “实不相瞒,陛下最近服用的药方,确实不错。我等自愧不如,若是陛下能够将药方交给老臣好生研究,未必没有痊愈的可能。”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微微垂着眼帘,似乎在闭目养神的青年都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说话的徐院判。   徐院判等人能做到现在的位置,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们能说出这些话来,可见是真的有了好转的。   徐院判等人研究了红鸠之毒研究了三四年的时间,其实让他们承认自己自愧不如实在是太难了。   一直到刚刚,他们这才开始正视起那个被他们忽视掉的药方,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里的人,突然间发现了一条新的小路一般,或许这几个药方真的能够给他们指明方向。   “只是……”徐院判叹息了一声,   “这药方虽然不错,但是老臣记得那日张公公送来的有十来幅,要是全部都喝下去的话,两个月的时间恐怕是不够的。我等会全力以赴为陛下尽快找出办法来,只是……”   青年重新阖上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没有等到徐太医说完,就抬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一时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落雪声。   一直到咕噜咕噜的水开声响起来,青年才仿佛回过神来,一睁眼,就看见了抱着抱枕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又坐到了他的对面,从抱枕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她小声道,   “我可以治好你,你信不信我?”   青年人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斟茶递给她,小姑娘立马缩头,往后躲了躲。   青年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轻飘飘道,   “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姜小圆:……   她舔了舔现在还有点火辣辣的嘴唇,坚定且怂地摇了摇头。   青年笑了笑,有些疲惫地往后靠了在了榻上,看着窗外的雪花静谧地落下,低声道,   “不要怕,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姜小圆抬起圆溜溜猫眼,就看见了长发的青年一个人靠在窗边上。他那样好看,和雪色融为一体,漂亮得像是一幅画。   只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孤寂。   她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抱起了他煮的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小姑娘的声音倒是很清脆好听,   “我会跟着太医好好学针灸的,等我帮你治好了腿,就可以找到办法让你清醒的时间长一点了。”   “只要再延长一两个月,太医院肯定能研究出来新的药方,一切就有转机了。”   青年回头看她,漂亮的凤眸里,仿佛是春天的湖水荡漾起来潋滟的波纹,   “好啊,好好学,我等你。”   ……   等到雪小了之后,穿着毛绒绒披风的姜小圆推着长发的青年缓缓地朝寝宫走去。   “你怪我吗?”   青年突然间开口道,   “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姑娘顿住了,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哼哼唧唧了半天,脸颊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   “也不是很怪你。”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像是被猫抓乱的毛线球,乱得找不到头绪。   她听见了风里传来了青年好听低哑的笑声。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却笑得她的脸颊莫名其妙发起来了烧来。   她刚刚想要嘴硬地再说点什么,就看见了几片被风吹来的雪花,不知道时候落在他的发间。   她想要伸手帮他摘下来,却突兀地发现,那一头如同丝绸一般漂亮的黑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杂了一两根银丝。   可是眼前的青年,才27岁。   比她的少年秋秋,也只是大了不到十岁而已。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本应该是雄心壮志、意气风发的时候,却在这寒风里,多出来了一股暮气沉沉的灰败之气。   她的嗓子眼里堵得发慌,想要出口的话被风吹得发颤,小姑娘吸吸鼻子道,   “不怪你。”   你看这人呀,她就算是想怪,都有点舍不得怪他了。   *   山间一场大雪过后,姜小圆是被小哑巴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大雪过后的寺庙里,带着山间的清寒。   姜小圆的早饭也非常简单,是跟着寺庙里的师傅一起吃的素斋。   或许是小哑巴也渐渐地发现了自家小姐的食量好像不再是以前那样一般,所以这几天去拿饭的时候,多给姜小圆拿了两个馒头。   姜小圆是不怎么喜欢吃白馒头的,只是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知道把食物往嘴里塞,一直到吃撑了,才失魂落魄地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馒头。   等到小哑巴走了,厢房里面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姜小圆趴在窗前,掏出了自己的玉佩。   “喂喂喂~秋秋你在么?”   玉佩里面果然传来了少年的声音,“我在。”   玉佩里,隐约还传来了号角声。   姜小圆知道,可能少年现在有事要忙,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说道,   “秋秋,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好想你。”   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眼圈红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对面的少年说,只是突然间很想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好好的,仿佛这样她才能够确认他的存在、确认她真的改变了一些的事情。   她本应该对他十足信任的,可是她突然意识到了命运的无常,仿佛一眼看不见他,他就会和梦里一样。   “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出事呀,我不在你身边也要按时吃饭……”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仿佛是一个小管家婆。   仿佛只有这样的絮絮叨叨,才能够缓解她心里面莫名的慌张。   在生死面前,就算是她手里面拿着一个堪称外挂的系统,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把人救下来。   这样的迷茫,仿佛只有在听见他的声音,才会稍微好过一些。   千里之外的少年坐在轮椅上遥望不远处的城墙,低声道,   “我也想你了。”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小姑娘没有说话。   少年笑了,   “小骗子,我这边都拔营了,能有什么事?最快一个月,我就回来找你了。”   号角声中,最后一批的冲杀结束,城墙洞开,潮水般的士兵冲入了城门,高高地黑色战旗取代了红色,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的黑蛟张牙舞爪。   长发在空中被吹起,少年在不远处的山巅处观战,黑发被寒风吹起。   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只是这笑容,在身后的部下看来,形同恶鬼。   在说完了那句堪称温柔的话之后,接下来的半句,低的有些几不可闻,   “好妹妹,哥哥不仅要尽快回去,还要同你好好算算帐呢。”   这句话被风吹散在空气中,对面的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听见。   姜小圆浑然不知道自己似乎、可能惹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在被少年的声音安慰到了后,丧丧的圆圆很快就恢复了元气。   就是莫名其妙地,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悲观主义对于一根筋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她很快就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徐老大夫的身上。   在梦境的世界里,十年后,徐老大夫就是太医院院判;十年前的徐老大夫,却还在苦哈哈地当着药铺老板。   姜小圆在梦境世界里的确找了个针灸师父,但是太医院大部分厉害的太医都被调过去研究药方去了,姜小圆的师父正是当时徐院判的徒弟。   当然,他教姜小圆一点儿基础也够了。   但是现在姜小圆白天的时候被困在山上,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徐老大夫在,姜小圆当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位老人家头上去了。   于是等到中午徐老大夫出现的时候,小姑娘就开始一口一个“徐爷爷”,别提多嘴甜了,端茶送水殷勤非常。   姜小圆从小打大就讨老人家喜欢,可以说是爷爷奶奶辈的杀手,小圆脸搁在谁家都是爷爷奶奶最爱的小孙女。   徐老大夫从来没有接受过这种级别的糖衣炮弹攻击,十分受宠若惊。   但是圆圆牌迷魂荡灌下来,被左一个“徐爷爷”,右一个“徐爷爷”哄得晕头转向的,等到徐老大夫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答应了教小姑娘针灸了。   徐老大夫:??   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姜小圆跟着少年秋这么久,已经不是当初的傻白甜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的心早就黑了,早就在徐老大夫答应的那一刻,就约定好了拜师的时间了。   徐老大夫也是个爽快人,只是教教小姑娘针灸基础,倒也不费事。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徐老大夫思考了半响,终于还是道,   “那日你醒来时,老夫的铺面里有人来问过你了。”   其实按理说他不该管这事的,但是刚刚小姑娘缠着他让他答应了做她师父,那他就不能不说了。   徐大夫对这个小姑娘的家人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以他多年看人的经验来说,说不定小姑娘在山里待着,还比回去要安全得多。   徐大夫当时去外面给人看诊去了,是他店铺里面的抓药的伙计告诉他的,当时伙计并不知道人已经醒了,只说是一切如常,那些人便走了。   所以至今,他们还是不知道姜小圆已经醒过来的事。只是……看样子现在雪停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应该还会派人来问。   “圆圆啊,你不是说自己记不清过去的事了么?我家那天无意间看见他们的马车,认出来了,应当是洪州府的燕家。”   “燕家?”   “他们家的大少爷,可是现在正在北边儿跟金人打仗,最近可是风头无两,真是个好小子。说起来老夫记得他们叫你三小姐,那位正在打仗的燕小将军,应该就是你兄长了。”   “听老夫一句劝,若是他们来找你,你可先别下山,等你哥哥回来了再说。”   姜小圆:……   可不是嘛,她前段时间还搁在人家营帐里面打滚呢。   难怪秋秋说自己早就知道她是谁了,就是因为这个么?   等到送走了人家,姜小圆掏出了玉佩,喂喂喂了几声,果然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小姑娘嗷了一声,“秋秋,我怎么变成你妹妹了!”   少年仿佛是惊讶于她这么长时间时间才发现这件事,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   “这样不好么?”   要不是变成了妹妹,他还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抓这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骗子呢。   姜小圆被噎了一下,“也不不是不好,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怪怪的?”   少年的手指间把玩着玉佩,漂亮的丹凤眼危险地眯起来,轻轻地啧了一声,声音好听又低哑,   “妹妹,你且等一等,哥哥很快便来找你了。”   姜小圆莫名被他的语气弄得耳朵有点发烧,觉得秋秋的语气怪怪的,有点心里发毛,连忙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但是一根筋还是十分欢快道,   “那你快点呀!我怕燕家人先找来了!”   缺心眼·圆浑然不知,就在不久之后,她会恨不得一天三炷香地祈求上天,让这位“哥哥”晚点儿来。 第48章 胭脂渍   此时, 单纯的一根筋·圆只是觉得心中闪过了一些不妙的预感,却并没有仔细去想少年的语气究竟是哪里不对。   少年微微有些出神。   其实早就在很久以前,他就能够依稀想起来了梦境里的许多事, 但是今天早上醒来之后, 他第一次记起来了全部的内容。   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少年早就体会到了思念疯涨的滋味。   看书时没有她在书上打滚,睡觉时没有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讲故事,就连撤离的时候下意识地去袖子里想将她换个安全的地方, 都是一片空空荡荡。   有时候下意识地叫一声“圆圆”,回应他的都是一片空寂。   要不是玉佩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可能思念已经将他淹没……   他对梦境的态度一开始是困惑的, 但是她不在他的身边, 或许能够在梦里见到她, 也算是一种安慰。   但就在今天, 他第一次记起来了梦里的全部——   或者这根本不像是梦,更像是突如其来多出来的一部分记忆。   梦境里的陈秋,没有在永嘉十三年遇见他的小神明, 而是孤零零地度过了那人生最凄惨落魄的时光。一直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他才终于遇见了此生唯一的救赎。但是梦境里,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陈秋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如果没有遇见他的小神明,那应该是他本来的人生轨迹。他本来就是一只孤魂野鬼, 如果不是他的小神明给了他一个“家”, 他大概会和梦里一样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 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他开始思考, 这真的是梦么?   一直到记忆定格在了那柔软地像是春天樱花般的唇瓣上, 甜蜜的滋味像是一块甜而不腻的饴糖。   他肖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的小神明,就连梦见她都仿佛是亵渎的小神明,却被梦境里的自己搂在了怀里,抬着下巴肆意亲吻。   嫉妒在疯涨,妄想在滋生,像是春天积雪下的芽苗,即将破土而出。   想到那个老东西的所作所为,他就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暴戾。   就连红鸠的纹路都因为捏紧而起来的手上青筋一起浮现,鲜红如血。   他听见有人在内心嘲讽道:   只是做了你肖想许久的事,生什么气?   你梦见她的时候,不正是这样想着,掐着她的腰,逼着她吻你么?   装了那么久的圣人,就真的觉得自己清心寡欲了?   他听见自己让那个声音闭嘴,但是那个声音却笑得充满了蛊惑。   承认吧,当你第一次见到你的神明的时候,你想的哪里是永世虔诚?   你想的不就是把她困在你身边么?   你对她那样好,不就是打着温水煮青蛙,将人宠得离开你就活不下么的主意么?   你肖想许久的事情,就不许我做?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直到了水都凉了,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果然,心底嘈杂的声音终于渐渐地消失了。   但是纹路未曾消散,心底破土而出的妄念,在那个亲吻后,再也没有办法抑制住地滋生。   他曾经试图抑制那些不恰当的妄想,但是他终于屈从了自己的内心。   装了那么久的温润如玉,却不可能装一辈子。   少年不再控制那种滋长的欲望,放纵自己的横生的欲念,露出了最真实不加掩饰的本性。   一直到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想他的时候,他只觉得想笑。   是呀,他也想她了。   却也不是小姑娘想象中的那样,哥哥想妹妹了、许久不见的亲密的朋友见面的思念。   他想见她、想和梦里一样吻她,还想把她牢牢地困在怀里,做更加过分的事。   你看,他等了那么久,呵护许久的许久的小苗苗,都要被人摘了,他还能够大度地说不在乎么?   不,他实在是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   梦里不过是一个吻都能把她吓成个小鹌鹑,她哪里知道,他听着她天真又直白的话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呢?   只是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秋秋,其实和梦里那个暴君没有什么区别。   水声传来,少年披着浴衣,发梢还带着一点儿潮湿的水汽,听着玉佩对面小姑娘的絮絮叨叨,他来到了沙盘前,对着上面小姑娘所在的洪州微微出神。   这样沐浴后翩然似仙的俊秀少年,连指尖都是漂亮得仿佛玉雕,但是那根手指却轻轻地在洪州上拂过,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漂亮的丹凤眼尾红蝶振翅欲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距离小姑娘变成人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对金的最后一次作战也终于偃旗息鼓,夺回了北境一个军事要塞,插上了代表着萧将军黑蛟军的黑色旗帜。   这持续了一年的拉锯战,终于结束了。而他在北边的使命,也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准备离开了。   十天、只要十天后就可以启程了。   *   次日一大早,萧将军就得到了少年要启程的消息。   萧将军出身秦家军,是原来秦家老爷子最忠心的部将,后来他镇守一方,仍然谨遵秦老爷子为师,这么多年来一直初心不改。   萧将军对于少年来说亦师亦友,是他最为敬重的老将军,这一年来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少年也在萧将军的熏陶下,快速地从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成长成了一个眼光精准、判断准确的将领。   等到少年离开后,萧将军会继续驻守边疆,而他则会拔营带着人南下回江南,趁乱收拢江南的势力,如此守望相助,伺机而动。   虽然早就商量好了,但是萧将军突然间听到少年说要提前回去,还是忍不住埋怨少年走得太快了。   ——前脚才打完仗,后脚就将一摊子事扔给了萧老将军收尾。   现在就在准备班师回朝了,动身的日子就定在了十日后。   萧将军得知他只带着谢俊走,连张掖都留给了他,又是感叹又是纳闷,忍不住来到了少年的营帐里。   “殿下,怎么要提前走了?”   “将军可听说去年江南乱党流窜的事?”   萧将军点了点头。   江南将乱。其中最大的不确定的因素,就是去岁的时候江南民乱不断,突然间崛起的一伙作乱的流民成了气候,因为江南本地的官儿没认真管,竟然成了一窝四处流窜的乱党   今年若是雪灾继续,难免不会继续生乱……   其实陈秋此次前往江南,就是因为乱党之事。   陈秋将一份急信递给了萧将军。   一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少年,此时面色沉沉,眼神冷得吓人。   他此去江南就是为乱党之事,偏偏另外一支查探的人,竟然查到了燕家的头上。   这一家不光是和太子多有牵扯,还和南边去年灾荒时就崛起的势力有一些联系。太子知情不知情且不说,这个燕家确实大有问题。   燕家虽然回到洪州府不久,但是其实燕家的祖宅一直有一支在洪州累世经营,所以可以算得上是地头蛇。   这样的地头蛇和流窜的乱党,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实也不奇怪。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完全可以推断出来燕家的行事风格,少年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萧将军在看完了这份密报后,也不再废话了,只是叮嘱道,“殿下只管放心,北边交给老臣。”   一直到送走萧将军,长发的少年才对着玉佩出神。   小姑娘一时半会没有回应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算算时间,黑甲卫应该已经赶到了。   这燕家若是胆大包天,可千万别招惹到他家小姑娘身上。   否则……少年微微眯起了丹凤眼,目光冷得像是结了冰。   *   姜小圆起来个大早,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   她这才注意到了往日里应该在房间里待着的两个哑仆,今天第一次守在了门口。   姜小圆伸懒腰的手一顿,转头一看,却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普济寺地上的雪都化了。   雪化了,普通人也就可以上山了。   姜小圆这几天一心钻在学习针灸术上,原来不知不觉间,厚厚的积雪也化了一半了。   雪化了,居心叵测的燕家人很快就能找上来了。   她打开了系统商城,数了数自己可怜的积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针灸术太过昂贵,姜小圆的积分在兑换完之后就所剩无几了。现在少年秋在千里之外,看来还是要跑到暴君秋那里去刷任务,不然她都没积分了……   尽管如此,姜小圆还是掏出了80积分买了一个防身套装。   秋秋早就将燕家管家报告燕媛媛死讯的事告诉了她,姜小圆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很可能她脑补的宅斗戏码是真的。   作为一个苟命的小能手,早在那天秋秋叮嘱了她之后,她就告诉了徐老大夫,让他若是注意到了燕家有什么动静,就及时上山告诉她。   比起燕家人,徐老大夫是更加安全的选择,毕竟十年后徐老大夫能够给暴君秋当太医院院判,就已经说明了此人是友非敌。   听到小徒弟的请求,徐大夫自然欣然应允,承诺她若是山下有动静,绝对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今天早上哑仆的异常,让姜小圆更加多了几分小心。   虽然她的身体是自己的,不是大病初愈、走一步喘三步的娇弱。但是她就算是健健康康、那也是单枪匹马,连两个身强体壮的哑仆都打不过,要是燕家人真的想要上山来带走她……   姜小圆利索地买完了防身几件套,算算日子,秋秋派来的人今天就应该到了,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她甩甩头,想起自己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便没有再一直惦记着燕家的事了,再次扎进了书堆里。   小姑娘的房间里,榻上散乱了许多的纸张,最醒目的就是一个大大的穴位图。她几乎是拿出来了期末考试前背书的劲儿,耳边扎着一支毛笔,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像极了每个即将挂科的学生。   但是姜小圆不同,她不是即将挂科,而是她不好好背书,她的暴君秋就要挂了。   针灸其实是很难在短时间里面速成的。   但是姜小圆有一个外挂:一天的时间,在她不断出入暴君秋那里的情况下,可以当做三天来算。这样,姜小圆就有了更加充裕的时间补课了。   于是姜小圆就过上了白天背徐大夫教的穴位图、背一些基础常识,夜里跑去暴君秋的太医院实操的充实日子。   徐大夫其实指导姜小圆的时间并不多,只是每次来诊脉的时候,顺便教教姜小圆一些基础内容,再塞给她两本心得笔记。   徐大夫上一次来的时候,姜小圆已经将他的两本笔记给背完了。   他也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这么努力,毕竟在他看来,小姑娘就像是每个对医学心血来潮的娇小姐,尤其是她的外表也很有欺骗性,只让人觉得这是个吃不苦、应该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姑娘。   天知道,徐大夫看到姜小圆能够背完他笔记的时候,仿佛看见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医学新星。   顶着黑眼圈的姜小圆疲惫地笑了笑——不就是背背徐大夫两本加起来才60页的文言文么?   想当年期末快挂科的时候,谁不是几天狂背上百页的小天才呢。显然,徐大夫对应试教育的威力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外挂在手的人,姜小圆学习的速度是飞快的,终于在昨天,她非常吃力地将针灸基础给学完了。   至少姜小圆现在能够找准穴位,不会一针下去把人扎出毛病来了。   今天一起来,姜小圆又全身心地扑到了那张穴位图上去了。   等到她将自己的棉被扎成了筛子后,终于,系统叮咚了一声,【学习针灸术】这个任务,久违地完成了。   虽然姜小圆现在的水平还在处于扎不死人的状态,但是只需要练熟系统商城的那套专治腿的针灸术,以姜小圆多年应付考试的经验,现在应该是不能扎死人了!   姜小圆喜极而泣,然后悲伤地发现了一件事——她下手太狠,自己的棉被好像不能盖了。   但是这些小细节,完全不能冲淡圆圆雀跃的心情,她掏出来了玉佩,喂喂喂了好几声,欣喜对对面的少年道,   “秋秋!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不仅可以好好帮暴君秋治好腿,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还可以等到少年秋来的时候帮他治好腿,让他站起来了。   但是姜小圆憋住了,愣是没有告诉对面的少年惊喜究竟是什么,她浑然不知,这个惊喜可能早就被人知晓了。   只是还没有等到少年回话,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姜小圆出去一看,却是是熟人,正是前两天给她送药的徐大夫铺子里的伙计,伙计见到了她便急忙道,   “姑娘,徐大夫让我们接你下山去,姑娘快些收拾些细软吧!”   就在一个时辰前,安静的云雾山山脚下,出现了一行不速之客。   这一次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收到了燕家管家来信,最终下定了决心,派人上山给燕媛媛“收尸”的燕家人。   实在是“萧将军”这个燕晋傍上的新靠山太可怕了,燕家人还是害怕了。   想到燕晋在边关这段时间的风光,再想想若是斩草不除根,燕媛媛要是还是被人发现了的话……最后,本来还犹犹豫豫的老祖宗,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行人趁着天将黑,赶到了云雾山下。   徐老大夫的铺子就开在山脚下,自然注意到了这一行人。   虽然这行人没有暴露出燕家的标记,徐大夫凭借多年的经验还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叫了几个的伙计抄小路上山,务必将小姑娘带下山来。   这云雾山,还有谁会比年年上山采药的伙计们熟路的?就算是这些人都是些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走大路还是要慢上不少的。   于是伙计们紧赶慢赶,终于在燕家人上来之前,赶到了普济寺里。   两个哑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们认得那是徐老大夫家的伙计,便也放他们进去了。   听到伙计们的话,姜小圆转头就扎进房间里,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医书什么的都收进了玉佩空间里,拉着还一脸懵逼的小哑巴出来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哑仆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姜小圆也没有功夫去管她们是不是通风报信去了,现在徐老大夫的伙计们还在外面等着她……   姜小圆想了想,从防狼套装里面掏出了火油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点了一圈,一把火柴下去,那间厢房就蹭地燃起来了大火。   外面还有大雪,火势不会蔓延。   据他们说,来的足有十来个青壮年,而他们这边只有三个伙计,还都是半大的少年,且不说跑不跑得赢,要是撞上了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别说打架了,可能连徐老大夫都要被牵扯进去。   姜小圆只能够想到这个办法拖延时间了。   正常人见到了起火第一反应就是救火,就算是燕家人想她死,也会等到火烧得差不多了看看里面有没有遗骸。   等到燕家人救下火的时候,她应该能跑远了。   就算是事后起疑,也事后再说吧,现在先跑才是正道。   小哑巴目瞪口呆,伙计们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圆脸小姑娘这么干净利落,还没有来得及愣神,就被姜小圆催着往下跑了。   小哑巴被姜小圆拉着一口气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直跑到看不见普济寺的时候,姜小圆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三个伙计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能跑,弯着腰也靠着树喘,一边喘还一边朝姜小圆竖起了大拇指,   “姑娘可真能跑。”   “不用担心,这小路他们一般人都不知道,姑娘且别跑了,这天儿冷,别吸进去寒气了。”   只是他们话音才刚刚落下,马蹄声就从身后传来,带着铁甲的摩擦声,让几个人瞬间噤声。   一直到了好一会儿,后面才传来了一个男声,   “前头的,可是姜姑娘?”   姜姑娘,不是燕小姐。   灌木丛后面,探出了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群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甲卫,一直到看到了他们身上黑蛟图案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从灌木丛里面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来,   “是我!”   *   一个时辰后,徐老大夫看见了被冻得脸颊通红的小姑娘,忍不住念叨着造孽啊造孽,给她递了一碗驱寒的汤药。   姜小圆缩在了榻上,揉揉自己的耳朵、搓搓自己的脸蛋,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很黑了。   徐老大夫好奇地看着外面的几匹马,一边看着一边啧啧称奇。   只可惜,院子里坐了几个黑面的煞神,徐老大夫只敢远远地看着。   他刚刚想要问问自己的便宜徒弟,外面的那些黑面煞神们是怎么回事,一转头,就看见了小姑娘趴在热气腾腾的驱寒汤边上睡着了。   红彤彤的脸蛋还有点儿冻伤的痕迹,像极了他早逝的小孙女。   他叹息了一声,找了条厚毯子给小姑娘盖上。   *   青年在窗边等了许久,等到夜色将尽,天边渐渐地发白,也没有等到空旷的寝殿里面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推着轮椅离开了窗边,一转身,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铜镜前矮矮的案几边就趴着了一个小姑娘。   她趴在了桌子上睡着了。圆圆的小脸蛋上挂着俩黑眼圈,在白嫩的脸蛋上看起来,很有些刺眼。   姜小圆醒过来的时候,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刚刚想要揉揉眼睛转身看看是谁,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动。”   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圈在了青年的怀中。   清苦的味道传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青年在帮她梳头。   带着点儿天然卷的头发和青年是截然不同的发质,又细又软,手感非常好。象牙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她的小卷毛,然后修长漂亮的手指帮她挽起发,渐渐地固定成了个漂亮的发髻。   因为靠得很近,她僵硬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直到他说了一声“好了”,姜小圆才抬眸朝案几上的铜镜看了过去。   那双习惯了刀笔的手,竟然还能梳起这样的漂亮发髻。   但是她的视线只在自己的身上停了停,就忍不住看向了镜子里的青年。   短短的时间里,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渐渐地褪了色,白得有点儿刺眼。   只是他是那样的好看,眼角还没消散的红纹和白发让他看起来有些妖异,却并不让人觉得丑陋,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像是什么燃烧到荼蘼,又极近艳丽的蝴蝶。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头白发,却被青年抓住了手腕。   俊美的青年帝王叹息道,   “别动。”   手腕被他抓着,按在了镜子前的案几上,小姑娘试着转过身来,却因为他的动作,不得不面朝着他,跌坐在了镜子前。   青年的手托着她,直接把她抱坐在了矮矮的案几上。   他却没有做什么,只是打开了一盒胭脂。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他却饶有耐心,将胭脂在她的唇上晕开,专注地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玉器。   她想挣扎,另外一只手却“啪”地打翻了胭脂,晕开了一片的胭脂渍。   “啊……”   姜小圆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擦,青年却捏着她的手腕,放在了唇边。   犬齿咬在手腕上,舌尖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打转,但是那双漂亮又妖异的丹凤眼却掀起了浓密的长睫,专注又危险地看着她。   仿佛青年想拆吃入腹的不是那截皓腕,而是她。 第49章 找回场子   姜小圆:……   圆圆现在内心慌的一批, 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怎么办?   她试图把手给缩回来, 明明看上去病弱的青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动弹不得。   因为她挣扎的动作, 胭脂在他的薄唇边抹开了一条痕迹, 有种惊人的艳色, 像是靡丽又危险的花朵。   或许是他眼里的情绪实在是太露骨了,绕是缺根筋的小姑娘,也在他露骨又专注的视线里红了脸, 她缩了缩手没挣开,脑袋顶上几乎都要冒烟了……   她干脆把脑袋扎在他的怀里, 像是一只不肯面对现实的鸵鸟。   他仿佛是被她可爱的反应给逗笑了似的,青年笑得满头白发微颤, 胸膛也微微颤抖,声音却说不出来的低沉好听,有种沙哑的性感。   那好听的声音笑得她耳朵发热,被笑得有点恼羞成怒,又不敢抬起头来,只好搂紧了他的腰,小声让他不许笑了。   他闻言,竟然真的渐渐就不笑了,安抚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仿佛知道她的无措和惶然, 像是个温和的长辈似的, 一下一下地安慰着她,   “乖乖,不要怕。”   这温和的语气,仿佛一下子两个人的关系就重新回到了安全范围,让毛都炸开的小姑娘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下一句就是——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圆圆:……   她继续埋在他的怀里当鸵鸟,却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她听见了自己心跳声,还有青年有力的心跳声。   也看见了自己留下来的几丝小卷毛,缠绕着他的白发。   但是她脑袋晕乎乎,像是只醉酒的桃子,没有办法理清楚自己心里的千头万绪,像是被猫抓乱的毛线。   却听见了身后的青年叹息了一声,   “我以为今天你不来了。”   “才分开了多久,我就想你了。”   她连忙道,“我出了点意外,不是故意来迟的。”   青年微微一顿,“受伤了么?”   小姑娘摇摇头,“没事,没有受伤。”   黑甲卫都已经到了,她又待在徐老大夫的医馆里,燕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当然没事。   “那就好,要是那个小子连你都保护不好的话……我会后悔小时候没有好好读书,才让他那么没用。”   姜小圆:……   圆圆此时表情很精彩,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   也多亏这一打岔,小姑娘本来因为他满头白发而产生的浓重的不舍和悲伤,也冲淡了许多。   眼见的青年想要抱着她从梳妆台上下来,小姑娘趁着他松开手的功夫,抬起他的手臂,从他的臂弯里面一钻,就像一只灵活的小鱼似的钻了出去。   逃离了对方强大气场的压制,蔫了吧唧的圆圆瞬间嘚瑟了起来,   “你上一次答应我让我帮你治腿,现在还说话算数吗?”   只是,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嚣。   姜小圆下意识地朝着城墙的方向看过去。但是重重的宫墙遮挡着,她不能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些厮杀声越来越清晰,有吼叫声、马蹄声,其实并不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姜小圆愣住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此时都是他登基的第四年了,第六年就亡国了,在第四年的冬天,怎么可能平静呢?   暴君秋已经半年没有上朝了,上一次上朝之后,他已经休养了半个月,现在的国事都交给了宰相一人处理,他每天趁着清醒的时间,去处理一些迫切的大事。   在最开始的梦境回忆里,此时的大庆已经开始乱了。   她愣愣地看了那个方向好一会儿,一直到被青年捂住了眼睛,拉着她转过来,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不是想给我治腿么?现在去太医院吧。”   “那那边……”姜小圆都有点儿结巴了。   实在不是姜小圆没见过世面,而是……这应该是谋反了吧?   “不碍事,禁军过去了。”   在他镇定的语气里,姜小圆渐渐地就放下了心来,毕竟原著里可没说过这次谋反,可见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让张德义带着她去太医院的时候,小姑娘却一直死死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你不和我一起去么?”   “你不是答应徐院判,今天要给他看看你的针灸练得怎么样了么?”   青年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乖乖,别怕。”   一直到目送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终于渐渐地消失之后,青年眼角的红色纹路开始蔓延,头疼欲裂的感觉让他有些许的眩晕。   他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其实大可不必去管这些事。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按照正常的轨迹走下去,走到他既定的那个结局就好了。   可是一直到了今天,他看见了他心爱的小姑娘眼底的一片青黑。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小姑娘会把治疗双腿和红鸠联系在一起?   徐院判曾经也猜测过,或许是小姑娘想要在他还清醒的时候,最后为他完整一下缺憾的人生。   但是小姑娘义无反顾地扎进了书堆里,在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她没日没夜地背着书,努力练习着复杂的指法。   夜里小姑娘会陪着他睡上一会儿,只是就连做梦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念叨叨着医书上的内容。   小姑娘当然不是什么天才,更加不算是天赋异禀,大概就凭着那么一点儿的小聪明,还有那股子的执拗劲儿,她竟然真的一天天地背完了,甚至可以骄傲地告诉他,她做到了。   他的小姑娘不是信口雌黄的,她如此坚定地用行动告诉他,她是认真的,也是真的有办法的。   他当然应该相信她。   他想,他的小姑娘都这么努力了,他怎么舍得她的辛苦付诸流水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未来,却有个小姑娘正在为此而拼命努力。   在他跋涉过了漫长又短暂的一生,最后遇见的一朵花,他怎么忍心让她在看见了希望之后又枯萎呢?   他从未想过活下来,或许也从来没有谁想让他活下来。   堆成山的熏香,外面喊打喊杀的乱臣贼子,喧沸的民意。从多年前开始,人们就叫他魔星,称他为不详。   “煞星降世,民不聊生啊!”   “你这孽畜!你母后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你生下来!”   “乱臣贼子、弑父杀兄,天杀也!”   ……   他闭了闭眼睛。   那些声音最后的最后,都变成了小姑娘坚定的声音,   “我想你活下来呀。”   这是那天,睡梦中还在背书的小姑娘,被他问为什么的时候,迷迷蒙蒙中的回答。   你看,那么多人想他死,只要有她一个人想他活下来,他就不舍得死了。   哪怕此间青丝成雪,世事倾覆。   他终于从他垂垂暮已的坟墓里爬出来,试着去做一个人。   会太晚了么?   外面喊打喊杀,已经初现乱象;   事到如今,红鸠已经不怎么痛了,因为已经痛到了一种麻木的地步,之后的阈值就被拉高了。   他有一段时间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知觉了,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在慢慢变白,视力也在逐渐下降。   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看不见听不见,变成了一个只会发疯的疯子。   曾经他只想安静的在皇宫里等死,可是他遇见她之后,他突然就不想要自己那么丑陋的一面在她面前了。   你看,他也只是一届凡人,也只想在爱人面前体面一些。   还来得及么?   他不知道。   只是前半生的风雪没有压垮他,为了他的乖乖,跋涉再多的风霜,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   他或许真的应该试一试,尝试一下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   活下去。   *   外面的喧嚣声,一直从天色微微亮持续到了下午。   姜小圆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午饭,终于忍不住问了问张德义最近宫中的情况。   她一直扎在太医院里面,除了上次青年焚烧的熏香之外,其他的暴君秋都没有让她看到。   一直到了今天,姜小圆才意识到,可能她看到的一切,都是伪装过后的和平。   张德义倒也没有骗她,叹息了一声,   “今年不太平啊,藩王进京这段时间,陛下都遇见了几次刺杀了。不过姑娘不用担心,今次闯进来的人,还不成气候。”   说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德义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丝的与有荣焉。   饶是重光帝因为久病,对朝政的控制力大大下降,可是军权仍然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长久以来的震慑力,仍然留在大臣和诸王的心中。   这一次,不过是看着重光帝太久没有上朝,又传来了他焚烧器物的风声,就有流言说重光帝危在旦夕,这不,就有傻子被当成了枪,胆大包天地前来试探了。   只是,如若是以前的陛下,他可不会因此出面,这些事他大概只会派人出去处理。   更不用说陛下现在身体极差,几乎到了看奏折都有些吃力的地步。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今天他出去了,张德义甚至有一些激动地想着,只要陛下出去了,饶是一头白发的重光帝,也足够吓破那些宵小的狗胆。   只要他还活着,还清醒地活着,大庆就暂时乱不了。   张德义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在担心陛下,但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她——   她的陛下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就算是现在这样病重,也是病重的雄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冒犯的。   小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完他的话后发了一会儿呆,又跑回去给木头人扎针了。   担心是无济于事的,她唯有让暴君秋的腿好起来,才能够用那奖励的几点健康值拖延时间,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徐太医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些头绪,姜小圆给的药方也在给暴君秋喝着。   看起来暴君秋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但是对比一下记忆里面那个此时已经每天呆在寝殿,日日锁着自己的暴君,现在的暴君秋,虽然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理智却慢慢地恢复,这都是解药的功效。   但是这解药只能顶一时之用,暴君秋的身体,却已经经不起消耗了。   于是等到徐院判歇下来了,姜小圆连忙拉着徐院判,将针法给他展示了一番,徐院判点了点头,赞许道,   “确实进步惊人。”   “只是……”   按理说,虽然进步很大,也只能算是菜鸟中的佼佼者,远远不到可以为皇帝就诊的水平。   要是让这个小姑娘去扎的话……   想想那个惨不忍睹的木桩子,如果不是因为重光帝对她的无限纵容,她可能会被定义为弑君之罪。   徐院判很想告诉她,其实他们已经试过了,没用的,无数精良的医者都对那双断了十来年的腿没有任何作用,何况她一个初学者呢?   但是还没有等到徐院判开口,门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既然徐院判点头了,就将东西都备好,开始吧。”   徐院判连忙下跪,想要劝阻一下,但是坐着轮椅的青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径自越过他,搂住了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   “这……”   徐院判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张德义一个眼神止住了,   “院判大人,快去帮姜姑娘准备吧。”   徐院判苦着脸下去了,被张德义拉到了一边。   陛下摆明了要当一回昏君,拿自己的腿博美人一笑,他们这些人劝他,那不是碍眼么?   事到如今,陛下想要讨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欢心,其他人又有什么立场去劝阻呢?   徐院判想了想,总归是那断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就算是扎扎应该也扎不坏,便叹息一声,摇头去准备了。   青年看上去有些疲惫,仍然搂着小姑娘拍拍她的背,   “不是要试试么?”   姜小圆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上下检查了一下他,发现他只是有一些疲惫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盯着人的时间太长了,青年微微低下头看着靠坐在他膝盖边的小姑娘,长长的白发垂下来,眼神带着笑意,手指却在了她的唇边点了点,   “还这么磨蹭,是要帮朕宽衣么?”   姜小圆:……   和被踩到尾巴似的猫一样,小姑娘一溜烟就跑了。   等到她进来的时候,青年已经只剩下了雪白的中衣,整个人就像是一座白玉雕像似的,有种不像此间人的仙气。   他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放轻了脚步,坐在了他的腿边。   其实,说起来她胆子很大,但是真的让她扎针,她还是有点手抖的。   尤其是当看到了青年的双腿的时候,她意识到了理论和实践的巨大差距——   因为他的腿上,有着几道贯穿的疤痕。   第一针她手哆嗦了半天,也没有扎下去。   她想问他怎么会这么多的伤疤,又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从那段回忆里面可以找到答案,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可是她看着,就觉得他应该是疼的。   一直到了一声叹息传来,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不要怕,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的额头上渐渐地沁出来了密密的汗,甩开了自己心中的杂念,硬着头皮按照顺序扎完了全部。   显然,她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等到最后用热水敷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   她这才发现,青年不知不觉间,已经撑着额头,睡着了。   她把青年的衣服整理好,将披风给他披上,就推着他走出了太医院。张德义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没有上前来打扰。   前段时间他是睡不着,现在确是睡得太多。   尤其是今天出去还处理了那么久的事务,姜小圆知道,此时的青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她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白发,一愣神的功夫,就听见系统久违地叮咚了一声。   这还是她到了梦境世界里,系统第一次主动弹出来任务的。   她有点儿好奇地点进去,就看到了新任务:【帮助暴君躲过刺杀(0/5)】   看到了那个“5”的时候,姜小圆仿佛被扎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忍不住惊讶地张开了嘴。   怎么那么多次?   不管是按照回忆里看到的,还是张德义所说、她自己所见的,姜小圆都渐渐地意识到了,皇宫现在并不怎么安全。   今天的事情更是为她敲响了警钟,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害有这么多次的刺杀么?   姜小圆摸了摸青年的白发,也想明白了是为什么。   暴君秋现在就待在皇宫里,又久久不上朝,就像是立了一块靶子一样,一切居心叵测的人都想要将他取而代之,但是偏偏他现在又没死……   回忆里,暴君当时早就了无生趣,记忆又是走马观花一笔带过,其中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或许都不能在他心间留下什么影子。   从前没人管他,他是皇帝说一不二,就算是个病人仍然有着自己属于帝王的傲慢,饶是自己是个靶子也不可能挪窝。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作为病人最需要就是静养,三天两头不是熏香就是刺杀……这怎么可能好好养病?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离开皇宫,到外面好好养病呢?   那样可以避开一定数量的刺杀,换个环境,说不定还有利于养病。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方法有一定的可行性。   毕竟按照暴君秋现在的情况,他每天也只能撑着有限的时间去处理一些事,这些事也不一定要在皇宫才能完成呀。   “重光重光,要不干脆咱们换个地方好好养病吧……”   姜小圆以为青年睡着了,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排练一会儿说服他的话。   什么睡觉睡不安稳啦,什么他不怕她比较怕啦等等,什么总是提心吊胆比较容易变丑啦……   她绞尽脑汁,在那里排练了半天,却听到了一声,   “汴京北边有个风景优美的温泉庄子,想去么?”   姜小圆:……   要是搁在以前,可能这个偏执的青年大概宁可在自己寝宫等死。   可是现在,他不想死了。   “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怕要是天天提心吊胆,年老色衰了,你就去找你的秋秋去了。”   他的语气凉嗖嗖的,姜小圆:……   她硬着头皮,十分机灵地转移话题,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温泉山庄可是一个好地方,针灸过后泡温泉,完全就是一个养病的好去处,圆圆表示,非常心动。   青年顿了顿,睁开了那双漂亮的凤眸,   “若是想去,现在就可以启程了。”   “等推迟个几天,就有人猜到了。”   姜小圆想想也是。   现在青年对于朝政和宫廷的控制力都大不如前,连皇宫里都能出现给他下毒的宫人,行踪恐怕也不能完全保密。   重光帝无疑是个行动派,这天天色将暗的时候,一辆伪装成了采购物资的马车,就从皇宫西门出发,消失在了城墙边。   也许是快到新年了,街上热热闹闹的,还有卖糖葫芦的走街串巷。   一直到了离开了人多的街巷,姜小圆才敢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了老爷爷手里亮晶晶的糖葫芦,   “这糖葫芦看起来好好吃!重光你想吃么?”   姜小圆没有听见回答,一转头就看见了青年双眼禁闭的样子。   她叹了一口气,刚刚想要放下车帘,给青年揉揉额头,谁知道手腕一紧,被人拉了一把拽回了怀里。   果然,下一秒,一根箭矢插在了车窗上,尾翼还在微微地颤动,带着凌厉的杀气。   “别动。”   外面很快就传来了兵器交接之声,一直等到了厮杀声停了下来,马车重新回到了轨道上,青年才放开了她。   小姑娘有点儿心有余悸,连忙想去看看青年如何了,   “重光,你怎么……”   刚刚不是还头疼么?怎么突然间就有力气了?   然而她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因为太熟悉,姜小圆立马就认出来了。   青年的眼神总是有些凌厉,饶是对人再宠溺,也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然而少年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如同冰雪初融,让人如沐春风。   ——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   “老东西精神太差撑不住了,唤我过来帮他收一下尾。”   少年有力的手臂搂着她的腰,明明还是那副平日里见过的温和模样,语气却多了一丝慢条斯理的危险。   姜小圆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大概会有麻烦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她难以和秋秋解释,也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还没有等到她狡辩,耳边的少年就叹息了一声。   明明是轻飘飘的温和语气,竟然让人听出了一点儿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不仅没有吃过糖葫芦,还没有和人接过吻。” 第50章 难怪凶得   圆圆同志, 在这一刻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有点腿软,要不是这个轿子有点高的话, 她可能会麻溜地从车上滚下去。   但是她知道,要是她真的敢滚下去,她就完了。少年秋也只是表面看起来温和而已,惹了他生气还敢跑的话……   她缩了缩脖子, 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求生欲让她仅仅是犹豫了一会儿, 就坚定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扑进了人家的怀里, 小脑袋在他的脖颈间狂蹭, 还和当初是个小人似的, 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秋秋,你怎么来了,我真的好想你。”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点儿的谄媚, 试图把什么糖葫芦、什么接吻的都糊弄过去。   但是她这幅那狗腿的样子,他平常可没少见——只要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有什么事情要让他帮忙了,这块小牛皮糖就立马变得黏糊起来。   少年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就抵住了她那颗还想要蹭蹭的小脑袋。   姜小圆:……   少年凑近了那张朝思暮念、惦记已久的小脸,慢悠悠地抬起了她软乎乎的下巴,放肆地打量着他梦中见过无数次, 也肖想了无数次的小姑娘。   然后自顾自的, 仿佛她刚刚的话没有说过一般, 接上了之前的话,   “对了……还没吃过胭脂渍。”   清风朗月一般少年, 捏着她的下巴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迫使她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凝固在那唇珠上,凑近了一些,气息是炽热的,手指却是微凉的,按在她的唇珠上,暧昧地摩挲着,   他的指尖,正是早上暴君秋为她涂上的、残留的殷红暧昧的胭脂渍。   她想要说话,但是少年却笑了,   “想我吗?我怎么不觉得呢?”   他自顾自地把她的唇边的胭脂给擦去了,露出了里面原本的颜色,其实他的动作不重,但是小姑娘的唇还是被揉得发红,她欲哭无泪,只好抓住了他的手指,眼巴巴地继续用甜言蜜语砸人,   “秋秋你不爱我了吗?”   要不是知道这个小姑娘嘴里的爱呀,喜欢呀,就是批发来的,恐怕少年此时真的要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了。   奈何他对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也早就听习惯了她的甜言蜜语。   少年松开了手,掏出帕子帮她擦干净了唇边残留的胭脂,又慢条斯理地清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我不日就要到达洪州了,到时候要怎么跟我说,你可以现在开始想借口了。”   姜小圆垂头丧气,低头玩他的衣角,心想怎么给人砍头,还有先发通谍的。   她还想最后挣扎一下,   “秋秋,你知道他是十年后的你吧。”   “嗯。”   “秋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十年后的你受苦……”她继续玩衣角,“糖葫芦我只是嘴馋了而已,北边又没有糖葫芦卖;你看明明就是十年后的你主动亲的我,胭脂也是……”   她自己嘀嘀咕咕,声音越来越小,心想不对呀,她没找他算账就不错了,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怂?   明明是十年后的他欺负她,她最嘴唇还破皮了,他生个什么气呀……   缺根筋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她玩他衣角的动作突然间一顿。   姜小圆探出一个脑袋,小声道,   “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见到少年秋微微眯起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小姑娘就知道自己可能、也许、大概猜对了。   她飞快地缩了回去,偷偷地翘起了嘴角,笑得小酒窝都露出来了,心里面闪过了自己掰回一成的爽感,她低着头继续玩衣角,还用蚊子般气音道,   “哎呀呀,吃醋了呀,难怪凶得很凶得很。”   小姑娘以为用气音对方就听不清了,谁料到她才得意了三秒,下一秒,手腕就被拉着,被少年压到了身下。   白发垂了下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危险地微微眯起,少年几乎是气笑了,看着下面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姑娘,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收拾不了你了?”   小姑娘缩了缩脑袋,就想要从他的胳膊下面钻走,结果被人拉着胳膊拽了回来,他抬起她的下巴,凶狠地吻了上去。   他一边吻一边咬她,她往后退、他就往前追,一直到她的脑袋被抵在了轿子的壁上,他才开始放肆地品尝着自己的小猎物,唇齿交接像是一场争夺战。   她退无可退,他得寸进尺。   “凶得很?”   “吃醋了?”   她呜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他也不需要她说话,抓着她的手腕,按在了轿子壁上,修长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比他想象的还要甜。   一直到她喘不过来,他才松开了一点,等到她喘气喘匀了,他又吻了上去,语气暧昧又温柔,   “喜欢他?”   姜小圆想回答他,才一开口就被他暴躁地堵上了嘴,被亲得呜呜呜的。   清风朗月、温文尔雅的少年,此时像是彻底撕下了伪装,一直到她快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   如果不是这个身体是十年后的他的,恐怕他还不会这么快就放过她。   小姑娘真的被亲晕了,快要眼冒金星的那种,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自己真的差点就被弄死了。   她的脸颊一片红晕,像是一只醉酒的桃子,才恢复了一点儿的理智,发现自己还在他的怀里,小姑娘和屁股着火一样弹起来,滚到了轿子离他最远的地方,拿毛茸茸的披风裹紧了自己。   她的嘴唇火辣辣的,绝对肿了,还可能被咬破皮了。   她眼睛红红的,是刚刚被弄哭了,现在还一片潮红,但是她现在敢怒不敢言,只敢露出了一双眼睛瞪着他。   少年掏出帕子来,伸手想要擦擦小姑娘嘴角残留的胭脂,奈何她狂摇头,缩着小脑袋就是不肯露出头来。   他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样子,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从来不会逼人。”   姜小圆:……???   “还凶么?”   他动作优雅,擦了擦手指,慢条斯理地问。   姜小圆很想说太凶了,但是求生欲让她狂摇头。   “谁吃醋了?”   姜小圆含泪开口,忍辱负重道,“是我,我吃醋了。”   她很想说你是人么?   但是她不敢,只能委委屈屈缩在了角落里,偷偷在心里腹诽。   少年叹息了一声,掀开了帘子,一会儿再进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串糖葫芦。   他递给了小姑娘,小姑娘想吃,但是有点怯怯地,一直到被他摸了摸头,这才接了过来。   小姑娘看着怂,心里其实是在记小本本,虽然她怂,但是还不许她记仇了么?大秋秋记一笔,小秋秋记一笔,总能够找到机会报复回来的。   她一边啃糖葫芦,一边在自己的心里面恶狠狠地画“正”字。   只是要用什么办法报复……她记着记着卡壳了。   一根糖葫芦,显然没有办法哄好她。   少年叹息了一声,他吓到他的小姑娘了。   在他没有回来之前,他还要多哄哄,万一到时候躲着他可怎么办?他可不是那个老东西,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有着大把的好时光。   于是少年垂下了眸子,漂亮的长睫毛让他显得有些落寞,他慢悠悠地开口了,   “好吃么?我从来都没有尝过糖葫芦是什么味道。”   姜小圆一顿。   “从来没有人亲过我——也不是没有亲过,不过是瞧着我可怜,施舍了一点怜爱罢了。”   他嘲讽地勾起了嘴角,表情看得圆圆嘴唇一痛。   “我在北边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一个人,连夜赶路想来见她。梦中好不容易梦见了,她却去找那个老家伙了。”   角落的圆圆捏着糖葫芦的手,微微颤抖。   见他起身,姜小圆瞪圆了眼睛,后退了两步,“你你你做什么?”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飘飘丢下了一句,   “当然是,帮他收拾烂摊子去,要是真的出事了,又找我哭怎么办。”   姜小圆:……   她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疼得很的唇,迷茫地想,这两位不就是,一个十年后,一个十年前么?   她看着少年掀开了帘子,熟练地叫来了黑甲卫首领,一道道指令吩咐了下去,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姜小圆缩在角落里面暗自纳闷,他明明不认识这些人,怎么能够如此精准的给人家下命令呢?就连人名都能叫出来。   等等,好像、可能、大概他们的记忆是相通的。   不然,他怎么知道胭脂渍、接吻的事?   姜小圆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华点,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矮了几公分,怂得又往皮裘里面缩了缩。   那他岂不是,连之前的事情都记得?   姜小圆欲言又止,连嘴里的糖葫芦都酸得很,她特别想朝少年秋打听一下他们俩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怕自己又惹到他,只好老老实实地缩在了角落里不吭声了。   暴君秋所以把自己的身体让给少年,是因为他现在精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他们才刚刚经历了一次刺杀,现在即将到达山庄,不仅要甩掉追兵,路上还可能遇到其他的危险。   为了保护小姑娘,暴君秋才不得不将身体让给了少年。   显然他的判断很准备,少年接手后,很快就甩掉了追兵。   一行人离开了原来要走的轨迹,绕了一个大圈子,彻底甩掉了追兵之后,才进入了温泉山庄。   下车的时候姜小圆缩在上面半天不敢动,一直到了少年敲了敲车门,她才怂怂地下车了。   汴京西北,积雪满山之时,有几汪兰泉涌出,在霜冬天气,格外宜人。就此在其上建起兰殿、假山池藻……可谓是绝妙的一个养伤的圣地。   但是这样的美景,姜小圆都没有心情去看。   陈秋一到了兰桂阁,也不废话,上来就叫一同过来的张德义将积累的折子送了上来。   积累的折子,不可谓不多,陈秋就挑着最紧要的都给批了。   他在一边批折子,让人上了点心和茶还有话本,让小姑娘在一边坐着看话本儿。   但是他对她越是恢复了从前的温柔,姜小圆越是心底发毛。   终于,饱受着煎熬的圆圆憋不住了,   “秋秋,你不是……怎么还帮他批折子?”   你不是醋得很醋得很?   当然了,其实姜小圆真正想问的是,他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慢悠悠地批完一本,“要是等到这个老家伙真的被人造反砍了头,你不哭?”   积压的政务,渐渐脱离掌控的朝政,连都敢明目张胆地跑来刺杀,宣武门都被踏过一遍……   还有这岌岌可危的身体、不到三十就苍苍的白发……不过是处理了一些小事,他就感觉到了精力在慢慢地被透支,连捏笔的手,都渐渐地有些脱力。   要不是亲眼所见,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十年后的他。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眼前的小姑娘身上。他嫉妒,但是比起嫉妒来,他更加清醒,如果不是自己早一步遇见了小神明,十年后,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   要是曾经的他,等到他报完仇之后,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可能会向暴君秋一样,造一座坟墓,然后在坟墓里面静静的等着死亡,走向既定的宿命。   回过神来,少年顿了顿,   “对了,从当初在山崖下开始,我就开始做一个梦。”   姜小圆心中咯噔了一下。   在他的简单描述下,圆圆心心念念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一开始,少年陈秋渐渐地记起来了梦中的一切;而暴君秋,也渐渐地多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紧接着,记忆互通了,他们甚至可以在心底和对方说话。   再后来,也就是到了今天,因为暴君秋实在到了强弩之末,他试着让少年秋出来,本来只是一个尝试,结果竟然真的做到了。   只不过少年隐去了一部分,他并没有告诉小姑娘,其实这一切早就有了征兆。当初在受到红鸠的影响后,他心底里早就有一个比他暴虐千百倍的声音,一直在跟他对话。   所以小姑娘眼里,那个病弱又可怜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副德行,恐怕她此时还没有深刻的了解。   作为一个现代人,姜小圆当然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了——大概是因为做梦而产生的记忆融合,就产生了两个不同的人格。   搞清楚之后,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产生了一个十分不好的联想:等等,既然都是双人格了,在暴君秋这里可以切换,那少年秋那里呢?   小姑娘想到这个可能,哆嗦了一下,连忙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他揉肩捶背,又假惺惺地问他,   “秋秋,那个,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   姜小圆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地抛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事,   “那之前的事,你今天都……能不能一笔勾销了?”   什么找个好借口,等着他回来收拾她什么的,就算了吧?   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温文尔雅,语气却斩钉截铁,“不能。”   姜小圆:……   少年秋不能久待,在处理完折子之后,这具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沉睡了足足一天的青年才终于醒了过来。   怀里面已经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小姑娘果然已经走了,虽然已经习惯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怅然若失。   俊美的青年撑着额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他喃喃道,   “这里,这里,都被亲了呀。”   他眯着丹凤眼,笑了笑,只是这个笑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乖乖,我可都记住了。”   白发的青年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叫张德义将昨日的黑甲卫叫过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他低下头来,看向了自己的双腿。   小姑娘是帮他做完了针灸才走的,银针和工具还留在一边没有来得及收拾。   因为习惯了疼痛,他一时半会都没有察觉到不对,一直到了此刻,他才终于发现从腿上传来了熟悉又尖锐的刺痛。   这种疼痛,五年前的时候他还会感受到,一到雨天冬天腿上就要就旧伤发作的,疼痛难忍。但是后来,渐渐的这双腿就失去了知觉。   就算是小姑娘扎针的手法不怎么样,他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在这双腿上感觉到疼痛是什么时候了,熟悉的刺痛传来,他伸出手来,迟疑地放在了腿上。   轻微的按压,带来了更加剧烈的疼痛。但是疼也是一种感觉,总比无知无觉,仿佛双腿以下空空荡荡要得太多了。   徐院判早在今早就被接到了温泉庄子里来,当被叫到兰桂阁的时候,他还和做梦一般。   张德义刚刚和他说,陛下的腿有知觉了?   徐院判能不觉得和做梦一般么——那可是断了十来年的腿,自从陛下登基后,他用尽办法都没有让这双腿恢复知觉。这绝对不能怪他医术不精,就像是一块朽了十年的木头,想要枯木逢春也只能期盼神迹了吧?   但是当徐院判真的帮陛下看了腿,他几乎是激动得快要惊呼出声。   这双断了十几年都没有知觉的腿,血脉本应该就像是枯木一般,但是此时此刻,那枯木里面,焕发出了微弱的生机。   这简直是神迹啊!   作为大夫,徐院判很清楚,哪怕这生机带来的是疼痛,那也是好的,可怕的就是没有知觉。   一直到了张德义有些克制不住激动地开口问他,徐院判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激动道,   “陛下!陛下的腿是真的有救了!不知道是何处的神医,可否为老臣引荐一番?”   在大夫的眼中,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他却第一次见到,那个以铁血著称的暴君,露出了一个笑来,笑容慢慢地扩大,一直到他忍不住扶住了额,像是冰雪初融,好看得有些不像他。   他仿佛叹息一般喃喃道,“乖乖呀……”   难怪他叫你小神明,因为你真的可以带来奇迹,就像是独属于他的神明。   “什么?”   青年却转过身去,   “徐院判,你前几天不是收了个小徒弟么?下次见到她,问她去吧。”   徐院判惊愕,青年却已经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却看着外面融化的雪,笑了。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相信过鬼神,只有在遇见了她之后,一串佛珠他不离身,也曾经捡过佛豆到天明。   他前半生尸山血海走过从无悔意,却在遇见她之后,他开始嫌自己杀伐太重,生怕入了地府也见不到她。   他无数次不信命,可惜不甘如潮如涌,蔓延过生命的残冬。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够了,可是漫天神佛不会回应他,永嘉十三年到二十八岁的冬天,也只有一个小神明眷顾过他的生命。   她说可以治好他的腿,说她有办法,可以拖延一阵时间,给他们时间找到解药。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天方夜谭,直到另外一个奇迹发生之后,他突然间意识到,似乎奇迹可以再次发生。   他伸手按了按腿,那些不甘冰消雪融,疼痛提醒他还活着。   他可以相信奇迹再次发生么?   可以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命运的一点儿施舍的馈赠么?   他只要她,只想她。   *   姜小圆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披风。被压在脑袋下的胳膊压麻了,让她疼得龇牙咧嘴的。   她一抬头,外面天已经亮了多时了,雪也停了。   小哑巴拉着他们家姑娘去洗漱了,姜小圆吃完早饭出来的时候,就撞上徐老大夫。   徐老大夫乐呵呵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圆圆,师父昨天就想问你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啊?”   姜小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黑甲卫们都换上了便衣,正在帮着伙计们打扫卫生呢。   看徐老大夫的态度,应该是非常欣赏这些免费劳动力的。   她挠了挠头,“是哥哥派来保护我的。”   “你们兄妹俩的感情可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这句话,姜小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突然间觉得有点儿疼得慌。   “你哥哥应该快来了吧?”   小姑娘闻言生无可恋地想,那位好哥哥,还是慢点来吧。   徐大夫却叹息了一声,   “今天早上老夫让人去山下的集市打探打探情况。燕家正在四处搜人,说是家里走丢了一个偷东西的丫鬟,正挨家挨户的找人。”   “这燕家也不知道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好咱们在山脚下,地方偏……”   话音才落下,药馆前面口,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几乎是同时,本来还在扫地的护卫们全都齐刷刷看向了门口——好几个,手中刀“刷”地出鞘。   徐大夫咽了一口口水,心想,这……应该也不能吃亏? 第51章 归来   山脚下, 一行人穿着燕府府兵的服饰。   为首的是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正是燕四伯。   现在的燕家家主行二,这位四伯是家主的弟弟, 因为文不成武不就, 就留在了主家里面当个管事。因为深受老祖宗的喜爱,在燕家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番被派来处理此事, 可以见得燕家对他们的重视了。   他从马背上下来,对着人问道, “就是这里, 你确定么?”   吴管家连忙点头,“发现不对后,小的就将附近的大路小路都守住了, 三小姐是绝对跑不出去的, 这个老大夫天天去帮三小姐诊脉,保不准就将三小姐给藏在里头了。”   燕家的确是在大肆搜寻燕媛媛。   那一把山火拖延了燕家一段时间,让他们没有及时找到人, 但是也的确没迷惑他们多长时间。他们很快就在火堆里面发现了房间里空无一人,自然也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于是燕家打着抓个偷窃的丫鬟的借口, 只说是丢了府里头老祖宗的御赐物件, 将云雾山附近的小路、大路都给守住了, 在山上大肆搜寻。   但是一个晚上过去了, 愣是连燕媛媛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也因此,燕家急了, 开始不计代价地大肆搜寻。   一直到了那两个逃跑的哑仆被找到了, 燕府才得知, 那个在床上躺了一年、几乎是被判了死刑的活死人三小姐, 她竟然醒来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就连深居简出的老祖宗都被惊动了。   要是燕媛媛醒过来,再和燕晋搭上了线……光是想想这个可能,燕府的人睡觉都不踏实了。   燕四伯这才被老祖宗派过来,根据哑仆提供的线索,随着吴管家找到了徐大夫的医馆来。   等了好一会儿,徐老大夫这才掀开帘子出来了,“您几位,可有何贵干?”   徐老大夫身边还有一位人高马大的汉子,正是被姜小圆叫过去保护徐大夫的黑甲卫秦十。   姜小圆早就觉得燕家人对燕媛媛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昨天气势汹汹地冲上山去,今天还这么火急火燎地四处搜寻人……燕媛媛是落水才成了植物人,但是她是怎么落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却无人知晓,在徐大夫来医治她之前,她好像是一个凭空消失了的人。   他们那么怕燕媛媛不见了,是怕燕晋知道燕媛媛成了活死人去调查这件事,所以才要不顾一切代价找到她,甚至不惜把她弄死。   既然对方来势汹汹,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秦十被派去保护徐大夫,其他的人就被她打发了几个去看看后门的情况。   果然,不一会儿秦十一就上前来,低声对姜小圆道,   “小姐,后门也被他们堵住了。小姐别怕,解决这些人不难。”   这批黑甲卫是从十开始排行的,正是陈秋的贴身亲卫,各个以一当十,确实是不怕他们的。   姜小圆想了想,转头看向了这十来位黑甲卫。   她可以走,但是徐大夫的医馆就开不下去了。而且退一次,燕家只会反扑得更加猛烈。   他们是真的不计代价地想要让燕媛媛去死。燕家昨天能够派出去那么多人手,看来秋秋之前评价很对,燕家可不简单。   他们害怕的,只有燕晋。   她突然间问道,“你们的□□都带了么?”   她的话音落下,外面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响起来,“徐大夫,您这样可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咱们家小姐一直是您负责诊治的,您跟我们燕府来往也算是密切,若是没有鬼的话,让我们进去搜一搜,也没有什么大碍吧?”   “咱们也只是来找找小姐的物件,那可是御赐的……”   吴管家的声音越来越高,突然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女声,“御赐的物件?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东西?”   小姑娘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她约莫十六岁的年纪,生得玉雪可爱。因为怕麻烦,她把发髻卷了起来,扎了个丸子头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小丸子头一跳一跳的,白净的小脸蛋也是红扑扑的,像是只可爱的桃子。   燕四伯本来就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在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后,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   她转头就挂上了一幅和蔼可亲的表情,看向她乐呵呵地道,   “媛媛,四伯来接你回家了。”   “昨日山上没有找到你的人,可把老祖宗都给急坏了,今天早上府里都出来找你了。媛媛快些和四伯回去,老祖宗可等你许久了。”   燕媛媛是燕家大房的小女儿,行三,府里都叫她三小姐。   因为燕家长子英年早逝,失去父亲后,燕媛媛从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在府里的日子自然称不上好过。   于是就养成了一副怯懦不堪的个性,像是一块面团儿似的,谁大声点都能吓到她。   往日里,只要提到“老祖宗”,这个小姑娘都能吓得一个哆嗦。   也因为知道燕媛媛最怕老祖宗,所以燕四伯才反复地暗示她——她要是不回家,老祖宗会生气的。   然而,此时站在帘子边的小姑娘却一动不动,脸上更是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   燕四伯这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变了。   她的眼神干净清澈,但是里面没有任何怯懦和畏缩,哪里还有原来的燕媛媛因为多年被冷待,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呢?   而且,燕媛媛是瘦瘦小小的,像是被风一吹就能被吹倒,是个美人却太过瘦弱,眼前的小姑娘可以衬得上是珠圆玉润、肌骨亭匀。   一个卧病了一年的姑娘,醒过来会是这幅样子么?   燕四伯心中闪过了一丝的古怪。   他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番,但是见那张脸还是那张脸,样子也没有变,他把心中觉得怪异的念头甩了出去……   这徐老大夫医术高明,连活死人都能治好,要是开了药滋补,让她的身体变好了些,也是说得过去的。这么一想,他就越发后悔起来,当初怎么就请了这么个徐大夫?   他皱了皱眉,表情严肃了一点,   “媛媛,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和四伯回去?”   对面的小姑娘却没有被他的冷脸吓到,而是叹息了一声,   “昨日有人放火烧我的屋子,看衣服像是家里人。伯伯,我现在哪里还敢回去?”   对面的燕四伯压抑住的了自己的不耐烦,解释道,   “家里人担心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是家里人放的?不是说了老祖宗来接人……”   他还当她是那个好糊弄的小姑娘呢。   “哪有深更半夜来接人的?我可不信,我让人去报官了,且看着这衙门怎么说的。”   此话一出,燕四伯的耐心终于告罄,他怒斥道,   “媛媛,不要任性,家里人还在等着你,你一个姑娘家不回家,非要待在外头,到时候清誉毁了,原来的婚……”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干脆也不和小姑娘废话了,抬抬手,示意身后十来个府兵直接动手。   吴管家带着人就要上前,谁知道他才刚刚踏进院子,手腕就被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汉子给一把抓住了。   只是轻轻一捏,吴管家的手腕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他嚎叫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   因为这一变故,燕家带来的府兵也都“唰”地抽出来了腰刀。   燕四伯眯着眼睛看向了徐老大夫,   “老大夫,我们燕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显然,他是把那个高高壮壮的黑甲卫,看做是徐老大夫的护院了。   他话音落下就要踢开吴管家,让身后的府兵进去,但是才踏入了一步,一支雪亮的箭矢就蹭得擦着他的脚尖,深深地插入了门槛上,直直入木三分,尾翼还在空气中轻轻颤抖。   众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围墙后面,十几支雪亮的箭矢蓄势待发,在雪地的反光当中,透着让人心中发寒的光芒。   秦十一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踏入一步者,死。”   十几支雪亮的箭矢直直的对准了燕四伯。   要是他往前一步,就会被射成个筛子。   这样明晃晃的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一直到退到了安全范围,他才发现后背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身经百战的人身上,都有着一股杀气,绝对不是假模假式,刚刚被那些眼神盯着的时候,他只觉得腿都软了。   燕四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还是强自镇定着,   “擅动刀兵,这可是大罪,徐老大夫何苦为我们燕家的事操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自己心里面也十分清楚,这样规模的护卫,哪里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医馆大夫能有的?   满院子地箭矢都在提醒着他们,不对劲了,有什么事情开始偏离掌控了。   他的话音落下,就听见了秦十一冷嗤了一声,   “少将军的私兵被冲撞了,杀一两个宵小之辈,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燕四伯连忙退后了两步,心中大震。   门口的那个本应该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此时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   “四伯,哥哥让我留在这里养病,放火的事情查清楚了、病也养好了,我自然会回家的,就不劳您动手了。”   她甜美的嗓音,一句一句地,让燕四伯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燕四伯额头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但是他仍然不死心,   “媛媛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在外面,多对闺誉有损……”   回答他的,是身后的那些又转向了他的箭矢。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啰嗦下去,那些箭究竟会不会留情。   燕家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离开了。   燕晋的名声响彻半边天,再加上他背后萧将军那个庞然大物,已经是燕家人惹不起的存在了。   现在,燕媛媛醒过来了,她不仅醒了,还被燕晋给提前一步找到了。   要是八百里加急将事情报告给了燕晋,一旦燕晋回来……   光是燕晋的私兵的出现,就足够吓破他们的胆子了。   这注定是一个对于燕家来说,寝食难安的一天。   姜小圆知道,要是自己不干脆亮出来燕晋的私兵,恐怕燕家人还要垂死挣扎。   现在她明晃晃地告诉他们,燕晋的人已经先一步找到她了,要毁尸灭迹已经来不及了。   那么燕家人自然就会有所忌惮。他们现在要担心的可不是要如何毁尸灭迹,而是要担心,燕晋回来的时候他们到底要怎么和他交代?   姜小圆“送走”了燕四伯。   她知道燕家人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就招呼黑甲卫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吃火锅去了。   徐老大夫对自己的小徒弟的心态佩服不已,她现在还有心情去招呼大家吃锅子……   但是在姜小圆问他吃不吃的时候,徐老头闻着味儿就过去了,   “吃,怎么不吃?!”   雪后吃锅子,别有一番滋味。   此时整个府上愁云惨淡、一片萧瑟的燕家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走后,小哑巴、秦十到二十二、徐老大夫和他的伙计们,都围着炉子吃得面满红光。   姜小圆其实是对黑甲卫们很熟悉的,但是她和人家熟,人家和她不熟。   他们这一批黑甲卫是从小就作为死侍,和陈秋一起长大的,后来一直在宫外等着他,此番去北边,他们就成为了陈秋的亲军。   因为这一层关系,姜小圆对他们很了解,很容易就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吃完饭,姜小圆就把他们叫到了一边去了。   “十一,我记得秋秋让你们去查过燕媛媛,可有结果了?”   秦十一道,   “确实有结果了,只是密报还没有来得及送去主子那里……”   姜小圆要看——是的,这就是她和人家套近乎的终极目的。   秦十一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其他的黑甲卫也面面相觑。   黑甲卫们当初被派来的时候,都知道此番要前来保护的人,是主子名义上的“妹妹”,但临行前被主子敲打过一番,他们才肃然了起来。   因为当时主子说的是——   “把她当成是我,她要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   他们也都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在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这份密报,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落到了姜小圆的手里。   姜小圆就抱着一盏茶,坐在炕上里面慢慢地翻着。   密报上,除了对于燕家私底下和流民乱党勾结的一些线索外,还送上来了一个人的信息。   姜小圆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顿。   燕玲儿?   比起在燕家像是个隐形人一样的燕媛媛,大小姐燕玲儿就非常不同了。   要说这个燕玲儿——那可是洪州府有名的第一美人。就算是燕家没有当年的风光了,燕玲儿仍然是洪州府一颗夺目的明珠,她的美貌惊人、知书达理,可谓是美名远扬。   姜小圆总结一下就是,洪州府现在的第一名媛。   有这样一个姐姐珠玉在前,身为她的表妹的燕媛媛就显得非常不起眼了。   但是黑甲卫搜集到的消息当然不止这么一点。   燕媛媛掉进河水里成了植物人那一次,正是在燕玲儿的生日会上。   姜小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想到了今天燕四伯那句脱口而出的“婚……”,婚什么呢?婚事?   这婚事莫不是还和燕媛媛有关?   一直到看到了这里,姜小圆盯着燕玲儿三个字看了半天,叫住了秦十一,   “十一,有没有燕玲儿的画像呀?”   自然是没有的,但是黑甲卫效率惊人,这天夜里,姜小圆就看到了燕玲儿的画像。   在看见那副画像之后,姜小圆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万分懊恼地嗷了一声。   这位燕家大小姐,长得和崔念念太像了!   崔念念长的要清冷一些,而燕玲儿则是浓艳些,让人一眼难忘。   单论相貌来讲的话,燕玲儿确实是长得比崔念念这个女主角要漂亮一些。   原著《捧娇》是一本虐恋路线的狗血言情,比女主角漂亮、长得和女主角相似的,除了白月光,还能是谁?   她可不就是,太子那个可遇不可求、半辈子都在被找她的替身的白月光么?   姜小圆一旦将这人和白月光对上号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她几乎可以断定一点——燕媛媛的事,必然和燕玲儿有关。   以燕晋现在的身份地位,燕家只要将害得燕媛媛变植物人的罪魁祸首交出来,燕家人自然可以对燕晋交差了。   但是如果罪魁祸首是燕玲儿呢?   燕玲儿可是太子的白月光,整个燕家最大的奇货可居。   小说里面的白月光因为比较背景板,所以姜小圆印象不深,但是能够让太子为了她去找替身,可以见得太子一开始对她是真爱。   看燕家的反应,姜小圆就知道,太子和燕玲儿的事,燕家绝对一清二楚。   一个新晋崛起的武将,一个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位继承者,孰轻孰重?   燕家人两个都不想放弃,所以他们做出来的选择就是——   既要包庇燕玲儿、又要瞒住燕晋,那么只有将燕媛媛给解决了,他们才能够做到两头讨好。   只可惜,他们的算盘打得响得很,却没有想过,还有人提前看过了剧本。   就算是“燕晋”真的回来了,他们估计也是不会放弃燕玲儿的,至于为了燕玲儿要不要得罪“燕晋”……   姜小圆隐约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挺危险的。   她下意识地想要找少年去商量一下,但是她掏出了玉佩喂喂喂了半天,玉佩对面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想想秋秋上次跟她说他很快就来了,她也只当是他在赶路没有听到,倒也没有太过于担心。   姜小圆想了想,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叮嘱了秦十一等人,一边去找有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处,一边去打探燕家的情况。   自从那日燕四伯离开之后,燕家人果然偃旗息鼓,没有再闹出来任何的动静来了。   倒是在暗中的,他们开始和洪州府的知府府上走动了起来,而因为最近风声太响,偃旗息鼓下来的乱党,也开始渐渐地给他们输送了大批的财物过去。   此番种种,皆在黑甲卫的监控之下。   姜小圆把密报都看了个遍,她虽然没有陈秋对于政治那么敏感,也知道燕家这是真的怕了,开始私底下为自己找新靠山,新退路了。   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太子还没来洪州府呢呢。但是让姜小圆担心的,却不是燕家的动静了,而是……   她联系不上秋秋了。   新的藏身之处很快就被找到了,她都没有因此而感到一点开心   姜小圆有点儿担心,但是想想——她可以夜里再去问问暴君秋,少年秋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至少还有这条消息渠道,她也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找到了新住处,姜小圆也不想到时候连累到徐老大夫,就赶忙和小哑巴一起收拾好了东西,打算赶紧离开。   但是还没有等到姜小圆收拾完呢,门外的伙计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外头都在传,说是燕小将军在回来的路上遭到了金人的伏击,已经全军覆没在函雪关了!”   这话一出,姜小圆收拾的东西的手一顿。   就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黑甲卫都一齐站起了身。   “这消息可靠么?”   伙计摇摇头,   “不清楚,只是听说是刚刚传来的急报,现在整个洪州府都传遍了!”   燕晋可谓是洪州府的骄傲,一年之内他屡战屡胜,每次胜利的消息传回了洪州,都能够成为茶馆里头说书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也因此,昨天夜里燕晋的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才造成了这么大的轰动。   姜小圆打开了自己的面板,看到上面的健康值只降低了1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笃定道,“假消息。”   秦十一也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我们还没有接到主子的命令!”   姜小圆现在可以断定这事儿是假的了,不过是虚惊一场。   但是秦十一却道,   “小姐,我们得赶快走了,要是……”   只可惜,他话音还没有落下,远远的山道边上,就传来了嘈杂之声。   他猜得不错,但是太晚了——   燕四伯已经带着人来到了医馆门口。   就算是姜小圆他们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但是燕家人并不知道呀。   经历了几天的提心吊胆之后,一听到了“燕晋”全军覆没的消息,燕家人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如何不会立马前来收拾这个害得他们差点儿出事的三小姐呢?   远远望过去,这一次他们带的人还不少,约莫上百人,其中还有人穿着官服,一看就是衙门中人。   燕四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和上一次的虚弱不同,这一次中气十足,他冷笑道,   “媛媛,是时候和四伯回去了吧?老祖宗的祠堂恭候你多时了。”   “上一次不是想嫁,所以跳河了么?”   云雾山的山脚,其实路上行人并不多,燕四伯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嘹亮。他这一次带着百来人,浩浩荡荡地一字排开,看上去气势惊人。   他上一次欲言又止,硬生生把“婚”这个字后面的话都给咽了下去,可不就是怕小姑娘闹脾气,燕家还要哄着她,免得惹了燕晋生气了。   但是现在,燕晋都已经死了,似乎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怎么,这一次你的靠山没了,你要是再想跳河,家里也不会给你机会了,老祖宗可不管你愿不愿意嫁……”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突然间整个大街上都空旷了,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远远一片望过去,满山都是黑色的骑兵,他们的甲片在雪光中泛着寒芒,肃杀的气氛中,仿佛还带着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血腥气。   只有踏踏的马蹄和车轮声传来,在燕四伯的身后停了下来。   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翩翩落下,在黑色的马车上,留下了一个雪花的印记。   高高的马车上,有一双漂亮得如同雕塑一般手指掀开了帘子,露出了里面的长发青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掀起,寒潭般的眸子里,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   青年慢条斯理地对着外面的人说道,   “再说一遍,你想让我的妹妹怎么样?” 第52章 来见你   距离燕晋离开燕家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军, 离家之后便一直没有回来过,只是因为牵挂留在家里的弟弟妹妹,书信往来一直不断, 时常打发人回来送些东西。   但是燕四伯的确是三年没有听见燕晋的声音了,上一次听, 还是变声期少年的嗓音, 突然间听到一个清风朗月一般的好听男声,他还有些恍惚。   只是,很快, 他就回过神来,等到意识到了说话的人是谁的时候,他头皮一阵发麻,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发寒之感,从脊梁窜到了头顶,让他几乎摇摇欲坠。   他颤巍巍的转过头来,就见到了半开的帘子里的那个青年。   比起多年前对于那个鲁莽少年的模糊的记忆,瞬间就被眼前的青年给取代。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丹凤眼微微眯起来, 平静而冷漠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就让人心中发寒。   燕四伯很快就认出来了这张平淡却熟悉的面孔,他的声音都哆嗦了,   “燕晋、晋儿, 你不是、你不是已经死……”   但是他话音还没有落下,马车边的护卫们手中的刀蹭得一下亮出来, 有人厉声喝道, “放肆!”   燕四伯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赫赫有名的燕晋, 北境二把手一般的人物,今时不同往日,哪里容他造次?   他知道事情糟了。   真的是燕晋,燕晋回来了!   今天早上燕晋的军队全军覆没的传过来,他这才被老祖宗派过来抓燕媛媛的。要是知道燕晋没死,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燕晋的面大放厥词啊!   燕四伯想到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他的百般赔笑并没有让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眼神和缓下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只是盯着燕四伯,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你想让我的妹妹怎么样?”   燕四伯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瞧着三娘子现在醒来了,她的年纪也到了可以许配人家的时候了。老祖宗为三娘子找到了一门好亲事,姑娘和家里人闹脾气……”   燕四伯也算是个头脑机灵的,连忙把话圆了过去。   却见那个青年听到了“好亲事”的时候,终于笑了。   燕四伯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那个青年慢悠悠道,“那跳河呢?跳河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四伯心中咯噔一下,急得头上冷汗直冒,想解释,一时半会儿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结结巴巴道,   “小姑娘,闹、闹脾气……”   青年挑眉,“闹脾气?”   “她不愿嫁,你们就逼着她跳河。”   “我查了那么久,原来是因为你们逼她跳河,这才昏睡了一年……闹脾气,所以闹得命都差点丢了?”   青年的语气慢条斯理,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燕四伯不停地擦着汗,抖着嘴唇,愣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逼她跳河一次还不够。”   “她想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闹脾气?你们这是,真当我死了啊。”   他说一句,燕四伯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   因为眼前的人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燕家最战战兢兢、万分恐惧的,为了瞒住燕晋,他们燕家一年筹谋无数,就连谎报燕媛媛死讯、将她送到山上、打算给她办个假丧事的主意都想出来了。可以见得,他们到底是多么害怕燕晋秋后算账。   但是这个筹谋了足足一年的局,却因为他刚刚的得意忘形、一时失言,全被燕晋听到了。   别说是燕晋会不会登时就将他如何,光是这事情传到了老祖宗的耳朵里,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更何况,他刚刚还堵门要抓燕媛媛,偏偏全都被燕晋给看在了眼里……   燕四伯面无人色,还想要挽救一下,但是青年没有给他继续狡辩的机会,他兴趣缺缺地放下了帘子,淡淡道,   “全都抓起来,一会儿一块儿带去燕家。”   青年的话音落下,黑甲卫动作迅速地将人拿下。   燕四伯这一次还叫来了衙门的人来帮忙,只是,那些人不过是被借过来撑场面的,早在见到了黑甲卫的时候就赶紧溜去给知府报信去了,哪里还顾得上燕四伯?   黑甲卫倒是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燕家其他的想要通风报信的,通通被拦了下来。   这下子,燕四伯是彻底瘫软在地了。   他连一点儿反抗之心都生不出来——   他来抓燕媛媛的时候满打满算,只觉得人数足矣,将一个小姑娘压回去跪祠堂自然够了。但是现在身后的黑甲卫漫山遍野,粗粗望过去,至少有数千人,在这个对比下,燕四伯带来的区区数百人的歪瓜裂枣就显得那样可怜。   与此同时,医馆紧闭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穿着一身医馆小厮打扮的小姑娘面容清丽,身后还跟着秦十一等人。她见到青年的时候,眼前一亮,下意识就想要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燕晋的妹妹,愣是在马车前面打住了。   只是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撒满了星星,仰着头看着马车上的青年,一句话不说,都能够从她亮晶晶的眼眸里感觉到她的欣喜和思念。   青年的视线在碰到了小姑娘的时候,瞬间就温和了下来,像是冰雪消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他朝小姑娘伸出了手,姜小圆犹豫了一下,也不管现在还有人正在看着了,把小手伸了过去,顺着他的手就跳进了车里头。   几乎是帘子一放下来,她就直接朝人的怀里一下子就扑过去了。   马车里面传来了青年轻飘飘的声音,给剩下的燕家人留下了一句话——   “既然老祖宗还在等着,四伯现在就随我回燕家吧。”   两匹枣红骏马打了个响鼻,调转马头,转头就朝着山路那边走去。   列队的数千黑甲卫也收队,浩浩汤汤地压着燕家这次来的数百人,朝着洪州府城走去。   燕四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狼狈地被押送回燕家的。他现在内心万分焦急,只想要快点回去给老宅里的人传消息,奈何黑甲卫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愣是让他们连一个人都送不出去。   枣红的高头大马上,黑色的轿子贵气又宽敞,软软的毯子铺着,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温暖。   青年任由她和猫儿似的撒娇。   小姑娘抬起了脸,被冻得红彤彤的脸蛋都绽开了笑颜,一切的担心和不安,在他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全部都烟消云散。   她刚刚想要开口叫人,却突然卡住了。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气质实在是个太玄乎的东西,刚刚太像是重光了,所以……到底是要叫秋秋还是重光?   燕晋的岁数其实比少年要大三岁。因为陈秋个子很高,倒也并不突兀。少年平常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毕竟现在三皇子本应该还在守着皇陵,他便派人打造了一副面具,现在此时行走在外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也是因为这一层薄薄的面具,姜小圆连从表情判断这点唯一的依据都无了。   小姑娘的犹豫敏锐地被人察觉,青年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笑了,   “好好想想,该怎么叫。”   姜小圆咽了口口水,她知道,自己叫错了那就完球了。   但是也因为这个语气,姜小圆试探地叫了一声,“重光?”   或许是小姑娘逗笑了他,浑身寒气的青年低笑了起来,“乖乖,认出来了呀。”   是重光没错了,小姑娘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却不由得想起来了那个往下掉了一点的健康值,早上的消息、失联的几天,让她实在是有些担心,她忍不住抬头,仿佛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青年笑了笑,伸手抵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她想要问的话,   “赶了三天的路,两天没睡,又遇上了伏击……怕给你撑不了场面,就叫我出来了。”   感觉到心底里陌生的迫切,青年微微蹙眉,目光有些贪恋在她的脸上打了个转,他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靠近了小姑娘,在她的红扑扑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语气说不出来的暧昧沙哑,   “乖乖,夜里做梦的时候,我等你。”   “到时候,可不许在我面前提他,记住了。”   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催促得频繁,让他无端生出来了迫切,他不耐地蹙眉,又最终叹息了一声。   就像是一个人的两个面,独立出来了一些些,又不可控制地成了一个整体,作为少年秋一部分的他的迫切,他当然能够察觉到。   于是,话音才刚刚落下,高大的青年就仿佛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径自倒在了小姑娘的肩头,要不是呼吸在她的颈侧,就像是一个没有了生机的玉雕似的。   “秋秋?”   好一会儿,姜小圆才小声叫了他一声。   “没事,你乖,让我靠一下。”   少年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浓浓的倦意,因为刚刚的话,小姑娘鼻尖一酸,只觉得自己的心又酸又软,忍不住开始心疼了。   北境距离这里多远呀,两天没睡,路上还不太平,肯定很累——   一定是担心她被燕家人欺负,才这么着急得赶回来吧。   她小心翼翼把少年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只觉得他的怀抱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魅力。   少年的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凑得近了,还能够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连忙低头,试图检查一下他身上哪里受伤了,却被少年拉住了手腕,他的声音好听极了,   “不碍事,路上被伏击,受了一点皮外伤。”   他们早上传来的消息其实是真的。   只是消息确实不太靠谱——伏击是真伏击,但是没有全军覆没,只是损失了一些人手,没有传回来的消息那般的惨烈。   姜小圆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此时她憋住了,让他靠在她的肩头睡着。   一直到少年真的睡着了,姜小圆才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果然见到了他的肩上有血渍渗出来,离得这么近,难怪血腥味那么浓。   她解开了他的衣领,就看见了那个简单至极的包扎,一看就是赶路的时候一切从急。   从云雾山回到燕府,还有足足一个时辰。   她不再犹豫,将人靠在了轿子壁上,给他解开了衣襟。   剪刀剪开了简单包扎的绷带,露出了里面有些血肉模糊的箭伤,好在只是擦着肩头过去的,并没有伤到骨头,确实是皮外伤,却也着实看着失血有些过多了。   姜小圆松了一口气,从系统空间里面拿了一包药粉,帮他重新包扎了一遍。   这么大的动静,一向警觉的少年,竟然都没有醒过来,看来确实是实在是太累了,两天没睡地赶路,铁人都遭不住。   姜小圆撑着下巴盯着他的睡颜看看了好一会儿,回忆起来了最后一次的对话,竟然是在梦境中那次。   那时他正批着折子,明明是那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却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她,怕她受了半点的委屈。   最后一句话她说了什么呢?   都是些趴在他膝盖上絮絮叨叨的念叨,好像最后一句是:   秋秋,我想你了。   撑着下巴的小姑娘终于凑上前,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她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喜爱挂在嘴边,实在是过于热衷甜言蜜语,说多了,他就不信了。   可是,你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当你说你想见他了,于是他就风尘仆仆地赶来见你。   不远千里万里,带着风尘和寒气。   你想见他了,他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个冬天的大雪已然泛滥成灾。   马车穿过了重重的大山,朝着不远处巍峨的洪州府城浩荡前去。   上千人的军队,实在是很有威慑力,但是洪洲府城的城门并没有因此紧闭,黑甲卫长驱直入,早就听到了消息的知府早就大开城门放行,甚至拜帖都已经送了上来。   “燕将军没死”的消息从黑甲卫出现开始,就风一样地散布到了洪洲府的各个角落里,威武的黑甲卫卫兵走过,竟然引来了夹道的欢迎。   只可惜,消息传得再快,也没有快过黑甲卫的脚步。   燕四伯是被捆着压到燕宅的大门口的,高高在上的燕家四爷,活像是个战俘,狼狈不堪。   很快,在燕四伯的配合下,大门敞开,黑色的甲卫就这么大咧咧地进了燕家的门。   燕四伯好不容易才松了绑了,朝走在最前面的谢俊讨好地拱拱手,他不知道这个文士打扮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从刚刚之后,一直都是这位出面的,不是二把手也是心腹了。他连忙道,   “大人且等一等,我这就去禀报我们家老太君,现在就为大人们和大少爷准备客房……”   大少爷,说的自然就是燕晋了。   谢俊却抬抬手,笑了笑,“禀报的事先不忙。”   “只需要给我们这些人安排些客房,我们主子说了,他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以前是在哪个院,现在就住在哪里。”   燕四伯连忙赔笑,谢俊又道,“对了,小少爷现在哪里?”   燕晋还有一个年岁尚小的弟弟。   此话一出,燕四伯脸色更白了一分,哆嗦着嘴唇道,   “我派些人送大家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将小少爷送过来。”   谢俊笑了笑,“不忙,收拾的事现在交给我们的弟兄们就好,先领着在下去见见小少爷吧。”   在谢俊这笑面虎威胁之下,燕四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少爷在哪里?   当然是在祠堂里面跪着。   本来燕四伯这一次出去,还要压着另外一个燕媛媛也去跪着的……   燕四伯现在想到自己要带着他们去见跪祠堂的小少爷,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是形势比人强,他只好真的带着谢俊去找小少爷去了。   在前往祠堂的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燕家的各处出口都被黑甲卫把手,看门的、守卫的,就已经全部换成了黑甲卫,现在的燕家是,只许进、不许出。   谢俊一到了祠堂,才刚刚推开了门,就听见了“咚”地一声。   他连忙疾步上前,将小孩子抱了过来。   燕晋最小的弟弟,也不过是七岁稚龄。   只不过这个孩子一贯的身强体壮,燕家又将他过继给了二伯,有长辈照管,所以燕晋对他的操心,总是要比体弱多病的妹妹要少一些的。   然而恐怕燕晋在天之灵,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七岁的小孩很是瘦弱,个子比同龄人都小了一圈,可见是平日里就没有养好身子。   从凌晨就被叫起来跪的祠堂,大冬天的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受的住?   此时已经发起来了高烧,若是他们晚来了一步,这么小的小孩子,烧都要烧糊涂了。   谢俊强忍住了怒气,打发人去请徐大夫了,匆匆抱着小孩朝院落走去,丢下了一句冷冷的话,“你现在可以去禀报了,最好先想想,到时候到底要怎么和我们主子交代。”   燕四伯面无人色,闻言连忙跌跌撞撞地朝着燕家老祖宗的院子里跑去。   聚在老祖宗那里请安的各房此时还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加不知道,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燕家就已经换了主人,黑甲卫早就把控了整个燕家,燕四伯手底下的人全都被人押着去将燕家的二爷、三爷给叫回来了。   他们只知道燕四伯去压着燕媛媛回来了,都凑在老祖宗面前逗趣呢。   “还是老祖宗保佑,这番三娘醒过来了,就可以对人家交代了。要不是家里只有玲儿和媛媛两个女孩子,这门好婚事还轮不到媛媛头上。”   “要不是当初老爷子婚约一定要是咱们家的女孩子,我都想将我那表侄女嫁过去了。”   “也不知道媛媛究竟是哪里想不开了,还不是咱们玲儿和……不能嫁,不然能轮到?”   ……   七嘴八舌的凑趣的话儿,让老祖宗的眉心舒展了写。   老祖宗正是燕府的老太君。   上一代的时候,燕家的王爵就已经保不住了,只剩下了一个虚头巴脑的名头,全家身份最高的,竟然只剩下了老太君。   老太太的身份可是郡主,当然也是煊赫一时,老了封了老太君,在燕府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各房都还没有分家,天天都要来老太太的面前请安的。   一直等到了燕四伯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众人才向他看了过去。   “四伯,媛媛呢?”   燕四伯的身后,并没有那个熟悉的怯懦的身影。   他见到了老祖宗就往前一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老祖宗痛哭流涕道,   “老祖宗,燕晋回来了,他没有死!”   大厅里面一片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就连还刚刚还凑趣笑闹几位少奶奶,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好一会儿,老祖宗的拐杖才在地上重重地锤了一下,   “一点点小事就惊惶成这样,成何体统!老身可不怕!他燕晋究竟要如何,难不成还要将我们这一府上下都给打杀了去?”   “是呀,四伯不必惊慌。”   老祖宗手边,一个俏生生的桃粉色衣服的少女站了起来,她是唯一一个还能笑得出来的,只见她拨了拨手上的珠子,笑吟吟道,   “四伯慢慢说便是。”   燕玲儿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里的气氛都为之一松,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仿佛是给众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是啊,就算你燕晋在北边战功赫赫,又有萧大将军做靠山,那又如何?   燕家,可还有一个燕玲儿。   *   西边,偏僻的院子外,几十个身着黑甲的亲军把守着,愣是将这个破败的院子弄出来了些肃杀的味道。   谢俊去接小弟弟了,整个院落里现在就剩下了两个人。   姜小圆松开了床上少年的面具,就看见了少年精致的面容上,眼底下的一片青黑,尽管是这样,他仍然是好看至极的,她一时间有点儿看得入神了。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连忙回过神来,想要解开他染了血的里衣,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才伸手过去,就被他抓住了手。   她一愣神的功夫,就被人拉着,一个转身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他看上去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刚刚休息了一会儿已经不再显得狼狈了,此时他注视着她,眼神有些贪婪地注视着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的模样。   和梦里见到的一样,她很美,不是时下流行的清瘦美人儿,却是每一处都让他觉得那样好看和合适。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姜小圆,原来有人仅仅是视线,就能够看得人忍不住心头直跳的。   姜小圆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儿心慌,眼神忍不住四处乱飘。   少年却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抓住了她想溜的手,一字一顿地问她,   “晚上梦里见?” 第53章 走路打偏偏   圆圆欲言又止, 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像一只蔫巴了的小奶狗, 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她这幅垂头丧气的样子,却让少年忍不住眼底荡开了一圈圈的笑意。   她听见了一声叹息一般的道歉,“对不起。”   她探出脑袋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让你为难了。”   她有些惊讶地抬眼, 她这才依稀间发现,摘下了面具之后,眼前的少年和她记忆里有了很大差别。   才月余不见,少年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是一夜之间褪去了少年气, 眉眼沉稳, 气质也冷凝了起来。   其实他本来就不算是温和的气质, 只是因为没有经历梦中那么多的苦难,他没有梦里极度偏执、孤僻的个性,反而更加擅长伪装。   然而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乍一眼看上去——   越来越像暴君秋了。   也许再经历些许岁月的演变,少年就会长成梦里那个帝王的模样,彻底地羽翼丰满, 甚至于因为这些奇遇, 他成长的时间会越来越快,那些梦里要经历十年乃至更久的痛苦蜕变, 在他的身上, 会糅合成一个惊人的速度。   不管是心智还是认知, 他都的会以这样的速度, 飞快地变成那个重光帝。   介于少年气和成熟的青年之间,看上去陌生又熟悉。   小奶狗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不许吃自己的醋了。”   因为不管怎么样,遭殃的总是圆圆啊!   她像是一个老学究一样,掰着手指头告诉他她有多为难,连眉毛都蹙了起来了,样子可爱至极。   少年只是注视着她,安静地听着她说话,那漂亮的丹凤眼里面,笑意却在渐渐地扩大。   小姑娘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在这短短分离的时间里,发生了怎样惊人的蜕变。   从他第一次回忆起梦境,他渐渐地拥有了另外一个自己的记忆。他知道,那个十年后的陈重光,恐怕也和他一样。   永嘉十三年那个命运般的相逢,改变了他的人生,从此人生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一个是重光帝;一个是少年陈秋。   一直到了这一次遭遇伏击,少年陈秋受伤昏迷了,在这短短的昏迷时间里,他彻底拥有了重光帝的全部记忆,也一下子走过了那本来惨烈的二十来年人生。   数量巨大的记忆涌入了脑海,让他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迷。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恍若隔世。   若不是她抱住了他,他可能会迷失在记忆绝对的孤寂和无边的绝望当中。   他是记忆里穷途末路的重光帝,也是从永嘉十三年,就被他的小神明改变了命运轨迹的陈秋。   人生像是苦涩的药剂,她就像是甜蜜的糖果。   其实世事翻覆,此生与前世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轨迹,可是她是他心口的甜,这一抹甜就拉住他沦陷在绝望和仇恨里的缰绳。   可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过去还是未来,这一抹甜都是他的执念。   人生除了仇恨还剩下了什么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只有她。   陈重光不愿意放手,陈秋也不愿意。   他们感官相通,充其量只是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陈重光根本就不会爱人,他连如何去安慰他的小姑娘都不知道,他不会给他的小姑娘煮茶、更加学不会在爱人面前收敛起来锋芒,他的偏执和暴戾,会吓坏他的小姑娘;   少年陈秋根本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撕下伪装,如果是他,他可以能会用更长的时间去温水煮青蛙。在少年陈秋的眼底,她是神明,他的爱是虔诚;在陈重光眼里,她是神明,更是他的小姑娘,活色生香。   陈重光的桀骜与偏执,陈秋的伪善和坚定。   当从逐渐相融的、截然不同的记忆里抽身出来的时候,他对她的偏执和占有欲到达了一个巅峰。   她不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的命。   姜小圆看着少年眼角似乎渐渐地染上了一丝的绯红,此时此刻的小姑娘还不明白,那句“对不起”,可能背后的意思不仅仅是她想到的那一层。   她也只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显而易见的变化,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神渐渐地幽深了起来。   终于,他叹息了一声,“别这样看着我。”   她一愣,他漂亮的指尖就遮住了她清亮的眼睛。   然后他就抬起她的下巴,吻上了那被外头的大雪冻得殷红的唇。   从鼻尖吻到唇角,再从唇角吻到下巴,炽热又暴戾,   他一边吻,一边低声喃喃,“原谅我。”   他让她为难了。   他的偏执和嫉妒就像是刺猬的刺,他拔不掉他的刺,于是他祈求他的小神明,请求她的宽宥。   短时间里纷杂的记忆蜂拥而来,在这不断融合又错乱的记忆里,他分裂又矛盾的。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那个穷途末路的重光帝,还是那个少年陈秋。   这种错乱,在他的吻里面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叫着她“乖乖”的时候,手指插入细软的发丝间,迫着让她抬着头;叫着她“圆圆”的时候,又忍不住深入汲取,亲得她直往后退。   圆圆被亲懵了,可是她的眼睛被遮着,看不到他此时混乱又靡丽的样子,也看不见他眼底的偏执与深沉的占有欲。   你看呀这个人,他嘴上说着虔诚的话,仿佛在哀求神的怜悯。   可是他连自己的嫉妒都要坦诚地告诉你,却是在祈求你原谅他的放肆和犯罪。   他的动作却那样地放肆,恨不得让人吻遍,再拆吃入腹。   从眉心到嘴角,一直到下巴往下,高大的青年抬着小姑娘的下巴,让她不能躲。   他哪里像是虔诚的信徒呢?   他分明就是一个亵神的恶鬼。   记忆在重叠又在交替。   上一秒,他陈重光。吻得缓慢又充满了欲念,得到了她细微的甜蜜回应,他就要得寸进尺三分,像是品尝诱人的点心,像是深渊一般让人不安又想要接近。   但是下一秒,他又是少年陈秋,她回应了陈重光几分,他就要加倍还回来。一直到她想逃了,他才会大发慈悲的亲亲她的嘴角,开始哄她。   被遮着眼睛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这一片错乱又迷离的吻当中,发出了细小的呜咽。   竟然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微凉的指尖下,已经是一片的潮湿。   乖乖哭了。   他的小姑娘被弄哭了。   他终于停了下来。   等到她结束了抽泣,他才温温柔柔地帮她拉上了衣领,为她整理了鬓角的乱发,他叹息着,“真爱哭。”   这一刻,他是重光还是少年陈秋呢?   小姑娘哪里知道刚刚的错乱呢,她只依稀听见了一些声音,却很快又陷入了一片的迷离。   她鼻尖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是生理性的泪水,让她看起来像只小兔子。   她有点傻乎乎的、脑子嗡嗡的,等到被移开了遮住她视线的手指,她才重见天光,抽抽噎噎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脖子还是白白嫩嫩的,没有什么牙印。   她几乎要以为他吸血鬼附体了,幸好他没有继续往下,还算是发乎情、止于礼。   她从前也是看小说、看话本的,当然不是一窍不通的,明明只是亲吻而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竟然还有点腿软,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又摔进他怀里了。   她心想,这还得了,她怎么活像是被妖怪吸干了精气的似的?   不行了,肯定是太虚了,要补补了,怎么走路还打偏偏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只大妖怪。   大妖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黑发被风吹得微微拂动,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上了振翅欲飞的红色蝴蝶,看上去有种靡丽又清冷的糅杂气质,漂亮得有些妖异。   此时那双丹凤眼掀起长睫注视她,她的视线才接触到他的视线,就赶紧移开。   小姑娘魂不守舍地围上了毛绒绒一圈领子,抿着有点儿肿的嘴唇,心想,她最近要好好补补了,顺便离他远一点。   幸好此时外面传来了动静,终于打破了这危险的独处。   ——是谢俊带着小少爷来了。   院落太小,难免有些住不开,索性隔壁也是个空院子,谢俊就将小孩带去了隔壁,连同请来的徐大夫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推着已经重新换好了装束、又带上了那张面具的青年一起进来了。   姜小圆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小孩。   燕晋的这个小弟弟叫做燕良时,良是因为过继到了二房下,才加了一个“良”字的。   小孩才六七岁的样子,双眼紧闭、浑身发热。   药已经煎上了,徐老大夫一边念叨着自己的口头禅“造孽啊造孽”,一边给小孩换湿帕子。   姜小圆叫了一声师父,就走了过去接过了帕子。   小孩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就抓住了姜小圆的手指,胡乱叫着“姐姐”。   她连忙坐在了他的身边,低声地哄着小孩儿睡过去。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试图缓解了一下那混乱记忆,像是在头疼似的。   他知道自己可能短时间没有办法克服这种大量记忆带来的错乱,他只能皱着眉,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将精力集中到了眼前的事务上去。   “谢俊。”   谢俊会意,推着陈秋走远了一些,不让说话声传到小孩儿那里去。   谢俊先将燕家的要事都和陈秋汇报了一遍,终于说到了燕良时。   “我找人打听过了,小孩儿是早上被叫去跪祠堂的,外面冷就着凉了。”   短短的时间里,谢俊已经将小孩燕良时的消息打探得七七八八了。   “按理说,二房没有男孩儿,过继了燕良时过去,应该会好好待他的,奈何前年二房又生了一个男孩。”   “自从主子的消息传回了洪洲府,燕良时的待遇也好了不少,只是一时半会儿身体养不回来,这不是今天早上……”   姜小圆出来给小孩去拿药,就听到了这句话,闻言也是一愣。   青年敲了敲扶手。   燕家当然不是傻,只是燕晋的消息传来得晚了一些。   他们也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给小孩提高了待遇,还没有来得及见到什么成效,就传来了燕晋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不是,早上本来燕四伯还想亲自去压着姜小圆来一起去跪祠堂来着的。   不敢想象,燕晋离家的几年里,这留下来的弟弟妹妹,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可是真的燕晋已经死在了北边。   就算他没死,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成长到让燕家畏惧的地步,所以,若是按照原来的命运轨迹,这就是一个无解的悲剧。   “听说燕良时,在学问上有些天赋?”青年问道。   谢俊点了点头,青年就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他,   “你是两榜进士,学问不错,愿意多一个徒弟么?”   谢俊一愣,就听见了青年道,“等到他醒来了,问问他,愿不愿意离开燕家。若是愿意,他以后就是我的义弟了,还请谢兄仔细教诲。”   谢俊拱手,忙道不敢,到底还是应下了这个差事。   心底却是有些欣慰的,他很清楚,青年说的“义弟”,不是燕晋的义弟,而是陈秋的义弟。   ——这是送了一场富贵给这个孩子。   但是拜谢俊为师,又是栽培的意思,富贵在手,前程却要自己挣。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姜小圆伸出了手,摸了摸小孩热乎乎的额头,叹息了一声。   当初她让秋秋去救燕晋的时候,燕晋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妹妹和弟弟。   妹妹来不及了,至少这个弟弟,他们会尽力保护好他的。   想到了青年对小良时的安排,她捧着脸看着小孩儿出神。   要是从前的陈秋,他大概并不会这么做。   可是现在看来,她却只觉得他越来越接近系统所说的明君了。   所以说,其实她的努力确实是有用的吧?   她这才想起了被自己所遗忘的系统。   其实在剧情大量偏离主线之后,系统给的任务就越来越少越来越抽象了,姜小圆倒是忍不住好奇了起来,要是自己把那两个艰巨的任务完成,系统还会刷新出来什么样的任务来?   要知道,最多一个月,她就能够将所有的任务都做完了。   不过期待归期待,她也盘算起来了加快进度的事。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燕家另外一边。   一直到饭点了,他们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燕晋带着燕媛媛来老太太这里请安。按理说,不管是哪家的小辈回来,简单地休整一下,都是要来见见长辈的。   就算是燕晋存了要和燕家闹翻的心,要来算账的话,也总要露面吧?   但是都快到了饭点,仍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坐在老太君那的各房的奶奶老爷们,都开始有些心慌了,府上的几位爷都被叫回来了,好大一家子人都在老太君这儿坐着,愣是没有几个人有功夫说闲话。   一片死寂当中,有个被老太君打发去买点儿馥芳斋的点心的丫鬟回来了。   听到了丫鬟说燕府现在出不去了,众人脸色骤变。   是的,燕府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连被派去外面传消息的仆人们也都行色匆匆地回来了,他们不仅没有传出去任何消息,还被灰溜溜地赶回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渐渐感到了害怕。   这个燕晋究竟要做什么?!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就算是燕晋回来了,顶多是因为弟弟妹妹的事和家里闹翻,到时候燕家沾不了光、还平白树了一个敌人,确实是让人头疼的。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燕晋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围了全府上下,让他们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他这是要做什么?   饶是知道燕家有靠山,大家也忍不住心慌了。   偏偏他们此时还被晾着,完全不知道他究竟要从哪里下手,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实在是让人难受得紧。   一直到了眼见得要天黑了,闭目养神许久的老太君才终于发话了,   “晋哥儿回来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也是要为他接接风、洗洗尘的。四儿派人去他院里通传一声,请他一块儿来吃个接风宴。”   这话一出,让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老太太低了头,主动邀请燕晋,已经算是服软了。   燕家众人都生怕老太君真的就硬着头皮跟燕晋杠,要是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肯定是燕家呀。   实在是这位大少爷一出去就出去了几年,时间这么长,没有和他接触过,燕家人也都摸不准他的脾性了。   只是他今天这个作风,大家也都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位恐怕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因为老太君在听到燕四伯的回禀后就吩咐过了,于是一个时辰后,接风宴就已经准备好了。   燕四伯也早就派人过去恭恭敬敬去请燕晋了。   然而一直等众人都坐上桌了,足足等了两刻钟,前门那儿才传来了动静。   这两刻钟的等待,就足以让燕家人的精神紧绷到了一个地步了。   他能来,就已经让燕家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了。   当那清晰的轮椅声传来的时候,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那轮椅。   燕晋是坐在轮椅上的。   不管是燕管家,还是燕四伯,都只见过坐着的燕晋,并没有见他站起来过,当时没有人敢仔细打量他,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燕晋竟然在外面伤了腿。   绕是好奇燕晋的腿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档口儿提,身份低一些的都纷纷起身。   然而在他进来后,黑甲卫就鱼贯而入,守住了门口。   这一举动几乎让燕家人全都猛然变色。   性格最急躁的燕三爷更是拍桌而起,怒斥道,“燕晋,你这是什么意思?”   “护卫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有个清脆的声音道,正是青年身后围着毛茸茸的领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的小姑娘,白色的围领衬托得她像是一只兔子似的。   从前的燕媛媛可是从来不敢顶嘴的,燕三爷习惯性地正欲呵斥这个突然大胆起来的小姑娘,就听到了青年施施然地开口了,   “怎么?三叔是想要跟我刀剑相向吗?”   那个穿着白色披风的青年,任由小姑娘推着她,一直到了桌边,选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   闻言,老太君皱了皱眉,   “三儿,还不坐下来,都说了是给晋哥儿的接风宴,何必打打杀杀?”   燕三爷心有不甘,只好瞪了那个小姑娘一眼,换来了青年凉嗖嗖的视线,他便消音了,只好坐了下来。   这一顿饭,注定是的吃得人胃口全无、提心吊胆的一顿。   毕竟在虎视眈眈的黑甲卫的注视下,能够吃下去的,只有那个穿着毛茸茸围脖的小姑娘了。   姜小圆吃着青年给她夹的菜,突然间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一张和崔念念十分相似的容貌。   燕家这一辈儿,适龄的只有两个女孩子。姜小圆非常庆幸自己长得像燕媛媛,燕媛媛却和燕玲儿长得不像,不然八成就要被卷进原著那个替身怪圈里面去了。   姜小圆穿着打扮都很简单,还是徐老大夫为她准备的那两身,但是她年纪正好,人又好看,所以也是俏生生的。   毕竟燕媛媛自己,也就只有两身衣服来回换,姜小圆刚刚在寺庙里的时候,还不得不找小哑巴的衣服换着穿。   只是燕玲儿就不同了,她穿着时下最时兴的料子,织锦的缎面还有滚滚的镶边,衬得她人面桃花,很是娇艳。   表姐妹两个,在府里的待遇也很一目了然。   燕玲儿见她看过来,也不慌不忙地朝她笑了笑,她本以为这个妹妹会和以前一样露出羡慕又怯懦的表情,低下头去自惭形秽。   这一次,这个妹妹果然也底下头去了……   是的,她低下头去干饭了。   姜小圆被她笑得不明所以,她又不是陈端,朝她笑干啥子唷。   一只修长的手指剥了一只虾放在她的面前,小姑娘瞬间就不想这么多了,开始快快乐乐干饭。   盯着她的燕玲儿,表情差点儿没有维持住。   只不过……姜小圆也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刚刚燕玲儿那样看着她笑了。   因为在其他人都食不下咽中,吃了这一顿之后,老太君终于开口了,   “晋哥儿,你不在的这些年,老身这个老骨头做的不够好。不管是媛媛,还是良时,没有好好照管。年纪大了,总是管不了小辈这么多事。”   “叔叔伯伯们到底不是亲生的,缺了些照料是他们的不是,要因此来怪,那也无话可说。你若要想如何,那便如何罢了。”   “只一件,老身觉得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隔得远了,燕家人看不到此时的青年正在做什么——他正用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她沾了点儿油渍的手指,她想缩回手,他又不让。   像是一个好兄长那样的,给妹妹擦着手。   闻言,青年绕有兴致地抬眸,那老太君便继续道,   “正是媛媛的婚事。”   这话音落下,姜小圆就觉得捏着自己爪子的手微微一紧。 第54章 作死猫猫头   小姑娘打了个哆嗦, 只觉得背后凉嗖嗖,开始佩服起来了老太太的勇气。   但是老太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见到青年抬头看她, 只当是他有兴趣听下去, 便安抚地拍了拍身边燕玲儿的手, 继续开口道,   “在你们老祖父还没有过世之时, 和那宋大人关系甚好, 就约为儿女亲家,因为这一辈儿的孙辈宋家生的是个男孩儿,按照约定, 媛媛是要嫁给宋家那小子的。”   “咱们两家世代交好, 况且那宋家小子, 正是洪州府现任通判, 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 放眼洪州府, 算是顶好的青年才俊了。媛媛嫁过去, 怎么也不算是辱没了。”   老祖宗语重心长道,   “若是晋儿觉得家里亏待了弟弟妹妹,要出气尽管出, 咱们也不会多说一句不是。只是这婚事确实是顶顶好的,媛媛不懂事,不知道良婿难觅。晋儿你作为哥哥, 也要为妹妹的未来考虑。”   见到青年久久不语,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 给身边的燕二爷使了个眼色。   燕二爷为人沉稳, 早就在来此之前就和老祖宗商量好了说辞。   他轻咳了一声, “晋儿啊,你有所不知。当初老爷子就觉得玲儿人机灵又漂亮,问了我这个父亲的意见,还想将玲儿留在汴京,先在郡王妃家中教养几年,到时候送入宫中来着。后来实在是舍不得骨肉分离,又将玲儿接了回来。”   燕二爷看着自己的女儿,得意地翘起了胡须,装腔作势道,   “咱们这才知道,当时的端王早就对媛媛有意,只是被陛下送去了漠北历练,这一阴差阳错的就错过了。但是事后端王派了帖子过来,一回来就封了太子,也没有忘记咱们玲儿现在逢年过节的,仍然给玲儿、给咱们府上送年礼,年年都不断,可见是记挂着的。”   “上月还来了信,最迟今年年底就会接玲儿入东宫。”   是的,这便是燕家的筹码,也正因为如此,燕家人事到如今仍然敢如此明晃晃地与燕晋叫板。   “晋儿你还在上升期,萧老将军却是年纪大了些,还不知道能扶持你到几时。现在你也回洪州府了,那宋家在洪洲府根基深厚,若是将媛媛嫁过去了,咱们燕家就彻底站稳了根基!”   “到时候你在朝中背靠太子、在洪州有姻亲帮衬、家族扶持,何愁以后不前程无量,前途似锦?况且那宋家小子也一表人才,绝对不会亏待了媛媛……”   这一番说出来,本来还紧张的燕家人都渐渐地舒展了眉眼,放下了心来。   他们本以为,只要拿出了太子这张王牌,就能够无往不利,燕晋不说是登时变色,态度应该也会客气许多。   却听见了那个青年听完了,笑了笑,“说完了么?”   燕二爷一愣,就见到青年帮小姑娘擦干净了最后一根手指,帮她把有些凉的小手放进了掌中暖着,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所以你们这是要我卖妹求荣,若是我不依,便拿太子来威胁我?”   这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青年的话音才刚刚落下,燕家众人色变,就连老太君的表情都有些难看了。   “晋哥儿,那宋家又不是什么虎狼窝,本就有婚约在先……而且那宋家的现在可是洪州府的通判,若是得罪他……”   燕二爷还想要打圆场,却听见了青年叹息了一声,   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是千钧落地,让整个燕家鸦雀无声。   青年说的是,   “也不知,是太子来得快,还是我动手来得快?”   还没有等到燕家人有什么反应,青年便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姜小圆也早就不想再看这家人了,推着青年便往外走。   暴躁易怒的燕三爷就要叫住人,但是那背影才将将转过去,黑甲卫就齐齐守住了出口。   却听见一个谋士打扮的人还在黑甲卫边上没走呢,见燕家人此时的样子,笑呵呵地问道,“宋家,可是永嘉八年的进士宋景林?”   燕二爷闻言连忙道,“正是正是……的”   他知道这位谋士和燕晋关系极好,是为心腹,还想多说两句让他多多美言,就见那个谋士搔了搔鬓角,笑道,   “宋景林,一个小小的通判罢了,也配?”   此话一出,整个燕家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通判不是什么中央的大官,却是地方的二把手,洪州府知府以下就是通判了。但是知府是流水似的换,通判却是铁打的,更何况宋家在洪州府的势力盘根错节……燕家可以不给知府面子,却不敢不给宋家面子。   这样的庞然巨物,在一个小小的谋士嘴里,竟然只有一个评价——   “也配?”   黑甲卫如潮水退去,堂前只剩下了燕家人。   老太君这辈子都没有给人这么下过脸过,饶是涵养好也忍不住气得锤了锤拐杖,“他放肆!他怎么敢!”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说那个狂妄的谋士,还是在说那个更加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燕晋。   燕玲儿连忙给老太太顺气。   但是其他人也都面色难看,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们以为抬出太子来,一定能够吓退燕晋,再以利诱之,定然妥协。   但是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燕晋根本就连太子都没有放在眼里。   大庆以孝道治天下,在坐的除了几个小辈外,全是燕晋的长辈。   他们倒是不相信燕晋真的能够做出来什么不孝不悌的事来,只是心中下意识地,也因为他的话有了一些惶恐的不安。   这种渐渐升起的恐惧,因为黑甲卫撤走之后的一片死寂,慢慢地在众人心头放大。他们隐约意识到,燕晋不是几年前那个好糊弄的小子了,但是他到底要对他们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   姜小圆推着青年往院落里面走去。   她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燕家这么一心想要把燕媛媛嫁给那个姓宋的,还要在秋秋面前提,他连自己的醋都要吃,这不是专门来招惹人的么?   见青年蹙着眉,她嘿嘿一笑,把自己又被冻得冷了的小手往他的脸上一贴。   刚刚想要缩手,就被青年抓住了手,“怎么这么凉?”   其实这段路不远,但是这天儿实在是太冷了,待久了手炉也不暖了。   她干脆就把手放在他披风里,一路赶快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冻得忍不住跺脚,才一回来,就呼拉拉地招呼着小哑巴,一起去准备了泡脚水。   青年缩了缩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竟也有些怀念她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时光了——   小点儿也是好的,可以时时刻刻揣在怀里带走。   他在书桌前看着密报的时候,小姑娘就光着脚丫子泡脚。   他在灯下的样子显得格外专注好看,黑发如墨,君子如玉。   她忍不住起了玩心,伸出湿漉漉的脚丫子去踩湿他的膝盖,她还想要多留几个湿漉漉的脚印的时候,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白白嫩嫩的脚丫。   他的手虽然好看,但是因为吃了不少苦,手指是粗糙且有力的,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脚丫,让她忍不住蜷起了脚趾,她踢了踢,也没有挣脱开来。   青年这才抬着眸子看着她,眼神晦涩得像是一片海,   小姑娘这才注意到,自己白白的脚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踩在了他的膝盖以上,在挣扎的时候还乱踢了两下,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许多的湿漉漉脚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说不出来的性感,“别闹。”   小姑娘不作了,乖乖地把脚放回了盆里,然后埋头在了榻上的抱枕里,无声地在抱枕里啊啊啊,整个人红成了一只醉酒的桃子,内心的小人在狂打滚。   作死猫猫头不敢作了,接下来安静无比。   姜小圆还不困,本来想要给他针灸的,结果因为这一打岔,动作都磨磨蹭蹭了起来,愣是折腾了一个时辰。   “圆圆。”   听到这声,收针的小姑娘差点扎到了手指,她魂不附体地抬头,   “啊?啥?”   青年用手里的密信敲了敲她的脑袋,闲闲道,   “扎错了好几针,想什么呢?”   姜小圆:……   他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她,   “不是想知道燕媛媛的事么?都在这里了。”   这是新鲜出炉的密报,连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了,但是鉴于他不想给她看宋家的任何消息,所以这份里面,只有燕媛媛的所有事。   燕家也没有撒谎,婚约确有其事。   的确是当年的燕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和宋家定下的婚约。   燕家没有说清楚的是,当初约定是长子和长女,也就是宋景林和燕玲儿的婚事。   什么放在郡王妃那里教养到时候送去宫里全是骗人的,燕家一开始就是想要让燕玲儿嫁给宋家,只是燕玲儿住在郡王妃那里的半年里,和太子一见钟情,等到事情要瞒不住了才和燕家人和盘托出。   宋家和端王当然不能比,更不用说前年端王成了太子,身份水涨船高。   但是到底是没嫁入东宫,燕家还不想得罪宋家,更加舍不得这个好助力,便想到了一个方法:让燕媛媛替嫁。   燕媛媛当时十分抗拒,毕竟她从小就知道宋景林是她姐夫,现在突然要她代替姐姐嫁过去,小姑娘怎么接受得了?   但是当时宋家已经有些不悦了,燕家急了,万般逼迫,让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于是当初小姑娘的三分倔强,就在他们的逼迫之下变成了七分。   后来燕玲儿的生日宴会上,宋景林出席了,宴后传出来事来,说是燕媛媛被宋景林从水里救了起来,这下子燕媛媛是非嫁不可了。   这事儿,多少是有燕玲儿的手笔在其中的。   就这么一场之后,小姑娘当天夜里就跳了河。   后来的事,姜小圆也都知道了。   因为此事涉及到了宋家,宋家和燕家联手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以至于密探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查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小圆皱起来了眉头,所以说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燕家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如果可以和燕晋谈妥,他们一来可以笼络太子,二来可以笼络宋家。这样他们不管在地方还是在汴京,都有了牢固的根基和依靠。   这实在是将算盘打得叮当响。   饶是她这种好脾气,都快要被气笑了。   燕媛媛当初的一跳,可是结结实实变成了植物人,脑死亡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这是逼着人去死……   卖女求荣、捧高踩低,这一家子可真的是……一点底线都没有啊。   “千万别放过他们!”   小姑娘柳眉倒竖,难得这么生气的样子,他便笑着问她,   “圆圆想要他们怎么样?”   姜小圆一时卡住了,见到他含笑看着她,也真的思索了起来,   “才回来,打打杀杀不太好……不如就饿他们几顿。”   这一招还是和容妃学的。   她想了想,“我看良时弟弟的住的宅子很小,妹妹过得也不好,大概是父母的财产被吞了没有交给他们,要帮良时弟弟拿回来。”   “还要和宋家退婚,将他们逼妹替嫁的事情大白于天下……要给媛媛报仇。”   下这个决定的老太君、为了自己的幸福推波助澜的燕玲儿、其他的燕家人……全都是逼死燕媛媛的罪魁祸首。   但是具体要怎么报仇……   却听见了青年笑了笑,“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这种事,就不要脏了她的手了。   况且还牵扯到了太子,确实需要他好好筹谋筹谋。   *   陈秋言出必行,还真的听了小姑娘的话。   从那天的不欢而散之后,燕家人一直惴惴不安,但是倒也不觉得燕晋真的能够对他们做些什么……总不能真的动刀动枪吧?   确实,燕晋没有动手。   但是他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整整三天,各房都被困在了自己的院落里,除了老太太的院子里,哪里都去不了。   一开始各房还能通过存下来的一点零嘴糕点度日,但是在两天之后,零食糕点也差不多吃光了,弹尽粮绝。他们都是一群养尊处优的主子爷,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呢?   才饿了一天的肚子就都不行了,各个眼冒金星的。   偏偏厨房天天炖着排骨好吃的,都西边的小院里面送过去,黑甲卫的伙食也一日比一日好,他们便一日日地闻着味道,饿得只能不停地喝冷水。   唯一还算良心的是,老太君那里是每天送碗粥过去的——怕她年纪太大,要是真的出事了,燕家连个话事人都没有。   这样才过了一天,他们就受不了了,聚在老太君那里想办法。   老太君是没有想到燕晋真的能这么狠,气得直锤桌子,差点儿就病倒了。   但是事实证明,青年言出必行,看着这个架势,他真的敢在太子来之前就把他们给饿死了。   他们肯定要想应对方法的,燕家人一直没有放弃暗中东西出去求救。   只可惜,他们送出去的东西都被黑甲卫给截下来了,黑甲卫可不是他们花点银子就能够收买的,全都原样送回来了他们面前。   第一天的时候,他们还是气势汹汹,对燕晋喊打喊杀;   第二天的时候,一家子都有些没有底气了,不停地试着送东西出去;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只能祈求外面发现不对劲,前来过问一二。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天真了。   黑甲卫都守在门口里头呢,但凡有人来问,就说是前些日子丢了御赐的物件,家里的小辈孝敬长辈,把家里的护卫给换了一遍,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大宅门一关谁看得见呢?   这理由都是现成的——他们当初拿这个去抓姜小圆,今天就是用这个理由,带给了他们无边的饥饿。   知府倒是真的打发人前来过问了,只可惜不是来问燕家人如何了,而是特地送上了拜帖,来问问燕晋有没有空,来他的府上一叙。   其他人也问了,都被谢俊客客气气地送出去了。   实在是这一辈的燕家人着实没什么出息,只有一个燕二爷的还有个官身,偏偏还是个闲职;三爷生意做得很大,但是除了用钱笼络打点了一些关系外,私底下结交了一些人外,也没有什么实权。   全家就仗着祖上是老燕王、老太君是郡主过活,现在还多了一个燕玲儿有希望嫁给太子,奈何太子山高皇帝远,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燕家人心心念念的外援是没有用的,他们想不到燕竟会如此狠心的对待骨肉至亲,外界又如何想得到呢?   等到了第四天,自从吃完了最后的糕点,府中上下都已经足足饿了两天了。   老太君这里一家子饿得眼冒金星了,却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有些大,老太太打发去问了问,却听到了一个让众人眼前一黑的回答,   “大少爷正在宴客,说是接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拜帖,在前厅宴客……”   燕三爷情绪十分激动,当即就摔了茶杯,“岂有此理!他竟敢!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我这就去前面将这不仁不义之辈的事大白于众!”   但是他的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饿了这么长时间,本来铜锣嗓子的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就算是现在扯着嗓子大吼大叫,恐怕也传不到院子外面去。   他气得手抖,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是啊,人家都算准了时间,算准了今天他们饿得差不多了,今天的宴客就是示威。   三奶奶忍不住靠在了燕三爷的肩膀上拭了眼泪来,“他难道真的要饿死我们不成?”   她这一哭,就彻底点燃了其他人的情绪,女眷们惶惶然,都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   就连底气最足,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就是最大的筹码的燕玲儿,此时听见了哭声都坐不住了,她的桃心脸被饿得瘦了一些,肚子更是咕咕叫,哪里还有之前的淡定从容。   她下意识地去抓祖母的手,却听见了祖母终于叹息了一声,   “派人去通传晋哥儿一声,请他来一趟,他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不要和我们打哑谜了。”   哭成一片的抽泣声终于渐渐地停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老太君这是……又低了一次头。   很快就有人把消息传了回来,燕晋却没有出现。   那个小厮有些磨磨蹭蹭的,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   老太君终于将拐杖一顿,“说!”   “大少爷说、说——你们终于学会好好说话了。”   此话一出,老太君捏紧了拐杖,恨得跺了跺,又稳了稳心神,才问道,“有没有什么说什么条件?”   小厮双手将信送上。   信上列出来的,赫然就是姜小圆那天和陈秋说的那些。   等到看到了最后一条的时候,老太君勃然大怒,将纸条拍在了桌子上,气得发抖。   燕玲儿捡起来一看,脸色都吓白了。   其他人一一看了,整个屋里鸦雀无声。   一是家产,二是退婚,最后一条——   交出燕玲儿。   这是逼他们交出自己的底牌。   更不用说,当初燕媛媛跳河,还不是因为燕玲儿设计她落水被救?燕家人自己都心知肚明,燕媛媛会不告诉燕晋么?   现在要他们交出燕玲儿……   燕玲儿打了个寒颤。   *   燕家人究竟会怎么选择,此时的姜小圆还不知道。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一晃而过,已经到了暴君秋针灸疗程结束的时候了。   其实一夜等于梦里的两天,针灸术需要的也不过是二十来天的功夫,现实里只是过了十天而已。   上一次匆匆做完最后一次针灸,就已经到了离开的时间,姜小圆没有来得及去查看在梦境世界里的任务进度,却也心里有数了。   果然,当这天夜里姜小圆一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了系统叮咚了一声,她打开一看——   是【帮助暴君治好双腿(0/1)】这个任务终于完成了。   小姑娘高兴坏了,兴冲冲地翻到了暴君秋的数值那页,果然看见了那个岌岌可的数值,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绿色的“7”! 第55章 凉拌蜜桃   这就意味着, 暴君秋的双腿按照系统的判断方式来说,已经是好了的。   至少是已经修复了坏死的经脉,使之血脉通畅, 可以站起来了的。   姜小圆穿上了系统空间拿出来的披风, 她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暴君秋的情况,于是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暴君秋, 而是在温泉山庄里面七拐八拐, 找到了太医们所在的院落里。   不知不觉间,皑皑的白雪已经化了。   此时天才亮没多久, 温泉庄子里的新设的太医处却已经热闹非凡。   太医们起得很早,此时已经忙活起来了, 地上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典籍,案几上面的药方写了一张又一张,都累成了厚厚的一沓。   外间的小药童们也在熬药——倒也不是暴君秋需要喝这么多药,这些大多是熬了给太医们的,他们的在不断改进中, 每一份成品都会被一一记录在案。   红鸠难就难在, 这是一个没有其他病例的毒药, 所以太医们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这都将近年关了,还没有回家去过年。   姜小圆揉着有点被冻得发红的小脸进来的时候, 第一眼就看见了太医院的墙上, 是一个大大的日历。   她仰着头看了一会儿, 有点儿恍惚。   梦境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那个日历上,徐院判当初直断的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竟然也只剩下了十天。   她走过去翻了翻日历, 却见到了十天后的日子, 却是除夕。   她吸了吸鼻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却是万分庆幸的。   太好了,多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治好了暴君秋的双腿,如果是除夕夜的话,实在是太凄凉了。   徐院判眼尖地看见了在日历前的小姑娘,连忙朝她走去,却看见小姑娘看着日历,他也转过头去,看向了日历,叹息道法,   “其实现在新药已经给陛下喝了,就是不知道陛下……”   还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   想到了这姑娘和陛下的关系,老人家也自觉失言,就看见了小姑娘转过头来,笑意盈盈道,   “师父,陛下的腿现在如何了?   她话音落下,徐院判总算是想起来了自己找她啥事了,一拍脑门,神情有些激动。   是的,自从那一次陛下召他去看腿之后,徐院判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搬着板凳盯着陛下的腿看,但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这个胆子,只好天天去请脉,烦得陛下都差点让张德义把他轰出来了。   实在是太神奇了。一开始不过是渐渐的有了知觉,只不过那知觉还只是能够感受到一些尖锐的疼痛;后来渐渐的,开始能够感觉到细微的触感了。   就连坏死的血管都仿佛恢复了生机,肌肉也渐渐地恢复了活力。   徐院判给陛下安排上了药浴,他自然也是有两手的,陛下的腿,肉眼可见地在快速恢复。   徐院判一边说,一边双眼发绿地看着姜小圆。   姜小圆在梦境世界里也拜了徐院判为师,被便宜师父这么盯着,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连忙道,   “师父,这是我爹临终前传我的姜家绝学!我爹要我好好传承下去,我不方便……”   姜小圆倒是想把针灸术教会徐老大夫,可偏偏这是系统技能,她也不能教人呀,只能把它归结于祖上的不传秘籍。   虽然但是,姜小圆她亲爹根本不是大夫,而是一个苦逼老师,家传绝学是粉笔砸头。   可惜圆圆还没来得及掌握这项绝学,就成了管理局的员工。   她在管理局躺平无数年,亲爹也早就寿终正寝了。   这个谎撒得她心虚不已,但是还好,徐大夫没有看出来她的心虚,就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十分不甘心地抓了一把自己仅剩无几的头发。   “说来也奇怪,本来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腿好起来了,前日老夫去把脉,脉象都稳健了不少……”   “唉,除了姑娘你送来了那本册子外,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参考病例了。老夫倒是翻阅典籍,和同僚们试出来了一剂猛药,差不多可以用了……”   姜小圆闻言,也忍不住开心了起来,却见徐院判仍然愁眉不展,“那为什么不给陛下试试?”   徐院判苦笑,   “那药生猛啊,陛下现在身体这般差,我们也拿不准药效如何,怎么敢给陛下试?那可是陛下啊。”   小姑娘闻言才恍然。   是呀,重光是皇帝,太医们就算是有强效药,也不敢给他用,要是有了个好歹岂不是当了罪人?   “只可惜,陛下是孤例呀,现在活着的人里面都没有人还身中红鸠了。不然若是有个身强力壮的人,倒是可以试试的。”   徐院判道,   “咱们现在只能求稳妥了,只是难得找到了一个法子……”   他看向了那个挂上去的大大的日历,在心里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姜小圆也有点儿心情低落。   她环顾四周,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姓胡的太医呀?”   当时在建章宫里,胡太医就对他们很不错,姜小圆本以为十年后他能从学徒熬成一位正式太医的,但是似乎自从她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见到胡太医了。   徐院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姑娘怎么还认识太医院的人,想了想道,   “十年前的确是有一位姓胡的太医的。只可惜后来陛下登基之后,容妃跟前的宋太医畏罪自杀,他的徒弟胡太医在太医院待不下去,也辞官去了。”   姜小圆闻言一愣,不免得有些感叹,只是随着她对于胡太医记忆的复苏,她微微一顿,眼睛突然间亮了起来。   ——宋太医是容妃的心腹太医,死后畏罪自杀,可不就是怕红鸠之事被翻旧账?   当时秦九给少年秋拿到的药方,还是宋太医开的。   胡太医虽然是宋太医非常嫌弃的徒弟,医术也不算精通,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宋太医的弟子,如果他进来的参与研究的话,哪怕只是有了一点宋太医的思路,也好啊!   胡太医人也傻乎乎的,但是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十分善良。   “师父,你知道这位胡太医可是去哪儿了吗?能不能快点把他找回来?”   “怎么?他的话,倒也不远,家乡便就在汴京呀,好像是住在那驴儿胡同……”   姜小圆一锤定音,“师父,你现在就带我去见见这位胡太医吧。”   徐院判摇摇头,   “圆圆,此事就交给我们吧。自有人会处理的,要是你如今上街去了,恐怕有些不安全。”   徐院判叹息了一声,   “你有所不知,如今现在的大街上乱的很呢,汴京的商户们都足不出户了。”   “这事儿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外面的人正闹着要见陛下,几位王爷前些日子都回到了都回到了汴京,前段时间不是有流言传说陛下……”   “朝堂上每天都在吵着要见陛下,诸王现在嚣张至极,外头乱的很,姑娘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要是有新人将姑娘带走了,陛下肯定要着急的。”   这几位王爷也是陈家皇室的皇叔们,当初永嘉帝末年,天下大乱,四方割据,几位在封地的藩王拥兵自重,一直到了重光帝一扫六合,才天下太平。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削藩,解除这些隐患,就已经病重了。   多年来他积威甚重,一直到了今年半年没上朝,终于让人蠢蠢欲动都了起来。   今年年关,他们便打着打着来拜贺的名义前来了汴京,吵着要见皇帝。   可是……现在情况,重光帝怎么可能露面?   距离两月之期只有十天不到,如果今天姜小圆5点健康值没有到手的话……   得亏得到了温泉山庄里来养病,不然在皇宫里,恐怕就没有这么清净了。   徐院判见到小姑娘沉默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苍老的大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现在外头乱得慌,折子一本一本地往这儿送……若是姑娘有空,还是先去看看陛下吧。”   “这事儿就交给老夫吧,白得了你几声师父,你且放心,有我们在,我们会尽力的。”   姜小圆抬起头来。   这些能够到温泉山庄里的人,都是重光的心腹中的心腹。这两月的时间里,其实并没有人要求他们,就连暴君秋一开始都是消极的态度,但是他们天不亮就开始工作,一直到深夜。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道,   “那拜托师父你们了。”   然后在徐院判等人有些愕然之中,小姑娘深深地朝他们的方向鞠了一躬。   徐院判愕然,本来还在研究这些药方的太医们也都抬起了头来。   他们救死扶伤,但是在大庆朝的地位远远没有文士们来得高。就算是在重光帝之时,他们的地位的确是有了一些提升的,也肯定是比不上外头的那些同品级的侍郎之类的,也很难得到认可和尊重。   现在却被这小姑娘这一鞠躬,都弄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别人不清楚,他们还不清楚她和陛下的关系么?   在这一刻,看着雪地里小姑娘一溜烟跑掉的脚印,所有人的心里想的都是——   这么好的小姑娘,希望她的陛下,真的能够长长久久。   *   小姑娘朝着温泉边的兰桂殿走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着走着,差点撞在了树上。   张德义眼尖地看见了她,连忙哎哟了一声,他正在烧奏折呢,都放下了下来,叫两个小太监看着,自己跑到了这走路的姑奶奶面前,见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您来了,这可是在想着什么呢?”   却见到了那个小姑娘一拍自己的脑袋,   “我想到了!”   见到小姑娘撒丫子就往兰桂殿跑去,张德义连忙道,   “姑奶奶,陛下昨夜又犯病了,现在还没好呢,您可别……”   他还没说完呢,人就已经跑没了。   张德义摇摇头,心想,以前陛下犯病这姑奶奶也进去了,偏偏陛下还抱着人睡着了,可见是陛下这病还得看人呐,便也不拦着了。   姜小圆完全没有听见张德义的叫声。   她刚刚一直在想徐院判说的试药之事。   饶是有系统打底,姜小圆也不敢打包票就真的能够拖上多久,毕竟现实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越早治好越好的。   所以她就将试药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因为提到了胡太医,她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来了五皇子。   她撞在树上的时候,却是因为突然意识到了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对啊,五皇子还没死!   姜小圆穿进来的时候,正是少年秋掉进了湖里没多久,当时的少年秋已经将红鸠喂给了五皇子。   只可惜原著里面的暴君秋并没有通过九叔拿到解药,他当时昏迷不醒,人也是奄奄一息,根本没有机会做出任何部署。   在原著里,但九叔也只是唯一做到了报复容妃,五皇子确实是也是疯了的。   也因为五皇子就是一个疯子,所以在重光帝登基之后,他本来就杀了永嘉帝,流放了太子不久也都死了,同党也都处理了。   当时杀伐太重了,身边的大臣都在劝暴君秋,他色散知道五皇子已经是真疯子了,便将五皇子圈禁,没有杀掉他。   其实对于这样一个疯子来说,也不知道是死了好,还是这般活着更好……   徐院判也是最近才研制出来了那药,他这一提,姜小圆就想起来了五皇子。   暴君秋身体不好,五皇子疯疯癫癫的,身体却是倍儿棒。   就算是撞了树,姜小圆也顾不得疼了,她有点迫不及待想跑过去告诉暴君秋。   只可惜,姜小圆太高兴,满心都是找秋秋,愣是没有听到张德义的声音。   此前暴君秋因为身体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就算是犯病也是昏睡而已。   但是今天却大不一样了,就在前不久,姜小圆才眼睁睁地看着人的健康值变成了7……   恢复了体力的暴君秋,犯病的时候还可能会安静地昏睡么?   高兴坏了的小姑娘在兰桂殿里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人,却见到了地上熟悉的银色锁链。   她虽然有点纳闷,但是前几次暴君秋发病的时候都是躺着床上的,让她早就忘记了他病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   于是她连忙顺着锁链往兰桂殿后山的深处走了过去。   长长的锁链好像是没有尽头的,一直到了水汽萦绕的池边,姜小圆一抬头,就看见了屏风后面一个熟悉的背影。   温泉池边,青年衣衫半解,银色的锁链顺着地面没入了池中,最后出现在了青年的手腕上,却不像是锁链,像是漂亮的装饰品。   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眼角的蝴蝶妖异至极。他的皮肤白得像是瓷器,偏偏他结实的肌理极为有力量感,像是某种旖旎至极的反差。   这一幕妖异又诡谲,像是什么潭中饲养的黑蛟化成了人形,留下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侧影。   姜小圆呆呆地在屏风后面站着,大概是动静惊动了那只黑蛟,他似乎眉梢微动,笑着叫了她一声。   姜小圆才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青年叫的是“圆圆”。   她连忙转过身去,又成了一只醉酒的桃子,支支吾吾又有点不确定地开口道,“秋秋?”   但是她转身太晚,靠的太近,才刚刚一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   身后仿佛有一具湿漉漉的躯体贴了上去,小姑娘耳朵根都红了,才刚刚想要挣脱出去,就被人微微一用力,朝着温泉池里面倒了进去。   这一摔没有摔疼她,倒是摔进了一个宽阔又炽热的怀里。   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怀里爬出来,   “我我我……”   但是她还没有说话,就看见了青年低下了头来,眼角的蝴蝶振翅欲飞,他的眼底好像短暂地失去了人类的感情,盯着人有种深沉的恐怖之感,却仍然温柔又暧昧地嘘了一声,   “别说话。”   姜小圆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看见了他眼角的蝴蝶,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此前暴君秋都没有力气,犯病都是睡着的,但是偏偏她今天奖励到账,于是青年就起来了,用残存的理智将自己锁了起来,来到了温泉池里。   偏偏她没有听见张德义的呼唤声,傻乎乎地送上门去了。   她在他的视线下忍不住红了脸,想要躲,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扣在了池子壁上。   青年伸出手解开了她湿淋淋的红色披风,动作温柔简直像是在拆开自己的礼物似的,但是他的眼神却像是失去了所有人的人类感情,还微微泛着一片红。   姜小圆知道,他犯病的时候,会克制不住杀人的欲望,会格外嗜杀和凶残。   像是把某种负面的欲望放大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仿佛是温柔得过了头,甚至还笑了笑,这让姜小圆真的有点信了这是秋秋,   “喜欢我么?”   小姑娘结结巴巴道,“喜喜喜欢……”   “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个老东西?”   小姑娘想要说都喜欢,但是他已经解到了最后一颗扣子,她连忙道,   “喜欢你!”   他的动作果然就停下来了。   小姑娘连忙狂吹彩虹屁,   “秋秋你最温柔了,厨艺好、长得好,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呀?”   她知道现在的他状态很不对,只好顺着他的话哄着他,一边飞速地想着对策,   “那个老东西,有什么缺点?”   她结结巴巴道,   “就是……哪里都好,就是就是没有你年轻。”   小姑娘显然很聪明一边哄着他,一边将小手朝锁链抓去,想要找到机关,将他困住。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变得嗜杀,但是她有种奇妙的危机感。   青年笑了,笑得有点儿让人毛骨悚然,   “是么?”   大手托着她的臀微微用力,就让小姑娘坐在了水中的礁石上。   他的话音落下,就听见了细微的咔嚓一声,小姑娘一愣,就发现自己的脚腕上,被扣上了锁链。   她咽了一口口水,果然看见了他手腕上的锁链已经不翼而飞了。   噢漏。   她再抬头,少年秋那标志性的温和笑意变了,成了暴君秋那种慢条斯理,又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哪里都好,就是就是没有你年轻。   没有你年轻。   年轻。   她张张嘴想要狡辩一下,就见了青年笑了,   “嘘。”   她的手腕被按在了岸边,咔嚓了一声,也铐上了。   “我最近梦到了很多事,睡着的时候。”   小姑娘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被温泉水淋湿了简直是纤毫毕现。   她忍不住节节败退,但是手腕脚腕被困住,退无可退。   她直觉他的眼神和往日里有些不对,所以被吻的时候也格外配合。   一只白里透红的桃子,被剥下了桃子的表皮,露出了里面香甜四溢的果肉来。   不一会儿,屏风后面传来了些许的声音。   “乖乖,嫌弃我老了么?”   是惊慌失措的声音。   然后被温柔地安慰了——   “我怎么会生气呢?乖乖。”   她昏了头,实在是此时的猎人太漂亮了,只是怜惜有宠溺的几个吻,晕乎乎的小猎物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一脚踏进了坑里。   她没有察觉到这吻有多么不同。   从前像是克制至极又充满了怜惜的吻,今天却炽热至极,像是能烫坏人。   红鸠放大负面欲望,折磨他的精神,可是他似乎对她没有任何杀戮欲。   小桃子被分开了两半,漂亮的手指清洗了树枝,咔哒一声拆开了小桃子的包装,那只漂亮得像是玉雕一般的手指,也没有放过了那桃子上最后一层的桃衣,慢慢的耐心的像是一个最好的厨子,慢条斯理地剥去了桃子的表皮。   耐心的青年似乎平淡无波的问了什么,像是每一个尊重食材每一寸感受的顶级料理家,每一步就停下来问问她的感受。   然后十分讲究地往下,往下。   用那双艺术品一般的手指,将桃子深深地捣碎、榨汁,香甜的味道四溢。   小姑娘低低地抽泣着,   “我只喜欢重光,最喜欢你了。”   却听到了青年平平淡淡的声音仿佛有了变化,   “是么?”   小桃子因为他的动作啊了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他他他他不成熟,没没有你稳重……”   果然,这话惹得他终于心满意足,放缓了动作,温柔地吻了吻小桃子,温柔地哄起来了自己的甜点。   却是说得温柔,小桃子却还是住往上一跳,整只都抖得簌簌的。   但是下一秒,还算是温柔的青年声音陡然一凉,   “小没良心的,你就是这么背后说我的?”   小桃子不住惊慌失措地想夹紧腿,却被人强制分开。   “嗯?喜欢这个老东西?”   修长的手指有些粗暴地掐着桃枝,将小桃子揉捏得瑟瑟发抖。   “呜呜呜不是,不是的,我我我我都喜欢……”   “啊……这么贪心啊。”   这个声音低沉了了些。   是陈重光。   小桃子捣碎成桃汁,弄脏了那只漂亮如玉的手指。   因为冬日温泉池边的暖和温度,桃花盛开又簌簌落地,铺满了一地,像是一个旖旎又玄妙的梦境。 第56章 重光的遗诏(小虐,下章是糖)   到后来, 小桃子在枝头颤巍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无力地抓着大树的枝丫。   枝头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如此循环往复,最后醉成了一汪甜蜜的桃花酒。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被抱着离开了温泉, 又是怎样被哄着入睡的, 只记得自己像是一瓣儿的花瓣, 被风吹得几度飘零,沉沉又浮浮。   依稀间,她还惦记着要找五皇子试药的事情,似乎是抓着他的袖子说了些什么, 惹来他吻了又吻她的眉心。   仿佛有人在叹息,“谢谢你,乖乖。”   又有人在她的耳边落下了细碎的吻,终于才让小姑娘撒开了手, 沉沉地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有点儿恍恍惚惚, 看着兰桂殿上面讲究的装饰,依稀间, 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仿佛半梦半醒间,似有人哄着她起来吃东西, 结果她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 又睡了过去,此时一看天色,果然饭点都已经过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 这还没下床呢, 就觉得有点儿腿软。   双腿软绵绵的, 有点儿使不上劲儿,腰肢也是疼的。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截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腰上有一圈青青紫紫的痕迹——当然不是被掐的,而是被细细碎碎地吻过的痕迹。   还不止是腰肢,还有可怜的两只小桃子。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连忙放了下来,脸上和火烧屁股一样的,果然今天早上的事,是不是在做梦。   甚至因为这些痕迹,她意识地就想起了他那时候的神情——   青年白发披散,眼角泛红,眼神专注又炽热,像是深邃的海洋,将她吞没。明明生得那样俊美又妖异,不像是人间客,偏偏做着最为下流的事情的时候,眼神像是要吃掉她,动作却还要冷静自持得像个谪仙人,慢条斯理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再优雅地做些禽兽之事。   虽然还没有真的把桃子吃掉,却也是将小桃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尝了个遍。   至于小桃子是什么体验……   她红着脸想了一会儿,都说食色性也,和男朋友快快乐乐做快乐的事,好像感觉还不错?   就是……有点过于腿软了。   她一低头,就发现自己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新衣服是桃色的宫纱,十分漂亮合身,颜色活泼也衬她的肤色。   一看就是他带她回来的时候给她换的。   姜小圆一抬起头,就看见了那个穿着黑衣的漂亮青年正在屏风后,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了。   窗外还有着未曾化尽的雪,却已有桃花偏偏落下,看上去粉的、白的相映成趣,美不胜收,青年在其中像是一幅画的主角似的。   空气当中飘荡着一股好闻的姜茶的味道,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但她的眼神在触碰到那只漂亮至极的手的时候,忍不住耳朵根都红起来了。   这个人现在这一副风清月明的高洁姿态,谁又知道他之前又是如何的禽兽不如呢?   只不过这位禽兽不如的陛下,仿佛是注意到了小姑娘的视线和躲躲闪闪不肯露面的样子,青年不动声色地抬抬手,示意张德义将煮好的姜茶送了进来。   张德义掀开了帘子,殷勤地提进来了一个食盒,除了他煮的茶,还有刚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芡实粥,并几道她爱吃的菜和糕点。   “陛下说姜茶驱寒,之前在温泉池边,怕姑娘着凉了。”   这一说温泉池边,小姑娘又臊得慌了。   她也不躲了,终于肯从屏风后面探出了一个脑袋来,磨磨蹭蹭地过来和他一起用膳了。   吃完了饭,她便也顾不上其他,便急忙将五皇子的事与他说了。   却见他含着笑意一直注视着她,等到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揉了揉,   “乖乖在梦里都告诉我了,我已经把人找到,送到太医处去了。”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她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想问他都知道徐太医他们研制出来强效药的事了么?   就看见了白发的青年笑了起来,“想去看看么?”   姜小圆点了点头,但是这一次她才刚刚准备去推轮椅,就见到了青年扶着案几,有些困难地站了起来。   然而双腿十来年都没有走过路,能够好起来都只能说是神迹,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马上站起来呢?   所以青年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才将将站稳了,小姑娘就瞪圆了眼睛,急忙慌地跑过来扶着他坐了下来。   想起了什么似的。   “且等等。”   她连忙转头叫张德义,“张公公,你可有空帮我做个东西?”   张德义一愣,就见她随手从陛下的桌子上抽出来了一张纸,在图纸上画了几个木质栏杆似的东西出来。   “这是何物?”   是青年的声音。   姜小圆头也不抬,明明是个包子脸,却要学着徐院判的语气,听起来很有些大夫的派头,“走路不能心急,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工具,就算是想要走路,也要慢慢来。”   暴君秋现在从生理意义上来说是可以站起来了,但是一个长期坐轮椅的人,一下子站起来肯定是不现实的,就像是有些人因病躺在床上久了,下地都不会走路了,还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复健的。   所以姜小圆就仿照现代记忆当中的那些复健的器材,一模一样地画了下来。   交给了陈秋看过了,便让张德义拿下去送到了温泉别苑里面的工匠们那里去。   做完了这些,小姑娘才松了一口气,推着青年朝着太医处走去。   永嘉帝当年将已经疯掉了的五皇子封为了安王,在陈秋登基后,就一直被关在安王府上,现在已经疯得神志不清了。   因为红鸠是被勾起了无限的杀戮欲,所以安王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攻击性很强,一看不住就会乱杀人的疯子。   所以安王被带来的时候,是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披头散发的,他的脸上还有血污,据说是那天狂性大发,差点咬掉自己侍女手,要不是重光帝正好派人去带他来的话,恐怕那个侍女已经被活生生咬死了。   安王的面颊上,也有那标志性的红鸠花纹,只是比起暴君秋病发时候那种诡谲的漂亮,他看上去要狰狞得多,活像是鲜血一般。   圆圆睡着之后,他就派人将安王带了过来,就在刚刚,安王已经被喂了安神的药,现在已经被安抚了不少,安静地缩在太医院的角落里,用警觉又凶狠的视线盯着所有人。   只不过,他的情绪在看到了那个青年之后,又激动了起来,仿佛连安神的药都不能够让他平静下来了,他赤红着眼睛朝着青年咆哮。   青年却也只是平淡无波地看着他,姜小圆被那个形容狼狈的安王吼得忍不住往后躲了躲,青年迟疑了一瞬,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姑娘手背,把她拉到了身后。   徐院判那边的药已经煎好了,敲了敲门,送了进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青年直直地盯着安王出神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了身后的小姑娘动了动,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似的,抬了抬手,“试药吧。”   他看着侍卫们压着安王又灌下了一碗药,漂亮的丹凤眼里面始终平淡无波。   不仅仅是姜小圆,整个太医处的太医们都聚在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外头,屏气凝神,目光都盯着里面安王的反应,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这不仅仅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了,也是所有人几个月来的心血。   就这样的静默,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   姜小圆有点儿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看上安王一眼,却被青年安抚地顺着小卷毛,开始缓缓地和她说起话来,从她的喜好说到了她的小葡萄……等到她放松了下来,那边的时间也要到了。   徐大夫他们最后拿出来的这个方子,所用的药材皆是虎狼之药,若是剂量重了,身体不好的扛不住直接一命呜呼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剂量刚刚好,那就是可以快速解决此事的良方了。   只要两个时辰之内安王没有出太大的事,这药便是可用的。   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个状若癫狂的安王,他每一次的动静都能够让人的一颗心脏七上八下,他先是有些发狂,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在地上打起滚来,渐渐地才安静了下来。   终于两个时辰过去了,徐院判马上过去看了看安王的情况,又诊脉了一番,发现确实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他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道,“成了!”   这下子,太医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狂喜之情涌上心头,各个的脸上都有些喜色。   徐院判便道,“陛下,这药约莫是成了!若是陛下……”   姜小圆却突然开口了,“师父,这药有几分把握?”   这一句却问到了正中心,徐院判一下子就沉默了,   “约莫是七分。”   “那若是没有治好呢?”   徐院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药甚烈,若是治不好,可能会加快……”   姜小圆闻言心也沉了下去,声音有些艰涩道,“那……能不能多试几次药,再等等看情况,到时候再调整一二……陛下还有时间的,我保证!”   徐院判沉默了,“圆圆,老夫也想,可是这药能有七成把握,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安王殿下没有立时疯掉,就已经说明此药可用。况且安王和陛下的情况也并不相同……”   姜小圆都明白,于是她有点儿心慌地抓紧了他的手指。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七成把握其实已经是很高的概率了,就像是很多有高科技加持的手术,也没人可以保证成功率百分百。   外面已经在节节逼迫,清醒的重光还能维持局面,但是只要他继续不露面,就恐怕不是逼迫这么简单了。   她能为他延迟几个月,但是这个王朝气数已尽,还能延续多久呢?   而天下大乱,就在明年,若是还不好起来,一切都不堪设想。   姜小圆其实知道,所有人都尽力了。   徐院判他们做到了,他们在两月之期结束之前找到了方法。   她也延续了暴君秋的时间,让徐院判他们不至于一找到方法,就要面临无力回天的悲剧,暴君秋可以用延续的时间去尝试药。   增加的健康值,也为他用药提供了可能性。   但是再拖下去,恐怕局势也不允许了。   “用药便用罢,共有几剂?”   “三幅药,可是陛下要不还是调养一段时日……”   太医的话被他的动作打算,就连姜小圆都连忙道,“可是你……”   青年笑了,“你不是给我续了命么?”   看着小姑娘渐渐瞪圆的眼睛,白发的青年笑了起来,缓缓地把她的鬓角的发拢在了耳后,动作怜惜又温柔。   “我知道,都知道。”   知道她做的一切。   甚至因此无所适从,更不知道如何回馈,以至于这般难安。   可是他要是连明天是清醒还是癫狂都不能保证,拿什么去爱她呢?   青年笑了起来,仿佛是许久不用的宝刀出鞘,就算是表面腐朽,仍然有着迫人的刀光。   他说,“相信我。”   于是小姑娘咽下了即将涌上心头的泪意和惶恐,终于点了点头。   徐院判也劝了起来,“圆圆,有七成把握呢,相信师父。”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这么伤心。   对于他们而言,七成把握已经很大了,甚至是超出了预期的喜事。   可是对于姜小圆来说,事情的结局只有好与坏,没有其他的结果。   她有点儿心情低落,但是好歹是被他哄着回了兰桂殿,用了晚膳就入睡了。   可是小姑娘却是装睡的,她睡不着觉,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醒过来,离开梦境的世界了。她明知道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世间哪里有事是有绝对的把握呢?   可是她就是睡不着,又不想扰他的休息,就闭着眼睛装睡。   其实平日里,想要察觉小姑娘在装睡定然是很容易的事,但是今天的青年似乎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没有发现。   一直到青年起身了,殿外传来了隐约的声音,姜小圆才睁开了眼睛。   她揉了揉眼睛,起床下了地。   还没有走到面前去,就依稀听见了几声议论声,似乎是“燕良时”、“反贼”这样的说法,姜小圆一愣,却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停了,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她刚刚想走开,却听见了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时辰到了么?”   “到了,陛下现在就要去么?”   张德义听见青年的回答,也垂下了头。   陛下确实是准备今晚就用药,可是大概是不想给姑娘看见的。   于是等到了姑娘睡着,准备去菩提院的,关在里头独自用药,几日后,必然就是好了的。   他有些愣神时,就听见了青年问他,声音像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都安排好了么?”   张德义连忙道,“放置在了牌匾后面。”   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兰桂殿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当中。   等到两个人走掉之后,姜小圆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从前头搬了一张椅子,爬到了那个牌匾的后面,使劲跳了两下,才算是把牌匾后面的圣旨取了下来。   她猜得没有错,放在牌匾后面的,确实是遗诏。   七成的把握呀,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不安排一切后事、考虑到一切的可能呢?   于是他真的就写下了这封遗诏。   小姑娘坐在地上看完了这封遗诏,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爬起来把遗诏放回了牌匾后面。   她以为是七成的把握,可是他们都骗了她,是五成。   是呀,现代的时候癌症手术的治愈率都在五成以下,在古代,怎么可能有七成的把握呢?   她转头就朝着他们提过的菩提院跑去。   菩提院外面,是一汪池水,四周梨花盛开,头顶明月高悬,这是在温泉地才有的,格外美妙的春夜。   她提着粉红色的裙摆,穿过了层层的梨花林,气喘吁吁地终于看见了青年的背影。   侍卫们都知道她是谁,都不敢拦。   青年却在梨花树下,抬头看着遥遥的月儿。   今天他看见了安王。   他知道,要是疯掉的话,他会和安王如出一辙。   他在出神,在想——   可真丑啊,像是一只野兽,一只畜生。   地上的乞丐比他体面三分,世间的野兽,尚且比他尊严几分。   他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他出现在他的小神明面前呢?   所以青年在遗诏里面留下了很多的话。   如果他真的疯了,便一辈子都不告诉她,只当是他死了。   其他人若是不敢担弑君之罪,就在反贼攻入汴京之后,将他的所在之地告诉反贼,换得这些身边人的性命。   他此前没修皇陵,死后也不需要。   但有一坟,不刻字。   想必日后恐也不得好死,便立衣冠冢。   将那次为她挽起头发的时候,留下来的一截,与他的白发相连,在盒里刻上爱妻阿圆与陈氏重光。   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   却也不告诉她。   毕竟他却也不知能不能陪她到白首之时了,就不苦平添她的烦恼了。   月光皎皎,却有脚步声传来。   他不待转头,就被小姑娘给抱住了。   他转过身来,搂住了他的小姑娘。   她搂着他的腰不撒手,低低地哭,“不去了,不试了好不好?我还有别的办法的,我能找到的……”   俊美的青年却只是拾起她发间的花瓣,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   “乖乖,你尽力了,不哭了。”   “你师父的话都不听了么,他说机会很大的,我只是不愿意你见我狼狈,乖乖,给我些面子可好?”   如果没有看到那封遗诏的话,她大概会真的被他哄好了。   可是她就是不撒手,抱着他不想撒手。   青年叹息了一声,   “等到过几天这里的除夕夜,大概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告诉你。若是我好了,你就回来陪我过年;若是不好了,便永远别进来了。”   他说的“我会告诉你”,自然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少年陈秋。   “你听话。”   他松开了小姑娘的手,他的力气自然不是小姑娘能够比的,他生平杀伐果决、做过很多的决定、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辈,他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来。   “我和你一起进去……”小姑娘抽噎道。   可是他的语气近乎低语,   “乖乖,给我留些体面。”   你看,这个狼狈得,不知道怎么爱你的人,在走向这个赌局的时候,还是不想让你看见他最后的窘迫。   他也是一代帝王,一辈子都是个枭雄,怎么能在心爱的人面前,最后一面竟然是和安王那样,没有尊严没有理智的模样?   在她一愣的功夫,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   他转身离开了。   他听见他的小姑娘在叫他陈重光,听见她的声音染上了哽咽,然后闭上了眼睛,用了平生最大的自制力,一直忍到了手指微微发抖,才狠下心没有去管她。   一重重的门关上。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皎皎照人,一如她的目光,明明如月。   满树的梨花落了一地,吹得到处都是。   陈重光不知道此生能不能有机会娶到他的小姑娘,这个赌局一半一半,却如同这愁人的命运,不可捉摸。   那时旖旎□□、重重桃花。   他已将她当成了他的妻。   从为她一下一下梳起头发的时候开始,他留下了那一小截的头发,便是他想要带去坟墓里,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陈氏重光,爱妻阿圆。   也算是这个叫做陈秋的孤魂野鬼,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遇见了他的爱人。   若是真的死了疯了,也算是不毁此生的诺言。   一个叫陈重光的人,爱了他的小姑娘短暂的一辈子。   这人间的聚散,这世间的相思。   像烟花,似飘絮。   虽然很短暂,但是还好。   他还有来生。 第57章 我在   *   姜小圆醒过来的时候, 天还没有亮起来。   她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就是一手的眼泪。   只是当她下意识地去找身边人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有些痛苦的呻吟。   少年陈秋是个非常坚韧而且很能隐忍的人, 除非是实在是痛得不行了,他绝对不会出声的。   姜小圆连忙去唤他, 却见得他浑身冷汗, 额头苍白,手指上青筋暴起, 一直被她唤了好几声, 才缓过来, 开口却是虚弱无比,   “不碍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但是姜小圆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她, 梦里的记忆他都有, 那些刻骨的疼痛和难受他都去要经历一遍。   可是这样的情况, 她却有点儿手足无措, 只好试着为他揉揉眉心缓解他的头疼,可是却也不见得有任何的功效, 他仍然是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着。   她想要起身去找隔壁的徐老大夫,却被陈秋拉住了手,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声音有些虚弱, “别走。”   她只好抓住了他的手, 又坐了回来。   却听见他一会儿叫着她“乖乖”, 一会儿叫着她“圆圆”, 声音痛苦无比。   她只好抱紧了他, 任由他抓着她的手, 眼圈也渐渐地红了。   当他彻底想起前尘往事的时候,他当然是痛苦的;当他再次经历一遍的时候,除了疼痛还有所有的负面情绪,那些难过和不舍,他都要通通再来一次。   菩提院里面的事她后来都不知道了,可是他却要在记忆里面经历一遍。   她只好哄孩子一样地哄着他,却哄着哄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她哭着又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她才肿起来了核桃眼迷迷糊糊地爬起了床。   一起来就看见了陈秋坐在她的床边,手里还剥了一个光溜溜鸡蛋。   见她起来了,他就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坐下,捧起她的脸,开始给她滚眼睛下面的浮肿。其实少年陈秋哪里会这样的手法,还是听她念念叨叨的时候记住了的。   可是鸡蛋滚了滚,小姑娘的眼底又红了,眼泪润滑之下,却是鸡蛋都滚不动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样才能不哭?”   她肿着核桃眼道,“我就是想哭。”   他只好无奈地任由她哭,用帕子擦擦她像是流不完的眼泪。   好一会儿她终于哭够了,就抽抽噎噎的,忍不住去看他,却见他看上去面色苍白,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陈秋注视着她,又剥了一个鸡蛋给她吃。   姜小圆一边吃鸡蛋,一边打嗝道,“你现在还难受么?”   他笑了笑,擦了擦她的嘴角的碎屑,   “难受,和你一样难受。”   他指了指自己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红纹。   就看到了小姑娘打了个嗝儿,红着眼睛傻乎乎地看着他。   其实她都知道,他不会比她好受到哪里去的。甚至,他还要再经历一遍那样的疼痛和绝望,肯定是特别疼的。   她于是伸手去抓他的手指,傻乎乎地问他,“那你现在还疼么?”   他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见她又要哭了,伸手怜之又怜地擦了擦她眼底的眼泪,答非所问道,   “就当是听了一个故事,好不好?”   小姑娘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在,不是么?”   小姑娘扑进了他的怀里,终于渐渐地不哭了,仿佛只有抱着他,才有久违的踏实感。   早上旭日初升,又是一个朝阳初升的好时节。   用完早膳后,她其实还有点儿恍恍惚惚的,但是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让自己打起了精神来。   陈秋仍然是头疼,徐老大夫看了开了些药,但是见效没有那么快的,他揉着眉心,连手背上都是红纹,但是他见到了小姑娘如此紧张的样子,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她注意力,对她道,   “燕良时醒了,不是心心念念的么?去看看吧。”   被他这一提醒,姜小圆才想起来了小孩这几天一直反反复复发烧的事。   也因为这个,徐老大夫才直接在隔壁住下了,才能这么快过来给他看头疼。现在小孩终于清醒过来了,她打起来了一点儿精神。   只是再次听见他提到燕良时,她突然间想起了在梦境里的时候,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似乎听到了燕良时的名字,她微微有些怔愣。   姜小圆想了想小孩子那豆芽菜的样子,心想八成是听错了吧,怎么想良时弟弟都不可能和反贼联系在一起呀?   她拍拍自己的脸蛋,只当是自己昏了头了。   隔壁院子里,小哑巴正在给小孩儿喂药,见到姑娘来了,便连忙拍了拍小孩,燕良时抬起头来,看见了那个身影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姐姐!”   早上陈秋让人做的新衣服也给送过来了,她今天穿着一件白绒绒的袄子,活像是只汤圆,让燕良时一眼就看见了她。   小孩还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有虚汗,姜小圆连忙让他睡了下来。   些许是许久没有见到姐姐了,姜小圆又和燕媛媛有八分相似,小孩显然没有分出来区别来,只是眼睛亮晶晶依赖地看着姐姐,要姐姐给他喂药。   大概是小屁孩的眼神清亮,姜小圆接过来了碗,还真的耐心地哄起来了他。   小孩往门外看,果然看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叫出声来,而是怯生生地拉着姜小圆的衣摆。   不是所有的小孩在这么小的时候,都和重光小太子那样早熟。   显然燕良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孩子,他虽然直觉这个哥哥有点不对劲,让他觉得很陌生,但是一时半会儿也察觉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姜小圆忍不住想起来了当时的小太子陈秋。   小太子八岁的时候时候遭逢变故,比现在的燕良时也不过是大了一岁而已。当年巨大的创伤,让小太子一步步变得阴鸷,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他大一些,再告诉他真相。   姜小圆看向了坐着轮椅朝着他们过来的陈秋,示意小孩儿,“哥哥回来了,怎么不叫哥哥呀?”   小良时怯怯的,犹豫了一会儿,叫了一声哥哥。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在那只白绒绒的小汤圆亮晶晶的注视下,竟然真的伸过手去,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仿佛是被这个抚摸安抚了下来,小孩子很快就安心了下来。   见到青年仍然有些面色苍白,姜小圆就赶着他回屋里歇着,倒是自己留了下来陪着小良时喝药。   姜小圆正想着小良时没人照料,院子里头都是些侍卫,要不要找个嬷嬷什么的照看他,好细心一些。   她真想着呢,就听见系统叮咚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却见系统弹出了一个东西:检测到图鉴人物,【名臣图鉴】已解锁,请注意查收。   按理说系统升级之后都会解锁些新东西,姜小圆本以为这一次解锁的只有那个梦境的入口按钮,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图鉴。   系统在空中弹出来了一个厚厚的书,她一点开,就看见了第一页那个大大的名字:燕良时。   姜小圆一眼就看见了小良时的头顶上,那个大大的【反贼】两个字。   姜小圆:……   她本来因为心情不佳而一直有点儿浑浑噩噩的,现在被反贼两个字搞得虎躯一震,终于清醒了过来。   看着一脸纯真的豆芽菜,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图鉴竟然是因为他才解锁的么?   她非常艰难地点开了他的介绍:   【大庆末年的反贼,推翻了大庆后自立为王,开启了大庆朝后的乱世。但是因为御下不严、骄奢淫逸,第二年就被杀掉篡位,曝尸荒野。】   姜小圆:……   暴君自焚后,反贼杀进了汴京。姜小圆一直以为反贼是藩王,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眼前这个小屁孩。   要是他推翻了大庆朝后励精图治,恐怕世界线也没有那么快就崩溃。偏偏这个小子当上皇帝后骄奢淫逸、贪图享受,第二年就被篡位了可真是……   姜小圆只能这样推断:前世燕媛媛和燕晋都死得无声无息,成全了燕家人的利益;所以说知道真相之后,这个小屁孩为了他们报仇所以黑化了么?   其实现在,剧情的发展就已经彻底偏离了轨迹,系统也很难发布一些既定的任务了,系统毕竟只是一个机器,也不是什么神算子。所以这个图鉴,大概就是系统为了适应现在千变万化的现状搞出来吧?   果然,在图鉴下方还是一行小字介绍:每一位明君在任,座下都是名臣如云。永嘉十五年,已是天灾频发、天下大乱只在眼前,想要力挽狂澜,请通过这个图鉴提前收拢人才,为明君之路助力!   姜小圆被这个介绍吸引,翻了翻现在就有的图鉴。   谢俊被收入了图鉴里,还有秦九、张掖。其他的就剩下了一个燕良时。   可见这个名臣,定然是要名声大噪、不世之材那种。而燕良时虽然是一个反贼,但是他名声非常响亮,也被收纳入了图鉴里面。   只不过,姜小圆看到,谢俊、张掖、秦九等人的图鉴下方,忠诚度到达了80以上,只有一个燕良时,进度才不到20。   这个图鉴里面其他人的名字边上都标上了“文臣”,就连作为军师的谢俊,其实也是一个精通庶务,类似于后勤部长、秘书长的角色,虽然能够指挥作战,提出出色的战略意见,但是实际上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陈秋自己亲自出马的。   总言之,少年陈秋现在的队伍里面,还没有一个能打的大将。唯一能打的萧老将军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三年后就寿终正寝,自然也没有进入图鉴里。   这一世的陈秋安排了燕良时去跟着谢俊,是想让他走文臣的路子,其实这个思路是非常正确的,因为小良时的书念得非常好。   但是姜小圆在那个图鉴里面看见燕良时的标签却是:大将。   也是,都是造反的头子了,怎么可能不打仗?   小良时如今不到八岁,如果好好培养的话,说不定能把反贼培养成为一员很厉害的大将……   一直到小孩子拉了拉她的衣袖,姜小圆才回过神来,小孩子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天真,问她,“姐姐,过几天是上元节,你可以带良时出去玩么?”   算算时间,上元节那天,不就是梦境世界的除夕么?   只是,他还不让她去梦境世界里……   于是她蹲了下来,捏了捏他的鼻尖,“可以呀。”   姜小圆想了想问他,   “良时,你是喜欢跟着谢俊叔叔念书,还是跟着哥哥打仗去呢?”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小孩子兴奋了起来,   “我想跟哥哥一起去打坏蛋!”   姜小圆当然不希望良时这么小就跟着秋秋打仗去,但是如果把燕良时先放在秋秋身边当个“小书童”呢?   陈秋是目前来说,军事思维和指挥能力最强的人了,倒不如将小良时放在他身边,好好的培养他,指不定这个造反头子就能成一员虎将。   如果小良时跟在秋秋身边待着……   姜小圆突然间意识到了,现在秋秋可是想起来了前世的事,他真的会不知道小良时未来是个反贼吗?   但是他刚刚还摸了小良时的脑袋……   小姑娘忍不住心里头一软,就听见了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良时抬头问她,   “上元节姐姐有什么愿望么?我想要坐在哥哥的肩膀上看烟花。”   她一愣,愿望当然是有的,但是看着小良时的眼睛,她也笑了笑,   “姐姐也想上元节的时候,坐在哥哥肩膀上看烟花!”   姜小圆话音才刚刚落下,前面就依稀传来了人声。   小良时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   “是不是祖母又要抓良时跪祠堂了?”   姜小圆连忙哄了哄惊慌失措的小孩,便叫了小哑巴把人带去了徐老大夫那里去,别叫他再出来被吓到了。   这一番动静闹得甚是大,却不是燕家人整什么幺蛾子了,而是他们终于肯低头了。   这已经是他们被饿的第四天了,他们渐渐地发现自己再硬,也硬不过燕晋,大概也是没有力气再闹腾了,终于选择了服软。   大早上的,燕家人就含恨清点了房契、账本等物件过来了,当时和宋家的约定婚约的契书也送到了他们面前来。   这一箱一箱的东西如流水一般地送过来,都是当时燕家大房离世的时候留下来的财产,本也被燕家人给侵吞了的,现在忍痛都给拿出来了。   燕家的仆人们都肉疼,更不用说燕家人自己了,那面儿都不想出了。   只不过,他们交别的利索得很,却还是不肯交出来燕玲儿来。   这事情当然是谢俊处理的,谢俊清点了账本,却摇摇头,啧了一声:这燕家人,可真不老实。   本来燕家的管家以为,不交出燕玲儿还会有一番掰扯,连哭嚎的架子都摆出来了,却见得谢俊抬抬手,就让黑甲卫收兵歇息去了。   燕家人本来还将信将疑,见到黑甲卫真的离开了,顿时是一阵狂喜。   姜小圆不明白谢俊为什么现在就放过了他们,但是想想,谢俊可是名臣图鉴上的人物,秋秋定然也是商量好了的,便不再操心这个了。   陈秋现在头疼的很,燕家人偏偏在这个时候惹上他,姜小圆只怕他们吵着他了,便秦十一等人出去把人叫远一些清点物件,便自己去找他了。   果然,青年靠在了案几上闭目养神,看上去有些疲惫。   见了小姑娘进来,他便微微抬眸,拉着她的手让小姑娘坐在了他怀里,仿佛单单是抱着她,就会舒服许多。   姜小圆伸手帮他顺着长发,只觉得燕家人可真是烦的不是时候。   这天夜里,他的头痛终于稍微缓解了一些便早早睡下了,见他不像是昨天那般的疼痛难忍,姜小圆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想起来喝水的时候,却发现身边人不见了。   她一抬头,却见到了前屋里有个高大的身影,正撑着案几,试着站起来。   这一世少年陈秋的腿治疗及时,时间也早,腿还没有丧失知觉,自然是非常好治的。所以他的进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不过是做了三次的针灸,就已经渐渐的有了力气。   他扶着案几练习着走路,身影竟显得有些笨拙。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十分讲究的人如此笨拙的样子,就算是当初才认识他没多久,他那样狼狈的时刻,都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看着看着,眼底竟然爬上了一些笑意。   她想他大概是不想给她看见练习走路的狼狈样子的,本来想要偷偷离开的,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别躲了,影子这么长。”   姜小圆果然看见了自己鬼鬼祟祟的影子出现在了地上,姜小圆:……   她干脆走过去扶着他,忍不住问他,   “这会儿头不疼了么?”   却听见他道,“疼。”   “那为什么还……”   姜小圆刚刚还想说,不着急,就听见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说想上元节的时候,坐在我肩膀上看烟花么?”   她蓦地抬头。   “上元节还有三天,坐我肩膀上不行,但是若是只是抱起你,应该不难。”   姜小圆一愣,很快,脸颊上就忍不住晕开了一朵红色的云。   原来那个时候她和小良时的对话,他已经听到了么?   她嘟嘟囔囔,连忙转移话题,   “秋秋,你不收拾燕家了么?怎么……”   青年也不戳破她,顺着她的话道,   “再不送饭,真要把人给饿死了,收拾自然要收拾。只不过我头疼,且好一些再去管他们。”   姜小圆闻言,忍不住嘀咕他骗人,她才不相信他的话——   他要是真的因为头疼就不理睬燕家人的话,那燕家人可能还真的要放鞭炮了,但是以他的腹黑程度,恐怕又是放长线钓大鱼了。   只是这条大鱼,又是谁呢?   大鱼钓没钓到还未可知,但是显然,那天放过了燕家人后,燕家人很快就故态复萌了。   姜小圆本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一直到上元节的前一天,小良时跑过来气愤地对她说,“姐姐,他们都在说哥哥!”   姜小圆问了秦十一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城中就多出来了些风言风语,说是燕晋在战场上成了个残废,所以才一直迟迟不肯露面。   一下子,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燕晋断腿之事。   更有流言越传越烈,说是燕晋不知道使了什么腌臜手段,才让萧老将军如此信任他,什么他早就断了腿,所以军功都是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诸如此类,传得满城风雨的。   姜小圆听见这话,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当然知道这八成又是燕家人搞的鬼。   于是到了上元节这一天早上的时候,燕玲儿带着几个燕家的小辈们来请姜小圆一块儿去看灯花去,说是姐妹间沟通感情,姜小圆愣是连门都没让她们进。   见到小姑娘气鼓鼓的,把人赶走的时候却是难得一见的气势汹汹,像是只炸毛的胖啾,一直都头疼的陈秋,倒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不和她们去,那夜里就随我去看灯花吧,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姜小圆本也准备带着小良时一块去玩儿的,便点了点头。   她这几天心里面一直七上八下,见到陈秋一直头疼,更不敢想他在记忆里又经历了一遍该有多疼,想到今天晚上恐怕就要知道那场赌局的结局了,她就忍不住心抽疼了起来。   与其这样憋着心里难受,倒还是真的不如随着他一起出去走走。   只不过,她本以为可以要他陪她一块儿逛街放灯花,青年却说要给她个惊喜,便让她和小良时先过去了。   说是先去呢,其实身边还跟了一圈的便衣黑甲卫。   谢俊难得也来了,他是小良时的师父,就带着小孩儿到处买小玩意儿;姜小圆也过了玩这些小东西的年纪,就拉着小哑巴乐颠颠地去河边放花灯。   小哑巴许了个愿,一转过头来,却见到姑娘对着花灯许完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   明明是开开心心地来的,却也不知道只是许个愿,怎么还哭上了呢?   小哑巴比划着安慰姑娘,问她许什么愿望。   小姑娘却吸吸鼻子,眼圈又红了。   小哑巴手足无措的时候,前头就有人来请姑娘了,说是少爷准备好的惊喜好了,请她去城墙上。   上元节的河边不远处就是高高的城墙,姜小圆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她知道,他也疼的,她便不想叫他再来哄她了。   等待都收拾好了,这才噔噔噔的提着裙子,朝着约定好的城墙方向跑。   城墙上,站着一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袍子,墨发被风吹散。   听到动静,青年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一笑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清隽得不像是人间客。   是的,他是站在城墙上的。   姜小圆从来没有见过站着的青年,乍一眼看到还有点恍惚,在原地停了一下子,又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这才发现,这个在轮椅上坐了那么久的青年,竟然是那样的高大,她的脑袋也不过是到了他的胸口罢了。   但是这个姿势却方便了她,她抱着他的腰,小脑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像是只撒娇的小猫。   青年的声音低沉又动听,“想知道那个赌局结果么?”   她抱着他的动作一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想的。”   “你想他活到多少岁?”   “108岁!”   “那好,他就能活到108岁。”青年笑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变成了老爷爷,你还要他不要?”   小姑娘蓦得红了眼圈,抱紧了他。   她知道,他赢了。前世那个只有一半赢的可能的赌局,他终于还是舍不得死去,赌赢了。   她心里面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一时间的有点儿失语;想嚎啕大哭,可是此刻在他怀里,她却只觉得幸福。   他却退开了一些,将手里的一个火折子,放在她的手中。   他问他的小姑娘,   “要不要放烟花?”   小姑娘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有点傻乎乎地按照他的指引,点燃了那引线。   长长的引线一直烧了足足一分钟,才终于在远处点燃了——   砰的一声,却见的天上千树万树梨花开。   如同繁星坠雨。   太过于漂亮灿烂,让小姑娘忍不住惊讶的张开了嘴。   有人抱住了她,在一片梦幻的喧嚣声中,万千烟花坠落在她的眼底。   青年和少年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眼前这个俊秀又疏朗的青年。   她小声地唤他:“陈秋!”   “我在。”   “我在。” 第58章 夫人带我   洪州府的上元节十分热闹, 饶是如此,这样炫目盛大的烟花却也是第一次见,几乎是烟花在天际炸开之后,无数人都抬起头来, 小孩儿们都十分惊奇地看着天上的这场坠星如雨, 欢笑声在重重叠叠的灯花间。   永嘉十五年在洪州府的这一次前所未有的绚烂烟花, 很多年之后都留在了当年众人的心中。只是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前所未有的烟花,却仿佛是太平之世的落幕,也像是乱世开启的篇章。   从此,长达数年的时光里,洪州府的百姓们都忍不住时常谈起这次的绚烂烟花,无比追忆怀念着此前的盛世太平。   只是身在洪流之中的人们, 尚且不知。   烟花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穿行在重重的灯花间, 小姑娘飘逸的裙摆上的金鱼游动着, 仿佛是一尾穿行在灯花海里的鱼儿, 手里面还拿着身后黑衣青年帮她赢过来的许多盏灯花。   明珠儿似的小姑娘, 是非常招人的,更不用说她有着与其他闺秀们截然不同的灵动和活力劲儿, 已经有不少人频频看向了那只小金鱼儿。   青年从不把他的金鱼儿藏着掖着,任由她光华璀璨。但是他也站在她的背后,像是一个高大的黑色守护神,他只是站在那里, 便让那些妄图大肆打量、甚至想要上来搭话的人退避三舍。   她一边问他在菩提院里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一边念念叨叨地抱怨他让她提心吊胆。一直到手里的花灯都拿不下了, 她才终于放弃了, 看见那儿有卖糖画的,便要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去画一对去。   只不过,她还没有拉着青年过去,青年就笑了,   “下次再去吃,现在恐怕不行”   姜小圆转头看他,有点懵懵的,就见了青年低下头,把她的碎发别在脑后,慢条斯理道,   “因为……现在还有一些虾兵蟹将,要收拾一二。”   姜小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他们已经渐渐地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去了,而那些看起来寻常打扮的游人们,却不知不觉地朝着他们聚拢了过来,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仿佛是注意到他们的视线,那群人倏然面露凶色,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些凶器,直直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身边伪装成普通家丁的黑甲卫们也突然间暴起,与他们战作了一团。   十来人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却不料黑暗中又出现了一些幽灵一般的侍卫,寡众调转,这区区几十来个流寇,自然不是精锐黑甲卫的对手。   如果是真的燕晋,出门大概确实不会带这么多的侍卫。但是陈秋的身份不同,就算是他自己不带,身边的谢俊等人,也不可能让主子身边只有几个人。   姜小圆也不是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见过市面的圆了,这样的场面倒也吓不住她,只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是来刺杀“燕晋”的?   秦十将那伙人的头子抓到了前头来,却见得那个头子登时就想要咬舌自尽,被秦十干净利落地卸掉了下巴,那清脆的咔嚓声,姜小圆的下巴一凉。   却见了青年似是被她逗笑了,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还用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好听又低沉,“这么血腥的事,小孩儿就别看了。”   姜小圆心想小孩个鬼啦,她现在身体的年纪和燕媛媛差不多,燕家人天天惦记着把她嫁出去,都惦记两年了,她本人在管理局咸鱼不知年,都快上百岁了!   仿佛是知道她的不满,青年笑得满头的黑发颤动,   “神仙里的小孩儿,也是小孩儿。”   果然,听见了那人一声惨叫之后,小神仙一个哆嗦,安静了。   很快,秦十就撬开了那群“刺客”的嘴,纵然那头子不肯说,几次三番想要自杀,但是他手底下的人一看就是散兵游勇,哪里撑得住逼问?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全都交代清楚了。   姜小圆本以为这群人是燕家人雇佣过来的打手,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伙人确实和燕家有关系,却不是什么雇佣过来的打手,而是流寇!   而他们这一次本也不是冲着燕晋来的,而是冲着她来的。   之所以没有抓住她,却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她的人,探子四处游荡之时,发现了“燕晋”,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人给一口气直接杀了,却不料到自己却踢到了铁板,十来个人全部栽了。   姜小圆也忍不住有点后怕,要是当时她和小哑巴放河灯的时候被这伙人找到了,就算是有人保护,也难免一场苦战。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群人是冲着“燕晋”来的,但是听到那伙人是冲着小姑娘来的时候,青年的眼神就突然凉了下去。   什么也没说,却连秦十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他知道殿下这是动怒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禀报,   “属下检查过了,这和上次埋伏殿下的流寇身上的标记一模一样,确实是咱们找了许久的那伙人。”   埋伏?   姜小圆惊讶地抬头,气压有些低的青年低下头的时候,视线柔和了一些,顺着她的长发,“还记得我刚刚回洪州府被埋伏之事么?”   那一次陈秋都少有地受了伤……   所以,他的意思是,埋伏他的那些人并不是金人的士兵,而是这群流寇?   姜小圆惊呆了。   在他的娓娓道来中,姜小圆终于知道了那次陈秋被埋伏的实情。   当时,陈秋带着人已经离开边境上千里、快到达洪州府,埋伏他的当然不是金人,而是一伙数量巨大的流寇。   他们连夜赶路十分疲惫,陡然遇见埋伏的流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短暂的混乱之后,黑甲卫便重整旗鼓,一鼓作气将流寇全都给清理了。   当是这伙流寇数量之大、行为之凶狠,仍然让黑甲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线报上的内容一对比,很快就将这伙人和江南最近十分猖獗的那伙流寇对上号了。   他们此次来洪州府,打着的旗号其实也就是帮着剿匪来的。早就在查这伙人了,却查到了燕家头上去。   “此后,我便一直暗中在查这伙流寇的动向,这一次放过燕家,也是放长线钓大鱼。”   姜小圆气不打一处来,她早知道燕家和流寇的关系,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燕家的胆子会这么大!   这伙流寇这两年间流窜在洪州府府城附近,燕三爷是做生意的,生意又做得比较大,时常要在洪州府和其他府城之间来往,势必要与这些流寇搞好关系,不然的话那些货物运送一趟,怕是十不存一。   也因此,这一来二往的,“保护费”交多了,关系自然就紧密了。   自从燕三爷的生意起家之后,燕家可是混的风生水起,他们背靠太子,知府又是太子的人,因此对燕家多有照拂,想来也喂大了他们的胆子,竟敢明晃晃地和流寇勾结在了一起。   当时姜小圆就非常奇怪,为什么陈秋遭遇伏击的事情这么快就传进了洪州府?   秦十一他们这种有特殊沟通方式的秘密卫队都没有接到的消息,洪州府的人怎么会先于秦十一得到消息?还偏偏是这样机密的军事要闻,竟然直接传得满城皆是沸沸扬扬。   但是现在,许多不明白的事,就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是燕家掺和了一脚,他们早知燕晋会被伏击,自然可以在燕晋来之前就将事情散播出去。   想来他们那一次那么自信地认为燕晋死在了埋伏当中,恐怕是和流寇合作,早就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了。   “可是燕晋不是……”   不也是燕家人么?当时还没闹翻呢!   但是这个问题姜小圆又咽回去了。   因为她知道,不能给燕家带来利益,只能带来威胁的燕晋。   就算是骨肉至亲,也是他们刀剑相向的敌人。   这个残酷的真相让她有些低落,想到陈秋肩膀上挨的一箭,她气得捏紧了拳头,却见得秦十才刚刚汇报完,就听见了秦十一匆匆忙忙地赶来,对陈秋微微拱手道,   “方才前头灯花起了火一片混乱,有人借机便将良时小公子和谢俊先生一块儿掳去了!”   姜小圆闻言愣了一会儿,就听见陈秋问道,“往什么方向去了?”   “赶着马车直出西门,径直往西去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约末是这边流窜的那伙流寇,已经派人去追了!”   姜小圆回过神来,小良时和谢俊不见了?   是啊,这伙人本来是来抓她的,本质上都是为了威胁“燕晋”,但是没有抓到她的话,不是还有一个弟弟么?   却听见了青年道,“别担心,有谢俊在。”   黑甲卫早在听到消息后就整装待发,也早就将匹黑色的骏马牵了过来。   青年翻身上马,他虽然双腿仍然不能负重,走路也有些迟缓。   但他五岁起就开始骑马,使了巧劲儿,只是上个马,倒也不难。   他朝姜小圆伸出了手来,小姑娘看见他竟然能够上马了,都惊呆了。   却见青年直接拉她上马,让她坐在了他的身前,他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我的腿还用不上劲,一会儿控马,可要帮帮我。”   见到他这样,她有些傻乎乎地点头,问他道,“做什么?救人去么?”   他一勒缰绳,黑马吁了一声,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经聚集的骑兵们的马匹,似乎也在跃跃欲试地甩动着马蹄。   他笑了,眼神锐利如同一柄寒光四溢、将将出鞘的宝刀,   “自然是,让夫人带我剿匪去。” 第59章 反击与吃桃   另外一边, 此刻的燕玲儿,正坐在了轿子上,朝着城外的观景台去。   她本来是不想来的, 但是祖母叫她见见世面、增增胆气, 思索再三, 燕媛媛还跟过来了。见着祖母坐在身边如同定海神针,她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想到燕媛媛这个小蹄子,现在有了个燕晋作后盾, 现在都敢甩她脸色看了, 早上愣是没有将人约出去,燕玲儿漂亮的脸蛋上忍不住闪过一丝不悦, 便将此时都与祖母说了去。   本来还算是和气的老祖宗, 闻言心下也有了些火起, 燕晋他们如今是惹不得的,但一个没人管的三小姐,却也敢仗着哥哥肆意拿捏他们!   但是想想今夜的布局,老太君顺了口气, 便宽慰燕玲儿道,“你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 今日我便带你去长长见识, 若是此事成了,这事儿你也勿要放在心上了。”   “燕媛媛没有约出来,他们不是已经抓到燕良时了么?”   燕玲儿想到了此前的事,那点儿气也散了,只是有些忧心道,   “祖母, 你说他们, 到底能不能……?”   老太君道,   “葛先生是知府大人的谋臣,那群山匪不成气候,那是无人指挥,葛先生若是出马了,哪里还有他们的事儿?”   燕家本以为这知府倒戈去了燕晋那边。   却不料到知府昨日里接到了太子即将来洪州府的消息,又接到了保护燕玲儿的密信,顿时吓得冷汗倒竖。   他本以为这个燕玲儿不过是太子的红颜知己,顶天了以她的家世,不过是一个妾室,却不料太子对她如此上心,竟然连发三封急信!   对方可是太子,他哪里敢违抗太子的命令,连夜将这位葛先生也送过来了,还小心赔了不是。   燕玲儿也笑了,“是极,他待我是最好的。”   “他”,自然就是太子了。   老太君笑了笑,慈爱地看着这个最为漂亮动人的孙女,有些感叹地想着,若不是玲儿,他们这回可真就是要栽了。   他们燕家从高祖时期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老太君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差点给饿的卧床不起;整个家里头的人都生生的饿瘦了一圈,偏偏他们又不能对外讲。   对外怎么说呢?说燕晋饿着他们了,不给他们饭吃?   这话说出来燕家人都觉得臊得慌,燕家人死要面子,不然当初也不能做出来让妹替嫁的事情。   被家里的一个小辈给饿了三四天这事,如果是传出去给大家知道了,燕家就要成为整个洪州府的笑话了。   所以这事儿便在人烂在了燕家人的心里,愣是没有说出来。   这番燕晋突然间好心的将他们放了过来,老祖宗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可不是任人随便揉捏拿捏的软柿子!   这计策,本以为那知府是最难说服的。却不料他被太子的信吓破了胆,大概是以前不知道太子对燕玲儿究竟是怎么上心的,现在只千方百计想要补救一二。   那流寇本也只在洪州府外作乱,知府明年就要调走了也不用管这流寇不流寇的,反倒是升迁全仰仗太子,竟真的老老实实送了个葛先生过来了。   既然那燕晋猖狂,就不要怪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了。   到了那视野最佳的“观景台”,祖孙俩便等着看好戏了。   只是,在流寇窝里的燕三爷却有些忐忑不已。   燕三爷也不是第一次和这位大当家合作了。   上次,流寇们当然不可能因为燕三爷给了点好处,就敢直接和黑甲卫对上。   而是因为燕三爷骗了这位大当家,说是他们大少爷带了这么多骑兵过来,是为了来剿匪的。   大当家一听,那还得了?   听说这支军队是分两批来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在燕晋回来的路上杀了他。   然而,就算流寇的数量十分巨大,也不可能是这一支精锐骑兵的对手,大当家损失惨重。   回头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人来剿匪,他便知道自己这是被燕三爷给耍了。   要不是这一次燕三爷带了个葛先生来,恐怕他一进门就被剁成肉泥了。   只是比起耍了他们的燕三爷,大当家对燕晋更加怀恨在心,早就伺机报复了,于是便同意了这番的计谋。   燕三爷在人绑了燕良时和所谓的谢先生过来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   却听得很快就有人来报:“燕晋带着人来了,手底下只带了百来余人!”   葛先生笑了,“善哉。”   大当家狐疑道,“可当真?”   他对于黑甲卫多少有些心理阴影的。   葛先生不以为然,他是知府的谋士,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燕晋带了数千的精锐部队来洪州,现在都在洪州府大营里头待着,一旦调动必须惊动知府。   知府没有来人,有什么好怕的?   按照原计划,如果燕晋为了谢俊和燕良时被掳走之事,连夜带着人前来营救的话,就会进入一片地形险峻、易攻难守的地形;   那里埋伏着上千的流寇,倍数于燕晋现在的数百人。   他不死,谁死?   大当家却对这个“知府座下谋臣”半信半疑,“老子看那黑甲卫勇得很,你当真行?若是老子的兄弟们死了,老子就先宰了你!”   “你这数千人,他那不过是区区几百人,就算他燕晋再厉害,十个打一个,也总能让他在有来无回。”见那大当家仍然有些迟疑,他冷笑一声,   “不是还有你们燕家小少爷和那个军师吗?实在打不赢了,直接将这两个人推出来,也能全身而退。”   葛先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一群没有头脑流寇若是能把大庆驻扎边疆的大将给杀了,那才贻笑大方。   所以葛先生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差距,制定了一个绝无仅有的锦囊妙计。   此时的山间,数千的流寇呈俯冲之势,在半山腰处藏着。   只要见到了目标,他们便能够一鼓作气往下冲过来,拿着大刀拼杀,绕是再厉害的骑兵,被他们这一冲,阵型也会被冲散。   到时候流寇人数占据优势,趁着下面的黑甲卫慌乱之时,便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就可以将燕晋的黑甲卫杀个遍!   此时葛先生正和大当家朝着山下看去,老太君也带着燕玲儿在远远的山间观战。   只可惜,他们却迟迟不见得那支本应该出现的黑甲卫到来。   葛先生确实是精囊妙计,但他是这么想的,另外一个人也是这般想的。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放哨的弟兄们已经悄无声息的被人杀了个干净。不知不觉间,硕大的黑影已经悄悄逼近他们身后。   就在流寇们跃跃欲试,手中的砍刀在月光发出冷光之时——   他们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黑色的骑兵。   比起半山腰正在跃跃欲试的流寇们,他们无声无息,却更像是地狱里索魂的幽灵。   葛先生想让流寇冲散燕晋的骑兵,实在是个不错的点子,他正洋洋得意之时,一抬头,却看见了那数量巨大,十分可怕的黑色死神们。   那些本应该出现在山谷的人,却出现在了山顶!   他精心设计的局势一下子颠倒了过来,只要骑兵们往下冲,流寇们哪里还有活路?   这番的形式转急转直下,直惊得人背后发凉、寒毛倒竖!   葛先生大喊道,   “撤退!撤退!将人质带过来!”   但是他的声音传不到半山腰去,而身边的流寇们因为他这一番话乱作一团。   有人匆匆来报,“人质不见了!”   葛先生大惊失色,却听得半山腰上传来了马蹄带着雷霆之势,俯冲了下来!   这一厢杀声震天,燕玲儿却看不真切,只当是被冲得四散的是燕晋的军队,登时欣喜了起来。   老祖宗也看不真切,只听得燕玲儿说,也忍不住大喜。   只不过,观战的,却不止他们这一座亭子。   等到了鸣金收兵之时,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垂着帘子的山间雅亭前。   此处却是观战的最佳地点,能够将山下的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虽然已经是收拾残局之时,看不到战况的激烈,却也是一个绝佳的军事案例教学视野。   耐心的夫子俊美似仙,正在仔仔细细地将这场战局怎么打、怎么攻,这种地形应当用什么战术,都和他的“笨学生”掰开了揉碎了讲。   水果篮子摆在边上,也不知道这先生什么脾性,格外喜欢新鲜的水果,一边讲,还要慢条斯理地剥着水果问他的笨学生。   他今天可算是放过了桃枝,似乎只对两只小桃子感兴趣。   若是笨学生听不懂,小桃子上把玩的手就要重上几分;   若是她听懂了,他还要她举一反三,答不出来就要掐着那小樱桃,逼得笨蛋学生被迫脑筋转动;   低沉好听的声音性感又磁性,总之,算是个十分尽职尽责的夫子了。   笨蛋学生气死了,声音却是软绵绵的,“你不管你的兵,折腾我做什么!”   难怪以后是个大暴君!昏君!   却听见他凉凉道,   “都收兵了,若是对付这些虾兵蟹将还能掉了块油皮,还能和金人打什么?”   却听到那笨蛋学生抗议道,“我又不替你打仗我才不学,我是神仙,你连良时都不管了……”   他叹息道,“良时不是被谢俊哄睡了么,你担心他作甚?”   仿佛是很不喜欢从她这里听到别人的名字,嫩生生的小桃子被啃咬得很是过分。   疼得桃子忍不住一挺,只可惜这下意识的举动,对食客来说却是诱人的自投罗网。   春日的水蜜桃,显然是有些涩口的。   “谁不知道你就是逼我叫你……我不肯你才唔唔唔……”   青年慢条斯理地在晕乎乎的人耳边问道,   “不叫夫君,那便叫哥哥吧。”   亭子的帘子上,铃铛叮当脆响。   许久之后,却听见了有人声传来。   “叫不叫哥哥?”   “啊呜呜,我叫我叫,哥哥哥哥……”   “好妹妹,那咱们继续学,这地形应当如何攻守……” 第60章 天生凤命   这场别开生面的教学结束后, 夫子将笨蛋学生抱回了那辆黑色的马车,一边耐心地帮她整理好了衣服、擦拭着有点狼狈的小脸,还一边问她可学会了要领?   她哪里敢说自己没有学会, 眼泪汪汪地捂着小桃子, 生怕他又要再教一遍,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   却听见那位耐心的夫子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不教你四书五经, 教你经纬天地、权谋之术,可好?”   她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了缩,觉得屁股好痛, 小桃子也好痛;第二反应却是——他是认真的。   她抬起了眸子去看他, 白白嫩嫩的手指还在他的手心,被他用帕子一一擦净。   姜小圆有点疑惑,她从前学过历史, 皇帝们大多多疑、专权, 尤其是那些雄才伟略的君主们, 从记忆里面看到的暴君秋, 似乎也有这种皇帝的通病。   她还算是有点儿的小聪明, 学习也不错, 确实是有点缺根筋的小女孩脾性,却也不傻, 她自然也明白, 他教她的这些, 是权谋, 也是帝王之术。   她不一定学得会多少, 可似乎从在牢里的时候, 他就在有意无意地熏陶着她。大约是生活在太平盛世, 生活的环境太单纯,她确实是没有这里人的细腻心思,但是她很有点儿的小机灵。   从前她看不懂的事、不能应对的变故,好像也渐渐地变得容易了起来。   她隐约有点明白他的用心,却也不太明晰。   只可惜她还来不及仔细思考,马车就到山下了,高大的青年将身上的大氅裹在了小姑娘身上,将她打横抱了下来。   果然,她一下来就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放眼望去,整座山谷也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秦十一等人前来一一将战况禀报,果然是大获全胜,诚如陈秋所说,士兵们才将将热了个身,连块油皮都没破。   谢俊和小良时自然也没有事,甚至听到他们来的动静,小良时还揉揉眼睛从轿子里下来,兴奋地去找姜小圆了,“姐姐!我今天可厉害了!”   在小孩儿十分骄傲的阐述中,姜小圆才知道,原来在黑甲卫还没有找到他们之前,这小孩儿就用几块石头磨破了绳子,又机灵地引开了看守,这才将皮薄肉嫩的谢先生给一起带出来的。   闻言,姜小圆惊讶极了,看着这个小孩子,傻乎乎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个年纪搁现代还是小学一年级呢,她一年级掉了颗牙就要哇哇大哭,遇见被绑架可能已经开始叫妈妈了,小良时,不愧是未来能够当反贼的好苗子。   刚刚还觉得自己权谋等级至少LV5了,结果在看到这个未来小反贼的时候,她悲伤地发现,自己好像和八岁的小良时差不多。   谢俊这样的老狐狸能够被抓,大概就是为了“钓鱼”,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脱身的方法,这是故意考验小孩儿呢。   但小孩儿确实经住了考验,实在是很有未来大将的风范。   姜小圆很快就从被小反贼的机智打击到的状态回过神来了,她想了想,自己的角色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可是一个优秀的外挂呀!   看来,让小孩儿跟着秋秋当个“小书童”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这种小事倒也简单。   尤其是燕良时老喜欢缠着姜小圆,她只不过跟陈秋略微一提,他便同意了。   将这小孩放在他身边自然是很不错的,这样这小孩儿便不会成天的缠着圆圆了。   这一番可谓是大获全胜,数千的流寇被俘,全抓进去的话,恐怕洪州府的大牢都要关不下了。   最大的收获却不是这些俘虏,而是贼首被杀了。   当时黑甲卫一冲而下,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大当家当时见形势不对,想要带人冲在最前面重振士气,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他大概是真的被忽悠瘸了,平常这位大当家流窜作案,手下弟兄无数,朝廷派人剿匪的   时候次次都抓不着他,只要他人还在,洪州府这附近的流寇就绵绵不绝。   流寇和流民可不同,他们烧杀抢掠,时常趁官兵不注意就去村子里打杀抢劫,个个都是恶人中的恶人。   大概这位恶人头子,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次自己这边都有知府的人来支援,还能输得这么惨,死的时候还在大骂燕家狗贼,可见得是真的特别不甘心了。   而他嘴里的燕家狗贼,燕三爷,早就在发现形势不对之后就跟着葛先生一块儿跑了,结果好巧不巧,一头就扎进了黑甲卫们的中间。   此时这燕三爷抖如筛糠,被带到了“燕晋”面前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青年的侧影,恨不得登时就晕过去。   要是他跑了也就算了,这事儿也不过是流寇作乱;要是死了,也能说是被劫上来的;偏偏他被活捉了,还是在贼首的驻地里面被抓了个正着的。这下子,可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还不待人问话,这平时在燕家横得很的三爷,已经直接被吓得两股战战,直接晕了过去。   实在是这样子太窝囊,秦十一他们心中都十分鄙夷,将人直接捆了抬去了一边去了。   一时间,就剩下了一个葛先生。   这位葛先生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早在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被负责探查洪州府消息的黑甲卫们认出来了他是何许人也。   既然葛先生都出来了,可见是那前几天还在燕晋面前奉承的知府,不可谓不是个墙头草,估计是听到了太子要来的风声,又倒戈到了燕家那边,这才巴巴地将自己的谋臣送到了燕家人面前。   此刻这位葛先生到了这幅田地,也摆不出那副谋士的架子了,之前老神在在、仙风道骨的样子都不见了,头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看上去实在是不要太狼狈。   但是饶是如此,葛先生冷哼一声,很是有骨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十登时就利剑出鞘,被陈秋抬手阻止了。   姜小圆披着披风,从轿子里面探出了个脑袋来,忍不住打量起了这位“葛先生”。   因为就在刚刚看到葛先生的那一刻,图鉴亮了起来。   只不过和其他的“文臣”“大将”之类的标签不同,这个葛先生分与众不同的标签,上面写是一个大大的“骗”字。   是的,眼前这位葛先生,是一个大骗子。   他现在的身份是洪州知府座下的谋臣,得到这个身份,却是因为这个人伪造了学历、冒名顶替了一位名士的事迹;   等到后来陈秋崛起,他靠着一手骗术活得顺风顺水;   到了重光帝末年,他又活跃起来了。   当时的燕良时崛起,当时他还真不想当皇帝来着,就是被这位葛先生哄骗他有真龙天命,索性就反了;   后来燕良时这个反贼骄奢淫逸,这位老兄又骗燕良时的部下,说这个部下有真龙天命,然后部下造反,杀了燕良时篡位;   葛先生转头见这位土皇帝似乎有点烂泥扶不上墙,就谎称自己要带着几万大军为陛下征讨辽东,然后带着大军粮草卷包袱走人,投奔了某位有真龙天命的藩王。   总之,这个葛先生不得不说是一位人才,别人是大盗窃国,这位是大骗骗国。而且是一位真龙天子批发户。   姜小圆忍不住对这位图鉴上都标着“骗”字的仁兄有了浓厚的兴趣,就想过去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结果姜小圆才一走过去,就听见了葛先生清了清嗓子,   “我夜观天象,只觉将军气度不凡、定有真龙天命!”   姜小圆:……=。=   只可惜,这位未来骗了无数位伪龙的大骗子,并没有等到众人惊恐或者诧异的眼神,也没有等到这位燕晋将军怒斥或者欣赏的言辞,就连那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小姑娘,都用那种看稀奇动物的眼神看着他。   他哪里知道,这周围的黑甲卫都是心腹,眼前的这位确实是龙子皇孙,还曾经当过太子,未来当过皇帝,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话有什么震动。   姜小圆还在想着这个家伙连秋秋都想忽悠到底要不要开口求情,但是谁料到,那个冷峻的青年微微一抬手,黑甲卫的刀一亮,那葛先生见自己没有骗到人,眼前的青年似乎也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动摇的角色,就立马一改之前的凌然不屈,痛哭流涕地开口了,   “是我鬼迷心窍,观错了气,只以为龙气在东方,却不料龙气就在此处啊!我一定弃暗投明,为您效犬马之劳!”   姜小圆:=。=   她心想,不愧是能够苟几代皇帝的大骗子,这一边能屈能伸,一边还不忘记自己的诈骗事业的本事……   于是,这位葛先生不用催,就立马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抖出来了。包括知府是如何接到了太子的急信,太子又如何吩咐知府,知府又如何派遣他过来的全都说了个干净。   就连最近城外流民的异动,这种机密的消息也都全都告诉了青年。   却见得那个青年只是把玩着茶杯,也不说话,听他说完了,便道,“甚好。”   葛先生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青年平平淡淡道,   “不过,我不太喜欢墙头草。”   葛先生陡然色变,眼见得黑甲卫都要动手,一直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却突然出声了,“葛先生,我这儿还缺个账房先生……”   桌子底下,她的手抓住了青年的大手。   姜小圆也渐渐地发现了,大概是想起来了前世,青年的气息越发沉稳,也更加杀伐果决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连带着的,她也隐约意识到了,他变得有些嗜杀了,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冷血了。   以重光帝的脾性,如果她不拦着的话,今天的葛先生断然没有活着出去的道理。葛先生这种小人要是在重光帝的麾下,那就是一集就死的炮灰,也只有遇上了后来的乱世,这样的人才可以乘势而起。   但是这位品德不行,却也是个怪才,更是上了图鉴的人物,若是就这么死了也很可惜呀。   所以姜小圆拉住了他的手。   小姑娘央求似的晃了晃他的衣袖。   听见是个小姑娘为他求情,葛先生还有点失望,一直等到了见那个人点了点头,葛先生大脑一片空白,转头看向了那个小姑娘,眼神都在发亮。   “姑娘我夜观天象……你身负凤命啊!”   闻言,整个帐篷里面都陷入了一片安静,小姑娘许久之后才尴尬道,   “不好意思啊,我是他的妹妹。”   等到葛先生被带下去之后,青年微微眯起来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笑了,   “妹妹?”   姜小圆头皮发麻,屁股往后挪了挪,就见青年欺身上前,身影将她笼罩在了下面,挑起了她的下巴。   他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撩起来她的一缕发丝,小姑娘顿时头皮发麻。   却听见他道,“那厮满嘴胡言乱语,倒是猜准了一件事。”   她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又慢慢地红了。   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将自己知道葛先生之事都说了,既然他都觉醒了前世的记忆,那么只透露一下这个人的秉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此人,确实可用。”   姜小圆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她还要多多努力呀。   到底是见她精神不济了,他便将她裹在大氅里面打横抱起,回了轿子里。   姜小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系统叮咚了一声。   只是她太困了,愣是没有接到系统的通知。   一行人正在回洪州府必经的官道上,不远处就是城门,本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深夜官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却三三两两聚集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   乍一看,人数却也有些吓人了。   只是黑甲卫的铠甲威武,流民们都远远地躲着。   不知道何时,青年已经骑马走在了最前头,夜风将他的长发吹散,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秦十一汇报道,“探子来报,说是十日前上游发了春汛,流民不得不往南走,加上今年雪大,地里地苗都冻死了,府城郊外饿死无数,都纷纷往外跑,那群流寇……”   “那葛先生说人数了么?”   却听得谢俊出声了,“三万。夜里才接到的消息,约莫有三万流民正往洪州府前来。”   就连秦十一都失声道,“怎有这样多?!”   其实也不奇怪,江南乱了两三年了。地震、洪水、雪灾,连年的赋税……流民一直没有解决,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一直到了现在三万人之巨。   现如今的洪州府,一共也才不过是十一二万人。   青年回头望去,却见得这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流民们,一直蔓延到了天际尽头。   “知府呢?”   “葛先生说,知府今夜封锁城门口后就干脆逃跑了,他怕担责,就一边将流民的消息封锁了,一边让葛先生来流寇这边帮忙,想在太子前头讨个好,到时候好脱罪。”   一时间,谢俊都哑然失声了。   三万人的烂摊子,一下子就砸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贼人麾下,还有不少人藏在流民中间,这燕家可真的是……”   引狼入室!   光是流民就足够让一个知府弃城逃跑了,更不用说还有混在其中的流寇!   如果处理不当,旦夕之间洪州府就会大乱。   在一片静默当中,轿子里面的小姑娘皱了皱眉,睡梦中听到了一声叮咚——   【主线任务:请帮助暴君解决流民之乱】   ……   却说另外一边,当是燕玲儿和祖母观战完之后,祖孙俩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只当是葛先生权谋得宜,将燕晋的黑甲卫冲杀了个干净。   于是她们不过是又看了一会儿,见到夜色深重实在是看不真切了,就一起回了府中来。府中人见到燕玲儿和老祖宗都是一副从容的样子,自然也就知道答案了,顿时府中大喜过望。   再加上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燕晋那厮回来,燕媛媛也没有了影子,一时间,燕家人都大喜。   仿佛是压在了心头上的沉重石头被挪开了,他们这几日以来吃的苦、受的罪压抑着的愤怒和不满,仿佛是终于有了个宣泄口,别提多么扬眉吐气了。   要知道燕晋在家里头的时候,就像是头上杵了一尊大佛。他们连走路都不敢放大声,更加没有了当初的嚣张气焰,就连看见了燕媛媛都不敢和她大小声了。   这下子燕晋栽跟头了,虽然说少了一个能够当将军的小辈,但是谁叫他这般不识时务,非要和家里头作对呢?   不过他们欢喜过头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件事:燕三爷怎么迟迟还没有回来呢?   他们得到的消息都只是燕玲儿和老祖宗在山上看见的,但是实际上,燕三爷根本就没有派人过来传讯!但是这个致命的漏洞,并没有被此时被狂喜冲昏头脑的燕家人注意到。   大清早的,燕家就简单办了个家宴,虽说燕晋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但是这小子确实是栽在了他们手里。   不管是家里头的长辈,还是小辈,都喜气洋洋朝着燕玲儿敬酒,对她更是赞不绝口。   如果不是这个家里头这出息的闺女的话,恐怕这一回他们是真的要在燕晋的手头栽了。   但是燕晋还是太年轻了,还不懂得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番多亏了太子殿下,殿下对咱们玲儿是有心的。”   “过几日便是玲儿的生辰宴,听说殿下也要赶过来,这可是咱们燕府的荣幸,老祖宗交给了咱们大奶奶去办,可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   是的,如果说此前燕家还畏畏缩缩,对勾结流寇谋杀燕晋这事多少有些心中惧怕的话,那太子发信过来,要参加燕玲儿的生日宴,就给燕家人足够的底气了。   只不过这厢燕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整个家宴上热热闹闹的时候,却听见前门突然间被人拍响。   整个家宴其乐融融的气氛都被打搅,燕家人顿时有些不太满意。   不多时,兴许是见燕家人没有前来开门,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燕府众人自然是在前厅办的家宴,正对着大门,此时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被这巨大的踹门声给吓了一跳,当时燕四伯就想要站起来朝外头的人怒骂——   却见得大门洞开,对面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燕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时,只听“当”的一声,一个大盒子被扔在了燕府的门口,里头咕噜噜的滚出来了一颗人头。   燕府的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女眷们都失声尖叫起来,男人们也是面无人色,各个抖如筛糠,乱成一团。   却见得大门边黑甲卫们一字排开,将屁滚尿流、五花大绑的燕三爷给扔在了大门口。   大门边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老百姓。   此时见到那贼首的脑袋,都被此情此景吓了一跳,却有人惊奇道,“这不是通缉榜上那个流寇贼首吗?”   他这话可是点醒了众人,许多人纷纷看过去,却见得那颗脑袋,正是那贴了大街小巷的贼人!   众人哗然,也有人认出来了那个黑甲卫兵们是燕将军的兵,更是叫众人炸开了锅!   燕将军将贼人的脑袋扔在了燕家人门口?   燕晋和燕家人不和,这事儿洪州府老百姓们都知道。   燕将军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谁人不知燕晋当初是因为父母去世,长辈不慈,这才和家里头闹翻了去从军的?   燕晋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将这贼首的脑袋丢在燕家人门口,而且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他没有万分的把握,是绝对不能够这样做的。   难道燕家人和那贼首,有什么关系?   外面议论纷纷,燕家人此时此刻却方寸大乱,定海神针一般的老太君也是老了,在那一颗骨碌碌的头颅滚在了地上之时,她差点吓得昏厥过去。   定海神针都没稳住,其他人更是陷入了一片的混乱和惊恐之中,有人在哭泣,有人慌不择路想要直接逃跑,其乐融融的家宴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燕三爷还在地上呻吟着,却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了。   只有燕玲儿还算是聪明,短暂的慌乱之后,连忙派了自己的小厮叫人去给那知府传信让他立马过来。   只可惜,此时的燕玲儿并不知道,她以为派出去一定能够为他们解围的知府大人,早就脚底抹油,跑路去了。   却见得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燕家众人心头一跳! 第61章 桃子的反击   现在的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然是昨天的事不仅失败了,而且还给人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燕晋这是前来兴师问罪的。   就算是已经乱了阵脚, 此时此刻,也容不得燕家人退缩了。   还没有等到黑色的马车里的人下来, 燕二爷就在燕玲儿的示意下,站出来了。   他朝着外面的那辆黑色马车怒斥道,   “燕晋你想要做什么?!这般无礼, 就不怕老祖宗参你一本不孝不悌?”   是的,老太君的品级高, 是可以给皇帝上书的, 若是她真的要参燕晋一本不孝不悌,大庆以孝治天下, 燕晋的仕途也完蛋了。   却见那帘子被掀开来了, 下来的却不是燕晋, 而是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差事的葛先生。   看见这个葛先生,燕玲儿心中咯噔了一下——怎么回事?这个葛先生难道是个叛徒?   葛先生十分看着刚刚说话的燕二爷,怒斥道,   “勾结流寇, 谋杀朝廷命官!竟敢猖獗至此,燕将军大义灭亲,拿下你们这至数万百姓于不顾的恶行,自然是替天行道!”   勾结流寇?谋杀朝廷命官?   这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隐约的猜测被证实之后,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瞬间炸开了锅。   燕二爷见势不妙, 气得脸红脖子粗, “空口白牙诬赖人, 你可有证据?”   却见得葛先生大声道,   “这地上的不正是你们燕家的二爷?昨夜他当场在贼窝里被抓获,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昨夜燕将军奉命剿匪,却被人泄露了踪迹,差点被全军覆没!若不是将军聪明,恐怕现在就已经是数千将士的尸骨,洪州再无守军驰援!流寇一举入侵,你们岂能安眠?!”   这话力道千钧,围观的百姓瞬间静了一瞬。   但是片刻之后,愤怒的眼神通通看向了这一家人。   “这泄露踪迹、勾结流寇的,就是这燕家!将军不忍与你们刀兵相见,但是此罪当诛,我等便主动领命前来捉拿尔等!”   燕二爷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了。   见到父亲不行了,燕玲儿对着葛先生怒道,“葛竞流,你敢!”   她不知道为什么葛先生叛变了,但是葛先生确实是知府的人,自然也知道太子的事。她不信这么一个小角色,竟然敢不顾太子的威胁?   她冷冷道,“我已经派人送了信过去了,若是知府大人到了,也不会任由你这嚣张的小人诬赖我父兄的!”   葛先生看了她一眼,语气里面带着怜悯,   “姑娘,我葛竞流的身份你自然是知道的,我一向是大人的左膀右臂,此番正是领了知府大人的命令,前来抓捕的这叛徒的。勾结流寇可是大罪,自然要下狱处理!”   这一番义正言辞,立马引来了围观百姓的赞同。   当然了,这都是鬼话,因为现在知府已经跑路了,人都没了,鬼知道他下了什么命令?   燕玲儿意识到了不对劲,本来还算是拿得住的,此时有点儿心慌了,“你不怕他来么?!我可是已经送了信去了!”   葛先生笑了。   且不说那送信的人,出不出得去这洪州府。   就在燕家和流寇勾结的时候,三万流民已经朝着洪州府前来。不到两日的功夫,恐怕就要全部聚集在洪州府城下,接到消息之后知府已经弃城逃跑了。   这个烂摊子,谁不慎就要砸在手里,还可能有性命危险。   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洪州府现在这样的情况,太子还会过来找燕玲儿?他难道要为一个女人丢了性命,摊上这么大个烂摊子?   太子还没疯呢。   这位燕姑娘,太高估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了,也太低估了他们的对手了。   见到这人不为所动,燕玲儿也慌了,她还寄希望于能够让他们畏惧太子的到来,却不料葛先生完全不买账。   他叹息一声,似乎也失去了和这些人再纠缠的耐心,只听得他一声令下,   “知府令牌在此!全部拿下,打入大牢!静候发落!”   知府令牌都在这位葛先生的手中,这是知府又倒戈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老太君已经厥了过去,再也没有人给他们任何转机了。   在众人的一片哗然中,黑甲卫鱼贯而入,将整个燕家团团围住,将人全都抓了起来,就连那位金尊玉贵的燕家大小姐也没有放过。   一时间,整个燕家哭喊声、尖叫声震天,但是却响亮不过外面的怒骂之声。   这流寇打家劫舍、祸害百姓,洪州府附近的百姓深受其苦,燕家和这些人勾结在一起,也算是犯了众怒。   各种烂菜叶子、臭鸡蛋都往他们的脑袋上砸,别提多气愤了。   这差事是葛先生自告奋勇要来的。   此事按理应该是谢俊来做的,但是昨夜兵荒马乱,谢俊太忙,见葛先生有心,就交给他了。   事实上,葛先生差事办得十分漂亮,连假传知府命令的事儿做起来都毫无负担,这一手连消带打,不仅光明正大,还十分义正言辞,将燕晋任何“不孝”的嫌疑都撇得一干二净。   可是树立了一个大义灭亲、刚正不阿的形象。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表现定然会得到燕晋的赏识,回到了书房回禀的时候,难免带上了三分的邀功意味。   谢俊对此人也是刮目相看,这人虽然叛变速度太快,却也是个怪才。   他忍不住在心中赞许,姑娘确实是有识人之才。   谁料到,葛先生下一秒就开口道,   “将军,小人不才,却也熟知府城里的政务,若是忙不过来,倒可以帮上些忙。”   现在的洪州府群龙无首,知府溜走之后,整个洪州府暂时还在一片平静当中,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短时间内的事。   等到三万流民聚集在下面……光是昨夜布置城防、接手知府留下的烂摊子,就已经让燕晋一夜未睡。   葛先生以为自己的提议定然会被这位燕将军采纳,左想右想都想不到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他这样的才华,怎么甘心给个小姑娘当账房?   在这燕将军左右,当个谋士才是最佳选择。   谁料到他话音落下,谢俊的面色一变。   一夜未眠,有些疲倦的青年本来微微阖上闭目养神的凤眼,此时却睁开了,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案几,笑了,   “葛先生,这是觉得在家妹那儿当个账房先生,屈才了?”   谢俊直为这位葛先生捏了一把汗,葛先生也是一惊,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了。   昨夜如果不是姑娘拦着,他早就被杀了。   他确实有几分怪才,但是这般朝三暮四、左右逢源,今日能叛知府,明日就能叛殿下;昨日还对姑娘奉承有加,今日就觉得为姑娘做事屈才了,要来殿下面前邀功,想要换一条青云路攀附……   葛先生冷汗直冒,正欲辩解,但是显然陈秋没有和他继续废话的意思。   放下了茶杯,让他下去了。   谢俊叹息道,“这葛先生不走正道……殿下预备如何处置?”   “先将他放在圆圆身边,若是能够被姑娘收服、忠诚有加,便可一用。”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要是实在是不甘心……”   这未尽之语,充满了凛然的杀气。   退出去之后,谢俊心里也有数了。   他当然知道殿下与姑娘不是一般的关系,更是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   只是谢俊初时见这姑娘很是可爱,却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只当是殿下心爱之人,是一位需要尊重的未来小夫人,却也没有多么重视。   总说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对待男女之事?但是渐渐的,谢俊认识到了不一样。   今日之事更是给他敲响了警钟,对待这位姑娘,断然不能有任何的不尊重。   也因此,谢俊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对这位姑娘,突然间也多了一些的兴趣。   等到人走后,青年才终于有空歇息一会儿了。   此时他们并不在燕家,而是直接到了知府的府衙里。   知府这一跑,陈秋便当机立断,将这府衙给控制了,封锁了消息。怕只怕是这城中有心怀不轨之辈,一旦消息散布出去,流民未到,府城就要大乱了。   他才走进内室,就看见了小姑娘此时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因为昨夜凌晨才睡,一向嗜睡   的小姑娘当然是还没有醒来的,他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捏了捏那触感极佳的脸蛋,见她下意识往他怀里滚,低笑了起来,便也合衣在她身边睡下了。   玉佩一闪一闪,又亮起来了。   *   姜小圆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隐约记得自己按下了那个去暴君秋那里的按钮。   一直等到了出现在了寝宫外面的时候,她还睡意朦胧,被寒风一吹却也清醒了过来。   今日出现的地方,却是在寝宫中。   应该是在昨日出了菩提院之后,他便已经好了,就回了皇宫。   姜小圆披上了一件斗篷遮住了寒风,推开了寝宫的门。   菩提院一别,她就一直没有再按下那个按钮了,她倒是很想来的,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来。他不想让她看见的狼狈,她也不想自作主张,他不想她看,她就乖乖地不看。   可是再次出现在这寝宫的时候,她竟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一直到走到了尽头,却见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姜小圆顺着他所看的方向看去,却见得那里是她光秃秃的小葡萄。   她停了一下,又朝着他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青年帝王的腰。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也转过身来,将她稳稳地接住了。   她想问他在菩提院的时候过得如何,现在又好了些不?可是在抱着他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些似乎不用问了。   过去了的苦难,那就通通都过去了吧。   从此以往,重光再也不会经历那样的时光,这是他的新生。   她抬起头来,青年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想来是在菩提院受了不少的苦,但是他此时的精神却是很好的,从前的他因为病痛,总是遮掩不住的疲惫,现在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像是一把蒙尘的刀,被吹去了灰,露出了里面寒光凌然、锐气四溢的一面。   姜小圆后知后觉才发现他现在穿着是黑色的蟠龙袍子。   他第一次束起了那头长发,戴了冠垂下的珠帘微微动,他微微眯起来的凤眼,此时的青年看上去竟然比平常还要威严了三分,竟然让姜小圆第一次认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的男朋友,似乎真的是个皇帝。   这个认知让下意识给人一个熊抱的小姑娘第一次有了种不好意思的感觉,撒了手刚刚准备从人身上下去,还没有来得及动呢,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直到了被放在了书桌上,姜小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青年此刻的眼神是那么地炽热,带着此前少见地侵略性,仿佛是见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贪婪又肆意。   因为那珠帘的遮挡,也因为这身少见的装束,小姑娘被他看得第一次紧张了起来。   青年终于叹息了一声,“乖乖,我现在真想就吃掉你。”   被他说得心中一跳,姜小圆连忙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面颊,“不行不行,今天我要和你一起过年的!”   然后在他被亲得一愣地时候,她从他充满了压迫感的怀抱里钻出来,撒丫子就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张德义,一副怕他要死的样子。   却见青年愣了一会儿,低低地笑出了声来,从一开始的低笑,变成了大笑。   *   不管是少年陈秋,还是如今的青年帝王,对于过年的概念都是非常模糊的。   在建章宫的年节,意味着无尽的刁难;在边关的时候,意味着犒赏三军、独自忍受的病痛;如今的帝王来说,意味着处理不完的政务,还有无边的孤独。   因为宫中是没有妃嫔的,一些老太妃也在自己的宫中过,宫里从来不操办年节,显得十分冷清,在千家万户都热热闹闹的时候,像是一座孤零零的鬼城。   但是今年似乎有一些不同。   姜小圆本来是找个借口跑掉的,但是看着光秃秃的寝宫,也上了心。   她叽叽喳喳地招呼着张德义这里那里,将那些从来不敢进入寝宫中的宫女们都叫了进来,开始剪窗花、贴对联、挂灯笼。   就连陈秋都被发放了任务:写对联。   姜小圆一边剪着窗花,一边看着窗边那个正在写对联的长身玉立的青年,他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被要求写对联,对着红彤彤纸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下笔。   他的侧脸十分好看,姜小圆看着看着差点儿剪到了自己的手,但是回过神来,她又有点儿恼了。   实在他太会骗人,被他一哄她就要耳根子软,不管是梦里梦外,圆圆都悲伤地发现,自己好像都被吃得死死的。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是刚刚被他看着的时候,她心中的危机感陡然而生,总觉得他的眼神非常危险,看得她有点儿发虚。   她正想着什么法子能够让这位陛下暂时不要对可怜的小圆子下毒手,脑海里突然间起来了一个念头,她计上心头——   小姑娘嘿嘿地笑了,一双猫眼儿眯成了月牙儿。   有了自己的密谋的姜小圆,对于今天晚上这延迟的年夜饭,前所未有地上心,还自己屁颠颠地跑到了御膳房,让张德义给她找陈酿的好酒。   好酒自然是有的,姜小圆从里面挑了挑,挑了个闻着就让人醉呼呼的一坛女儿红。   这一切自然是背着陈秋的。   她自己瞎捣鼓,还给女儿红换了个果酒的容器;这还不够,还要御膳房调味的时候,使劲往菜里加女儿红调味,看得张德义汗如雨下,想到姑娘的警告,又不敢真的去给陛下报信儿。   夜里自然是要吃年夜饭的。   这顿只有两个人的年夜饭,姜小圆显得非常殷勤,吉祥话像是不要钱一样,不停地给他倒酒夹菜。   青年盯着小姑娘,笑了。然后在她心虚的眼神里,晃了晃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外面的天气尚且清寒,寝宫的火锅却咕噜噜地冒泡。   一直到见到他有些醉意了,小姑娘还想要给他灌酒,却被青年按住了手,他一伸手,就轻而易举地把小姑娘搂进了怀里。   姜小圆也喝了一点儿的酒,脸蛋晕红,在他的怀里像是小猫咪似地蹭了蹭他。   “想灌醉我?”   小姑娘醉呼呼地点点头,就听见了他低笑了一声,将她打横抱起,将人抱去了床榻上。   就听见了喀嚓的一声。   青年微微一顿。   刚刚的小醉鬼笑了,眼神清亮得像是天边的月亮,哪里还有一丝的醉态?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姜小圆在他手上吃了那么多亏、栽了那么多次,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长进?   所以,灌醉他是假,让他放松警惕,趁机上锁才是真。   青年低下头,果然看见了自己的手被铐住了,是寝宫里本来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制的锁链。   他微微眯起了那双丹凤眼,笑了。   那视线看得姜小圆有点儿发毛,小姑娘从自己的头发上解下来一根红色的发带,然后跪坐在他的身上,伸手过去,将发带系在了他的眼睛上。   特别不怕死的嘀嘀咕咕道,“可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我还怪害怕的。”   青年轻笑了一声,绕是受制于人,也不见得他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还有心思笑,“是么?”   她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学着他的样子,抬起了他的下巴,朝着那形状好看的薄唇吻了下去。   他微微一顿,倒也是从善如流地回应着她,只可惜在他想要反客为主的时候,小姑娘就不亲了,还和小猫儿似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被蒙着红绸,双手被束缚的青年舔了舔唇,低低地笑她,   “乖乖,怎么不亲了?”   小姑娘不理他,他被蒙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有点儿冰凉的小爪子解开了他的衣扣。   那身威严的龙袍解开,露出了精壮的胸膛、遍布曾经疤痕的肌理,只可惜解到了腰带的时候,那只小手就傻了——   这个实在是太复杂了。   小姑娘解了半天也解不开,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倒是青年被绸缎遮住眼睛,晦暗了三分,他沙哑着嗓音道,“乖乖,我来教你……”   谁料到这个不怕死的小姑娘哼哼唧唧道,“我有办法。”   她看了半天那个构造,实在是没有搞懂,又怕他嘲笑她,竟然低下头,直接用牙把腰带给咬开了。小姑娘浑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就是火上浇油、在作死的路上大鹏展翅。   青年本来还有着逗弄小猫咪的心情,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危险了起来,就像是沉睡猛虎睁开了眼睛。   他的声音沙哑又好听,明明蕴藏着汹涌的危险,却还带着一点儿诱哄,   “乖乖,松开我。”   她露出了一对小虎牙,笑得酒窝深深,青涩的吻落在了他的鼻尖和薄唇上,“我就不!”   那只生涩的小爪子顺着衣摆伸了进去。   其实她还有点儿气虚,手指有点儿哆嗦。   但是酒壮怂人胆,一杯女儿红,已经让她嚣张的气焰八米高了。   就算是她实在是有些笨手笨脚的,但是她本身就对他而言就像是饮鸩止渴、欲罢不能的药,她一点点的回应,都能够燎原,偏这只小猎物还要非要把自己送到人口中,却不给人吃,只想要吊着人的胃口。   威严的帝王,此时满头白发散开,黑色的龙袍凌乱,眼睛被红绸蒙着,像是被拉下了神坛的神明,变得凌乱又诱人。   他性感低沉的声音在诱哄她,一声又一声地叫她乖乖,像是一条搁浅的龙,漂亮地惊人。   她忍不住去亲吻他的鼻尖和薄唇,却突然间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爱作弄、磨折她了,实在是此时的青年太漂亮了。   只可惜,她却没有注意到,长发散乱的青年,红绸遮住的眼神里面并不是迷离,而是炽热的侵略、危险的深潭。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是极具爆发力的躯体,一身软绵绵肉肉的小姑娘要是再往前一步,恐怕就要笑不出来了。   更不用说,那双漂亮的手,其实正在耐心地解着自己身后的锁,咔哒咔哒的一圈圈解锁声十分细微……   她并没有注意到危险的来临,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如此不妙。   但……奈何小姑娘实在是没有他的耐心和体力,才一会儿就觉得累得很。   她十分敷衍地亲了亲他的唇,嘀嘀咕咕地抱怨道,   “怪累的,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喜欢做这种事。”   她说得义正言辞,好像是刚刚被蛊惑去亲他的不是她一样。   眼见得天快亮了,小姑娘揉揉酸酸的手,又亲了亲他的唇,从床上爬起来,溜了。   是的,她直接溜了。   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后,溜了。   既没有管自己把人撩到了什么地步,也没有管收尾,自己觉得累了就跑了。其实她还算是聪明,因为再迟几秒钟,她就完了。   但是现在嘛…… 第62章 谁来担责?   寝宫里, 青年坐了起来,锁链应声掉落。   大概是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么放肆过,青年竟然被气笑了, 本来是低笑的,后来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乖乖。”   做了坏事就想跑……可别给我抓到才好呀。   *   姜小圆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说是酒壮怂人胆, 但是一旦没有那股酒劲儿之后……她的胆子一下子又恢复到了之前芝麻那么点儿的大。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梦里究竟做了什么……越想越心虚。   说实话,她一开始还真的没想做什么过分的事,只不过是因为被欺负的总是她,她就盘算着总是要欺负回来一次的。   但是做坏事一时爽,想到事后要怎么面对他,她就有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冲动。   尤其是想到了自己醒过来还要面对秋秋……她悄咪咪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陈秋竟然不在边上。   她松了一口气,竟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是的,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干了坏事,还没有等到她懊悔不已, 系统就又滴滴滴地响了起来——是积分到账的声音。   姜小圆一扫懊悔, 连忙兴奋地打开了系统面板,准备开始数钱。   就在前不久她就已经完成了两个堪称漫长的任务,自然有大笔的积分到账。这下子积分一下蹿到了2000, 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富裕的快乐。   其实两个任务完成了只有1000积分,但是那不是还有一个梦境副本么?   姜小圆就一次性收获了2000积分的快乐, 这是她目前为止,积分数量的巅峰时刻。   只是还没有等到姜小圆去商城逛逛, 就注意到了本来应该空空荡荡的任务栏里, 似乎又多了点儿什么东西。   她此时才想起来, 昨夜系统似乎叮了一声,但是因为她睡着了,就不记得去看了。   任务栏里面,只有一个名叫【流民之乱】的任务。   这个任务是主线任务,还是那种大任务下面,有小任务弹出来的类型。   姜小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任务,她想了想,才打开任务详情,姜小圆就是一愣。   【任务详情:暴君最为人所诟病的,除了弑父杀兄之外,便是永嘉十五年的流民之乱。有人说,暴君当年一跃掌握大权、成为执掌一方的节度使,就是踩在流民们的尸骨上。现在洪州府三万流民聚集城下,饿殍满地、冻死无数,请帮助暴君挽救危机!】   姜小圆一直将这个任务详情看了三四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她微微蹙眉,心中最大的疑问却是——   流民之乱,怎么会成为秋秋的污点呢?   这不合理呀?   一来,流民不是秋秋造成的,因为连年的雪灾和洪水,加上永嘉帝痴迷权术斗争,才会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二来,姜小圆从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不管是暴君秋还是少年秋,做事确实狠辣不给人留任何余地,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祖父的熏陶,是个少有的善待百姓的君主。   当然了,在暴君秋手底下做官是很惨的,当藩王那就更惨了,宗亲更是没活路了。   在他统治期间的百姓都算是安居乐业。说他是暴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不够“仁善”、“孝顺”,杀戮又太多的缘故。   可是,现在系统却说,这一次的流民之乱,是秋秋除了弑父杀兄之外,最大的污点?   姜小圆认真回想了一下原著和曾经秋秋的那段记忆。   她却发现关于这件事都是模糊一片,原著里是太子陈端的专场,这次的流乱,大概只是一个背景;而陈秋的回忆走马观花,姜小圆更加看不到具体的事件。   姜小圆只是模糊地知道,当时陈秋延迟了半年的时间出宫,出宫之后就直接下了江南。此次洪州府大乱时,他是半途赶到了洪州府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绝对是死了非常非常多的人,不然也不能成为所谓的污点来攻击暴君秋。   如果她真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恐怕只能够等到去梦里问暴君秋了。   心中的疑惑暂且不管,这个主线任务下面,陆陆续续地叮叮咚咚地刷新出来了几个小任务:   【任务一:死亡人数请控制在五千人以内(300/5000)】   【任务二:稳定局势,避免城内大乱(0/1)】   【任务三:解决一个月的粮食问题(1/30)】   姜小圆倒吸一口冷气,包子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能够让系统这种高科技产物都直接甩出了控制死亡人数的任务,数量一出来就是半万,姜小圆就明白了——这大概是系统评估出来的,大幅度减少死亡人数之后给出来的一个阈值,竟然都已经五千了!   可以想象,那原来呢?   原来死的人数,绝对数以万计。   而且看情况,很可能死掉的不仅仅是城外的流民,可能这些人数里包括了城内的。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大概是因为对于陈秋感情的变化,让她对于这个世界渐渐地有了真实感。如果是刚刚开始做任务的她,很可能对于这些数字还没有这么大的感触,但是现在却不同了,这些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姜小圆在军营里的时候,听过秋秋和她讲过所谓流民。   大部分都是因为天灾人祸或者交不起赋税而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四处寻找安居之地,不停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   一到了天灾频繁之年,流民就会数量壮大,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有的府城富裕一些,就给他们施粥,有时候也会给一些粮食;   有些不富裕的,就直接禁闭城门,他们就不得不去往下一个地方。   朝廷连年征税不断,地方欺上瞒下,永嘉帝直到今年才知道江南的流民问题这么严重,发给流民赈济粮却到不了地方,被一层层地盘剥……   总之,现在洪州府的情况,就是天灾和不作为的结果。   此前燕玲儿之所以那么信心满满太子会来她的生辰宴,便是因为太子早就给燕家传过消息了。   他当然不是为了燕玲儿来的,而是为了赈灾来的。   想到了这里,姜小圆便坐不住了。   她刚刚爬下了床,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燕家了,而是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府邸里。   她想出去找陈秋,谁料到一出门,就见到了守在大门口,笑得满面春风的葛先生。   都不用姜小圆问,葛先生便十分谄媚地将昨夜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她,葛先生是个心思跳脱的,但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被陈秋收拾了一顿之后,也立马调整了自己的立场,老老实实地准备跟着这个包子脸的小姑娘当个“账房先生”。   也因此,他说得也就格外仔细一些。   所以说,在知府逃走之后,秋秋就直接接手了知府府邸,控制了消息扩散?   葛先生都对他果决赞不绝口。   姜小圆从不相信所谓的“污点”,虽然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可是仅仅是现在来说,秋秋干净利落地接手了全局,毫无犹豫,可见并不是视人命为草芥。   她连忙问道,“哥哥呢?”   一旁的秦十一大概也有点看不惯葛先生那狗腿的样子,瞥了他一眼,抢答道,“正在前厅议事呢!”   其实也不用他说,前面就已经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姜小圆刚刚想要走近一些,却被葛先生拦住了,   “姑娘,您现在去恐怕是火上浇油。”   姜小圆一愣,却见到了葛先生指了指里头,笑了,   “里头,有位宋通判。”   宋通判,不就是燕家逼着燕媛媛嫁的那位“青年才俊”么?   其实他出现在这里也很合理,毕竟通判是地方的二把手。   知府走了,理应由他拿主意。   秦十一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姑娘有所不知,今早就已经有流民开始动乱了,守城卫实在是不堪一击,要是我们不接手的话,流民借机入城,便维持不了秩序了。但是……”   但是却让洪州府本地的官员不满了。   里面争吵声越来越大,依稀能够听到一些愤怒的骂声。   今日府衙里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偏生知府不见踪影,黑甲卫又雷霆手腕收拾了燕家,顿时引起了城内官署的惊慌。   这不,一大早见燕晋的黑甲卫才刚刚准备接手城防,宋通判为首的官员们,就来到了知府府邸质问燕晋究竟意欲何为。   听着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难听,姜小圆的包子脸都皱起来了,“他们不知道外面的有流民么?”   却听见葛先生叹息了一声,   “知道,但是燕将军年纪轻,又是武官难以服众呀。若是知府没走还好,偏生知府跑了……”   这事儿说来复杂,大庆对武官的提防极重,不管是朝中还是地方,文官和武官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要是此时一个武官出来做文官的事,文官自然不服。   如果能够有一个知府出面,此事其实不难。偏偏……   “那知府找到了么?”   秦十一摇了摇头,   “主子昨天接到消息就派人去抓了,知府应该还没出城。秦十带着人正在搜着,只是……不能把希望放在找到知府身上。不过姑娘倒是不用担心,主子能够处理好的。”   只是……可能手段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这知府很是狡猾,因为黑甲卫的人手都被抽调下去守城门、巡视流民稳定秩序去了,大范围地毯式搜寻基本上不可能。   葛先生最了解这位了,恐怕是有人帮忙把他藏起来了,这样的情况下,黑甲卫能找到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叹息道,“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找到这位知府了。”   他照样不担心那位燕将军能不能服众,只是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起来了这知府的无耻。   他却不知道,因为他的话,姜小圆听到神仙的时候,微微一愣。   本身就是系统的圆圆本圆,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就是“神仙”么?   其实回想了一下秦十一说的,知府还没有出城……   她顿时眼前一亮——   如果知府没有出城的话,那她或许真的有办法!   姜小圆当初在建章宫的时候就解锁了一幅地图,但当时地图除了提醒她有人接近外,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但是之前姜小圆偶然发现,这个地图竟然可以随着系统的升级,范围不断地扩大,到了第二次系统升级结束之后,姜小圆上次掏出来看了看,范围竟然扩大到了一座城!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能够快速找人的。   她试了试在搜索栏里面搜了一下知府的名字,果然,这幅地图上出现了一个红点!   姜小圆忍不住笑弯了月牙眼,只要抓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到时候拿他号令文官,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   人做不到的事,神仙能做到呀!   ……   只不过,他们前脚刚走的时候,后脚门里头本来还吵吵闹闹,和个菜市场似的议事厅,却瞬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他们的面前,是一张张的档案。   从宋家、李家一直到了燕家……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查得一清二楚。   这位才到洪州府不到一个月的燕将军,竟不知道何时已经把他们查了个清清楚楚。仿佛这些藏得极深的家族,各个都是透明的似的。   陈秋淡淡道,   “昨夜我已经八百里加急,将燕家之事写成折子,送入了汴京。”   “诸位要参我,我自然拦不住;但据在下所知,与流寇勾结的不止一家一姓,就是不知道,燕某还需不需要送上第二封折子?”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了。   地方势力根深蒂固,自然不愿意一个小辈来主持大局。但是如果他手里有这些把柄呢?   洪州府附近流寇经年不断、剿匪迟迟没有成果,不就是因为与流寇勾结的人通风报信么?   这些档案里,越看越让人心惊胆战,众人面面相觑,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退却。   为首的那通判宋景林却岿然不动——实际上,宋家倒也没有查出什么致命的东西来,他自然不怕。   “就算你燕晋要参我等,这事儿也应该先禀报……”   谢俊将急报送了上来,适时打断了这位宋通判,   “诸位,且看看急报。”   众人一愣,等到一一都看完了,各个脸色都发白了。   三万流民之事是紧急情报,早就被陈秋封锁得死死的。他们只知道流民很多,却对“多”没有个具体的概念。   将这样的紧急情报告诉在坐的这些官员的时候,陈秋就已经短时间内不打算把眼前这些人放走了。   见到这些的脸上畏惧之色,陈秋笑了,声音却是凉嗖嗖的,   “诸位,谁能担当主事人?”   “有谁可以为此担责?”   “谁愿意为三万人的性命打包票?”   ……   要是有人,这在洪州府数年之久的流寇,就不能猖獗至此了;要是有人,知府也不至于接到消息的时候转身就跑。   众人雅雀无声,还有人想说——一介武官,怎能擅权?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们开始反驳,青年却开始点名了,“宋景林?”   这位通判还算是里面镇定的人,闻言却蹙眉,“此事还要回禀陛下,请……”   “洪家业?”   ……   一个个点了过去,本来还伶牙俐齿的众官都失声了。   他们都推说要交给皇帝判断,等到皇帝派人下来……但是到了最后,他们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儿无力。   洪州府到汴京一来一回,恐怕那时候洪州府已经乱成一团,人都要死得差不多了。   这场对峙持续得有点久,以至于已经把知府给提溜了回来,现在躲在门外的姜小圆,还听到了一个尾巴。   姜小圆看着上面的长发青年有点儿出神。   她想,她大概是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成为暴君秋的“污点”了。   她可能并不知道确切死了多少人,可是从系统的那些任务可以看出来,死了非常非常多的人。   是秋秋做不好么?她不知道,但是至少他做了。   今年可是发生了永嘉年间最大的雪灾,气候冷得怪异。在没有高科技、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在粮食不足、物资缺稀的情况下,可能饿死人、冻死人,在这样的极端的情况下,大量的死亡有时候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明知道可能会有巨大的灾难、摊上巨大的污名的情况下,谁愿意出来主持大局呢?   知府跑了,本来要来的太子“耽搁”了行程,官员们想争权又不想担责……   但是在被骂的时候,他们都隐形了,唯一站出来的人,却要为成千上万无法挽回的性命担上责任。   恐怕前世匆匆赶到了饿殍满地的洪州府的时候,他也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姜小圆其实是觉得很骄傲的。   但是并不代表着,她就要让这一世的秋秋继续背负这样的骂名。   姜小圆踢了踢身边的葛先生,葛先生还没有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见到姑娘踢他,低下头和她叽叽咕了一阵。   葛先生本来很不想出这个头的,但是被姜小圆又踢了踢,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一边惶惶然不知所措的知府,就这样被葛先生盯上了。   他高声道,“燕将军,谁说无人担责?!”   他一脚就把知府给踢得一个趔趄,踹进了议事厅里。   这下子,全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了地上的知府。   知府:……   懵逼的知府还没有说话,身边的葛先生就高声义正言辞起来。   “知府在此,大难当前,自然要挺身而出!”   谢俊也是微微一愣,但是随即便是狂喜。   谢俊是不赞同陈秋的做法的,他比较倾向于将此事交给宋通判。谢俊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分量,主子的野心不可能局限于一州一府,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个好名声。   可是奈何,不管是前世今生,这位主儿都不是要名声的人。   宋通判此人古板,没有朝廷的命令,未必愿意接下这个差事。到时候真的论起责任来,只要互相推诿,就能安然无恙,可是数万的流民怎么办?   前世的陈秋如何选地,此世的陈秋就怎么选的。   就苦了谢俊这个谋士了,他心心念念就是不想为殿下到时候登基制造阻碍嘛?   但是狂喜过后,谢俊又纳闷了,只是这葛先生……   葛先生是什么人?就一个唯利是图的。才被陈秋收拾了,怎么可能会主动站出来惹眼呢?   果然,陈秋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抬起了眸子,看向了外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见到了议事厅外,站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她穿得毛茸茸的,笑得露出小虎牙,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下面葛先生的义正言辞,本来面色冷峻、形容寒霜的青年,竟然笑了。   一笑如寒冰消融,春风拂面。   其他人见到知府来到之后,顿时都打消了原来的不甘和不满,除了几位主事的官员外,其他人也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是自讨没趣了,纷纷准备告辞离去。   谁料到,才一转身,就都被黑甲卫拦住了,那个方才还笑如春风的青年收了笑,冷冷道,   “这知府府衙,可没有那么好出。”   刚刚才看完了秘密情报的那一刻开始,陈秋就短时间内不准备放他们走了。   *   一道道命令再也毫无阻碍地发布下去,城防以极快的速度组织起来,整个停滞了一个上午官衙系统,快速地运转起来的时候,姜小圆正裹着披风,在城墙上搭着手朝远方看呢。   只听见了一声叮咚,又是一个小任务弹出来了。   【任务四:为即将到来的寒潮做准备,倒计时7天】   系统这一次十分过分,因为只有姜小圆一个人看得见,所以一个硕大的“7”就悬在了雪地中。   寒潮啊……地上全是空空荡荡的,将士们已经速度很快地清理路面了,可是还是连棚子都没有搭起来。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锅是甩出去了,可是谁又能看着这么多人在眼前死去?   葛先生在她身边十分殷勤地问道,   “姑娘,也不知你师从何人,学的是哪家的道术?”   是的,本来还对跟着个小姑娘有些不满的葛先生,在今天早上姜小圆“掐指一算”、指明了知府所在的方向之时,态度更加殷勤了三分。   姜小圆知道,这家伙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同行,以为她也是个神棍呢,没想到她这么神,找她打听何处学艺的呢。   当然了,不止是葛先生,现在秦十一看她也像是在看个神棍。   姜小圆本来还想解释的,后来想了想,说不定这个误会能够避免很多解释?   葛先生话还没说完呢,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小圆转过头来,却见到了宋景林正在不远处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这个人虽然长得端端正正,可姜小圆好像不认识。   葛先生眼尖地看见了不远处的青年正在看着这边,连忙狂给姑娘使眼色,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姑娘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宋景林,扭过头去,   “不借!” 第63章 撑伞的人   宋景林其人, 自然就是燕家宁肯替嫁也不愿意放弃的那位乘龙快婿了。   方才众位大人议事之时,也正是这位宋大人带的头,只不过, 当时姜小圆并没有注意到他。   被她这么一句“不借”一呛,宋景林也微微一愣,但是他涵养不错,随即笑道,“那在下便就在这里远远地说。”   “三姑娘,此前换亲之事,当时在下只想着履行两家的承诺, 忽视了姑娘的想法, 今日特来道歉,还望三姑娘原谅。”   姜小圆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就是那个年轻有为、却被燕玲儿当皮球踢的那位未婚夫?   果然,宋景林紧接着便道, “姑娘,在燕家一事上, 可否在你兄长面前转圜一二?”   “宋、燕两家乃是世交, 此番若是他们落难,宋家不能袖手旁观。你兄长大义灭亲, 却也摊上不孝的名头、断送仕途;且得罪了人, 也不是万全之策,要是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也许能忠孝两全……”   姜小圆本来是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位宋通判的身上的, 心思全都在即将到来的寒潮上。听见了宋景林的请求之后, 非但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去, 反而被他提醒了一件事——   对呀!燕家!她怎么给忘了。   燕三爷是做生意的, 还是做的粮食生意!   小姑娘十分敷衍地回答道,“我有空就问问哥哥。”   她刚刚想要找借口离开,一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那个穿着黑色大氅的青年,不是陈秋还有谁?   见青年微微眯起了那漂亮的丹凤眼,姜小圆顿了顿,一溜烟就拉着葛先生跑了。   那宋通判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要跟着那毛茸茸的身影过去,却听见了一个有些发凉的声音,   “通判大人,此时不在衙门里办公,跑来找我家圆圆,有何贵干?”   到底是一府通判,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略微思索,还是开口了,   “燕将军,关于燕家的处置之事,还请三思……你可知太子已经在钦州府了?”   他这话倒不是来威胁人的,此时愿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燕晋”,自然是没有敌意的。   钦州府距离洪州府不远,如果不是这三万流民,恐怕明后日太子就能到了。   宋景林却没有从他面上看出任何如同预料当中的忌惮表情,甚至还见他笑了,   “正是要给太子殿下面子,才将此事禀报了皇帝;如若不然,此等通敌之事,应当立时就斩了才是。宋通判在堂上义正言辞、现在却要徇私枉法?”   宋景林哑然。   勾结流寇可是大罪,这事禀报皇帝,最后的结果定然是处斩,燕玲儿这种女眷倒不会被判斩刑,但流放却也跑不了的。   要是燕晋要坚持这样做,这是要和太子结仇了。   “今时不同往日,你已将流民之事揽下,但凡有一二错漏,太子只等来洪州府收拾残局,到时候收集证据参你一本……”   “知府早就请了善观天象的道人来,未来一月的气象皆是大寒,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倒春寒,能死多少人?”   其实那道人说得更加危言耸听,而且不无道理,今年冬天的雪灾不正证实了这一点?堂堂一州知府能被吓跑,可见这寒冻之灾有多可怕了。   “你若不弃洪州府百姓,确实大义,但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三姑娘与小少爷,我会代为照看。”   “婚约已经解除了,宋通判与家妹再无瓜葛,还是别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了。”   宋景林一愣,却见穿着黑色大氅的青年笑了笑,“宋通判,莫不是以为我燕某良善至此?”   舍己为人,一己担责?最后为民请命、死无全尸?   身后黑甲卫已经包围了过来,秦十朝着宋通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将军有令,官府上下大小官员,不得随意出入!若是宋通判谈完事,还有吩咐需要通传家内的话,黑甲卫可以代为传讯。”   宋景林的脸色变了。   他知道燕晋是什么意思了……他以为燕晋不过是为了封锁消息才将他们暂时看管起来,却不知道,燕晋一开始打着的就是控制官署上下的主意!   等到让他们做了决断、盖了章,他们这些官员还有选择么?生死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再将整个洪州府掌控起来的,再挟持个知府……   洪州府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从一开始带着精锐骑兵打着剿匪的名义来到洪州、在流民之乱发生的前一刻打着旗号迅速控制要道和官署……   流民他要管,但最终目的却是——   将这洪州收入囊中。   燕晋,究竟想要做什么?!   宋景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却听见了薄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如果宋通判还要讲些礼义廉耻、君子道义的话,见到三姑娘,就该自觉退避三舍。再有下次,就不是被请回去这么简单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   另外一边,跟着人跑了好一会儿的葛先生,此时正压抑不住自己的纳闷,问道,“姑娘,你怎么好像在躲着将军?”   姜小圆一直到一溜烟跑到了燕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能不躲着么?做干了大坏事,要不是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没空来抓她,她肯定已经完蛋了。   心虚的圆圆不想和葛先生讨论这个话题,一脚就踏进了燕家的大门。   此时的燕家空空荡荡的,门口还有烂菜叶子臭鸡蛋,都是那日燕家勾结流寇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之后,被愤怒的洪州府百姓们给砸的。   可以说,如果他们不被抓进牢里的话,恐怕这日子也不好过。   现在仆人们都走了个干净,但是还好谢俊派了人来守着,东西倒是没有丢,都是要留给小良时的。   姜小圆倒还真的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因为燕三爷是做粮食生意的。   当初能够笼络那些流寇,也不仅仅是因为那些金银财宝,能让流寇们最心动的,自然是燕家人提供的粮食。   而且从来路看,燕三爷囤积的粮食,似乎也不是靠着光明正大得来的。   秦十一看着姑娘来燕家,已然猜到了三分,叹息道,“姑娘,燕家已经被找过一遍了。当时主子派人去查了的燕家的粮仓,牢里也有人负责审问此事,但是这燕家人狡猾无比……”   因为皇帝的圣旨还没有下来一日,燕家人就都还没有失去希望,他们还指望太子来救燕玲儿呢,怎么可能肯松口?   葛先生却笑了,“十一,你忘了此前,姑娘是怎么找到知府的了?”   秦十一一愣,葛先生摸摸自己的美须道,“自然是姑娘有传说中的寻宝探路的本事,怕是已经将咱们的卜算之术学到了精髓。”   还没有等到葛先生继续说话,秦十一已经追出去了,“姑娘!姑娘慢些……”   是的,姜小圆完全不用考虑燕家人供不供出来,只要在燕府里指出一个方向来,就能带着人从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落里,把燕家藏起来的存粮都翻出来。   这是她继找到了知府之后,再一次找到了地图的妙用。   只要放大燕府的地图,往什么地道、暗门、不见人的小库房里找,就是一找一个准。   因为怕城内混入流寇,秦十一等人一直跟在姜小圆的后面,正好人数还挺足够的,就一块儿翻了去。   只能说燕家人实在是太狡猾了,只不过,他们藏粮食的地方都在后院里头,各家各房里面倒是没有暗门,不然上一次恐怕就饿不着他们了。   不仅是粮食,姜小圆还翻到了不少金银珠宝。   陈秋当初给燕家提了三个要求,让他们归还小良时的家产,很大一部分都被他们以次充好了,这下子姜小圆倒是都找到了的。   但她也没有去动这些东西,等到皇帝判决下来,这些充公的充公,属于小良时的,那就留给小良时。比起这些,现在的情况下,粮食是更加宝贵的东西。   燕府里面的存粮确实不多,但是也有数百袋,她便打发人把这些送去官府的粮仓里去。   葛先生跟在姜小圆的屁股后面,对着秦十一小声感叹道,“姑娘这本事厉害啊!”   这简直是抄家小能手,指一个地儿就能揪出藏得老深的库存了。要是当土匪的时候带上这姑娘……   姜小圆倒是没有听见葛先生的话,她趴在了桌子上找了半天,正苦思冥想呢。她很清楚,燕家放在宅子里面存粮是很少的,毕竟作为一个粮商,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专属粮仓呢?   可不在府里的其他粮仓……就算是有了地图的帮助,也很难找到。毕竟燕家人取名字的时候,也不能直接把粮仓取名叫粮仓吧?   但是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台台往外运走的粮食,她仔细一看,瞬间就笑了:这些粮食的袋子上,有的写着“惠丰”的字样,有的袋子上则写着“丰益”。   姜小圆想了想,在地图上圈出来了两个地方,她赶紧将这两个地名抄了下来,把被葛先生缠着的秦十一叫了过来,   “十一,这应该就是燕家的另外两处粮仓所在了。现在回去告诉哥哥,让他尽快找到这两处粮仓,就是这粮仓的钥匙……”   秦十一本来以为姑娘能够找到这么多东西已经够神奇了,听见她找到了另外两个粮仓,瞬间眼前一亮!这事儿他们逼供都没问出来,万一姑娘又算中了呢?   “粮仓的钥匙有点难办……”姜小圆还想着要不要在府里头再翻一翻呢,就听见秦十一笑了,   “姑娘能找到就好了,至于钥匙?直接用火/器炸开就好。”   姜小圆噎住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秦十一他们的老本行是打仗呀。   姜小圆倒是没有跟着秦十一去陈秋那边,而是跟着葛先生去了一次粮仓。   一来,十分心虚的姜小圆不想现在就送上门去,二来,因为任务要求,姜小圆非常迫切地想搞清楚城里的存粮数量。   负责这些庶务的,自然是谢俊了,他此时就带着小良时在洪州府的最大的丰盛仓里头,清点粮仓里的存粮。   刚刚跟着葛先生过来的时候,姜小圆看到数量巨大的存粮的时候,还稍微松了一口气——   直到她看见了那一袋袋地打开,不是发霉、就是谷壳充数之后……   姜小圆的第一反应却是,燕家那数量巨大的存粮、品质上佳的米粮。   姜小圆早就知道燕家的货源来路不正、她大概只从密报里面得知知府与燕家勾结颇深之事,却没有仔细联想。   可是现如今,恐怕燕家的存粮,和这谷壳们有些关系。   难怪知府要跑呢,仓库都被他和人勾结,一块儿给掏空了!   系统的任务是存够一个月的粮食,说明这样的情况可能还要持续很久。   不说一个月了,就说七天后的寒潮——   三万人,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能撑多久呢?寒冷本来就会将人的忍耐度降低……   见到姑娘心情低落的样子,谢俊叹息了一声,安慰道,   “主子已经召集了城中富户、共商粮食之事。”   “若是有燕家粮仓、其他富户的支持,撑上十日还是够的。且将眼前的事应付过去了,到时候再做打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这倒是让姜小圆感到了一点儿的安慰,至少可以撑到寒潮来,还有转圜的机会。   只不过,她有点儿沮丧的心情才持续了一会儿,就听见系统叮咚了一声——   姜小圆惊讶地发现,这么短的时间里,【任务二:稳定局势,避免城内大乱】竟然已完成了?   其实这也很正常。   流民数量的消息被封锁了,城中没有扩散,大部分的百姓都以为这不过是和从前一样,毕竟年年外头都有流民,自然没有恐慌;而陈秋快速控制了官署、维持了流民中的秩序,有条不紊地召集了富户处理粮食不够的问题。   如果是从前的少年陈秋,可能应对起来速度还没有那么快,但是他可是多经历了一世的皇帝生涯,对政务是非常精通的。   所以才能够这么快地稳住了城中的秩序。   姜小圆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了不远处有人抬着一担又一担的粮食送了过来。   “大概是主子与城中富户们商讨出结果了。”   姜小圆一眼看过去,却见得周围的黑甲卫护送着,一切井然有序……   至于是个怎么“商讨”法子的,又怎么会速度这么快地送东西过来,恐怕不是好好地请人喝茶了。   可能别人会觉得“燕晋”会过于强势,可是知道过几日就要迎来寒潮的姜小圆来说,这样的效率才能让她松一口气。如果是换了宋景林那样事事都要“双全”的人,恐怕姜小圆这个任务,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完成呢。   原来因为倒计时而有点儿紧绷的心弦,都微微放松了一些,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却是不知道的——   也多亏了姜·寻宝鼠带着人把燕家搜了个底朝天,一担一担的粮食往外送的话,恐怕那些富户的动作还没有那么快。   这送粮食的动作是告诉所有人,燕家将自己家里的存粮都捐了。既然燕晋都做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富户们还有什么怨言呢?   且不用说,知府大人也被架在了上面当吉祥物,打消了富户们最后一丝顾虑。   于是一担又一担的粮食如同流水一般地往粮仓送来,一直皱着眉的谢俊也松了一口气。   谢俊负责的范围比较广,当初在军中他就管理一切物资调度,这一次也一样。   听说谢俊要去看看他们将城外清理得怎么样了,姜小圆一听,便也不再留在这里了,随着谢俊一块儿去了城墙上。   姜小圆上午看的时候,下面的将士们还在清扫路面、整理空地,现在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开始搭些简易的棚子了。   姜小圆视力还不错,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些十分简陋的木棚子。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叹息道,   “只要有些存粮,倒也不至于太过于被动了。只要撑过了这几日,到时候棚子搭建好,应当到了天气暖和之时,便可……”   姜小圆听到这话,看着外面呼呼刮着的寒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谢俊其实才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他虽然聪明,却也不没有观测天气的才能。   只有姜小圆才能够看到,不远处天边那个倒计时。   谁又能够想得到,这大雪过去,都到春天了,还会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寒潮即将到来呢?   这是这个时候,姜小圆才能深刻地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最后会走向那样的结局。这样的天灾频发的时节里,要是人类再乱成一团,可不就是自取灭亡么?   她对着地上的棚子看了一会儿。   其实这棚子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谢俊都没有用各地应对流民常用的那种棚子,而且采用的是北地军营常用的结构。   比原来的挡雪、挡雨的能力都要好一些。但是因为材料有限,仅仅从搭好的几个棚子就可以看出来,御寒能力不可能抵挡住即将来到的寒潮。   “只是……大概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不会转暖了,只会变得更加冷。谢先生,还先多准备些御寒的物资吧。”   谢俊闻言,微微有些惊讶。   姜小圆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毕竟她要是说自己夜观天象,葛先生可能会信,但是谢俊不会。姜小圆也不知道要如何说服他。   与其费这个力气,倒不如吃晚饭的时候将此事好生与秋秋说一说。   这件事说出来,也恐怕只有秋秋会真相信她了。   倒是聊到这儿,姜小圆才想起来,似乎刚刚的时候,她没有来得及收任务奖励来着?很快,她找到了一张掉落的图纸。   姜小圆有点儿纳闷,盯着这个图纸看了好一会儿。   图纸上一个木质的干栏式的棚子。姜小圆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城门下面的简陋棚子们。只是这个图纸上的结构似乎更加简陋,木材用料很少,还有大片的空隙……怎么看,怎么觉得和御寒两个字搭不上边呀?   姜小圆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了这是个啥,这不是……大棚温室么?   只有主干支撑、那么多的空隙……当然是因为只需要罩上塑料膜,给它一个支撑就行了的缘故呀。   当初姜小圆在建章宫的时候,就曾经尝试过大棚种菜,只不过当时因为系统还没有升级解锁很多东西,所以没办法买到塑料膜。   但是现在商城经历过升级,是有塑料膜出售的。   系统从前连加热器都卖,塑料膜是被分类到了野外求生的分类里,当然也有卖。姜小圆看了一下价格,塑料膜这个东西在现代的时候当然是十分便宜低廉的,但是在系统商城里,却没有便宜到哪里去。   而且姜小圆要是真的想用这个的话,可能数量会比较大。   唯一可以值得安慰的就是,每一份的塑料膜面积都还挺大的……要是从前没有多少积分的姜小圆的话,可能还有点儿买不起,可是现在她有2000积分,就算是多买些,也还负担得起。   姜小圆当初看农业频道的时候就知道,塑料大棚里的温度,大概能够比外面的温度要高上10°。在没有足够的炭的情况下,是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的。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姜小圆刚刚就听谢俊说了,现在木料十分缺乏。   而塑料大棚,只需要一个框架而已。   就算是可能不够给每个人都安排上,但是解决一部分人的御寒问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姜小圆本来下意识就想要去找陈秋,想了想,却停住了。   她很清楚,如果将这件事和秋秋说了的话,陈秋肯定会同意的。实在是他在大部分的事上,对她总是报着百分百的纵容。   但是秋秋不是一个人,他还有许多幕僚,他不仅仅是她的秋秋,还是许多人的主心骨。   她可以一句话就叫着秦十一他们跟着她乱跑、去搜燕家的存粮,却不能一句话让其他人都相信她,仅仅靠着秋秋会信她么?   如果是从前的姜小圆,可能会直接告诉陈秋,交给他去做。但是跟着他身边那么久,姜小圆也不是原来的口袋小精灵了,她也渐渐地懂得了许多。   所以姜小圆想了想,叫上了葛先生和秦十一等人。   她准备先在城门下面搭一个样品出来——如果把成品做出来,应该会更加有说服力一些。   秦十一和葛先生,都算是陈秋交给姜小圆的人了,所以被她带着瞎折腾,自然也是毫无怨言的。   尤其是葛先生,他不光是对姜小圆的点子有着浓厚的兴趣,做起事来,恐怕比要姜小圆本人还要积极上几分。   其实按理说木工的活儿,她自己也不好亲自上,奈何系统给的图纸长得奇奇怪怪的,边上还有阿拉伯数字和英文,恐怕只有姜小圆这个现代人能够看得懂。   葛先生和秦十一本来都想要拦着的她的,但是小姑娘对于折腾自己要做的事儿非常有兴趣,甚至干脆换了一身方便干活的衣服,见她这样,葛先生也不劝了。   这一群人忙得热火朝天的,不仅仅是吸引了周边流民们好奇的目光,还吸引了城墙上正在布置城防的青年的注意。   扎着丸子头姜小圆正拿着只炭笔,在木板上和身边的木匠师傅比划着这个结构。   那个初具雏形的大棚,也渐渐地完善了结构。因为系统一份塑料膜的面积很大,姜小圆就寻思着……不如就造个大点儿的?   这样大概一次性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就是如果这样的话,她就要改动一下图纸的比例了。这事儿,就要和专业的木匠师傅商量了。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木匠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   她说了句,却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木匠师傅的回复,诧异地转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木匠已经不见了,一双镶着银边的黑色皂靴出现在了面前。   天上又不知不觉间,又开始飘雪了。   有人在她的头顶撑起了一把伞。   见她抬头,穿着黑色大氅的青年低下头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擦干净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在了鼻尖的黑色污渍,微凉的触感,像是一朵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尖。 第64章 打劫的陛下   她只不过是惊诧了那么一会儿, 就忍不住笑得露出了一对小虎牙,鼻尖晃了晃,在他的指尖蹭了蹭, 像只猫。   “在做什么?”   姜小圆看向了自己在木板上的图,   “我之前见过和这里的棚子不一样的结构,想先做一个样本出来看看……但是放大了比例后,顶部承重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即将迎来的寒潮,预示着才消停的雪灾可能还要延续。   本来大棚的设计就不是寻常的拱顶,而是尖顶,雪可以顺着屋顶滑下来。但是如果雪大了些的话, 也要考虑承重的, 毕竟塑料本身是没有太大支撑力的。   但是放大比例之后,承重却了一个问题。   她微微蹙眉看着图纸的时候,他竟直接抖了抖袍子,与她一般席地而坐。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越过她, 捡起了木匠留下的炭笔,几乎是将小姑娘搂在了怀里。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木匠的活计。   姜小圆一愣, 才突然间想起来, 是呀,当初在建章宫的时候, 秋秋还自己画图纸、自己做过弩弓呢!   两个人躲在一把伞下面, 只有一盏灯在边上照明。   她凑在他边上叽叽咕咕地提自己的要求,却听见他问,   “承重要求这样高, 又要下大雪了?”   其实就连葛先生都不明白为什么姜小圆一定要考虑承重的问题, 木匠师傅更加不明白了, 毕竟这都元宵节都过去了, 怎么还会有大雪呢?如果只是往上面搭秸秆的话,哪里需要这么折腾?   姜小圆其实本还犹豫着要怎么告诉他,谁知道他敏锐至此,不过是见她调整了承重,就猜到了会下大雪。   她看向了伞外面那硕大的倒计时,   “是大雪,还有前所未有的寒潮,就在七天后。”   秋秋有前世的记忆……不过算算时间,他应该是一个月之后才来的洪州府。这个月的具体情况,就算是他,也只能够依靠猜测。   果然,却见得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前世我到洪州府时,已经冻死数千人了。”   这个数字和姜小圆一开始猜的差不多。   姜小圆猜测,秋秋之所以还没有来得及做保暖措施,大概就是这个时间差的缘故。要不是有系统的倒计时,姜小圆也想不到寒潮会来得这样快。   但是七天后……时间太短了。   七天的时间里,还能够来得及做些什么预防?   等到终于把图纸修改完毕,陈秋一低头,就发现小姑娘趴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只可惜,她的睫毛还在颤动,装睡显然不怎么成功。   姜小圆是改着改着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的,等到她想起来自己好像之前做了什么大坏事之后,她就悄咪咪地决定装个睡。   一直到被人打横抱起送去了马车上,听到外面有人找他。姜小圆将将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可真的是找了个好时机,瞧瞧这么忙,肯定没空来逮她了。   谁知道,都已经翻身上马了,青年却又折返回了轿子里——   带着外面的寒气,然后在她来不及装睡的窘迫中,猝不及防地抬起了她的下巴,给了她一个不太温柔的吻,粗鲁得很。   被微微咬肿的唇、散落的发髻。   他笑了,声音低哑磁性,却有股子慢条斯理的狠劲儿,   “先收个利息。”   *   姜小圆在马车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谁料到怕是太累了,竟然直接在马车里睡着了。   幸好马车足够宽敞,还有暖炉一直在烧着,倒是一夜无梦。   次日起了一个大早,一问才知道秋秋还没回来。她便惦记着自己的大棚,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朝着城门下的空地去了。   其实昨天大棚就已经初具雏形了,但是昨夜她修改了结构,今日就带着一帮人,按照昨天整好的图纸,重新搭起来了棚子。   有了图纸的指导,温室大棚其实非常简单,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全部弄好了。   就在秦十一他们准备往上面搭秸秆的时候,却被姜小圆给叫住了。   但是不仅是木工师傅纳闷了,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不搭秸秆搭什么……木板么?   这框架虽然不用多少木材,但是木板要铺满顶端却十分费料——还不如现在正在用的棚子,且四面都漏风的,没有多大的用。   木工师傅憋不住要劝,却见到姜小圆让秦十一他们把马车上的东西抱了下来。   这厚厚一沓是半透明的,看着轻如薄纱、实际上却很厚实。质地也很奇怪,像布料又似乎不是布料…… 这一下子都让大家好奇了起来,东摸摸西看看的,都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人里,只有葛先生昨日就已经看见过了,他能跟着这姑娘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在地上一蹲蹲一个下午,就是想去摸摸那玩意儿。   昨日姜小圆告诉葛先生,说这个东西叫做塑料。   塑料?   其他人都有点儿明白了,姑娘是要用东西盖在架子上去?   可是这个东西看着似纱非纱的,能遮风挡雨么?   姜小圆昨天认真算过了,大棚的大小刚刚好被一整张塑料膜覆,果然盖下来不偏不倚,正正好。整理好了边边角角后,整个大棚已经像模像样了。   姜小圆在外面估计了一下,觉得大概能够容纳十来个人住下去。   这一番动静有些大,又见到了奇怪的东西盖在上面,就连流民们都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棚子,更不用说本就在负责督建流民安置事宜的官员了。   还没等姜小圆进去试试自己的温室大棚如何呢,身后就有动静传了过来。   却是个穿着青衣的官员——便是在谢俊管理下,负责督建营造的张敬之。   姜小圆没少在谢俊身边见过他,还有些惊讶呢,却见张敬之朝她拱了拱手,解释道,   “姑娘,谢先生说姑娘正在造新式大棚,若是弄好了,便让在下前来察验一二。”   张大人今天早上被谢俊派发了这个任务,还一头雾水。   其实昨日负责营造的官员们就注意到了姜小圆这边的动静,当时都以为这姑娘是在瞎折腾,不过这姑娘就在自己的旮旯角落里面折腾,也没有打搅到工作,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   张敬之,自然也是如此的。谁知道今天早上,谢先生却突然让张敬之过来察验一二,说是让他来看看这姑娘折腾出来的东西有没有大范围使用的可能。   张敬之当时就是心下发苦,心想就那木头框框?别说挡风遮雨了,能立多久都悬呀!   但是到底是谢先生派下来的差事,他自然要来。   只是他这一来,才发现昨天空荡荡的木头框大变样了,上头覆盖上了一层奇怪的“纱”,饶是这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改变他的看法。   姜小圆当然知道,派这位来“察验”的,自然不是谢俊,而是陈秋。   除了他,恐怕也没有人会信她的瞎折腾十分了。   虽然这位张大人面上的狐疑都遮不住了,姜小圆却毫不介意,也没有被他打击到。   既然都搭好了,倒不如带着人进去体验一番。   于是……十来号人呼啦啦地往温室大棚里面一钻,把塑料膜做的帘子放下来之后,众人都惊奇地发现,这个看起来半透明的“纱”,竟然不透风,真的能够挡住外面的寒风!   众人都面面相觑,惊奇不已。   本来张大人还一脸狐疑的,现在却也有了些好奇,“姑娘,此为何物?”   “这叫塑料膜,可以挡住外面的冷空气,遮风挡雨也不成问题,而且这种塑料膜大棚里,会比外面要暖和上不少。”   她说着就带着大家从里面钻出来了。   因为人数多,大棚里面升温很快,再出去的时候,就能够明显感受到外面要冷得多了。   “我听说现在城中的木料不够,炭火更加不可能给城外的流民都供应上,如果将营地里面的棚子都改成这种样式的,既省料又保暖……”   姜小圆讲着讲着,却发现周围的人本来都还很是惊奇的,在她的话之后,都安静了下来。   她越说越小声,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狗头军师葛先生。   葛先生叹了一口气,   “姑娘,此物虽好,若是想要大范围使用,却不现实呀。”   张大人摸着那“纱”沉默了一会儿,闻言也抬起了头,   “姑娘好心,但是此等好物,大批量使用耗资甚巨……又能有多少匹呢?”   姜小圆这才明白了大家刚刚的安静是为什么——   大概都以为她说了一句“何不食肉糜”一样的话吧?   听见张大人这么问,其实姜小圆昨天就在纸上算过了,她笑了笑,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百匹?”   众人都有些哑然,葛先生也心想,看来姑娘对于外面究竟有多少流民不太清楚呀……   却听见姜小圆摇摇头,“一千!”   张敬之闻言瞬间就站起来了——   一千!   实在是这东西从未见过,张敬之下意识就以为这是什么珍惜的物件,只当是小姑娘虽然好心,却实在是太过于不知人间疾苦,杯水车薪,实在是没有来察验的必要。   但是如果有一千匹,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按照姜小圆刚刚说的,每个棚子大概只能容纳十五人——   但是张敬之多年主持营造,当然清楚这些棚子的容量绝对不止这一点。   流民们那里管得了什么“生存空间”,只要能有个地方躺下去、有屋檐遮雨,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其实按照张大人看来——至少这样的一个棚子,能够容纳二十来人。   一千匹的话,至少可以容纳两万人。   城中也会适当接纳一批流民,这样三万人之巨,算下来却是完全可以都为他们找到庇护之所。   而且这东西需要的木料也非常少,本来满打满算也只能容纳一万来人的材料,要是采用这样的结构,三万人却是够的。   张大人虽然很是激动,但是还没有冲昏了头脑,十分慎重地开口问道,   “那这一匹……可是需要多少钱?”   一千匹如果太贵,府衙不一定能出得起这么多钱。   张大人并不能未卜先知,在以为气温会回暖的前提下,他当然会选择便宜的方案了。   姜小圆本来下意识就想说这些她全捐了,但是她微微一顿。   一抬眸,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都围满了人,除了流民,还有许多本来正在一边负责组织的洪州府大小官员。   她即将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换了个说辞。   “这是哥哥为我准备的嫁妆,但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哥哥又带兵剿匪、抚恤流民,我便也学哥哥,将这些嫁妆都捐为流民所用。”   话音落下,却见到了周围人的表情动容,葛先生也是一顿,连忙高喊道,   “姑娘高义呀!”   这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张大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仿佛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活菩萨。   姜小圆从这热情的夸奖中好不容易跑出来,脸蛋还是红的——完全是臊得慌的。   她能够想到这些,还是因为暴君秋实在不是一个有着好名声的皇帝。就他这一世直接控制了官署、将洪州府全部把控在掌心的举动来看,恐怕他这一世也不会是什么在乎名声的。   他精通权术,可从小的经历就决定了他是个不在乎世人目光的皇帝。   可是姜小圆却身负着养成明君的道路,这一世已经避免了许多的不幸,既然有机会走一条百姓拥戴的康庄大道,何苦再和前世一样披荆斩棘呢?   她这辈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尤其是什么嫁妆不嫁妆的——谁的嫁妆布匹是塑料膜呀!但是似乎在古代,把自己的嫁妆捐出去听起来好像比较好听……   她可不能再让人骂秋秋了。   她一回头,就见得葛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笑着问她,   “此事乃是姑娘一人的功劳,姑娘怎地还要提将军呢?”   在这段时间的观察里,葛先生隐约猜到了这两位大概不是亲兄妹。本来有些不愿意留在这个小姑娘身边的,但是渐渐地意识到了,要是自己对这位姑娘不忠心,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所以他就渐渐收了心思,当真开始为姑娘谋划起来了——辅佐不了未来皇帝,辅佐一下未来皇后也行呀!   姜小圆闻言也是一愣,蹙眉道,“可哥哥确实做了许多,若是没有他,此事恐怕我也难说服谢先生,为何要揽功?”   姜小圆心想:她是个带着任务来的系统外挂,只有完成了养成一代明君的任务才能转世,这不就是她的事业么?要是秋秋这辈子还是那个暴君之名,她还要不要做任务了?两个人一起夸夸不好嘛?   葛先生心想:不求当个刘邦的吕后,好歹也当个朱元璋的马皇后啊!要是把这次关怀流民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才好造势,到时候若是那位主子真的一朝腾龙,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试图劝道,“姑娘有这个能力,那就没有必要当背后的菟丝花,咱们要……”   姜小圆不满,“什么菟丝花,我是喇叭花。”   葛先生:……   好在,秦十一叫了一声,“姑娘!谢先生找您!说是要与您谈谈大棚之事……”   姜小圆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了。   其实图鉴里,葛先生的忠诚度已经渐渐地攀升到了50,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是很难得了,葛先生也是真的对姜小圆还不错。   只是吧,这人对别人还不错的方式就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给人家当谋士,怂恿人争权夺势。   有些人生来就不是安分的,放在她身边当狗头军师确实是没有给他什么发挥的余地……   葛先生的特长就是怂恿人造反,这一特长在现在秋秋身边,似乎没有什么大用;   给个小姑娘当狗头军师,这人都能想搅风搅雨,似乎也不太合适待在她的身边了。   这么看起来,葛先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用才好。但是有一句话不是说:用对了地方,废物也是宝贝……   那对于什么人来说,造反是最致命的呢?   某些时候,姜小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思维方式已经渐渐地和陈秋越来越像了。   姜小圆那一瞬间,脑海里面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太子的身影。   只是她很快就甩掉了这个想法,不不不,葛先生现在的忠诚度才50,万一真放过去了,岂不是马上倒戈了?   她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连忙去找谢俊了。   ……   然而此时此刻,姜小圆刚刚想到的太子,却正在距离洪州府不过两日脚程的钦州府上。   太子果然在钦州府找了个借口停了下来。   他的身份贵重,如果说他贸然过来的话,洪州府自然就是他拿主意。可是太子身边能人辈出,早就有人预测到洪州府最近的天象,叫停了太子的脚步。   太子自然也看见了洪州府探子的来信,他冷冷地弹了弹手中的信,   “孤倒是要看看,这燕晋究竟要如何收场?”   太子本来对这燕晋还是有些好感的,然而在看到知府的那一封信之后,态度急转直下。   燕家之事,已经彻底激怒了太子,他生平最恨人不把他放在眼底。   更不用说越过他直接告诉皇帝!他派人去拦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都进了汴京了!   而且燕晋已经先发制人地将知府扣押,控制了洪州府。这是擅权,如果能安置好,他还有翻身的余地;但是如果却并没有处理好……光是他包围知府府邸,这事就可以说他谋反了。   等到洪州事了,他便会替父皇将此人给收拾了此人。   却听见了外面有人传信过来,“殿下,洪州府的宋通判发来了急讯,请求咱们的赈灾粮……”   太子此次被派过来,自然也是监管江南赈灾事宜,还押送了大批的赈灾粮。   只是他知道洪州府此次必然是不行了,自然不肯掺和一脚。   要是他真的把粮食送去了,等到洪州出事,他还怎么找借口说自己被困在了钦州府没法营救?   这趟浑水,他自然是不肯沾的;赈灾粮给谁,也是绝对不可能给洪州府的。   但是他不给,总要找个借口的。   于是他弹了弹信,笑了,   “回头告诉那宋通判,就说燕家勾结流寇、燕晋包围官衙又有谋反之心,恐赈灾粮有去无回,先行发放给其他州郡。”   为了那赈灾粮,那姓宋的,恐怕也要与燕晋彻底决裂了,燕晋就要成为洪州府的罪人了。   “这……”   “还不快去?”   *   姜小圆刚刚把图纸和那上千的塑料膜交给了谢俊,自己披了厚厚的披风去了城门上。   倒计时,已经悄悄地减少了天数。   也幸好现在不过是才开始搭建棚子没有多久,中途换成温室大棚还是来得及的。姜小圆估计了一下,无论如何,在寒潮来临之前,这数千的大棚就都能安排上了。   她多少有些小骄傲的,又看了一会儿,一直到闻到了城楼下的米粥香味,才发现天色越来越晚了,竟已经到了饭点了。   只是她不过是看了城楼下的粥,就叹了一口气——从高处往下看,粥里清得能够照得出来人影。现在那个储粮的任务也写的很清楚,洪州府现在的存粮是(8/30),只够吃八天的,哪里敢给这些流民太多呢?   姜小圆听谢俊说了,宋通判给朝廷写了折子、也给押送粮食的太子也送了急信,更是短短的时间里,周围的州府都送了信,希望有人能够驰援洪州府。   但是姜小圆知道,如果真的有人帮了洪州府,恐怕前世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可是现在的天气,地里不会长、天上不会掉,她也想不到办法,去哪里弄粮食来呢?   她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蛋,问秦十一道,“怎么天都黑了,将军还没回来?”   昨天夜里陈秋接到急信就走了,姜小圆在军营里就习惯了他突然间被叫走,也只当是流民哪里又动乱了,却听见秦十一语气里面带着一些的喜悦,   “姑娘,您还记得,上次您画了两处粮仓的地点么?”   姜小圆有些惊喜,“找到了?!”   其实当时姜小圆自己也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她只是在地图上找了几个地名和粮食相似的地点圈了起来。但是总也算是有几分希望,所以她还特地让秦十一拿去给了秋秋,不管找不找得到,试试总是好的。   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黑甲卫已经找到了,只是……事情有点儿棘手。”   两处粮仓都藏在附近的山间,各个都被流寇死死地把守着。   因为流寇人数众多,派去的数百黑甲卫竟然有些不够,探子只好回来报信。   粮仓里面的储量,比当初姜小圆估计的还要大。   现在的洪州府的粮食供应捉襟见肘,这两座粮仓,他们自然势在必得的。   “而且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的探子这次还发现了件事儿,那伙匪窝里存粮还有不少!洪州府附近流窜的流寇这么多,约莫着有四五伙……”   他们平日里打家劫舍、不知道洗劫了多少百姓和村庄,还对路过的商人拦路打劫。江南因为这些流寇,已经乱成了一片,这样的情况都持续了两年了,这些人还能一直活跃到现在,可见是粮草十分充足……不然也不能在一次次的剿匪当中仍然坚持下来。   听着秦十一兴奋的语气,姜小圆越听越不对劲。   因为在秦十一的描述里,这几伙打家劫舍的流寇,已经成了一只只的肥羊。   粮食除了找富户要,除了搜刮燕家的粮仓,只剩下了找朝廷要这一条路。   但如果朝廷不理、路都堵上了呢?   姜小圆惊呆了——   所以,这一世的重光帝,就去打劫土匪了。 第65章 怒骂之声   *   “只要主子这次成功劫走他们的粮草, 谢先生也不用发愁城中没粮了。”   显然,秦十一非常遗憾自己不能和主子一起去。   其实姜小圆也有点遗憾, 甚至还开始怀念起了自己还是袖子里的小人那么大的时候——那样就可以被他揣在兜里一起去打劫了。   姜小圆也很清楚这一次陈秋出去的重要性,他这一次去,是要解决几万人的口粮问题的。   洪州府这两年的时间里粮价节节攀升,要是现在征用城中太多的积粮,很可能会造成城内粮价的飞升。要管外面的流民,却也不能不管城内十万百姓的死活。   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困局,但是显然, 陈秋并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他早就将洪州府附近的贼窝摸得清清楚楚的,这一次去势在必得的。   姜小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却没有料到——   他这一去,就足足三天都没回来。   正好谢俊同意了大范围营造温室大棚的建议, 姜小圆也有得忙了,暂时把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打劫的战果放在了一边。   她本来预计,至少需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搭建好所有的温室大棚。   但实际上,速度远远要比想象中更快。   本来这些都是官衙和黑甲卫来做的事, 人手是非常紧张的, 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流民都加入了其中。   都说是人多力量大,原本搭起来的简易窝棚都被挪了地方,不多时,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温室大棚都建起来了,竟然只花了三天!   当然不是因为流民们有着极高的觉悟了, 而是因为粮仓的存粮一日日捉襟见肘, 谢俊就改了之前的施粥的策略。   正好现在整个洪州府的人手都不够, 他便派人在流民当中宣传, 只有协助官衙做事的, 例如帮忙搭建棚子、伐木等等,才有多的粥喝;要是不做事,一天就只有一碗粥。   就连老弱妇孺,也可以做些帮忙清理的活计来。   这样多劳多得,就动员起来了所有的流民。   棚子建得快,姜小圆也越发忙得脚不沾地。   毕竟塑料这个东西,除了她其他人都不是很了解,就会经常发生一些误会。   竟然还有人试图在大棚里面点火,姜小圆就像是一只小蜜蜂,恨不得在每个人耳朵边揪住他们的耳朵大喊——   会、中、毒、啊!   这东西不能烧啊!   要如何在大棚里面安全使用炭火,成了个新的问题。还好有张敬之这个精通营造的人帮忙,不然姜小圆都能愁掉自己的一大把的头发。   因为太忙了,姜小圆干脆就每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工作服”,扎着个简简单单的包子头,在流民的营地里跑来跑去。   她长得太有亲和力,又特别嘴甜,因为出现的次数很多,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叫她“圆姑娘”。   其实负责营造的官员是最难的,因为总是需要和流民们沟通,他们既不信任官府,又充满了警惕心,时常就要和衙役们发生些冲突。   于是张敬之盯上了姜小圆,凡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把姜小圆推去,总能圆满解决。   要不是这姑娘是燕将军的亲妹妹,张敬之真的特别想找谢俊把人要到他们这儿来。   但因为燕晋的威名赫赫,他只能把这个大胆的想法咽回去了。   随着木料逐渐充实,整齐的大棚建好……一切都井井有条,似乎所有事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姜小圆也从原来的不安,在一日日的忙碌中,渐渐地对于那个大大倒计时不再畏惧。   这天收工后,姜小圆回了府城里。她才刚刚下马车,就差点被一群人给撞飞,还是秦十一拦了一下,才好险没有摔着。   她一抬头,却见这些人朝着不远处的粮铺蜂拥过去——   那粮铺的招牌都被冲得七荤八素,外面长长的队伍都被冲散了,场面混乱至极。   姜小圆一边让秦十一去通知谢俊,一边拉了个街边的小贩过来问。   却听到那小贩道,   “姑娘您还不知道?外头那些流民人数可多了,我听说官衙的粮食不够,想要征集城中粮铺的米粮……这不,大家都来抢了。”   姜小圆一愣,这事儿什么时候传出去了?   她又找了其他人来问,答案都和这位差不多。   原来就在今天早上,就有流言传了出来。说是城外粮食不够吃了,所以给流民们的粥才改成了一天发一碗,渐渐地演变到了下午的时候,流言就成了官衙要征召粮铺的粮食……于是就引发了这一次的哄抢。   几个粮铺都差点儿搬空了,事态十分严重。   姜小圆回了官衙、去找谢俊的时候,他才将将和其他幕僚开完会。   因为从前当过和尚,谢俊的脾气是非常好的,寻常人都很难激怒他,但是这样的好脾气,今天也都发火了。   哄抢粮食,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本来粮价就很高了,再哄抢,城里的人还能买得起粮么?   传这个流言出去的人,简直是其心可诛!   但是看着面板上,存粮数字少得可怜的姜小圆,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哄抢和流言好解决,但是真正的问题却是——粮食确实要不够了。   现在的粥是米里掺水;等到三天后,府衙估计就只能往水里掺点米了。到时候要怎么和百姓们交代呢?   大厅里只剩下了几个人,气氛有些低沉得可怕,粮铺的事,像是揭开了有条不紊的秩序下的危机,让他们的窘迫和无力无处遁形。   却听见外面的有人下马,大声道,“军师!急报!”   谢俊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差点儿激动得站了起来——   这个捷报简单易懂,上面一句废话没有,全是列出来的物品清单。   最上面写着的是:粮食数千担!   好几个幕僚都快要喜极而泣了。   如果说,刚刚大家还在为几天后的存粮而发愁的话,这封信就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实在是他们被逼得太紧张了,要是一天一碗都供给不上的话,城外人的死活难料,城内也会大乱,倒时候要怎么办?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再能干,也不能变出粮食来呀。   此番数千担的粮食,可以说是天降甘霖了!   但是姜小圆和他们的注意点并不一样。   只有她注意到了最后那一行小字——是的,秋秋竟然找到了一个煤矿!   这一次陈秋剿匪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个煤矿!   煤炭要比木炭要耐烧很多,但是煤矿却并不好找。尤其是洪州府附近,按理说极少煤矿的。如果想要供暖,只能伐木,但是洪州府的附近植被却算不上丰富。   要是想要得到煤矿,得去别的地方去买、去运,且不说来不来得及,煤矿的价格就不是现在的洪州府府衙能够承担得起的。   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下,姜小圆能够感受到最近几天的气温在回温,这样的话谁会相信有寒潮,官府又怎么可能会花大笔的银子去购买煤炭呢?   但是如果直接抢了一座煤矿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官府一毛钱都不用花,只要运回来就好了,这一点不需要说服任何人,做起来也毫无阻力!   眼前的谢俊他们以为,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就足够了,他们却并不知道,更大的考验不是粮食,而是寒冷。   别的不说,至少这次的寒潮有煤炭帮助,可以少伤亡无数的人!   想到煤矿的事,姜小圆就特别高兴,回去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对着玉佩叫了好几声秋秋,好一会儿,终于得到了回应。   上一次她在玉佩对面听见了厮杀声之后,她就暂时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了。   今天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心情,忍不住在雪地上一边踩着自己的脚印,一边对着玉佩傻乐。   他的声音有点儿疲惫,但是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翘起来了嘴角,止不住的笑。   她把这几日洪州府的事都和他念念叨叨地说了,末了,实在是忍不住问道,“秋秋,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就听见对面的人笑了,声音带着磁性,非常好听,“可能要再等上两日。”   姜小圆一愣。   “我给谢俊送了信,让他暂时不要把有粮送到的消息传出去,这两日的功夫,城中还不会乱,倒是可以借机抓出一些牛鬼蛇神来。”   牛鬼蛇神……   姜小圆下意识就想起来了造成哄抢流言来——是啊,这些事是陈秋严令不许外传的,城门也都封锁了,一般的百姓都不能接近,更加不会清楚外面流民的事。   究竟是谁暗中作梗呢?   她刚刚想要继续问,就听见他慢悠悠地问道,   “若是想我了,怎么不肯来梦里了?”   姜小圆:……   心虚的圆,连忙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她心想:白天你没空,我才能逍遥快活那么久,要是夜里去找你,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挂了“电话”的姜小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寻死路”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姜小圆现在住的地方,正是知府的府衙里一处空置的宅院里。   知府本人现在被严格看管了起来,府衙自然也就空了出来。其他的被扣押在官衙里办公的大人们,也都搬进了空置的院子里暂住。   所以姜小圆现在每天出入,都要经过他们办事的官署去。   她才和陈秋说完话,回家路过这里的时候,却听见了官署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怒骂之声,姜小圆才走近了一点,就听到了一声怒骂,“燕晋小儿!”   姜小圆火起来了,她心想,怎么还骂秋秋呢?   要知道除了没有自由之外,这些大人们一点也没被亏待,秋秋都出去几天了,人都不在这里了,他们怎么还骂人呢!   这些人的声音里,似乎还有那宋景林的声音,姜小圆一听更加生气了,提着裙摆就噔噔噔地上去了。 第66章 气炸的圆   到了门口, 姜小圆才终于听清了里面人的说话声。   ——是几位大人在抱怨官署太冷了,还间或夹杂着高声斥骂燕晋的声音。   坐在他们最上面的宋景林,是这些官员里品阶最高的, 他倒也没有跟着一起骂, 反倒是呵斥了他们几声, 这些细细碎碎的抱怨声才压了下去了。   姜小圆的脚步顿住了。   她在外头看了一眼里面早就熄灭的炭火,盆里的炭少得有点儿可怜,办公的地方又大又空旷,难怪他们要抱怨冷。   就听见里面有人叹息道,   “现在说粮食告急, 咱们一天几十封送出去别的州县求援了。也没听说炭火告急呀!”   “咱们这几日也算是尽心尽力,不让回家就算了, 连口热乎饭都没得吃……”   ……   这些话越说越小, 就听到了宋景林道,   “抱怨无用, 都做事罢。”   这下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小圆在门外站了一会。   其实她每天从这里经过,她自然知道,这些大人们最近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些人, 正是那日跟着宋景林过来指责陈秋不该擅权的官府官员们, 现在也只是被限制了自由, 除了不能随意离开之外, 其他的倒是没有怎么着他们。   但是在知道了外面的情况之后, 他们也都各司其职, 那些送去外面的求援信、给朝廷一封又一封的折子,都是这些人送出去的。   需要他们签字的调令、需要他们做的安排也都一一做了, 要说那日, 他们确实是有推卸责任之嫌, 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见到洪州府告急,都在尽力做事了。   姜小圆纳闷了,怎么会连炭火都没有?   不管是陈秋,还是谢俊,都只想把这群官员一起绑到贼船上去,却丝毫没有虐待他们的兴趣。   刚刚把他们关进官署里的时候,黑甲卫还帮这些官员们传话、从家里带东西来官府……   毕竟他们都是能做事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亏待他们呀?   姜小圆也从他们的骂声里听出来了浓浓的敌意,估计是把这番怒火全部撒到了“燕晋”的头上去。   “十一,现在负责官署供应的……”   这话问出来之后,姜小圆就打住了,这么晚了,不管是谁估计也下班了。想了想,她就转了个方向,朝着后厨房去了。   官衙里的众官此时也是焦头烂额,因为洪州府的粮食供应不足,他们四处求援,但是几天过去了,一封回信都没有。   洪州府内又发生了抢粮之事,各项调度谢俊那边通过了,部分事宜还是要他们做的。   外面宵禁的梆子声敲了之时,他们都还没有走。屋里面冷得不行,大人们一边抱怨,一边做事,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一直到外面有人敲门,靠门的大人有些暴躁道,“没炭就没炭了,别敲了,我们不用就是了!”   他们还以为又是来换炭的人,头没有抬起来。   只是这一次,来的却是秦十一等人。   他们将姜汤送到了各位大人的桌子上,等到看到了热乎乎的姜汤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吃惊,还是宋景林认出了秦十一,连忙道,   “替我们多谢三姑娘了。”   一直到人走了,才有人问他,“三姑娘是哪一位?”   宋景林道,“是燕晋的妹妹。”   众人面面相觑,燕晋的妹妹?   *   姜小圆从秦十一那里了解到,管理官署供应和采买的,是一个姓黄的胖子。虽然诨名叫黄胖子,却是个小官儿。   这黄胖子并不是黑甲卫的人,而是原本就在官衙里面负责采买的。因为当时接管得太匆忙,官衙里负责采买的弯弯绕绕又极多,谢俊就只派了黑甲卫看守着,没有直接接管。   按照常理来说,管采买的是原来府衙的人,论派系,应该是那宋景林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会亏待自己的上官吧?   但实际上这种离谱的事就发生了。   黑甲卫虽然守着那采买处,却个个是大老粗,愣是没有发现什么有问题;那些官员们只当是燕晋下的命令,也不告诉谢俊,只大骂燕晋不是个东西;最近城中大家全都忙得脚不沾地,谁也没空去关心这些官员们……   搞明白这个关系之后,姜小圆第二天一大早,特意叫上了葛先生这个狗头军师,去了一趟采买处。   见到了姜小圆过来,那黄胖子还有点诧异,但是态度是极好的,连忙笑眯眯地行礼道,   “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供给姑娘的炭火不够,要是需要些什么,只管与我黄某人说便是了!”   现在洪州府府衙是被燕晋控制的,现在又住进了府衙里,他们这些底下的人自然认识这位姑娘了。   姜小圆不是个和人绕弯子的个性,她直接问道,“我看见官衙的大人们那里,炭火总是供应不上,这是什么缘故?”   黄胖子连忙解释,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现在府城里的炭火供应紧张,府衙这么多的大人,夜里还要给他们送炭,自然白日就要少了些……”   姜小圆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她心想,白天都不送,夜里私底下还会送?   黄胖子又补充道,   “而且那几个大人成天就骂咱们将军,黑甲卫弟兄们多少有些不满……”   姜小圆:……   她刚刚想要说话,就见葛先生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了,   “近日我瞧着大人们都尽心尽力,办公时,炭火还是及时送过去吧。”   那黄胖子连忙点头应是。   但是姜小圆却像是脚上长了钉子一样,就坐在这里不肯走,一直到盯着那黄胖子把炭给送了过去,这才抬脚离开了这府衙的供给处。   把这人送走后,黄胖子身边的小厮问道,“黄大人,那咱们……”   黄大人却笑了,“一个小姑娘,好糊弄得很。”   才一出去,秦十一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他正色道,   “姑娘,黑甲卫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给大人们穿小鞋的!”   黑甲卫军纪严明,怎么可能因为骂了他们的首领几句就阳奉阴违、给人穿小鞋?   姜小圆也知道这个道理,这纯粹就是甩锅呢!   她问狗头军师,   “葛先生,你拦着我,是发现了什么么?”   葛先生沉吟了片刻,   “那姓黄的胖子,在将军来之前就是负责官衙采买的,算是个小官儿。这人狡猾,姑娘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如果姑娘真的关心官署里大人们的供给,叮嘱无用,倒不如这几日偶尔去盯一盯。”   “一来,姑娘在,他们不敢乱来;二来,咱们也可以瞧瞧他们到底有什么猫腻。”   姜小圆点了点头,反正大棚都建得差不多了,她倒是没有那么忙了。   反倒是这些官员们,因为供给的事情,对“燕晋”的敌意非常大。   据姜小圆所了解到的,陈秋在的时候,这些官员们的供给都挺正常的。但是自从他几日没有露面之后,才出现了这样的事。   她莫名的,就想起来了陈秋昨天和她说的,牛鬼蛇神。   昨日的流言造成城中骚乱,百姓哄抢粮食,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姜小圆微微蹙眉,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挑起官员们对“燕晋”的恶意呢?这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这些官员们被扣押在这里,对燕晋不满也要等到流民之乱解决之后,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小事上……   如果她要说那黄大人故意苛待官署里大人们,他其实很容易就能找到借口;   而且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看上去鸡毛蒜皮的,实际上要是真的挑起两方的对立……   她下意识就想,这事儿要不直接告诉谢俊吧?毕竟谢俊是管理这些人事调动的,到时候把人直接撤下去就好了。   但是她很快就想到,谢俊处理完了抢粮之事,就去接应粮草和煤炭了,现在并不在城中。   姜小圆想了想,还是决定采用狗头军师葛先生的意见。   这个黄胖子就是个管衙门供给的,她还能收拾不了他?   在谢俊回来之前,她一定能够抓到这个黄胖子的证据,到时候当着官署里大人们的面将这个黄胖子抓了,就能解开误会了。   姜汤每天都送、炭火和供给也都因为姜小圆的天天盯着,都照常送了过去。   但是姜小圆让人盯着,愣是没有看出来这个黄胖子有什么问题。   再次路过官署的时候,大人们也都渐渐地没有了一开始的抵触情绪,也听不见骂人了。   还没有等到姜小圆松口气,这天下午,她再次路过官署,不消息撞着了个小厮,那食盒打翻了,里面的馒头撒了一地。   姜小圆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全是又冷又硬的馒头,有几个还长毛了!   她气得要命,就连秦十一他们都有些吃惊。   只是她还没有走到供给处,就被告知,黄大人已经歇息去了。   姜小圆能找到的,只有一个留着守夜的小喽啰。   那小厮见到了这么多人过来,也不免得有些发慌,连忙解释道,   “姑娘,官府没有存粮了,官署里的大人数量又多,底下的人就拿了早上的馒头去,咱们黄大人完全不知道呀!”   姜小圆盯着这个小厮,深呼吸了一口气。   衙门是没多少粮食了,但是也不至于吃发毛的馒头,把这些馒头送到宋景林他们那些堂堂朝廷官员面前,哪里是去送吃的,这是去羞辱人的吧?   以他们那些文人的脾气,估计当堂就要大骂跳脚,说自己不吃“嗟来之食”吧?   她知道,这个小厮估计也就是个小喽啰,和他啰嗦也没有用。   她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明天早上,让你们黄大人哪儿都不要去,就在官衙里面待着。”   她自己掏了钱,让人买了新的晚饭送过去。   但是等到了解到,那群文官已经吃了一顿发霉的馒头,什么不吃嗟来之食的幻想更是早就发生过一遍之后……   姜小圆都快要气死了。   果然,送姜汤的秦十一他们都碰了一鼻子的灰过来。   本来两边的关系还有点儿缓和了,这发霉馒头,直接让关系降到了冰点。   她问自己的狗头军师,“葛先生,你说我直接把那个黄胖子抓了,告诉他们全是这黄胖子干的行么?”   葛先生道,“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个黄胖子一贯口碑不错,您觉得人家会信么?”   “而且黄胖子原来就是宋景林那一派的人,他们相信黄胖子虐待他们,还是信咱们?”   姜小圆十分赞同狗头军师的看法,表示自己会再想想的,十分高贵冷艳地回了房间之后……她气得抓住枕头啊啊啊了半天。   她心一横,点开了系统面板里那个按钮。   她收拾不了这个黄胖子,重光帝还收拾不了? 第67章 欠债还钱的圆   春日的勤政殿, 本应该生机勃勃,却无端透出来一丝的肃杀。   重光帝自从离开了那菩提院之后,便开始上朝。经过了一两次朝堂上的大换血, 朝中的风气为之一肃, 此前动不动就要在勤政殿外跪着、不逼着皇帝露面就要哭天抢地的大臣们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地面上曾经残留过的厮杀痕迹,在一场大雨过后,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道道的圣旨派下去,让本来一片混乱的汴京城重新恢复了秩序。当然了, 诏狱的,这段时间也关押了不少浑水摸鱼的人。   整个汴京都重新恢复了秩序,只是……不管是任何的权利更迭, 都不可避免蒙上了一层血色。   天色彻底黑了下去,张德义这才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声, “陛下,该用膳了。”   陛下从前病重的时候,张德义还敢自作主张送膳、送药过来。   但是随着陛下的清醒,肃清朝堂的雷霆手腕之下, 就像是沉睡的老虎苏醒, 威势日重,一扫当初病重之时的暮气。   只是……重新肃清朝廷,平稳局势, 总是不可避免地流血,这段时间的陛下, 难免有些杀气过重。   更不用说, 昨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更是触到了陛下的霉头——便是因为到了一年一度的秀女进宫的时节。   皇帝不近女色, 宫中又没有太后主持, 所以往年都是废置的。但是今年朝廷动荡,好不容易陛下稳定了局势,见到重光帝似乎恢复了健康,不像是传闻中会变疯子的样子,大臣们就都心思活跃起来,不怕死地开始劝皇帝广开后宫了。   可是张德义知道,早在他们劝陛下广开后宫之前——   陛下早就开始亲手去雕刻一只鲁班锁了,那只鲁班锁花了陛下很大的功夫,雕得是活灵活现的,而这只鲁班锁给谁的,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   重光帝是什么人?   这辈子能有一个姑娘走近陛下心里,张德义就觉得已经是上天恩赐了,还可能容得下其他人么?   昨日百官齐齐下跪,已经让重光帝极为不悦了,早上偏偏还有不怕死的送了秀女的图鉴过来——里头还夹杂了几个前段时间跟着人谋反,陛下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官员之女……   这地上的血,才刚刚干呢。   虽然这一番收拾之后,他们定然会安静上一段时间。但是闲置了几年的议题重新放上来……想必日后也不得消停了。   以至于张德义这种身边人,最近也是小心翼翼的,知道陛下不愉,他催晚膳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张德义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响了起来,“陈重光,你又趁着我不在不好好吃饭!”   “陈重光”三个字,几乎让张德义的心脏要跳到嗓子眼上去了,却见到果然是那小姑奶奶出现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心想,估计现在的汴京,恐怕也只有这位姑奶奶敢这样了。   一直微微阖眼的青年睁开了眼睛,本来看上去有些戾气的帝王,视线在碰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里面的晦暗瞬间烟消云散,他十分自然地伸手接住了朝他跑来的小姑娘。   姜小圆丝毫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变化,只是扑进人的怀里就是一顿狂蹭。   她顶着蹭乱的脑袋问他,“吃饭了么?吃药了么?”   “这就叫人送来。”   她这才心满意足,眼睛亮晶晶地开始和人告状了,“重光,有人欺负我!”   她的话音落下,他的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慢条斯理地问道,“是谁?”   姜小圆气鼓鼓地把自己和那个黄胖子的事都告诉了他,越说越气,脸都红了,“那个黄胖子太过分了!怎么能给他们吃馊的呢!”   青年闻言,终于笑了,伸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气,   “乖乖不气了……”   “不如给乖乖出气,杀了他?”   姜小圆一愣,从他的怀里冒出了头来,却见这位帝王虽然笑着,却不像是在说假话。   她也终于发现了一点青年的不同,她经常会忘记自己的男朋友是皇帝这件事,可是其实,原著里面的暴君秋,实在是算不上个好人,毕竟能当皇帝的,实在是没几个好人,更何况这一位曾经弑父杀兄的主儿。   只是不疯的时候,他不会滥杀无辜;但是不疯的重光帝,恐怕比疯的还要可怕不少。   只是他从前病弱,又在她面前总是对她极好的,她就渐渐地忘记了这件事。   青年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唇,“让乖乖不开心的,都该死。”   姜小圆:……   本来还气得要爆炸的姜小圆,瞬间就给吓清醒了,连忙抱住了他,   “不是不是,那个姓黄的他罪不至死。”   “我只是想搞清楚他这么做的动机,想解开和宋大人他们的误会……重光你别生气,我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的……”   他只是微微挑眉,想了想,凑在她的耳边这样那样地说了一番。   姜小圆终于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听他这么分析了一下之后,她恍然大悟,心里也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其实黄胖子本人并不足为惧,只是如果没有人指使的话,他这么做半点好处都没有。   姜小圆本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黄胖子的动机是什么?是谁在指使他的?   既然场外求援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姜小圆找了个借口就想要溜走,谁知道脚才刚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后面有声音传来,   “乖乖,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了?”   这话问得温柔至极,但是姜小圆瞬间炸毛了,   “想知道那天我是怎么收拾残局的么?”   姜小圆立马想跑,“救命!救命!”   但是这是人家的地盘,送上门去的小猎物……哪有到嘴边的肉能溜走的道理?   于是她就被人给扛回来了,他这次连卧室都不去了,直接把人扣在了案几上。   姜小圆扑腾着小条腿,就觉得臀部一凉,她哭得十分凄惨,但是也没有叫人手软分毫,   “你不是改信佛了么?不是说我佛慈悲……啊!我真的错了!”   她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再怎么瞎扑腾,也只能任人处置。   “嗯?我只是连本带利,都给讨回来罢了。”有人慢条斯理道,“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么?”   她哭丧着脸道,“大爷,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真的只是酒后一时冲动!不能动用私刑啊!”   她这一声大爷,倒是真的把人给逗笑了,还没等到她松一口气呢,就听见他道,“大爷?乖乖是嫌弃我老了?”   姜小圆:……   她看出来了,这个人就想找借口吃桃子!   斤斤计较的重光帝陛下,深谙一报还一报的道理,直叫小桃子体验了一下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呜呜地哭了一个晚上。   她腿都软了,以为他终于要放过他了,见他终于要起身都快喜极而泣了。   他起身,却是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龙袍——是的,折腾了她那么久,重光帝陛下连外衣的扣子都没有乱。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等到意识到了什么之后,果然听见了他笑了,   “开胃菜,好吃么?”   姜小圆:……   她腿都要软了还是开胃菜……   她再也不要和这个人玩了!   次日一早,姜小圆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头昏眼花的。虽然梦里的知觉不会带出来,但是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还是深深地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手中多了一个样式奇怪的鲁班锁。   记得昨天夜里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把这个精致的鲁班锁放在了她的手心,说是让她解开。姜小圆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这个东西长得很漂亮,却也不怎么好打开,她折腾了一会儿,却听见了外面秦十一的敲门声,姜小圆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要做什么,连忙收起来了那个漂亮的鲁班锁。   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昨天羊入虎口最初原因——对啊,那个黄大胖子!   她摩拳擦掌,她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   此时此刻的黄胖子,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一大早就听见了小厮的话,倒是很是不以为然。   “可……要是姑娘到时候去告状呢?”   黄大胖子笑了,却并没有接话——他接到的吩咐只要谢俊来之前把事办好,拿到钱就能走了,他还管她告状不告状呢?   却不料,他足足等了一个上午,愣是没有等到姜小圆过来找他麻烦。   “呵,也就是个小姑娘。”   他本来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一直等到了中午人回来送饭的时候,却突然间那小厮说,宋大人他们今天不在衙门里面,午饭愣是怎么送过去,就是怎么提回来的。   本来还算是有些镇定的黄胖子,在听到这话之后,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连忙道,“可知道他们都去哪里了?”   “不清楚,好像说是一起出了城。”   黄胖子这下子真的坐不住了。   等到了下午,仍然迟迟不见得人回来,他找了个借口,便照例提前离开了衙门。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朝着回家的方向去,而是七拐八绕的,到了个小胡同里。   他的身后,黑影一闪而过。 第68章 制造恐慌   *   却说这天早上, 姜小圆并没有去找黄胖子,而是去找了官署里的大人们。   一大清早的,官署里的气氛就极为压抑。   他们此前发出去借粮的口信儿、还有周围个府城的来信全是:不借。   其实早在此前, 他们就已经猜到了, 只是现在都已经被绑上贼船了,他们只能够硬着头皮去借粮。   果然,周围的府城还有朝廷全没有指望了。   在如此压抑的气氛中,也不知道有谁感叹了一声,   “看来只能等太子殿下的回信了。”   太子殿下手中是有赈灾粮的,而且数量还不少,可以说, 官员们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这上面。   宋景林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封太子的回信。   他最终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太子现在就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如果这个希望也破灭的话,在场的诸位官员们情绪可能真的要崩溃了。   就在此时,突然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就在几位大人都以为是送饭的, 想到那群人拿发毛的馒头来糊弄他们,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却听见了有人道,   “大人们的公事可忙?今天葛先生想请大家去城门上散散心。”   *   昨日夜里,暴君秋告诉了姜小圆一个道理。   她当初想着要如何和宋大人他们化解矛盾、如何让两方解开误会, 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思路。   姜小圆一听他说就明白了。   不是有一句话么?   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待遇好不好, 可能会激化两方的矛盾, 但是却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陈秋做的是把这些大臣们都拉下水的勾当, 会有人对带自己一起倒霉的人抱有好感么?这人又不是受虐狂!   所以待遇不好、黄胖子暗中作梗的事,只激化了这种情绪而已。   姜小圆要是和他们解释黄胖子的事,很容易吃力不讨好。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大人们觉得被拉上了贼船,觉得没有希望了,到时候肯定会被朝廷问责,所以借着送菜的事情激化了情绪,便肆意发泄自己的愤怒。   所以姜小圆今天就让葛先生将他们全部把带到了城楼上来了,也算是放放风。姜小圆和他们都不熟悉,但是葛先生本来就是和他们共事过,应当还能说得上话。   果然,葛先生舌灿莲花,当真把他们给骗出来了。   本来众位大人们只当是要耍着他们玩儿呢,来的时候脸黑得各个都和锅底似的,还有人出声嘲讽,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的……   但是被拉到了城门上之后,很快本来还一副欠了他们钱似的大人们,很快就被外面的场景吸引了目光,本来还垮着的脸,很快就被惊讶所替代。   这些大人们在官署里面待着,浑然不知道洪州府已经彻底大变样了。   他们本以为现在城门下应该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场景,但实际上呢?   一排排的塑料棚子整整齐齐,流民们穿梭其中,却不见得神色惊慌,面色虽然愁苦,却也仍然有闲工夫说笑;   木材被强壮一些的流民流水一般地运进来,城门下有条不紊地正在修筑着一些新的棚子;   不远处炊烟袅袅,正在熬粥,并没有出现什么想象中有人抢食的景象,反而人人都排起了长队;   ……   这样的一番情景,和想象当中的完全不一样,大大出乎了这些官员们的意料。   他们以为燕晋这人处事手腕强硬,大概城中的百姓可能会怨声载道;加上他又是行伍出身,肯定是个不会管事的粗人;再者,三万人实在是太多了。   三万人被分割安置好,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分工明确的蚂蚁们,秩序俨然,连时常会发生的小冲突都没有。   大家都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葛先生十分耐心地和他们解说着,末了才意味声长得问道,“大人们,当真觉得洪州府扛不住么?”   却听得有人许久之后才道,   “可是我们发出去请求救援的信儿全都没有回音……”   “正是如此,虽然现在看着不错,可是没有人驰援的话,”   ……   葛先生却是不以为然,“诸位大人,凡事也不能总往坏里想。这城楼下可是安置了三万的流民,若是顺利,到时候是多大的政绩?!”   “你们仔细听我说……”   葛先生,一个靠骗术成为一代明臣的家伙,他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了,对于这些事里面的弯弯绕绕是门儿清,忽悠起人来那是一套又一套的。   姜小圆见到葛先生渐入佳境,也渐渐地放心了。   姜小圆当时是告诉葛先生,在天灾面前,她想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更不用说这些官员们都是些能人,如果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肯定是极好的。   所以葛先生的任务就是,解释清楚黄胖子的事,并且说清利害关系,说服他们自愿自觉地走上贼船。   ……   “三姑娘。”   姜小圆一愣,一回头就看见了宋景林正在看着她。   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在葛先生洗脑团中间了。   他笑了笑,“在下有事要与你说。”   他递过来了一封信。   姜小圆想了想,接过来仔细一看,却是愣住了。   那封信的落款是陈端,是一封关于借粮的回信,概括一下就是——太子怀疑燕晋谋反,所以先把粮食发给别的州县。   姜小圆看到这几行字的时候,忍不住心中恶寒:实在是太毒了!   明明知道秋秋这么做只是为了快速平息洪州府的动乱,却非要给他安一个谋反的名头;明明就是不想借粮食蹚浑水,还非要找个借口说是害怕燕晋谋反……   姜小圆朝宋景林道了谢。   却听见宋景林道,“多谢姑娘的姜汤,如果不是姑娘好心,我大概不会压住这封信的。”   他只是朝她笑了笑,就告辞了。   姜小圆却捏紧了掌心,一直到秦十一呼唤她,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却听见了秦十一道,“姑娘,谢先生想请您去一趟。”   姜小圆一愣,“谢先生不是出去运粮了吗?”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城门下的一间小宅院里。谢俊说是运粮去了,其实便是一直在这儿待着呢,见到姜小圆来了,他忍不住笑了,和她解释道,   “姑娘还记得,城中流言四起、哄抢粮食之事?”   “当时我们是觉得城中应当是有奸细的,只是那伙人藏的极深,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我就借口运粮去了,谁知道找了这么久,还是因为姑娘才抓到了人的。”   姜小圆有点不可思议道,“黄胖子?”   “是知府。”   知府被关在衙门里,黑甲卫守卫森严,只有黄胖子能跟他接触到,他就私底下借着黄胖子和外面人传消息。   原先谢俊只抓到了部分在外面散布流言的人,却因为姜小圆查黄胖子,这才顺藤摸瓜摸到了知府的身上。   放出消息没粮的消息、造成城内哄抢;让黄胖子缺斤短两,激化官员们和燕晋的矛盾……这些,都是被关起来的知府大人暗中做的。   黄胖子就是一个帮他传话做事的中间人。   姜小圆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信交给了谢俊。   谢俊看完后,脸色大变。   “只要把太子不借粮是因为燕晋的消息传出去,哥哥就成了城里的罪人。”   谢俊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消息传出去,城中乱成一片,就会有人借借乱生事。”   “到时候官员们对燕晋不满、百姓也不满,将知府救出来,再派上几千士兵过来,不就能让知府重新掌控局势了么?”   “倒时候流民的事只需推给燕晋,还平白多了一项平乱的功绩。”   可是知府有这个本事的话,估计现在也不能当时听到消息就弃城逃跑了。   所以,就剩下了一个人,那就是在钦州府虎视眈眈的……   “太子。”   谢俊站了起来,道,“姑娘,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动身了,若是等到明日主子回来了,怕是有人要浑水摸鱼了。”   只是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黑甲卫来报:   “报!城中的粮铺又开始哄抢!有人贴了告示,宣称因为燕将军是反贼,所以太子殿下才不肯发粮……”   来了。   来得也太快了。   姜小圆在城墙上看着黑甲卫们鱼贯而出,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天色渐渐晚了,她看着天边那个数字从一天,变成了不到几个小时的倒计时。   也亏得秋秋弄到了粮食,要是没有这批粮食运回来……岂不是正中太子下怀?此天灾面前,竟然还有人要搞人祸!   太子这一出,做的最不应该的,就是制造恐慌。   寒潮没有多久就要来了,如果现在就人心涣散了,要怎么才能撑得过接下来的一个月?寒潮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绝望了,太子还嫌弃不够,还要再此之前就击溃大家的希望。   姜小圆心情有些低落了起来。   只是还没有等到她那口气叹完呢,就听见了葛先生大喊道,   “咱们众志成城,定然能守得洪州府无恙!”   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也情绪激动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喊道,“众志成城!守得无恙!!”   姜小圆:……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那些昨天还“不吃嗟来之食”的清高官员们被忽悠瘸了,心想,真不愧是靠着骗术成了一代明臣的大骗子,葛先生真的很有搞传销的天分啊!   搁在现代,葛先生可是很有判头的高级人才呀。   只是,她突然间一顿——   等等,现在有人在城中贴告示制造恐慌,本来就人心惶惶,葛先生这种传销般的力量,不正是现在急需的吗? 第69章 消散无形   姜小圆拿定了主意, 就把自己的狗头军师叫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凑在角落里面叽叽呱呱了一阵子,葛先生忍不住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姑娘,妙哇!”   姜小圆看着葛先生, 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看你了!”   明天早上秋秋的军队就回来了,届时就会带着大批的粮食、煤炭进城。   那些粮食其实并不够未来一个月,但是百姓们并不知道粮食究竟有多少,更加不知道寒潮即将持续的时间。   但是如果亲眼看着那么多的粮食进城, 肯定可以大大缓解现在城内的恐慌情绪。   而且还有葛先生呢, 这种能把十几天的粮食吹成几个月粮草的事, 全看这位大忽悠了!   *   此时的洪州府, 已经初显乱迹了。   突如其来的告示闹得人心惶惶,流言也散播得极快, 本来洪州府就是个极为热闹的府城,现在都到了临近夜间,茶楼酒肆仍然是热闹非常, 那些说书先生、街头巷尾的茶铺老板,就成为了流言的最佳散播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来这种容易造成恐慌流言就容易传播,再加上有心人的传播,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那位燕晋燕将军。   本来城外的流民就足够多了, 偏偏听说赈灾粮还不下来,岂不是就要征用城中的粮食了?   小老百姓当然不敢去官府闹, 但是已经有大批的百姓们恐慌起来了。   家中有余粮的还好, 虽然对于这些流言将信将疑, 但是也还不至于太害怕;偏偏还有没有余粮的,这下子真的慌了。饶是粮铺已经要关门了,还有许多的百姓们守在粮铺的门口不肯走,一条条的长龙排起来。   谢俊第一时间派人抓了在城中煽风点火的知府余党,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面对此情此景,他召集了城中的粮商开会,也去控制了粮铺放量的数量,马上制定了限购,算是反应很快了。   就连造谣的、贴告示也迅速处理了。   大批的人手都被调去了城门和各个关卡处提防有人借乱生事。   显然,舆论和人心,得排在安全后面。   此时此刻,衙役们正在劝离粮铺门口排队地百姓们,只可惜效果太差,百姓们浑然把他们当空气,衙役们把口水都说干了也不见得有人有动静。   明明都天黑了,大街上都挤满了人。   大街上却突然间传来了几声锣鼓响声,当当当地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却见得不远处的茶楼二楼上,有人正在敲锣打鼓,等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之后,却见得其中走出了一个摇着扇子、蓄着美须的中年人,瞧着十分仙风道骨。   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那不是葛先生么?   葛先生在洪州府的名气还是很大的,当然了,出了名的就是会“观气”,还能掐会算,算是位“名士”。   却见得葛先生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朝着下面的百姓们道,“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咱们的洪州府的赈灾粮没得发了!这话也不知道谁传得,但是在下负责任的告诉大家——确实是没得发了!”   此话一出,楼下一片哗然。   秦十一一惊,已经拔刀了,却听见了葛先生笑了,话音一转,   “诸位啊,咱们这十几年了,哪年是靠赈灾粮吃饭的?去年洪灾、前年也是雪灾,哪年没有流民呀,大家有谁领到过赈灾粮么?有谁见过赈灾粮影子么?”   秦十一的刀收回去了。   很快,楼下的百姓们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交头接耳了起来。   是的,赈灾粮对于洪州府的百姓们来说,其实本质上也就听过这个名儿,要说谁见过,那确实是没见过的。平日里的百姓们也没少关上门来大骂贪官污吏,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其实大家都对于朝廷的赈灾心里有数。   但是这一次实在是被那告示和流言弄得慌了神,此时被葛先生一诱导,大家才想起来了往年的赈灾粮——   是呀,往年里这个赈灾粮都没影,本来就没影的东西,现在说不发了,似乎对他们小老百姓没啥影响呀?   还有人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质疑,葛先生却应对自如。   从分析“赈灾粮”根本不重要,到话音一转,提起了这一次燕将军出城运粮之事……葛先生极为有煽动力的演讲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本来正在粮铺前面排队的百姓们,都下意识地朝着那座小小的茶楼看了过去。   虽然葛先生的一惊一乍的话术,总是让秦十一的刀反复出鞘,但是效果却是极佳的。   此时此刻,姜小圆才刚刚出了书肆,百来张手抄的“小广告”,张张被铺在了木板上,被黑甲卫运到了粮铺边上。   许多人是不认字的,但是这小广告不用认字,上面就简单地生动地画了几个小人,意思也好懂得很——   城中粮食充足,明日将军运粮回来,粮食够不够,一看便知!   粮食铺子前面的人面面相觑,却听见葛先生一锤定音,   “城中究竟有没有粮食,将军运不运得回粮食,大家明早在城门处等将军回来一看就知!”   大街聚集的百姓们还有些犹豫,却听见了葛先生道,   “昨夜我夜观天象,却见得天边贪狼吞日,今夜天气必然转寒!”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但是葛先生确实是洪州府有名的神棍,本来就有蛮多人信他的,他一般也很少说这种预言。   葛先生又摇头晃脑地解释了一番之后,已经有人有些动摇了。   葛先生又道,“这气温骤降、天降大雪,诸位家中可有了御寒措施?”   仿佛是应了他的话,天空中果然飘起了雪花。   大家才突然间意识到,本来还算和煦的下午,在夜幕降临之后,天气竟也转寒了,冷得让人有些发颤。   如果不是因为寒潮已经到了倒计时,天气已经有了显著变化的话,姜小圆确实是没把握葛先生能够说服大家。   但是此时此刻,气温已经悄无声息地降到了零下。   就听见人群中有个小姑娘幽幽道,“这春寒极冷,大家炭火都买了么?”   “城中的棉被铺子好似尚未关门呐……要是今夜太冷,冻坏我家娃儿咋办呢?”   姜小圆身边的护卫也十分机灵,连忙七嘴八舌道,   “正是,粮食明天来抢也来得及,要是今天夜里打霜了我家大白菜可怎么办哟!”   “哎呀,我家的炕都灭火了,这突然变冷可不冷死人了?”   仿佛是被这话提醒了,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一哄而散。   粮铺前没没剩下几个人了,地上就留下了光溜溜的几片纸片儿。   反倒是隔壁街上买棉花的、买炭火的,正打烊呢,突然间就涌过来了一批客人,倒是颇为应接不暇的。   这一场有心人刻意煽动的危机,消散于无形。   粮铺就像是一个矛盾的爆发点,解决了这个爆发点,本来还人心惶惶的洪州府,那团笼罩其上的阴云也就烟消云散了。   衙役们本来焦头烂额的在各处劝百姓们回屋,谁知道随着黑甲卫挨家挨户地在外面提醒注意御寒,本来还在观望状态的部分百姓们,见此也都纷纷意识到了约莫是真的,连忙回家去了。   本来十分棘手的问题,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地解决了。   葛先生摇摇扇子,朝着姜小圆竖起了大拇指。   姜小圆嘿嘿一笑。   但是这件事倒也提醒了她,舆论宣传是非常重要的,未来一个月的寒潮实在需要凝聚人心。更不用说,姜小圆觉得有必要好好宣传一下某些御寒小知识,也能减少一下伤亡。   她一转身,却不料一头就直接撞在了人身上。   *   人群中,却有人面色发白,神情惶惶。   谢俊抓人抓得快,却也有几条漏网之鱼。这些早就被太子派来潜伏进来的探子们藏得极深,被抓到的都是知府的人,却还没有那么快查到这些太子派来的探子身上去。   本应该在今天夜里煽风点火,制造动乱的,谁料到黑甲卫速度太快,逼得他们不得不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等到终于躲过了风头,急匆匆来到了粮铺的时候,却不料来晚了一步,粮铺门口只有两条狗在汪汪汪,人都散干净了。   人呢?? 第70章 姜旺财   *   钦州府的某座别苑里。   因为钦州府靠近洪州, 洪州下雪的时候,钦州府也多少飘起了小雪。   太子看着桌子上的奏报,把茶杯放了下来, 笑了,   “透明的布料?倒是有意思,春和景明之时, 挂着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这话说来, 却是饱含讽刺的, 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往年时节的春和景明, 而是天降大雪。   却听得下面的人道, “咱们探子传来了消息,说是那三万流民,都住的是这样的帐子。”   “那帐子, 可有别的玄机?”   “探子说那帐子是冬暖夏凉, 可以遮风挡雨。”   太子看向了外面的雪花,叹了一口气,“若真有这等物件,咱们的大军还需要那么多帐篷,一年还需要花上那么多军费?”   “城中传来消息了不曾?”   “不曾, 倒是那知府送了一封信来, 是三日前的。”   太子看完了信,“这人倒也还不算扶不上墙……”   “只等洪州府大乱的消息传来, 就可以动身了。”   到时候城中大乱, 饿殍满地,他带兵进城, 知府伺机夺权, 里应外合之下, 只要借机杀了燕晋,倒也不白费一番他努力设计了。   他倒不是非要燕晋的命,而是盯上了那赫赫有名的黑甲卫。只是黑甲卫忠心耿耿,却只有燕晋死了,才好将他们收入麾下。   到时候这流民之乱的责任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他还多个平反的功绩,总能够堵住朝堂上众臣的嘴了。   “对了,派去找玲儿的人找到了么?”   “不曾,那燕晋把人藏得极深。”   太子的手中的茶杯在桌子轻轻地一搁,发出了一声脆响,“孤记得燕晋,当是很宝贝他那妹妹吧?”   “您是说……”   “且让那几千人在洪州府附近等着,等到洪州府一乱,就带兵进去。”   只是太子并不知道,一骑黑马带着战报,正在飞速地朝着钦州府前来。   但是谁料到大雪封山,愣是延缓了好几日的进度。   *   此时的洪州府,乱了么?   一直在和太子秘密传信的知府也在关心这个问题,只是这一次并没有等到黄胖子过来送饭,也没有等到黄胖子告诉他的喜讯,等来的,是提前一夜赶回来的陈秋。   谁也不知道这天夜里陈秋与知府谈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知府就自尽在了府衙里,留下了一封遗书。这封遗书八百里加急,被陈秋派人送去了汴京。   而城中的知府秘密安排制造混乱的人,全都悄无声息地被拔除了。   虽然太子的探子藏得极深,但是到底是人数较少,少了知府这个地头蛇,哪里还成气候呢?   天边的那个数字已经悄悄地变成了“0”,是倒计时结束了。   火把上,跳动的火苗不知不觉间熄灭了,大风带来强降雪,也带来了一股渗入骨髓的寒冷。   寒潮来了。   千家万户大门紧闭,温室的大棚里提供着仅剩的余温,挡住了外面肆意的风雪。   次日一大早,洪州府已经变成了一片白雪皑皑。   饶是天是冷得很的,仍然没有人忘记要早起来看人运粮,都说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这不,一大早上的就在城门口,人头攒动的,要不是这天儿变冷了,恐怕人还要更多呢!   本来还有人怀疑葛先生的话不实际,却见得城门大开,然后便是板车运着粮食,一辆辆地朝着洪州府的粮仓而去。   为了让百姓们看得更加清楚一些,这些运粮的还特意绕远了一些,运到了更加安全的丰良仓,可以说是绕了城里半圈。   这一车车的粮食远比昨天葛先生的话更加有说服力,沿途的百姓们都纷纷从家中出来看热闹了。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百姓们见此,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倒是都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了燕将军究竟是怎么弄来这么多粮食的。   那些散播流言的人还不死心,然而昨天还能煽动得人心惶惶,今日却很不一样了。   都说眼见为实,这么多的粮在眼前晃了一圈,还能有什么不相信?   就连有人试图把责任推到燕晋身上去,什么燕晋意图谋反呀、什么燕晋控制了官署……换来的总是百姓们的嗤之以鼻。   “控制了官署?也不看看宋通判早上都去城门下巡查了!”   “是呀是呀,刚刚运粮的人里面就有咱们的张大人……”   是的,那日看过了外面井然有序的场景之后,洪州府衙的官吏们态度都积极主动了起来,他们一出现,可不就把流言给全部击溃了么?   只不过今天粮铺还是很热闹,却也不是来抢粮的,而是昨日买了高价粮,今日气冲冲来退货的了。   相信经过了这一次,洪州府的百姓们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再重演抢粮事件了。   太子的探子们也意识到了大势已去,那个想要洪州府大乱借机夺权的梦想,仿佛成了一个泡影。事已至此,只能连忙给守在洪州府外不远处的守军们送信去了。他们还在因为太子命令,正虎视眈眈等着洪州府大乱呢!   只是探子们恐怕也想不到,大雪封山,他们的消息传不出去了。   *   一片清苦的药香中,青年正坐在榻上换绷带,不仅是手腕上,脖子上也多了一道划伤,虽然不怎么深,却也被划破了许多道的口子。   昨日姜小圆一转身,撞上的便是陈秋。   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就给她带回来了一只小崽子。   当时,姜小圆正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因为昨日被葛先生提醒了,她就准备在城中做一系列防寒小知识的宣传,当然了,塑料大棚的科普,宣传一下大家都做了哪些努力好给大家鼓鼓气,也正是要做的。   而且姜小圆也渐渐地发现了,大庆朝并不是没有各种宣传,而是太不接地气了——他们用的都是文言文。   而且方法也非常单一,就是贴贴告示,派衙役去宣讲宣讲,这种对于现代人来说拈手就来的东西,对于古代人来说,连一点儿启蒙意识都没有。   但是不得不说,葛先生这种人才确实启发了姜小圆,说不定这个时候,现代人的宣传手法,还真的能够派上用处呢!   姜小圆正在琢磨着呢,裤脚就被扒拉了一下——   当时姜小圆就一个激灵,蹿到陈秋身上去了。   等到她低下头来的时候,却看见了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小奶虎。   姜小圆趴在桌子上和这只白色的小崽子大眼瞪小眼,小老虎刚刚想要抬起爪子,姜小圆下意识地往后缩一缩,却换来了长发青年忍俊不禁的低沉笑声。   “它的牙咬不动你的。”   陈秋难得弄得这么狼狈,就是因为这只小老虎。   他与部下押送着战利品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山间遇见了一只濒死的母老虎。   陈秋一眼就看中了这只小家伙,猜想小姑娘说不定会喜欢,就从一群狼爪子下面救了出来。   两只小动物也不知道在对视中达成了什么交易,刚刚还互相提防呢,不一会儿就滚到一起去了。小老虎嗷呜嗷呜两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她也不怕它咬人了,撸猫似的撸着小老虎的下巴,笑得牙不见眼的,   “旺财啊旺财,以后我就是娘了,你对面那个就是你爹了,听懂了就嗷一声……”   长发青年抬起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看了桌子上那只白色的小老虎一眼。   秦十:……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只白色的威武大老虎和野狼司厮杀的凶猛场面,想到了殿下带回来地的猛兽就这么成了姜旺财,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是看见青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因为小姑娘让姜旺财叫他爹而微微翘起了嘴角。   这只未来凶猛的大老虎,在幼年形态的时候,就被姜小圆取了一个旺财的名字,她本来还想取名叫做狗蛋儿的,据说贱名好养……但是到底是觉得狗蛋没有旺财威武。   总之,这娃儿就成了姜旺财。   可是,这姜旺财还没断奶呢,姜小圆倒是发了愁了。   按理说小奶猫小奶狗都可以喝羊奶的,她一大清早就准备抱着姜旺财出去找羊了,丢下了一句,“我给旺财找奶妈去了!”   就一溜烟跑了。   青年倒也没有拦着她,只是叫秦十去给她送了件披风过去。   只不过,姜小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走的时候太着急,直接把一张桌子上她正在写写画画的纸,飞到了青年的手中。   好巧不巧了,本来一桌子都是防寒小常识这种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东西了,偏偏飘到了陈秋手中的,却是唯一一张不正经的乱涂乱画。 第71章 奇怪的画   按理说, 洪州府都到了这个时节了,还在下奶的母羊应该是很难找的,但是还真的给姜小圆给问到了。   花了十几两银子从一个婶子手里把母羊给买了回来, 这只羊就成了姜旺财的奶娘了。   姜旺财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奶虎,颇有点儿精力过剩,喝了奶之后恢复了元气, 又要和姜小圆玩儿。姜小圆在空间里找到了一个绣球, 小老虎竟然还真的对这个感兴趣, 追着她要扑球玩儿。   寒潮到来, 温度骤降, 姜小圆没有温度计,也能够从那刺骨的寒冷中、感知到不同寻常。到底是在外面冷,她陪着姜旺财玩了一会儿, 心思就渐渐地飞到了城外, 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外面的大棚的效果如何了。   只是她正想要抱着姜旺财回去的时候,姜旺财却一直试图朝着院子后面跑去,姜小圆一愣,还真的叫姜旺财把她给拉过去了。   却见得墙角下面有踩踏过的痕迹,因为这院墙有个檐儿, 所以痕迹没有被大雪给覆盖。   他们现在住的可是官署, 秦十一他们每天夜里都在附近守着,能够不小心留下这个痕迹的人, 肯定不是什么小偷小摸的。   其实自从发现了黄大胖子是个奸细之后, 姜小圆也知道,官署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   姜小圆抱起了姜旺财, 亲了它一口, 换来了姜旺财开心的嗷呜嗷呜,   “走,咱们和你爹告状去。”   她推开门进屋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子好闻的清苦药香。   却见得青年已经换下了原来风尘仆仆的一身衣服,重新换成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手里正拿着一本册子。   姜小圆一晃眼,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今天早上乱涂乱画的小漫画,连忙三步两步急急忙忙地要跑过去。   她刚刚伸手要去抢,却见得那竟然是卷明黄色的诏书,她松了一口气,为了掩盖刚刚一瞬间的心虚,她顺手就接过了诏书,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那卷诏书,   “这是啥呀……”   长发的青年笑了,见她这般心虚,挑了挑眉也不拆穿她,只与她解释道,“前日,皇帝下了诏书。”   这封诏书,自然是发给知府的。只不过知府人都被控制住了,传旨的人在暗中被陈秋给截留,这封诏书,也就到了陈秋的手中。   姜小圆看了看,却是微微一愣——因为这封诏书,事关燕家的处置。   勾结流寇可是大罪,谋杀朝廷命官、劫杀朝廷军队……燕家的罪行哪一条都堵死了他们的活路。   虽然太子称燕晋有谋反的企图,但是皇帝可还没有发话呢。   反倒是现在北边和金人的作战,全靠萧将军和燕晋那一派守着,燕家要杀燕晋,皇帝还指望他回去打金人呢,自然不是翻脸的时候。   所以就算是太子的人尽力转圜了,也没有能够改变皇帝的判决。   燕家的几位老爷全部判处斩首,旁支和女眷流放,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一只漂亮至极的手,把在她怀里乱蹭的姜旺财提溜到了一边去。   节骨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   “所以,太子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会想尽办法。”   太子自然知道判决的内容,他不敢抗旨,却一定会做些小动作,千方百计地把燕家人弄出去。   姜小圆也有些惊讶了,“太子对燕玲儿还真的是……”   青年却笑了,“若是真这么喜欢,就不会找替代品。燕家在暗中帮太子做了不少事,太子若是置之不理,他身边的太子党还谁会为他卖命?”   姜小圆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我刚刚和旺财在院墙下发现了脚印,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是不是……”   青年顺着她长发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我在城中购置了座园子,前几日就已经在收拾了,今日应该可以搬进去了。”   姜小圆闻言眼前一亮——家里多了一只嗷呜嗷呜的姜旺财,还多了个旺财奶娘,这院子就显得有些住不开了。   她忍不住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问新宅子在哪里,他却道,“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姜小圆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很想立马去看看,但是早上张敬之他们去统计流民的伤亡情况了,她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正事还是要先做了嘛,只能等着下午回去的时候才能去看新宅子了。   “对了,秋秋,昨天谢先生抓了一批说书的,这些人可以给我么?”   这些三教九流的人,都是拿钱办事,但是他们混迹市井之中,又口舌伶俐,不用来当宣传确实是太可惜了。而且姜小圆自己瞎折腾,肯定比不过群策群力,她目前只有一个葛先生可以用,但是葛先生分身乏术,总不能逮着一只羊使劲儿薅羊毛吧?   他自然是一一都应了。   姜小圆嘿嘿一笑,凑过去飞快地在他的下颌处亲了一口气,在他要伸手的时候,又飞快地溜了。   溜走的小姑娘不一会儿又扒拉着门框探出了脑袋,“秋秋,你有没有在桌子上看见过什么奇怪的画?”   青年的黑色长发如潮水四散,坐在窗边就像是一座漂亮过头的邪神雕像,闻言,他抬起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笑了,   “不曾。”   姜小圆放心了,抱着小奶虎就一溜烟跑了。   她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了,在她走后,青年将那张奏折翻了过来,在奏折的背面,却就夹着她的“大作”。   透过外面的光,很清楚地能够看见,她随手乱涂大作的每一个细节。   是青年的长发散乱,穿着一身侍卫的黑衣,却是被一个小姑娘逼到了墙角,还配上了字迹潦草的台词:逃?你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再看看那个侍卫,不是青年又是谁?   他伸手弹了弹那幅画,笑了,尤其是那张画下面,还煞有其事地写了个“系列一”,也就是说,还有二三四罗?   秦十进来的时候,那幅画正被他放回了小姑娘那堆乱七八糟的草稿里面。   “主子,已经去查了,姑娘今夜就搬过去么?”   小姑娘极喜欢梦里的温泉山庄,早在燕家的时候,陈秋就已经派了人找了牙婆四处物色,这才找到了一个温泉庄子,正在城南。本来这个庄子收拾起来麻烦,还要再等等的,可是现在官署里都不安全了……   陈端打的是什么主意,实在是不要太好猜。   “增加人手,务必好好保护好姑娘。”   “顺着那脚印查过去,若是顺着线索查到了太子在洪州府附近藏着的数千人,立马前来回禀。”   太子的探子一贯藏得极深,这一次却是心急了。如果往日里,陈秋大概也不会将人全部拔除,留着这些人,倒也可以误导太子。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把主意打到了乖乖的身上。   “我记得,他们应当是……带足了几千人近一个月的口粮。”   秦十惊讶地抬起头来,“您是说……”   青年的手指敲了敲案几,笑了,却是杀气四溢,   “召集人马,先清理一遍洪州府,再去拿口粮。”   *   突如其来的寒潮,让整个洪州府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初姜小圆虽然提过,但是这个预言信的人还是不多的。就连负责营造的张敬之,也很是纳闷姜小圆为什么一定要在大棚里折腾出来个安全取暖的设置。   可是在一场鹅毛大雪过后,就算是再乐观的人,面对这一夜骤降的温度,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   城外的流民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昨夜洪州府城千家万户,在屋里都不知道冻醒了多少人,按照往年的情况,城外的流民们在面对这一夜的大雪,肯定要冻死不少的。   张敬之在内的数位官员,在看到大雪突然间降下来,早上起来的时候心都咯噔了一下,这天越冷,死的人就越多。   往年也常常有这样的情况,流民年年有,冬天没有找到落脚点的流民,更是最为凄惨的。   张敬之按照往年地惯例,带着属下去统计伤亡人数,一个棚子一个棚子地问过去。   却见得天气骤降之后,大棚外几乎都没有人影了,流民们冻得不停地跺脚抱怨,这倒是和往年差不多的情形,按理说,其实没有什么稀奇的。   张敬之却惊讶地发现,棚子里的流民们虽然确实是冻得不轻的,但是转了一大圈回来,却连一例冻死的都没有!   张敬之知道燕将军带回来了许多的煤炭,只是昨天夜里煤炭还没有来得及发放,上万的流民都是靠着自己囤积的木炭度过了这一夜。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差的打算的,谁料到今早雪都淹没脚踝了,足足三万人,在这样露天的大棚里,竟然无一人冻死!   姜小圆抱着姜旺财出现在了营帐外面的时候,张敬之还在愣愣地看着这些统计上来的数字。 第72章 失而复得   姜小圆在营帐外面老远就听见张敬之在喃喃道,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死呢?”   她抱着将旺财走进来,有些纳闷,“没死人难道不好吗?”   却听见张敬之道, “可是往年的时候,这样的雪灾一夜好歹得死上上百人……”   姜小圆就明白张敬之的意思了——他当然不是觉得不好了,而是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姜小圆挠了挠旺财的下巴, 笑了。   ——那可是温室大棚, 如果不是用积分换出了这样的东西, 张敬之说的一夜死几百人, 大概就是现在的洪州府了。   如果说超越现在古代上千年的温室大棚和保温塑料都没有任何作用的话, 那才叫糟糕呢。   只不过,姜小圆也只是因为他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又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虽然昨天夜里没有死人, 可是这才哪跟哪呢。这才第一夜, 寒潮可是要整整持续一个月,气温到现在还不算是最低,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仍然能够保持,那才叫好。   想到这儿,姜小圆也没功夫感叹了, 连忙道, “张大人,前头他们运来的煤炭到了!”   张敬之虽然还和做梦一样, 一听这话也激动了起来。   谢俊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他, 他一大早就调集了五六百名衙役、还借来了近一千的黑甲卫,就是为了这件事, 到时候把煤炭发下去, 再有那大棚的帮助, 说不定这一次寒潮当真不会死几个人呢!   ——运回来的这批煤炭数量不少,算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   就算是这一车车的煤炭,发到每个人的手中可能并不多,但是仅仅是这一点儿的温度,就足够让很多人活下来了。   中午放粥的时候,一车车的煤炭被运了上来,整整齐齐地列成了一排排。   排队的流民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煤炭,小声地议论着这煤炭是要花多少钱。流民们手中的钱都没有多少,要是一文两文可还好,但是煤炭要比木炭要贵上许多,寻常都买不起,更不用说现在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了。   这样冷的天气,要是能够有煤炭烤火,或是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该有多好呀?   也不知道是谁问了问边上的衙役,也不知道是谁开始说着煤炭是免费发放的,交头接耳的流民们声音越来越大,嗡嗡成了一片,原本还算是整齐的队伍开始慢慢地变乱,无数人看向那整整齐齐的一框框煤炭的眼神都发绿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当第一个人朝那箩筐扑过去的时候,就像是泄闸的洪水,人们蜂拥而上,开始哄抢。   本来整齐的队伍早就乱成了一片……押送的数百衙役、上千黑甲卫都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及时去拦着了,然而流民们都像是无孔不入的蜜蜂,根本就拦不住!   姜小圆才一出帐篷,就差点被蜂拥的人群给挤倒了,秦十一等人连忙护着她往后退。   张敬之也惊呆了,登时反应很快地让身边的人全都去维持秩序,并且朝着人群大喊了起来,然而他的喊声就像是滴水入湖,根本就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按理说,足足一千五百人以上的士兵、衙役守着,怎么着也不可能乱成这样。但是张敬之没有想到流民们都像急红了眼一样!   他急得头上冒汗,大声地呼喊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反倒是差点被人给撞倒。   流民的数量实在是太大了,乱起来就像是一群马蜂一样,他们争先恐后,害怕没有办法抢到煤炭,所以一个一个地都像是拼了命一般往前冲!   姜小圆都被他们这副样子给吓住了,连忙道,   “十一,你快去通知哥哥!”   营帐都被冲得东倒西歪的,秦十一等人将姜小圆团团护在其中,只是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外面巨大的响动,却是让姜小圆手里的小老虎慌乱了起来,属于动物的警觉让小老虎猛地从姜小圆的怀里跳了出来!   “姜旺财!”   姜小圆想要去抓住这小老虎的尾巴,但是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反而带得她都差一点儿摔出去了!   秦十一连忙带着她往后退,索性他们这里离城门处不远,在黑甲卫的护送下,顺利把她给带出去了。   身后的一片混乱中,却听得一声惨叫,却见得冲在前面的某个人被一箭穿心,被定在了地上!   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人正是带头哄抢的人之一。比起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看上去十分瘦弱的流民,这人虽然瘦,却也脚步有力、面色健康,仔细一看就知道,并不是流民。   马蹄声响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黑甲卫骑兵就出现在了城楼下,弓弩齐刷刷对准了正在哄抢的流民们,几支箭矢齐发,将人群中早就被锁定了的几个带头的“流民”们给一箭穿心。   这一幕杀鸡儆猴效果卓绝,刚刚还急红了眼的流民们,这个时候仿佛在火上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一个透心凉。   他们并不知道,刚刚被杀的人并不无辜,也并不知道正是因为那些人才造成了这场哄抢,只知道有人因为哄抢被杀了。   在极度的饥饿和寒冷之中,人的理智都处于一个崩溃的边缘,一旦被人带领着突破了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就会陷入群体性的疯狂。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拦也是拦不住的,只有一道重击才会让他们恢复理智。   在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后面,有人弯下腰,将地上的旺财给捞了起来。   一直到退到了城门后面,秦十一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小圆让他们去通知陈秋,自己却蹲在了角落里。   如果是一开始的话,姜小圆是不会把旺财带到流民营地里来。但是这段时间里,姜小圆已经和这些大叔大婶混得很熟了,流民们大部分时候除了面黄肌瘦一点,和城里的大叔大婶们都没有任何区别,她也就渐渐的失去了提防心。   更不用说,流民营一直非常井然有序,就连张敬之都没有料到,姜小圆更加没想到了,于是就像是和往常一样,更没有想过旺财会直接跑到动乱的流民中间去。   小姑娘眨眨眼睛,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本来还是抽泣的,越想姜旺财就越想哭,她心想自己才认了一天的崽儿,怎么就这么被踩死了?都怪她抱着姜旺财到处跑……   还没有等到她嚎啕大哭呢,地上就传来了姜旺财的一声小小的嗷呜。   她一眨眼,就看见了旺财扑了过来。   旺财失而复得的,姜小圆忍不住一直抱着姜旺财哭,死都不撒手。   这会儿可是在风口上,冷得不行。   青年哪里还有此前听到消息后浑身杀气的样子?干脆连人带虎,一起打横抱了起来。   于是青年继捡了一只小老虎之后,又捡了他家的小姑娘回家。   小姑娘其实也不过是情绪上头,哭一会也止住了,原来抱着姜旺财不撒手,现在就是两个一起抱着不撒手。   姜旺财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在慌乱中被人踩了两脚。要是是只成年虎,应该是挠痒痒的水平,但是它是只小奶虎,被踩两脚多少有点儿蔫了吧唧的,其实却没有什么大碍的。   城中的兽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只好找到了徐老大夫先给姜旺财看看。   徐老大夫一言难尽地看着努力喝奶的姜旺财,又看了看自己不成器的小徒儿,但是想骂她吧,陈秋又坐在一边,正幽幽地看着他。   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是真骂了,这位的眼刀子都能杀死他。这位可不是什么尊师重道的人,就是一个毫无原则的。   想到了陈秋找他的来意,他愣是把自己的骂骂咧咧变成了一声叹息,点了点她的脑袋,“瞧你这出息,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前段时间天还不冷,瞧着洪州府有粮吃,流民们还能维持秩序。现在天冷了,可就不一样罗……”   “你听说过前面的几个州府有易子而食的事了么,这人呀,饿疯了、快死了,什么事都能够做得出来,今天这算什么呀,都是开胃菜。”   ……   徐老大夫的本意自然也不是怪她,而是怕她真的给吓住了,讲了些这些年走南闯北,遇见不少流民的事。   陈秋也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一下一下的顺着小姑娘的长发,像是安抚一只猫儿。   果然她就很快安静了下来,抱着姜旺财竖起了耳朵。   徐老大夫博闻强识,讲了许多的事,很快就让姜小圆从今天的震撼里面回过了神来。   送走了徐老大夫,姜小圆垂头丧气地抱着小老虎摇了摇。   她也渐渐的意识到了,随着天气转寒,流民们内心的恐慌可能会与日俱增。并不需要任何人来煽动,只要流民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想一想,就会打心底里害怕这样的天灾。   寒潮还可能要持续一个月,在日复一日的寒冷当中,人很可能会陷入极端的情绪里面。寒潮一日不结束,恐怕他们当中的害怕和恐惧也会渐渐的增加……   这些道理姜小圆只要一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就懂了的,只可惜今天事发突然。若不是秋秋后来找到了姜旺财……姜小圆再次万分庆幸。   当然了,姜小圆并不知道城门关闭后面的事,更加不知道正在抱着她这个人,能细心到找徐老大夫安抚受惊的她,能照顾到姜旺财,却也能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动乱、下令杀了好几个伪装流民的奸细。地上的血还没被大雪盖住呢,就饶有耐心地过来哄她了。   偏偏姜小圆因为今天的事,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以前在他身上栽的那么多次,此时只觉得比秋秋再好的人都没有了。 第73章 桃子新吃法   姜小圆有点儿垂头丧气,   “今天都怪我,那我以后就不去流民营地给大家添乱了。”   青年顺着她长发的手微微一顿,心脏被扎了一下似地缩了缩。   她是觉得自己害得旺财受伤, 又给张大人添了乱,自己没有认识到流民营地的危险,难免自责起来。   他种种心思在心底里打了个转儿,小姑娘垂头丧气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长发青年的手指却突然按住了她的唇, 止住了她话。   在她刚刚还沮丧的视线里,他抬起了她的下巴, 仔仔细细地给了她一个绵长又细致的吻,一直等到她气喘吁吁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他才沙哑着嗓音道, “乖乖, 且随我来。”   姜小圆有点儿纳闷,但是还是随着他去了议事厅。   她被塞了点心茶水和手炉,就坐在他手边看他们议事。   流民营出了这么大的事, 自然要处理的。主要责任当然在负责人张敬之的身上了,他派去维持秩序的人太少, 分发的方式也不合理。万幸的是, 其实动乱才发生了不到多久, 就快速被压下去了, 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流血踩踏的事件。   但是到底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张敬之自然是要受罚的。   姜小圆本来并不知道为什么秋秋要带她来听这些, 却见得负责巡逻的黑甲卫、衙役等等人一一上来回禀, 她才终于明白了今天这场动乱是怎么发生的——   是有人混入了流民当中浑水摸鱼, 带头哄抢, 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这场看起来像是人性的动乱,几乎要颠覆姜小圆对流民们印象的动乱,其实不过是有心之人层层递进的设计。   姜小圆本来捧着手炉心情低落的,可是听着听着,渐渐地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不是因为她的粗心造成旺财的受伤,更加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应该去流民营地,而是有心人作祟、安排不当才导致的不安全。   她抬起了头来,就看见他好看的侧影。心里面仿佛是被什么蓬松柔软的东西被揉了一下,痒痒的又充盈着某种名叫欢喜的东西。   这一批人走了之后,张敬之留了下来,紧接着各位大人如流水一般地进来,姜小圆觉得大人们都正襟危坐的,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吃点心有些不合适了,刚刚想要告辞,才一站起来就被人按住了手,拉着她坐下了。   姜小圆一开始还一头雾水,却见各位大人见到她在场,都纷纷地起身给她作揖。这一次洪州府的伤亡空前的少,要不是这位姑娘的捐赠与帮忙,恐怕死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尤其是许多的官员一开始不想要上这艘贼船的,想逃跑的,本以为留下来就死定了,谁知道今天早上统计了一下,竟然伤亡这么少!   可以说,这些数字就像是给大家喂了一个定心丸,本来备受良心和现实的折磨,现在却被告知洪州府这一次可能安然度过,这可不就是对于大家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么?   就连谢俊也难得的神情激动,差点儿把姜小圆给夸成了一朵花了。   都是些通过科举的,各个文采斐然,光是夸她的话都能够不重样。   听了一个下午的夸奖,姜小圆听得耳朵根都在发热。   却听到最后,青年斩钉截铁道,   “想做什么,只管去做。”   话是对着张敬之说的,视线却是看着小姑娘的。   姜小圆捧着手炉,只觉得忍不住想要笑。   就像是变成一朵被人细心呵护的小苗苗,每一个角角落落都会被精心照顾,细细密密地被爱着。   饶是回了新宅子里,她拉着青年的手一起在雪地上走着,还是忍不住笑得牙不见眼的。   但是她还是想了想道,“秋秋,我想了想,我以后还是不去流民那里了。”   其实说实在的,到了这个地步,其实流民营地里的事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是的,经历过今天的事情之后,姜小圆就决定这段时间暂时不去流民营地里了,干脆就待在宅邸里做事吧。   而且之前脚印的事也提醒了她,她现在确实是要注意安全了。   至于她想要做的事……在城里就可以做完啦,到时候直接把葛先生他们全部叫到前厅去就好了。   青年轻笑,“若是有需要只管说,乖乖做得很好了。”   小老虎也发出了一声嗷呜。   姜小圆这才想起一路上忽略了小老虎,见它要挣扎,就把它放下去了——谁知道才一放下,旺财就开始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   “咦?秋秋,旺财的腿怎么了?师父现在都回去了,我之前学了针灸,要是给它扎两下会不会……”   她的话音落下,小老虎一个激灵,本来一瘸一拐的右爪瞬间就好了,一下子蹦蹦跳跳健步如飞。   姜小圆:……   是的,姜旺财这觉得自己被忽略了,发现了自己只要装可怜,就会被亲亲抱抱给好吃的,所以才装瘸的。   青年满头流水一般的长发晃动,笑得声音低沉,好听得要命。   姜小圆:……   “姜!旺!财!”   姜小圆最后一丝的愧疚,化成了追着姜旺财打不着的气鼓鼓。   *   姜小圆今天格外粘人。   本来她就是牛皮糖一只,受到了姜旺财的启发,发现自己只要表现得弱小无助又可怜,就会被格外得到安抚和照顾。   果然,姜小圆计划通。   一到了夜里,她就表示自己心情不佳,恐怕今天事会让她做噩梦,所以想要他给她当抱枕,还要他给她讲睡前故事。   正在看书的青年闻言笑了笑,“怕做噩梦?”   姜小圆狂点头,就见青年放下了书,朝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解开了外袍。   她突然间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随着姜小圆的衣服一起被丢出来的,还有一只旺财。   旺财发出了迷茫的嗷呜,但是太困了,就在地毯上找了个地上睡了个四仰八叉的主人同款睡姿。   她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尖叫。   床帐里探出了一只白嫩嫩的脚丫,很快就被一只节骨分明的大手给抓了回去。   被细心照顾到每一个角落的——除了小桃子心底里那株迎风飘扬的小苗苗,还有小桃子本身。   仿佛是为了统一今天如此温柔和煦如春风一般的风格,青年只管挑逗得小桃子满面粉红,本来总是羞窘的桃子,都要难耐得迫不及待地要去吻他了,他还要克己守礼,似乎非要把小桃子逼到了极致才罢休。   小桃子都快哭了,恨恨地收回了自己今天发的所有好人卡——她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床下衣冠楚楚,床上衣冠禽兽!   果然,等到她真的如他所愿,把秋秋、重光、哥哥和夫君都叫了一遍之后,他才结束了那漫长的“温柔”,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这才慢条斯理地结束了对她春雨一般的折磨,低声对她道,   “前菜结束了。”   姜小圆:……!!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   等到她已经变成一只桃子干,彻底没了力气躺成了一滩的时候,性感低哑的声音传来的,姜小圆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他问她,   “乖乖,鲁班锁解开了没有?”   “什么鲁班锁?”   她迷迷糊糊想起来了上次去梦境世界的时候,重光帝给了她一只鲁班锁。   “打……打不开……”   姜小圆不记得后面说了什么,只是睡着了。   却也听见了青年低笑了一声,   “笨蛋。”   夜还很漫长呢。   把小姑娘哄睡了以后,陈秋起身了。   他在灯前烧掉了那封密信。   撬开了唯一一个在流民中捣乱的奸细的嘴,又顺利顺着探子查到了太子派来的钦州府军的位置,自然就可以动手了。   天正是最黑的时候,风冷得刺骨。   城门不知不觉间打开了,数千黑甲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洪州府,朝着那数千钦州府军接近。   此时仍然翘首以盼,等待着洪州府大乱好趁虚而入的数千将士们还在睡梦中,却哪里知道——   正有一支军队悄悄地接近了他们。   *   姜小圆第二天是被姜旺财给压醒的。   她起来的时候,陈秋已经不在了。   桌子上压了一张字条,姜小圆才知道他接到了紧急军情出去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张纸条,她就听到了叮咚的一声,竟然是【帮助暴君收集粮食(0/30)】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姜小圆咬着扎头发的系带思考了一会儿,心想,难怪秋秋说下午就回来,看来这一次的土匪皮太脆了,怎么这么不经打呢?   收集粮食的奖励十分丰厚,姜小圆本来被塑料大棚给掏空的积分,也一下子多出来了500积分,让姜小圆从一贫如洗,恢复到了小康之家的水平。   粮食、营地大棚和保暖的问题都解决了,接下来就要交给时间了。   开局如此完美,姜小圆还是很有信心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   这个任务给的各种数值的提升都非常大。   其实早在来到洪州府的时候,秋秋不管是善心值、明君值都已经到了正数以上。在解决了断腿和红鸠这两个大问题之后,也多有加成。   只是事情接踵而来,姜小圆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算一算了。   姜小圆也隐隐约约地觉得,流民之乱的任务完成之后,距离系统给她养成明君这个目标也就越来越接近了。   姜小圆才刚刚洗漱好,就被前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第74章 嫁妆   昨天到底是兵荒马乱的, 姜小圆大概都没有功夫去逛一逛现在的新庄子。   今天一大早推门而出,就看见了一副极为漂亮的冬日雪景图。   门口的树枝上,还挂着一两颗柿子, 也不知道是谁挂上去的。   新宅子叫做鹤园,这是因为园里温泉叫鹤泉,还有个仙鹤饮泉的传说。鹤园是从前一个贪污被抄没的官员的宅邸,奈何这宅院着实大, 降低了价格仍然很高, 所以就一直没有卖出去,还是陈秋出手, 这个大宅院才找到了自己的新主人。   其实一直到了永嘉十五年的现在,这两年里都在打仗,一直没有稳定下来, 还是第一次有了一个稳定的居所, 所以这里就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新家啦!   姜小圆才推开门,小奶虎就挣脱了她的怀抱,一股脑儿滚雪地离去了, 使劲地在雪堆里面撒欢。   姜小圆就跟在小奶虎后面,一路逛了过去。   这里和重光帝的那个温泉别苑很是不同, 如果说那处是皇家别苑独有的奢华和精致, 这里就别有一番属于江南的风情。   谢先生、葛先生和其他的幕僚也都在南院, 小良时也有了一座独立的小院子, 他现在要上私塾了, 下学了还要练武, 姜小圆起得晚了些, 小良时都已经去书院了。   左右这宅子是极大的, 南院和北院又是完全隔开的, 现在就住了他们几个人。南院还热闹些,北院就只有姜小圆和陈秋,倒是显得有些空旷了。   姜小圆带着旺财在新家转了好一圈回来,就看见了搬家的人竟然还没有搬完。   他们来洪州府并没有多久,按理说行李应该是并不多的,但是谁知道一直到了今天早上,这家都没有搬完。   一抬一抬的大红木箱子都抬着往她的库房里面搬,光是搬到姜小圆的院子里面的绫罗绸缎、各色珠宝首饰就就搬了十来箱。   更不用说昨天还没有来得及摆的那些古董摆件,字画帷帐……一眨眼的功夫,本来还简单的院落就被布置得错落有致,格外温馨。   秦十一见她抱着小老虎傻乎乎的,笑着解释道,   “姑娘,这些大多都是战利品,还有些主子前些日子给您购置的。”   都说打仗是发家致富的最佳捷径,这话儿可一点也没有说错,陈秋打了两三年的仗了,早就有了不少的库存,更不用说前段时间还去剿匪了。   搬进这里来的都是些稀奇古怪又可爱讨喜的物件,一看就是陈秋特意挑选的,很符合小姑娘的喜好的,饶是如此,数量还是有些让人咋舌了。   就这,也只能说是十分之一。剩下的许多就给了将士们、还有一部分则充为了军费。   左右现在江南大乱,这些金银珠宝可能还没有粮食值钱,但是要是过了几年安定下来了,这就是一笔巨款了。   秦十一非常慎重地把单子和库房的钥匙都交给了姜小圆,   “姑娘,请您过目。”   姜小圆对着那厚厚一沓有点傻眼,看得目瞪口呆的。   里面除了今天搬进库房里那厚厚的一本之外,还有不少的地契和店铺,田地不少,最多的就是铺子了,姜小圆一个个看过去,竟然有二十多家。都是地段极好的,还专门挑胭脂水粉、绸缎铺子这种盈利状态好的买,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   这些都是近些日子购置的,想来是在刚刚来洪州府的时候,这些就已经在准备了。   虽然建章宫的时候,陈秋是个小可怜,但是作为秦家一脉最后一个嫡支,明面上的财产被抄没了,但是还有暗地里的财产呢。不然怎么养不起黑甲卫这么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只是此前他们一直东奔西走,安定不下来,姜小圆对于这些财富的概念并不清楚。   姜小圆把这些都看完了,还是有点蒙的,   “怎么这么多?”   秦十一笑了,   “这还才哪到哪儿呢,到时候姑娘回了汴京,那边还有宅子和店铺呢!这些都会交给姑娘的,只是咱们现在这边不方便调动,下个月簿子就会送过来。”   姜小圆乖乖地点头,“我会帮秋秋收好!”   秦十一急了,主子这都快把全部身家交给姑娘了,姑娘怎么还傻乎乎的呢?   “姑娘,这都是主子给您的。”他解释道,“姑娘献策,救了无数百姓,这是主子的一点心意。主子的意思是帮姑娘攒攒嫁妆,嫁妆是姑娘家的私产,可要好生打理。若是实在不会打理的话,可以交给葛先生帮忙。”   姜小圆抱紧了小奶虎,一时被财富蒙了双眼的圆,眼睛都快变成金币了,愣是没有听见嫁妆两个字。   她脑海里只有一行字:所以,她这是一夜间变富婆啦?!   富婆圆本以为这些就已经结束了,谁料到今天早上,门房处却又收到了许多的拜帖和礼物。   从前他们一直住在府衙里面,旁人的拜帖和礼物都不方便送进来。姜小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些事,多少有些手忙脚乱的。   但是还好她身边的人都挺能做事的,还有一个葛先生可以帮忙去打理,谁料到葛先生不一会儿就跑过来了,   “姑娘,这些单子都是给您的。”   姜小圆纳闷了,谁会给她送礼物呢?她在洪州府暂时还没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却见得那送礼的人的名单一大串,却是都是洪州府的官员。   “他们为啥给我送礼物?”   葛先生却笑了,“姑娘,依我所见,这礼倒是可以收的。”   “姑娘,您昨日可是没少被诸位大人夸,要说那些大人不是真心,那可就冤枉了,您要知道,您捐出去的东西,救的可不止流民们的性命呀!”   要知道,如果洪州府真的死伤无数,那些官员们跑掉了虽然不会掉脑袋,至少这官是没得做了;要是跑不掉,脑袋可能也要跟着掉。现在这大棚救了无数流民,可不是保住了他们的身家性命?   而且昨日陈秋把小姑娘带过去一坐,那些大人们但凡是个脑子不傻的,都知道要讨好谁了。这礼若不光是感谢,恐怕还有投诚之意。   把这个道理讲清楚之后,葛先生摸摸胡须道,   “姑娘,这礼您收得应该。要是不收,恐怕那些大人们反而要难安了。您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这些人在洪州府经营多年,肥的很,这也就是洒洒水。”   姜小圆也不傻,闻言也点了点头。   有葛先生在,这谁的礼该收、谁的不该收,哪些可以留下……都是门儿清的。   只是就这么一来,姜小圆名下的庄子就多了四座,店铺多了八九家,还有其他的物件、银两。   姜小圆傻乎乎地看着地上的旺财,心想,这名字还真的取对了。   只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很明显——姜小圆身边的人手不够了,光是清点礼物的人,都是让秦十一他们这些护卫临时帮忙的。   而且田庄店铺库房,也是需要人打理的。   其实昨天来的时候就送进来了一批的家丁和丫鬟。毕竟鹤园很大了,光是打扫卫生就需要许多人,要是没有仆从,确实也是不恰当的,毕竟不管是陈秋还是姜小圆,都要宴客的。   姜小圆的身边倒是没有要多少人,她就带了一个小哑巴,还被多塞了两个打理院子的丫鬟。   当时她觉得完全够了,可是今天这一闹,她就知道远远不够了。   姜小圆正琢磨着应该明日出去一趟,想办法哪里搞一些人手过来,   她正想着呢,就听见有人来传信了,   “姑娘,您昨天要的那些说书先生,现在已经都被带去院子里了。”   这些说书先生们都是读书识字的,各个嘴皮子也利索得很,只是总是收钱办事,也没有啥节操,但是不得不说,这些人都是搞宣传的好手,姜小圆把他们叫过来也是正有此意。   葛先生闻言也道,“姑娘倒不如挑几个人出来暂时帮帮忙,姑娘要做的事,恐怕也要不了那么多人。”   姜小圆算了算搞一个宣传小组需要人数的确是绰绰有余的,闻言,立马带着人就去前院了。   *   这天下午,黑甲卫带着这一次缴获的粮食回城了。   太子派来的钦州府军大概是没有想到洪州府不仅没乱,还有功夫夜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仅被打得四散溃逃,而且全部的粮草物资、剩下的马匹全部缴获。可谓是大获全胜。   太子大概没有想到,他不给人赈灾粮,结果派去趁虚而入的军队,却成了送粮大部队。   这不,洪州府这下子的粮仓可真的充足了起来。   高大的青年风尘仆仆地下马,刚刚走进鹤园,取下了大氅,一进门,却见到了前厅里出现一个不速之客——正是宋景林。   自从他回来之后,因为这些官员们都选择了投诚,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关着他们了。就下令将那些官员都释放了,各归其位。   但是今天,他确定宋景林大概是没有什么要务要来这里的。   尤其是,宋景林的身边还跟了个宋家的长辈,身边还有一个有些丰腴的中年妇人。   青年摘护套的动作一顿,淡淡道,“上茶。”   那中年妇人笑着迎了上来,“哎哟,这就是咱们燕将军吧!”   “燕将军,咱们今天可有件大喜事!咱们宋大人一表人才,可是咱们洪州府少有的青年才俊,和您家的姑娘年岁也搭……”   所以这是……提亲来了? 第75章 为悦己者容   *   虽然此前宋家和燕家因为替嫁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当年约定婚姻的婚书,也都被送回了,但是此前退过婚,却并不代表着不能够再来提亲。   宋家也就是这个意思, 宋景林也是带着万分的诚意来的, 只是面对着这个年纪相仿的青年, 宋父和宋景林, 都下意识地有些紧张了。   却见得那媒婆啰里啰嗦地终于讲完了话,青年把玩着茶杯, 除了一开始让人上茶之外, 从头到尾, 只问了宋景林一句话,   “当时换亲之事, 你可知道?”   这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让本来还气氛热络的大厅, 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宋景林哑然,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最开始不知道,后来的确是知道了, 可有承诺在先……”   “既然如此,宋大人的未婚妻现在应该在牢里。既然信守诺言, 怎么能够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   这声音轻描淡写, 却让现场都陷入了死寂。   “当初没有来得及找你们算账, 就以为可以再来放肆了?”   这话, 让宋父和宋景林同时色变。宋父大概是没有宋景林官至通判, 燕晋竟然还可以对他如此不客气, 顿时就要发怒,却被宋景林拦住了。   也不等宋景林再说些什么,他直接冷冷道,   “送客。”   那宋父还想要再说什么,就被黑甲卫架着扔出去了。   是真的扔,一点颜面也没有给宋父留下。   宋父对着鹤园的门气得指着大门抖了半天,才刚刚想要骂人,就被宋景林劝住了。   “你还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么?他这是想你娶那个燕玲儿!你叔父还在汴京当尚书呢,这燕晋岂有此理!”   他刚刚想要骂,燕晋不过是一个将军罢了,哪里有文官精贵,却听见宋景林叹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鹤园一眼,   “父亲,您知道那支河清府的叛军么?”   宋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个,顿时一愣,他如今闲赋在家,但是儿子前日回府,就曾经提过这个所谓的叛军。   这伙人本来也是河清府附近的守卫军,但是因为连年的灾荒军晌发不出来,于是他们的千户长振臂一挥,一部分人就落草为寇,成了叛军,势力越发壮大,一度肆虐河清附近。   就在两天前,天降大雪,不仅是让洪州府陷入了极度的寒冷当中,附近的府城也都被雪灾波及。   “消息昨日才传到我的案头上,那支叛军趁着雪灾河清大乱,占领了河清府,自号大梁,那个姓李的千户长,已经成了他们大梁的皇帝了。”   宋父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听见宋景林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   “父亲,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大庆了。”   十年前的大庆,当然是文官比武官值钱。可是事到如今,河清府都建了个大梁了,流寇肆虐,朝廷唯一有力的军队还在对金的边关守着,根本调不回来镇压叛乱……   而此时此刻,燕晋手里八千黑甲卫,加上洪州府的守军,足足有一万以上的兵力!更不用说八千黑甲卫,四千是骑兵……在动乱的江南,各个府城的守军都在年复一年的太平中荒废了一半,哪里能和边关来的金锐之师比较呢?   宋父一开始根本不明白宋景林为什么非要向燕晋投诚,今天来提亲也是忧心忡忡,生怕得罪了在钦州府的太子。   可是经过了宋景林这么一番点播,几乎让宋父打了一个激灵。   要是这个大梁建国的消息还没到皇帝那儿,要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就算是太子怎么参燕晋谋反、怎么使绊子,皇帝会动燕晋么?或者说,他现在能动燕晋么?   在燕晋从边关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江南之后,他就变成了镇压判乱的最佳主力。   宋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明日就带着半数家产来赔礼道歉,定然要为你将三姑娘娶回来!”   宋景林却苦笑了一声,“赔礼便是了,娶三姑娘……这下子,大概是不少人都要来提亲了。”   他没有将那天燕晋是如何警告他的事说出来,但是经过了今日之事,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有希望了。   他倒是不是冲着燕晋去的,只是要是从前,一个通判之位,去迎娶燕晋的妹妹大概是够的。   但是现在……天变得太快了。   宋景林猜得没有错,在宋家离开之后,一下子又来了两波人,一位是李大人的长子,一位则是退休尚书的小孙子,都是家里长辈来提亲的。   光是一个下午,媒婆就来了四五个。   只可惜,一个也没有进得了门,还被毫不客气地请离了。   鹤园的大门紧闭,不接待客人了。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也不过是如此了。   且不说那大梁叛军的事,就说前段时间姜小圆捐赠的事做得太漂亮,当时的话也说得非常好听,这会儿遇见了寒潮,温室大棚起了作用,这名声可不就传出去了么?   再者,姜小圆有一个年轻有为的哥哥,年纪也刚刚好到了可嫁娶之时,满洪州府适龄的,觉得家世勉强可以一配的,都上来提亲了。   倒是也有“燕晋”本人做亲的却也有,但是一来大庆的传统就是男方提亲,二来他对晏家大义灭亲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当时控制住洪州府出手也过于狠辣,要是真想把女儿嫁给他,还要思忖三分。   只可惜鹤园的大门关得太早了,媒婆来上门还算是尊礼的,直接一点的直接送聘礼来了……当然了,聘礼全被毫不客气地扔出了鹤园。   门房处今天收到的拜帖,也多是别有用心的,都是委婉地表示要相看的。   也都被在火盆里面烧成了灰烬。   大梁叛军建国的消息还没有大范围传播,但是消息灵通的,该知道都知道了。这里头多少居心叵测,又有多少是真心求娶的,就不好说了。   青年翻着那些拜帖,冬日的阳光落在了他的面颊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具垂眸的雕塑,有种格外冷硬的美感。   当初两个人阴差阳错成了兄妹,倒是不用讲究男女大防,倒很是方便,却不料到还有今天的局面……   确实,妹妹确实是要嫁人的。   秦十莫名就觉得房间里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本来就寒冷至极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战。   就算是姑娘真是主子的妹妹,昨日接到了大梁叛军的消息,今天就要来求娶,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可想而知了。   虽然人心如此,不可避免。可是主子又不是个体贴的人,会因为理解他们攀附之心,就体谅他们么?在面对姑娘的事情上,主子一向是不会和人讲什么道理的。   更不用说,姑娘还不是亲妹妹呢!现在上赶着送帖子求娶,这是搁人眼里糅沙子呢……   却只见青年在大厅里面坐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之后,青年才终于发出了一声低哑的笑声,流水般的长发微微晃动,遮住了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   怎么办,笨蛋还是解不开他的鲁班锁,却已经有人要来抢他的乖乖了。   他心情不好,就有人要遭殃。   偏偏这天下午,有人送上来了。   八百里加急送了信过来——   “说是洪州府马上要迎来一位新的知府了,现在人已经拿着任命书在路上了,正是太子一系的。”   大概是距离燕家被处刑的时间越来越近,太子终于要坐不住了,所以直接想要空降一位知府下来,以官压人。只不过他当时如此运作的时候,恐怕大梁叛军的事儿还没出来呢。   谢俊等幕僚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时也、运也,这一回太子的算盘大概还是要落空的。这江南都要乱了,官再大能压得住手里有兵的么?   “将燕家被关押的地点传出去。”   谢俊听到他的话的时候都忍不住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本来太子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一下子得知了燕家的消息,定然是要有动静的。   “可要准备军需?”   却听到了青年笑了一声,   “和他打?不。”   “将太子在钦州府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给大梁的李千户。”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惊,随即心底都忍不住一阵发寒。   大梁的叛军都建国了,若是得知了太子的确切动向,就算是知道有心人利用,这么大一个诱饵,可能会不咬钩么?   一旦太子离开钦州府,想要来洪州,如果他的行军路线、下榻地点全部泄露了出去呢?   一时间,议事厅都安静了。   谢俊沉吟了一会儿,“但是叛军的动静这么大,太子不一定会动……”   “那就,逼他动。”   无数黑甲卫简单的休整之后,又接到了一个新的命令。   只是今天回府之前,秦十却突然间接到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长发的青年换了一套侍卫的衣服,这样黑乎乎的衣服按理说应该穿上去灰头土脸才是,但是他气质卓绝,皮肤有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之感,配上那头流水似的长发,衬得那一身黑乎乎的衣服都矜贵非常。   等到秦十看见主子出来的时候,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第76章 解开的鲁班锁   鹤园靠近后门的桃花坞, 被姜小圆选为了临时编辑部。   此时此刻,说书先生们都被召集到了这里。   他们一个个才刚刚从牢里捞出来,灰头土脸的。因为散布谣言的事, 这些说书先生都被抓起来了关了好几天。   许多人都是家境贫寒才收了钱帮人散布消息的, 只当是做件小事, 哪里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于是当狱卒说有一位贵人要见他们, 都争先恐后地来了。   本来听说是帮燕将军的妹妹做事的时候, 满以为是富家小姐来找他们听说书的, 却不料来了桃花坞才知道, 姑娘的要求不是说书, 而是编书。   更加不是照着这位姑娘编一本才子佳人的画本,而是收集各种防寒知识、简单的草药科普、小常识等等,让他们编成朗朗上口的顺口溜。   姜小圆自己是不会编歌谣的,头发都愁掉了也没编出来, 勉勉强强憋了半天,就写出来了个“一二三四五,绿豆变成大豆芽”。   当看到了葛先生一言难尽的表情之后, 姜小圆就打消了成为一代大文豪的念头。   但是嘛……姜小圆也有自己的优势。   她自己写了一本小册子, 在这本小册子里面,写下了自己能够想起来的小知识, 还从系统商城提供的书籍里抄了几条。内容并不多,但是经过了姜小圆的挑选, 都是些简单易懂的。   包括流民们在大棚里面应该如何安全用煤炭、冬日没有蔬菜吃的时候如何发豆芽的小诀窍、生石灰加水如何制热……   其实这在古代,这种知识都是些珍贵的财富, 根本就没有人会外传的。就连发豆芽这种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 在知识还停留在口口相传阶段的大部分人眼中, 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诀窍, 更不用说“生石灰”这种东西了。   所以这本册子被传到了这些人手中的时候,大家都面面相觑。   还有人大着胆子道,“姑娘,这些秘方,姑娘留着做个铺子,到时候薄利多销,也是……”   尤其是生石灰,要是自己开家铺子,那可不赚个盆满钵满?   姜小圆却不以为意,她非常清楚永嘉十五年之后天灾频发,这些知识的普及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有的时候就是救命的稻草。比起能够救活这么多人,那点儿钱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虽然目的是高尚的,但是姜小圆想到了自己手里还没有整理出来的单子,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钱太多,都花不完了。”   众人:……   是了,这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姜小圆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和盘托出,只是和这些说书先生们提出了自己目前的要求。其实也就是让他们整理好这些小知识,写成顺口溜和歌谣,到时候借他们的嘴把这些顺口溜全部散布出去。   这样依靠他们的灵活性,可以快速的将这些知识普及。   姜小圆提出的要求的确不算是什么难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听完姜小圆的要求之后,却有人忍不住打起来了退堂鼓。   这个活计很轻松,但是得罪人啊,卖豆芽、点豆腐的,不都得和他们急眼?   姜小圆自然也清楚他们的担心,也不着急,只是抱着旺财笑眯眯道,“十两。”   已经有人开始动摇了,顶多就是被打两顿的事嘛……   “二十两雇你们一个月。”   二十两,他们要说多久的书?别说被打两顿了,被多打几顿都回本了!   姜小圆抱着旺财笑得酒窝深深,新晋小富婆,感觉到了用钱砸人的快乐。   她倒也不介意他们见钱眼开,本来也不指望他们有多高的道德节操,只需要他们有能力做事就好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年头就算是说书先生这样的读书人,会算数能打理账本的人也不多。   姜小圆问了一圈,也只找到了两个人临时去帮葛先生的忙,短时间还能凑合一下,长时间的话,姜小圆恐怕是还要往外面跑一趟了。   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了,姜小圆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因为二十两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这个临时成立的草台班子,很快就在桃花坞里面有条不紊的开始忙碌了起来,在高薪面前大家都焕发出来了极高的热情。   姜小圆咬着笔尾看着这份上面画了一个圆圆的爪印的草稿傻乐呵。   其实姜小圆根本就没有干一票就撤的打算,她当然不肯局限于现在这种形式,既然草台班子都搭起来了,要干就干一波大的。   因为资金空前的充足,富婆姜小圆有了做一个小周报的想法。这些小知识她会一直让人四处收集挑选合适的,但是第二阶段的计划却是,宣传一下洪州府的努力和政策,凝聚人心。   再往后,甚至可以增加一些八卦、连载小故事的娱乐版,这些东西可以增加周报的趣味性,甚至可以盈利……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把自己的想法都给写在了纸上。   如果是别的事,可能姜小圆还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但是作为一个热爱话本的人,还有什么比养一大堆写话本的写给她看来得欢乐?   现在的大庆朝只有邸报,只流通于官僚们中间,可以说是极为不亲民的,姜小圆想要走的就是群众路线嘛。   有感于暴君秋上一世的坏名声,姜小圆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怜的旺财,愣是给姜小圆当了一个下午的暖手炉,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她才终于伸了一个懒腰。   只是她动作太大,就直接打翻了桌边的鲁班锁,鲁班锁竟然被摔开了,在了地上一滚,里面咕噜噜地滚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姜小圆捡起来一看,却见得盒子里面却是一张陈秋的生辰八字,一把钥匙、一把连接在一起的头发。   一头是卷卷的小卷毛,一头是丝滑顺畅的黑发。   姜小圆本来还对着生辰八字和钥匙发呆,还有点儿摸不清的头脑的,但是等看到了那把头发的时候,她才愣住了。   结发为夫妻,相爱两不疑。   这是……求婚?   姜小圆一直懵了五分钟,一直到旺财要去咬那个小盒子才反应过来。   傻乎乎的小姑娘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好像最近秋秋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都在拐弯抹角的提醒她要把鲁班锁给打开。   本来按照大庆朝的礼节,订婚那是要男方下聘,然后合八字,再进入正式流程的。但是这一世九叔还被困在京城里,上一世的暴君秋又没有亲人了。而姜小圆更是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父母都不在……   没有父母和长辈,也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够走正常的流程。所以这个鲁班锁,大概就像是藏在蛋糕里的戒指一样。   姜小圆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陷入了呆滞。   许久之后,她才嗷地一声,抱住了旺财。   姜旺财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在它肚皮上蹭了一会儿,这才顶着一头毛坐直了。   这种结构简单的鲁班锁是大庆朝拿来给小孩子玩的益智玩具,真的不算为难她了,而且质量很友好一掰就开了,姜小圆愣是扭了好几天都没想过——万一这个锁可以掰开呢?   姜小圆忍不住抓住了自己的脑袋,为自己的智商而感到了一阵捉急。   却也忍不住捧住了自己的脸,笑成了月牙眼。   本来葛先生还想找姜小圆谈谈铺子的事,谁知道姜小圆打开门出去之后,愣是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傻乎乎地笑着。   他摸摸自己的胡须,有点儿纳闷了,啥事能乐呵成这样?   姜小圆眼见着陈秋还没有回来,掏出来了摔成了两半的鲁班锁,这东西长得像是个积木似的,只是这一只的木雕下面刻有一个小小的秋字。   应该是陈秋亲手雕刻的,姜小圆十分珍惜地把它塞进了袖子里,她记得自己的单子上,有一家首饰店来着的。   金福楼的老师傅修过很多首饰,这个鲁班锁是纯木的,安个金扣就能合上了,只是多少需要些时间的。   掌柜的就一脸笑意的请这位新东家上楼去看看了。   新东家来店里,掌柜的自然是非常有眼色的给二楼包场了的。   姜小圆却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十一已经被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黑衣的侍卫身量很高,长发少有地束了起来,乍一看和秦十他们一样。   小姑娘抱着旺财,想给它挑个小的长命锁,哪里注意到换人了,更加没有注意到黑衣侍卫正含笑看着她。   却不料,二楼洞开的窗户上,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动静——   姜小圆还没有注意到,却突然间连人带着虎被人给拉了一把,一个重心不稳,就直接扑进了人的怀里。   她没有察觉到刚刚的杀机,愣神的功夫,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秋……”   一把差点要了人命的红色的飞镖,被他捏在了手心藏在了身后,那双节骨分明的漂亮的手上青筋暴起,带着一股子的狠厉劲儿。   但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在她想要在说什么的时候,另一只修长的手指在唇间竖起来,语气却是极为谦恭的,   “嘘,小姐,咱们该回家了。” 第77章 圆大小姐和侍卫   电光火石之间, 姜小圆脑海里顿时就闪过了自己当时的随手涂鸦,脑瓜子里一片嗡嗡的。   因为被社死的打击过度,她愣是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对面的楼不知不觉已经被黑甲卫给封了。   那飞镖也许刺不中要害, 但是刃尖乌黑, 一看就是淬了毒。   小姑娘从出鹤园到首饰店, 至多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 能够这么快就出现在对面楼上, 试图用隐蔽的飞镖伤人, 可见是早就盯住了鹤园, 只等着她一出来就动手。   也幸好姜小圆带的人足够多,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如果说之前陈秋还有那么一丝的耐心的话,那么现在这一仅剩下的一丝丝耐心, 也全都被消耗殆尽了。   首饰楼这块地儿,的确是不安全了,只是陈秋暂时还不想吓到小姑娘, 便先带着人先回了鹤园。   这个极其擅长伪装的人, 想要扮演一个侍卫不过是绰绰有余。   回去的轿子上,姜小圆悄咪咪地掀开了帘子, 瞄了轿子外面的“侍卫”一眼又一眼……   从一开始的极度羞窘,到后来姜小圆也就慢慢释然了。   反正圆圆本圆在人家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了, 不就是丢个人嘛,她丢人的事情做得多了, 事已至此, 刚刚还自闭的圆圆, 一但意识到自己没少丢人后, 就膨胀了。   姜小圆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那个穿着侍卫服正在为她赶车的俊秀青年——   一身劲装侍卫打扮,高高束起的长发飘逸又疏朗,看上去低调至极。   她从轿子里面伸出来了一只小手想要去抓那只高高的马尾,青年的身影也只是顿了顿,回过头来,顺势拉住了她的爪子,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吻。   那双潋滟的丹凤眼抬起来看她,长睫毛像是羽毛似的,明明动作如此温和和谦卑,但是眼神却像是带着某种侵略感。   姜小圆嗖地缩回了手,脸红了。   回了鹤园后,姜小圆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   他都这么敬职敬责地扮演起来了的侍卫,她这个大小姐,架势一定要端起来!   她换了一身殷红的长裙,本来珠圆玉润、肌骨亭匀的小姑娘,被衬托得像是春日里的海棠。   小海棠盛气凌人地一把把侍卫推倒在了屏风上,昂起了下巴,“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看。”   寡言沉默的侍卫面对骄纵的小姐,当然是百依百顺的。   于是她就十分顺利地把他的面具给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俊美得过头的面容。   她竟然一时间看呆了,一直等到了侍卫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姜小圆当时的乱涂乱画,是霸道小姐强取豪夺侍卫。   这人惯会装模作样,明明早就想要把他的小姐吃干抹净了,还非要装作禁欲的样子来,任由他的小姐百般撩拨,忍得眼角都泛红了,也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大小姐却是凑近了他的耳边,笑得露出一对小虎牙,   “若是你今天不从我,我便另找两个面首……”   大小姐突然间觉得背后一凉,等到想要说些什么补救地时候,却听见了那个寡言的侍卫叹息了一声,“小姐,你一定要这么么?”   姜小圆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经被人抓着腰,按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点也没有忘记说台词,语气是那样的谦卑温和又克制,动作却是那样放肆。   长发的青年带着戾气,亲得小姑娘忍不住往后躲,却被他把住了腰,只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如果说之前他还像是一只尚且讲究用餐礼仪的食客,那现在就是剥去了彬彬有礼的外衣,把她衬得像是在野兽的爪下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小兔子被逼得红了眼,哭着还要被迫“强取豪夺”。   要是说自己再也不想抢他了,兔子尾巴就要倒霉了;要是说自己还想抢,当然会被奖励一下,只可惜,这个奖励兔子本人应该不想要的。   归根究底,也不过就是提了“面首”那两个字而已。   小兔子悔不当初。   偏偏那个该死的侍卫还要在最后慢条斯理地问她,   “小姐,可愿意嫁我?”   “我不嫁,我要、我要去嫁给那个王家的公子……我明天就叫人把你卖掉……”   下一秒,大小姐的下巴就被抬了起来,肆意的吻凶猛而来,其余的动作也越发粗鲁又过分。   她嚎啕大哭,不都说是按照剧本来的么!这个大骗子!   侍卫慢条斯理地问她,   “你还想嫁谁?”   他的长发像是流水一般垂下来,极为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笑了,   “嗯……左不过,嫁一个、杀一个。”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一听就知道,不像是假的。   姜小圆:……   谁家的侍卫是他这样的!   她直接瘫成了一张饼。   被从温泉池里面抱出来的时候,她就成了一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任由他剥了水果喂她,只一心一意报复性地给他的头发系蝴蝶结,   “可是现在你才娶不了我,我要嫁,也只能去梦里当皇后啦。”   她现在的身份是妹妹呀!   是的,姜小圆现在对人世间也没有什么眷恋了。   但是奈何,青年早就和前世融合得极好,再也不会被这个小没良心的气到,却听见他低笑了一声,   “不会被人非议的,只管等着上门提亲便是。”   姜小圆正纳闷他能用啥法子呢,却突然间听见他慢条斯理道,   “梦里当皇后也是极好的……毕竟乖乖体力不好。”   “白日吃一遍圆圆,夜里还能再吃一遍。”   姜小圆……姜小圆把蝴蝶结打了个死结。   *   如果说陈秋一开始还有耐心和太子周旋,让事情尽善尽美也好落得个好名声的话,那么事到如今,这一点点的耐心也被这一次的刺杀消磨殆尽了。   此时此刻,严寒当然不仅仅只局限于洪州府。   实际上,洪州府附近的几个府城也都遭遇了程度不一的寒潮。   只是洪州府最为严重,还有三万的流民需要接纳,算是最倒霉的一座府城了。在其他各州府焦头烂额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洪州府垫底,多少能够叫人心生点安慰。   钦州府离洪州府不远,情况自然也是不妙。   他们没有数量那么大的流民,却也遭遇了寒潮的冲击。   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冻死了不少百姓。   万幸的是,太子手里还有赈灾粮,钦州府在粮食供应上还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但……钦州府附近的府城,开始纷纷找太子要粮,太子人既然发话给其他城府城先发粮,自然不可能都不给。   但是这一发,钦州府就开始捉襟见肘了。   太子也意识到了,只要他在钦州府待上一天,这钦州府一天就是他的责任。而现在伤亡不断、粮食也越发越少……眼见得天气没有丝毫转暖的意思,他不能在钦州府久留了。   他便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了洪州府——洪州府的情况更糟,但是主要责任在燕晋身上,他不过是前去收拾烂摊子,自然也算是立功。   到时候救出燕家,带着这镇压叛乱的功劳回汴京……   太子一直等着守军和洪州府内的消息,然而日复一日,愣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就像是洪州府突然间变得与世隔绝了一般。   眼见的距离燕家被斩首的时间越来越近,太子坐不住了。   一直到了今天的早晨,太子才在距离把人派出去的半个月后,接到了派去洪州府的官兵被全军覆没的消息!   这个消息原本被陈秋封锁得死死的,却在昨夜突然间松了口,让人把消息泄露给了太子。   “殿下,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还是咱们在洪州府的人发现,送进来的。”   这事的冲击虽然极大,一直到了探子退下之后,太子才回过神来。   太子沉默了许久,倒也不算是低落,反倒是笑了。   “燕晋的实力,的确是不可小觑呀。”   只是,他这不正是坐实了叛乱的名声了?无故攻击钦州府的官兵,太子若是找其他州府借兵,倒是有了名头了。   更不用说,洪州府的新任知府即将达到,届时救出了燕家,他就可以动手了。   只是太子心中却已经有了隐约的不安。   果然,在接到了探子的消息没有多久,这天夜里新任知府就已经到达到了钦州。   太子特意将人请了过来。   此人是崔建,正是崔文鸣的叔父。   他这次到钦州赴任,也带上了崔文鸣和崔念念,只是太子此时心情极为不佳,更是没有去见故人的心,便只招待了崔建。   太子见到了崔建,一开口便问道,   “崔叔,朝中可有消息?”   崔建十天前从汴京动身的,一路上还有个将江南的情况探查清楚的任务,与朝中的联系不断,自然是现在最为了解朝中情况的人。   太子急需知道朝中对待燕晋的态度,这般才好决定下一步的动作,这也是他着急把崔建接过来的缘故。   崔建果然是有问必答,   “殿下,一开始陛下收到您的折子,得知燕晋篡权的时候,确实是勃然大怒……只是那洪州府的前任知府,上吊之前,送了封信给了陛下,将三万流民与他畏罪让权之事都一一说清楚了。”   太子捏紧了茶杯,嗤笑了一声,   “上吊的人,自然是想他怎么说,就怎么说了,父皇怎么说?”   崔建摇摇头,“不管假不假,这个说法确实是过得去的,您说是不是?光是看在萧老将军的面儿上,陛下也会轻拿轻放。”   太子无言了。   崔建重重叹了一口气,“若是仅仅如此,恐怕陛下也要对他心生芥蒂……奈何,前几日各州府的伤亡情况上报了朝廷,您可知道,洪州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自然是要粮无粮,天降大雪,三万流民,生灵涂炭。”   却见得崔建再次摇头,“不,寒潮已经十日,洪州府死伤不过十来人。”   “一派胡言!” 第78章 《燕将军传奇》   崔建想起来了当时朝中见到了洪州府的奏折之时, 是如何上下震动的。   一开始,就连崔建都不相信,更不用说皇帝了。   江南其他州府回复的消息都十分糟糕, 钦州有太子镇守, 粮食也十分充足, 也死了将近上千人!就这样,都算是在其他州府附近当中,情况最好的了。   可是洪州府不一样。明明多出了三万流民,应该是条件最差的一个州府了,而且从头到尾,朝廷一粒粮食都没有发,却像是个奇迹一般, 死伤仅不过十来人!   当初洪州府四处借粮, 朝廷却也知道洪州府的情况,大概都是默认放弃了。   但是朝廷发了粮食的死伤无数, 这一个仿佛是被所有人放弃了的州府,竟然是里面死伤最少的。   当初坚持不肯给洪州府发粮的大臣们都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自然也是有人要质疑。   但是燕晋的折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每一笔粮食都有记录,全是靠着燕晋这段时间里剿匪所得。   之所以没有冻死人, 却是因为燕晋之妹捐献出来了一种挡风耐寒的布匹,才庇佑得洪州府城外的流民,不至于在寒潮中遭受如此重击。   这份折子出自燕晋之手,可以说是文采斐然、逻辑严密。大臣们想要质疑都找不到丝毫漏洞, 反而, 如果燕晋说的都是真的, 那洪州府能够有现在的成果竟是完全可能的!   他们真的在绝路中, 找到了一条生机!   崔建也不得不相信了, 而且燕晋这个人,办事确实是极为漂亮的。   崔建动身来洪州的时候,燕晋还送上来了第三封折子——却是一封陈情的折子。   折子里解释了当时事出从急才紧急控制了洪州,却是绝无二心,只愿意如萧将军一般,为陛下稳定江山。   这一封折子不管说的是什么,只要燕晋表一个忠心,皇帝就知道了燕晋的立场,当然会大为感动了,整个朝野上下自然也就交口称赞。   所以崔建这一次不仅是被命为了洪州府新知府,更是被派去验证洪州府情况的——若是此事为真,崔建手中,便有加封燕晋为节度使、赐封其妹为郡主的两道圣旨。   燕晋当初夺权一事不仅会被忽略不计……还会立下极大的功劳!   崔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太子讲了一遍,却见得太子越听面色越是阴沉,听到燕晋加封节度使的消息之后,更是差点没有把手里的茶杯都给捏碎了。   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问道,“既然如此,崔叔,那燕晋派人攻打我钦州府官兵数千之事,若是我……”   崔建朝他摇了摇头,“如果燕晋在钦州府的功绩是真的,此事不可为啊殿下。”   太子还要说什么,却听见了有人来报,   “殿下!不好了,有消息传来,河清府大乱!叛军称王了,要自立为大梁!”   话音落下,太子和崔建都站了起来,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当时,因为河清府的叛军大乱,官兵全军覆没,连一个传信的人都没有放出去,于是一开始,只有周围的几个郡县才接到了消息。   要不是黑甲卫的密探消息传得快,洪州府得到消息恐怕比钦州府还要晚。   崔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殿下,你刚刚所说之事,且罢了吧。”   太子也沉默了,如果之前他还能拿燕晋杀钦州官兵之事当成把柄与燕晋斗上一斗,现在   大梁叛军都起来了,江南兵力不足,只能依靠燕晋镇压,饶是他做再多的手脚,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扳倒燕晋了。   崔建想了想,“河清府离钦州不算远,殿下,那燕家之事,我帮你去盘桓一二,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还是先行回汴京吧。”   太子笑了,“回汴京?崔叔不是不知道孤现在的处境吧?”   崔建沉默了。   实在是太子这两年里和皇帝的关系越发紧张,这一次派他下江南,本来差事办得还不错,却遇上了寒潮。要是没有燕晋的衬托,太子恐怕还能勉强交差,偏偏有一个政绩斐然的燕晋,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太子手里的钦州官兵才刚刚折损了数千,本来可以拿来抵御大梁叛军的军队全没了,自然扛不起这重担,那就只有一个燕晋了。   到时候镇压叛乱的是燕晋,政绩卓越的是燕晋,岂不是衬托得他这个太子平庸至极?   这让人如何能够甘心?   太子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崔叔,孤再看看情况……”   崔建规劝无果,也知道太子大概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便也摇摇头。   只不过,崔家到底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饶是崔建不赞同太子留在钦州的举动,也照样和太子商议了如何营救燕家一事。   实在是这两年的时间里,太子一党,被皇帝打压得极为严重。   当初皇帝就因为太子插手科举之事与他离了心,这两年里更是对太子擅权越发深恶痛绝,太子党如此凋敝的情况下,要是这一次太子连一个小小的燕家都保不住了,多少令人有人寒心的。   太子虽然的确对燕玲儿有感情,还不至于感情用事的地步。   而是他确实是极需要重建自己的威信,要是这一次保不住燕家……   崔建也只能答应了太子的计划,按照计划行事了。   他在钦州又待了几日,只是他前脚刚刚离开钦州,后脚大梁叛军建国、自立为王的消息,就传遍了江南,也传到了汴京城。   此前消息流传的范围并不广,现在却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江南的各大州府人心惶惶,几乎是人人自危。钦州自然也是如此,一时间流言四起,让   留在钦州的太子几乎是焦头烂额。   然而,洪州府照样收到了消息,却和其他州府的恐慌不同。   大街小巷里面,都有说书先生们的声音响起来,若是仔细一听,就能够听到不同的内容。   有时候是些防寒知识的顺口溜,有时是燕将军擒三匪的故事,有时则是黑甲卫和金人打仗的英雄事迹……   这些人走遍大街小巷,几乎是成了洪州府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开始这些说书先生们去做的时候,大家还对他们的话将信将疑。一直到有人按照说书先生们嘴里的方法去实验之后,真的发出了豆芽来之后……百姓们对这些说书先生们的话,态度就开始转变了。   随着生石灰的用法被百姓们掌握,其他的小知识也都一一应验之后,百姓们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深信不疑,等到说书先生们开始讲燕将军和黑甲卫之后,果然效果极佳。   一开始这些浑身黑甲,看上去十分冷酷的黑甲卫们,让百姓们畏惧又害怕。可是渐渐的,从那些顺口溜当中,百姓们得知了他们和金人英勇作战的故事,从害怕,就慢慢地变成了敬畏。   一直到了大梁叛军称王,占领了河清府的消息传到了千家万户,想象中的的恐慌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因为从故事中了解了黑甲卫的战斗力,洪州府无人恐慌,甚至消息一传来之后,就有人去给黑甲卫送吃食点心去了。   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甚至于这日陈秋从官衙回鹤园,路过了洪州府中央大街,骑着马的冷峻青年才一路过门楼,就见到了楼上无数人香包、手帕往下丢。   就连卖包子的大爷都在叫着“燕将军”,更不用说那些小媳妇大闺女,还有小孩子们了。   陈秋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抱着小老虎的小姑娘,她也在欢呼着“燕将军!燕将军!”   “那《燕将军传奇》到第几话了?”   “主子,到匪寨惊魂勇杀寇首那一回了。”   “……”   难怪了。   “主子可要叫他们……”   “不必了,明日燕家处斩,大概就不会有了。”   青年从来没有这么受百姓欢迎过,短暂的不习惯之后,就勒住了马,如此淡淡道。   谁料,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小姑娘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她严肃道,   “哪有,明日就是黑心叔伯现原形,大义灭亲真为民那一回了!”   那想得可真的是太周到了。   姜小圆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不仅仅是让说书先生们把《燕将军传奇》给写了出来,还十分贴心地照顾到了燕家处斩的时间点,生怕辛辛苦苦营造的好气氛被打破,特意让人写了一回将燕家的恶事再强调一遍。   这天的梦境里,姜小圆坐在贵妃椅上,一边吃着冰镇酥酪,一边把凉凉的双腿往暴君秋的披风里面搁,被人抓住了也不着急,只是凑过来问他,   “被人夸的感觉,怎么样呀?”   其实这个问题,姜小圆在白天就想要问了,奈何白天陈秋有事去了,她就打算梦里梦外问两遍。   从小时候开始,陈秋从来都是听着一路的骂声来的。甚至八岁那年,他自己都要以为那些天煞孤星、克死母族的骂名是真的了,他也在这些声音中渐渐地变得麻木和冷血。   后来因为红鸠,他一向被人当成了不详。从唾骂和非议中长大的帝王,本来就是弑父杀兄登基的,就更加不用想要听到什么夸奖了,不管是朝中还是朝外,谁人私底下不说他是暴君?也许是听惯了骂声,若是有褒扬,确实是不习惯的。   他转了转手中的佛珠。   却见小姑娘凑过来,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要是他们不夸,我就天天夸!” 第79章 太圆郡主   青年一愣, 捏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竟然一不小心就扯散了一地。   饶是看着佛珠滚了一地,他也没有去捡的心思, 只是闭了闭眼, 声音有些沙哑,   “乖乖,别招我。”   可是招人的小姑娘只是扑入了他的怀里,笑得月牙眼弯弯,竟开始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细数他的优点。   勤政殿外,已经是春深之时。   姜小圆当初栽下来的小葡萄已经是郁郁青青,长得枝繁叶茂, 虽然和这个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有些气质不搭, 但是一株小葡萄,愣是有股子牡丹的气质, 周围的花花草草都要离它三尺远,任由这株小葡萄骄傲地招摇着。   谁不知道小葡萄是陛下的心头好呢?争奇斗艳的百花盛开,陛下也独爱这支小葡萄,任由它占山为王。   葡萄的绿荫里, 传来了细数的声音。   他总是不在意的名声和世人的看法,但是她在意。   哪怕他早就对再恶毒的言语都已经麻木了,但是爱他的人会在意呀。   人生来在世上,没有谁活该就要受到不公正的评价的。君不见, 历朝历代的帝王不少都要修改史书呢, 只是这一世的重光帝, 大概是一称帝就大概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哪里还管这些洪水滔天呢?   但是这并不影响, 小姑娘觉得他很好,也想要让很多很多的人知道——陈重光很好很好。   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让他知道,他真的非常好。   谁知道,小姑娘却听见了青年突然间道,   “乖乖,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么?”   他曾经无比自厌自弃,曾经如此地憎恶自己,也曾经在心爱的人面前努力藏起来自己的狼狈和不堪,甚至祈求过她周全他的尊严。   陈重光在心爱的面前,从来都是狼狈的。   姜小圆突然间问他,“重光,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出现的么?”   陈秋一顿,就听见她道,“我其实不是什么神仙,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确实是为你而来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你而来呀。   她抱紧了这个如今仍然满头白发的青年,“因为在我们的眼中,这个世界岌岌可危,而你是唯一可以挽救危局的人。”   世人总是称呼他是暴君,可是他在位期间诛贪官、开水利,重农事,清醒的时间里是做了很多事的。   从小就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哪里会是散播光明的使者?但是他确实是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就像是从小,太傅和祖父就教导他,江山就是他的责任;后来家破人亡,复仇就是他的责任。   他有责任,更有能力。这样的一个人,才是唯一可以挽救危局之人。   姜小圆说着说着就有些内疚了起来,“对不起啊重光,我……”   他给予了她毫不设防的爱,但是她一开始却是带着目的来的。   却听见了青年笑了,“乖乖,早就猜到了。”   你看这个傻瓜,从来也不设防,早早就一口一个功德值,明明是只懒得冒泡的咸鱼,却做了那么多。   他猜到了她的目的,可是小姑娘心软得太明显了,也太好懂了。   小姑娘以为他知道了可能会生气,闻言却是一愣。   她哪里知道呢,他曾经像是孤魂野鬼行走在世间,也如同行尸走肉。他没有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在痛苦中,只求得此世得到一个解脱。   但上天垂怜,给他了眼前的小姑娘。   “只不过……”长发的青年笑了,帮她系上了披风,“我需要乖乖,帮我个忙。”   他牵着小姑娘去了勤政殿外。   还有谏臣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怒骂着暴君不立储,不立后,是要叫大庆亡国,是置万千百姓于不顾。   还有谏臣要让重光帝从宗室里择选一位嗣子立为太子。   ……   一声比一声高的谏言,看起来公正不阿,为国为民,其实却是步步紧逼,是要重光帝从藩王的儿子们里面,选择一个当太子。   如若不然,就要从藩王们的女儿,诸多的堂妹里面,选一个立后。   究竟是为了谁,简直是不言而喻。   姜小圆捏紧了拳头,却听见他道,“我要出征了。”   “在出征之前,我想先迎娶我的皇后,乖乖意下如何?”   “出征?”   姜小圆一愣,却听见他道,“削藩、平叛。”   如果按照原著的走向,重光帝此时应该已成了一个疯子,藩王趁机起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天下大乱。   但是这一次,他清醒地活了下来,甚至重新站了起来。   重光帝余威仍在,藩王不敢造次,汴京的乱象也被快速镇压。   此时此刻的天下,似乎和过去的几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藩王坐大、来不及剪除的乱党势力仍在。   如今,更是借着他无子无后之事,想要他立藩王的儿子为太子。他们以为重光帝最后会同意他们的软硬兼施,不管是娶藩王之女、还是立嗣子为太子,总要选一个的。   却没有料到,重光帝从来不会受制于人,于是他的选择是——   御驾亲征,削藩、平叛。   他当初登基时就应该削藩了,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没有来得及做的事,现在就要开始做了。   但是在出征之前,他想先迎娶他的皇后。   “若是以后有孩子,就尽力培养,让他成为一代明君;若是乖乖不想生,我会遴选天下英才,待到百年之后,退位让贤。”   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笑得猫眼成了月牙,“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当个……千古明君!”她悄悄地靠近了他的耳边,“只有当个千古明君,我才能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他微微一顿,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若是……”   “重光,你只管做你觉得对的事。”   “人如何说你都无关紧要,但求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姜小圆的任务确是要养成明君——可是任务从来没有强求他一定要做到什么,只需要他有一颗明君之心。   却见得青年笑了,丹凤眼看着她,专注又潋滟,倒影着她的样子,   “不求无愧天地,只求……无愧于我的妻。”   立后、立储之争,已经持续了足足半个月了。各方各派的大人们前赴后继,对重光帝百般规劝,饶是知道这位陛下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是一波又一波的人前赴后继,像是不怕死一般。   一直到了这天早上,早朝上的诸位大臣们照例开始规劝。   情绪激动之时,某位谏臣竟然试图撞柱死谏——往日里这种人,恐怕都要被拉下去关诏狱清醒清醒的。   却见得这段时间面色阴沉,动不动就要拉几个人下去的重光帝,竟然笑了。   只是这位凶名在外的帝王,不笑还好,笑起来却是更加叫人胆战心惊。   等到听到了张德义当堂宣读了诏书之后,满堂寂静。   那个想要撞柱子的大臣柱子也不撞了,面色煞白地瘫坐在了地上。   这天之后,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也迅速传遍了大庆的境内——   第一件事,重光帝决定立后了,却并不是藩王之女;   第二件事,封后大典之后,再不肯上交兵权的藩王,重光帝即将御驾亲征。   也就是说,大臣和藩王们给的那两个选项,他都不选。   这昭告天下的削藩圣旨,并不是他的狂妄——曾经的黑甲铁骑踏平过永嘉帝的皇宫,扫荡过四合,多年前藩王们曾经见到黑甲就要瑟瑟发抖,只是五年的时间,让他们忘记了曾经的恐惧。   他们甚至以为可以操控朝臣,逼得这位重光帝就范,但是他们太天真了。   早在他们开始步步紧逼的时候,这位曾经有名的暴君,已经开始为他的新婚礼物做准备了。   *   姜小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觉醒过来,系统就提示陈秋的明君值蹭蹭蹭地涨了20。明明距离流民之乱的任务奖励还有几天时间呀……   姜小圆思来想去,只想到了梦里陈秋求婚的时候,她提出来的要求——让他做一个千古明君。   所以秋秋这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是呀,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遵守诺言的人。   今天是燕家处刑之日,姜小圆不敢去看,只叫了葛先生他们今天务必要把《燕将军传》关于燕家的那一回好好地宣讲一番。   只是还没有抱着旺财出门呢,秦十一就带着绣庄的绣娘来了。   姜小圆抱着旺财傻乎乎地任由绣娘给她量身,却纳闷了——她这也没吃胖呀,怎么才新作了衣服没有多久,就又要做衣服了?   秦十一连忙提醒道,“姑娘,这是请来给您做郡主冠服的。”   “主子上次不是和您说了,在折子上要为您请功,于是就请旨给您封了郡主。新任知府今天就到了,诏书也快到了。”   “您的封号好像是……太原郡主。”   姜小圆:……???   太圆郡主?? 第80章 节度使秋   崔建是带着太子的嘱托来洪州的, 一路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在燕家行刑之前赶到。   他是新任知府,不管是延后处斩还是做些手脚, 都是极为方便, 这也是太子隔空空降的一步棋,太子迟迟不愿意走,也是为了等崔建的结果。   崔建也是尽心尽力为太子办事, 早就想好了要如拖延时间……谁知道, 崔建还在赶往洪州府的半路上,就接到了燕家提前处斩的消息!   崔建这才得知,他这个新知府即将到达洪州府之前, 陈秋就将斩杀燕家的时间, 足足提前了三天。   如今江南动乱, 这点小细节的变动谁会去追究呢?   只可惜太子的盘算了, 崔建连夜赶路, 终于在燕家被斩这天中午, 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洪州, 试图再最后挽救一下。   《燕将军传》的最新一回,也在处斩燕家的早上, 传遍了大街小巷。   本来燕家勾结流寇一事,就足够让百姓们痛恨了, 只是大庆孝道的思想根深蒂固,仍然是有不少人对于燕晋的做法议论纷纷的。   谁料道《燕将军传》最新一回一出,狱卒们压着燕家的几位老爷上刑场的时候,愣是烂菜叶子齐飞, 骂声震天。   等到了崔建终于赶到了刑场的时候, 只剩下衙役们在收拾地上的臭鸡蛋烂叶子, 早就已经结束了。   崔建站在了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深深地叹一口气,还是没来得及。   要是燕家被斩首的消息传到了汴京,其他的太子党人该如何作想?   崔建一时间心情复杂,依今之计……也只有将燕家流放的女眷在半路救下来了。   他低声吩咐了身边的护卫几句,让一队人马快马加鞭,去将此事告诉太子;另外一队则追上被流放的燕家女眷,不要跟丢了行迹。   这些事才刚刚吩咐完,崔建勒马,就想要调头去官衙,结果一转身,就见一个长发青年坐在黑马之上,朝他笑了笑,   “崔大人,来了,怎么不提前送个信儿呢?”   崔建知道,眼前这个青年大概就是那位燕将军了。   崔建倒也是人精儿,满面笑意地与这位燕将军寒暄过后,却听那青年道,“在下特意为崔大人准备了接风宴,大人夜里可不要缺席。”   崔建却也笑了,“自然,本官还给将军带了一份贺礼过来,正好在这接风宴上交给燕将军。”   礼物——当然就是那两份旨意了。   崔建本以为这位燕将军大概不会给他面子,但是稀奇的是,他不光是为他准备了接风宴,得知崔建还有负责检阅洪州情况的职责,便将自己的军师谢先生派给了他,让谢俊的带着他去看看洪州。   崔建面上应和得好,心中却也是揣着几分的疑虑的。   但是想想也是,他毕竟是太子的人,燕晋此前因为燕家的事和太子不合,但是恐怕没有人会想要和未来的储君翻脸吧?   崔建暂时放下了担心,跟着谢俊去看了那城外的三万流民。   其实崔建虽然赶路很急,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洪州的情况的。   他一路过来,明显感觉到气候越靠近洪州府越为严寒,然而到了洪州境内,却少有一路来饿死在路边的流民,就连衣衫褴褛的乞丐,都十分少见。   崔建当时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果然,跟随着那位谢先生一直到了城门口,只见得一座座的半透明大棚平地而起,流民穿行其中,虽然各个面黄肌瘦,却也不见得有人饿死冻死在路边。   比起其他的州府在路边乞讨等死的流民这些流民却忙碌得多,不管是伐木、铲雪还是搬运,总之是没有闲着的。   流民们劳作之时,也是喊着口号的,什么“劳动人民最光荣”、“人心齐、泰山移”……就算是他们看上去各个狼狈,但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的精气神是极好的。   跟着谢俊穿行其间,还能够听到小孩儿高声在唱着歌谣,仔细一听,歌谣的词句十分简单直白,却是提醒流民门小心火烛、注意烧炭。   崔建听见“烧炭”的时候愣住了,却见得确实有流民手中捧着煤炭,不像是作假的。他本以为是做戏给他看的,其他州府别说是煤炭了,就连木炭都没有,寻常百姓家都不曾有,流民们手中怎么可能有呢?   于是他刻意去了几个流民的棚子里去,却觉得里面、里外温度截然不同,角落里都有一盆炭火的余烬。   所以,不是做戏?   值得令人惊叹的还有许多,饶是崔建是太子的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不好。   原来,燕晋的折子都是真的,竟没有半分作假!   路过了江南的饿殍满地,路过了寒潮带来的死伤无数……洪州这一番景象,实在是给人了巨大的冲击。   崔建听着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号子,看向了城门上写着“洪州府”三个大字的牌匾。   如果说洪州府和其他地方有什么最大的不同的话,那就是百姓脸上没有绝望的死气,只有希望。   崔建是一直在地方上当官的,他最是清楚整个大庆的实情,可以说不仅是江南,就难整个汴京,都透着一股子气数将尽的暮气沉沉。   然而,洪州的气象是谁带来的呢?   是燕晋,不是他誓死效忠的太子。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此人能够收到太子的麾下……他有心转圜燕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也越发开始深思了起来。   和谢俊道别之后,崔建才敢刚刚到了官衙,就接到了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燕家女眷流放的方向正好和太子赶回汴京重叠了!   因为中午流放的人才将将出发,所以消息传得极快。   崔建一愣,随即便是大喜,连忙将燕家女眷被流放的方向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去给太子。   他只当是燕晋这是有心对太子示好,并没有起疑心。   这也顺理成章,毕竟燕晋马上就要成为节度使了,也不可能把太子这个储君不放在眼里——要知道皇帝现在的儿子里,一个疯一个关皇陵,太子只要不谋反,不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了。   恐怕此前也不过是因为太过于仇恨燕家叔伯,才和太子对着干不肯松口的。   崔建的猜测其实是很符合常理的,他和幕僚们都一致觉得太子和燕晋的关系还有转圜的余地,便有心在今日的接风宴上卖个好。   接风宴上,洪州府的大小官员皆至。   宴上,坐在陈秋身边的姜小圆受到了极大的瞩目。   早就有消息灵通的人接到了消息,竟是这位圆圆脸的小姑娘,要被封为太原郡主了!   别小看这个郡主,当初燕家的老太君就是一位老郡主,洪州府上下官员,除了知府、通判外,见到她都是要行礼的。   这样以为年纪轻轻,没有婚配的小郡主,能不叫人眼热么?   但是奈何姜小圆愣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炽热的视线,任由陈秋投喂,埋头干饭呢。   是的,搞了半天,姜小圆才搞清楚,是太原不是太圆,叫封号叫这个是因为封地在太原……   姜小圆哼哼唧唧地在桌子底下戳他的手,“我不喜欢这个封号,到时候你帮我改一个,什么昭阳、沁芳、元音的都行……总之不能是这个太圆。”   青年忍俊不禁,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只是慢慢地把她的手握在了手心。   其实他根本就不想叫那永嘉帝给她封号,只是他想要迎娶他的乖乖,自然不能委屈了她的身份。   “秋秋,一会儿接旨,我可要怎么做……”   却听见他道,“不用。”   姜小圆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了酒酣饭饱,崔建开始宣旨的时候——   却见得百官下跪,唯有一个人打翻了酒杯,只是去捡了,这个动作十分自然,因为其他人都低头下跪,愣是没有人注意到燕晋还是站着的。   姜小圆本来也想要行礼的,却被他一把捞住了。   他漫不经心地把酒杯打翻了,装作了因为要捡酒杯,“不小心”忘记行礼的样子,看向了崔建。   崔建宣旨宣到了一半,却见到了这位新晋的节度使大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面对这道圣旨……他没有行礼。   崔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大怒,可是大怒过后,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等到像是个木头人似的念完了圣旨,都落座了,他才终于巨大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见圣旨不跪的,是什么人?   燕晋那封表忠心的折子才刚刚送上去没有多久!   但是他很快就想起来了一件事。   他在开宴之前,给太子送信汇报了燕家女眷的行踪……   燕家女眷去边关流放的路线,和太子回京的路线惊人地吻合,崔建本以为,燕晋这是给未来的储君面子。   可是燕晋见圣旨都不跪,还可能会给太子面子么?   崔建只以为燕晋是识趣儿,却没有料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如果燕晋故意要把太子引出钦州府呢?   崔建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股寒气直窜心头——燕晋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81章 秦秋与诱饵   可是旨意已经宣读完毕了, 燕晋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节度使了,掌一方军政大权,甚至有调集其他州郡官兵的权利。   当初皇帝下令要封燕晋为节度使, 就是因为江南大乱之事。后来大梁叛军的消息传回了汴京,更是需要让燕晋平定叛乱了。   可现在……崔建的手微微颤抖, 酒都喝不下去了。   他的表现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本来接风宴的主角应该是崔建的。   奈何这道圣旨一下……洪州府就多了一位节度使大人、一位太原郡主, 新任知府在这对比之下, 都显得有些无关紧要了。   崔建的异常, 其实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今天的接风宴,自然不止有男客,还有女眷。   这一次来洪州赴任, 崔建带了自己的夫人, 还有崔念念、崔文鸣兄妹俩。只不过崔文鸣是太子的伴读, 遇见了太子自然要在太子身边留上几日的。   于是现在跟在崔建身边的, 只有夫人和崔念念。   女眷席上,崔夫人身边的崔念念却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盯住了那位新鲜出炉的太原郡主——   饶是过去了两年, 崔念念也仍然记得当初在建章宫里三皇子陈秋遗落的那副画。   以至于当她见到了这位太原郡主的那一刻,记忆里那个画上的少女就仿佛活了过来, 巧笑倩兮, 十分精致可爱的模样。   当初崔念念一直对这幅画上了心, 只是满汴京城的小姐们都没有一个能够对上号的,她几乎都要以为那副画不过是陈秋的随手所画了。   原来不在汴京,在洪州啊。   只不过, 崔建等到宴席到了一半, 就找了借口带着家眷离开了。   崔建甚至来不及和家人解释是什么情况, 就火急火燎地回到了官衙里,第一件事就是八百里加急,让人把给太子传信的人给叫回来,几乎是身边的侍卫齐出。   第二件就是写信发给钦州府周围的知府,要求他们护送太子回京……   匆匆把这两件事给做完了,崔建才能够喘一口气。   然而,他始终不能够放下心来。   一直到了一个妙龄少女掀开了帘子进来,为他沏了一壶茶,崔建才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崔建等了一夜的消息,崔念念就陪他等了一夜。   崔建虽然不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崔念念却是隐隐约约猜到了的。   前不久,她哥哥崔文鸣接到了陈秋的信,也正是因为这封信,崔文鸣才选择了留在太子身边。这两年的时间里,崔文鸣极少接到三皇子陈秋的信,大多时候都是将汴京的消息、太子容妃的动向传递给了陈秋,这还是第一次陈秋主动让崔文鸣做事。   崔文鸣要做的事情其实也不难,不过是叫他将太子的动向传递出去。   这个时候,崔文鸣作为太子伴读的优势就出来了。   崔念念看着自己仍然为太子一心一意担心的叔父,心情也颇有些复杂。   一直到天边微微发亮,还是没有关于太子的任何消息传来。   崔建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却听到了崔念念突然间开口问道,   “叔父,您有没有想过……”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官衙外面就突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语。   只见窗外的街上,有人抬着一箱箱的大红的箱子朝着远处过去,如同红色的蜿蜒长龙,周围的百姓们都兴致勃勃地围观着,愣是热闹非凡。   崔念念把自己的话给咽了下去,打发了贴身丫鬟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很快就回来了,笑道,   “听说是有人给太原郡主提亲了呢,这些都是抬去太原郡主的府邸上的……”   崔建仿佛没有注意到崔念念刚刚那一瞬间的失态,正在揉着眉心,闻言也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来,问道,   “是哪家的公子?”   他虽然是昨日才来洪州,却也从几位属官的嘴里听到过不少那位节度使大人和他的郡主妹妹的事。   说是那太原郡主尚未婚配,前些日子上门送聘礼的都被丢了出去,节度使大人对于妹婿的要求是极高的。当时崔建就感叹,不知道何等的儿郎才能够匹配得上这位太原郡主,今日就传来了消息了。   也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了。   却听到了丫鬟道,“回老爷,姓秦,提亲的公子,似乎是叫做秦秋。”   丫鬟的话音落下,崔念念斟茶的手一抖,烫着了自己的手指。   崔建见她这样失态,稍一想就知道崔念念是因为那个姓氏而失态,顿时笑了,   “恐怕只是巧合罢了,大庆这样大,姓秦的也不只那一家。”   当年的秦家人都快死干净了,就剩下了一个陈秋和容妃。这个“秦秋”,大概只是同姓罢了。   姓秦是巧合,那名秋呢?如果再加上一个和画上的人一模一样的太原郡主,这个“秦秋”是谁,大概是很好猜的。   崔念念倒也只是笑了笑,对着崔建道,“叔父一夜未睡,可需……”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侍卫来敲门了,崔建精神一震,立马问道,“太子如何了?!”   “回大人,太子已经动身了。”   崔建心中咯噔了一下,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经破灭了,坐在了原地愣神了好一会儿。   在崔建枯等了一晚之时,太子已经带着人离开了钦州。   崔建的消息还是没有来得及追上,太子就已经动身了。   诚如崔建所言,太子的想法和他一致。他自然也认为燕晋是对他示弱了,故而接到了消息之后,便动身回汴京,希望在路上能够追上燕家的女眷。   原本钦州之前守军还是很多的,但是全被太子派去了洪州,还闹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实际上,太子这一次离开的时候与,身边的官兵数量并不是很多。   太子也有此考虑,故而走的时候特意挑了半夜,挑着离最近的府城方向走,只要等到下一个府邸之后,就会有更多的官兵护送他。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行踪早就被人一举一动都被人送到了大梁叛军的手里。   于是在他前脚刚刚走的时候,大梁的叛军就动身了。   ——这可是大庆的储君,如果抓到了他,不管是问永嘉帝要好处还是做些别的,都是极方便的。   这些叛军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块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吗?   等到斥候查探到了前方有埋伏的时候,太子想要调转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钦州官兵护送着太子的人马离开,太子的守卫们拼死抵抗,但是大梁的叛军这一次势在必得,出动了六千人来围攻太子的两千人马……太子的守军们,自然是死伤惨重!   但是太子还是没有被抓到,五百人突围送走了太子,又有一队人前去永安府求援,方才将将甩开了大梁的叛军。   太子被追得狼狈不堪,此时要是还不知道自己中计了的话,他也就是个傻子了。他急于求援,幸好这个时候,永安府离太子极近,不过几个时辰,救援的两千多人的官兵已经到了。   太子大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带着援军一起进入永安府暂避的时候,却在半路上,又遇上了一伙的流寇。   太子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透露给了大梁的叛军,大梁的叛军主力还在河清府,逃走了一回,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追上来,所以他还有时间躲去永安府……   但是他猜错了。   大梁只是得到消息的之一,而不是唯一呀。   大庆对江南的灾情置之不理,太子的赈灾粮至今都没有发完……这两年来里,江南已经从繁华富庶之地,变成了饿殍满地、民不聊生。   大梁的自立为王就像是一个信号,大大小小的土匪、叛军,也都有样学样,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王”都出来了十几个。   虽然有些小政权人数还不到数千,和儿戏似的振臂一呼就当“王”了,但是其中要说没有凶悍的,能打的,那也是不可能的。   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恨透了大庆的官儿、恨透了大庆的皇帝。   更不用说在众多势力当中,谁要是手里有了个大庆的太子,这不仅仅是一种实力的象征,更是一个强有力的号召。   早在太子一动身离开钦州之后,他行踪不仅仅是被大梁的叛军知道了,连其他乱七八糟的小政权也知道了,他们都兴奋至极,磨刀霍霍,谁都想要在别人之前抢到这位大庆的太子。   要知道——太子距离汴京足足有七八天的脚程,这一路上林立的起义军、山匪、小政权,都会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位大庆的太子。   而太子的行踪,会一直一直泄露出去,就像是带上了诱饵的鱼食,只要他出现在附近,鱼儿们就会蜂拥而上。   那么这一次,太子究竟会落在谁的手里呢?   此时的太子疲于奔命,如果他仔细回想一下那一切一切的源头,大概就是接到了崔建的消息,动身离开钦州府的那一刻起……   他就跌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可是他还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82章 白切黑   太子左躲右藏、被追得狼狈不堪的几天里, 鹤园却是一派喜气洋洋,上上下下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大婚。   婚期就定在了月中,这已经是最近的吉日了。   大庆的婚礼步骤冗杂、也是极为隆重的, 尤其是姜小圆现在成为了郡主,整个婚礼的规格都往上跳了一格, 饶是双方的双亲都不在, 但是陈秋也没有让人拉下一个步骤。   反而大婚的主角, 太圆郡主本圆, 就成了整个鹤园里最闲的人之一, 另外一个闲人嘛,则是八岁的小良时。   他所在的书院最近放旬假,正好婚期接近了, 就干脆和夫子请了假, 打算在鹤园里一直等到姐姐出嫁, 再回书院里读书去, 拉下的功课就去谢俊那里补。   燕良时大概很不想姐姐出嫁的,自从得知提亲那日起,就一直都心情低落, 连这天早上和姜小圆早上一起遛姜旺财的时候,都郁郁寡欢的。   一直等到姜小圆告诉他, 就算是她出嫁了也还会在鹤园里住, 小孩才重新高兴了起来。   饶是如此, 他还是很郑重地告诉了姜小圆,   “要是那个秦秋欺负你了,我就去找哥哥揍他!”   姜小圆顿时乐不可支, 心想这还能自己打自己?   只是这种事却是暂时还不能告诉小孩子的, 秦秋的身份, 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秦家公子。   又遛了一圈姜旺财,姜小圆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此时已经是新任知府到达洪州的第三天早上了,她才一进院子里,就听到了叮咚一声。   却是那个【流民之乱】的主线任务就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到达了第三十天,任务完成后,到了该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这个任务最后的死亡人数,大概到了百来人。   本来,姜小圆看到了这个死亡人数的时候,还有点儿心情低落。但是想想一开始系统预计的死亡人数都好几千了,现在的几百人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她的心情也就从短暂的沉重当中好了起来了。   今年一场寒潮催化了江南的乱象,在饿殍满地的江南,洪州能够维持现在的现状,已经可以算是乱世中的一个的桃花源了。   幸好,为期一个月的寒潮结束了,鹤园的桃花,也仿佛是为了应证这一点,一夜间全都开了。   大概是因为【流民之乱】的任务完成得圆满又漂亮,系统结算的时候,给了足足20点善心值和20点的明君值,是空前的大方。   又听到了一声叮咚,姜小圆正纳闷呢,结果就看见了陈秋的人物界面有了一个红点,点开一看就发现,因为这一次的任务奖励极为丰厚,明君值竟然已经达到了总目标的要求!   只剩下了20点善心值,姜小圆就可以完成任务啦!   惊喜来得太快,让姜小圆都有点儿猝不及防。   她抱着姜旺财在床上直打滚。   只可惜,随着善心值越来越高,现在刷日常任务,给的善心值就越发可怜了。   姜小圆那天被这个惊喜冲昏了头脑,接下来连着三天,都要拉着青年去施粥,结果忙忙碌碌地回来了……   结算的时候,系统竟然只给了姜小圆0.001的善心值。   姜小圆:……   气到爆炸的姜小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依靠日常任务投机取巧了。   想不到办法的姜小圆,作为即将大婚的主角,姜小圆无所事事,倒是关心起来了自己的婚礼。   请封了姜小圆为郡主之后,在陈秋的吩咐下,大婚压根就没有按照郡主的规制,几乎是和公主出嫁差不多的了。   隆重归隆重,却也没有太伤财,毕竟江南现在的情况着实是不太好。   本来应该大肆操办的宴席倒是在姜小圆的建议下,没有大肆宴请什么达官贵人,把预算全部换成了米粮和五谷,打算大婚当日,沿路发“粽子包”。   算是别样的喜糖了。   刚刚好,粽子包需要不少人来帮忙做,还可以带动就业呢。   姜小圆纯粹就是因为善心值没有动静,才开始关心起来了自己婚事的,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姜小圆也没有想过会那么快被人同意,毕竟不大肆办婚宴,改成这种形式,大概是前所未有的。谁料到她才甫一提,却得到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按理说,这在古代是一种非常破坏礼制的行为,但是谁叫陈秋开了个坏头呢。本来这个婚礼就已经不是郡主的等级能够拥有的规格了,要是传到汴京恐怕还要降下圣旨来斥责,但是显然,陈秋浑不在意。   幕僚们都被主子的行为拉高了容忍度,姜小圆只是要做件利民的好事,大家当然是交口称赞啦。   就连小气巴拉的系统,都吐出了1点善心值给她。   姜小圆直接让说书先生们讲完了《燕将军传》之后,将招女工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剩下的事,在陈秋听说了这事之后,直接被他揽过去交给下属去做了。   其实按理说,婚前的男女是不能见面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讲究繁文缛节的人,尤其是陈秋。   于是重新变得无所事事的姜小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变成了一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就窝在陈秋的身边,不是捧着话本看,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一只懒洋洋直给人翻肚皮看的猫咪。   难得的休闲时间,姜小圆积分又多了,她就在系统商城里面天天逛街,将系统里面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给买了一遍。   实在是系统吝啬至极,书本又极其昂贵,姜小圆只换了一本出来,那就是《古代农业技术大全》。农业技术大全里面,不仅仅有关于种植的,还有灌溉技术、防旱排洪技术、大棚养殖技术……等等,甚至还有常见疫情的防治,可以说是一本百宝书了。   对于应对这个世界越来越频发的天灾,这本书可以说是非常宝贵的。当初姜小圆的积分并不够买下它,都馋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明君值满级,她就十分利落地买了下来。   此前的寒潮,因为土地冰冻三尺、寸草不生,这本书大概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是姜小圆知道,只要等到秋秋平定了乱象,这本书就可以大肆派上用处了。   其实,这几天,姜小圆在等,陈秋也在等。   他们等的,自然不仅仅是婚期的到来了。   终于,在七天之后,一则震惊朝野上下的消息传进了洪州——   太子被大梁的叛军抓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块巨石,让本来就不平静的湖面,再次掀起了千层巨浪。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一直在密切关注太子消息的崔建了。   这七天的时间里,崔建辗转反侧,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一直到了最近两天,他没有接到任何关于太子的音讯,随着大梁的叛军势力越来越猖獗,崔建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今天早上,就传来了太子被抓的噩耗。   对于太子党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重击,以至于崔建在原地坐了许久,也不能回过神来。   崔建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找燕晋求援。可是崔建也很清楚,当初燕晋引太子离开洪州,绝对不是巧合,此人见圣旨都不跪,必然是个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可是崔建没有办法——   现在太子被叛军抓了后,能够救太子的人,只有燕晋和镇南王。   崔建当然是第一时间去信给了镇南王,但是镇南王在云南……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是崔建对这个乱臣贼子恨得牙痒痒,此时此刻却也拿燕晋毫无办法。   然而,崔建派了人去鹤园送了三四回信,却一次都没有找到燕晋。不管是问门房还是燕晋的属官,得到的答案都是:燕将军为妹妹婚礼上准备射一头鹿作为贺礼,于是打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理由,实在是能够把人气得一个仰倒——   崔建收到回信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崔念念见叔父一天没用膳了,就掀开帘子进来,刚刚想要劝枯坐了半天的崔建用晚膳的时候,却见崔建抬起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太子的行踪,是文鸣泄露出去的吧。”   崔念念这几天一直对崔建欲言又止,崔建也不是没有看见。   太子这七天的时间里狼狈逃窜,但是不管是去哪里,行踪都会被泄露。思来想去,除了除了内贼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而且这个内贼要级别很高,才能够准确得知太子的下一步计划……   其实崔建很清楚地知道,这两年的时间里,崔文鸣和太子的关系也渐渐地疏远了,这一次突然间选择留在太子身边待上几天,太子是没有发现异常的,但是都说知子莫若父,就算是崔建只是叔父,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如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呢?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崔念念对上了崔建的视线,点了点头,   “不瞒叔父。”   “叔父可知道,现在的燕晋,或者说秦秋,究竟是谁?”   那日的对话之后,崔建再也没有见过崔念念了,也不知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最终崔建放弃了找燕晋求援的打算。   崔建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镇南王的身上。他早早发了信去给了镇南王,更是筹备着自己动身去请镇南王去救人。   这一番动静可不小,自然瞒不过“打猎”去了的陈秋。   鹤园里,姜小圆正在念着信,“镇南王……”   念到了一半,她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却见青年笑了,“叫镇南王来救人……可不行。”   姜小圆严肃地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秋秋可是暴君欸,肯定要残酷地让敌人感到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冷酷,叫太子在叛军的手里吃够苦头,最好谁也不去救他……   她还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见到青年话音一转——   “能救太子的,只能是我。”   姜小圆心想,那崔大人来请他,他怎么就出去打猎了呢?   她的想法还没出口呢,就被人敲了脑瓜子,“自然不能延误婚期,等到大婚之后再去。”   姜小圆捂住脑袋,傻乎乎道,“你当真要去救太子?”   “当真。”   叮咚一声,姜小圆就听见了系统的善心值入账5点的声音。   姜小圆:……   这样真的很善良么?姜小圆真的很想把系统给摇醒啊!   把太子行踪泄露出去,让他抱头鼠窜了几天几夜,然后别人来请了也不救,慢悠悠地用自己要结婚的理由去拖延时间,让太子被充分折磨之后再去慢悠悠地救人……而且太子落在秋秋手中,估计还不如在叛军手里呢! 第83章 玉圆皇后   姜小圆看向了陈秋, 心想,所以在她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要他做一个明君的熏陶之下,他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白切黑, 这确实是个很值得商讨的问题……   姜小圆自己嘀嘀咕咕秋秋这么黑,系统还给他涨善心值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就见到青年一顿, 笑了, “什么黑?”   姜小圆差点让“心黑”两个字脱口而出, 但是求生欲让她连忙改口,   “天黑天黑!”   因为对于镇南王三个字有些耳熟,姜小圆想了半天, 也只能够想到了在南书房里欺负秋秋的那个胖子镇南王世子,但是显然,这个印象绝对不是来自于他。   她依稀觉得大概在秋秋的记忆里听过来着的,于是这天夜里,难得有点儿好奇心的姜小圆,就在这天的夜里去梦境里的时候,跑了一趟太史院,去找了重光帝在位时修的史书来看。   果然, 姜小圆很快就找到了关于永嘉十五年的所有记载。   毕竟是才过去没有多少年的事, 在史书里面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包括也记录了——永嘉十五年大梁叛乱没有多久, 镇南王也谋反了, 只不过这个时间……要到了半年之后了。   所以说如果现在崔建真的去找镇南王求援, 他还没有反心之时, 大概是真的会去救人的。   如果想要镇南王不救太子, 让他提前造反, 其实有很多的办法,但是葛先生不个现成的人选么?姜小圆觉得葛先生在她的身边算是尽心尽力,只是让他当个账房先生,总是有些屈才了的。   所以姜小圆收拾了史书,抽出了永嘉十五年、十六年的两册塞进了空间里,就去屁颠屁颠地找冲重光帝了,姜小圆知道醒过来秋秋也有记忆,所以渐渐地,两边的事都会和他说,她也想听听看重光帝的建议。   因为太史院里的是外臣,姜小圆是特意换了小史侍的衣服,让张德义带她去的,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来来往往那么多的大臣,愣是没有猜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史侍竟然就是大臣们猜了许久的未来皇后。   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起来了这个葛先生,重光帝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这才慢悠悠道,   “此人,前些日子似乎在折子上见过。”   姜小圆一愣,想起来了这一世的葛先生,此时应该还没有开始自己的行骗生涯吧?她凑过去问他,“那是什么事?”   重光帝笑了,   “被皇城司查到曾经想要在鱼腹藏书伪造天命,被皇城司抓来请示是否要处斩的。”   姜小圆:……   不愧是你啊大骗子。   本来葛先生是在重光帝疯了之后才开始自己顺风顺水的行骗生涯的,奈何这一次重光帝没有疯,于是葛先生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才刚刚想造个假就被抓了。   姜小圆想了想,还是对青年开口求情了,“既然还没来得及做,可以饶他一命么?”   她抬着头看他,半截皓白的脖颈在灰扑扑的史侍服里,显得越发得雪白动人,偏偏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里面一样,恐怕对上她的视线,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请求。   青年漂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遮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在她的耳边叹息道,“可能有些为难呀……”   她也是一愣,声音有些低落,“那……”   却听见他按住了她的唇,低低地笑了,   “我是说,要是一直这样看着我,我不吃掉乖乖,很为难呀。”   平日里穿成个毛球的样子,都躲不过,偏偏她今天穿这一身衣服看着不起眼,却显得她皮肤白白嫩嫩,脸蛋也可爱至极,灰扑扑的官服下,能够勾勒出来一点儿的腰身和隆起,偏偏这样正经的官服打扮,还要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姑娘被抬着下巴被吻得眼角泛红,手指与他十指相扣,被他按在了案几上面,官服下面几乎被剥了个干净,却还是欲盖弥彰地罩在身上,显得有点儿岌岌可危的可怜。   因为吃得多,这只桃子不算是骨感的类型,反而珠圆玉润、果肉饱满,一握就是满手生香的果肉。   枝头的鸟儿喳喳叫,却是□□。   桃子吃起来当是极为美味的。   偏偏他还不说“我”了,只用低哑的嗓音说着“朕”,还要责问这可怜的小史官为什么要以下犯上,还要被掀起了袍子来欺负。逼得小史官不得不抓紧了自己前面的案几,哭得嗓子都哑了。   桃儿红扑扑,遍布了指痕。   他尤嫌不够,只是擦干了她的眼泪,笑了,“今天就放过乖乖,剩下的,就等到洞房花烛夜再吃。”   小史官一个哆嗦,只觉得自己的前路晦暗,暗淡无光。   被他重新穿好了衣服,仔仔细细地把官服的扣子都给扣上,抱她去前面选封号的时候,心情悲愤的姜小圆看着那众多的封号,在纸上愤怒地写了两个字,   “就叫玉圆吧!”   玉圆芋圆,配这个黑心皇帝最好了!   青年被她逗笑了,这回却也不能随着她的意了。   倒是他本就有意婚前封她个郡主,免得叫人看轻了她,此前永嘉帝的封号她不喜欢——   玉圆郡主倒是不错。   至于皇后的封号,自然不能这么随便了,案几上摆了那么多关于美德的封号,他却只觉得他的乖乖哪一个都合适……只挑四、六个字,确实难以形容,   姜小圆并不知道她即将拥有一个长达三十个字的封号,还在为自己今天非要穿史官衣服的作死行为追悔莫及。   第二天早上,顶着黑眼圈的姜小圆就把葛先生给叫了过来。   葛先生一见到了姜小圆就有点儿神情感慨,道,“在下昨夜似乎是做了个梦,醒过来之后,就觉得仿佛是姑娘为我挡了一劫……”   黑眼圈·圆:……   能不么?梦里上一世的葛先生可差点就要被咔嚓了呢。   姜小圆想了想,点开了葛先生的图鉴看了看。葛先生给姜小圆当了这么些日子的账房先生,按理说应该很憋屈才是,可是忠诚度在明臣图鉴上,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70。   70以上,已经是非常忠诚了,虽然比起谢俊等人来说犹有不足,但对于这位墙头草来说哦,70已经是个奇迹了。   姜小圆就把自己的意思和他说了,说辞倒是冠冕堂皇的,却是重光帝教的,果然,听完了她的话,葛先生先是一愣,随即就是神情激动,连忙就要给她行礼,还是被她给拦住了的。   “多谢姑娘的器重!”   姜小圆其实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让这么一个有怪才的先生当了个账房先生,确实是屈才了,只是她才这么一说,却见葛先生摇了摇头,笑了。   “姑娘有所不知,我此前时常居无所定,野心勃勃。时常从一位主子的身边跳到到另一位,也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但是多亏了姑娘……”   姜小圆本以为葛先生要夸夸她,已经开始抬头挺胸了,料到葛先生话音一转,   “让在下领悟到了,吃吃喝喝躺平的日子,也是很惬意的。”   姜小圆:……   你直接说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过堕落生活很咸鱼就是了呗!   太圆郡主哼哼唧唧,送走了这位即将身负重任的大骗子。   姜小圆却是不知道,葛先生并没有说假话。   实际上,这位在未来骗遍了天下的大骗子,确实是因为小主子身上的某种特质才渐渐地收了心的。   实在是作为一个主上,姜小圆可以说是完美的主子了,她的心思简单好猜,对人也从来没有高高在上之感,听得进意见,脾气又极好。不管是哪种心思复杂的人,在她的身边待着,都能够心绪宁静。   葛先生能够成功被她收服,也多少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葛先生走了之后,姜小圆就要重新物色几个人了。   其实姜小圆身边一直只有一个小哑巴,要是从前还行,现在却是不合适了。一来是要嫁人了,当天要是没有丫鬟婆子,确实是忙不开的;二来她现在已经是郡主了,总要添些人的。   姜小圆正发愁呢,陈秋在葛先生前脚刚刚离开洪州,后脚就送了六个人过来。   姜小圆这下子就还差一个账房先生了,正要去找人的时候,鹤园却热闹了起来。   太子被抓之事,自然是闹得满城风雨,太子党更是人人自危,就算是崔建已经打消了找燕晋的念头,其他的太子党人也不会放弃。   于是鹤园一时间,就变得热闹起来了。太子党不少人都送了信送了礼来燕晋的府上,就是希望燕晋能够出兵去救太子,但是鹤园对外的说辞十分一致,那就是燕将军射鹿还没回来呢。   燕将军射鹿为妹妹庆祝大婚的事都快传遍了整个朝堂了,他还是没有露面。   一直到容妃的贺礼都到了,皇帝的圣旨也到了,这位据说射鹿去了,结果差点儿人间蒸发的燕将军,终于露面了。   露面却不是为了接旨,而是因为——   大婚的时间到了。 第84章 大婚上   因为治理有方, 寒潮结束之后,洪州本就热闹非凡。   这几天更是汴京的各方人马络绎不绝,能够在江南乱成这样的情况下, 还冒着极大的风险派人过来,当然只可能是因为那位大庆的储君被俘一事了。   当初消息传到了汴京, 谁能知道太子不过是出去赈个灾,怎么就被抓了呢?这可是奇耻大辱, 大庆立国二百余年, 哪里有过被叛军俘虏的皇太子?   再加上陈端这一次去赈灾的差事确实是办的糟糕,偏生还被抓了, 的确是叫皇室蒙羞的。   皇帝本就不算是康健的身体一下子又被气病了, 容妃则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朝野上下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了江南。   燕晋可是最近的红人儿。   这几天里其他州府派去救援皇太子的军队软弱无力,根本就打不过那些贼人,朝廷本寄希望于燕晋,燕晋会立马救援, 谁知道洪州迟迟没有动静传来, 仿佛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反而那为妹妹大婚打猎的消息倒是连汴京都知晓了。   不管是焦急的容妃还是其他人,都认为燕晋这是拿乔, 想要赏赐和更高的权位,都对这个人恨得牙痒痒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   镇南王太远,其他的军队太软,只能依靠这位节度大人了。   大臣们还不算着急的, 毕竟陈端要是在贼人的手上死了……可不是还有一位守皇陵的正常的皇子吗?而且陈秋又是中宫所出, 曾经也是美名在外, 到时候陈端一出事,大臣们想都不用想,哪里管皇帝喜欢不喜欢这个儿子,态度又如何,必然是要拥立陈秋的!   但是容妃和皇帝着急啊。   他们苦心孤诣那么多年,陈秋要是被大臣们拥立,这不就辛苦全打水漂了么?   皇帝本就重病,这下子撑着病体也要下诏书,事出从急,直接把燕晋的节度使破格提拔成了临时的江南总督,大臣们拦都拦不住,连夜派太监去宣旨了。   朝廷这次派出的人有两波人。   一波是司礼监的李太监——李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两年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风头无两,这样的亲信太监来送旨,可见皇帝的重视。   另外一拨呢,则是容妃派去的送贺礼的。说是送贺礼,容妃却是掏空了家底的去送的。   毕竟现在的朝廷,谁都以为燕晋这是拿乔,要钱要官儿的。   宣旨的李太监一行人紧赶慢赶……却刚刚好赶上了太原郡主的大婚那天。   当李太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洪州,派了人去通知了鹤园,却迟迟不见得有人来迎接他们。   他们只好在城中暂时住下了,只是这才刚刚到中午,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小太监飞奔了过来,“李爷爷,路上的百姓们都说是燕晋来了!”   这排场实在是极大的,大老远的就有百姓围观,本来李太监还在为鹤园的态度而不满,见到这样倒是重新笑了起来,带着其他人前去迎接燕晋,准备去宣旨。   他满心以为燕晋也是个上道的,毕竟他深受皇帝的宠信,代表的可是皇帝的颜面,燕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   这一干太监都在门口把架势给摆足了,结果才一脚踏出去,都差点儿被人给撞了个趔趄。   高头大马上的青年的确是燕晋,也的确是朝着他们过来的。   却是在李太监他们的面前绕开了,一路吹吹打打地走了。   什么代表皇帝的颜面,什么天子宠臣。   一直到了看到了后面吹吹打打的红色送亲队伍,李太监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差点昏过去。   偏偏还被沿路的红衣侍卫们塞了几个百福粽子,看着手里的粽子,他颤抖着手指着他们的队伍,   “燕晋!燕晋!他是想要谋反么?”   但是话音才刚刚落下,就被身边的其他人给拉住了。   李太监哆嗦了嘴唇半天,又把自己的内心的愤怒给咽下去了——皇太子还等着他去救呢!   李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就等那燕晋送妹妹出嫁完……咱家再去宣旨!不就是大婚么?咱家可也是带了贺礼去的,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去。”   李太监说得轻松,其实内心焦灼万分。   毕竟皇太子还在外面受苦呢,燕晋又不搭理他们,拖一日就少一日,谁能有这个耐心去看他家结婚啊?!   但是偏偏,形势比人强。   “对了,容妃宫里的那位呢?”   却听到小太监道,   “哎,那大太监没和咱们一路,一进洪州就去鹤园送礼了,现在好像已经请进去了。”   李太监一听那还得了?他一贯和容妃宫里的大太监不对付,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赶去了鹤园。   鹤园里确实是热闹的,不仅仅有达官贵人,还有在门口两边领粽子的,李太监挤了半天都没挤进去,好不容易才在把礼给送进去了。   谁贺礼送了,李太监一行人却没有得到任何优待,直接被丢在了后厅里,一去了后厅,倒是见到了老熟人——正是容妃宫里的那一行人。   容妃派来的太监也是如此,前面的的客人们还有宴席可以吃,他们连杯热茶都没有。   和李太监唯一不同是,容妃宫里的大太监是被请进去了的。   李太监仔细一问,这下子也气不打一处来——   容妃这一次是出了大血了的,什么南海珊瑚、千年人参,都是从汴京抬了几大车的“贺礼”,怕是她自己嫁女儿都没有这么丰厚的嫁妆的。   相比之下,李太监手里头的东西就少多了。   看见对面人那洋洋得意的样子,李太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若是那燕晋知道他手里的圣旨写了什么,估计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他们这厢的太监们在干着急的时候,送亲的队伍却已经靠近了鹤园。   这一早上吹吹打打的,鹤园准备了足够多的百福粽。   而且还是一路走过去一路发,得知消息的百姓都沿路相告,于是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整个洪州都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姜小圆大清早就被叫了起来,梳妆打扮了一番,也就喝了几口粥,本以为自己要饿肚子的,可是一上轿子,就在抽屉里面发现了许多的坚果零嘴儿。   好不容易绕城一圈回到了鹤园。   轿子停了下来,姜小圆刚刚掀开帘子,眼前就伸过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大庆风气开放,尤其喜欢追捧美人,不管是男女。当初的燕玲儿就是被奉为了洪州第一美人,反倒是这位太原郡主着实低调。然而当她第一次如此盛装,大家这才知道——这位太原郡主,原来这样美。   云鬓花颜金步摇,不是大庆流行的娇弱美人,却像是枝头开得极为绚烂的海棠花,一抬眼眼睛亮如繁星,明眸皓齿,说不出的娇俏讨喜。   她笑着露出了小酒窝,被红裙衬托得艳若桃李,把自己的手交给了眼前俊美至极的青年。   今天的新郎在送完“妹妹”出嫁之后,又换了一身衣服,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   他只想用完完整整的秦秋,去迎娶他心爱的小姑娘。   当年被众人熟知的重光太子,如今却是长成了个龙章凤姿的的青年。   废太子的时候才八岁,从此便久居深宫,饶是洪州的许多官员,都已经认不出来了。唯一可能认出来的那些太监都被扔在了后厅,却是没有观礼的资格的。   这样龙章凤姿的俊秀青年,配上艳若桃李的太原郡主,仿佛神仙眷侣,叫人艳羡不已。   只是等到人进去了,就有人开始八卦起来了。   当初谁也不知道,为啥太原郡主要嫁给这位神秘的秦公子,似乎不是什么官宦人家,除了有钱似乎也没有啥独特之处了,如何不叫前段时间来提亲的各家公子扼腕呢?   今日一见,却是解开了这个谜团——   这位秦公子貌若潘安啊!   拜堂的时候,却是没有双亲在上的,却见得有三个牌位。   姜小圆的父母自然是也不在了的,而且还在异世界;陈秋丧母,父亲也和死了差不多。所以就干脆大大方方地对着牌位拜天地。   甚至于,陈秋一点也没有隐藏母亲的名讳,只是秦皇后的名字,饶是寻常官吏都是不能知道的。   其实在那牌位的帘子后面,还坐着一个人。   却是秦九。 第85章 大婚下   、   几日前容妃就准备好了贺礼, 准备让人和皇帝宣旨的人一块儿送进去。秦九是容妃身边的大太监,就主动接下了这个担子。   其实是因为,他接到了洪州的消息, 却是陈秋要成婚了。   陈秋早就安排了人进宫,一直想要把秦九给接出来。   只是他迟迟不愿意动身, 一直到了前几日接到了喜讯,他都没有给陈秋送信, 就径自接下容妃的差事, 带着人来洪州了。   还是当有的老资格的黑甲卫见到了曾经的秦家九爷的时候,这才连忙去通知了陈秋。   秦九就是来参加大婚的, 于是那牌位后面, 就垂下了一块帘子。   秦九是陈秋在世的唯一亲人了。他在宫中多年扶持, 才让这个曾经的废太子勉强苟活了下来,所付出了的甚为巨大。   拜天地、拜夫妻、拜父母,自然也要对着这位舅舅深深一拜。   在礼官高高的“送入洞房”的声音中,善意的笑意传来,这是礼成了。   新郎还要留下来宴客, 新娘子就要先去婚房里了。   姜小圆离开的时候, 忍不住抬起头,透过垂下来的珠帘盖头, 朝着秦九看了过去。   帘子后面的人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大概是不想脸上的疤痕吓到新娘子, 只在黑暗中露出半张脸,朝着她笑了笑。   其实过去了几年,他已经年近四十, 早就在宫中斑白了黑发, 显得倒是比实际年纪苍老了几岁, 配上那有些狰狞的疤痕,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可怕的。   但是姜小圆却一点也不怕他。只是偷偷半掀开了珠帘,朝着舅舅的方向笑得月牙眼弯弯的,倒是叫这位城府极深、不苟言笑的舅舅一愣,竟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了。   *   陈秋给了姜小圆六个人,今天就是她们一路陪着她来的。跟着队伍了一天也累了,姜小圆也累得很,坐在满是百合、花生床上,让人都去前面歇着了,自己摘了沉重的珠帘头冠,就盘着腿坐在床上开始吃东西了。   她撑着下巴,忍不住想起来了后来秦九的结局。   其实不管是在原著里,还是重光帝的记忆里,姜小圆都不知道秦九在宫里后来发生了什么,唯一已知的,大概就是在重光帝登基之前,秦九就已经死了。   在宫里面,一个太监的死去总是无声无息的,就算是秦九已经是容妃的大太监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后来呢,重光帝每年都要去宫里的一棵树下祭拜他,一坐就是一整天。   姜小圆知道,这个亲人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只可惜上一世重光帝去汴京的时候已经迟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消失了。   姜小圆虽然对舅舅的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他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不管是毁容,还是选择在容妃身边当个太监,亦或者这么多年亦步亦趋、如履薄冰……保护了那个冷宫里的废太子,实在是一个值得敬佩的长辈。   虽是舅舅,但是也和秋秋的父亲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舅舅来了洪州,姜小圆就想要把他留下来,大概就可以避免那个无声无息地死去的结局吧?   陈秋并没有让姜小圆等太久。   宴会从简,他也没有和外面的客人周旋,很快就回来了,只是才进了院子,就听见了守门的嬷嬷说,夫人已经睡着了。   他进去一看,果然小姑娘的珠冠已经被她掀开了,靠在床上睡得东倒西歪的。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笑出声,伸出手去刚刚想要去碰她,想起自己身上的一丝酒味,便又缩了回来,先去了隔间沐浴去了。   听见了依稀的水声,姜小圆迷迷糊糊也醒过来了,一直到他过来了,才彻底清醒了。   她还惦记着自己心里想的事,于是就仰着头去问他,   “秋秋,能不能把舅舅先留在洪州呀?”   他帮她取下步摇的手微微一顿,大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便将刚刚的事与她说了。   其实陈秋说是去宴客,也只不过是露了个面,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却是去见秦九了。   “方才我去见了他,他不愿留在洪州。”   秦九自然不愿意在形势大好的时候离开容妃身边,他是最好的消息来源,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同意陈秋的话。   不然……其实在来洪州之前,陈秋就写信给了秦九,如果不是他态度坚决,也不至于现在都没有离开容妃身边。就算他将利弊谈得清楚,但是舅舅在这方面有自己的坚持。   然而当卧底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是再和前世一样……   “不用担心,这一次就算是绑,我也会把他困在洪州的。”   青年的声音斩钉截铁。   姜小圆想了想,“那秋秋你先把舅舅留个几天,我去试试看。”   别的不敢打包票,但是姜小圆从小就是长辈克星,说不定还能够。   “好,我已经把容妃一行都给扣下来了。”他低下头,却把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她的,叹息一般说道,“多谢夫人。”   小姑娘被这个称呼弄得红了脸,抱住了他,把脑袋埋进去,好一会儿才问道,   “我们是不是还要喝交杯酒呀?”   交杯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她才沾了一点儿就脸蛋酡红,像是红霞揉进了云朵里,抬眸看着那个俊美的长发青年,眼神都像是变成了一汪清澈的女儿红。   她舌头有点儿打结道,“是是是不是要洞洞房了……”   上次在梦境里,姜小圆就展示了“惊人”的酒量,那次她自己的喝的还是一点点低度数的果酒,女儿红可是很烈的,她还砸吧砸吧就喝下了一整杯。   起来的时候,走路都要打偏偏了,眼前的青年一下子就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了三个,她东倒西歪地扑错了影子,还是被人捞进了怀里。   她小声在他身边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嬷嬷给我在枕头下面放了本书,我都在轿子上看完了……现在就藏在被子下面,我都记住了哦……”   醉醺醺的小姑娘没有注意到青年变得幽深的眼神,倒是自己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   “我都记住了,但是我才不会和陈秋做!”   “为什么?”   “因为他他他……”   太不做人了!简直是人前衣冠楚楚,人后……   小姑娘也不知道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下一秒,她就被人打横抱起来了。   放在了床上的时候,她还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青年将她染了丹寇的手按在了床上,与她十指交扣,长发散落的青年俊美无匹,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却有种大型猛兽把小兔子笼罩其中的危险感。   小姑娘警觉道,“我才不和你做!”   青年低低地的笑了,明明眼神幽深,却还要一本正经地问她,   “今天不是看了书么,可都学会了?”   醉得很的她被他正经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已经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了,傻了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回答,“看了但是不会……”   她浑然不知,精致的罗裙被一层层解开,露出了里面莹润甜美的果肉。   “乖乖,我教你好不好?”   青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就漂亮地让人挪不开视线,小姑娘被那双丹凤眼所蛊惑,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   醉哄哄的小姑娘只在温柔的吻里面醉得更加厉害了,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艘小船,在温柔的大海里摇摇晃晃,包容又耐心。   于是她就露出了软乎乎的猫肚皮,毫无防备地给了他最真实又可爱的反应。   一直到……醉呼呼的姜小圆终于被疼清醒了,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哇地就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要踢他,偏偏踢他一下自己反而更疼了。   她终于知道这个从来都喜欢变本加厉、步步紧逼的人为什么突然间这么温柔了——他要是不够温柔,她就要死了!   姜小圆本来是真的给疼哭了,后来渐渐地不疼了,却还在假哭,并且打起了退堂鼓,觉得今天自己可能会交代在这里,饶是从前两个人也做过亲密的事,往往明明眼神都要把她吃了,却还会克制住。   所以虽然以前也被折腾得很惨,但是看着秀色可餐的秋秋,她还是觉得我可以。但是今天显然不一样了,她打算靠着装哭蒙混过关,刚刚想要往被子里悄咪咪地退,就被人按住了。   忍得喉头微微发涩的青年歪歪头,笑了,什么都没说,但是姜小圆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不做人?”   念着她的醉话,大手抬起了她的腿。   “人前衣冠楚楚?”   “人后……嗯?”   月牙儿才刚刚上柳梢头。   只能够看到屏风下被风吹动的剪影,还有屏风被风撞得摇摇欲坠,碎了一片的月光和破碎的求饶声。   毕竟这夜,还很漫长呀。 第86章 降旨怪罪   *   都说喝酒误事——   如果不是喝醉了把避火图的事全部一股脑都告诉了他, 夜里她也不会身体力行地学习了一遍又一遍,当事人总之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就像是在猛兽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还被丧心病狂地要求挑选自己喜欢的烹饪方式。   当然了,小姑娘是个怕疼又怕累的娇气包, 才三两下就说自己不行了自己要死了,偏偏青年对她的身体情况比她还要清楚, 很轻易就知道她的限度在哪里。   于是大可以放肆地, 游刃有余、慢条斯理地吃掉小兔子。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她一边哭一边骂他, 打着哭嗝儿浑然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有多让人想欺负她, 还要把现成的理由送上去, 让人抓着了把柄。   这个桃花落了一地的春夜,是如此的风清月明。   朝思暮想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夫人。   他们会有的自己的家,往后余生,他可以永远永远和他的小姑娘在一起。   最后迷迷糊糊的, 姜小圆还是被人抱进了浴桶里的。   姜小圆依稀记得他似乎吻了她, 又好像是低声与她说了什么,她不太记得清了, 只是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没心没肺的猫猫,如果给她浇灌足够的爱意, 她也会露出柔软的肚皮,用毛毛蹭蹭你。   青年忍不住笑了。   姜小圆第二天顶着黑眼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晒三杆了。   因为陈秋提前吩咐过, 愣是没有人敢来叫醒她。   她盯着红色的帷帐顶, 觉得自己都要被掏空了。   其实也不是不舒服, 但是就像是一个人通宵打游戏熬夜了三天三夜,爽是爽到了,人也差不多没了。   刚刚想要爬起来下床,结果腿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被人给拦腰搂住了。   长发青年今天难得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声音低沉好听,像是电流一样让人耳朵酥酥麻麻的,   “夫人,醒了?”   姜小圆听到夫人这个称呼就觉得头皮发麻,昨夜不太美好的悲惨记忆浮上心头,连忙转移话题,   “秋秋,舅舅呢?”   姜小圆还惦记着秦九的事呢。   “昨日参加完大婚,舅舅先回驿馆了。”   姜小圆闻言也懂了,秋秋扣人的话,倒可以“扣下”秦九,但是舅舅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身份的,还是先行和容妃宫里的人一起回驿馆了。   只不过……按照秋秋的性格,恐怕那驿馆全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只要舅舅人还在洪州,那就问题不大,姜小圆也很有信心自己可以留住他。   却见青年笑了,   “南湖边的花林都开了,今日下午约了舅舅在湖心亭见面,午膳就去湖上画舫用,起来梳洗吧。”   姜小圆一愣,“秋秋,你不去官衙么?还有那些太监……”   陈秋实在是个工作狂,只是按理说今天李太监那一行人要来宣旨,秋秋今日该去见一见他们才是的吧?   他伸手把她的耳边的碎发拢在耳后,丹凤眼里满是笑意,一身白衣着实飘然似仙,   “平日里忙少有带你出去玩的,七天的婚假,不想出去么?”   可以一起出去玩,姜小圆当然高兴了。   只是姜小圆只要想了想,就忍不住升起来了一股对那几个宣旨太监的无比同情……他们估计这辈子也没有遇见过这么难宣的旨意吧?   更不用说,太子在叛军手上一天,就没一天的好日子过,时间越久越容易被撕票,要是再来个七天,容妃和皇帝怕不是都要急疯了?   姜小圆这么想着,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开了花。   要知道容妃这次给她送的礼物,根据陈秋说的,少说也价值十几万两银子。姜小圆当时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惊呆了。   容妃多年经营,但是永嘉帝不许她插手朝政,平日里的孝敬虽然不少,却也不可能不把这十几万两放在眼里,恐怕也是掏空了她的私库的。   皇帝更是咬牙要封陈秋当江南总督,如果说节度使可以调动一方的兵力,那么总督就更厉害了,几乎可以掌控江南的军政大权,要不然大臣们也不可能这么劝皇帝。   姜小圆忍不住问道,“那秋秋,你还接旨么?”   陈秋笑了,“接,怎么不接?”   姜小圆明白他的意思了——   礼收下,官也当了,但是短时间内要和她一起度蜜月,没空救人。   想想皇帝和容妃的表情,姜小圆快快乐乐地带上了自己的小包袱和姜旺财,神清气爽地约会去了。   她拿着洪州的地图,圆手一挥,圈了七个地方,从南湖到寒山寺,各大酒楼全部都纳入了范畴之内,势必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敌人的痛苦之上,上午二人世界谈情说爱甜甜蜜蜜,下午聚会,轮流说服舅舅留下来,简直完美!   姜小圆不知道的是,其实就在昨天婚宴上,那群太监们就已经闹过一回了。   司礼监总管李太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冷遇,本以为大礼成了,等到婚宴开始的时候,那燕晋总要来接旨了吧?   奈何人是迟迟不出现,众太监饿得头昏眼花,却连请他们入席的人都没有一个。   当时李太监带着众太监就要见燕晋,谁料到一直等到婚宴都散了,也没有人搭理他们。   天黑之后,见到秦九也回来了,李太监只能带着众人一块儿灰溜溜地回了驿馆。   按理说,婚宴上不见,总应该是第二天能够见到人了吧?   果然,第二天确实是有人来接旨了。   接旨的人却不是燕晋,而是军师谢先生,本来李太监万分恼火,但是谢俊巧舌如簧,只说是燕晋去视察调兵了,来不及赶来。   李太监一听,好家伙,调兵去了,那不是太子有救了么?顿时大喜,此时也讲不得礼数了,直接把旨意宣了,急切地问谢俊,“那总督何时动身啊?”   谢俊只是笑眯眯道,“李总管不用着急,总督调集八大营,总要有些时间的,回来就去救太子。”   李太监心中十分满意,安心了许多。   只是他一个也只不过认得几个字的太监,哪里知道这套说辞的含义?   “回来就去救”其实就和下次一定一样,根本就是一句空话。   李太监神清气爽地回来,却听说容妃宫里面的大太监这几日也一直往外跑,似乎是走了太原郡主的门路,他心下不屑,只美滋滋地等着燕晋调兵去救人。   三日过去了,李太监愣是连个兵影子也没有见到,顿时就急了。   要说他一开始还坐得住的话,这日却听到了手底下的小太监来报——   说是在同福酒楼,隐约看见了燕晋、太原郡主和那容安宫的大太监。   可是那谢军师不是说燕晋出城调兵去了么?   要是去调兵了,还能和那容妃的大太监吃酒去?   李太监一口气没上来,但愣是气得急火攻心,顿时就坐不住了。他一来怕燕晋不肯救人,办砸了差事;二来却是怕那大太监抢了他的功劳。   于是他就派了人,八百里加急把情况告诉了皇帝,不仅添油加醋,还将燕晋的狂妄描写得绘声绘色,将他拖延救人、消极怠工的恶行写得入木三分。   消息传到了汴京,皇帝看到了那信,自然是震怒,直接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百官面对皇帝的怒火都不由得胆战心惊。   恰逢此时崔建已经快到云南境内,奏折已经送到了,便有大臣见缝插针,将此事禀报了。   其实本来事情已经陷进了僵局,燕晋消极怠工,朝野上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崔建的这折子就如同来了一场及时雨!   当时皇帝也考虑到了镇南王,但是实在是太远了。却不料崔建有先知之能,顿时精神大震,对崔建大加赞赏。   与此同时,立即就要下旨给燕晋治罪!   于是皇帝发来的急信上,告诉李太监不用等燕晋了,直接带着新的圣旨,调转去见镇南王,直接和崔建会合便是。   李太监笑了,实在是在洪州受够了窝囊气,接到旨意便再也不装孙子了,这天早上,就直接带着一行人趾高气扬地离开了洪州,还送了一封信给燕晋。   李太监见容妃宫里的没有跟上来,哪里知道那些人都被扣下来了,只当是他们要回汴京,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离开洪州的时候,忍不住冷笑道,“燕晋啊燕晋,人可不能不知好歹!”   陈秋收到了李太监那封毫不客气的信的时候,笑了。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清泉寺里。 第87章 留下   继这几天快乐的游湖、爬山和赏花之后, 他们也到了最后一个目的地——清泉寺。   小姑娘说要带着舅舅去挂红绸,一溜烟就跑了,陈秋也就不着急了, 跟在后面任由他们走在了前头。   清泉寺里,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树荫遮天蔽日、几乎笼盖了半座山头,清泉寺也因为这棵古树而出名,来来往往的人来这里许愿的络绎不绝, 古树上,更是挂满了红色的绸带。   姜小圆垫着脚,把自己刚刚写下的许愿挂在了树梢上,转头来问他, “舅舅,你也写一个,我帮你挂!”   姜小圆已经用飞快的速度和秦九混熟了。   秦九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 只是一直怕自己的形容狰狞吓到她, 一开始对上热情又叽叽喳喳的姜小圆, 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更不用说,秦九本来就很是感谢这位姑娘。   陈秋现在哪里还是当年孤僻又阴鸷样子?秦九总是劝这个孩子不要为复仇而活, 却也知道, 刻骨的恨在那里,从八岁以后, 陈秋就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苦, 要他不为恨而活, 秦九自己都觉得他在强人所难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 秦九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结局,可是他根本无力改变,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隐姓埋名,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可以说,秦九本应该早就死去的,却因为姐姐的孩子活下来了,但是当他发现他就算是勉强养活了这个孩子,他却也再也长不成姐姐希望的那个样子后,他本以为也许自己到了地下,也无颜去见姐姐的时候……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陈秋变了。   这一次来洪州,他其实是代替姐姐来看看陈秋的大婚的,他本来也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只是觉得,姐姐若是看见了一幕,应当是极为欣慰的。   在容妃身边那么多年,从在寺庙里的秦家公子,一朝变成了一个伺候人的奴才,他早就习惯了孤寂的生活。他放弃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却并不觉得后悔,也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善终,只希望回到了地下可以对姐姐有所交代。   饶是在洪州的这几天热闹又欢乐,小姑娘讨喜又孝顺,还有一只叫姜旺财的小老虎,就连从前不苟言笑的外甥,都与他秉烛夜谈。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如果一直过下去,应该是很快乐的,但是秦九却从来不说留下来,甚至小姑娘一提,就岔开了话题。   饶是姜小圆一开始是信心满满的,可是渐渐的,也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见到小姑娘叫他挂红绸,白发斑驳的秦九站在这棵树下,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带着些追忆,   “当年我离家的时候,娘娘也在山脚的树上给我系了条红绸祈福,那时我年纪小,身体不好,在寺庙里想家的时候,就远远地看着山下的大树。”   娘娘,自然也就是秦皇后了。   姜小圆坐在了他的身边,听着他对着满树的红绸,慢悠悠地讲起来了当年在秦家的事。   秦九在家里最小,陈秋的外祖母生下了秦九之后就离世了,秦九几乎是在长姐的身边长大的。对秦九来说,比起姐姐,秦皇后更像是母亲。   因为小孩总容易夭折,秦九体弱多病,就被送去了庙里养大,当时最舍不得他的就是姐姐,来看望他最勤的也是姐姐。   “我回家不到两年,父亲就又要狠心把我送去庙里。当时我只当是自己多年在庙里长大,家人不愿接纳我。又听说是娘娘的意思,就连娘娘都恨上了。”   少年人的爱恨都很简单,以为姐姐也抛弃他之后,他再也没有给秦皇后写过一封信、回过一句话,持续了一年的冷战。   一年后,满门抄斩,他因为隐姓埋名在寺庙里,躲过一劫,又被黑甲卫救了出来。   茫然的秦九在那棵树下看到了一根颜色很新的红绸,却是前不久秦皇后系上去的。   只是当时秦家风雨飘摇,秦皇后不敢上山给秦九惹去灾祸,只在山下远远地看了许久。   也是那个时候,秦九选择了进宫。   可是当时的秦九还没有深沉的城府,只是一个从寺庙里走出来,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少爷。   一直等到他见到了那个和姐姐神似的小太子。   只是因为他被人欺负了,明明小太子身陷囫囵、处境比他更加差上几分,也敢为了他这个没用的舅舅,冲上去就要和人拼命。   那副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姐姐保护他。   于是他就选择了用一生去保护这个孩子。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一生都觉得愧对姐姐。   讲完了红绸的故事之后,他抬头看着香樟树下满树飘荡的红色绸带,笑了,   “姜姑娘是个好人,但是舅舅不能留下来。”   “我若是在容妃身边,还能为殿下传递消息,还能帮殿下最后一把。容妃与皇帝阴毒至极,前些年是我不小心叫殿下中了毒,我怕他们包藏祸心,若我在他们身边,还能为殿下早日觉察一二。”   姜小圆想起来了前世重光帝寝宫地砖里面藏的药引。   “舅舅也累了,帮了殿下这一把,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姐姐了。”   姜小圆闻言摇了摇头,看了看树上的红绸,“舅舅,你觉得秦皇后最后去看你的时候,往树上挂着红绸祈福,想的是什么?”   秦九一愣,却听见小姑娘道,“肯定是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而不是为了她的儿子付出了一辈子,老了还要在宫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您都说娘娘和您的娘亲一样了,那哪个娘亲,会想要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孤苦伶仃呢?秋秋是娘娘的孩子,您不也是她的孩子么?”   秦九哑然失笑。   “您不想想您自己,那就想想秋秋吧。您要是有个意外,他的心眼那么小,肯定又要记一辈子了。而且您看看,他这个人孤僻得很,没有什么朋友,亲人又只剩下了您一个人,在我面前又不敢哭,到时候要是实在是难过,也只能孤零零地对着蜡烛哭,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说不定以后还要把自己的寝宫建得和坟墓一样自闭去了,到时候我也嫌弃他了,不和他住一块了可怎么办?”   秦九:……   在后面听了一会儿的陈秋:……   姜小圆觉得背后一阵风刮过,凉嗖嗖的,但是对上了秦九一言难尽的眼神,还是坚定地说道,“您要知道,您对秋秋来说,是很重要的亲人,现在也是我的亲人。我们两个人都父母不在了,过年两个人也怪孤零零的。”   秦九沉默了许久,一直到陈秋都要走过来了,他才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舅舅我……是个阉人。”   “不管他日后为王为帝,难道还要尊一个太监当舅舅,叫天下人耻笑么?”   却听见了一个满是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谁敢耻笑一句,我就砍了谁的头。”   两个人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陈秋。   姜小圆连忙把他给拉了过来,给浑身寒气的青年顺毛,并且郑重道,   “舅舅,且不说这事会不会发生,若是因为这点耻笑,就不把您留下来,秋秋那才叫要被天下人耻笑呢!”   她拉了拉陈秋的手,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舅舅不愿留下来,我便不争这皇位,找个贤王扶持登基……”   秦九立马色变,“你敢!”   “我敢。”   姜小圆:……   “消消气,消消气……”   姜小圆连忙端起了酸梅汤给秦九顺气,秦九确实是气得不轻。   倒也不是别的,而是秦皇后被废,一直没有正名,连个皇后陵都没有,要是陈秋不当皇帝,秦皇后就一日不能够修建陵墓、恢复身份和名誉。   这对于秦九来说,绝对是死穴中的死穴。   秦九气得不轻,干脆去了树后面背着手,不肯见陈秋。   许久之后才恨恨地骂道,“你这个不孝子!”   陈秋慢悠悠开口了,   “恐怕母亲要是知道您的打算,宁愿没有皇后陵,也要同意我的做法。”   “您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   这话倒是不假,但是太狠了。   姜小圆心想这个家伙不会把舅舅给气出个好歹来吧,连忙跑去哄舅舅去了。   姜小圆好说歹说,秦九总算是没有再气得手抖了,她才问道,“那舅舅您现在……”   他恨恨道,“留!我现在也老了,我要是不管他,他都要无法无天了!”   姜小圆顿时心花怒放,亲亲热热地叫了好几声舅舅,十分狗腿道,   “那舅舅,陈秋以后要是欺负我……”   秦九笑了,“舅舅就替娘娘打断他的腿!”   秦九这话可不假,秦家一贯家教甚严,秦九更是深得秦皇后的真传。   姜小圆找到了靠山,顿时一口一口舅舅,笑得牙不见眼的。   清泉寺这一趟直接把舅舅给留下来了,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总归鹤园极大,考虑到了舅舅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姜小圆就帮舅舅挑了一个靠近鹤泉的院子住下,怕他觉得不习惯,那院子离得他们的也是极近的,特别方便串门。   鹤园里面还有一个祠堂,就在附近,里面供奉的,自然就是姜小圆的父母、还有秦家的牌位了。姜小圆和陈秋大婚之后的第一天上午,就是去那里给父母行礼的。   若是秦九想去祭拜秦皇后,和姐姐说说话,也是极为方便的。   往年秦皇后的忌日,容妃是从来不许宫中上下点香火祭拜的,陈秋在建章宫还好,总归没人去,自己祭拜也无人去管;但是秦九就不行了,只能在半夜三更偷偷点几炷香当是祭拜了。   如今却能堂堂正正地祭拜姐姐了,仅仅只是看到了姐姐的名字,这个历尽沧桑、城府极深的男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搬进鹤园的第一天,就是在祠堂里面度过的。   姜小圆也没叫其他人去打搅他,只是让人去送了饭食和水。   当初为了名正言顺地留下秦九,陈秋就扣下了容妃宫里的太监们。   如今秦九同意不走了,那这些人也就没有扣着的必要了,他便放人了。   然而,这群太监左等右等,都没有见到大太监回来,一下子就成了没头的苍蝇。   秦九多年来伪装得好,愣是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容妃宫里的太监们更是都以他马首是瞻,因为秦九最后一次是去见了燕晋,这群太监们就以为秦九哪里得罪了燕晋,燕晋愤怒之下就杀了他。   要是从前,他们当然不敢相信燕晋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没瞧见司礼监的人也没有在洪州给到什么脸面,皇帝的面子都不给,容妃身边的红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敢杀的了,这些太监们登时也不敢在洪州留了,放行的当天,就连夜从驿馆逃走了。   等到这一行人终于到了汴京的时候,容妃没有见到自己的心腹大太监。等到听见了大太监在鹤园一去不复返,很可能因为惹怒燕晋被杀了之后,容妃大怒。   容妃多年以来一直十分信任这位心腹,因为秦九办事可靠、忠心耿耿,容妃身边就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如若不然,那么多有风险的事,容妃也不会交给秦九去做。   痛失左膀右臂,叫容妃恨得咬牙切齿,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大太监一直是容妃的象征,燕晋杀了大太监,就是给了容妃一个耳光,就是叫人看了她秦蓉的笑话!   容安宫里一直到了夜里才消停了下来,容妃没多久就去见了皇帝。   这个燕晋,实在是太猖狂了!定然要重重地治罪!   皇帝本就因为李太监的添油加醋,认为燕晋藐视皇恩、以下犯上,容妃的枕头风一吹,就更加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整治一下这个逆臣!   左右太子那边,镇南王已经出兵去救人了……   一时间,朝廷上下都隐约听到了风声,说是皇帝迁怒燕晋,正在叫皇城司、御史台搜罗罪名呢,怕这位升任总督没有多久的燕将军,好日子要到头了。   消息传到了洪州,消息灵通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秦九本就不放心留下来,听见了这个消息,更是有些不确定,这日在用午膳时,便问道,“皇帝若是降罪下来,你待如何?”   秦九皱眉,“陈秋,现在并不是起兵的最好时机,如今江南如此动乱,一路打到汴京消耗甚大,饶是黑甲卫善战,也禁不起这样的消耗,更别说粮草供应了……不要逞一时意气。”   不得不说,秦九还是眼神毒辣的,他不过是在洪州转了一圈,就已经猜到了陈秋现在的兵力情况。   陈秋现在手底下有一万以上的士兵,其中八千黑甲卫,一半都是战斗力最强的骑兵,虽然说横扫江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要是打了江南的叛军再去打汴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消耗太大。   虽然他现在这个江南总督还没有被撤职,但是如果此时和皇帝闹翻,他就是江南总督也调不动兵呀……   却听见姜小圆道,“舅舅,秋秋现在还没想和皇帝闹翻,您等着就是了。”   秦九被她说得也是云里雾里的,顿时疑惑地看向了陈秋,陈秋笑了,   “舅舅不是说,我缺粮草么?”   秦九当时是没有明白这小两口在打什么哑谜的,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第二天,镇南王造反了。   他把自己的“镇”字给摘了,直接叫自己南王了,南王南王,顾名思义,就是南边这一块儿的王。他的野心不算大,大概就是告诉了永嘉帝,他就想要南边儿的这块地了。   崔建当时才刚刚踏进云南境内,就听见了镇南王造反的消息,只能无奈地调转,回头就撞上了来宣旨的李太监,当时两人就是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了。   李太监当初走的时候都敢放下狠话威胁燕晋,一路上更是和左右都恨恨地发誓,定要叫这个燕晋好看!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皇帝能那么生气,一大半都要归结于李太监的煽风点火。   李太监是信心满满、又趾高气昂地去云南的,满心以为请来了镇南王燕晋就死定了。   但是当镇南王造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李太监人都傻了,当即就惊出来了一身的冷汗——   镇南王造反了,朝廷要是不想江南沦陷,让南王当个真正的南王,那还能依靠谁?   燕晋,只有燕晋。   此前,光是一个太子,就足够叫皇帝送上江南总督的位置,叫容妃掏空私库了;那现在呢?   镇南王的兵力充足、人马强壮,要打起来,汴京都要不保的啊!   现在别说是燕晋之前拿乔不接旨了……那都不算事儿!只要燕晋不谋反,还能帮他们打仗,皇帝都要烧高香了的啊!   李太监想起自己之前放的狠话,想起自己给皇帝上的折子,登时就觉得天打五雷轰顶。   那他……还不给陛下杀了送给燕晋去啊!   别说,李太监这人势利眼归势利眼,但是却是个很看得清楚形势的。   当镇南王造反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朝廷上下果然是陷入了一片恐慌当中。   原来的大梁叛军,在朝廷眼中也不过是散兵游勇,只是因为抓了太子才显得那般重要。但是现在却是镇南王啊!那可是镇守云南,手里三万强兵的人物!   现在是太子在别人的手里,镇南王虎视眈眈随时要扑上来……原来还给燕晋网织罪名的皇城司、御史台,全都熄火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回,燕晋这个临时江南总督,要变成真的江南总督了。   皇帝是心力交瘁,容妃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枕头风也不吹了,更加知道这个燕晋现在是得罪不得了。   可是现在燕晋,就是不动啊!   你说他要谋反吧,他在洪州一动不动,赈济百姓、安抚流民倒是政绩斐然,除了消极怠工,一点也看不出来半点乱臣贼子的样儿。   但是你说他要是忠心吧,太子都被抓那么久了他就是不动,镇南王造反了他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朝廷上下,包括皇帝容妃在内,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跑去洪州使劲摇晃着燕晋的肩膀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终于,在他们快急疯了之前,燕晋来了折子了。   燕晋终于提出来了他的要求——要他动兵可以,但是要给他粮草,足够的粮草。   折子上还有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是来表忠心的。   信上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消极怠工的理由——当然是因为他四处为粮草奔波,实在是没有粮草,所以才不得不拖延到了现在。   总之就是,燕晋的忠心可彰天地,奈何现实条件不允许他为皇帝效忠,借粮四处碰壁,实在是世态炎凉,万般无奈之下,才只能出此下策,找皇帝要粮食了。   要知道,在江南四处战火绵延,天天听到某某造反了的朝廷的而言,这样表忠心的折子简直是天籁之音,尤其是陈秋文辞优美,逻辑畅通,感染力极强。   光是太监念完,都能叫大臣们听完感动不已,只觉得这就是岳飞再世啊!   皇帝信么?   不管他信不信,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总归是这位是唯一没造反的,他能不给他粮草么?   他儿子等着燕晋救命,他的岌岌可危的江山也等着燕晋去拦住镇南王……   于是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准了。   千里之外的洪州,姜小圆的系统叮咚了一声,姜小圆翻开一看,却是善心值又涨了3点。   想到了那封连落款都是假的的折子,这个时候应该在皇帝手上了,姜小圆一言难尽地看了看系统。   这就是善良的奥义么??? 第88章 妖后和暴君   *   镇南王造反其实是早晚的事。毕竟眼瞅着江南此起彼伏都造反了, 镇南王手里兵强马壮的,自己还是皇帝的亲弟弟,能不起一点心思么?   只不过这一次把葛先生派出去, 却是加快了镇南王造反的速度。   不得不说,葛先生不愧是未来叱咤风云的大骗子,算算脚程,其实葛先生到镇南王那儿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就直接把人给策反了。   但是, 葛先生是个好骗子,却不是一个好的算命先生——南王南王的,这不是咒人家难王么?   朝野同意了调动粮草之事,旨意传过来的时候, 粮草都已经在路上了。   这才是陈秋的真实目的。   虽然说江南总督的名头极为好用,可以调动不少州府的守军,但是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实惠, 那些守军说到底也只听皇帝的号令, 帮皇帝救了人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种亏本的买卖, 陈秋会做么?   所以一直到了这次一下子送来了三万大军够吃的粮食,陈秋才会动身。因为有足够的粮草, 就意义不一样了——不仅可以供养现在手里头对他忠心耿耿的士兵, 还可以招兵买马,壮大的队伍。   当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秦九总算是明白了陈秋为什么要一直拖着了。   就连镇南王都是鹤园的人策反的,秦九心里面的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来了,终于可以安心在鹤园里住下来了。   等到送粮草的人都在几十里开外了, 陈秋这才施施然结束了蜜月, 开始慢悠悠地调兵去接应粮草了, 不得不说,这位祖宗终于动了,可是叫朝廷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了的。   但是如果说谁是最快乐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即将被救的太子,而是圆圆本圆。   一开始度蜜月是快乐的,姜小圆带着姜旺财玩了个遍,然而在发现游山玩水一番之后,闲下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往日里她还不觉得,毕竟陈秋是个工作狂,等到他放假不去处理公务,姜小圆就知道错了,因为陈秋就开始一心一意地处理圆圆了。   显然,不管是前世今生的暴君,都是一个战争狂和工作狂,当他把对这些事情的注意力集中到圆圆的身上的时候……   圆圆那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唯一可以护体的姨妈也不来,每天含泪被折腾来折腾去,等到粮草来了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姜小圆真的差点儿开心地笑出声来。   是的,陈秋开始调兵了,这就是要去打仗了的,哪里还有功夫来料理圆圆?   姜小圆在城墙上挥舞着小手绢送别的时候,嘴都要咧到一边去了,哪里注意到了枣红马上高大的青年,那双微微眯起来的丹凤眼呢?   然而圆圆这口气还没有松下来,梦境里那个筹备了许久的封后大典,终于到了尾声。   封后的仪式琐碎复杂,若是省略步骤,却是显得不够尊重新皇后,若是不够隆重,也叫大臣们看轻这位皇后。   姜小圆也曾经关心过仪式的进度,因为听说是重光帝亲自安排的,然而她拿起了那复杂的流程一看……眼睛都花了。   这种操心的事,就丢给爱操心的工作狂皇帝去做吧,姜小圆选择了在寝宫里咸鱼,看话本吃葡萄,简直是成了一只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   姜小圆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姑娘,没有家世背景,非要说的话……她自称是个小神仙。   所以重光帝给她安排了一个家世,正是某位德高望重的清贵世家,也姓姜,大概是做了某种交易,也不需要姜小圆去和他们认识、交际,只要顶着这个背景当皇后就行了。   其实这户人家名声极好,家族里面教养甚严,重光帝选择他们当后族,也是为了给皇后撑腰的,从此这姜家就要以皇后马首是瞻。他还煞费苦心地给她封了个玉圆郡主,堵住了朝野上下的嘴。   咸鱼圆圆当然是快乐地接受了重光帝的所有安排的,问她就是可以、都行,懒得让重光帝都想要伸手捏捏这只咸鱼,看看是不是能够抖出来三斤的盐。   一直到了小葡萄挂上了枝头,从青色渐渐地朝着紫红色过度的时候,大婚开始啦!   咸鱼终于受到了制裁。   比起当初大婚,封后才叫让人头大,光是头顶的后冠,就差点把姜小圆的脖子都给压酸了,疼得她嗷嗷叫的。   重光帝倒是习惯了这些仪式,姜小圆是考前临时找他补习了一个晚上的,在他的牵引下,倒也是一步都没有做错。   满朝文武也终于见到了这位新皇后的真面目。重光帝宣布立后的时候,朝野上下都一片震动,姜家本也不是什么十分受瞩目的家族,却出了个新后,皇帝力排众议,又是封郡主,又是大办仪式的。   本来重光帝在大臣们心里就是个暴君,这番对玉圆郡主的盛宠,这种不顾劝阻一定要立她为后,再联想一下皇帝要御驾亲征的打算,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玉圆郡主这是——很有妖后的潜质啊?   暴君配妖后,大庆这是要亡了么?   当在封后大典上,终于见识到了这位妖后的真面目的时候,大臣们都十分诧异。   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妖后在大典之后,回到了寝宫里没有对着重光帝陛下吹枕头风,而是回去就摘了厚重的发冠,脱下了沉重的礼服,拉着重光帝,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实在是太累了!   咸鱼圆才瘫了一下,竟然就直接给累睡着了。   满头白发的青年转过头来,就看见了熟睡的小姑娘好看的侧脸。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从她眉心到下颌,试着去描绘她的模样。   当时去菩提院之时,他在就遗嘱里面写下死后想要立个衣冠冢的事。那时他只觉得时日无多,每一秒、每一分都觉得上天的恩赐与舍予,更是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当真可以娶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只好将自己的奢望藏在遗嘱里,藏在百年后的衣冠冢里。   可如今,却可以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他有还算漫长的一生,可以与她慢慢地虚度时光,白头偕老。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笑得满头的白发微颤,然后珍之又重地在她的额头烙印上了一个深深的吻。   洞房花烛夜,被姜小圆迷迷糊糊地给睡过去了。   但是当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重光帝没有去上朝,从张德义那里得知,就连皇帝结婚,也会有好几天的婚假之后,姜小圆:……   当一个工作狂突然间闲下来之后的结局,姜小圆已经领教了一遍,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了。   偏偏重光帝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在拥有了少年秋的记忆之后,就无师自通了白切黑那一套,只要这位暴君之名在外的帝王偶然间露出落寞的神情,配上那一头白发还有着谪仙似的外表,就能让本来就心软的小姑娘,无数次栽进他的坑里。   等到这只老狐狸勾起了嘴角的时候,姜小圆就知道自己完了。   洞房那天是给睡过去了,后面的一整天,却是给完完整整地补上来了。   姜小圆再次进入梦境的时候,痛定思痛,绝对不要再上他的当了。   谁料到皇后娘娘鬼鬼祟祟地回寝宫的时候,却没有看见陛下,她好奇地问了问张德义,张德义只是笑,叫她去佛堂里面去看看。   姜小圆是知道,他手上是一串佛珠的,但是要说他真的信了佛嘛……那才是真的信了鬼呢!   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就想去偷看这人在做什么。谁知道,才到了院子门口,就看见了里面的白发青年,正在佛堂前的庭院抄书。   他穿了一身的灰扑扑的僧衣,配上手上那串佛珠,倒是很有带发修行的味道。   按理说这样的衣服着实是不好看,偏偏他长得太漂亮了,在阳光下微微眯起那双丹凤眼,连阳光都仿佛眷恋这样的美色,在他的侧脸留下蹁跹的光影。   别说,这位杀戮很多,也绝对称不上好人的陛下,在此时此刻,竟格外像是方外之人,有种超凡脱俗的俊逸,还……还真的挺像个带发修行的大师的。   皇后娘娘本来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踩他的坑了的,但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不就是姜小圆前段时间熬夜追的那本圣僧的造型么?   天知道咸鱼圆当时趴在批折子的陛下身边看话本的时候,她还当他一点也没有注意,没想到他竟然偷看了!   偷看就算了,还穿成这个样子!   本来就对他没啥抵抗力的圆圆,放弃抵抗了,她甚至终于明白了为啥上次穿了史官的衣服,会被欺负得那么惨的缘故了。   于是当他抬起了那双潋滟的丹凤眼的时候,一副禁欲又守礼的模样唤她的时候,圆圆咽了咽口水,还是乖乖地扑过去了。   然而,姜小圆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自己会被那个俊美的和尚压在了墙上,只能勾着他才勉强不会往下掉。   她悲伤地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陛下的下限。   却听他笑了,声音性感至极,歪了歪头问她,   “嗯?乖乖,下次在龙椅上如何?”   “不过这一次……还没开始呢。” 第89章 养虎为患   **   龙椅不龙椅的, 倒是后来的事了。   这天的佛堂前,小姑娘只能背靠着墙壁,努力攀着他才能够勉强稳住自己,偏偏浑身无力, 只能往下掉, 却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捞住了腿。   一直等到她忍不住抽泣出声, 他却偏偏还要用这个姿势抱着她朝寝宫里去。   她尖叫一声,小声地抽泣着,整个人抖得不行。   饶是周围的宫人都识趣地离开了, 但是她还是羞得不敢抬头,一口咬住他的衣服哭都不敢出声,偏偏他还要轻笑着逼她出声, 恶劣到不行,逗得她恨不得自己干脆晕过去算了。   光是这一路回到了寝宫, 她都消耗干净了仅剩下的力气,只能在他的怀里小声抽泣, 像是被人欺负狠了似的。   一直到被抱出了浴桶,白发的青年大概是飨足了美味,显得格外慢条斯理, 他耐心地帮她擦干了头发、穿好了寝衣, 她也只愿意用后脑勺对着他,抽抽噎噎地不乐意理他。   实在是这个人惯会做表面功夫, 这个时候来温柔的那一套了, 怎么刚刚却是那副心狠手辣的恶劣模样?   被病魔折磨之时, 他确实是是病得起不来, 但是能够站起来之后, 他甚至开始重新捡起来了练武,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位皇帝都是历经沙场的,只是从前他碍于身体只能练弓;如今可以带兵之后,对于武艺的兴趣越发浓厚,平日里上完朝之后,就喜欢泡在演武场里。   于是就苦了圆圆,咸鱼被迫做了那么久的运动,两条腿都和面条似的了。   这天夜里,姜小圆就了一趟书房,把自己的话本全都塞进了系统空间里,并且在心里面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要在他面前看话本了,尤其是想到他说的什么龙椅不龙椅的,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幸好,婚假终于快乐地结束了。   在结束之前那一天下午,重光帝带着姜小圆去了自己常去祭拜秦九的树下。   这里是整个皇宫的禁地,几乎没人敢随便接近。   这位皇帝,带着自己的新皇后,郑重地给这一世来不及挽救,早早就逝去的秦九鞠躬、上了几炷香。   白发青年的大手握紧了她的,抬头看着这大树亭亭如盖,和她依偎在大树下,坐了许久许久。   风里,似乎有人说了声谢谢。   等到姜小圆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却见到了这个帝王抬着头,第一次露出了有些怅然的表情。   弑父杀君的事都敢做的重光帝,这辈子却也有自己的遗憾和不舍。人心非铁石,可是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遗憾不可弥补。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   梦外的少年秋在平定叛乱救太子,梦境里的重光帝也开始御驾亲征了。   只不过,他要显得悠闲得多了,打仗还顺手把自己的皇后给带上了。   然而圆圆发现,所谓的御驾亲征,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想象中的厮杀、混乱完全没有出现,以为自己要跟着去艰苦奋斗,斗志满满的圆圆连空间都塞满了,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   黑甲卫威名赫赫,那是铁血之师,藩王手底下的人根本就不是对手。说是出征吧,其实就和去切瓜砍菜一样,一路收拾过去。原著里如果不是重光帝疯了,别说叛军能打进来了,进来的第一天就能被黑甲卫给干趴下。   每平定了一方的叛乱,重光帝就带着姜小圆停下来几天歇一歇——   整治一下贪官污吏,换一批能做实事的,还能带着小姑娘在附近转上几圈,简直是信步闲游,毫不把藩王放在眼里。   在御驾亲征的第一个月,姜小圆就跟着重光帝学会了骑马和射箭,还拥有了一匹浑身纯白、在阳光下像是独角兽一样美丽的小马!   姜小圆美滋滋地给小马取了个名字,叫姜来福,和她的姜旺财可以凑成一对。   她就天天骑着自己的来福,快快乐乐地跟着重光帝的黑马疾风屁股后面。说是去御驾亲征的,在一个效率极高、决策果决的皇帝身边,其实是很轻松的。   这样带着军队御驾亲征,是要钱要粮的——于是就随便抄个要造反的藩王之家,铲除个地方豪强黑恶势力的,就能丰盈国库。   就这么一路抄家过去,重光帝也继暴君之名后,竟然还有了个“抄家皇帝”的美名。   只不过,姜小圆倒是不觉得抄家有啥不好的。其实重光帝此人,确实是很有点嗜杀的,现在把喜好改成了抄家流,只杀主谋,实在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   就是吧……连皇后本人也觉得,他们实在是太有反派的气质,在若干造反的藩王、地方豪强面前,按理说正义的大军,愣是搞出来了一股子最大黑恶势力的味道。   *   因为在梦里天天抄家,姜小圆每天从鹤园醒过来,听到少年秋在平定叛乱、被夸成忠臣良将的时候,都有一种深深的错乱感。   是的,这一世的陈秋,现在忠臣的美名,深入人心,和梦里的抄家暴君判若两人。   永嘉十五年春末夏初,江南总督燕晋调集江南各州府士兵,一路南下追击大梁叛军,沿路扫荡各路小政权,百战百胜,很快就稳定了大部分地区的形势。   姜小圆送别了陈秋之后,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和秦九一起在鹤园里等着捷报的传来。   他这一走,就是走了两个月。   期间不停有捷报传来,不是今天收拾了个叛军,就是打垮了某个小政权。   每当捷报传来洪州的时候,官衙会贴上告示,不仅仅是官府为胜利而兴奋,百姓们也会为捷报而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倒也不是百姓们多热爱大庆,只是谁也不想生活在动荡中。   前段时间此起彼伏的造反让百姓们惶惶不安,此时此刻,也只有百战百胜的燕晋,才能够给百姓们带来安全感。   一开始朝廷本来送粮食给燕晋也是被迫之举,朝堂上不是没有反对之声,皇帝更是惴惴不安,也害怕燕晋要是真心有不轨该怎么办?   谁料到燕晋却当真平定叛乱去了,而且百战百胜!   一时间,每天上朝之时,再也不是到处都是造反的消息,而是一封封振奋人心的捷报。   皇帝是龙心大悦,大臣们也是由衷地高兴。   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一时间,燕晋的名声好到了极致,名望空前地高,几乎成了整个大庆的将星,提到之时无不交口称赞。   皇帝为此还处置了当初传旨不力的李太监。   如果按照这个进度下去,这不就一个活脱脱的忠臣良将了么?   只是,秦九却也搞不懂陈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他只以为陈秋在接手了永嘉帝送来粮草之后,就应该开始招兵买马,绕路打过去直取汴京了……但是陈秋却去平乱了,难道当真要去救太子不成?   秦九倒是想问,但是战时送信也要不少时间,只能逮着姜小圆问了。   姜小圆早知道秋秋要救太子,却也没有搞明白秋秋的全盘打算,总归是每天夜里都要跑去梦里抄家,于是就直接去问那只老狐狸了。   关于少年秋为什么不直接绕去打汴京——本质上,其实是为了百姓。   两年后,金人就会长驱直入,前世的重光帝就是因为先去阻截了大金,才被当时的永嘉帝切断了后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陈秋此时去打汴京,他一登基,大金就会立马打过来了,到时候他分身乏术,北边乱,南边也乱,民不聊生是自然而然的事。   所以,陈秋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他打着救太子的名号,朝各个州府借兵,借用朝廷的兵力平定江南的叛乱。果然,皇帝对他放心了,他调兵得无比顺利,打得一路通畅,比起前世来说,要顺利得多。   但是实际上呢——   陈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手里的兵马像是滚雪球一样,从一万出头,滚到了三万之巨!   这多出来的两万人里面,许多都是打败的降兵,还有听闻燕晋大名,自动前来投诚的江南各个州府的士兵。   因为皇帝信任燕晋、百姓们信任燕晋,各州府都想当然地纵容了这一切。   皇帝还在做着燕晋为他平定江南,坐稳自己江山的春秋大梦呢,殊不知,这位忠臣的手中的兵力,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要超过镇南王的趋势了!   什么叫养虎为患?   还是皇帝自己亲自投喂出来的一匹虎! 第90章 好久不见   *   永嘉帝养虎为患, 身处危机而不自知,正因为捷报喜不自胜。   知道陈秋现状的鹤园,自然也是喜气洋洋的。   秦九从姜小圆的转述里面得知了始末, 终于释然了, 他渐渐地发现曾经的小太子, 早就成为了一个成熟的谋略家了, 也不成天操心了这个了。   只是要叫一个曾经忙碌的人突然间闲下来,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秦九眼光毒辣,又是个管人很厉害的主儿, 他一来, 鹤园就在秦九的打理下, 迅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就连姜小圆那些乱七八糟,条目复杂的嫁妆铺子,经他的手,一下子就理顺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鹤园, 交给秦九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倒是燕良时下学回来的时候, 还能叫秦九考校一番学问,除此之外, 竟也无事可做了。虽然秦九从来不说, 但是姜小圆也多少察觉到了舅舅有些无所适从了。   秦九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也只有陈秋了, 他习惯了宫廷里的艰辛生活, 但是宫里宫外是两个世界。在宫里生存得很好的人, 在放出宫外之后,往往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当初秦九不想留下来, 也是早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总归是姜小圆的《洪州周报》在说书先生们的努力下不断壮大, 已经成型,还算是拿得出手了。姜小圆想着,干脆就把总编的位置给舅舅,自己挂个副总编的名头当个清闲的摸鱼大师。   现在的周报每周出新,姜小圆手里的铺子有几家书店,就放在这几家书店里售卖。   一开始是姜小圆自己组织说书先生编书、出去把周报的内容讲给不识字的百姓们听,后来多亏了《燕将军传奇》受到欢迎,周报渐渐有了一点影响力,其他的说书先生见说《燕将军传奇》的,打赏总要多些,也不免得动了心思,就会去书店花上几文钱买一份。   于是渐渐的,姜小圆就发现,自己似乎不需要再让自己编辑部的书生们外派干活了?她就干脆让这些书生们直接留在桃花坞编辑部干活,多写点儿新的话本,他们当然也乐得自在。   而随着《洪州周报》的销量提高,她的那几家书店的生意也好了起来,见此改变,其他书店也有点儿眼热,就找到了鹤园,要来拿周报了。   在陈秋出征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开在鹤园桃花坞的《洪州周报》,也渐渐地有模有样起来了。   但是问题也很明显——姜小圆搭个草台班子,提些建议倒还行,但是真要她去管人,小姑娘却是有点儿压不住人的。   尤其是说书先生们都是三教九流,生活阅历不知道比姜小圆多了多少,真的耍起滑头来,确实叫姜小圆头都大了。   恰好秦九闲赋在鹤园,肉眼可见地不适应,姜小圆就想起来,能不能让舅舅也加入进来呢?但是谁知道她才一说,就被秦九果断拒绝了。   秦九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年少时在寺庙中饱读诗书,如果不是境遇突变,他大概会参加科举,走祖先的老路,成为一代名臣。   可是数年的宫廷生涯,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弯腰为奴,已经消磨完了意气,早就不是当初的秦家公子了,他的心中有着深深的自卑。   “往后若是陈秋登基,我便帮他管管皇宫内务罢了,其他的,也不想了。”   秦九自觉面容狰狞,气质阴沉,又是个老太监,怎么还能做正儿八经的编书的事呢?如果是十年前的秦九,他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但是这是十年后,饱受沧桑的秦九。编书这种清贵差事,谁都可以做得,可是一个腌臜的宦官做不得。   他一点也不觉得小姑娘做的事儿戏,反而认为《洪州周报》做得极好。   要说燕将军的美名传遍大庆,这和这个草台班子也有些关系。姜小圆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搞出来的编辑部,那些来自说书先生们的歌谣、口号竟然能口口相传,陈秋来信的时候说到,他去了不少地方,沿路都能听到这些歌谣。   也正是因为小姑娘不是随便玩玩的,他才不愿意接手。   姜小圆不好强求,可她也知道,秦九对于《洪州周报》不是没有兴趣的,更不想这位可敬的长辈消沉下去。   只好在夜里去问了重光帝。果然,陈秋十分了解秦九,给她支了个招。   秦九确实是自卑,也确实是不想毁了小姑娘的心血,但是秦九这个人呢,是极为护短的,也是见不得自己的亲人被欺负的。   姜小圆这几天其实就被那几个不服管的气得不行。她想把那几个开除吧,他们还在写着连载呢,中途换人不是不能写,但是文风肯定要变;要扣钱吧,这几人就开始撒泼耍赖,本就是市井之人,哪里讲什么体面?   但是要让姜小圆继续忍着,她是忍不下的。   要是平日里,她估计会和他们周旋一会儿,但是今天她幽幽地看着他们,一语不发,然后等到他们吵完了,她就出了桃花坞,就“偷偷”去祠堂秦皇后面前哭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气,眼泪都是抹生姜水出来的,但是确实是把住在祠堂附近的秦九给哭出来了。   秦九这种老江湖,看不出姜小圆是假哭就有鬼了。   但是她被欺负了也是真的,很想他去桃花坞也是真的。   心思细腻的秦九派人一去打听桃花坞的事,终于知道了桃花坞现在的情况。也确实,本来姜小圆阅历不够,又是个讲道理的人,从没遇见过这么多事,桃花坞事情多本就有些应对吃力,再对上人撒泼,实在是有些心力不足。   偏偏又到了《大庆周报》走上正轨的时期,不能放松,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人……   秦九沉思了一个晚上,终于在姜小圆再来找他的时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意了。   但是他不肯当主编,只愿意当个副主编。   其实这倒也无所谓,只要他松口了就好,姜小圆顿时笑成了月牙眼,殷勤地为他端茶倒水。   秦九只是无奈地笑,“你这小姑娘,好的不学,专和殿下学坏的。”   姜小圆嘴都咧开了,心想,可不嘛,暴君配妖后,坏一堆去了。   就在秦九开始踏足桃花坞的时候,陈秋也终于传来了即将回来的消息。   *   永嘉十五年夏末,燕晋打败大梁叛军,终于救出来了太子。   太子在三个月的人质生涯中,消瘦憔悴了不少。   当人质期间再也不复养尊处优,大梁的叛军是一群草莽,哪里有善待人质的理由?要不是觉得可以拿陈端换些好处,当个挡箭牌什么的,恐怕早就杀了他了。   太子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体验了过了忍饥挨饿和无数辱骂,哪里还有当初的从容?只剩下了狼狈。   他早就得知,是燕晋带兵把大梁叛军打得四处逃窜,见到陌生的黑甲卫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脑子里已经闪过了许多的念头。   比起皇帝的掉以轻心,太子陈端在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却是脑子清醒了许多,尤其是当自己被救出来的时候,见到了黑甲卫的规模,就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这位声名在外的燕晋,可绝对不是什么忠臣良将,恐怕和镇南王不过是一丘之貉。   但是他就算是知道,想要告诉自己的父皇,最先要务也还是先在燕晋的手里活下来。   于是才刚刚被带出来的时候,太子陈端就对身边的黑甲卫道,   “孤要见燕将军。”   太子要见人,现在还是忠臣的燕晋,自然是要见的。   只是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他才被人带去了营帐里。   其实这是非常无礼的,毕竟太子的身份在这里,哪里有亲自前去见一个臣子的道理呢?但是太子心里早有预计,也还算是心平气和。   他要去见燕晋,就是想要做些利益交换,换得燕晋将他送回汴京保住性命,饶是为此忍受些屈辱,太子也自然不介意,当然了,等到他回到汴京之后……   陈端掀开了营帐,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高大青年,他身着盔甲,显然是刚刚才收拾完大梁的叛军回来,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此人正是燕晋。   虽然没有看到长相,陈端却有种无端的熟悉感。   他的动静不小,但是燕晋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既不给他行礼,也没有抬头正视的意思。   陈端早有预计,便直接单刀直入,讲出了自己的来意。   陈端到底是太子,他手底下也不可能没有的底牌,用自己的底牌去换一个活路,这已经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若是这些还不够……”   却听见有人笑了笑,那个所谓的燕将军,慢悠悠地抬起了头来。   长发的燕将军,实在是漂亮至极,因为气质阴鸷,微微眯起的丹凤眼,总会让人心中生寒,但是总体来说,当他笑着的时候,还算是有点儿春风拂面的意思的。   然而这样俊美的青年,落在太子眼里,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这一次,他没有戴面具。 第91章 筹码   陈端失声, “陈秋!”   太子千算万算,都不可能算得到,这个本应该在皇陵里、他的手下败将, 竟然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这个大营里,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的。   但是陈端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其他的, 而是瞪大了眼, 不可置信地看着陈秋那完好的双腿。   脸还是那张和秦皇后相似的脸,却再也不是那个在建章宫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了。   是他亲手让崔文鸣用惊马摔断陈秋的腿、也是他派了御医亲自查验过了,当时断定了陈秋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不可能有假, 可是时隔两年, 陈秋却如今好端端地站了起来!   陈端当然不是傻子,看到这个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晋就是陈秋,他不仅断腿好了,甚至可以横刀立马, 带兵打仗。   陈端如此震惊, 几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青年却笑了,   “好久不见。”   这句话, 打消了陈端最后一丝丝的侥幸和幻想。   当初陈秋被送到了皇陵之后,陈端派了好几批人去刺杀陈秋。但是陈秋始终躲在皇陵里面不肯出来。   皇陵戒备森严, 刺客不好下手, 反倒是惊动了守卫, 叫当地看守皇陵的皇叔参了陈端一本。陈端本来就因为在朝中插手过多,引得皇帝对他猜忌, 皇帝果然大怒。   如此这般,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次之后, 陈端也放弃了,干脆就派了人守在皇陵附近,一旦陈秋有任何动静,他就能够得知,他自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   皇陵那边两年来毫无动静,他只当是陈秋终于放弃了挣扎,成了废人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于是也就渐渐的安下心来,再也没有去管那边的事情了。   可现在,这个人站在了他面前。   陈端回过头去,仔细一想,却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万一进去的那个人,从始至终就不是陈秋呢?   他骗了容妃,骗了皇帝,也骗了所有人,改名换姓成了如今的燕晋,然后在皇帝的纵容下,一步步的坐拥了如此数量庞大的军队,而且有着极高的声望,几乎要成了大庆的战神。   陈端不是没有看出来燕晋的狼子野心,但是他认为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南边还有一个镇南王,先做些交换保住命应该是不难的,就算是燕晋不肯放他走,估计也不会杀了他。   但是这个人是陈秋啊。   秦家满门抄斩的仇恨,就已经让他们天然对立、不死不休。   正因为双方到了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所以容妃当初才会下如此狠手,给陈秋下毒;而陈端,也不惜直接废了他的双腿。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这个人变成废人,踩入泥沼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但是他们错了——他顺着泥沼爬上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   陈端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他只想告诉自己的母妃,想传信告诉自己的父皇,让他们早做准备……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顶着压力杀了陈秋,也后悔这两年里一直与皇帝互相猜忌,以至于养虎为患。   但是饶是他又再多的后悔和不甘,都没有机会了——因为他知道的太晚了。   上一次见到陈秋的时候,他还是建章宫那个生存艰难的废太子,而陈端高高在上,像看蚂蚁一样看着那个废人。   如今两年过去了,陈端却沦落成了阶下囚,狼狈不堪,生死都掌握在对方的手中。   事到如今,陈端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他到底还算是有几分自己的傲气在的,冷冷道,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却听见陈秋笑了,   “太子此言差矣,就算是要杀要剐,还不到时候。”   陈端一顿,强压着恐惧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对面的人只是笑而不语,然而陈端却感觉到了一股打心底里的寒意。   *   太子被救出来的消息,最先传到了洪州府。   按理说,作为铁杆太子党的崔知府,应该在收到了信之后,大喜才对,但是崔建却眉头紧锁,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从崔念念那里得知了燕晋就是陈秋之后,丝毫不会因为太子落在陈秋手里而庆幸。反而,落在反贼手里受几天的苦都行,却是万万不能落在陈秋的手里的!   如今人已经在陈秋那里了,崔建现在只能想办法保住太子的性命了。   崔建本应该在得知燕晋就是陈秋的消息之后,就告诉永嘉帝才是,偏偏崔家的两个小辈已经投靠了陈秋,崔建要是将此事告诉皇帝,那就是大义灭亲了。   崔建挣扎了许久,一直到镇南王谋反的消息传来后,他才咬咬牙做了决定,才刚刚想要把信送到永嘉帝的案前,才发现自己的信已经送不出去了。   他才忍不住苦笑——陈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这么显眼的漏洞?   崔建身边已经全是黑甲卫的探子守着了,事到如今,却是再也没有提醒皇帝和容妃的机会了,只能够看着他们一步步将太子推进了火坑里。   他收到了这封救出太子的信之后,在官衙里面呆呆地坐了一个下午。   等到崔念念上来催他用膳的时候,崔建深呼吸了一口气,   “念念,我不期待你们从始自终都效忠于太子,但是太子对崔家有恩,你和你哥哥恐怕也不是对太子没有任何情谊的……现如今太子有难,我想要让你为太子做最后一件事。”   崔念念沉默了。她不由得想起来了那个梦里自己最后的结局,她是不愿意再与太子有所牵扯的,只是更加知道这位叔叔对于太子的忠心,恐怕她不同意,叔叔也不会罢休的。   终于道,“好。”   崔建要让崔念念做的事,其实不是别的,而是去鹤园找一趟太原郡主。   崔建也不是傻子,经历过了那一场盛大的婚礼,再不知道这位太原郡主其实嫁的是陈秋,那他恐怕也做不到如今的官位了。   他很清楚,现在他要救太子,陈秋又不在洪州,时间紧迫,只能去找这位被陈秋放在心尖尖上的太原郡主了。   然而鹤园现今被守得和铁桶一样,陈秋对于太原郡主的保护和关心,已经到了非同一般的程度,以崔建太子党的身份,是不可能被放进鹤园和太原郡主谈判的。   反倒是崔念念早就投诚了陈秋,她要见或许还有一丝的可能性。   然而听了崔建全盘打算之后,崔念念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向这位儒雅随和的叔父的时候,忍不住暗暗心惊这位叔父的决绝。   她忍不住道,“叔父,您这么做,事后太子要是怪罪于你……”   崔建平静道,   “我不在意,只要太子殿下能够平安归来。”   崔念念沉默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崔建让崔念念拿去谈判的筹码就是——   只要陈秋把太子放出来,崔建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当年确实是容妃做了手脚,暗中诬陷陈秋非皇帝所出。   崔家一直为容妃做事,自然手里面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容妃自以为手脚干净,其实留了无数的尾巴。崔家也一直拿着这些把柄,避免到时候和容妃翻脸。   崔建是很想救出太子来的。现在陈秋手里兵强马壮,能够吸引他的东西太少了,能够从陈秋这个人手上换出来太子的性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崔建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能够想到这一个办法。   一旦陈秋被证实了是皇帝亲生的,皇帝对他的隔阂消失,就会成为陈秋争大位最有利的筹码,扫清了这个最大的障碍——这样就可以给陈秋一个和平的途径去夺位,少了许多的阻碍。   崔建认为没有人会不动心。   这个筹码之所以叫崔念念倒吸一口冷气,当然就是因为——只要把这件事揭发出来,容妃必死无疑!   崔建这是要拿容妃的命,去换太子的命啊!   崔建是个忠实的太子党,但是他只忠于一个人,那就是太子。容妃在他的眼里和太子比起来,当然是可以牺牲的。   只要能够暂时保住太子的命,太子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容妃虽然可能因此会被废、甚至可能会死,但是在崔建眼里,只有太子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太子事后可能会责怪,但是这笔交易,他一定要做成! 第92章 一朵食人花   *   崔建决心要救太子, 崔念念只能帮他了。   但是自从陈秋出征后,鹤园被守得和铁桶一样,就连门房处的帖子送进去, 也只会有礼貌的回拒。   崔念念当然不知道, 这是因为现在是秦九把控着鹤园。   眼瞅着陈秋扫荡了江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自然会被人记恨,不管是被打败的小政权、镇南王或者皇帝, 都可能对洪州下手。   更不用说燕晋当初为妹妹太原郡主大婚射鹿,连太子都不救的事传得那么远,太原郡主现在不仅是炙手可热,人人想要攀附对象, 更是一个活靶子。   所以陈秋临走前将鹤园围得水泄不通,留下了自己的许多亲卫保护她,还特意请了舅舅帮他守好鹤园。秦九自然义不容辞,在接手了《大庆日报》之余,也丝毫没有放松对鹤园的控制。   崔念念想要把帖子送到太原郡主面前, 再去和太原郡主面谈, 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所以崔念念思索再三, 在帖子上写下了一行字,大意就是,她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见陈秋称帝,而太子陈端在陈秋登基后被流放。   崔念念梦里大部分的事都能对得上号,可是渐渐的, 她发现只要和陈秋相关的事, 走向都不一样了。她本以为陈秋的大概和她一样, 也做过这个离奇的梦。   可是在那次见到了建章宫里,那个姑娘的画像之后,崔念念找遍了汴京都没有找到这个人,一直到了接风宴上,见到了和陈秋画像一模一样的太原郡主的出现。   她这才意识到,可能做过这个梦的不是陈秋,而是这位郡主。   这也是她之所以笃定太原郡主,看了信会见她的理由。   果然,在这封送去了鹤园没有多久,太原郡主回了她帖子,同意她上门了。   盛夏的鹤园种了不少的葡萄,园子里更是绿荫浓浓,很是惬意。   崔念念也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太原郡主,和上一次见没有什么不同的。   只是大概是因为被娇养着,这位郡主皮肤像是剥了壳的荔枝一般,水灵水灵的。发饰随意,却有价值千金的东珠放在鞋子上做装饰。比起梦里崔念念后来的一团糟的生活,这位太原郡主过得像是在糖罐里泡着的。   陈秋不像是陈端风流,他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只一心一意地守着这位郡主,这在大庆都是少见的。要说崔念念没有羡慕,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她手里抱着只小老虎,见到崔念念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确实是个很讨喜的娇憨姑娘。   姜小圆作为一个任务者,是有维护这个世界稳定的责任,像是崔念念这种情况不能算是重生,却也算是干扰因素。   所以当收到了信之后,她就同意了崔念念上门的请求,她一来是好奇这个所谓的梦,二来也是因为想要知道崔念念这个原著的女主为什么要来找她。   她抱着旺财来招待的崔念念,茶才刚刚上来,崔念念也不废话,一坐下来就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姜小圆。   “姑娘应该知道,当初殿下是为什么才被废黜吧?便是容妃诬陷,让陛下认为重光太子不是他的血脉,才最终让殿下被废。”   姜小圆当然知道其中的内情,闻言也有点儿猜到了崔念念的来意,“你是想……”   果然听见崔念念笑道,   “郡主大概也知道,只要殿下一日不澄清自己的身份,就一日和大位无缘。”   “而我的叔父可以为殿下作证,他绝对是陛下的血脉。只要殿下同意放太子回汴京,叔父就可以把证据全部交给殿下,到时候容妃可以任由殿下处置,只要留太子一命。”   “你来找我,就是想用证据换太子的命?”姜小圆也没有料到竟是为了这个,摸摸旺财的脑袋笑道,“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呀。”   崔念念也笑了,“需要姑娘帮忙转告殿下,若是可以规劝一二……您先别急着拒绝。”   “这是要求是我叔父提的,我之所以同意来劝说您,便是觉得此事对殿下有利。如果可以兵不血刃地登上大宝,自然是最好的……”   崔念念的口才不错,到底是来之前和崔建通过气的,说起那些理由来一套一套的,要是换个人来听,恐怕当真要被她说服了。   崔念念也想不出来这种万利无一害的事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但是对面那个看起来很好骗的姑娘耐心听完了,却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虽然长了张好忽悠的脸,但是其实未来的大骗子葛先生都没骗得了这个小姑娘,崔念念这一番话完全没有说动她。   崔念念却不料她如此斩钉截铁,话音一转,   “郡主想必是因为我写的那几句话才接见我的吧?我想郡主大概与我一样,也是预见了未来之人。”   “那您应该也知道,未来殿下登上大宝,却是弑父杀兄、凶险无比,打进汴京之前据说差点死在了战场上……如果可以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呢?”   姜小圆反问她,   “那你知道,秦家是被永嘉帝灭了满门的么?”   “人不能总沉湎于过去的仇恨,大可以等殿下登基之时再行清算也不迟……”   崔念念说道最后道,   “就算这些都不算,难道您不想揭发此事,还秦皇后一个清白,也还殿下一个公平么?现如今只需要留太子一命,就可以立马完成的事……”   姜小圆心想,得亏隔音好,不然听到这话,隔壁的舅舅马上就要抄起家伙打人了。   揭发容妃的恶行肯定是要揭发的,也不可能让皇后娘娘死了还要背负污名,但是并不代表陈秋就要回去认贼作父,继续叫那个杀母仇人当父亲。   所谓兵不血刃,其实还不是委曲求全?明明可以痛痛快快手刃仇人、偏偏要委屈自己给人当孙子?   这回拿到了一手好牌,不把皇帝和容妃气得七窍生烟再让他们赴黄泉,都算是白活一场了。   姜小圆回过神来,笑了,   “迟来的正义和公平,没有价值。如果是秋秋的话,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伸张正义。”   人都死了,再来哭丧,还有意义么?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崔念念也知道说服不了她了,便也叹了一口气。   临走前,崔念念留下了一句话——   “我时常想,如果我没有晚来一步就好了。”   太原郡主确实是个很讨喜的人,大概没有人会见到她之后还会讨厌她的。但是,崔念念却也有一些遗憾。如果先来一步,抢占了先机的人是她,拥有现在地位的人,是不是就会是她了?   姜小圆联想起来了当年在天牢里这位姑娘跟在崔文鸣身后来见陈秋的事,后知后觉地发现——嗯?这竟然是个隐藏的情敌?   她挠挠小老虎的下巴,嘀嘀咕咕地吐槽道,   “你要是来早了一步,人都没了。”   那样一个心思敏锐、心机深沉的少年,就算是身处险境当中,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改变看法。以他的警惕心,反倒是很可能会估量此人的用心,到时候反咬一口,要知道这朵花虽然看上去好看又柔弱,其实是朵食人花啊!   圆圆一开始社畜打工人接了活,勤勤恳恳干活、认认真真养暴君,后来发现这个人真的好惨好惹人怜爱,就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触角去触碰他。   因为头脑简单,躲过了无数次的致命题;也因为不太从聪明,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个危险人物的心里。   回头想想还真的是险象丛生、处处惊险,每每都让圆圆同学怀疑地摸摸自己可爱的小脖子,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概就是,大概是他先动了心,却也是她先千辛万苦,以真心换真心的。   送走了隐藏的情敌,她哼哼唧唧地抱起了旺财,乐颠颠地跑去厨房催饭了——是的,今天夜里她家的食人花就要回来啦!   顺利平定江南大乱,带回来了一个很好用的工具人太子,到手三万兵力,陈秋这一趟回来,自然是大赚了的。   姜小圆带着旺财接回来了家里的食人花,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陈秋吐槽了一番今天崔念念上门的事。   陈秋解大氅的动作一顿,挑眉问她,“崔念念说,崔家手里有证据?”   别的不说,这份洗刷秦皇后污名的证据,确实是有价值的。   姜小圆秒懂食人花的脑回路,突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崔家应该不会交出来吧?崔建看起来还挺有骨气的,严刑逼供应该不能……”   食人花眯了迷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笑了。   姜小圆很快就发现——崔家前脚刚刚走,食人花当夜就写了封折子送给容妃,把崔家给卖了。   崔家为了保太子放弃容妃的消息被容妃知道的话……容妃感动不感动不说,崔家完犊子了。   如果这个时候食人花再笑眯眯地表示自己可以救崔家,崔建自己忠心,总不能不管全家的死活吧,证据不就到手了?   姜小圆心想,好黑的一朵食人花啊! 第93章 投降   太子陈端被救出来的消息传到了汴京之时, 笼罩在汴京的阴云都仿佛散了个干净。   如今江南平定,太子得救,就只剩下了镇南王的威胁。只不过现在的燕晋俨然就是大庆的战神, 如果燕晋对上镇南王, 胜算还是很大的。   这般一想,汴京就安稳了。   就在皇帝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之时, 容妃却在暗中收到了燕晋的折子。   本来容妃就因为之前的送了厚礼,对方却不肯办事的事弄得心中恼火。再加上损失了一个大太监, 对燕晋的不满已经到了顶峰。   但是眼瞅着人把太子给救回来了,那点儿的不满也就暂时放下了。   容妃甚至还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要是能够帮太子将这位战神给拉到太子的阵营里来,太子的地位就稳固了,那过去的一点小摩擦, 也就可以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当这封折子送到了容安宫的时候,容妃是报以了高度重视的。   然而当她打开了折子一看,顿时吓出来了一身的冷汗。   容妃这一生筹谋无数,要说没有给人抓到一点的把柄,那是不可能。   但是若是被人抓到了其他的把柄, 容妃都有恃无恐, 但是当年把重光太子拉下马的那场诬陷, 却是容妃的死穴!正是靠着那次的筹谋,容妃才能够将自己的儿子扶成了太子,才有了现如今的地位。   其实燕晋的这封折子里, 只是提到了十几年前重光太子被废之事,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下,就已经叫泰山崩于前色不改的容妃, 吓出来了一身的冷汗。   尤其是燕晋还是从崔家那里知道的!   幸好燕晋没有第一时间交给皇帝, 还来送信提醒她, 容妃把这封折子当成了燕晋的投诚,反倒是对出卖她的崔家无比恼火。   若是别的事,容妃说不定还能容得崔家辩解一二,但是偏偏她被戳中了死穴。   容妃此人为人狠辣,一旦认为崔家有出卖她的可能,就会立马下死手。   远在洪州的崔建,很快就接到了汴京的消息。   一开始是崔家五少爷崔文越纵马闹市伤人,被皇城司下了大狱;   后来就是崔侍郎贪墨收受贿赂,被打入天牢,即将被大理寺审理……   如果说崔家五少爷的事还有巧合的可能,崔侍郎这个崔家在朝中的中坚力量突然间被下天牢,那就只能是有人在背后做手脚了。   联系一下容妃又在往洪州送礼的事……崔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哑然失声。   陈秋这一招离间计实在是狠辣,崔建心急如焚,既想要救崔家,又想要叫容妃不要相信燕晋的挑拨,还有什么比信了自己敌人的话更加恐怖的事?那当然是一脚踏进敌人的坑里,还浑然不觉!   容妃这是把尚且对太子忠心耿耿的崔家,往死里逼啊!   然而传信给容妃根本就传不出去,眼瞅着容妃还要有下一步的动作,要是再来一下,崔家恐怕真的要不行了……就连崔念念的父亲,现在的崔家当家人崔侯爷,都眼瞅着要被波及。   崔念念再也坐不住了,去求了崔建。   崔建要对太子尽忠,但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崔家人的死活,难道还比不过对太子的忠心么?   崔建长叹了一口气,终于亲自去了一趟鹤园。   他本以为自己的筹码会让对方心动,殊不知,自己却是与虎谋皮。   对方不是什么讲究道德信义之人,却是彻头彻尾的财狼虎豹,自己想要和这样的人谈条件实在是太天真了,一不留神,就要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在鹤园的,崔建用两盏茶的时间,将容妃当年诬陷秦皇后、拉重光太子的证据所在,统统告诉了陈秋。   “殿下,您若是想要揭发容妃,将此事禀报皇帝,崔家可以作证,但是……还是望您念及手足之情,留太子殿下一条命。”   其实这话崔建自己说起来也忐忑。说什么兄弟之情,崔建可是知道太子害得陈秋摔断腿的事的。   却见到对面的青年仿佛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掀开了的茶盏,拂了拂茶沫儿,笑了,   “太子的性命,不在我。”   崔建一愣。   当时崔建其实并没有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只是一头雾水地离开了鹤园。一直到了一个月之后,他才明白“不在我”,这句话有什么含义。   只是此时的崔建满心焦急地等着汴京的消息,还好,陈秋还算是说话算话,很快就动用人脉,将崔家的几位都给放了出来。   崔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了。   陈秋,究竟葫芦卖的什么药?   永嘉十五年,立秋。   镇南王的兵马终于消灭了附近的小政权,以雷霆之势朝着中原的方向挺进。   皇帝下旨册封燕晋为二品靖国大将军,要求他调集各州府的兵马,抗击镇南王,平定叛乱。   这一次,燕晋倒是没有再和上一次那样拖拖拉拉的了,反倒是快速集结了军队,调集了人马,朝着镇南王的方向准备出发了。   姜小圆从食人花的那里得知出征时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秋秋要把她带上。   按照姜小圆对食人花的了解,只有在面对必胜的战役的时候,才会把她给带上的。   梦里的暴君秋已经是御驾亲征的第三个月了,姜小圆在梦里就和他游山玩水了三个月,两个人吃吃喝喝,愣是把御驾亲征搞成了御驾清蒸。毕竟不是在抄家,就是在抄家的路上嘛,实在是危险性不高。   不管是梦里梦外,食人花虽然有毒,但是却是从来都舍不得小姑娘陪着他吃苦的。   可是左看右看,镇南王的三万大军虎视眈眈,怎么看都不像是吃素的呀!要说必胜,实在是很悬呀。   她想要问食人花……但是又想想,两个人婚后度蜜月没有多久,食人花就出去打仗了,两个月的时间,只能在梦里见面。   才回洪州半个月,镇南王又要打仗了,食人花肯定是想她想得要命,才这么黏黏糊糊要带上她的。姜小圆美滋滋地想着,快快乐乐地去准备启程的东西了。   梦里的抄家之旅,给了圆圆丰富的出游经验,左右她有一个空间,可以往里面塞很多东西,什么家里的大床、抱枕和用习惯的东西,她都带了一套,零食更是塞了一箩筐。   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许多的伤药和应急食品。而且救太子发了积分和善心值,小富婆还很操心地给食人花从系统里面兑换了一身的防弹衣。   最后就差一匹小白马了——姜小圆遗憾地看着地上还没她膝盖高的姜旺财,心想这只小奶虎要是长大了,她就能骑老虎了。   不光如此,她还帮小良时给书院请了假,拯救了一下这位可怜的学生,把他丢陈秋身边学习实战经验去了。毕竟是未来的反贼,从小学习一下打仗经验,未来也好更好当个大将嘛!   此时的姜小圆大概也想不到——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征,小良时什么实战经验都没有学会……愣是只学会了什么叫做心黑。   带齐了装备、拖家带口的圆圆兴冲冲地跟着她家的食人花打仗去了!   *   立秋刚刚过了两天,燕晋整顿兵马,留下数万人镇守江南,带着两万多人就上路,挥师南下,迎击镇南王!   朝廷上下更是一片振奋,只等燕晋一举击败镇南王,在年底之前就能天下太平,实在是美哉妙哉!   燕晋的战神名声太响,一路打仗都是顺风局,从无败绩,朝廷之上根本就没有人会认为燕晋会输。甚至在燕晋出征的第二天早上,朝堂上,已经开始讨论要如何封赏有功之臣了。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燕晋了。燕晋如今已经是二品的靖国大将军了,皇帝要再给燕晋加官封爵,已经拟定了一个靖国公,他麾下的人也要封赏……林林总总,却是很繁杂的。   只是在下了朝之后,皇帝却把自己的心腹大臣给留下来了。封赏是要封赏的,但是燕晋战神的名号太响亮,手里的兵马也太多了,虽然此时还算是忠心,未来却是未必的。   所以皇帝前脚在朝堂上和大臣们商议如何封赏燕晋,私底下却已经开始筹谋如何收回兵权了。   都说鸟尽弓藏,无怪乎如此,镇南王就是那只鸟,等到镇南王没了,皇帝就要开始打算怎么处理燕晋了。   尤其是燕晋如今锋芒太露,皇帝打得就是让他和镇南王鹬蚌相争,而他渔翁得利的打算。燕晋现如今虽然厉害,但是打完了镇南王,还剩下几多实力?   恐怕也要元气大伤,等到此时皇帝派人去封他靖国公,赐他封地和爵位,再慢刀子割肉,一步步削掉他的兵力。若是燕晋反抗,皇帝还能趁着他元气大伤,派人将他打败……   只要燕晋赢了回来,要么从此做个富贵闲人,老老实实地憋屈着;要么就是一条路,死。   古往今来,帝王心术,大抵如此。永嘉帝更是这一套谙熟于心,活到四十来岁,已经是老谋深算。   当年的秦家也是如此,忠心耿耿地扶持永嘉帝登基,转头皇后生下了皇太子,永嘉帝就害怕秦家势大,筹谋隐忍了数年,终于将秦家满门抄斩。   要是“燕晋”真的是个忠臣,恐怕也只能接受这鸟尽弓藏的命运,被弄得寒了心,无奈地选择移交兵权,勉强苟活。   只可惜,永嘉帝面对的人是陈秋。   卸磨杀驴的事情,永嘉帝之前就对秦家已经做过了一次,不管是谁栽坑,也不可能是已经付出过血的代价的秦家人栽。   永嘉帝在与心腹大臣,筹谋着如何在燕晋大胜之后运作的时候,燕晋的两万多大军,也即将和镇南王正面碰上了——这场决胜之战,说一句,朝野上下万众瞩目也毫不为过。   只是,此时此刻,被决胜之战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满朝文武,谁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太子,似乎还没有被送回汴京。   *   就在万众瞩目当中,燕晋的大军行军到了距离镇南王大军的三十里开外,竟然就停住了,大军直接开始安营扎寨了。   镇南王磨刀霍霍,只等和燕晋来杀个痛快。   却不料对方却突然间不动了,顿时就奇了怪了,又耐心地等了两天,燕晋还是不动。镇南王实在是心中迷惑,就召唤了自己最信任的军师——葛先生过来问计。   葛先生此人实在是诸葛在世,在他的帮助下,镇南王顺利拿下了附近的几个小政权,壮大了实力。   镇南王本人确实有点儿匹夫之勇,还好他也有自知之明,很能够听进去身边人的意见,在面对强敌这样奇怪的举动,镇南王当然选择求助于葛先生。   却见葛先生笑了,问了镇南王一个问题,   “主公,可听过空城计的故事?”   镇南王五大三粗归五大三粗,也还念过几本书,心想,我们打的是遭遇战,又不是守城之战,这关空城计个屁事?   但是再问,葛先生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天空,摇摇头。   镇南王一头雾水地走了,眼瞅着对面和原地野营似的,心急如焚中,竟然脑子灵光一闪——诸葛亮弹琴退敌,不是掐准了司马懿害怕鸟尽弓藏么?   镇南王别的不说,他可是永嘉帝的亲弟弟啊!要说论对永嘉帝的了解,镇南王也算是能排上前几名了。毕竟永嘉帝可是杀了老婆全家的狠角色,镇南王当初之所以被发配到边境,也不是因为他虽然是亲弟弟,但是立储的时候也是热门人物么?   要不是镇南王这人还有点本事,低调做事,连儿子都送汴京去了,哪里有今日的光景?   镇南王一想通了这件事,连忙又去找了葛先生,请葛先生支个招儿。   葛先生叹息一声,义不容辞地接下了去游说燕晋的活计。镇南王十分感动,目送葛先生出了营帐,希望他顺利归来。   镇南王了解永嘉帝,姜小圆了解自家食人花。一直到了看见了老熟人葛先生来了营帐里,姜小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为——葛先生特娘的竟然是来劝降的。   是的,皇帝在打着渔翁得利的算盘的时候,巧了,她家食人花也是这么打算的。   而且比起皇帝的白日做梦,陈秋在开始平定江南的时候,就已经行动力超强地开始布局实践了。葛先生的劝降,当然就是这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是的,就在皇帝磨刀霍霍就等着燕晋赢了的时候,燕晋打算“投降”了。   但是作为一位“被逼到末路的忠臣”,突然间投降显得有点儿崩人设,所以,就需要葛先生来配合做戏一场。   陈秋当然是接见了这位使者,然后将葛先生叫去了营帐里“洽谈”——其实就是去姜小圆那里嗑瓜子啦。   姜小圆一脸做梦地看着葛先生,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呀……但是她还是很欢乐地和葛先生唠嗑起来了他在镇南王那边的日常。   陈秋上次写信的时候,交代给葛先生的,要他配合做一场戏。   要是从前,陈秋大概是不会如此信任葛先生,但是如今陈秋与其说是信任葛先生,还不如说是信任他家的小姑娘。既然小姑娘保证了葛先生的忠心,陈秋便当真用人不疑。光是这一点,也足够叫葛先生心甘情愿地做事了。   为了让戏做得真一点,葛先生还特别狠,要求陈秋派人把他打了一顿,再把他丢回了镇南王的大营。   镇南王果然大怒,当即就不想继续耗着了,干脆就动兵得了,被葛先生给拦住了。   葛先生的意思也很好理解,他认为燕晋的态度已经松动了,只是碍于如今自己对永嘉帝的忠诚,还犹豫着不肯松口罢了。   镇南王一听,也有点犹豫了。   本来葛先生一开始说服他的理由就很充分,要是燕晋不和他打了,和镇南王一起去打永嘉帝,那汴京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听说燕晋松动了,镇南王当然是十分心动的。   于是镇南王想了半天,同意让葛先生再次出使劝降。   葛先生一直重复被打、被丢回来的步骤,愣是把镇南王一个大老粗给感动了。一直到了第五次,奄奄一息的葛先生被抬着回来了,颤抖着手告诉了镇南王,燕晋同意和他谈了。   镇南王大喜,被葛先生自强不息的精神给感动到,几乎是握住葛先生的手,热泪盈眶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亏待先生的。   葛先生差那么一点点,就想干脆投靠这个镇南王算了。   镇南王简直比陈秋好糊弄一百倍,天下哪里去找这么好骗的人啊!但是想想那个恐怖的主子,葛先生打了个哆嗦,觉得以自己的军事天赋,就算是投靠了镇南王,打一百年也打不过那位主啊!   他老老实实地收回了想要跑路的心思,开始怂恿镇南王去和燕晋洽谈。   围观了全程的圆圆目瞪口呆,只想给葛先生颁一个奥斯卡小金人,当然了,还有她家食人花……这演技,真的是顶呱呱,顶呱呱。   洽谈当天,姜小圆当然也在场。   于是也围观了一番自家食人花的顶级演技。   姜小圆终于明白了为啥食人花要带她来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想打仗啊!   他带着两万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就是为了来投降的。   姜小圆想起来了当初秦九问陈秋为什么不直接打去汴京,姜小圆看着和陈秋相谈盛欢的镇南王,面露同情——   因为他早就找好了冤大头帮他打去汴京啊!这朵黑心花,绝对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跟着镇南王的,这又是一位与虎谋皮而不自知的。   陈秋将一个英雄末路,演得入木三分,没有声泪俱下,只需要露出落寞又深沉的表情,就有一种莫名让人感同身受的悲凉感。   尤其是在说到只怕自己牵连家人……这个时候,姜小圆还掏出了小手帕擦了擦眼睛。   镇南王很是感叹,当然就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和永嘉帝一样,并且许诺了无数赏赐、包括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总之就是,良禽择木而栖那一套。   两个人就如何合作、事后如何分赃,进行了深入的会谈,达成了友好共识。   但是送走了镇南王之后,食人花却对着酒杯笑了。   姜小圆一看他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凑过去悄咪咪问食人花,   “秋秋,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食人花眯起了眼睛,摸着自家圆子凑过来的小脑袋,笑了。   镇南王虽然好骗,却不会纯然相信他的话。   都说不见兔子不撒鹰,镇南王显然也是这种人。在陈秋明确表示和永嘉帝割席之前,镇南王嘴上说得好听,可绝对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要是靠着葛先生的嘴皮子就能达成目的,那么几万大军,恐怕也没用了。   所以为了表示投诚的真心,他准备了一份最大的礼物——   第二天下午,他把太子陈端,送到了镇南王的手里。   这一招又准又狠,既明确地表示了和永嘉帝割席之心,又献上了最大的筹码以示投诚的决心。   燕晋这个狠人,都差不多要杀了永嘉帝的儿子给他助兴了,镇南王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第94章 快乐摸鱼   一开始, 燕晋的大军和镇南王的大军僵持不下的时候,朝廷的大臣们还以为这是什么战术,倒也不慌不忙。   但是随着僵持的时间越来越久, 就算是对燕晋信心满满,大臣们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皇帝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恐怕拖延越久, 变故越大,当即就下旨给燕晋, 要求他立马动手!   然而在皇帝的圣旨还没出宫门没多久,就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上报——燕晋投降了!   皇帝前一天还在和自己的心腹商讨,等到战胜之后该如何将燕晋手里的兵权给收回来, 算盘正打得叮当响呢,就突然间被燕晋这一招釜底抽薪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燕晋怎么会投降?!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遭雷劈, 本来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康健了, 顿时急火攻心差点晕倒, 但是他知道,这时候不是病倒的时机, 愣是撑着急召大臣入宫商讨对策!   急召发出去,许多大臣衣服都没穿好就赶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顿时是一片哗然。   两天前, 燕晋还是大庆的战神, 无数人交口称赞的贤臣良将,是汴京安然无恙的一颗定心丸。但是现在, 这颗定心丸投降了。   好好的战神, 喂足了他兵马, 养大了他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冲过去,不说是拼死保家卫国吧,也至少好好打一场,不求你发挥全部实力,意思意思一下,也能把镇南王消耗一阵子。   结果燕晋竟然打都不打,在镇南王的阵前溜达了两下,直接投降了!   大臣们怒骂燕晋贪生怕死,群情激奋,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把这个胆小鬼给淹死!   皇帝却疲惫地摆摆手,让他们先别骂,先想个办法。   这下子,刚刚还各个挥舞着手臂恨不得冲去江南打燕晋一顿大臣们,顿时哑口无言了。   是啊,燕晋都投降了,谁去挡镇南王?   燕晋的人马其实不算多,但是贵在都是精锐之师,光是他靠着着这点儿横扫江南叛军,就已经看出来这支军队勇猛无匹了!   镇南王也不是好相与的,和承平日久的中原不同,镇南王的兵马时常要和周围边境的小政权打仗,不说是有燕晋的军队那么猛,也是吊打其他州府那些常年不打仗的军队的。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吓都要吓死人了!   在一片沉默中,兵部的一位侍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猜想:燕晋这样厉害的人,竟然见到了镇南王的大军就投降了,是不是他们的探子所报的镇南王三万大军,是错的呢?   燕晋手里面两万精锐,打三万镇南王大军,应该也是够了的。他之所以在镇南王的阵前观望了一下就投降了,是不是就是因为镇南王的大军远远超过了三万?   如果人数是六万、十万呢……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燕晋不战而降了?因为根本打不过啊!   这个猜想十分合理,但是又太叫人毛骨悚然了!   这位兵部右侍郎提出了这个猜想之后,又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大臣中间——侍郎姓谢,家里有个族叔叫谢俊,只是时间过得太快,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在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惊悚的猜想吸引了,包括皇帝,都被弄得一个激灵。   如果真的是六万以上,乃至十万,加上燕晋的精锐之师,那就是十几万了。而大庆的主力军正在北边镇守,一旦调回来金人随时有打过来的可能,但是如果仅仅依靠汴京的守卫……   偏偏此前所有人的希望都押在了燕晋身上,愣是没有其他的准备。   只是现如今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扛呗!   皇帝一边下旨给北边的萧老将军,让他调兵回援汴京;一边派人前去沿路在关卡处阻击叛军。   朝廷正手忙脚乱地调兵想要组织抵抗。谁知道第二天一道消息传回汴京,再次把本就低落的士气,打得再次溃散。   本来就强撑着的皇帝,听到消息差点昏过去——太子陈端,这一次又又又落在了镇南王手里!   容妃接到消息的时候,更是如遭雷劈!但是她比皇帝还要慌,陈端是她唯一的希望,这个儿子倾注了她所有的心血,就是碰伤一块油皮她都要紧张,落在镇南王手中,实在是太危险了。   更不用说燕晋还知道她当年诬陷重光太子的事!就算是她已经让崔家闭嘴了,可是现在燕晋都跟着镇南王叛乱去了,要是哪一天把消息投给皇帝,容妃要怎么办?   要是搞点儿宫斗和政斗,容妃还能掺和一脚,可如今却是打仗了,容妃哪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像是疯了一样地打压崔家。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的时候,往往是喝凉水都塞牙。   陈端被抓的消息传来的第二天早上,才勉强确定了阻击燕晋的人选,皇帝心力交瘁,就有大臣开始劝皇帝了。   说什么皇陵不安全,应该把三皇子陈秋接回宫里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也很明确了——镇南王又不是什么慈善家,眼瞅着这回太子大概是真回不来了,陛下您就剩下这一个能顶用的儿子了,接回来顶上吧。   皇帝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他还没有表态呢,容妃慌了。   她从太监那里得知了提出这个建议的几位大臣,在容安宫砸了无数杯盏之后,就开始疯狂地打压报复这几个人。   果然,容妃一出手,安静了一天。   说来好笑,镇南王都要打过来了,容妃这边还在搞内斗呢。   可是随即,第二天、第三天,上奏要接回陈秋的人越来越多,朝会上,甚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的大臣,要求只有一个——   接陈秋回来,恢复太子之位。   容妃能够操控几个官员的生死,可是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后妃,难不成还把半个朝廷都打压一遍?   唯一能够叫容妃松一口气的,那就是皇帝态度坚决,暂时还没松口。容妃知道,陈秋要是恢复了太子之位,她必死无疑!她一定要拖到她的儿子回来!   她这边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派人去杀了陈秋,却万万没有想到——   太子陈端,快死了。   *   在建章宫的时候,陈端废了陈秋的两条腿;在他登上太子之位的时候,权势相逼,让陈秋写请罪折子;在洪州的时候,陈端不肯借粮,置数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只要想到冰天雪地里面那个被打断了双腿还要强迫他跪着的少年,饶是用系统治好了陈秋的双腿,他的腿上仍然留下了许多的伤疤。   要说圆圆的记仇本本上,排第一的,绝对是容妃这对母子。   把太子陈端送去镇南王那天早上,姜小圆想要去围观一下太子倒霉样儿,才刚刚跑到了前头啥也没看到呢,下一秒就被微凉的手指捂住了眼睛。   她的睫毛眨了眨,在他的掌心挠得痒痒的,一直到了太子被送走了,囚车消失在了不远处,青年才松开了手。   傻乎乎的圆圆抬起头看着他,刚刚想要问为什么不给她看,却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哑然了。   她以为太子大概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比秋秋在建章宫的时候还要狼狈。但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太子见过了陈秋、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怎么可能会被完好地送去镇南王的营帐里?   自然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长发的青年顺着她的长发,看不清神情,“觉得我残忍么?”   她转过身去,把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好可怕,今天我不敢和你一起睡了。”   他的动作一顿,就看见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可是比起你吃的那些苦,我才不会同情他!他活该!”   她伸手摸了摸他背后微微凸起的伤疤,问他,“还疼么?”   那些年吃的苦、受的罪,几乎奄奄一息的秋秋,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一道是在荣安宫被杖责,那一道是在冰湖里面划伤,双腿上的痕迹是冰天雪地里跪出来的冻伤……每一道疤,她都清楚得记得。   她实在是个很双标的人,才不会去心疼那些仇人,因为他们曾经给予秋秋的伤害,是千倍万倍于他的,受苦的人是秋秋,隔着血海仇深,他想要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她知道秋秋在保护她,甚至于贴心到照顾到了她的每一个细小的情绪。   他知道她从小生活在和平的世界,就很少在她的身边开杀戒;知道她胆子不大,就从来不给她看不好的画面;知道她想要让他做个明君,所以从来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凶残的一面。   她的食人花已经妥帖地藏好了自己的每一颗尖刺,在她面前总是装得乖乖的,她怎么会觉得他残忍呢?   她的秋秋可好可好了。   她蹭了又蹭,样子实在是像极了一只要人摸摸脑袋的猫咪,可爱得紧。   长发的青年失笑,捏了捏她的耳垂,笑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不疼了。”   “但是,乖乖,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乱摸么?”   已经顺着他疤痕,不小心摸到了腰部那结实又流畅肌肉的圆:……   糟了,食人花要吃人了怎么办!   *   陈端最后一次见陈秋,是一身黑甲的陈秋把蓬头垢面的他,连同囚车一起送去了镇南王的营地。   陈端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在生命力逐渐流逝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不甘和挣扎,他曾经想要想办法给容妃传讯、也曾经想要拼死挣扎,可是他面对的敌人太可怕了。   到了这个地步,陈端却想起来了许多从前的事。   小时候陈端就知道,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陈秋,一生下就是皇太子。   据说他一出生的时候就是重瞳,舜目重瞳子,父皇大喜,满朝文武都认为这个太子这舜帝之相,太傅甚至给他提前取了个“重光”的字,后来大家都私底下,叫他重光太子。   虽然比陈端小,但是小太子聪明懂事,陈端还在和伴读玩游戏的时候开始,小太子就已经能够把《诗三百》倒背如流了。他是天生的众星捧月,所有的大臣们都觉得他贤德,皇帝更是对这个儿子赞不绝口。   有重光太子的地方,就没有人看得见陈端这个长子,他被衬托得像是地上的尘埃。   陈端被养在了当时还是贵人的容妃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长子,一个受宠但是身份低微的母亲,在宫里面相依为命。   因为秦家和容贵人恩断义绝,容贵人就找了崔家认了干亲,本以为崔家的扶持下,她可以往上爬一爬。   但是容贵人虽然受宠,皇帝却还不算昏聩,他极为喜爱自己太子,也尚且对秦家十分器重,容贵人不得不隐忍着。   陈端在容贵人的熏陶下,从来都不觉得是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努力,而是和容贵人一样认为——只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皇后、只不过因为他是皇太子罢了。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陈端到了九岁那年,懵懵懂懂间就突然间被告知,那个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重光太子,被废了,他的皇后母亲自杀了,他强大的后族被满门抄斩,光芒万丈的重光太子,变得比他还不如了。   曾经重光太子的众形捧月他也有了,交口称赞的人也成了他……   他狂喜之余,很快就发现,父皇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用挑剔的目光看着他,只是因为他处处不如陈秋;   他试图去接近原本重光太子的党羽,但是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仿佛陈端比不上陈秋,别人就是看不上他。   陈端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容妃太狠,让皇帝认为陈秋不是他的血脉,恐怕以皇帝对重光太子的满意,灭了秦家也不会废掉这个太子。   陈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永远笼罩在他的头顶。   陈端只好用千倍百倍的努力去覆盖陈秋的光辉,只要别人拿他和陈秋对比一次,他就会让建章宫里的那个人过得更凄惨一分。   后来他的弟弟五皇子长大了一些了,陈端就告诉他,让他去欺负陈秋,他是堂堂正正的长子,要大度要仁爱,从来不会去做这种事,只是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重光太子,被打得遍体鳞伤像是落水狗一样,他就忍不住由衷地高兴。   再后来他成了新的太子,他摔断了陈秋的腿,把他送去了守皇陵,这下子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如陈秋了吧?   他以为成为太子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掩盖掉陈秋全部的痕迹,和当年的重光太子一样人人拥护。   但是他和皇帝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皇帝对他的忌惮也一天比一天的深,在汴京的时候,皇帝已经将太子党打压的抬不起头来;本应该团结的太子党分崩离析,人心离散……   当年八岁的重光太子能做到的事,青年的陈端却做不到。   甚至于,他越来越少被人夸赞,越来越多被弹劾……本以为这一次下江南可以拿到不菲的政绩,挽回人心,可是燕晋横空出世,抢走了他所有的光芒。   再后来,他被燕晋引出城,被叛军抓起来了,成了整个大庆唯一一个被俘虏的太子。   但是燕晋呢?燕晋带兵平定了江南的大乱,成了人人称颂的战神。   等到他被救了,才知道——原来燕晋就是那个曾经众星捧月的重光太子。   就算重光太子失去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失去了母亲和有力的后族,被打落深渊、被废掉双腿,他仍然可以重新站起来。   然后如皓皓之月,衬托得他像是地上的尘埃。   他嫉妒天上的明月,于是等明月掉下来,就要恶狠狠踩上几脚,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取代了月亮就可以洋洋得意,不思进取;可是等到夜晚降临,明月再升,尘埃仍是尘埃。   原来,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因为地位和身份呀。   可是陈端知道这个道理,知道得太迟了。   坐在囚车里被送走的时候,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高高在上的陈重光,无人问津又狼狈不堪的陈端,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一个容贵人在身边。   永嘉十五年的秋天,太子陈端薨逝于镇南王大营。   *   太子死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姜小圆正凑在陈秋的身边,看他给她烤山鸡。   本来和姜旺财同款馋相的小姑娘,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倒是有点儿感慨。   不过这位男主角的前世今生,都只有被大反派虐爆的份儿,似乎落得这个下场并不怎么叫人意外,她也只是感慨了一下,再多的,也没有了。   意外的是,镇南王这个大老粗,倒是个心狠手辣的,毕竟陈端也算是他的亲侄儿,竟然说杀了就杀了。   陈秋听到这个消息,更是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淡定地往烤鸡上撒了一把孜然,香味吱吱吱地冒出来,馋得一大一小两只,都在他的身边望眼欲穿。   是的,在镇南王辛辛苦苦前面打仗的时候,他们在后方慢悠悠地烧烤,这样的现象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总是给姜小圆一种自己是来秋游的错觉。   陈秋的大军已经跟在镇南王的后面走了快半个月了。   镇南王也是个谨慎的,当时一开口就要求陈秋把一部分的军队交给他,本以为陈秋会拒绝的,但是谁料到陈秋很爽快,直接给了一万人马给他。   镇南王这才彻底打消了戒心,一口一个贤弟地叫了起来。   其实呢,那一万里面大部分都是黑甲卫,是秦家几代人养出来的精锐,镇南王想要用几个月的时间让他们背叛旧主,那就是痴人说梦。   这一万人到了镇南王的手下,各个都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的精英,一边叫镇南王恼火,一边也开始觉得,燕晋那所谓战神的名号,完全就浪得虚名嘛!   而燕晋本人呢,每天就是跟在镇南王的后面,镇南王要他打哪里就打哪里,不给他指派任务,这位贤弟就带着太原郡主,打猎、烧烤、四处兜风,简直是毫无事业心。   用姜小圆的话来说,那就是摸鱼划水。   按理说,新员工一上班就摸鱼,镇南王这个老板应该生气才是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镇南王不仅不生气,还越发和颜悦色起来。   本来镇南王最担心的就是——燕晋投降之后要和他抢控制权怎么办?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要是燕晋真的要找他要个二把手的位置,他其实内心是不肯给的。   但是偏偏这位仁兄没有啥事业心,兵马也给他了,除了带着大军跟在主力军后面的摸鱼之外,时常让镇南王觉得他太闲了之外,仿佛丝毫没有和他争权的想法。   这种让人放心的合作伙伴,镇南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镇南王简直是大喜!就像是捡到了一个不要工资,还自带资源,倒贴你一百万只求带薪摸鱼的员工,只让人觉得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第95章 生身之父   在葛先生的建议下, 镇南王并没有急于夺城,而是带着大军抄了近路,以最快的速度往汴京赶。其实这个建议是非常明智的, 要是镇南王一路攻占城池,打到汴京就没剩下多少兵力了。   这一路往汴京去,路过了许多的州府, 成形的抵抗很少。实在是连年的战乱、饥荒, 把这些州府都消耗得都差不多了。   大部分的州府消息滞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消息灵通的, 早就得知战神燕晋都投降了,士气大受打击, 松松散散地拦了几下子,就溃不成军了。   镇南王也无心恋战, 只是急于冲去汴京, 毕竟北边还有一个萧将军, 手里的兵马可太多了, 要不赶在萧将军来之前攻下汴京, 他的造反大计就要失败了。   皇帝手忙脚乱,倒是也赶上了布置了两个重要的关卡, 从附近州府派了三四万人来抵抗镇南王的大军。   此时此刻, 镇南王正在攻打最大的关卡函越关, 镇南王在前面打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陈秋只领了一个守后方的责任,左右后面也不可能有人打过来, 就在大后方悠哉悠哉地给家里的圆子烤烧烤。   山鸡香得要命, 姜小圆一边吃, 一边朝着山下的方向看过去——在那里, 镇南王还在和函越关的守军僵持不下。   “这函越关,镇南王打下来之后,我听说汴京有十万守军,镇南王还能打得赢汴京的守军么?”   姜小圆实在是对镇南王这个不太聪明的队友很是不放心,而且摸鱼也摸出来了一点的紧迫感。   青年却眯起了丹凤眼,掏出了手帕擦擦她的嘴角,笑了,   “乖乖,汴京说有十万,当真就有十万?还记得镇南王对外宣传自己有多少兵力么?”   镇南王现在六万人,就直接一路高呼自己十五万大军,所谓吹牛不打草稿,也就是这样了。   姜小圆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那是汴京啊……”   一个国家的首都,十万守军难道都没有?   一直到了青年娓娓道来,姜小圆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贪污。   大庆重文轻武,要是不打仗,武官是很难捞油水的,那怎么赚钱呢?谎报人数。   只要往多了报,就能够拿到朝廷更多的钱。所以汴京的所谓十万守军,把这些水抖一抖,大概就只有七万人。   再想想看,上一次招兵还是十年前,汴京已经足足有五六十年没有打仗了,军营顶的蜘蛛网都快成盘丝洞了……守军里面自然有很多老弱病残,把这些再抖一抖,能打的估计只有五万了。   这五万又不练兵,年年吃空晌……   陈秋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当过皇帝,整顿过汴京的军备,大刀阔斧地改革过,对此更是了如指掌。   这个道理,身为皇室中人,曾经也负责过汴京守卫的镇南王也懂。所以他才敢三五万人就这么莽地冲上上来了,因为只要萧将军不驰援,汴京真的非常脆。   别看镇南王莽,其实这些人里面压根就没有傻的。反倒是永嘉帝统治下的大庆,已经贪污横行、民不聊生,处处都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暮景了。   陈秋耐心帮她擦干净了嘴角,笑了,   “最多半个月,镇南王就能打到汴京了。等到那个时候……”   这未尽之语,杀气凌然。   因为那个时候,陈秋就要收拾兵马,准备行动了。   姜小圆听明白了,也不瞎操心了——不得不说,跟在食人花身边就有种强大的安全感,因为永远只有他坑别人的份儿,论心黑,食人花就是个顶个的高手。   圆圆吃饱喝足,又想溜了,找了个遛旺财的借口刚刚想要走,就被勾住了领子,提溜了回来。   都说了,这位就是个精力充沛的工作狂,闲下来的时候最大的兴趣就剩下了料理圆圆。不管是婚后的第一周,还是梦里的御驾亲征,姜小圆都深刻地体会了这一点。   但是幸好,两封急报,拯救了被扛着回营帐、即将被吃的圆圆。   急报来自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皇陵。   第一封信里面说得清清楚楚,这一次,永嘉帝竟然派人去皇陵接“三皇子”了!   这个截然与前世不同的走向,当然不是永嘉帝良心发现了,只能是一个理由——太子身死的消息传到了汴京。   姜小圆当然清楚这个道理。皇帝的儿子们剩下的一个快病死了,一个是疯子,皇帝就算是不想立陈秋,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眼瞅着皇帝的身体也不是很康健了,大臣们死谏之下,永嘉帝再挣扎也没有用了,只能迫于无奈,去把皇陵里的陈秋接回来。   奇怪的是,容妃这一次仿佛是心灰意冷,前段时间一天三次都是容妃派人去皇陵刺杀的,但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没有阻拦人去接陈秋。   姜小圆也培养出来了一点儿政治敏锐度,看到这里就皱眉,“他们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青年修长的手指弹了弹那封信,“前几天探子来报,后宫的余贵人有孕。”   姜小圆瞪圆了眼睛,要知道永嘉帝都四十多岁快五十岁了,近年来还缠绵病榻……还能让人怀孕?   陈秋的笑里,却是刻骨的薄凉。   “容妃只需要将余贵人去母留子,把小皇子养大,就可以扶持他登基,自己垂帘听政了。”   容妃哪里有什么好心?   只不过是因为太子死了,大臣们逼迫太甚,让陈秋回来应付一下大臣们,等到小皇子生下来养大几岁,就可以杀了陈秋,扶持这个小孩登基。   容妃反常的举动,只不过是有了新的算盘,实在是心思歹毒到了极致!   姜小圆听得背后发寒,如果皇陵的真是陈秋,如果不是秋秋聪明,此时被接回了汴京当太子,恐怕一般人都会被迷惑,以为未来就是等着当皇帝了。可是谁料得到,容妃在这儿等着呢!废过一次太子,容妃可不会怕再废第二次!   见到姜小圆捏紧了拳头,陈秋顺着她的长发,在她的耳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乖乖,猜猜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姜小圆瞪大了眼睛,“孩子不是永嘉帝的??”   其实刚刚她就已经有点猜测了,此时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十分震惊。   永嘉帝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以前就不见他生出孩子来,这么大岁数难道还能突然间生一个出来?   其实是因为,容妃自从太子被抓了之后,就已经在做打算了。她早早就准备了余贵人这一步棋,反正孩子也不是皇帝的,要是太子平安回来,那就自然杀了余贵人了事;要是太子死了,这就是绝处逢生的唯一方法。   当噩耗传来的时候,对容妃的打击非常之大。但是到底容妃还是个顶顶聪明的,浑然和她的废物儿子们是两个样,在这样的绝境里,还能兵行险着,用了自己的备案。   所以才有了皇帝松口接陈秋,容妃也不再阻拦的事。   但是姜小圆更加震惊的是,这厢都兵临城下了,汴京还斗得不可开交,实在是……   永嘉帝可能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但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容妃同意把陈秋叫回来的原因?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同意了。   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烂人,竟然是秋秋的亲生父亲。   姜小圆抓住了他的手。   然而……拆到了第二封信的时候,姜小圆才知道,人的无耻是没有限度的。   因为第二封信,是永嘉帝颁布的圣旨——正式召陈秋回宫,而且还高高在上地表示,同意将秦皇后葬入他的皇陵。   这是用秦皇后的陵墓来拉拢陈秋,但是最羞辱人的是……永嘉帝没有提给秦皇后复位的事,不给秦皇后复位,那就是以妃嫔的身份葬入皇陵!   秦皇后怎么能受到这样的羞辱?   偏偏,秦皇后是陈秋的逆鳞,永嘉帝竟然还要在她死后这样地侮辱她,还要把这样侮辱当成恩赐,高高在上地给予。   要是说,此前的那些事,不管是姜小圆还是陈秋,都是用一种看跳梁小丑的目光看着这对帝妃,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却是彻底激怒了陈秋。   才刚刚拆开信没有多久,姜小圆敏感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几乎是杀气四溢,忍得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本来,或许陈秋还会给这对帝妃最后蹦跶的一点时间,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不管是容妃,还是皇帝,都不配提秦皇后。   姜小圆只能上去安慰地亲亲他的嘴角,“不气了,不气了。”   他微微一顿,却也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去,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上去,他吻得用力又动情,恨不得将她拆吃下腹。   修长的手指也来到了她的腿,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托起放在了案几上,让她靠着墙壁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   一直到了亲得她气喘吁吁了,他才松开了她。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厌,“我有时候想,我的身体里,为什么要流着他的血?”   这样的烂人、这样痛恨的仇人,竟然是他的生身之父。   小时候的陈秋,甚至无数次地幻想过,要是容妃的诬陷是真的,那他就可以纵情地去恨那个人,不至于连自己的存在都恨上。   姜小圆闻言,心脏微微一缩,忍不住去安慰地亲亲他的鼻梁,   “有我爱你呀,别恨你自己。” 第96章 攻城   *   她把他的手掌, 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让他去听里面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这是一件悲哀又无力的事, 要因为这样的事去恨自己,从而无法解脱,却也太可怜了。   他的手掌下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像是在诉说着她多么地爱他,他终于忍不住, 哑然失笑。   她果然是他的小神明,叫他如何不爱, 怎能不爱?   他虔诚地吻她,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信徒。   她有些吃力地安慰着他, 却被强硬地分开了腿。   但是这一次, 他仿佛是失去了长期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和耐心,动作又重又狠。她忍不住想要往后缩, 却被大手控着往前。   一张小小的案几上, 因为动作,精致的玉盏不停地往前移动,茶水也飞溅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背后就是墙壁, 恐怕早就要被撞碎了。   他开始问她小时候的事,她含着他的手指, 猫儿眼勾人得要命, 说话含含糊糊, 带着一点儿的泣音, 哪里还有功夫回忆起来?   她从前都坚称自己是个小神仙, 也不和他说那些事情, 后来和他摊牌了,却也不记得和他说了。   此时也开始勉强地和他说了起来。   其实姜小圆才上大学那年就出了车祸,此后百年里都在管理局摸鱼,比起漫长的百年,现世人生的记忆,都慢慢地模糊了。   只是说着说着,就还真的渐渐地都想起来了,爸爸的祖传绝学还有糖醋排骨、担心成绩热衷于给她买各种补脑产品的妈妈……   只是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床上不是被弄哭的,她的抽泣声让他心脏也跟着抽疼,他摸着她的长发,像是哄一只猫,“乖乖,是我不好。”   因为英年早逝,在管理局百年已过,前尘往事都是上辈子了,就算是她选择转世回现代,那也过去很多很多年了。父母早已转世,都是安稳顺遂的人生,百年的时间姜小圆已经调整得很好了,只是回头想想,其实也是孤零零的。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问他,“以后你也会做个好爹爹的,是不是?”   陈秋一顿,却是哑然失笑,万分郑重道,   “好。”   夜是那样的漫长,案几上的玉盏,也终于不负众望地被撞碎了。   *   永嘉十五年,秋末,函越关破。   镇南王带领着据说的十五万大军挥师直上,朝着汴京扑过去!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函越关是汴京的咽喉,函越关都被攻破了,汴京再无险可依,整个朝廷都陷入了恐慌当中。   偏偏萧将军的兵马迟迟不来,唯一的希望就是指望汴京的守卫军了——汴京号称十万守卫军,如果对上镇南王,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   当然了,这是那些心存侥幸之人的想法。深知汴京守卫军底细的大臣们,都直接上书,纷纷建议皇帝往北迁都。说是迁都,其实就是逃跑了,说出去不好听,也有辱国格,有骨气   的大臣们认为迁都太懦弱,应当拼死抵抗。   两方人马一直来回吵架,一直吵到了镇南王的大军来到了汴京城外,兵临城下了,才终于消停了。   宫里都是兵荒马乱,宫外的大臣早就有人提前把家眷送出了汴京城……   也是直到了这个时候,一直以来只关心余贵人肚子里的孩子的容妃,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镇南王真的打过来了——这个杀了她儿子的仇人,真的要杀进汴京城里了!他不仅仅要杀了她的儿子,恐怕连她和永嘉帝,都要一起杀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容妃的心思,才会终于从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里面拔出来,她听着太监汇报今天上朝时的乱象,才恍惚间想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余贵人、皇陵里的三皇子,还派得上用处么?   永嘉帝此前在迁都和不迁都之间犹豫,却错过了最佳的选择时机,此时此刻,除了战,似乎也没有什么选择了。   于是这个日薄西山的皇帝,终于爆发出来了一点点年轻时候的意气,咬咬牙,选择拼一把,下了死命令——   守住汴京城!退者杀无赦!   汴京的所有官员都接到了这个命令,皇帝这是来真的了,要和镇南王拼死一战了!   守城卫布防、神机营调兵!这个时候,大臣们都爆发出来了空前的士气,斗志昂扬,企图挡住镇南王的锐气之师。   但是他们都忽略了,多年没有战事,汴京的守卫军能用的真的不多了;神机营数十年没有调用,炮台进水、兵器都生锈了;多年的重文轻武,留在汴京的将领更是尸位素餐,得用的没几个了……   就这样,和镇南王一路杀气凌然的大军如何比?   偏偏萧将军是秦家的老部下,忠心耿耿,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驰援汴京。汴京只能靠着自己的人和镇南王死磕。   永嘉帝恐怕这辈子都想不到,号称十万守军的汴京,和镇南王的人打,这一场战事,竟然只打了五天!   第一天的时候,听到了奏报的时候,永嘉帝还会勃然大怒,会惩治守卫不力的官员;第二天的时候,永嘉帝还会怒斥,还会召集大臣商讨对策……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   每一天早上,皇帝都能够听到某某门失守、某某大将被俘虏的消息,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全都渐渐麻木了。   这里守不住!那里也守不住!   按理说,汴京的守卫军虽然不行,拖个十天半个月却也不难。永嘉帝如何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和每个亡国之君一样,他开始无比悔恨、无比痛苦,如果他早一点注意到这些变化、及时治理,何至于此啊!   一直到了第四天,百般焦急的容妃才终于见到了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永嘉帝。   这个高高在上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一次露出了疲惫又无力的样子来,此时此刻,他不像是个帝王,像是每个中年失意的男人。   容妃都惊了,她颤抖着嘴唇问永嘉帝,“陛下,还能守多久?”   永嘉帝怒吼了一声,把这个自己宠了半辈子的女人,用一个茶杯砸了出去。   容妃用手帕捂住自己流血的额头,无言的恐慌包围了她,这个战无不胜的女人,当最擅长的蝇营狗苟都派不上用处之后,她陷入了无比的茫然当中。   当她的儿子陈端死的时候,容妃大哭、歇斯底里,悲痛欲绝,但是她那个时候,都从不迷茫,因为她知道,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后招,她可以活得很好。   但是她生平第一次迷茫了。   要怎么做?   她会排挤大臣、会打压姐姐的孩子,也工于心计,但是她不会打仗、左右不了一个国家的生死。   当她还想着用卑劣的手段去利用、去折磨那个人的时候,她不会知道,他已经成长到了一个她已经无法企及的地步。   恐惧笼罩了整个皇宫,开始有宫人偷偷逃跑、秩序凌然的皇宫,竟然不知不觉间就乱成了一团。   第五日的时候,镇南王就要打进来了——竟然只花了五天。   简直是一个笑话!一个奇耻大辱!   愤怒又恐慌的永嘉帝,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让秦皇后以妃嫔之礼入皇陵的旨意,彻底激怒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五天酣畅淋漓的进攻、无数场大胜的胜利,已经彻底冲昏了镇南王的头脑。他开始幻想自己登上大宝的时候究竟是如何风光,在葛先生的鼓吹下,本就冲动鲁莽的镇南王,早就失去了自己的正确判断。   他并不知道,危机正在悄悄靠近。   就在胜利在即的第五天夜里,即将发动总攻,镇南王备上酒,提前宴请了陈秋。   长发的青年身穿黑甲,猩红色的披风让他看上去比往常多了一丝的杀气。   镇南王满面红光,嘴上说着,承诺大事成了之后,给陈秋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但是其实呢,镇南王知道,眼前的人非池中之物,所谓游手好闲,不过是假象罢了,一旦大事将成,这个人就是他登基的最大阻碍。   在高举酒杯之前,长发的青年笑了,告诉镇南王,他接到了一则紧急军情,十万火急。   镇南王顿时就想到了北边的萧将军,大惊失色,正欲追问。   就见那个青年道,恐怕左右隔墙有耳。   镇南王会意,往前坐了一些,凑了过来。   青年笑了,这个笑笑得意味深长,又充满了血腥的杀气。   他靠近了一些——   然后一刀,又快又狠地刺穿了镇南王的心脏!   剧痛传来,鲜血急涌,镇南王瞪大了眼睛想要大呼,但是血液已经灌入了喉咙,只发出了咯咯的痛苦之声——   “咚”地倒在了地上。   长发的青年笑着拔出了匕首,将酒杯里的酒水往桌子上一泼。   酒水在银子打造的花纹上吱吱吱地冒着烟,不一会儿,就让那一块水渍的地方,变成了青黑色。   鸿门宴?这确实是鸿门宴。   不知道何时已经包围了大营的黑甲卫,迎接他们的主人出来。   青年翻身上马,长发被风吹得杀气四溢,薄唇勾起了一抹笑,   “传令下去,镇南王谋反,现已被燕晋诛杀,亲带数万人前来救驾勤王!请皇帝打开正阳门!” 第97章 气死他   此时此刻。   皇宫里兵荒马乱, 勤政殿里,大臣们聚集在一起,都在焦头烂额地商讨着对策。坐在最上面的皇帝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地听着大臣们的建议。   一直到了所有细细碎碎的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勤政殿都安静了下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已经无计可施了。   就剩下了一个正阳门了, 只要攻破正阳门,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大臣们神色惶恐, 但是还不算太恐惧——毕竟不管谁做皇帝, 都需要人做事,只要镇南王没有疯掉, 这些大臣还是能够勉强保住一条性命的, 但是龙椅上的那位就不一样了。   早在昨天, 永嘉帝就知道这些大臣里面出了叛徒, 就算是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现在要把他们杀了也易如反掌。没有人敢去看永嘉帝那阴沉可怕的面色,他的目光扫到的大臣都面色惶惶,心惊胆战。   一种无言的恐惧,在一片寂静中蔓延。   不远处还能够听到细细碎碎的收拾东西、撞碎东西的声音, 那是想逃跑的宫女太监, 当然了, 也有后宫的妃嫔们……绝望就像是空气, 蔓延了整个皇宫。   就在在场的大臣们也几乎要被这种压抑又沉闷的气氛弄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激动的“报——”   永嘉帝几乎就要面如死灰,还以为是正阳门已经被攻破了, 却听见了那个大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陛下!燕晋没有反!燕晋没有反!”   这话弄得在场的人都一头雾水, 就听见他喘了一口气又道,“燕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此前的反叛,不过是为了迷惑镇南王!现在他已经取下镇南王的首级!”   这话掷地有声,几乎是一出口,就叫永嘉帝听得霍得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燕晋没有反?!”   这个消息震得全场的大臣们都是脑袋发麻,但是同时,一种狂喜涌上了心头!   ——燕晋没有反!他杀了镇南王!   在这种兵临城下,一筹莫展的情况下,所谓绝处逢生,不过如此!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那镇南王的首级都被挂在了前头示众!”   那就一定是真的了!   大臣们喜形于色,皇帝激动地不停走着,连连说了三四个“好!”。   那个传信的大臣连忙道,“镇南王虽死,但是他的副将正带着大军正准备从后方攻击,请陛下打开正阳门,让将军进来护驾!”   永嘉帝几乎是不假思索,“开!还不快开!”   五天的暗无天日,五天的漫长心理折磨,已经叫永嘉帝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中,在绝望深渊里面的人,遇见了这样的希望,怎么可能不无边期待、无边狂喜?   皇帝如今更是早就忘了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着夺燕晋军权之事的,现如今,在他的眼里,燕晋几乎就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勤政殿的大臣们,和皇帝一样的狂喜,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当有人建议出勤政殿,前往大门口迎接燕将军的时候,皇帝自然是满口答应,带着大臣们整理衣冠,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门口。   不远处的正阳门,应声而开!   黑甲卫鱼贯而入,快速地列队两边,只见得大门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青年,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是燕晋。   大臣们整理衣袍,要对这位救星表示感谢;永嘉帝更是正了正冠,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无言的期待和喜悦溢于言表——   一直到了黑马近了,等到大家终于看清楚了马背上的青年的样貌的时候,永嘉帝的表情僵住了,就像是表情已经凝固,变成了面具镶嵌在了脸上。   他在战栗、眼神都控制不住的恐惧,手指都在发抖!   年纪大一些的大臣们也瞪大了眼睛,惊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面的年轻臣子们纷纷作揖致谢,一直到发现德高望重的重臣、高高在上的陛下,全都一言不发,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平心而论,这位年轻有为的燕将军实在是长得很好看,丹凤眼、黑长发,比起什么汴京第一公子,还要俊得多。   但是也不至于到了看呆了的地步吧?   年轻臣子们的困惑,很快就在尚书大人的话中,得到了解释,因为尚书大人问道,“三殿下,燕将军呢?”   三皇子陈秋,那个几年前被赶出了皇宫,狼狈被送去了皇陵的废人。   前段时间还因为接不接他回来,整个朝堂上吵得不开交,其他人怎么可能对“三皇子”这三个字不敏感呢?   但是这个本应该在来汴京的路上的人,却突然间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的心中都想到了无数个可能。   却见得马背上青年卷起来了马鞭,薄凉地笑了。   他却没有解释他们的疑惑,而是直直看向了永嘉帝,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在永嘉帝眼里堪称恶鬼索命的笑容,   “好久不见。”   这句话其实是他第二次说了,上一次是对太子陈端。   现如今,是对他的生身之父。   永嘉帝为什么此前要那样打压陈秋?因为其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对父子之间间隔着血海仇深,偏偏这个儿子惊才绝艳,他一定要把陈秋死死捏在了手心里,严密地掌控着他才能够安心。   但是现在,陈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永嘉帝伸出了手指着他,“你”你了半天,青年却这才饶有趣味地回答了刚刚忽略的问题——   “燕晋?正是我的化名。”   永嘉帝如遭五雷轰顶,大喜大悲之下,最后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在一片“陛下!”的惊呼声中,长发的青年用马鞭抵了抵额头,薄凉地笑了——   啧,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只是挥挥手,黑甲卫倾巢而出,朝着皇宫的各个角落涌去。   实在是正阳门一开,皇宫就像是一个脆弱的盒子,任人予取予求,黑甲卫也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彻底控制了整个皇宫。   黑马上的青年百无聊赖地转了转马鞭,却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将三品以下的官员全都放出了皇宫。   汴京已经被控制住,镇南王的大军四散溃逃,一直忙到了天边微微发亮,其实有很多事可以做,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   但是将士们已经疲惫至极,他也连着两天只睡了两个时辰,更加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只想先去见朝思暮念的那个人。   早在陈秋意图干掉镇南王、进宫夺权之前,他就先秘密将姜小圆先送进了汴京城里。这个宅子是陈秋早在北边扛金的时候,就已经购置下来,位置隐秘,环境清幽。   就算是心中有十足的把握,心思缜密的青年也绝对不会拿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冒险,宅邸不仅守卫森严,还有暗道方便撤退。   只有把她送到那里,他才能够放心。   姜小圆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安全,对他来说才是最稳固的后方,当然是乖乖地去了,取名困难户就把这里干脆也叫鹤园。   在这决战的一夜之前,姜小圆已经带着小良时和姜旺财,在鹤园里面住了好几天了。闷倒是不闷的,却也是提心吊胆。   毕竟他做的都是在刀尖上走路的事,就算是有了前世重光帝的记忆加持,风险还是很大的。以至于姜小圆干饭都不香,每天就抱着姜旺财唉声叹气,小良时也试图安慰她,但是八岁的小孩儿还看不懂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自然也安慰不到点子上。   姜小圆闲着翻系统看的时候,突然间发现系统商城里有个商品叫做“摄像头”,一时好奇,就买了回来看看,却发现这个商品实在是太好用了——   因为这个摄像头,可以看秋秋那边的直播!虽然有时间限制,但是姜小圆还是喜出望外,对于她来说,这个功能简直是不要太恰当。   其实这个功能早就有了,毕竟是养成系统,奈何姜小圆误解了摄像头的意思,迟迟没有购买。   姜小圆昨天看摄像头,就已经猜到事情大概是会顺利解决的,果然今天一打开摄像头,就看见了皇帝被气晕的一幕,实在是不要太解气!   把渣爹气成这样实在是太下饭了!   而且,姜小圆不得不承认,她家食人花气晕狗皇帝的一幕,实在是太帅了。食人花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人的潜质,不管做啥都有一种奇异的反派气质……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反派角色实在是太迷人了!   姜小圆乐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了一件事——皇帝被气晕了,容妃呢?   她折腾了摄像头好一会儿,竟真的调整掉了容妃的频道上,她好奇地瞅了瞅,却被画面惊了一下。   实在是上面的容妃,和当年的容妃,已经是判若两人了。儿子的死去对她的打击极大,头发都也有了银丝,娇艳的容颜更是显露出来了皱纹,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容妃,已经是判若两人了。   姜小圆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容妃老得太快了,再去看看容安宫,更是被吓了一跳。整个容安宫乱七八糟的,其实都是以为皇宫要破了,逃窜的太监宫女弄出来的动静,更加离谱的是,容妃这么大的一个主子,身边竟然只有两个贴身宫女留了下来。   其他的妃嫔好歹身边还有几个忠心的不会在这个弃她而去,但是容妃那里却是走得干干净净的。   这个乱七八糟的容安宫,全都被黑甲卫围得水泄不通。容妃还在里面怒骂,叫嚣着要去见永嘉帝,显然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   姜小圆忍不住摇了摇头,掐断了摄像头。   她也很清楚,容妃和皇帝害死秦皇后、害得秦家满门抄斩,更是对年少的秋秋步步逼迫,以秋秋的个性,他们大概是不会这么轻松地去死。   这么说起来,前世陈秋干净利落地了断他们两个人,大概对于他们来说才是一种解脱吧?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姜小圆换了一身新做的鹅黄色长裙,牵着姜旺财出了门,远远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青年,她从门后面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朝他挥着手,“秋秋——”   黑马也仿佛认出了她,嘶鸣了一声,陈秋勒住了缰绳,朝着她勾了勾薄唇。   她飞奔了过来,被青年接住,就顺手搂着他的脖子,笑成了月牙眼。   他的大手牵着她的,朝着鹤园里面慢慢走着,姜小圆问起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准备登基了?”   却见青年勾起了嘴角,手指与她十指交扣,“不,还不着急。”   “前世被骂弑父杀君太久了,乖乖不是说要我做个千古名君么?”   姜小圆一愣,脱口而出,“那就不杀狗皇帝了么?”   狗皇帝叫得太顺口。   青年忍不住勾出了一个薄凉至极的笑,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却是杀气四溢,   “你猜只要有我在,他能活几个月?”   姜小圆此时此刻,脑回路竟然和这位曾经的暴君重叠在了一起——   不直接杀永嘉帝,不背这个前世被骂了一辈子的锅,其实现在汴京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早一点晚一点也不碍事。   他要在恐惧当中反复折磨着永嘉帝,让他日夜活在无边的恐惧当中,却又不杀他;要永嘉帝忍着喉头的血,听着人对陈秋歌功颂德,把这个狗皇帝活生生地气死。   气死了,能算他杀的么?他要名正言顺地当皇帝。   还要把秦家所受的一切,钝刀子割肉地还给那对帝妃。   姜小圆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突然间听见了迟迟不动的系统终于久违地叮咚了一声。   善心值 10,竟然满级了。   圆:……? 第98章 任务完成   姜小圆的任务其实只差一个善心值就可以完成了。   果然善心值满级之后, 系统一连串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声音,还有烟花、礼炮一起在面板上炸开,形象地表现出来了什么叫做锣鼓喧天、喜大普奔。   姜小圆当初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 也没有想到过能够完成得那么好, 毕竟按照管理局的任务分级,这个任务的等级是非常高的。   随着烟花炸开, 一个大礼包弹了出来——当然是管理局给奖励啦。   姜小圆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点开了, 能够完成这么高难度的任务,管理局自然是非常大方的, 刚刚一弹出来,姜小圆系统积分就一下子就蹿到了四万!   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任务都完成了,奖励积分做什么?按理说, 任务完成转世之后, 系统就不会跟着她了。   但是姜小圆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大礼包里还有一个管理局按照约定发来的转世机会。   这个当然在姜小圆的预料之中,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那个“转世劵”下面,却有一个保质期——足足有五十年!   姜小圆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可以带着系统在这个世界里逗留五十年!等到五十年之后,再使用这个转世劵!   在现在的大庆,平均寿命也就四十岁,再逗留五十年却是够够的了。   姜小圆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了青年,然后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又是跳又是叫的, 小疯子似的一通闹腾,脸蛋红扑扑的。   饶是他运筹帷幄,恐怕也搞不懂他家小疯子的脑回路,但是还不等长发青年反应过来,她就凑过来亲了他一口,一溜烟就拉着姜旺财跑了。   什么留在这里,还是回家——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二选一,她当然可以选择都要啦!   长发的青年在原地一顿,伸手擦了擦脸颊上那个殷红的唇印,却擦得脸上一抹诱人的绯红。   这个漂亮的反贼几个时辰前还把皇帝气得昏过去,此时却被家里的小疯子亲得猝不及防,却也不生气,只是忍不住勾起了薄唇。   秋高天气爽,风旷秋叶明。   才刚刚用了膳撤下去,姜小圆就出去喂了喂旺财,回来的时候,青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造反确实是个力气活,他已经两天都没好好睡觉了,饶是精力充沛,也忍不住面露疲惫。   姜小圆蹑手蹑脚地从屋里拿了披风给他披上,才刚刚想要走开,手就被人拉住了,她被人圈住,一个趔趄就摔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长发缠绕着她,手指与她十指交扣的缠绵,却在她的脖颈边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又动听,“陪我睡一会。”   这个在外面心狠手辣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像是一只大金毛。   她用手指去摸摸他手感极好的长发,趴在他的怀里,也勾起了嘴角。   在得知了可以逗留50年之后,本来很少想未来之事的姜小圆,也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的顾虑,开始计划着未来的五十年了。   五十年呢,好长好长……都可以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笑得月牙眼弯弯,漂亮得很。   陈秋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接舅舅秦九来汴京。姜小圆刚刚想要叫人收拾收拾东西,为舅舅安排个院子,却被陈秋拦住了。   姜小圆疑惑地看向他,却听见青年道,“我们要搬家了。”   其实送她来鹤园,只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但现在汴京尽在掌控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住在偏僻的鹤园了。   随遇而安的圆圆当然没有意见,收拾了小包袱,本以为是要去陈秋购置的新宅子里,却在下轿子的时候,被“新家”给震住了。   因为新家,就是旧东宫。   陈秋一出生,就被封皇太子,宫殿也早就在他出生开始就建起来了,他当年被废的时候,旧东宫早就修建好了。   旧东宫和陈秋在宫里的居所有同一个名字——建章宫。   这座旧东宫当年修建,就是永嘉帝为了讨好秦家的产物,几乎掏空了他的私库。比后来陈端的东宫还要气势磅礴,而且占地面积大了两倍不止!   当初陈端当年也想要这座旧东宫,但是旧东宫到底是陈秋的东西,陈端就算是想要占也还是要脸的。所以这座旧东宫,也就在宫外闲置了下来。   一直到了一个月之前,陈秋才派了人去修缮了旧东宫。   本来姜小圆对于建章宫没有什么兴趣的,一直到走进去,就顺便改变了想法。   寝宫其实是个360°环水,直接建在池子上的宫殿,人工瀑布、廊阁池沼环绕……也就是说,这就是个有着纯天然空调房的地方。   皇宫可能比这里气势恢宏,但是绝对没有这个精巧的心思,   被秋老虎热得每天恨不得卷起袖子撸起裙子的姜小圆表示,这里的就是她的快乐老家了!尤其是这座寝宫四面环水,和其他的宫殿隔得很远,又有重重的帘帐隔绝的水汽……圆圆的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啦!   只是,姜小圆本来也不明白为什么住的好好的,一定要搬进建章宫里,一直到了铺天盖地的帖子把她淹没了,姜小圆才终于明白了为啥。   彻底在建章宫安顿好,已经是三天后了。   此时此刻,也距离汴京保卫战过去了三天的时间。   本来整个汴京都因为镇南王的兵临城下惶恐不安,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兵荒马乱只持续了几天,就迅速稳定了下来。   两个消息更是像是长了脚一样传遍了整个大庆——   战神燕晋并没有谋反!他那是去镇南王的麾下当了间谍,不仅顺利杀了镇南王,还平定了叛乱!战神不愧是战神,这就是战神的锦囊妙计呀!   消息一传出,本来萎靡的大庆,仿佛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汴京的百姓们最先知道消息,更是奔走相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比起这个振奋人心消息,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随即传来——   那位堪称救世之臣的战神燕晋,其实就是当年被皇帝厌弃的重光太子!   要知道,重光太子当年是很得民心的,呼声极高,后来被废之后销声匿迹,更是让无数人感叹不已。   但是谁能够想得到,那个本应该在皇陵里默默无闻的重光太子,竟然就是现在声名赫赫的战神燕晋呢?   本来吧,这个故事就十分有传奇色彩,又涉及到了宫廷秘闻、战神太子……本来一个故事只要有一个离奇的元素,就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和讨论,偏偏重光太子样样都占,更是有着匪夷所思的功勋。   这下子,消息根本不需要别人去传,就直接不胫而走,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然而比起百姓们的振奋和八卦,百官却是害怕得要命。   陈秋说不杀皇帝,就当真没有杀,而是将皇宫控制得密不透风。   他不杀皇帝,并没有登基的意思;有人以为他要恢复太子的地位,他也搬进了建章宫,但是偏偏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要说他想当个忠臣吧,那个忠臣会成为汴京的实际掌权者,连皇帝的小命都在他的手里。   都说要杀要剐随你来,可是偏偏他就像是拿着刀打量着从哪里下手,却又不动作,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才过去了三天,三品以上的大臣也顶不住了啊,别的不说,这个心理压力就给得十分到位,他们纷纷投诚陈秋,给建章宫送去了拜帖。   只要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不是个脑子进水的,此时此刻都动起来了,拜山头的热情就像是大火一样绵延不尽,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但是陈秋此人,实在是铁血手腕,光从他人狠话不多地杀了镇南王、控制了永嘉帝就能够多少看出来此人的性格。   要从这位身上下手,实在是有些危险的。于是很多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姜小圆的头上去。   陈秋并没有隐瞒她的身份,而是一开始就明说了太原郡主就是他的妻子,拒绝了许多的提亲。于是,这下子想要走夫人路线的人多了去了。   姜小圆曾经在洪州的鹤园里,收到过许多的帖子,也多少有了应对的经验。   但是那些帖子和现在绝对不是一个量级,现在送到建章宫的帖子,每天都需要门房用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装……而且这些帖子也不是什么六七品小官的拜会帖了,帖子能送到姜小圆面前的,各个都朝廷大员、侯府伯爵!   左边一个是内阁大学士的夫人,右边是个历尽三朝的老太君……每一个名字都是举足轻重,却叫姜小圆有点儿麻爪了。   有些帖子是给陈秋的,直接交给谢俊处理就行了,但是更多的帖子却是给姜小圆的,这个只能她自己来。   陈秋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却也还能次次都回来陪她吃饭。他便告诉了小姑娘,只需要回三品以上大员、二品以上命妇的帖子就行了,还特意派了两个宫里的女官来帮她的忙。   但是姜小圆还是体会到了批折子的痛苦,有时候将人对不上号,身边的女官虽然能帮忙,却也不能什么都知道。   白天的时间不够,姜小圆只能够把那几箱子的拜帖带去梦里找重光帝了。   此时此刻,重光帝御驾亲征已经到了一半,藩王都倒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来来到了西京洛阳。说是西京,自然也是有皇宫的。   难得的,圆圆同学老老实实地待在了书房里,咬着毛笔老老实实地写作业——回帖子。   白发的青年拢着她,低下头耐心地会教她要怎么回,要怎么处理,但是却是第一次没有帮她的忙。   见到姜小圆已经开始咬毛笔了,青年微微一顿。   大概是怕小姑娘不懂,白发的帝王就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她,“知道为什么要你来回么?”   圆圆同学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他笑了,接过了毛笔,绕过她,在帖子上落下了字迹。   姜小圆听着他的声音,也渐渐明白了——实在是因为,圆圆同学是要当皇后的。   她一当上皇后,就跟着重光帝御驾亲征去了,算是带薪休假,自然就不熟悉业务,但是等到了结束亲征,她也要跟着一起上班了。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这种组织大型宴会、批改回复帖子,不仅仅是皇后的责任,更是皇后的权力。如果圆圆同学为了偷懒,就选择了把任务交给其他人,其实也就是把自己的权力交给了别人。   在她没有培养起来帮自己做事的班底之前,她就必须要自己学会处理这些事情。   如果说陈秋是管理大臣的领导者,那么姜小圆就是管理所有命妇的领导者。其实这些事陈秋全部可以交给女官们去做,但是也就意味着不给她权力,如果她放弃了,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了这些,重光帝循循善诱道,   “乖乖,想怎么选?”   姜小圆想了想,她天天怂恿暴君秋当个好皇帝,那她自己拖后腿,似乎有点过分了。   然而在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天的拜帖之后,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因为任务已经完成,任务界面早就自动关闭了,但是商城和其他的功能还保留着,算是一个员工福利。   商城在任务完成之后,已经升到了满级。姜小圆又有四万积分在手,自然可以买很多以前买不起的东西了……什么三千积分的无限电脑之类的。 第99章 魂归来兮   其实姜小圆并不需要自己亲笔回, 两个女官就是专门帮她代笔的。   但是复杂的是记住这些命妇的名字,理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以及回信的用词揣度、回礼的尺度把握。   当然了, 要是到了她当皇后的时候, 就是赏赐的尺度了。   但是只要有电脑,姜小圆就不用烂笔头来记了, 一个方便快捷的表格,就能够一下子把每个命妇的祖宗十八代都理得清清楚楚;   至于回礼的尺度……只需要问清楚每位的地位和亲疏远近, 在每个人的下面打星星,根据星级划分就好了。   这样的话, 每天至少要坐一个下午才能处理完的事,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够搞定了。   等到重光帝终于从批完繁重的折子, 抬起头的时候,身边的小姑娘已经抱着抱枕东倒西歪地看着手里的小方盒傻笑了。   小方盒, 当然就是电脑啦。   他微微一挑眉, 笔尖一顿。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陈秋比姜小圆自己都更加了解她, 懒是懒骨头,但是答应人的事,却不会找借口推脱。   他也就叫人上了点心零嘴过来投喂,笔尖继续写了下去。   姜小圆忍不住扭头看那个格外俊美仙气的白发青年。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工作狂。在梦境世界这一路过来,御驾亲征那么多事,他还能游刃有余,但是相对的,他睡眠时间真的少得可怜。   姜小圆可以逗留五十年,但是想想许多被累死的皇帝, 她也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要是他活不到五十年以后那可怎么办?!   她盘算了起来——秋秋那么聪明,教他用电脑应该学得很快吧?   她现在预算很多,梦境世界买一台现实买一台,再配上打印机,加起来也就五千积分。   但是姜小圆保证,至少可以叫他多活个十年……姜小圆现在有了个新的人生目标,那就是和他一起活到五十年后。   在重光帝批改奏折的时候,姜小圆也坐了起来,把键盘敲得噼啪响,还好电脑上能够搜到教老年人用电脑的指南,姜小圆就从拼音开始写起来……   等到吃晚膳的时候,陈秋才从姜小圆这里得知了,她手里的小方盒就是“电脑”。   这位精力充沛的皇帝,自然对一切能够提高工作效率的东西都十分感兴趣,饶有兴致地挑挑眉,尤其是当她提到了电脑强大的数据处理功能,他果然表现出来了更大的好奇心。   姜小圆做着当帝师的美梦,美滋滋地从拼音开始教他,一个时辰之后,惊恐地发现对方已经能对答如流了。   圆:……!   她才开始介绍电脑的基础功能,介绍键盘怎么用、里面的基础程序怎么打开,结果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他竟然能够完整地把她的话,能够从头背到尾。   圆:……!   圆圆同学备受打击,自闭了。当初她得知重光太子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更是聪明绝伦的时候,她还没有深切的体会,一直到了他展现出来这么强大的学习能力之后,圆圆才终于有了认知。   她躺平了,十分郁闷地想,要是孩子以后智商随她那可怎么办喔?   她一问出来,果然引得满头白发的青年笑了,他将小姑娘压倒在了案几上,在她的耳边低笑着说了什么,姜小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还来不及跑,就被抓住了白嫩的脚腕。   这天夜里,他们没有回寝宫。   他不仅记性特别好,还特别一诺千金。比方说某一次说了要在龙椅上,他就一定会实现自己的诺言。洛阳的西京,按照东京汴京的皇宫一模一样建了一个,自然也是有龙椅的。   重重叠叠的洒金石榴裙被推了上去,青年微微眯起来的丹凤眼,仿佛是飨足的猛兽,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欲念,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脚腕,从桃枝吻到了两瓣儿的鲜美多汁的桃肉她只想往上跑,挺身的动作却正中他的下怀,只能无助地抓住了扶手。   偏偏他又像是最耐心的料理家,品尝美食的时候,把美味弄得乱七八糟,自己却还衣冠楚楚、慢条斯理,仿佛是极为讲究用餐礼仪的。   她在心里大哭,只觉得这个人下流极了,偏偏还跑不掉。   当软着腿被抱下去的时候,她看都不敢再看那张龙椅一眼了!   瘫成了一张饼的圆醒过来的时候,愣是腿软得不想动,在飨足的懒洋洋大狮子身边挺尸,内心只想着,要是有姨妈护体就好了。   只是她想到了这,才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咦,这个月生理期怎么还没有来?   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的肚皮,似乎鼓起来了一丢丢,她忧心忡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然后发现……吃,吃胖了!   (╯‵□′)╯︵┻━┻   却说另外一边,在建章宫被铺天盖地的请帖淹没的时候,皇宫却是一片风雨飘摇的惨淡景象。皇帝自从陈秋归来那天,就被气病了,他本来身体就不算是康健,在巨大的打击之下,更是身体越发不行了。   但是陈秋怎么会让他死呢?陈秋叫了太医精心伺候着,皇帝若是咽了气,他们都要跟着完蛋。在这样的威胁之下,太医们更是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成全陈秋的“孝心”。   于是皇帝愣是撑着撑着,这一口气憋住了。在他醒过来之后,太监更是已经全部换了一拨,一醒来就劝他上朝。皇帝气得砸人,也没有半点用处。   他知道是陈秋的示意。当年灭了秦家满门的时候,永嘉帝就知道这个好儿子绝对不可能再和他同一条心,但是怪只怪他一心想着牵制容妃母子,多年来一直没有下死手杀了这个人,才叫他如今养虎为患,落得了现在这个地步。   堂堂一个皇帝,还要被太监逼着上朝,实在是可笑至极!   永嘉帝最终还是撑着病体上了朝,无论如何,他至少要搞清楚一件事——陈秋究竟要做什么。   他才刚刚坐在了龙椅上,就看见了大臣队伍最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长发青年。他不束发不戴冠,连官服都没有穿,只是眯着丹凤眼懒洋洋地打量着他。   他不跪,满朝文武也不敢跪。皇帝气得发抖,但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大臣们呈上折子的时候,朝着他的方向禀报,但是眼神却都齐齐地看向了那个青年。不是皇帝,但是比皇帝还皇帝。   永嘉帝气得发抖,指着大臣们大骂,骂他们不辨忠奸、不尊君上。但是整个大殿上,只有他的骂声,所有人都用一种同情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数百人异样的眼神,叫永嘉帝突然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却听见了那个青年笑了,慢悠悠道,“陛下累了,该退朝了。”   于是,齐刷刷的恭送声都响了起来。   什么叫做权倾朝野,什么叫做架空皇帝?   永嘉帝跌坐在了龙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者,此时却像是街上每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落魄又藏不住的惶恐。   当被太监们架着离开的时候,永嘉帝只觉得心中有股寒气缓缓升起。   他低估了陈秋心中的恨,在他的眼里,曾经下达满门抄斩命令就像是杀死蚂蚁一样简单,但是这个简单的命令,却养大了一条满心仇恨的毒蛇。   永嘉帝被带回寝宫的时候,听见了门外似乎有容妃的声音,他嘶哑着嗓音叫太监让容妃进来,但是所有的太监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容妃至今还不知道燕晋就是陈秋,她只在容安宫一日一日被关着。当初她给建章宫的份例如何苛刻,如今的内务府见风使舵,不用陈秋吩咐,就已经给容妃来了一套。   一直到了今天,才被放了出来,容妃好不容易才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前,她大骂燕晋、要求要见皇帝。   然而她在皇帝的寝宫前闹了许久,也照样无人理会,侍卫们像是没有长眼睛似的。容妃还想要让皇帝听到她的声音,声音都叫得沙哑了。她知道燕晋控制了皇宫,但是她只以为皇帝并不知道燕晋对她的苛待……   一直到了容妃心灰意冷,跌坐在了地上之时,突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却是秦九。   “容妃娘娘。”   容妃大喜过望,转过头去抓住了秦九的裤脚,“九……”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大太监不是被燕晋杀了么?   秦九笑了笑,淡淡道,“不,应该叫你秦蓉才是。”   容妃拉着他裤脚的手,渐渐地松开了,秦九笑了,“秦蓉,你不记得我了?也是,你从小就和你娘被养在了外面,当年你进宫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寺庙里了。你应该对我的印象不深才是。”   秦蓉的手开始发抖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秦皇后有一个最疼爱的弟弟,后来你翻遍了附近的寺庙,杀了无数年纪相仿的和尚,但是恐怕也想不到,我就在你的身边吧。”   秦蓉瞪大了眼睛,“秦九!是!”   她做梦也想不道,多年对她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太监九公公,竟然就是当年她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那个秦九郎!   秦九叹息道,眼神冷冰冰地看着秦蓉,   “姐姐的毒酒是你送过去;姐姐死后不得祭拜,也是你定下的规定;秦家满门抄斩,有你的推波助澜……全家的死,换了你一个人的荣华富贵,你应该很得意吧?”   秦蓉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也很快恢复了镇定,冷笑道,   “是又如何,就当我秦蓉瞎了眼、看错了人,把恶狼当犬用,但是事到如今,皇帝还没死,就算是你投诚了燕晋又如何?”   她抬着下巴,将鬓角的碎发理了理,话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秦九笑了,“秦蓉,你还不知道,燕晋是谁吧?”   “燕晋就是陈秋呀。”   “你费劲心思想要弄死的人,在宫里的时候被我保了下来。你知道你的五皇子是怎么疯掉的么?”   “你喂给陈秋的红鸠,我全部拿来掺进了他的午膳里,他一勺一勺地吃,一步步地疯。可怜你还叫宋太医给他治病,药方我全给陈秋了。”   “你知道陈端是怎么死的么?他被毒哑了断了手,送到了镇南王的身边,镇南王嫌弃他没有价值,就把他给杀了,连口棺材都没有,堂堂一国太子呀!”   秦蓉目眦欲裂,几乎就要扑过去了,却被侍卫给抓住了。被抓住的秦蓉声嘶力竭地朝大着秦九怒吼,却听见秦九笑得不行,“秦蓉呀秦蓉,你打压崔家信任燕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崔家为了自保,将证据交给了陈秋?”   “不过……这些都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你的陛下,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已经被陈秋架空了。你看你,在外面大吼大叫大哭,永嘉帝管你了么?他自保都来不及了,还怎么保你呢?”   秦蓉几乎就要晕过去了,但是她咬住了自己牙,声嘶力竭地吼道,“秦九!陈秋,你们会有报应的!你们都要下地狱去陪那个贱人!”   但是话音落下,她的脸上就被秦九扇了一个耳光。   秦蓉这辈子就没有被打过耳光,本来狰狞的表情都被这个耳光打得懵了。   秦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反手过来,又给了秦蓉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半生喜怒不溢于言表的人,这个隐忍了一辈子,从来低声下气的秦九郎,第一次怒不可遏。   他冷笑道,“秦家二百多口人,满门抄斩的时候,报应在哪里?”   “我从寺里回来,看着全家血流成河,而你踩着家人的血当风光无限的容妃的时候,报应在哪里?”   “姐姐当初没有杀了你先一步出生的孩子,一次又一次规劝你,却被你虐待她的孩子,死后连皇陵都不能入的时候,报应在哪里?”   话音落下,容妃已经发髻散落,面目浮肿了。   他冷笑道,   “如果我再听见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任何侮辱娘娘的话,我就一颗一颗地敲掉你的牙齿!”   秦蓉,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女人,却像是死狗一样被拖回了容安宫。她和皇帝一样,不会马上迎来自己死亡,而是会在漫长的消磨当中,渐渐地走向自己的命运。   秦九提着灯,在秋夜里,提着灯笼去了曾经秦皇后住过的永寿宫。   大门推开,却见得满宫草长莺飞,室内满是的尘埃。他提来了水,在姐姐曾经的居所打扫了起来。   深夜的永寿宫,终于在数年后亮起来了灯,像是里面的主人时隔多年终于回来了。   年少时候的遗憾终于画上了句号,这个曾经的少年人,终于用一生去兑换了对姐姐的所有承诺。   我是风雪夜归人,风尘仆仆来。   提灯拂尘埃,只待魂来兮。 第100章 全文完   永嘉十五年的秋末, 一则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   容妃阴谋污蔑先皇后,构陷秦家之事被揭露。她的种种恶事劣迹,全都被写成了一册长达四五页的奏折, 宣之于众!   陈秋摄政之后, 平定了内乱,第一件事就是给当年的秦家翻案。而秦家翻案的开端, 就是这封弹劾容妃的折子。   更让人震惊的是,折子里还有容妃试图以侍卫乱后宫, 让宁贵人怀孕,妄图胁幼子登基之事!   这份让人跌破眼镜的弹劾折子, 拉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平反风波。   当年惨绝人寰的秦家灭门,犹让人记忆深刻。永嘉帝以秦家妄图立太子为帝、试图谋反的罪名, 将秦家二百口人满门抄斩。   现如今,陈秋摄政, 当年的秦氏一案也被交给了大理寺重查。   大理寺审理不过一个月, 就得出了一个震惊朝野上下的结论——秦家并无谋反意图, 确系栽赃诬陷!   然而, 是谁栽赃的、谁诬陷的,大理寺却不敢明说,但是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自然是担心后族势力太大的永嘉帝了。   只是到了现如今的地步,谁还能为永嘉帝辩解,或者说,还有谁敢?   消息传到了永嘉帝的寝宫,其实永嘉帝已经有了预期,并不意外陈秋翻案的举动。然而当他看到了那份崔家送上来的证据的时候,却如遭五雷轰顶!   最满意的儿子竟不是自己亲生,永嘉帝为此痛苦过、挣扎过, 最后还是带着满腹的仇恨,将这个象征着耻辱的儿子摁死在建章宫里。   可是事到如今,却有人突然间告诉他,陈秋是他的儿子,不是秦皇后和其他人苟且所出,是容妃骗了他。他一世英名,却活在了一个谎言里半辈子!   永嘉帝出离愤怒,本来对陈秋的滔天恨意,一下子就转移到了容妃的身上。   如果不是这个毒妇,他本可以有一个最佳的继承人!   这个文武双全,天资聪颖的儿子,本来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他可以将这个最满意的儿子培养长大,然后寿终正寝,他本可以不至于闹到被儿子囚禁的地步!   他恨毒了容妃,却忘了一件事——   人的贪欲和自私是无限度的,当年灭秦氏,是因为听信了容妃的谗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是皇帝,应该掌握无上的权力,而不是受到别人的掣肘而已。   他必然会灭秦氏,就算是陈秋一直当着太子,这个惊才绝艳的儿子,怎么不可能会叫皇帝忌惮?他连资质平庸的陈端都忌惮,和自己的儿子斗了数年,更何况是陈秋?   这个权欲熏心、自私至极的男人,到了这个地步,都还没有认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挣扎着要见陈秋,但是无人理会,无人理会这个皇帝的悔恨和哀求,但是他很快就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容妃被带到了皇帝的寝宫,她还没有认清形势,还想要找皇帝哭诉,却被皇帝恶毒的眼神给吓住了——这个垂死的男人,却坐了起来恨不得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而且他真的这么做了。   这个欺骗他!还想要拿宁贵人的孽种来继续骗他的恶毒女人。他是真的想掐死她的。   容妃拼死挣扎,永嘉帝久病力气大不如前,竟然给容妃挣脱开了。   永嘉帝恼怒不已,指着这个女人,破口大骂。   事到如今,容妃也似乎没有继续讨好永嘉帝的必要了,她竟然冷笑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永嘉帝,竟然冲上去就给了永嘉帝一个耳光,   “怪我骗你?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有数么?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容妃是骗了人,是歹毒,但是这个自私至极的男人,难道没有一点察觉么?如果容妃是恶,那永嘉帝就是大恶,谁又比谁高贵了?   从来高高在上的永嘉帝,头昏眼花的扶住了墙壁,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抄起了身边一切能砸的东西朝着容妃砸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对帝妃,竟然此时和市井上撕破脸皮的泼妇流氓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这对撕破脸皮,互相仇恨的帝妃恐怕不知道,在死之前的所有时间,他们都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互相折磨,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他们会和当年在建章宫的陈秋一样,在仇恨、饥饿和死亡的边缘,无限地崩溃。   永嘉十五年入冬,秦氏翻案风波终于结束了。   秦皇后恢复了名誉,陈秋为她单独修建了一座皇后陵;仅存的秦九郎被封秦国公,正二品国公。   陈秋抹去了大太监存在的所有痕迹,从此便无人再知道秦九郎曾当过太监,更是一个杰出的间谍,世上也只留下了一个身居高位的秦国公。   只是,秦国公虽然封了,秦九却无心接手任何官职,倒是彻底接手了《洪州周报》,致力于将这份《洪州周报》,做成《大庆周报》。   他年少时也曾有著书立传,流传百世的梦想,世事翻覆,隔了数十年的时光,他最终还是可以走上这条路。   他本来是坚决不肯主管这份周报的,只愿意帮姜小圆管管人事,但是一件事的发生,让秦九终于同意了正式接管周报。   这段时间,朝野上下,眼瞅着皇帝就是吊着一口气没有死,却也快被慢慢磨死了,这让以为永嘉帝很快就会死掉的大臣们惊讶了许久,之后就开始纷纷上奏折——   他们认为皇帝身体不佳,应当去当太上皇养病,纷纷请求陈秋登基继位。   陈秋驳斥了他们的奏折,表示自己还有很多的不足,要孝顺,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等的事情。   此话一出,便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大臣们更是感动不已,一边感动,一边给永嘉帝上折子,大意就是您也老了,您看您的儿子这么孝顺,您赶紧退位让贤吧?   每日,陈秋都会精选一些“优良”奏折,让太监念给永嘉帝去听。   和容妃互相折磨得奄奄一息,偏偏又被御医吊着命的永嘉帝,听完气得手抖,抖了好一会儿,喉头腥甜——竟然又吐血了。   头发散落、满脸抓痕的容妃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看着永嘉帝吐血了,竟然嗤嗤地笑了起来,她时常对着永嘉帝就发笑,侍卫早就知道,这位容妃娘娘,早就疯掉了。   这一次,永嘉帝和之前的情况已经不同了,他吐血不是一时气急,而是病入膏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永嘉帝性命垂危的时候,大臣们却在朝堂上跪求陈秋登基——   陈秋当然还是拒绝了。作为传统美德,一般来说,要拒绝三次再登基,才显得比较合适。   谁能够想到,前世被唾骂了数年,背了无数年黑锅的重光帝,这一世竟然被大臣们哭着喊着求着追着让他当皇帝呢?   更不用说,当年的暴君之名更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贤德、仁义啦,这种和本人毫无关系的夸赞。   只能说,天意弄人。   然而这天,陈秋刚刚下朝,却被徐老大夫给叫住了——   徐老大夫自从他们来汴京之后,也被陈秋从洪州接了过来。徐大夫医术精湛,陈秋就将他安排在了太医院。   徐老大夫平日里得空了,也会时常去建章宫坐坐,看看姜小圆,顺便给她把个脉什么的。   前几日,徐老大夫就去得很勤了,陈秋本来就有所担心,如今徐老大夫叫住了他,顿时脚步一顿。   自从他来汴京之后,权倾朝野,此前一身气度藏得深。如今不藏了,就叫人觉得如同宝剑出鞘,锐不可当,更是一举一动都叫人心惊胆战。   他心中微沉,眼神也忍不住暗了下来,徐老大夫也有些心惊胆战了,心中嘀咕了一番,还是开口了,   “殿下,您最近可要仔细着些。”   陈秋还没开口问,徐老大夫就笑了,   “前几日我去建章宫,就有所怀疑了,今天早上再一把,却是准了。殿下,恭喜恭喜呀!”   这个权倾朝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竟然因为这个消息,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终于从石化当中醒过来了,薄唇勾起,眼神如同冰雪消融,融成了一汪暖和的春水。   许多年前,一个叫陈秋的孤魂野鬼,因为他的小神明,有了家;而如今,时过境迁,他和小神明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从此,世事牵绊,他的神明,把他从鬼,变成了人。   入冬后的汴京,很是冷得慌。   姜小圆把周报的事交给了舅舅,秦九自然也义不容辞;至于建章宫里的杂务,就交给了暂时还没有分配新工作的葛先生。   对于怀孕这件事,她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紧张,但是宝宝实在是太乖了,除了叫圆圆同学干饭更多了,什么孕吐之类的都没有影子。   唯一影响到的就是她的情绪了,她时不时就要趴在青年的肩膀上哭一场,本来几已经够娇气了,现在更是变成了一个随时眼睛含泪的哭包。尤其是还不需要哄,自己哭完之后,就一秒收起了眼泪,重新躺回去当咸鱼了,总是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但是除了这点儿情绪的小小变化,姜小圆的身体实在是不要太棒。   徐太医纳闷了,姜小圆自己也纳闷了。   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在她没有转世之前,自己的身体是系统出品,虽然什么功能都有,却到底是和普通人有些区别的。   所以心大的圆圆每天照样吃吃喝喝,反倒是紧张的人变成了陈秋。尤其是徐太医把脉,竟然诊出来了这一次是双胎!   本来就紧张的青年,现在更是直接把建章宫里有关于圆圆同学的吃穿用度,全都接手了,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本来姜小圆也很好奇,要是她现实里怀孕了,梦里也会怀孕么?   但是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梦里的重光帝更加夸张了,本来在西京洛阳都要走了,这下子她有宝宝了,就直接停在了西京不动了。   总归是东京、西京都是京,大概在宝宝能跟着走之前,重光帝估计都不会挪窝了。   本来御驾亲征都到了尾声,重光帝干脆就派了人去料理剩下的两个藩王,出人意料地提前结束了这次浩浩荡荡的征讨,宣布接下来修生养息,行黄老之道。   梦外,永嘉十五年的最后一个月,陈秋也终于宣布了登基。   登基的时间,就在新年这一天。   除夕这一天,陈秋带着穿得毛茸茸的姜小圆,一起去了城墙上散步。   又是一岁新年,爆竹声才闻,空气里还有硝烟味。   城墙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城墙上,一对璧人,撑着伞慢慢地走着。   姜小圆本来每日都要遛遛旺财,但是自从有了宝宝后,本就把她当眼珠子疼的青年,现如今更是把她当成了瓷娃娃。所以每日遛小老虎的时候,青年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陪同在她的身边。   徐老太医说,孕妇要多动动,陈秋深以为然,饶是明日就要登基了,陈秋还是饶有兴致地牵着她出来散步了。   她踩着地上的白霜,笑成了月牙眼,偏头问他,“你想好名字了么?”   取名废只能取出来旺财这种名字,只好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孩子他爹。   穿着五抓蟠龙黑袍的青年微微一顿,长发被风吹散,漂亮的丹凤眼盯着她,笑了,   “姜念秋,秦思源。”   姜小圆一愣,顿时忍不住笑出了两只小酒窝——   思圆,念秋。   她拉住了他的手,“好呀。”   他们的孩子,一个姓秦,一个姓姜。   在梦里的时候,他们讨论过这个问题。   姓姜当然是因为圆圆了,姓秦嘛……陈秋本也不喜欢“陈”,大婚的时候都是“秦秋”,更不用说,秦家已经死得只剩下一个秦九了,实在是有些凄凉得过头。   但是经历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姜小圆也意识到了,他这个决定所代表着的巨大阻力。   然而不管是梦里的重光帝,还是梦外的陈秋,态度都非常坚定。   他舍不得他的小姑娘受苦,所以只生这一次。   若是孩子天赋好,有当皇帝的潜质,不管孩子是男孩女孩,陈秋都会扶他们登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女皇过的,要是孩子像爹爹,倒是可以试一试。   只是女孩再加上异姓,肉眼可见的阻力极大,但是陈秋是谁呀,梦里弑父杀君登基的,梦外把亲爹活活气死了,还会在乎这点阻力么?   当然了,如果实在是不是这块料,那就随他们去,到时候找个人禅位,恐怕也是要让人抢破头的。   饶是千万人都垂涎的皇位,陈秋却想得很开。   大概是因为,前世今生,他的唯一的执念,不是名利权势,红尘滚滚,都只是一人而已。除此之外皆是过眼云烟,也没有什么执着的必要了。   姜小圆依然记得,在梦里自己问他,如果厌恶“陈”姓,为什么自己不改名呢?那个白发的青年帝王转过头来,对她说了一句话——   他会成为陈氏皇族的最后一个人,会成为陈氏的掘墓人,终结属于陈氏腐朽王朝的百年。从此之后,秦姜之氏,开万世太平。   回忆到此结束。   思圆圆,念秋秋。   真的是个可爱的名字,就连名字都要表白,可见是爱极了她,她忍不住洋洋得意得意起来,像是只翘起了尾巴的猫咪。   此时此刻,又飘起了小雪,青年扶着他的小姑娘,却突然间听见了小姑娘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但是她的声音太小,被城内喧嚣的爆竹声掩盖了。长发的青年还想要再问,他的小姑娘已经含着笑,扭过头去接住了几片雪花。   他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刚刚告诉了他许多小秘密。   比方说,五十年后的相遇;   比方说,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诺言;   ……   比方说,陈秋很喜欢很喜欢的圆圆,也很喜欢很喜欢陈秋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暂定:五十年后的现代相遇;幼年秋秋圆圆如果相遇的if线 第101章 包子日常一   双胞胎是龙凤胎。   念秋是个小姑娘, 思源是个小男孩。   两只小包子出生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眼睛像阿娘,都是圆溜溜湿漉漉的狗狗眼, 鼻子和嘴巴像爹爹,乍一看简直比娃娃还漂亮。   然而,外表乖巧的两小只, 从在摇篮开始, 就特别热衷于打架。不是你啃了我的脸一口,就是把对方给踢哭了。就连姜旺财都惨遭毒手, 老虎须须都快被两小只给拔光了。   两小只完美地继承了爹爹的智商, 认字特别快,说话也早, 性格却像极了阿娘。   他们显然没有继承一点点爹爹的稳重和少年老成, 反而今天上房揭瓦, 明天下河捉鳖。每天一堆太监宫女呼啦啦跟在后面, 简直是要给这两位小祖宗折腾疯了。   但是和在外面混世魔王的架势不同, 一回寝宫, 就成了乖乖宝宝。   这胡天胡地的两只,却极喜欢漂亮的阿娘, 天天跟在姜小圆的屁股后面娘亲娘亲地叫, 别提多乖巧了;当然了,他们在陈秋面前也是极乖的,因为他们特别怕阿爹,只要他们爹一眯眼, 混世魔王瞬间就变成了小鹌鹑,用两双和娘亲极相似的狗狗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爹。   小时候两只就互相看不顺眼,长大了一点点后, 两小只的关系除了调皮捣蛋的时候会好一点之外,平日里老是吵架。   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念秋和思源冷战了足足十天。   两只小包子互相撇过头去给对方看后脑勺,就算是最喜欢的阿娘、最怕的阿爹轮流调节两只包子紧张的关系,也没有什么用。   不仅吃饭都要画条线,不许对方过界;就连阿娘也要画一条线,一人只准亲一边脸;一言不合,就要叉着腰互相瞪眼。   姜小圆摇着扇子十分快活地围观两小只的热闹,但是这样下去吧,也不行,总要想个办法叫他们两只和好才是。   因为大概是姜小圆的身体本身就是系统出品,所以两小只也沾染了一些神奇的特性。爹娘做梦回前世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去。   所以一直到了五岁,两小只都以为自己的爹有染发的爱好,而且染发得特别频繁,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当然了,不变的是看他们捣蛋的时候的黑脸。   对此,他们给爹取了个外号——白发就是白无常,黑发就是黑无常。   姜小圆偶尔一次听到的时候,差点笑出了鹅叫声。   而且小包子们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小神仙,总觉得自己的时间要比别人慢许多,所以特别鄙夷别的小朋友背书背三天都背不下,浑然不觉得是自己在梦里也要背书的缘故。   左右两小只吵架吵得太凶,姜小圆就去找了陈秋,凑在长发帝王的身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出了一个馊主意——   要不干脆先把两小只分开一阵子。   是的,英明神武的陛下,也调节不了两只小包子势如水火的关系,甚至时常还要面对四只狗狗眼谴责又委屈的目光——闻言当真考虑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小圆神奇的体质,生出来的小孩也很神奇。   本来姜小圆一梦醒就要出来,大概只是意识穿进去了,她自己都不能在梦醒后留下;   但是两小只竟然可以留在梦境世界,而且还是身体一起穿了,好几次都吓得奶娘魂不附体。   于是,念秋小姑娘,就被暂时留在了梦境世界里。   其实这个念头,他们的阿爹阿娘早就在打算了。   家里的两个小包子都天赋聪颖,而且都很有进取心,是当皇帝的好苗子。只是看个性,都不是屈于人下的,现在就已经有了互相争抢的苗头,要是留在一起,未必不会以后闹翻。   总归是家里有两个皇位要继承的,哪里需要抢呢?   至于把妹妹留在梦境世界里,也很简单,主要是因为重光帝那边,女帝登基的阻力会小得多。总归是重光帝连弑父杀君的残暴事都干了,扶自己的长公主登基似乎大臣们的接受能力会强一些。   虽然这位陛下曾经自己阻力重重,天不怕地不怕,却是很宠女儿的。   他并不想要念秋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就算是念秋真的要登基了,他也会在死前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所以,这一次既是调节两个小朋友的关系,也是让妹妹适应一下。   于是思源小朋友呢,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看见妹妹了。   本来吧,两只小包子吵得特别凶,妹妹去白无常爹那里待着了,思源小朋友应该很高兴的才对。   第一天,思源小朋友差点笑出了自己漏风的门牙,抱着娘亲左边亲亲,把妹妹专属地右边脸也亲亲亲……然后被看他不顺眼的黑无常爹提溜去背书了。夜里睡着后,一见到妹妹就开始得意洋洋地和她炫耀,遂吵架,演变成了武斗,被妹妹打哭;   第二天,思源小朋友吃饭的时候,隐约觉得没人和自己抢饭,干饭有点不香了,但是还好有漂亮娘亲,把念秋的那一份饭也干完了……夜里见到妹妹开始炫耀自己吃了她的饭,遂吵架;   第三天,思源小朋友背书的时候都没有妹妹插嘴,觉得背书有点没意思了,想跑去找阿娘下棋玩,被黑无常提溜去揍了一顿……见到妹妹没有炫耀,第一次没有吵架;   第四天……思源小朋友一觉醒来妹妹又不在,去找了阿娘问,得知妹妹以后都只能在梦里见到了,思源小朋友难过了。这一天夜里,思源小朋友见到了念秋妹妹,两只小包子互相从爹娘那里得到了噩耗,见到对方就忍不住了,抱住对方,遂嚎啕大哭。   好了,矛盾解决。   两只小包子执手相看泪眼,一口一个好哥哥好妹妹,一口一个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笑得姜小圆东倒西歪地倒在重光帝的身上,白发青年也被逗笑了。   两只包子和好了足足一周,于是坏心眼的爹娘终于又同意让两小只白天在一起了。   于是两天后——   两只小揪揪的包子叉腰:“你!不许亲阿娘的右脸!!”   一只小揪揪的包子叉腰:“你!偷偷亲阿娘的左脸了!!”   圆:……   秋:……   黑白无常爹的区别,一直到了他们六岁,两只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区别,只是一直在偷偷嘀咕爹是不是偷偷改了年纪。   黑无常爹总是笑眯眯地坑他们,白无常爹就更加黑了,往往只要看一眼,他们就不敢调皮捣蛋了。   两小只大一点了,就更加怕自己的无常爹了。尤其是这一年的夏天,他俩快乐的捣蛋生活结束了,被迫开始在无常爹的眼前补习。   因为六岁的要到了进南书房了,他们爹要给两小只抓一下学习,免得进了南书房不适应。   两小只苦不堪言,但是他们的亲亲娘亲也救不了了,因为亲亲娘亲十分害怕自己求情会被抓过去一起补课,于是幸灾乐祸地摇着扇子飘走了。   其实按理说,应该是四岁就可以去了的,但是南书房的规矩太变态了,姜小圆不太想小朋友太早就有了很重的课业负担,于是就一直拖到了六岁。   也就是说,两小只是在家里上的幼儿园,上了小学才正式和同学们见面了。   但是和别的家长不一样,姜小圆一点也不担心两小只会不合群,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这两小只都有那个——社交牛逼症,还是那种病入膏肓的类型。   这两小只实在是,随了娘。只是圆圆同学社交牛逼症时期过去得早,飞快进入了咸鱼时代,但是这两小只真的是……   姜念秋三岁的时候就蹲在她爹的勤政殿门口,对着一个跪着的大臣嘘寒问暖了足足两个时辰,从什么是贪污问到了你没有自己的钱钱么,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钱钱,活生生把人给唠得两眼一翻,晕了;   秦思源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宫宴上迷路了,吓得满宫的人都在找他,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秦思源拍着一位喝醉的大将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安慰着他情场失意、官场得意,那位仁兄估计是真的喝醉了,和四岁的思源小朋友一口一个老秦啊老张啊,痛哭流涕地称兄道弟起来……   总之,姜小圆当然是丝毫不担心两小只不合群,她主要是担心……   果然,陈秋今天一下朝,刚刚回寝宫,就看见了太傅来找皇后告状了。   罪名是不务正业、拉帮结派。   是的,念秋小朋友和思源小朋友,开学第一天,就迅速和南书房的各位小朋友们混熟了,而且光速成立了两大黑恶势力——念秋帮和思源帮!   南书房都是老实孩子,都是挑岁数相仿的进来的,哪里见过这么社交牛逼症的小朋友,顿时各个星星眼,各自认了老大。   开学第一天,太傅才刚刚进门人还没认全呢,就发现两位牙还没长齐的小殿下已经分庭抗礼,开始就抢地盘一事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吵得叉腰瞪眼。因为从小被爹爹熏陶,典故信手拈来,吵得周围的小弟们全是一头雾水。   太傅一边感叹他们的聪明,一边也想要规劝一二——   念秋小包子:小孩的事大人别管!   思源小包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天就要和她一决雌雄!   太傅很想说,别决了,你俩都是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