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大厂子弟 作者:鹿子草   【文案】   神颜小霸王 VS 颜控白富美   本文又名——   《我靠美貌走上人生巅峰》,《从大众偶像变成机械工程师的心路历程》,《好爸爸是怎样炼成的》   最近,机械厂家属大院里流传着一个大八卦!   “大院之光”赵学军向“高岭之花”夏露表白了!   然而,他竟然被拒绝了!!!   被拒理由也非常劲爆——夏露看上了全厂闻名的“小流氓”戴誉!   戴誉谁不知道啊!除了一张漂亮脸蛋,一无是处!   被老戴家的女人们惯得无法无天的二流子。   虽然名叫戴誉,过的却是“宝玉”的生活!   穿书而来的戴誉一脸懵逼。   他当时也围观了表白现场,真实情况明明是这样的——   女主拒绝男主:“你的霸道和自以为是并不能吸引我。论起人品,小流氓戴誉都比你强!”   纯路人,无辜躺枪的戴誉:“……”   小姐姐,拒绝的话不要说得太早,你可是女主,小心真香哦!   事实证明,女主就是女主,头铁!   而戴誉比她的头更铁!   作为炮灰男配,明知男主不好惹,还是坚持摘下了女主这朵高岭之花!真香!   备注:男主视角!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主角:戴誉,夏露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主:美貌与智慧并存!   立意:为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 第1章   戴誉光着膀子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敢动。   尚算清醒的大脑可以确定两件事——   其一,他穿书了。   其二,再晚来几分钟,他就得在监狱里了此残生了……   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复古的木质桌椅,铁皮暖水瓶,刷了半截青漆的墙上挂着1962年的挂历,还有,坐在床边,眼眶泛红对他怒目而视的女主,夏露。   黑黝黝的麻花辫,白底兰花的纯棉背心。   打扮挺土,但长得水灵。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戴誉小心翼翼道:“你先别哭,我可没碰过你!”   夏露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已经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沉默地将清凌凌的视线落到戴誉脸上——乌发白肤,睫毛密长仿佛自带眼线,鼻梁端挺,嘴唇红润。   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可惜了……   她利落伸手,“啪”地在那张精致的脸蛋上甩了一巴掌。   “戴誉,你等着公安上门吧!”   夏露一边用略微沙哑的柔软嗓音放着狠话,一边起身找衣服。   她今天与朋友相约在工人俱乐部吃午饭,顺便参加晚上的乘凉晚会。   席间被劝着喝了点梅子酒,觉得头晕,便在朋友的劝说下,进了俱乐部客房休息。   就这么一个疏忽,差点被这个机械厂赫赫有名的小流氓占了便宜!   胡乱穿上外套,趿拉上凉鞋,夏露便往门口跑。   戴誉哪敢让她这样离开?   这真的是要见公安的节奏啊!   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戴誉才想开口解释,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女孩眼眶通红,眸中闪烁着水光。   戴誉:“……”   打我两巴掌,你还哭上了!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是收到你让人送过来的情书才来赴约的!”戴誉退后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夏露听他竟敢无耻地诬赖自己,又恨又羞,气急道:“你胡扯什么,我才没给你写过什么情书。”   戴誉沉吟片刻,走回床边拽起他的上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得很平整的白色信纸。   递给夏露。   夏露板着一张粉白的小脸,一副“我等着你继续胡编”的表情,可是从颀长的脖颈到耳根都已经染上了红晕。   “是不是你写的,跟你的字迹一对照便知。”   之前原身确实收到过好几封“夏露”的告白情书。   饶是原身一向自诩有女人缘,也从没妄想过夏露会喜欢他。   毕竟那是机械厂夏副厂长家的千金,大院里的高岭之花。   而他……   嗨,不提也罢。   反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是以,原身最初只以为这是哪个臭小子的整蛊游戏……   直到发小方桥帮他拿到了夏露的字迹进行比对,才算相信,夏露真的通过鸿雁传书对他表白了!   原身的几个狐朋狗友听说以后,羡慕得直呼“戴哥牛逼!”   夏露半信半疑。   接过印有机械厂抬头的信纸仔细看了一遍,不多时又扔回他身上。   “这不是我写的信……虽然字迹很像,但句号都是实心点,我习惯用空心的。”   话落,想起什么似的,她生气地问:“就算有人冒充我送信给你,那你凭什么脱我的衣服,还还……”   夏露到底是个大姑娘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我进来的时候你就是脱了衣服躺在那里的!”戴誉眉心一跳,“虽然你长得漂亮,还是厂长闺女,但我有未婚妻了,不会占你便宜的。你放心吧!”   夏露冷笑:“既然没坏心眼,那你脱自己的上衣干嘛?”   戴誉:“……”   居然忘记这茬了!   “你到大院里打听打听,喜欢我的小姑娘能从咱们厂大门排到滨江路!这些姑娘里也有很漂亮的,我可是一个都没碰过!收到你的情书,你又穿成那样躺在我面前,还以为你在特地等我呢!一时情难自禁嘛,呵呵……”戴誉干笑两声,“我这不是什么也没干嘛……”   戴誉头皮一阵发麻,他要是再晚穿来一步,就真的辩无可辩了。   现在勉强还能抢救一下。   夏露贴墙站着,疲惫感充斥了整个身体,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戴誉走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蹲下身,对上她还微微有些泛红的杏眼,认真道:“我们这是被人耍了!肯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才想将我骗来那什么……”   “我能得罪什么人?为什么不是你得罪了谁?”夏露瞪着晶亮的大眼睛反驳。   “要是为了整我,就把厂长闺女牵扯进来,那代价也太大了。反之,牺牲我这样一个没啥背景的待业青年报复你,还勉强能说得过去。”戴誉见她情绪平复了一些,开始帮她分析。   虽然原身见色起意,不是什么好鸟,但他方才陈述的基本就是事实,并没说谎。   夏露心里一动,她最近……   察觉到事情的蹊跷,室内一时有些安静。   房门蓦地被人敲响。   一道尖利的女声传了进来:“夏露就在这间房,我看着她进去的……”   夏露脸色发白,没动弹。   敲门声越来越急,戴誉想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室内有些暗,灯光笼罩之下,相貌出挑,身材颀长的青年站在门内。   敲门的是一个单眼皮,上翘眉女孩。   见到开门的人后,她眸光一闪,大喇喇地问:“夏露在里面吗?”   戴誉没搭理她,扫一眼她身后的四五个人,男女都有。   回头冲房里假模假样地问:“你叫夏露啊?”   待夏露点头,戴誉双手往裤兜里一插,“哦,有人找你,没事我先走了。”   递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大摇大摆地就要出门。   “你不能走,”单眼皮女孩将人拦住,提高声音故意让后面的人听到,“欺负了夏露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许晴,你疯啦!添什么乱!”另外两个女同伴诧异看向许晴。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难。   大庭广众之下说夏露被人欺负了,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们是夏露的朋友,她被欺负了,当然不能让这个小流氓跑了!”许晴朗声说道。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视线。   大家都是机械厂的职工和家属,听说这边有小流氓戴誉和副厂长千金的大八卦,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听了许晴的话,戴誉二人基本可以锁定嫌疑人了……   夏露目光幽幽地望向许晴。   她现在既生气戴誉这个小流氓,又气自己交友不慎,不知许晴有什么目的。   “我妹说得对,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一个矮个青年附和许晴。   戴誉感觉矮个青年面熟,一时又无法从原身的记忆中搜索到这人是谁,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对方被他看得目光躲闪。   戴誉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才不紧不慢道:“我走错房间而已,跑什么啊!”   “那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矮个青年逼问。   众人一看,还真有个红印。   戴誉:“……”   “他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关你屁事!”   夏露和戴誉的声音同时响起。   “关你什么事!”   “我突然进门,吓着她了!”   戴誉扶额,无奈地回头觑她一眼。   在众人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开口:“老子尿急推错了房门不行啊!都赶紧让开,还憋着一泡童子尿呢!”   “噗……”   有人笑出声来。   矮个青年不肯罢休,还想继续纠缠。   戴誉彻底拉下了脸,拖腔带调地诈他:“这里服务员要价不低吧,你倒是肯舍财……”   听他无缘无故提起服务员,男青年心下忐忑,以为自己暴露了。   想到传闻中戴誉的凶狠,后背都有些汗湿,不敢再横加干涉。   “嗤——”戴誉一手插进裤兜,一手夹着烟,穿过人群让出来的过道,不紧不慢地下楼去了。   围观的人盯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窃窃私语——   “那人谁啊?这么嚣张!”   “戴誉!”   “戴誉不是小流氓么,咋长这样?”   “就因为他长成这样还是个小流氓才出名呗!”   “夏露,那个戴誉怎么跑到你房间来了,你可别被他那副皮相迷惑了!一个小混混而已,跟人家赵学军比差远了。”许晴跑到夏露面前状似关心地劝道。   “我跟他没关系,跟赵学军也没关系!”   夏露强忍住赏她一巴掌的冲动,睬也不睬这群人,转身离开了。   *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正美。   戴誉从工人俱乐部离开时,乘凉晚会快开始了。   下沉舞池里灯火通明,音响中播放着节奏欢快的《青春圆舞曲》。   听着充满年代特色的音乐,戴誉再次确定,他这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真的穿到六十年代来了!   出了俱乐部大门,他一路晃晃悠悠地往机械厂家属大院走。   跟看西洋景似的,好奇地四处打量。   不时还要被路过的小青年们,恭敬地喊声“戴哥”。   待他按照原身记忆晃悠回家时,兜里已经揣了不少小弟们敬的香烟了。   价格从几毛到一两块不等。   戴誉叼着烟来到戴家小院门前。   院子里正咒骂吵闹得乱成一锅粥。   戴家大嫂挺着六个月的孕肚,浑身狼狈地站在院子里。   指着戴誉的大哥戴荣声嘶力竭地喊:“分家,今天必须得分,不分我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去!”   “没有你们家这么欺负人的,用大儿媳妇的钱,贴补未来小儿媳妇,你让大家评评理,见过这样的吗?”   戴荣嫌她丢人,作势要拉着媳妇进屋。   戴大嫂试图甩开男人的手,两人在院子里拉扯起来……   被他们这么一闹,左邻右里都跑来戴家门口看热闹。   “闹什么闹!不就是想分家吗,有事进屋说,别在外面让人看笑话!”戴荣寒着一张脸,训斥媳妇。   戴誉未料,刚穿过来一天而已,他还挺忙的。   咳嗽没好又添喘,一宗未了又一宗啊! 第2章   戴家大嫂这两天一直闹着要分家,原身嫌烦整天跑出去躲清净。   院外看热闹的人瞟见戴誉大摇大摆地过来,顿觉惹不起这个小霸王。   一哄而散。   戴誉先在门外站定,回忆了一下原身的家庭情况,才往堂屋里走。   戴家算是个大家庭,三代同堂,十几口人住在一起。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戴誉排老三,上面有一兄一姊,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目前只有戴荣早早成了家,还生了三个闺女。   而这十几口人中,真正赚钱养家的,只有戴父和戴荣夫妻。   戴立军是机械厂的八级钳工,靠手艺吃饭,工资比车间主任还高,将近一百块,手下带了不少徒弟,大儿子戴荣也是其中之一。   大嫂也被戴立军找关系塞进了食堂工作。   戴誉走进堂屋。   嚯,屋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一大家子都在呢。   连四个姑姑都回来了!   跟四大金刚似的围坐在戴奶奶身边。   戴父拧着眉头,蹲在墙角嚼着烟屁股。   戴誉走过去,将小弟们刚给的孝敬烟,一股脑塞给他。   “来娣啊,妈知道你想分家,但你看能不能等你二弟结了婚再分,到时候妈绝不拦着你。”戴母实在不放心小儿子。   “妈,我等不了了!您别再把老二当成奶娃子一样惯着,成不?”   “这话是怎么说的!”戴母不承认。   戴大嫂怒道:“我刚才在外面都没好意思说!这小兔崽子把我和他大哥辛苦攒了小半年的工资给偷走了!”   “这不能吧?”戴母傻眼,还有些心虚地瞟向小儿子。   自家事自家知,戴誉在外面什么德行,戴母也是有所耳闻的。   戴誉自小就霸道,在学校欺负同学,在大院里招猫逗狗。   但是,老话讲,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   戴誉是小儿子,又与沉闷的大儿子性格迥异。   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每次带他串门,总能兜回好多糖果零嘴布料什么的。   家里上至七十多岁的戴奶奶,下至戴母和姑姑们,都十分溺爱这个宝贝疙瘩。   可以说,戴誉虽然名字叫“黛玉”,但从小过的就是“宝玉”的日子!   “妈,您别不信!”戴大嫂深吸一口气,“自打去年您给他和苏小婉订了婚,咱家都快被掏空了!”   “那个苏小婉,哼,有爹没妈,被继母磋磨,要不是您心软一直接济她,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斜眼看了一眼不似以往顶嘴的小叔子,继续道:“这几年谁家不是吃饼子窝窝头的,就她顿顿吃细粮,隔三差五还要去下馆子!跟个资本家娇小姐似的,穿着洋装高跟鞋,涂着红嘴唇!您再看看您亲孙女穿的是啥吃的是啥!”   一把拽过被吓傻的三个闺女给众人看——   穿的都是被洗得泛白的短褂子,虽然针脚细密,但能看出补丁的痕迹。   见几个大人面上有些不自在,戴大嫂尤嫌不够似的,继续道:   “她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哪来的钱?还不是二弟给她买的!二弟高中毕业一年,没上过一天班,花的都是家里钱!”戴大嫂激动地抚了抚肚子,“儿子花老子娘的钱天经地义,我管不着!可我和孩子他爸攒了小半年,整整一百块!一百块!就被这个混账小畜生偷拿去给了苏小婉!”   戴大嫂说到激愤处也顾不得是在公婆面前了,把私下里对戴誉的称呼带了出来。   见父母脸色不好,戴荣忙拽媳妇坐下,训斥道:“胡咧咧什么!”   “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戴大嫂不服气。   戴父让小女儿带着三个孙女去院子里玩,才肃着一张脸问小儿子:   “戴誉,你大嫂说的是不是真的?钱呢?”   他平时沉默寡言,对孩子又宽容,不然也不会把戴誉娇惯成这副德行……   戴誉快要忍不住爆粗口了,真是恨不得替原身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那是先跟我大嫂借的,等我有钱了再还呗!”   他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勉力维持住小流氓人设。   果然,他这话一出,戴大嫂直接爆了:   “你还?你拿什么还?我这是攒来给三丫看病用的!”   戴誉故作轻松道:“那你甭管,我有的是办法还你!”   戴大嫂见他难得地笃定,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这小叔子转性了?吃进去的还能吐出来?   不过她也知道,戴誉路子野得很,没准真能从哪个犄角旮旯弄到钱回来……   “你要是着急给三丫看病,就跟咱妈先借点,回头我还给咱妈!”孩子看病要紧,别因为他耽误了。   果然还是他!   婆婆疼小儿子跟疼眼珠子似的,能让他还钱?   谈妥了还钱的事,戴誉转向四个姑姑。   “姑,你们回来吃饭了没呢?要不咱先弄几个菜,有什么事咱吃了饭再说吧。”   饭点被大嫂喊过来,肯定都饿着肚子呢。   “对对,馒头和饼子都是现成的,我炒两个菜,咱们先吃了饭再说。”戴母松了一口气,叫上大闺女就去了灶房。   戴大嫂嘴唇动了动想阻止,被戴荣轻轻按了一下肩膀。   “没想到大嫂能把四位姑姑都请回来,”戴誉笑着对姑姑们道:“分家的事我大嫂前几天提过。当时我也没当真,寻思可能跟前几次怀孕时一样,想给娘家送点什么了。”   戴大嫂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戴誉话锋一转道:“不过四位姑姑难得来一趟,我倒是想听听大嫂想怎么分家。毕竟咱家除了大哥,我们三个都没成家呢。您是想和大哥分出去单过,还是想把我们分出去单过呢?”   戴誉的问题直指关键。   戴父吧嗒吧嗒抽着烟。   他对于儿媳妇成天嚷嚷着分家的事,本来就不满意。   只是不好当面训斥儿媳妇,才让大儿子多劝劝,结果那也是个阳奉阴违的。   “我现在这个状况,还带着你三个侄女,哪能搬出去,我……”   戴大嫂没想到戴誉肯主动提分家的话题。   之前每次提起,他都气冲冲地往外跑。   “那就是让我们搬出去?”   “也不是,”她可不敢让未婚小姑子出去单过,“咱们可以分家不离家。”   说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这样的分家跟没分有啥区别?   小叔子还是得在家住着!   戴大嫂眼前一黑,急得肚子都痛了……   戴荣吓了一跳,赶紧按照老娘吩咐,将媳妇扶进房里躺着去了。   一场分家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落幕了……   不过,戴誉心里十分清楚,这事还不算完呐!   *   翌日一早。   晨曦从玻璃窗子倾泻进来,映衬得对面这张年轻的面孔更显俊朗,轮廓鲜明。   剑眉稍稍挑起,长睫浓密,端正笔挺的鼻子下,红润的嘴唇微微抿着。   “啧……”   戴誉面无表情地打量镜中人。   早上起来看到原身是这么一副德行,戴誉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他穿进了一副英俊精致的皮囊,却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想到这个混混小流氓的人设,戴誉觉得十分蛋疼!   他已经不做混混好多年了好嘛!   在二十一世纪,戴誉考入军工院校之前,也曾年少轻狂过,跟着高中附近的大哥混过一年多。   直到赶上市里严打,大哥被判了三年,戴誉才倏然发现,当小混混没前途啊!   干脆收起一身尖刺,回学校埋头苦读去了。   穿越一回,难道还要做回老本行?   正这么想着,戴誉房间的门被推开。   “儿子,赶紧出来吃饭了。大清早的臭美什么呢?”戴母进来将戴誉唤回了神。   戴家经济条件一般,早餐简单到有些简陋。   每人一个玉米饼子配红薯粥,酸萝卜和酸豆角倒是管够。   不过他的碗边还多了一个水煮蛋。   除了他,哪怕是七十多的戴奶奶和两岁的三丫,都没得鸡蛋吃。   戴誉:“……”   看众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知道这样开小灶不是一天两天了。   戴誉的脸皮实在是不够厚,半天都没动那个鸡蛋。   “你这脸怎么了?被打啦?”   戴母离得近,注意到他脸颊上多出的几道淡红指印,顿时心疼了。   想起昨天的荒唐事,戴誉还心有余悸。   见他点头承认,大姐戴英急了:“被谁打的?你傻了,不会躲啊?”   这是以为他又出去跟人斗殴了。   她对这个弟弟有着说不出的愧疚。   原本戴誉虽然爱胡闹,但名声还没这么响亮。   自从为了替她出气,把她那个另攀高枝的未婚夫给打了,戴誉便一战成名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但将人打得头破血流,还吓得对方当场尿了裤子……   戴母怕大闺女又钻牛角尖,转移话题道:“你姐的自行车坏了,一会儿你帮她修修。都等你好几天了,也不见人影。”   戴家男人在修理东西这方面好像多比别人长了一根筋。戴誉虽然不正干,但也遗传了这个优点,家里修修补补的事情都归他。   戴誉穿来之前是学机械工程的,修个自行车是杀鸡用牛刀,就“嗯”了一声。   原身其实头脑很灵光,不然也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能混个高中学历。   只是被家人宠出了一副骄矜叛逆的性子,不服管教。   戴家父母屡次劝他考大学,都被当成耳旁风。   后来退让一步,琢磨着在厂里给他找个活干。   这小子也不想去。   戴誉通过原身的记忆知道,这小子不去上班的原因,一是因为不想被拘着,二是他有自己的来钱门路。   早饭过后,上班上学的人一走,屋子里宽敞了一半。   戴誉没什么正事可做,又想打听点消息,便跟去院子里,听人聊八卦。   是以,当方桥找来时,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戴哥,凑在一大群纳鞋底的婶子大娘中间,一枝独秀!   手上还在给个奶娃子喂鸡蛋……   方桥:“……”   有点幻灭…… 第3章   方桥来戴家是有要事与戴誉商量。   不过,他实在犯怵与这些中老年妇女打交道,遂猛给戴誉使眼色。   戴誉踱步到院门边,问:“有事?”   方桥见他慢条斯理走在晨晖中的样子,还有些诧异。   他很久没仔细打量过这个发小了,现在这么一看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戴誉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浑身懒散玩世不恭的气质,与他们这群混混十分搭调,大家站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可是眼前的戴誉,将总是微微驼着的背挺直了,一身厂里最常见的白衬衫蓝工裤,套在一米八多的大高个身上,显得人很是英气挺拔。   与他搭话的时候,还在垂眸整理衣袖,向上翻折的袖口,被他抚得平平整整,配上这张脸,让原本的浪荡不羁中还掺杂了些一本正经。   方桥被他突然的正经弄得不自在,干咳两声:“呵呵,没啥事,咱厂食堂的饭有点吃腻了!我刚弄了点钱,中午找二虎一起吃烧鸡去啊?让他出白酒。”   “你能从哪弄钱,又是从家里偷的?”   他们这些人都没正式工作,想花钱就得向家里伸手,而且大多时候都不问自取。   “你别管怎么来的,就说去不去吧。那可是老饭馆的烧鸡,每天中午就二十只,想想那个香味我就受不了!”   方桥鼻子一耸一耸地嗅着,没吃就已经陶醉了。   戴誉确实被他说馋了,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哪有不馋肉的!   不过,分泌的唾液尚未蚕食他的理智。   方桥出钱,二虎出酒,合着他什么也不用带,出个人去吃现成的就行?   还有这等好事?   “有事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方桥不好意思地呵呵干笑:“那什么,陈斌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机械厂一把手的小舅子。   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不过,他比戴誉恶劣多了。   人生四大恶事——打瞎子,骂哑巴,挖光棍坟,敲寡妇门。   这厮都干过。   “他想请你帮忙搭个线。”方桥扫一眼,确认墙角没人,才凑到戴誉耳边低声道,“就轻工厂,纺织厂和红旗公社的那条线……”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是蚊子嗡嗡了。   戴誉一听便明白了,冷笑道:“他不是想让我帮忙搭线,是想抢生意吧?”   “嗐,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咱们用一车粮换了四车布的事。这两天找我好几次了。”方桥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实际上,是他跟人喝酒侃大山的时候,胡吹出去的。   陈斌听说后,就一直想让他帮忙牵线。   不过这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至今为止他们自己也只干过两次。   前两年因为自然灾害,省城的粮食供应逐渐紧张,厂长家也不可能顿顿吃细粮了。   戴誉头脑灵活,琢磨出其中商机,就带着他和二虎换粮。   第一次是先在轻工厂和纺织厂以非常低的价格购入了一车瑕疵工业品,就是暖瓶、脸盆、胶鞋、毛毯、印花布之类的,跟着运输车一路运去红旗公社换了小半车细粮回来。   第二次,人家厂里没收货钱,约定用四车残次工业品换一车细粮。   就这两次他们赚了四百块。   按照戴誉的说法,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不过,他和二虎只是跑腿的。   省城这边的工厂,他们勉强能帮着搭个线,细粮的货源才是关键。   但是那么多的细粮是从哪来的,除了戴誉没人知道。   “陈斌说,只要搭线成功,他给你这个数!”   方桥伸出五根手指。   戴誉心里一动:“五百?”   在巨额利益面前,五百的咨询费也不算多。   而且,投机倒把这种事,查到了啃骨头,查不到吃肉。   戴誉志不在此,能趁机脱身,正合他意。   方桥:“五十。”   “……”戴誉被噎了半天,才道:“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呢,厂长小舅子就这点格局?让他自己玩去吧……”   方桥见他不留半点回旋余地,转身就要进院子,赶忙拉住他。   “反正咱们也快一年没干了,帮他牵个线就能赚五十,也不吃亏啊!”方桥劝道,“能吃多少顿老饭馆烧鸡呢!”   戴誉懒得跟这傻子转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给他带个话,八百块,我告诉他货源。”   方桥被他震得,小眯眯眼都变大了一倍:“啥?说个粮食货源就值八百?”   你咋不去抢呢?   “到底值不值,他比你清楚……”   虽然粮食短缺情况没前两年严重了,但想私人一次性购入大批粮食,纯属做梦。   既然打听到了他这里,肯定不是想做小打小闹的零散生意。   “诶,你怎么又走了?烧鸡还吃不吃啊?”见他转身进了堂屋,方桥喊道。   戴誉摆摆手:“进去拿两张肉票。”   *   戴家一墙之隔的小院内。   徐婶子搬个板凳坐在院门口,对着找借口往门外溜达的小闺女喊:“没事进屋呆着去,别总往外跑。”   “妈,你今天怎么没去隔壁?”   往常喂了鸡,干完家务活,徐婶子也是要去戴家跟人拉呱的。   不过今天她没去。   不只她不去,附近家里有未婚闺女的妇女,今天都没去。   原因无他——   “今天他家二小子在,你少往那院儿凑,听到没?”   她小闺女刚十六,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徐婶子可不敢让她跟戴誉接触。   不得不防啊!   “那不是正好嘛,我过去让戴誉哥帮忙修修咱家半导体,这几天老是没声音!”徐雯雯面上一喜,就要回屋取半导体去。   “不用修,换个电池就有声了!”徐婶子打断她,“让你别往那边凑,你听话就是了,妈还能害你啊?”   见她噘着嘴不高兴,徐婶子继续道:“先不说他家二小子人品咋样吧,人家都有未婚妻了,你总往前凑什么?”   这周围住的都是当年第一批参与建设滨江机械厂的老职工。   做了十几年邻居,各家什么情况彼此都心知肚明。   要是只看脸,那戴誉绝对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好女婿。   他那长相,毫不夸张地说,全滨江机械厂,甚至全省城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不过这小子被戴家人惯得越长越歪,整天带着一帮十几二十岁的无业游民在厂区里到处乱窜。   要说他们整天吃喝玩乐,东捱西问,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在这个人人艰苦奋斗的年代,你不干正事,没有奉献精神,就是最大的出格了!   闻言,徐雯雯撇撇嘴:“哎呀,你就等着瞧吧,他和那个苏小婉根本长不了!”   “人家怎么样跟咱们没关系。再说,我看他家二小子对那个苏小婉上心得很,苏小婉还是大学生呢!”徐婶子特意在大学生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徐雯雯成绩不好,初中毕业没考高中,一直在家等着厂里分配工作呢。   听徐婶子故意用大学生刺激她,高声反驳:“大学生怎么啦?还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她那大学还是靠着戴誉哥供着读的呢!都订婚了,还在大街上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诶,你这丫头怎么背后说人坏话呢?人家苏小婉得罪你啦?”   徐家母女一愣,诧异回头。   只见院门外站着俩人——拎着空酒桶的方桥和她们的争论对象,戴誉。   刚刚出声的是方桥。   徐雯雯一见到戴誉,一张脸迅速蒸腾起热气,手足无措地站在院门内。   徐婶子见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心里一梗。   虽然她也不信闺女说的话,但总不能让她背上长舌妇的名声。   再说,这戴誉别看面上总是笑吟吟的,却也是差点打死过人的。   他又对苏小婉那么上心,万一一气之下拿她家闺女撒气,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徐婶子将手里的活计往地上一放,叉着腰辩驳道:“我家闺女从来不说谎,她说看见了就肯定看见了!闺女,你跟戴誉说说,你在哪见到的苏小婉,她当时跟谁在一起呢?”   徐雯雯睨着戴誉似笑非笑的脸,完全没了刚刚在母亲面前的硬气。   盯着他痴痴地看了半天,被徐婶子在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才嗫嚅道:“就上周末,在省大对面的新华书店,我看到她挎着赵学军的胳膊往外走……”   怕戴誉不信,她补充道:“穿着红底白色碎花的布拉吉和白色高跟凉鞋。”   方桥觑着戴誉的面色,心里有些没底。   那条红色布拉吉还是他陪戴誉去百货大楼买的……   上周刚给苏小婉送到省大去。   徐婶子眼神好得很,一见方桥神色,便知闺女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虽然不喜欢闺女跟戴誉接触,但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忍心见戴誉难堪。   徐婶子忙找补道:“也可能是这丫头看错了,回头你跟苏小婉确认一下,别只听我家雯雯的一面之词。”   见戴誉笑着点头答应了,徐婶子心里一松。   赶紧锁上院门,推着自家的惹祸精回屋了。   *   方桥心里直道晦气,刚想帮厂长小舅子的生意牵线搭桥呢,就听说厂长儿子疑似勾引戴誉的未婚妻。   这买卖八成是没戏了……   方桥清清嗓子,试探道:“要不陈斌那事就算了吧?”   “怎么?”   “万一他外甥真跟苏小婉……”后边的话就不好说了。   “没事,我相信小婉。再说陈斌是陈斌,赵学军是赵学军,不耽误赚钱。你把价格捧住了,别让姓陈的压价就行了。”   方桥心里暗呼牛逼。   他戴哥这些年倒腾的钱,全花在苏小婉身上了。   换作是他遇到这种事,能被活活呕死。   再看他戴哥!   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呐!   戴誉对于苏小婉的另攀高枝,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在书里,作者就是这么写的!   作为军工院校的学员,戴誉非常喜欢看一些军政题材的小说。   他现在所在的,正是连载小说《官途之平步青云》的世界。   男主赵学军上辈子因为一场天灾家破人亡。得遇机缘重生回自己的少年时期,利用对未来的先知,步入官场。不但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还从此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作为一篇某点爽文,除了正牌女主,作者当然还要给男主安排很多红颜知己啦!   苏小婉就是其中最痴情的一个!   身世凄惨,婚姻不幸的美丽知识女性,典型的美强惨啊!   他看小说的时候,还在评论区点赞过一个让苏小婉老公赶紧暴毙的评论……   由于这条评论的点赞数实在过高,作者大大亲自留评——   “快了!马上下线!”   还没看完后续内容就穿进书里的戴誉:…… 第4章   方桥是个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的性子。   既然戴誉自己都不在意苏小婉的事,他就更懒得操心了。   跟钱二虎会合以后,三人先拎着酒桶去了机械厂一食堂。   一食堂西面外墙的两个水龙头前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远远地就能望见这些人拎着暖水瓶,水壶,酒桶等各类容器,有秩序地排着队。   说起滨江机械厂的这两个水龙头,真是让外边的人羡慕得眼睛都要绿了。   银色水龙头打开,流出来的是啤酒!   金色水龙头打开,流出来的是橘子汽水!   这也是机械厂这个万人大厂的特有福利了。   1956年,厂里自己投建了一个汽水厂,只供应机械厂内部职工,在群众间广受好评。   汽水厂厂长不安于现状,58年又引进了啤酒生产线,重金聘请了苏联酿酒工程师,开始自己生产啤酒。   自此,这两个水龙头便在一食堂外安了家,让一食堂门口每天都热闹得像过年!   眼瞅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还有人陆陆续续赶过来。   方桥推一把钱二虎,催促道:“二虎,你跑得快,先去抢个位置。”   “好嘞!”二虎嘴上还在应着,人已经窜出去好几米了。   钱二虎这名字,乍一听还挺圆润粗犷的。   二虎本人却身形清瘦,身高腿长,跑出去的身影就跟扔出去的一杆标枪似的。   戴誉:“……”   这特么是奥运冠军的苗子啊!   奥运种子选手二虎非常给力,当戴誉他们磨磨蹭蹭地站进打啤酒的队伍时,身后已经排成一条长龙了。   队伍最前面,有个空着手的十五六岁小伙子。   趁着汽水厂管理员分神,弯下腰,转头,张嘴,打开水龙头,动作一气呵成。   等管理员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用嘴接着啤酒,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了。   “去去去,没长成的毛头小子,喝什么酒!”管理员拍了他后背一下,将人往外推。   那小子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竖起个大拇指:“叔,还是咱厂的生啤好喝!味儿正!”   “再好喝,也不给你喝!到那边打汽水去!”   “橘子汽水从小喝到大,我都喝腻了!能不能来点别的口味啊,我听说南方都开始喝荔枝味和菠萝味的汽水了。咱们也不能落后啊!”那小子嘟嘟囔囔地抱怨。   “荔枝味和菠萝味的咱厂也有,还有水蜜桃的、葡萄的、大白梨的、西瓜的、苹果的,你想喝不?”管理员大叔斜眼睨着他。   对方猛点头。   “想喝自己去门口小卖部买去!一毛钱一瓶,爱喝啥口味自己选!”管理员把他推搡出队伍,嘀咕道,“橘子汽水一分钱一大壶,还跟这挑三拣四呢!”   戴誉三人等得无聊,一人嘴里叼着支烟,那模样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   方桥听了前面的动静,感慨道:“这许厂长挺能耐啊,汽水还能鼓捣出这么多种类。听说现在已经开始往市里面卖了?”   二虎应和道:“不只卖汽水,啤酒也是。之前啤酒不对外销售,直接低价卖给机械厂。不过现在生产水平上来了,产能过剩的时候可以分配给市里那些饭店。”   “那他野心还挺大的,这是想做出点成绩,还回咱机械厂吧?”   汽水厂许厂长当年是机械厂的办公室主任,被安排去管汽水厂的时候,都说他去坐冷板凳了。   二虎:“人家现在干得正风生水起,能当一把手,谁还愿意回办公室打杂啊?”   前面排队的一个黑壮青年听到他们谈话,循着声音回望过来。   瞥见戴誉,赶紧招手:“戴哥,你们快来这边!马上就到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戴誉能为了打个酒插队?   戴誉拉住抬脚就要过去的方桥,拒绝道:“谢了!马上快到了,不差这会儿功夫。”   那黑壮青年名叫顾江海,听了他的话,也不排队打酒了,颠颠地跑到他们这边来。   戴誉看他不像混混圈里的人,虽然人黑,但是很有精气神,便给他递了一支烟。   顾江海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点上。   暗道,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从没见过戴誉主动给人递过烟呢……   平时只有他给戴誉敬烟的份。   顾江海的视线在戴誉那张白净的脸上打个转,自然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听我三姨说,汽水厂马上就要鸟枪换炮,改名叫市第二啤酒厂!”   戴誉还没见过这种像接自来水似的打酒方式,正盯着看稀奇。   听到顾江海这么说,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怎么?要改成市管单位了?”   顾江海见他有兴趣,顿时来了精神:“哪能啊,就是改个好听的名字,还是机械厂下属单位!听说许厂长已经不满足于只往省内各单位供货了,正有计划扩建厂区,进军南方市场!叫滨江市第二啤酒厂,总比机械厂下属汽水厂名头响亮吧!”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头,将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来,冷不丁地问:“啤酒厂扩建,得招工吧?”   “那肯定的啊!”   “知道都有什么岗位吗?”   顾江海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这位总不会是想去啤酒厂上班吧?   “那倒是没听我三姨说过,估计就是质检员,洗瓶工类的杂活。戴哥要是感兴趣,我回头帮你问问!”顾江海语气一顿,又继续道,“不过我三姨他们办公室里有个岗位倒是长期招人的……”   方桥听他说道关键的地方停住,不耐烦道:“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呵呵,打字员。好的打字员都去政府部门和报社了,厂里想挖个熟手不容易。”   戴誉:“……”   他倒是会用英文打字机,还在网上淘过一台二手的雷克瑟姆打字机,拆卸组装了好几次。   不过,啤酒厂招打字员,肯定是要中文打字员啊。   中文铅字打字机他还没用过,光是记住上千个铅字顺序就是个大工程了。   *   老饭馆之行,戴誉把顾江海也叫上了。   这个顾江海十分会看人眼色,他厚着脸皮跟来后,主动去饭馆对面的茶酒铺打了一斤半的高粱红。   方桥这才给了他好脸色。   快到饭点,机械厂对面的老饭馆门口全是人。   “酱肘子售罄!后面想买肘子的顾客明天再来光顾喽!”一时店铺老板出来吆喝一声,队伍里稀稀拉拉地走了几个人。   “酱肘子,松仁小肚儿,熏粉肠售罄!明天赶早嘞!”   盛夏的上午,阳光正好。   有些男顾客买了酱货烧鸡也不进屋,三三两两地在马路牙子上一坐,倒上刚打来的啤酒,就胡侃上了。   戴誉几人与老板已经很熟了,直接进屋坐在了靠窗边的一桌。   方桥在马路上闻到肉味,早就等不及了。   直接拽着戴誉去窗口点菜,肉票在他身上呢。   “来两只烧鸡!四个猪尾巴!”方桥也不问烧鸡还有没有,直接点菜。   戴誉掏出肉票,又补了两块钱给服务员,道:“再加一只烧鸡,走的时候帮我打包!”   服务员有些为难地看向老板,烧鸡确实还有,但是只剩最后三只了。   服务员小声道:“万一今天小洋房那边来人吃饭,就没有存货了!”   他们这偶尔会有住洋房的过来吃饭,店里一般都要预留几只烧鸡。   所谓住洋房的,指的是厂里的主要领导和技术骨干,及家属。   滨江机械厂在城西,占地几千亩,不仅厂区大,家属院的面积也很广。   南边的一排排平房里住的都是普通工人,条件好的能带个院子,比如戴誉家里那种。   北边直通机械厂北大门的家属区,有并排十几座二层小楼,分外惹眼。   机械厂的厂长、总工、顾问等领导都住在那边。   老板摆摆手,也不像服务员似的咬耳朵,大大方方地说:“没事,戴小哥难得赏脸来一趟,先到先得!给他们上菜!”   老饭馆的老板对戴誉他们这群小混混没什么偏见,反而印象还不错。   毕竟人家每次来吃饭都主动交钱,从不拖欠。   从这一点上来讲就比某些小洋房里的家属强。   不赊账好像凸显不出身份似的!   戴誉穿过来两天终于吃上了一口肉!   这六十年代的鸡肉真好吃啊!肉质非常紧实有嚼头,不柴不腻。   不枉他冒着被作者写死的巨大风险穿书一遭了……   推杯换盏间,戴誉与顾江海商量:“能请你三姨帮忙拓一份打印机的铅字顺序不?”   买完那只烧鸡后,兜比脸还干净,戴誉现在迫切需要找一份工作!   既然打字员人才稀缺,工资待遇应该低不了。   问题是他得提前将几千个常用汉字的顺序熟记于心。   顾江海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一点没含糊,直接应下了。   大家都知道戴誉爱鼓捣机器零件什么的,以为他只是对打字机有兴趣罢了。   说话间,点菜窗口那边,突然喧哗起来。   “这不是还有一只烧鸡吗?怎么就不能给我们?”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响起。   戴誉寻声望去。   看到那单眼皮,上翘眉。   戴誉眉梢一挑,呦呵,巧了!   这不是昨天带人捉奸的许晴嘛!   方桥有些忐忑地觑着戴誉,低声道:“站那女的旁边的,好像是厂长家的赵学军……” 第5章   “这位女同志,烧鸡确实没有了,这只已经被人提前付了账的,一会儿吃完饭就带走!”   许晴快要气炸了,这几天怎么事事不顺!   她约了赵学军好几次都被婉拒,好不容易投其所好,用老饭馆的烧鸡将人约了出来。   结果到了店里便被告知烧鸡售罄了!   一时间,许晴将所有不痛快都迁怒到了服务员身上。   “谁买的,我出双倍价钱!”许晴在店内巡视一圈,朗声道。   “好了许晴,先随便吃点别的吧。”赵学军不想因为一只烧鸡闹得这么难看。   他拽住许晴,想找个空位坐下。   回身便见苏小婉的那个小混混未婚夫,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跟前。   “这不是巧了嘛,这烧鸡是我买回去孝敬老太太的!”戴誉笑呵呵的,脸上满是喜色,“难得碰上厂长公子,要不一起吃点吧?这顿我做东!”   戴誉亲热地拉着赵学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往窗边的餐桌走。   赵学军在店里扫了一眼,确实没有空位了。   盛情难却,又不想继续站着给人围观。   无奈之下,便顺着力道跟了过去。   许晴虽然也跟过来了,却别别扭扭地站在一旁不肯坐。   她可不想跟这群小混混坐在一起吃饭。   戴誉了然一笑,亲自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半推半就地将人按在了座位上。   也算是给了她台阶下。   好似对之前发生的事全无半分芥蒂。   方桥看到戴誉这番操作,已经惊呆了!他戴哥这是想干嘛啊?   不会是想毒死赵学军吧?   赵学军一入座便有些后悔。   他虽然外表年轻了,但是重生前是个快四十岁的成熟男人。   无论是在年龄上还是人生阅历方面,都与桌上这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们有着天堑一样的代沟,不知能与他们聊些什么……   好在,戴誉话挺多,为人十分热情。   与接待戴誉他们的时候不同,服务员主动过来帮厂长公子点菜。   戴誉抢先道:“今天这顿我请,把我那只烧鸡也端上来!”   然后又点了几样酱货和小菜,还给许晴单独点了一毛钱一瓶的菠萝味汽水。   方桥:“……”   刚才付款的时候,他就站在戴誉旁边。   没看错的话,花了那两块钱以后,他兜里只剩一毛了。   就一毛钱你还敢点这么多肉菜?   方桥见他嘴上说请客说得痛快,却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正琢磨着要不哥几个凑一凑吧,总不能让他戴哥的面子落地上。   却听厂长家那位公子淡淡道:“你们都吃得差不多了,这顿我请吧。服务员,还是老规矩,记我账上。”   戴誉心里快要笑死了。   他看小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作者会在一些小细节上给男主加满苏爽点。   比如,如果饭局中有女人在座,只要某个配角说出“这顿我请”,必会触发男主经典台词“老规矩,记我账上”。   果然屡试不爽!   戴誉憋着笑,主动给赵学军的酒杯里斟满高粱红。   他端起酒杯,一脸正经,客气道:“早想与赵公子结识了,只是赵公子与我们这些人是云泥之别,怕你瞧不上我们……”   赵学军打断他的话:“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哪还有什么公子少爷的。大家都以同志相称就好。”   看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赵学军很给面子地将酒喝了。   喝了酒,他不露声色地观察了戴誉片刻。   见他还知道用公筷帮自己夹菜,心里暗暗点头。   苏小婉这个未婚夫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   遂一脸矜持,纡尊降贵道:“我比你年长两岁,你喊我一声大哥也可以。”   戴誉被他恶心得够呛。   你他娘的泡了人家未婚妻,还好意思让人喊你大哥?   脸呢?   戴誉不接茬,拿出主人的架势,一一为赵学军介绍了席上的其他人。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介绍的,除了顾江海在装卸组当个临时工,剩下几人都是无业游民。   他也不觉得寒碜,话音一转便开始大夸特夸赵学军。   “赵老哥在咱们厂里,那真是这个!”戴誉竖起一根大拇指,“不但根正苗红出身好,还是省大的高材生!看你这面相,以后肯定是有大气运,大造化的人啊!”   赵学军这个人,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通病,爱听好话。   他虽然没与戴誉接触过,但也听说过些关于戴誉的传言。   见众人口中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霸王,这么真心实意地奉承吹捧自己,赵学军不免有些自得。   戴誉说到兴头上,菜也不吃了,仰脖干了一杯白酒,问桌上众人:“你们知道汉高祖吧?”   方桥十分捧场地附和:“知道知道,刘邦嘛,以前说书的讲过。”   戴誉将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拍,神叨叨地说:“自古能名留青史的王侯将相都是有些奇异之处的。”   赵学军听他说“奇异”二字时,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突。   但听他继续道:“听说汉高祖是感龙而生,所以颜貌似龙,长颈而高鼻。”   戴誉引着众人去看赵学军:“你们看赵老哥,是不是长颈而高鼻,英俊矜贵的长相?”   赵学军心下受用,他私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有大气运之人,不然他怎么会重生呢!   他谦虚道:“戴誉你这话委实过誉了,谁敢在你面前说自己英俊!”   “嗐,你不懂,我说的是那种气势。我这种顶多能跟潘安比比,但是老哥你这个长相就是那种有大造化的长相,那潘安长得是好,能封侯拜相吗?”戴誉摇头晃脑地胡诌。   二虎觉得他戴哥脸皮也是够厚的,还把自己比作潘安了!   “再有,你们知道汉高祖刘邦身上还有个特奇异的特征不?”戴誉一脸神秘道,“《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在座的除了赵学军,都被他这文绉绉的话虎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啥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不?”   一帮文盲齐齐摇头。   戴誉一拍桌子,像高中校园里的老师似的:“让你们平时多读书多看报,就是不听!‘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就是左屁股上有七十二颗黑痣!”   赵学军:“……”   没文化太可怕了。   岂料方桥听了戴誉的言论后,哈哈大笑,抹着眼角逼出来的生理泪水道:“那高祖岂不是有个麻子屁股!”   戴誉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连别桌食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不再拖拉。   “你懂什么!那是王侯将相的奇异之处!要不我刚才怎么说,赵老哥是有大气运,大造化的呢!”戴誉图穷匕见,直接道:“听说赵老哥的左屁股上有个青黑色的壁虎胎记,你们说这是不是跟高祖的胎记相印证了!”   “噗……”   “咳咳……”   被酒水呛到的干咳声接连响起。   赵学军一脸铁青。   想说刘邦的七十二颗黑痣明明是在左腿上,又想问问他怎么知道他左屁股上有胎记的!   可是,他屁股上的胎记明明是一条小青龙!   “戴誉你快别胡扯了,壁虎算是啥大气运啊?”旁边一桌有个黑瘦的中年人笑道。   “壁虎的谐音就是‘庇护’啊!”   戴誉像是没看到赵学军的黑脸似的,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一脸感慨道:“不然,为什么我跟赵老哥同样生得一表人才。赵老哥就是省大的大学生,而我却只是个混子呢,就缺了屁股上这一个胎记啊!”   你缺的不是胎记,你是缺心眼吧!   赵学军使劲把手抽出来。   不想跟这个没文化的混不吝继续歪缠。   赵学军纠正道:“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那是说左腿上有七十二个黑痣,不是左屁股上!”   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屁股上有胎记的?”除了家里人应该没人知道。   众人一听,嚯,这厂长公子的屁股上还真有个胎记啊!   纷纷竖着耳朵听后续……   戴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呵呵,我这就是吃了读书不精的亏。”   只是眼神却隔着赵学军,若有似无地落到许晴的身上。   那小眼神瞟啊瞟的,让人不注意都难。   许晴被戴誉气得脸都红了,赵学军问你从哪知道的,你总瞅我干啥?   又不是我告诉你的!   赵学军狐疑地转向许晴,见她面色泛红,与戴誉眉来眼去的,心里就是一沉。   除了父母家人,若说还有谁知道他私密部位的特征,那就只有许晴和苏小婉了。   苏小婉藏还来不及,不可能跟未婚夫提这个。   那就只有许晴了……   戴誉有一张讨全年龄段女人喜欢的脸,刚刚又是帮忙她拿椅子,又是点汽水的。   赵学军心下疑虑重重。   想到许晴可能的背叛,他再也无法忍受。   匆匆起身,不顾戴誉诚恳挽留,以还有要事为由,拨开许晴抓上他衣角的手,离席而去。   戴誉望着许晴追出去的身影,呵呵一笑。   他曾与大多数读者一样喜欢这个男主。   毕竟赵学军高大威猛,成熟睿智,还有能力有魄力,身上又有青龙图腾这种有象征意义的胎记,哪个男读者不想成为这样的主角呢?   可是当他自己穿成炮灰男配以后,想到赵学军为了帮苏小婉脱离苦海做的那些事,戴誉对他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最让他觉得膈应的便是,男主做局让原身欠下大笔赌债,最后竟然诱骗他把戴荣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给卖了!   这特么人干事?   钱二虎看着这剧情发展有点懵,傻乎乎地问:“戴哥,你跟许晴那女人,不会,不会吧……那小婉姐咋办啊?”   戴誉一语双关道:“你看我像是那么没眼光的吗?”   昨天那场捉奸大戏明显就是许晴那女人自导自演的。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戴誉可等不了十年,第二天他就得报仇! 第6章   戴誉哼着小曲,拎着烧鸡到家时,上班的人还没回来。   戴母架着老花镜,正用铅笔在用过的作文本背面写写画画。   手边还放着算盘和粮油供应证。   他对这个贯穿了整个计划经济时代,大名鼎鼎的粮油本充满好奇。   凑到桌边拿起来翻看。   如今每家每户的粮食都是定量供应。   戴家定量最高的是做钳工的戴立军,每个月42斤。   标准最低的是几个侄女,十岁以下都是每月20斤。   至于戴誉自己,高中毕业没工作这种,还是按照学生的标准给,十岁以后每年增长一斤。   他现在有29斤的定量。   像这个年代的每个家庭一样,戴家的粮食也是常年不够吃的。   戴母手中的铅笔头啪地打在他手背上,佯怒道:“一回来就捣乱!我又得重算!”   戴誉甩甩手,笑嘻嘻地拿过算盘,在上面噼里啪啦一通划拉,片刻后展示给她:“是这个数吧?日子过得还挺精打细算的……”   “废话,不算计着点过,一到月底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戴母嘀咕道:“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地过!”   烧鸡诱人的香味从牛皮纸里钻出来,她嗅了嗅鼻子:“你买烧鸡了?”   戴誉听了她的算计言论后,哪还敢说这是他买的……   刚才帮她算账的时候,才了解物价行情。   一斤大米或白面才一毛四。   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他花两块钱买了只烧鸡,不得心疼死!   “赵厂长的儿子赵学军请客吃饭。这只鸡没动,我打包带回来了!”   戴母关注的重点瞬间被转移,提高声音道:“厂长儿子请你吃饭?他为啥请你吃饭?”   她虽然看自家儿子哪哪都好,还经常闭眼吹他全厂最俊最优秀。   但也没办法自欺欺人,认为儿子能与“大院之光”做朋友。   戴誉眼珠一转,故作疑惑道:“不知道啊,之前与他没什么交集。我们这边四个人,本来想一人凑点出个饭钱呢,结果人家赵大公子一来就抢着做东了!”   欲言又止……   知子莫若母。   戴母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有话留半截,催促他赶紧说清楚。   堂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奶奶和大嫂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摘菜呢。   戴誉凑到她耳边,一五一十地将徐雯雯偶遇苏小婉的事转述给母亲。   苏小婉是戴母帮儿子相看的媳妇,只要她点头同意,甩开苏小婉基本就没什么阻碍了。   戴母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沉默着。   他们家早已将苏小婉当成自家人对待,整天好吃好喝好穿地供着,还支持她上大学。   如果苏小婉没读大学,以她的家庭出身来说,能嫁给戴誉算是高攀了。   可是人家这大学一上,两人身份立马对调。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妥,才急三火四地早早给二人订了婚。   因为这个订婚,还被不少人嚼了舌根,说他们家挟恩图报。   觑着戴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戴誉生怕这一剂猛药效果太猛,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她要是跟别人好了,那我也不跟她好了。”戴誉没心没肺道,“我今天见赵学军身边还跟着个厂工会的女干事,两人一看就关系不一般。苏小婉若是想攀高枝还得竞争上岗呢!”   戴母见他跟个孩子似的,净说些负气的话,心里莫名一松。   “媳妇都快跟人跑了,你不憋气啊?”伸手心疼地揉揉儿子头毛。   “气有啥用,人家现在是大学生了,眼光高了呗。”戴誉趁机道,“改明儿我也考个大学,找个比她出身好比她漂亮的女大学生,气死她!”   戴母眼前一亮,他们夫妻屡屡劝说小儿子考大学无果。   要是儿子真能从此改邪归正发愤图强了,这绿帽子戴得也不算亏……   “要是能考上大学,凭我儿子这相貌,别说苏小婉了,就是厂长市长省长家的千金也娶得!”   戴誉:“……”   倒也不至于……   *   夜里,戴母在床上辗转反侧。   戴立军晚饭的时候就着烧鸡喝了点小酒,本来就有点上火,被她闹得更睡不着了。   “你折腾啥呢?热了拿蒲扇给你扇扇?”撩开蚊帐就要下地给她找蒲扇。   戴母赶忙阻止:“别忙活了,再把蚊子带进来!我就是为儿子的事闹心!”   “戴誉又咋了?”戴立军不作他想,让人操心的肯定是小儿子。   已经憋了一晚上的戴母,一见丈夫主动问起,竹筒倒豆子似地将下午的事说了。   “没想到小婉是这样的人,都订婚了咋还能有外心呢?我看儿子虽然面上满不在乎,但肯定是伤心极了。都急得想去考大学了……”戴母嘀咕。   “我说这小子怎么突然跟我打听厂里招工的事呢,之前让他上班跟要他的命似的。”   戴母一听,赶紧坐起来,推着他问:“你说咱儿子到底是想上班还是想考大学啊?我都快被他弄糊涂了。”   “我看他是两个都不想。”戴立军肯定道,“估计就是被赵厂长的儿子刺激的。人家长得也不差,又是大学生。这是被人家比得自卑了,一时头脑发热想发奋。等过段时间热乎劲儿一过,就又是原来的胡汉三了!”   戴母啐他:“少拿我儿子跟恶霸地主比,你怎么不盼着儿子好呢?”   “我是他亲爹能不盼着他好吗?当初给他找了那么多工作,哪一个不好?”戴立军急了,掰着手指头给老婆数,“当初那工会干事的工作多清闲,他嫌整天开会没意思,拒了。我根据他的兴趣给找了电影放映员的工作,都跟电影发行站齐站长说好了,这小子嫌弃经常下乡太辛苦,又给拒了。后面那些我更懒得说,因为给他找工作我都搭进去多少人情了!”   戴母赶紧安抚他:“儿子那不是还没开窍嘛,这次被小婉弄伤心了,正憋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呢!要不跟高中的刘校长商量商量,把他弄回去复读一年,明年考大学吧。”   “他在学校那是啥名声?刘校长好不容易送瘟神似的把他送走了,拉出去的屎还能坐回去?”戴立军轻嗤。   戴母见他总是贬损宝贝儿子,气哼哼道:“你不管拉倒,回头我自己找刘校长去。”   “找什么刘校长,还嫌不够丢人呢!你负责把苏小婉的事弄清楚,别冤枉了人家姑娘。我这几天去厂里打听打听哪里招工,赶紧给他找个工作得了,考大学哪是那么容易的!”   戴母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算是默认了丈夫的安排。   戴立军重新躺下,长叹一口气:“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孽障!”   *   孽障戴誉没等来招工消息,倒是有份临时工作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他按照戴母吩咐去粮店买了二十斤白面,回家的路上就碰到钱二虎了。   钱二虎是从戴家小院出来的,见到戴誉,蹭蹭几步就跑了过来。   主动将粮食扛到自己肩上,钱二虎急道:“戴哥,我正有事找你帮忙呢!”   “啥事?”戴誉拍拍身上的面粉。   “我爸昨天修屋顶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了,腰被伤得不轻,厂医院的大夫说得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不待戴誉客气地关心两句。   二虎继续道:“他这一受伤,修配社那边就直接撂挑子了,我爸让我去顶几天。可我给自行车打个气还行,哪会修车啊!”   戴誉疑惑了:“修配社就钱叔一个师傅啊?其他人呢?”   “嗐,咱厂里这个修配社是小铺子,平时也没几个人来修车。要那么多师傅做啥?”   见戴誉点头,二虎将面袋子颠了两下,赶紧道:“戴哥你帮忙去顶几天呗?我家老头子说了,就相信你的手艺!这几天也不给你开工资了,修车赚的钱,刨去材料费,都归你!”   二虎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有些不自在。   他家老头子太贼了。   那修配社一天能有五个人修车吗?   收费也就是一毛两毛的。   他戴哥在那守一天顶多赚个三五毛。   这也太寒碜人了。   无事可做,闲极无聊。   本就有意答应帮忙的戴誉,一听说修车钱都归自己,那就更来劲了!   戴誉让二虎等着,他回去换身衣服就直接去修配社。   “铺子里也不干净,你这身衣服正好,不用换!”   戴誉为了背面袋子干活方便,穿着戴立军的旧衣服,又脏又破。   没理会后面的喊声,进屋捯饬去了。   既然收益都归他,那他当然得努力想办法创收啊!   那刚从土里拔出来的玫瑰,与花店里精心搭配包装精美的玫瑰花束比,能是一个价格吗?   眼瞅着就到中午了,二虎怕修车的人吃了闭门羹,等得十分焦急。   正要进门催促呢,就见他戴哥体体面面地走了出来。   那模样是真的体面!   雪雪白的衬衫,笔挺的绿军裤,锃亮的黑皮鞋,头发也被梳得整整齐齐溜光水滑……   插着裤兜往那一站,跟旧上海的公子哥似的。   二虎看傻了眼:“戴哥,你,你这是要干啥去啊?”   “不是你说的去修配社吗?”戴誉斜眼瞟他。   二虎腹诽,你这骚里骚气的,跟个开屏的雄孔雀似的……   哪像是去修车的,倒像是去给自行车拍画报的! 第7章   修配社在机械厂北大门对面的一条小型商业街上。   这种集体性质的修理自行车合作社,与后世那种修车摊子很不一样。   不仅有营业执照,还有个长得像移动早餐车的小门面房。   戴誉跟着二虎进入铁皮房子,里面挂着各种品牌和型号的自行车轮胎,零部件也是一应俱全。   “这是收费清单和发票本。”二虎将一沓本子囫囵个地塞给他。   “修个自行车还得给发票?”戴誉震惊了。   二虎一脸理所当然:“修理了单位公车,当然得凭票报销了……”   戴誉了然点头,这还是一个自行车就能充当公车的环保年代。   拿过全市统一收费清单,从头到尾扫一遍。   好嘛,最贵的项目是换自行车架,两块五。其次是新车检修和换前后圈,一块二。   剩下的项目列了足足七八页,全是几分几毛的,比如换个车条,五分钱。   戴誉:“……”   之前想得太美了……   谁没事总换自行车架啊,再说刨除材料成本,换个车架他顶多能赚两三毛。   烈日炎炎,空气黏稠闷热,那铁皮房子跟个不断冒热气的蒸锅似的。   戴誉在里面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出了一身汗。   他干脆将椅子搬到外面,坐等顾客上门。   “那啥,戴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二虎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万一他们在这边大眼瞪小眼地等到下班,却没有一分钱进账……   凭他对戴誉的了解,明天肯定不会再来了。   二虎寻思着要不他先闪人?   不给戴誉拒绝的机会,说不定就还能再苟一天。   “你回去有事?”戴誉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仰头看向他。   “没,没啥事……”   “那你就在这呆着吧,一会儿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戴誉见他那副心虚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还跟他耍起心眼了……   正觉好笑呢,一个梳着“蛤蟆头”的中年女人推着自行车过来。   “师傅,借气管子打个气。”话落,熟门熟路地拿走了立在门边的打气筒。   戴誉听二虎称其为何大夫,便给二虎使个眼色,扬着下巴冲独自忙活的何大夫那边示意。   “用你的时候到了,去帮何大夫把车胎打满!”   二虎靠墙站在荫凉里,不乐意动。这大热天,打完那两个二八的轮胎他得浑身是汗!   俩轮胎才一分钱,按照惯例都是车主自己打。   戴誉不给他磨蹭的时间,起身将人推了过去。   “何大夫,天太热了,让这小子帮您打,您过去坐着凉快一会儿。”戴誉笑眯眯道。   何大夫抹一把鬓角的汗,道了声谢便将打气筒递给二虎。   二虎年轻,个头高力气也大,吭哧吭哧几下就搞定了。   “夏天热,记得给钱师傅勤擦擦身子,隔半个月去医院换药。”何大夫留下这么一句嘱咐便骑车离开了。   得了何大夫的叮嘱,二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戴誉的好意。   他搓着手,嘿嘿傻笑:“你咋知道何大夫是给我爸看病的呢?”   戴誉递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你壮得跟个牛犊子似的,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医院,能认识几个大夫?”   “呵呵,也是。”   “你可长点心吧,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事,以后少干。”   二虎觉得戴誉真是跟从前不同了。   除了吃喝玩乐,连人情世故方面都能指点他啦……   见他热得脸都红了,二虎攥着刚到手的一分钱,一阵风似地跑去旁边的冰棍摊子。   “怎么就买一个?你不吃啊!”戴誉嘎嘣嘎嘣地嚼着盐水冰。   二虎舔舔嘴唇:“我这还啥也没干呢,等赚了钱再吃。”   真.啥也没干却嚼着冰棍的戴誉:“……”   既心虚又辛酸是怎么回事?   *   “戴誉,你在这干什么呢?”何大夫刚走没多久,就有其他人上门了。   来人是一食堂掌勺大厨朱师傅的女儿朱婷婷与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同志。   朱婷婷也在食堂工作,与戴大嫂是同事,算是戴誉的半个熟人。   “帮钱师傅代班呢。你自行车有啥问题啊?”戴誉将最后一口冰棍嚼了,冰棍杆一扔,拍拍手就要起身干活。   朱婷婷动作一滞,与同伴对视了一眼。   她自行车没问题……   她们刚出厂区大门,还隔着一条大马路呢,就认出了在修配社门口啃冰棍,一身光鲜的戴誉。   这个戴誉吧,名声不太好,但是与坏名声同样响亮的是长得太好了。   平时他身边总跟着一群混混二流子,女同志们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上前与他搭话。   今天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钱二虎站在戴誉旁边,他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于是两个姑娘突然头脑一热,推着车就过来了……   朱婷婷虽然长得憨憨的,却是个爽利姑娘。   短暂的不自在后,急中生智道:“我这不是新买的自行车吗,总感觉车子骑起来有点沉,有时候车座子底下和链条那里还有异响。”   好家伙,大生意上门了!   戴誉把二虎给他的一沓统一收费目录拿出来,抽出最上面的一张。   将第二行的收费项目指给朱婷婷。   “新车全部检修,1.2元/辆。”   朱婷婷全家都在机械厂上班,算是厂里的中产阶级,她手头向来比别人宽裕。   听说新车全检要一块二,磕绊都不打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戴誉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高高兴兴地进屋拿工具准备检修。   被他那双风流潋滟的大桃花眼一瞟,朱婷婷感觉自己心跳骤快,身子都酥了半边。   心下暗道,这一块二花得值了!   戴誉根据朱婷婷刚刚说的问题,做了仔细的检查。   他重新给链条上了润滑油,后轮两根有些变形的车条被换掉。   又让朱婷婷过来,比照着她的身高,调高了座椅高度。   该紧的螺丝紧一紧,内胎打满气,再调试一下车把车闸,就算齐活了。   坐上去骑了一个来回,朱婷婷乐呵呵道:“确实比之前好骑了,蹬起来没那么费力。”   一直旁观的钱二虎撇嘴。   你快一米七的身高,座椅高度调得像是给一米五的人准备的。   蜷着腿骑车不费力就见鬼了……   戴誉收了她一块二,又开了机械厂抬头的发票递给她。   “戴誉,你以后一直在这修车吗?”   “最近一两周吧,等钱叔养好了伤我就下岗了。”戴誉笑道。   “要不要我回去帮你宣传宣传?我有两个小姐妹最近也买了新车。回头让她们也来这边全车检修一遍。”   “行啊,来呗。”   见两人一直说着话,跟着朱婷婷一起过来,没怎么出声的姑娘,突然开口道:“那个,戴誉,你除了会修车,还会修什么啊?”   戴誉:“?”   “会修手表吗?要是会,我也在你这修了……”   戴誉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转身指指身后挂着“红星钟表店”牌匾的门面房。   戴誉笑道:“谢谢关照生意啊,不过我没有修表工具,你还是去钟表店修吧……” 第8章   傍晚收工回家,钱二虎先去父母房里探望了养伤的老爹。   “回来了?怎么样,戴家二小子去帮忙了吗?”钱师傅在家等了半天,可算把儿子盼回来了。   二虎点头。   钱师傅又问:“生意如何?能应付过来吗?”   二虎又点头,犹豫半天才有所保留地道:“还行,跟平时差不多。”   岂止是还行,那可是太行了!   他可不敢告诉老爹,戴誉小半天就赚了两块多的事。   不然他爸肯定后悔把那么多钱许了出去。   二虎在旁边看了一下午,也不得不承认,戴誉这种赚钱方式,别人学不来。   门槛太高了。   首先,你得先长着一张好脸。   其次,你还得长着一张好嘴。   反正他是不行……   钱师傅老生常谈道:“让你好好跟我学手艺,这么好的条件,就是不肯学!不然哪里能让外人赚了这份钱。”   “戴哥也不算外人。”二虎反驳,“再说,我又不乐意学修车!”   “哼,你倒是乐意学颠勺,那食堂的朱师傅答应收你当徒弟,你咋不去呢?”钱师傅对这事耿耿于怀,“三年大旱,饿不死厨子,一辈子不愁吃喝!”   二虎呛道:“他那是想收徒弟吗?那是想招女婿!”   “当女婿咋啦,婷婷那姑娘,又圆润又爽利,配你不是绰绰有余?你现在有啥,正经工作都没有,整天就知道瞎混!”钱师傅说起这个就来气。   这小子除了有个大傻个子,也就有根好舌头。   朱师傅想招他当女婿,他还挑三拣四的,这山望着那山高……   “您快得了吧,我今天还见到那朱婷婷了!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我可消受不起!”   再说,瞅瞅她今天盯着戴誉时,那色眯眯的样子!   还是个色迷心窍的冤大头,一块二说给就给了……   这种女人能娶吗?   “婷婷来修车了?你没收人家钱吧?”钱师傅急道。   “收了啊,为啥不收?戴誉帮她修的车,又不是你修的,凭啥不收钱!”二虎翻个白眼。   把钱师傅气得直呼:“活该你娶不到媳妇!”   *   戴誉并不知道,他被动散发的魅力,差点搅和了兄弟的姻缘。   此时他正半躺在堂屋的藤椅上,被一群娘子军围着。   享受颇具年代特色的护肤Spa。   “你从小就不能晒太阳,晒得多了一准会红肿起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不长记性!”大姐戴英边说边用两根软绵绵的手指在戴誉脸上涂涂抹抹。   戴誉实在是怕了这些女人,从他顶着一张关公脸进门,就一惊一乍的。   唠叨的车轱辘话说个没完。   谁能想到这具身体还会紫外线过敏啊!   脸上不仅红肿,还干痒,痒得他跟个孙猴子似的,总想在脸上搔两下……   他上辈子的长相与现在有六七分相似,但是因着有军事训练,整天风吹日晒的,早将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本来还计划着以后多晒晒太阳,也许能改善一下小白脸专属肤色。   结果……   呵呵。   戴誉懒懒散散地躺着,一副生无可恋任人鱼肉的样子。   怕戴英继续念叨,主动开口问她工作的事。   “真决定去厂办小学么?不再试试了?”   他们姐弟二人虽然相差一岁多,却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为了照顾这个宝贝弟弟,戴英晚一年上的学。   她去年高考落榜,复读一年后,今年又落榜了。   “不试了。我们班五十个同学,今年只录取了一个。去小学当教员也挺好的,还能多挣一份工资,给家里减轻负担。”戴英早想通了。   戴誉沉默。   再过几年,风波一起,校园是重灾区。   不过,想来小学生应该没什么战斗力。   小学里还算相对安全。   “幸亏我留了小半瓶丝瓜水,今天算是救了场。等会儿再抹上一层芦荟,明天一早就能消肿了。”戴英拍拍他的大红脸,又转回原来的话题,“小兰,芦荟好了没有?”   堂屋的门槛上,十二岁的小妹戴兰,还在捧着个石臼乒乒乓乓地帮他砸芦荟汁。   戴誉见她不断抬起的小细胳膊,都有些发抖了。   心里莫名温暖酸胀。   默默合计着,明天下了班得给这个妹妹买点什么才好。   却听那小丫头脆生生开口:   “姐,你玩差不多就该轮到我了!芦荟汁让我涂呗!”   戴誉:“……”   错付了……   *   之后接连几天都是对戴誉非常友好的阴雨天气。   没再经受刺激的皮肤,终于恢复如初了。   自此,戴誉决定放弃改变肤色的想法,也放过自己……   这天上午,窗外天色黯淡,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戴誉早在起风前,就将所有东西转移进了修配社的小铁皮房。   此时正伴着雨声,默默记诵被贴在墙上的铅字顺序。   这是前天顾江海才送来的中文打字机的铅字拓印版本。   没有顾客上门的时候,他就对着旧报纸上的文章,一边记忆一边进行模拟打字练习。   戴誉做事情很专注,玻璃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时,把他吓了一跳。   看清楚对方是谁,戴誉赶紧过去开门。   只见夏露浑身狼狈地站在外面,身边还停着一辆淑女车。   夏露今天回学校领高三课本。   原本好好停在学校车棚的自行车,不知被谁弄断了链条。   方圆几公里,只在厂门口有一个修配社。   她是冒着大雨将车从高中推过来的。   未料,店门打开,里面站着的居然是小流氓戴誉!   “你怎么在这?钱师傅呢?”   “腰扭伤了,我代班。”每天重复回答着同样的问题,他已经腻了,“先进来吧,车我帮你搬。”   夏露抿抿嘴唇,犹豫了半天,终是抵抗不住呼啸的风雨。   一咬牙走了进去。   戴誉将那辆淑女车搬进来,故意放在两人中间,算是间接给了夏露几分安全感。   他有些稀罕地打量着这款车。   这做工!这造型!   虽然是女式的,但这可是英国凤头啊!   在这个年代,这就是自行车中的劳斯莱斯了!放在后世,是可以进入博物馆的典藏版……   不愧是女主,真他娘的有钱!   听见夏露打喷嚏的声音,戴誉拿了自己的长袖衬衫递给她:“不介意就穿着吧,新的。”   夏露没推辞,大方地道了谢。   戴誉将车检查了一遍,片刻后有些心疼地说:“链条断了,后车胎漏气,你这车用得也太糙了!”   夏露小声解释:“不是我弄的。”   戴誉眉宇间尽是了然。   这是女主又被人针对了……   她这女主当得也是怪倒霉的,三天两头遇到麻烦。   戴誉懒得多管闲事,并不去探究。将收费标准递给她,便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接链条两毛一截,得接两个,补胎三毛一个洞,一会儿还得打开看看内胎破了几个地方。”   夏露颔首。   伸手进背包里摸了半天,又将东西全翻出来,重新找一遍,还是没找到钱包。   “……”夏露清了清嗓子:“那个,戴誉同志,我忘带钱包了,能先赊账吗?”   戴誉放下手里的工具,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   夏露满脑袋问号,不解其意。   却听他一脸严肃道:“集体所有,概不赊账!”   夏露:“……” 第9章   “夏露同志,说来你还是老红军的后代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有哪些内容还记得不?这才过了几年呐,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就忘啦?”戴誉面上一本正经,语气严厉。   夏露被戴誉这态度弄得有点蒙。   她居然被一个小流氓批评教育了?   因着副厂长千金的光环和自身条件的卓然,她身边几乎所有人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即便某些人不喜欢她,也得当面与她虚与委蛇,背后再搞小动作。   譬如弄坏她自行车的人。   像戴誉这样直接拒绝,连损带贬,一点面子不给的情况,她还没遇到过……   倒不是说,她就非得赊账。   人家钱师傅在的时候,也没有不能赊账的规矩啊!   这年头,多的是公家修车记账,月底统一结算的。   怎么你一来就不能赊账了?   我又不是欠钱不还,回家拿了钱就能还上的事。   所以,夏露可以肯定,戴誉这是还在生自己打他那两巴掌的气,想要伺机报复回来。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见他正儿八经地拒绝赊账,似是铁了心与自己作对。   她面无表情地脱下刚穿上的长袖衬衫,叠得平平整整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绕过戴誉,伸手扶上自行车把,推着车就要离开。   不用你修了总可以吧?   夏露脸上的微妙表情被戴誉尽收眼底。   见她像是真生气了,暗暗腹诽女主心高气傲,随便开个玩笑还当真了!   戴誉那脸上的表情就跟川剧变脸似的,恨不得快速调动起面部所有肌肉,笑嘻嘻道:   “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气性咋这么大呢,说走就要走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啊?”   夏露不理他,觉得这个戴誉就是个混不吝,弄不清他到底哪句是真话,干脆全部无视好了。   每次与他碰面都没有好事!   推着自行车作势就要离开。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戴誉哪能让人姑娘就这么独自出去……   赶紧隔开她握着车把的手,做出讨饶道歉的姿势:“得嘞,我的错!不用您赊账,我免费给您修,总行了吧?”   戴誉摸摸鼻子。   这事闹的,逗个闷子开个玩笑而已,就赔了好几毛……   夏露仔细端看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才算相信他刚才是开玩笑呢。   “你无不无聊……”夏露气道。   “行啦,见好就收吧,我这都要免费给您服务啦!”戴誉吐槽。   “用不着你免费,不是集体所有嘛,该多少就是多少!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夏露原话奉还。   戴誉嘿嘿一笑,手心朝上伸出去:“行啊,那你先交钱吧,交了钱我就给你开票!”   “你!你……”夏露被他那无赖样气得够呛,舌头险些凭空短了半截。   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我要是有钱,还跟你废什么话!   戴誉见她瞪着大眼睛,气鼓鼓那样,哈哈笑了半晌。   尔后不再逗她,埋头干活去了。   实际上,修她这车不费什么材料,出个手艺就基本搞定了。   戴誉本就因为原身对夏露图谋不轨的事,有些过意不去,根本也没想着收钱。   只是这姑娘从进了这房子起,就绷着一张小脸,双手下意识地攥着书包带子。   紧张得恨不得竖起浑身尖刺。   他就寻思开个玩笑放松一下吧,不过可能放松过头了……   经过他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夏露的紧张情绪早已不翼而飞。   她此刻甚至还有心情四下打量修配社的布局陈设。   “嘿,小姐,您还是请上座吧!”戴誉指指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屋里就这么点光亮,全让您给我挡住了。”   戴誉将内胎打满气,放进水盆里检查漏气点。   不过室内逼仄,夏露来回走动看稀奇,从天花板上散射下来的昏黄灯光被她遮得严严实实。   他这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地方,刚要确认,夏露的影子晃过去了……   好嘛,瞪得眼睛都快瞎了,又白找了!   夏露背对着他,闻言,偷偷吐吐舌头。   重新穿上那件衬衫,坐回椅子上。   夏露盯着墙上挂着的,与报纸差不多大小的四开纸张。   横着竖着读过去都不通顺,也找不到什么规律。   “戴誉,你往墙上贴的这个是什么啊?”夏露的心思都在那上面,没怎么多想便开口问了。   戴誉头也不抬地纠正道:“夏露同志,请你放尊重一点,你得叫我戴誉同志!”   夏露觉得他是又开始犯病了,不搭理他。   没人回应,戴誉也不尴尬,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啧啧有声:“老土了吧,这都不认识!”   夏露还是不搭理他,竖着耳朵听后续。   “打字机见过没?这是中文打字机的铅字排序。打字员上岗前得将几千个铅字顺序熟记于心。”   夏露听出点门道,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是想去当打字员吧?”   戴誉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这默认的态度,将夏露的注意力从打字机上完全吸引过来。   像是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蹲在地上给她修车的青年。   戴誉,那个小混混戴誉,正在偷偷摸摸自学中文打字机使用技巧!   为了当上打字员,不惜死记硬背几千个逻辑全无的汉字顺序!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可是,他这名声这么响亮,厂里能让他去办公室当打字员?   据她所知,机械厂的打字员是厂委办公室的职位,干部编制。   小混混要去当干部啦?   到时候,整天在厂领导眼皮子底下,穿着衬衫中山装,日复一日规规矩矩地打字交差。时不时还要因为打出了错别字,被厂办那个挑剔的冯主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万一他克制不住脾气,一时烦躁将冯主任给打了……   那个画面……   夏露唇角牵出笑漪,盯着戴誉的背影,思绪快要发散到马里亚纳海沟收不回来了。   戴誉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唰地回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气氛有点微妙。   像是抓住她什么把柄似的,他嘿嘿坏笑两声,挤眉弄眼道:“哥长得帅吧!”   夏露在心里点点头,侧颜尤其迷人,鼻梁也生得很优越。   面上却一脸嫌弃,指着他的脸颊道:“你脸上蹭上机油了。”   戴誉:“……”   自作多情的毛病得改改了…… 第10章   不知夏露到底得罪了谁,轮胎上被人扎了六个小洞。   戴誉做事仔细,做手工尤其认真,非得将那六个漏气点的补丁弄得排列一致,补得漂漂亮亮才算完。   “后胎先将就用着吧,再扎几次就得换新的了。”   夏露无所谓地点点头,不甚在意。   这个年月,补车胎是家常便饭,她爸那辆自行车的内胎都补了二十多次了,还不舍得换呢。   干完活,已经临近中午了,戴誉有点饿。   这些天他都是独自守在这边,二虎会在十二点左右给他送一趟午饭。不过,看今天这雨势,怕是得迟到了。   “你自己待会儿吧,我出去抽根烟。”留下这么一句,他便推门出去了。   夏露合上膝头的课本,将木椅稍稍向右侧挪动一小步。   这个位置,透过玻璃窗,正好能看见站在屋檐下抽烟的戴誉。   戴誉今天穿得很随意,身上是厂里最常见的印有红色标语的跨栏背心和工装裤,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全然不似前几天的花枝招展。   只是他身材比例太好,肩宽腿长的,凭着他的美貌,即便套个麻袋都好看。   夏露悄悄向外瞄了一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手插在裤兜里。   不笑的时候表情有些淡漠清冷,与跟她插科打诨时判若两人。   短短一支烟的功夫,已经与路过的四五个熟人打过招呼了,有两个年轻女同志还挺漂亮的。   也不知打哪认识那么些人。   也许他那天说的话并不是胡扯的,喜欢他的小姑娘没准真能从厂大门排到滨江路去……   正这么想着,就见他眺向厂大门的眼神一亮,唇角略勾,整个人像是突然充满了电,身板都比刚才更挺拔了!   夏露也向马路对面望过去,没辨认出有什么特别的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见到哪个女同志了,不然脸上能笑开了花?   转回的视线却隔着玻璃窗与戴誉的碰个正着,对方咬着烟冲她挑眉一笑,痞里痞气的。   夏露不屑地瘪嘴。   二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厂门口了,戴誉早就唱起空城计的胃终于有了着落。   他的心情都跟着二虎飞奔的身影飞扬了起来。   将发丝凌乱的脑袋探进门里,提醒道:“这会儿雨停了,你赶紧回家吧。走晚了,又得等半天。”   八月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下起来没完没了,有时能持续一整天。   夏露看了眼天色,雨果然已经停了,只是雨云仍然浓重翻滚,黑魆魆的。   “修车钱多少?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夏露边说边脱身上的衬衫。   “衣服你先穿着吧,抽空还回来就行。”戴誉将眼神收回来,瞥向别处。   “别了,还是给你吧。”夏露哪敢穿着男人的衣服回家去,到时候少不得要经历一番盘问。   戴誉没吱声,用手点了点她的布拉吉,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跨栏背心。   夏露不明所以地低下头。   这一看便闹个大红脸——她今天穿着一件淡黄色布拉吉,被雨淋湿后尚未干透,透过半透明的布料,能窥见她内衣的粉色碎花。   夏露赶紧重新套上衬衫,罕见地结巴道:“那,那修车钱多少?我明天连着衬衫一起送过来。”   “都说给你免费服务了,大老爷们哪能出尔反尔。”戴誉眯着眼睛叼着烟,也不看她,“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夏露以为他说的是之前不让赊账的事,暗自嘀咕,难道自己在他心里那么小心眼吗?   直到她骑着车,进入通往机械厂洋房区的大门后,才回过味来,他说的可能是上次在工人俱乐部的事……   夏露将自行车停在白色小二楼的廊下。   背着书包进入大厅时,被里面的情况弄得一愣。   这个时间点,本应冷清的家里,居然意外的热闹。   妈妈和李婶正端着茶水点心,从厨房出来。   “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夏露与客厅里的客人打过招呼便赶紧找到母亲。   夏母的面色有些憔悴,一脸担忧道:“还不是因为你爸!上午给一机部调研组做工作汇报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电话打到我们医院,我这不就赶紧跑回来了!”   夏露握着母亲胳膊的手攥紧,焦急道:“我爸呢?”   “在卧室休息呢!又是低血糖!已经给他挂上葡萄糖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守在一旁的侯秘书赶紧替领导圆场:“何主任,这次主要是我的工作疏忽,夏厂长这几天一直在一线指导工作,我也是跟着瞎忙活,忙起来就忘记提醒夏厂长吃饭了!您批评我吧!”   夏母神色稍缓:“跟你有什么关系,夫妻二十年,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搞起科研就六亲不认的主!连他自己都能忘喽!”   客厅里有一位客人是一机部调研组派过来的慰问代表,毕竟夏厂长是在给他们汇报工作的时候晕倒的。他们总不能对此不闻不问。   这位代表听到他们的对话,暗暗点头。   夏启航是留苏博士,老牌军工专家。   两年前才被第一机械工业部的李部长亲自点将,从首都调来滨江机械厂主持研发工作的。   那时候,因为在华苏联专家被大规模召回,许多中苏合作的科研项目被迫中断,其中就有滨江机械厂的发动机项目。   夏启航果然没有让李部长失望!   滨江机械厂——一个依靠维修发动机起家的工厂,却在紧要关头独辟蹊径,传出自主设计航空发动机试验成功的好消息,这无疑给国内有些低迷的科研事业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调研组一行的目的就是听取关于新型发动机的成果汇报。   未料,夏启航在一线连续奋战好几天,体力透支,就那样在他们面前晕倒了!   夏露帮着母亲招待客人。   倒茶时,看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赵学军,她有些意外。   赵学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主动解释:“我父亲还在厂里主持工作,让我代表他来看看夏叔叔。他下了班再亲自过来。”   睇一眼她身上衬衫,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第11章   赵学军的视线一瞟过来,夏露便察觉出自己的不妥。   戴誉的衬衫下摆有些长,为了行动方便,她将两片下摆在腰间打了活结。   虽然男女衬衫款式相似,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瞧出端倪,尤其她身上的这件尺码特别大。   她面上全无异色,镇定自若地帮客人们上了茶,便上楼换衣服去了。   进入卧室,回身刚要关门,就见一个小毛头在外面推她的房门,想要往里挤。   夏露吓了一跳,怕夹到他的手,慌忙开门将人拎进来。   “夏洵,你又淘气是不是?刚才跑哪去了?回来那么长时间不见你人影。”   小男孩夏洵嘻嘻笑:“外面人太多了,妈妈不让我出去捣乱,我就去看着爸爸打针了。”   夏露忙问:“爸怎么样了?醒了吗?”   “早醒了,妈妈说他是饿晕的,吃顿饱饭就好了!还把我的巧克力和大白兔给他吃了呢!”   夏洵钻进门,直奔房间中央铺着紫色床单的大床而去,不顾夏露反对,爬到她姐床上趴着去了。   夏露瞟一眼墙上挂钟,快一点了,正是他每天午休的时间。   索性不再管他,去了隔间换衣服。   不过,这小家伙今天有点反常,隔了十分钟出来,他还没睡呢。   “困了就赶紧睡吧,等什么呢?”夏露扯过凉被帮他披上。   “小夏同志,我有事跟你说。”夏洵板着小脸,难得的郑重其事。   他妈妈找姐姐谈话的时候,都喊她小夏同志。   夏露没接茬,自顾自去茶几上倒了杯凉白开。   “你刚才在楼下见到赵学军了吧?”虽然是疑问句,夏洵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别没大没小的,你得叫赵大哥。”   “哼,你也比他小,你怎么不叫他赵大哥呢,你不叫我也不叫!”   他有一次听姐姐管赵学军叫赵学长,还有一次叫赵同志。   同志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学长不知道是啥。   六岁的夏洵小朋友还没接触过学长这种生物。   夏露故意肃着一张脸道:“夏洵同志,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我就走了,楼下还有客人呢。”   夏洵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突然道:“赵学军是不是要当我姐夫了?”   夏露微愣,眉头轻蹙了一下,旋即在他光亮的脑门上点了点:“你从哪听来的?净胡说!”   “你别管我从哪听来的!”夏洵从床上爬起来,叉着腰增添气势,“我告诉你,我不同意赵学军当我姐夫!”   他偷偷听见过父母谈话,妈妈想让她姐嫁给赵学军!   夏露见他人小鬼大的模样,忍着笑,故意逗他:“那不行,我都答应人家了,要让他当夏洵的姐夫!”   夏洵一听,赵学军果然要当他姐夫,顿时急了:“不,不行!我不同意!”   “哦,你说说你不同意的理由吧!”   夏洵脱口道:“赵学军屁股上有个癞哈蟆!”   “咳咳……”夏露被呛得不轻,赶紧将水杯放下,“又胡说什么呢?”   “真的,大毛跟我说的!赵学军左屁股上有个癞哈蟆胎记!”   大毛是徐副厂长的大孙子,比夏洵还大一岁。   夏露憋着笑,面色古怪道:“大毛怎么知道的?”   “大毛听他家保姆张阿姨说的,”夏洵很聪明,知道他姐肯定会追根究底,口齿伶俐,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张阿姨丈夫的侄子跟赵学军在澡堂碰见过,是他亲眼看见的!”   夏露一听这七拐八绕的关系,就觉事有蹊跷。   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警告道:“行了,少听外面那些谣言,你也不许在外面跟着起哄胡诌,听到没?”   夏洵不服气地撅着嘴:“人家看见过的都说有,你又没见过他屁股,你咋知道没有?”   夏露不跟他这逻辑混乱的歪缠,将他按回床上午休。   见他瞪着眼睛不睡,无奈安抚道:“没人让他当你姐夫,你快睡吧!”   夏洵对她的表态基本满意,哼哼两声,傲娇道:“赵学军长得还不错啦,个子也很高。但是!我可不能有个屁股上有癞哈蟆的姐夫,太恶心了!大毛要是知道了,一准儿得嘲笑我!”   *   夏露再次来到客厅时,夏启航已经送走了几位客人。   调研组的同志见他身体无恙,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便不再多做逗留,告辞离开了。   赵学军见夏露上楼半天还没下来,想着得与她见一面再走,便自觉留到最后,像个主人一样,陪着夏启航送客。   似乎是受了夏洵刚刚那番话的影响,夏露再看赵学军的时候,便有些晃神。   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太过失礼,夏露在赵学军面前时便一直半低着头。   赵学军发现她今天分外沉默,也不敢与自己对视,以为这小姑娘是突然见到心上人害羞了。   他了然一笑,十分温和又包容地对夏露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点到即止,提出了告辞。   夏母见他要走,赶忙轻推了一下女儿肩头:“露露,快送送你赵大哥!”   夏露:“……”   不待她反应,夏启航已经替女儿解围了:“胡闹!哪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送客!侯秘书,你帮我送送小赵同志!”   看着侯秘书与赵学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夏启航转头,一脸安慰,语气温和地对着女儿道:“爸爸没事,你也忙了一天了,回房休息去吧,顺便看着点夏洵那小子!”   将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夏启航才难得严肃地对妻子开口:“老何同志,我觉得在女儿的婚事问题上,我们还没有达成共识。需要好好谈一谈。”   比划了一个“跟上”的手势,便背着手,往卧室里走。   夏母被他在家里还逞领导威风的派头气得够呛,噔噔噔气势汹汹地跟了上去。   关上门,就先发制人道:“怎么没有达成共识了?学军那孩子多好啊!出身好,自己也上进!跟我们家门当户对!”   夏启航请她坐下,又亲自倒了茶递给她,才不疾不徐道:“赵学军确实还不错,可我女儿也不差!她下个月才过十八岁生日,接下来的一年更是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上,准备高考。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谈婚论嫁。”   “又没让她现在就结婚,可以先订个婚嘛,把事情先定下来。”   夏启航摆摆手道:“你问过女儿的意愿没有?我们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你觉得女儿对赵学军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她那样子一看就是开窍晚的,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那就等她开了窍再说。我们是给女儿挑未来丈夫,不是在给你挑女婿,不要主次不分。”   夏母犹豫道:“学军这么好的孩子,我是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那也不能急,”夏启航顿了顿,扔出个重磅炸弹,“而且我听说,老赵的夫人,有意跟省城的许副市长结亲。”   夏母直接被这枚炸弹炸晕了:“?!”   不是明示暗示过好几次要做我家的乘龙快婿吗?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第12章   厂长夫人与副市长夫人的频繁接触,似乎给有心人释放了某种信号。   不但夏启航觉得赵许两家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连厂长夫人的亲弟弟也对此深信不疑。   陈斌大爷似的翘着腿,神色颇为倨傲:“我大外甥学军,马上就是许副市长的女婿了。许副市长分管的就是工商业这一块,所以这个生意,别人做不得,我却做得!”   戴誉含笑听着,视线在对方的手腕上短暂停留。   除了食堂的大师傅,他还没见过这么富态的。   英纳格手表的金属表带居然能勒进肉里!   都说外甥像舅,赵学军和陈斌这对年岁相仿的甥舅俩,眉眼间确实有点像,不过雕牌和周隹牌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戴誉还以为那八百块的生意凉了。未料今天突然收到了陈斌来老饭馆吃饭的邀约。   不过听锣听声,听话听音,陈斌这一番扯虎皮拉大旗,显然是另有盘算。   戴誉敷衍地笑笑:“陈队长厉害。”对方在厂保卫科当着一个小队长。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陈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两条腿像上了发条似的抖啊抖的,抖得杯中酒都泛起涟漪。   “请讲。”戴誉端起酒杯。   “我负责找销路,而且保证没人会查到咱们。你负责提供粮食货源,我们利润五五分怎么样?”   这是想凭着所谓的副市长的关系,空手套白狼?   戴誉心中冷笑,他没记错的话,那位所谓的许副市长,过不了两年就会被下放。   赵学军对此心知肚明,以他的为人和野心,即使市长的女儿是个天仙,他也是不会娶的。   “老哥你是有了工作不愁吃喝,弟弟我还是无业游民呢!就算赚了钱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花。我现在只想赶紧找份清闲工作,没事再跟老娘要点零花钱,够我自己花就行了。”   脸上那表情,好像啃老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似的。   陈斌嘴角扯了一下。   “前两年这生意比现在好赚我都不乐意干,陈队长知道为啥不?”戴誉把玩着酒杯,懒态里透着点玩世不恭。   陈斌不想出八百块买断那个货源就是存在这方面疑虑,他怀疑红旗公社那边无法长期供货。   “你看我像是能吃苦受罪的人吗?”戴誉将白皙修长的两只手往他面前一亮,“倒腾粮食太他娘的累了,我不乐意总往乡下钻!说实话,虽然我跟你要八百,但打点完上下关系,最后到我手里的能有三百就不错了。为了这三百,我还得亲自跑一趟红旗公社!想想那能把人颠吐的破土路,就算给我三千块,我都不想遭那份罪。”   看他懒懒散散,细皮嫩肉的样子,确实不像能吃苦的。   陈斌刚出生,他姐就嫁给赵厂长了,从小没吃过苦,别说乡下了,省城周边的小县城他都没去过。   他狐疑道:“真这么遭罪?”   戴誉逮着机会开始大倒苦水:“出了省城,那全是石子路和土路。石子路还好,顶多是把屁股颠成八瓣。遇上土路,那真是要了老命了!耳朵鼻子嘴,有眼儿的地方就有灰,每次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像是想起什么惨痛经历似的,劝陈斌:“陈队长,要我说你也别干这个了,虽然赚得多吧,但赚的都是辛苦钱。像咱们这样的出身,何必遭这份罪呢!”   陈斌心道,老子跟你是一样的出身吗?你得吭哧吭哧地凡事亲力亲为,老子手底下有得是人干活,哪里用亲自往农村跑。   他斜着眼睛,扫向戴誉,阴恻恻道:“那你就是铁了心不想跟我干了?”   将空酒杯拍在桌子上,两颊的肉都跟着颤了两颤。   戴誉半点不怵,摇头道:“我就没有赚辛苦钱的命。本来我想要一千块的,不过想着陈队长在厂里门路广,为人又仗义,没准能帮我找个清闲工作。这才只要了八百块加一份工作……”   陈斌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等等!方桥那小子说你只要八百,没提工作的事啊!”   戴誉与他面面相觑,不多时,像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似的,痛下决心道:“要不七百加一份工作也行!”   陈斌本来还想拉着他一起赚钱呢,没想到深入交流下来,发现对方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如果有稳定货源,谁乐意找个比自己还娇贵的合伙人啊!   “红旗公社那边,供货稳定吗?”   “不知道啊。”戴誉实话实说。   “……”陈斌:“你耍老子呢?”   跟这儿胡扯了半天犊子。   戴誉不顾他的黑脸,继续道:“我都一年多没去了,谁知道那边是什么光景。万一人家将粮食卖给别人,我也没办法。要不怎么说,我得亲自跑一趟,还得花钱上下打点呢。”   他要是一口就应下来,陈斌还得抱着怀疑的态度再犹豫半晌。这么不管不顾地交了底,反而让陈斌放心了。   他不再跟戴誉磨叽:“八百就八百,但不包工作啊!你拿着这钱去厂里找找关系,找工作简单得很。”   让他出钱容易,但想让他往厂里塞人就有点难了。别看他是厂长小舅子,但万一被他那老古板姐夫知道了,准没好果子吃。   能用钱解决的事,还是用钱解决吧。   最后二人商定,先给戴誉五百定金,陈斌的人与红旗公社那边完成第一次交易后,再给戴誉剩下的三百尾款。   老巢都在厂里,谁也不怕谁跑了不认账。   修配社那边让二虎守着,戴誉揣着五百巨款,美滋滋地回家时,戴母正在后院喂鸡。   “妈,我大嫂从你这拿钱给三丫看病了吗?”戴誉凑过去小声问。   三丫前几个月被查出儿童先天性弱视,矫正视力的眼镜挺贵,还只有省医院能配。   “嗯,我给了她一百,说是配眼镜得半个月,还没拿回来呢。”   戴誉琢磨着,那眼镜再贵也就几十块,戴大嫂这是直接把他的债务转嫁到他老娘身上了。   利索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张大团结塞进戴母手里。   戴母吓了一跳,以为他又干了什么坏事,急得鸡都不喂了,赶紧盘问他哪儿来的钱。   “我答应帮人家去小舅那边换点粮食,这是牵线的好处费。你放心收着吧,没事!”   想想娘家那边的情况,戴母先信了三分。   “什么人这么大方?给你这么多钱?”   戴誉啧了一声,伸手道:“商业机密,能随便说吗?得再给我五十才能告诉你!”   戴母拍下他的手,气得啐他一口。   他趁机转移话题:“我明后天就去红旗公社一趟,你有没有要捎过去的东西?”   “没有,他们比咱在城里吃的还好呢!”戴母想了想又道,“你舅倒是想买个话匣子,公社那边一直没货。”   将刚到手的一百块又掏出来:“你去百货商店看看,别挑太贵的,记得要送货上门啊!”   戴誉抽出五张还给她:“不就是半导体吗,我一会儿去中国大街上的无线电商店买点材料,自己攒一个就行。没多少钱……” 第13章   中国大街位于市中心,是省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解放前,有十几个外国领馆被设立在滨江市,所以当时中国大街附近遍地都是洋人经营的西餐厅,洋行和工厂。   这些店铺如今虽已被收归国有,但是变更的只是经营性质,建筑主体没有任何改变。   绿树掩映间,上百栋风格各异的小洋楼,都是二至四层的西洋古典建筑,看起来颇为豪华气派。   是以,戴誉刚从摩电车中下来,便被眼前的建筑群镇住了!(注1)   原本环境还可以的机械厂,直接被对比成了大农村……   戴誉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东瞧瞧西看看,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在与国课街的交叉口处找到专门供应半导体外品零件的无线电商店。   这会儿正是下午四五点,附近好多单位已经下班了,商店的一层门市里人山人海。   在柜台前抢到一个空位,戴誉不由感叹出声:“今天这人也太多了!”   邻近有个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手里握着一本《无线电工程制作评比优秀作品选》。   青年闻言笑道:“你有日子没来了吧?我这几个月每次来都是这么多人!”   “前两年连饭都吃不饱,谁有心情玩这个!也就是今年缓过劲来了,才又把这奢侈爱好拾了起来。”   “就是,我去年来过一次,当时商店里冷冷清清,顾客只有小猫三两只!”   言谈间了解到这位青年是省大物理系三年级的学生,名叫程旭。   戴誉边听大家交流边观察柜台前这些人。   大多是文质彬彬的青年人,有些凭衣着和佩戴的手表就能看出经济实力不俗。   货架上摆放着的最新款上海牌160型收音机标价是183块,而一辆飞鸽或永久的自行车也不过180块而已。   在一个收音机抵得上一辆车的年代,能玩得起无线电的,都是有文化还有点钱的。   程旭见戴誉总盯着他手里的书瞧,主动将书递给他,搭话道:“你要买什么?这边我挺熟的,可以先帮你介绍。有的东西如果店里没有,你还得去寄卖商店或者电子工厂处理品门市部找找才能凑齐呢!麻烦得很!”   戴誉接过那本选编翻看,笑着道了谢:“我打算装个矿石机,所有材料都得买。”   “现在都时兴装电子管的了,上海那边甚至有人开始装晶体管的,我劝你别玩矿石机。我四五年前装过一个矿石机,只能收到一个‘渔业电台’。”程旭一脸无奈,“咱们市里就一条江,还有大半年的休渔期,除了一早一晚能听个天气预报,其余时间都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哈哈!”   戴誉一乐,解释道:“我之前也装过电子管的。不过这回是帮老家亲戚攒的,农村买电池不方便,就琢磨着做个不用电源的矿石机更省事一些。”   他装的那台电子管收音机还是当初读高中时,物理兴趣小组的课后作业。   程旭点点头,还是建议道:“那得看你老家附近有没有电台了,除非离电台特别近,否则架设天线和地线非常考究,弄不好连‘渔业电台’都收不到……”   “幸亏你提醒我!”戴誉一拍脑门,想想红旗公社的地理位置,没准还真被面前这位老哥说中了。他倒是忘了,现在可不是5G时代,山沟沟里恐怕连电台信号都是不稳定的。   柜台里的营业员也道:“最近店里没有矿石,你要是想组矿石机得去中药房买辉铜矿。”   “看来这电池钱还真没办法替他们省了。”   让营业员帮忙凑了能装三个电子管收音机的元件。   最贵的是变压器,一对就要四块钱,便宜的譬如动圈喇叭,一块钱一对。   总体算下来三组元件成本价不到五十块,便宜呀!   戴誉心里挺美!   时间不早,还要赶最末一班摩电车回厂里,戴誉与程旭互通了联系方式,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路过街面上的“解放照相馆”时,戴誉顿住,脚下方向一转便走了进去。   花上一块钱,找了个照相师傅。   “行了,东西放下,去幕布前站好。”照相师傅头也不抬地道。   “我不在室内照,您帮我去街上照一张呗。”戴誉笑嘻嘻地跟老师傅商量。   老师傅听完他的要求,还挺稀奇。这年头大家照相都是或坐或站在照相馆准备好的背景墙前面。   头一回有人要求在大马路上照相的!   戴誉见他犹豫,赶紧道:“我再给您加五毛,请您帮忙出个外景!”   老师傅这次答应得干脆,拿着照相机就跟他出门了。   于是,戴誉整理好着装,站在马路边,以整条中国大街为背景,拍下了来到六十年代后的第一张照片!   跟老师傅商定好一周后来取片。戴誉正要离开,便被一老一少两位女同志拦住了。   “同志,您有兴趣帮我们拍一组宣传画报吗?”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同志率先开口。   戴誉一愣,他这是遇上星探了?   这么时髦的吗?   他刚刚在马路边照相的时候,就注意到有人围观,这两位好像也在其中。   瞟一眼照相馆墙上的挂钟,戴誉婉拒道:“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现在很赶时间,先告辞了!”   望着戴誉飞奔离开的背影,年轻女孩抱怨道:“科长,这人怎么这样啊?话都没说完就跑了!”   “算了,这小伙子确实长得精神,但到底不是电影明星,宣传效果未必好,也是咱们太着急了。”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那个边洪波!都说好给我们厂拍画报了,居然又跑去给绿岛啤酒拍宣传影片!我们两个厂的产品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哪能用同一个人做宣传!一点组织原则都没有!”年轻女孩满腹牢骚。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明天再联系几个电影厂,看看能不能请到别的电影明星吧!最好是最近有新片上映的……”年纪大一点的科长也是一脸愁容。   “厂长催得急,下个月就要给上海南京供货,到时候万一宣传画报开了天窗,我们宣传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吃瓜落儿。”   “总不能让边洪波继续给我们拍,实在找不到接替的人,就在厂里找个看得过去的小伙子,凑合凑合得了。算是我们厂的独有特色……”   *   戴誉拎着大包小裹回家时,全家人已经吃完晚饭在院子里纳凉了。   戴立军和戴荣听说他买了组装收音机的元件,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你以前又没装过,这不是浪费钱吗?”戴大嫂一看那些东西就不便宜,觉得这小叔子又再瞎折腾。   “初中的课本上就有最简单的半导体组装示意图。”戴誉解释。   早期的物理教学还是很注重实践的,原身上学时也最喜欢上物理课。   戴荣怕老婆又跟弟弟起冲突,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一个初小文化的,能懂什么!别跟着瞎掺和!”   戴誉偷乐,他也是才知道,小学居然还分初小和高小。   三年级以下辍学的被划分为初小文化。   戴荣不说不要紧,一提文化水平,戴大嫂顿时就急了:“你才是初小文化呢,我明明是高小毕业的!”   她现在最在意别人拿她的文化水平说事,这也是为什么她看苏小婉那么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同样是戴家媳妇,大家出身都差不多,她是高小文化,人家苏小婉却是大学生。   这么一对比,不是直接被人比到泥里去了嘛!   她能对苏小婉喜欢得起来就奇怪了!   戴立军不理会小辈之间的拌嘴,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面前的这些半导体元件上。   他虽然是个八级钳工,但工作基本都是在手工打磨大型装备的零件,这种电子元件他还没机会接触过。   不禁兴奋地搓了搓手。   “爸,咱家有电烙铁吗?”开始动手组装了,戴誉才发现忘记买最重要的电烙铁了。   “没有。”戴立军起身往后院的杂物房去,“你等着,我去找找。”   戴立军找了一块紫铜头,又翻出一根稍粗的铁条,将铁条的一端拧紧在紫铜头上,再啪啪几下将紫铜头加工成扁尖型。   火上烤一烤,砂纸磨一磨,自制火烙铁成功!   戴誉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是老一辈的手艺人牛逼!   三个男人围在饭桌前组装收音机,几个孩子都被赶去了院子里。   戴誉将元件一个个摆好,抹上助焊剂,让跃跃欲试、自称手上功夫最稳的戴立军用火烙铁焊接。   整个屋子里只剩焊接的丝丝声……   过了一个多钟头,总算勉强弄出了收音机的核心雏形。   戴立军有些忐忑地提议:“接上电源试试?”   “试试呗。”戴誉没什么负担。反正买了三组材料呢,这次若是不成功,也还有机会。   戴荣小心翼翼地接通电源,戴誉简单地调试了几下,喇叭里便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   不多时,由三人共同完成的简易收音机中,终于传出了悠扬的歌声——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堂屋里传出男人们惊喜的欢呼声!   戴立军兴奋道:“第一次亲手制作的话匣子,我要自己留着!给你小舅的那个,你再做一个去……”   戴誉扶额。   还想明天带着三个收音机去乡下赚一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有轨电车上边的弓子摩擦着电线,所以叫摩电电车。北方一些大城市五六十年代时的叫法。 第14章   戴誉再三保证会帮老爹再做一个更高级的晶体管收音机后,终于如愿带着三个超大号的木质话匣子上路了。   “戴哥,要不你先跟着我去朝阳公社放电影吧,附近几个生产队轮下来也就三四天的功夫。返程的时候不用赶路,我转个弯直接送你去红旗公社。”陈玉柱把着三轮挎斗摩托车的车把,转头瞄一眼坐在挎斗里神色恹恹的戴誉。   “别了,又得多折腾好几天,你一会儿把我放到荣城汽车站就行。”   “你拿着这么多东西,售票员没准得多收一张票钱……”   要不是已经与几个生产队约好了时间,陈玉柱肯定二话不说,先将戴誉送去红旗公社。   他能有这份骑着挎斗车载着设备下乡放电影的体面工作,还多亏了戴誉。   去年他家里突逢大难,爹没了娘瘫了,下面还有五个弟妹等着吃饭。他原本也是个整天招猫逗狗的小混混,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若不是戴哥看不上电影放映员的工作,将工作推给了他,他都恨不得去投江了……   戴誉知道陈玉柱这么说是出于好意,但他对厂长小舅子说的话,也不是糊弄人的!   他真的快被这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吐了!   越往乡下去,路越难走,如果有大车从身边经过,就跟经历了一场沙尘暴似的。   宁可拎着三个大家伙去挤长途车,他也不想多走好几圈颠簸的回头路了……   陈玉柱无法,只能将车停在戴誉指定的汽车站旁,约定了来接他的时间,才骑车离开。   戴誉要去的红旗公社在三省交界处,民间俗称的三不管地带。   他到了荣城以后,一路向西,转了三趟长途车,走了近八个小时,才在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抵达红旗公社汽车站。   然而,这还不算完。他母舅家所在的芦家坳生产大队,偏僻到几近人迹罕至!   连公社领导都只是在每年收秋粮的时候,才选个代表去点个卯。其余时间,芦家坳完全就像被隔绝于世俗的世外桃源。   戴誉下了汽车,就见不远处的供销社门口,停着两辆骡车。   这个年月,除非用队里的骡车或者自己有自行车,否则从公社到生产队往返一趟至少得四五个钟头。   戴誉寻思,最好能搭个顺风车,不然走到天黑他也未必能到芦家坳。   “叔,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啊?”戴誉凑过去,递上一支烟给车老板。   车老板也不见外,收了烟往耳朵上一别,笑起来一脸褶皱:“七里屯的,小伙子去哪儿?顺路的话载你一程。”   戴誉连七里屯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确定是否顺路了,只能问:“我去芦家坳,叔你顺路不?”   那车老板笑着摆手,指指前面那辆窄长的骡车道:“你运气不错,前面那辆车就是芦家坳大队的,大队书记要嫁闺女,他女婿赶车来供销社买结婚用的物什呢。你是谁家亲戚啊?来参加婚礼的吧?”   他一看这小伙子的穿着打扮就不像本地人,而且他们当地要是有这么精神的小伙子,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   “我回母舅家探亲的,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的喜事!”戴誉颠了颠手里拎着的包,在心里盘算着,这次少不得要出点血随礼了,弄粮食的事还得大队书记点头才行。   “嘿,那小子出来了,咋买这么多东西!”车老板大叔将一个梳着寸头的年轻人指给戴誉看。   冲对方喊道:“兴旺,你们队里来客人了,一会儿你顺带着给拉回山里去。”   兴旺怀里抱着,手里提着,带着一大堆东西往骡车上放。   回身时,见到站在大叔骡车边的戴誉,笑出一口大白牙:“行啊,欢迎欢迎!来吧!咱们上车,这就出发了!”   说着还在褂子上擦了擦手汗,主动跟戴誉握手:“我叫田兴旺,原来是七里屯的,以后就定居在咱们芦家坳了,同志怎么称呼?是哪家的亲戚?”   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男人结婚后从本村迁往别村落户,就是倒插门了。   戴誉见他为人敞亮,对于倒插门的事也不避讳,心下便喜欢三分。   “听说你最近有新婚之喜,恭喜啊!”戴誉双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自报家门道:“我叫戴誉,是芦根生家的外甥。”   岂料,刚刚还喜气洋洋热情待客的田兴旺,听了戴誉自我介绍后,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   与他交握的手更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戴誉对他云霄飞车似的态度转变不明所以,莫非他们从前认识?   原身得罪过他?   不能吧!   他印象里根本就没有田兴旺这号人呐!   倒也有可能是这个田兴旺与他小舅不对付,恨屋及乌,连带着对他也不待见……   戴誉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还得搭人家的顺风车进山,便权当没有发现对方态度的冷淡。   他也不用田兴旺招待,自顾自将背包往骡车上一放,厚着脸皮抬腿跨上骡车。   “大叔,我们先走了,回头见啊!”戴誉不顾田兴旺冷脸,回身与刚刚的车老板挥手道别。   傍晚,乡间土路,碎金般的光影里,戴誉半躺在骡车中,翘着的脚随着音乐一点一点的。   他之前主动挑起几个话头试图打破僵局,可惜田兴旺冷气全开,只管闷头赶车,根本不接茬。   与陌生人坐在车里,没有话题可聊,空气尴尬到凝固,怎么办?   打开车载音响!   此时,同理!   戴誉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干脆从包里掏出一个收音机,在晃晃悠悠的骡车上听起了广播。   虽然声音时有时无,但是斜阳微暖,清风拂面,分外惬意慵懒。他被这骡车晃得,已经睡了好几觉了……   赶车的田兴旺回头瞥见他一副大爷模样,像是全然察觉不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心下一阵气闷!   可是,他也不能将对方赶下车!   这骡车是队里的,不是他私人的,而且他尚且没正式落户芦家坳。芦姓人很是护短,万一被这个戴誉告到队里去,说他公器私用,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两人一车,就一路别别扭扭地走到了山脚下。   “下车了!”田兴旺甩了一记响鞭,粗着嗓子闷声道。   “这么快?”戴誉迷迷糊糊醒过来,搓了搓脸,关了丝丝响的收音机。   田兴旺盯着他摆弄收音机的动作,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羡慕。   戴誉注意到他的视线,嘿嘿一笑:“想要话匣子不?你跟我说道说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跟我说话了,我把这个话匣子送给你和支书女儿当新婚礼物,咋样?”   本来态度已经有了一丝松动的田兴旺,听了他的话,脸更黑了,牵着骡车往山上走,不搭理他。   戴誉无奈地耸耸肩,认命跟上。   不说就不说呗,我也很高贵!   从外面通往芦家坳的路,只有这一条。   不过这条通道只容得下两人并行,要不是骡车被设计得足够窄,像一般骡车那种宽度是过不去的。   大宗货物进山出山,全靠人挑肩扛小车推。   芦家坳三面环山,一面邻河,在山间的一处开阔平地上,聚集着上百户人家,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芦姓人。   这些芦姓人原本姓努叶勒,是满族人。   当年大清亡了以后,满人的处境每况愈下,努叶勒算是大姓,芦根生祖父担心满姓引人注意,便带着族人改了汉姓,一部分族人改姓陆,另一部分姓了芦。   自此便隐姓埋名了起来。   虽然改了姓,但是族人还聚居在一起抱团取暖。姓芦的这一支迁来了三不管地带的深山里,一过就是半个世纪。   当戴誉翻山越岭地抵达芦家坳村口,又找回了当年在军工学院读书时,野外拉练的感觉。   戴誉的到来不知怎的,在芦家坳引起了一阵骚动。   “根生家的!快去看看吧!你家那个漂亮外甥来了!还是被兴旺那孩子用车拉回来的!”队里婶子的调门很高,还没进院呢,焦急的喊声就传了进来。   正在灶台边炒菜的小舅妈,听到那个婶子的报信,拎着锅铲就跑了出来。   见到村口站着的戴誉,虽然一身风霜,但也不掩其风姿,小舅妈在心里骂了句“造孽”,上前一把拽过戴誉的胳膊就往家里走。   刚进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就见小舅妈“嘭”地一声关上院门,挥舞着锅铲气势汹汹道:“是不是你小舅给你递了消息,你才跑过来的?写了信还是发了电报?他那个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跟着添乱!”   戴誉仰头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盯着她大发雌威,默不作声。   小舅妈被他那双迷茫的大桃花眼看着,又觉得外甥刚来就被编排了一通,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勉强整理好表情,语气硬邦邦道:“我给你做饭去!既然来了,也别马上回去了。这几天先在家呆着吧,等银花的婚礼办完了你再出去!别给人家捣乱!”   戴誉:“???”   这都哪跟哪啊? 第15章   戴誉还在懵着,院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进来三个男人——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生得人高马大,肩头扛着猎羌,手臂上有隆起的腱子肉,青黑胡茬从下巴蔓延至鬓角,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后面的两个年轻人除了没有胡子,其他地方像是与他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三人站成一排,跟三座铁塔似的,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土匪下山了……   戴誉赶紧起身招呼人。   “小舅,大哥二哥。”   芦根生让两个儿子拿着猎物去后院处理。转头面对妻子时,臭着脸,显然是在门外听到了她刚刚那番说辞。   “孩子刚来家里就被你一通排揎!那是当舅妈的该说的话吗?整天听风就是雨的……”虽然脸色不好,但语气还算克制。   小舅妈自知理亏,讷讷地没有反驳。   芦根生看向外甥,问:“说吧,有什么事?怎么突然跑过来了?”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戴誉没兜圈子,坦言道:“还是粮食的事。”   猜测得到印证,芦根生只点点头,温声道:“走了一大天累了吧,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小舅妈的眼神在甥舅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少顷,不确定地问:“外甥不是为了银花结婚的事回来的?”   小舅终于有点不耐烦了:“都跟你说了,别听风就是雨,银花跟咱家外甥能有什么关系?俩人都多少年没见了!”   戴誉犹豫半天,还是问:“要结婚的银花,是我二堂舅家那个银花吗?二堂舅当大队书记了?”   小舅妈不放心,还是抢话道:“对对对,你可别去给人家婚礼捣乱啊!你都订婚了,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戴誉打断她:“我俩是还没出五服的表兄妹,您担心的委实有点多余。”   小舅妈反驳:“表兄妹怎么啦?我跟你舅舅还是表兄妹哩!”   戴誉:“……”   他倒是忘了,满清时期表亲联姻盛行,历任皇帝都有表姐表妹充斥后宫,如果谁的后宫里没有表亲,那才叫稀罕事呐。   他无奈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国家早就明确规定五代以内近亲禁止通婚……”   芦根生接话:“就是!忘了公社宣传干事怎么说的啦?以后凡是咱们村子里的表亲,一律不许通婚!不然你以为二堂哥为什么要招赘一个无父无母的外村小子?”   小舅妈跟他们这些男人说不通,这哪是规定不规定的事?但是多说无益,她转身进灶房做饭去了。   因为戴誉的到来,小舅妈用刚猎到的野鸡和野山菌炖了一大锅鸡汤,又用过年时做的腊肉煲了豇豆腊肉饭。   戴誉看着面前飘着一层金黄油花的鸡汤,感受到扑鼻而来的香气,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因为赶路而不佳的胃口突然就被唤醒了。   芦根生看他馋得那样就知道他们在城里吃得不好,城里想吃个肉还得凭票购买。哪能像他们似的,馋肉了进山里走一趟,馋鱼虾了去河里捞一网,要啥有啥。   戴誉吃着小舅不断往他碗里夹的野鸡肉,香醇咸鲜,肉质紧实有嚼劲,一口咬下去还有浓郁的汤汁从肉里溢出来,香得他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了。   因着家里四个男人都是能吃的,小舅妈今天蒸了满满一锅的腊肉饭。   戴誉觑着那跟脸盆一样大的砂锅,心说看来这芦家坳是真不缺粮啊!   饭桌上没有外人,他趁着吃饭的工夫就把陈斌找他换粮的事跟小舅说了。   “直接给钱或者用工业品换都可以。”戴誉顿了顿道:“不过,交易地点您得提前找好,每次交易都要换个地方,时间都定在晚上。我跟他们说好了,甲地收钱,乙地交货,钱货不同行,见人不见物。这样彼此都安全。”   那个陈斌为人太过张扬,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被人一锅端了。   万一让人顺藤摸瓜找来芦家坳,那真是得不偿失。   大表哥端着烧酒杯诧异:“怎么?不是你亲自过来换粮啦?”之前两次都是他负责往公社运货。   “我正打算在厂里找份正经工作,哪有时间总往这边跑!接手的这人是我们厂长的小舅子,人傻钱多。”戴誉跟他的酒杯一碰,“不瞒你们,为了能从咱们这换粮食,他被我狠宰了一笔。嘿嘿,等你和二表哥结婚的时候,我一人送你们一辆自行车,怎么样?”   戴誉向来不是小气的人,没有母舅家的这层关系,他也赚不来那八百块。   芦根生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但是能当生产队长的人,哪能真是大老粗。外甥一说换人接头,他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拿了不少好处,不然哪能这么勤快地从省城跑到山里来。   此时见戴誉不但坦言收了好处,还大方地许诺给出两辆自行车,他心里十分高兴,遂红光满面地答应:“反正今年秋粮快下来了,地窖里还存着好些去年的粮。换点钱也行!一会儿我去大伯家一趟,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大伯是他们这一支的族长,也是上一任的大队书记。   闹饥荒那几年,他们村田里的出息基本都上交了公粮。要不是有他带领全族人,偷偷摸摸在山上开出一大片平地种粮食,他们村别说用粮食换工业品了,不饿死人都是万幸。   芦根生瞟了一眼妻子,对外甥道:“不用听你舅妈的,大男人哪能整天闷在家里,明天你早点起来,我带你上山打点野味,处理好了你带回城里去。”   二表哥也道:“对,不用怕芦银花那个小胭脂虎!本来就是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时候的玩笑话哪能当真的,就她跟个傻子似的,大人说啥她就信啥!”   头一次被比作天鹅肉的戴誉:“……”   怪不自在的。   “过年前听说你在省城订了婚,她还跑咱家来闹了一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大表哥也看不上银花的做派。   虽说满人的姑奶奶都很厉害吧,但芦银花也真是过于厉害了。   所以听说二伯给她找了个外村穷小子招赘,全村上下没有一个反对的,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别管找个啥样的,赶紧嫁了吧!   翌日清晨。   山坳里弥漫着一层缥缈的云雾,置身在青山绿水之间,戴誉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牵着两条猎犬,跟着小舅和两个表哥上山。   刚走到半山腰,迎面就碰上了带着猎羌和弓箭的一队十几人的巡逻队。   巡逻队中打头的是田兴旺,见了戴誉也不理会,只跟芦根生招呼道:“队长,昨晚有狼嚎,你们听到没有?”   “什么时候?”芦根生诧异。   他们家的院子在全村最中央,一般住在外围的人家才会听到山里动物的叫声。   “就在后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队里丢了几只鸡和一只正下奶的黑山羊。”   “正好我也带着家伙呢,跟你们一起上山找找!这狼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可不能让他们进了村!”芦根生也没心思打猎了,说着就要加入巡逻队伍。   “那行,”田兴旺嘴上答应着,却转头对戴誉道,“这位同志就别跟着了,山上危险,您下山跟婶子大娘她们做个伴吧,也省得她们担惊受怕。” 第16章   田兴旺的话音刚落,队伍里便传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戴誉以前每年都要来芦家坳过寒暑假,这些年轻人大多与他相熟。   眼尖地看到一个笑得最欢的小青年,戴誉指着他笑骂道:“芦奇山,你又欠揍是吧!属你笑得最大声,我都看到你后槽牙了!”   “哈哈哈,谁让你长成这副弱鸡样!我们正打算分成两队行动呢,要不要加入我们小队?你都两三年没进山打过猎了吧,哥保护你!”   芦奇山是族长的孙子,从小就是个皮猴。戴誉跟他臭味相投,每次来芦家坳都要与他混在一起。   戴誉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小舅。   芦根生知道这个外甥胆子大性子野,只点头道:“让金吒木吒跟着你吧。”   然后从队伍里又挑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带着一帮人往东面的山坡上去了。   小舅离开后,戴誉绕过田兴旺,与芦奇山来了一个熊抱。   原本戴誉对田兴旺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谁知他一个大男人处理起感情问题婆婆妈妈的,有事你就说事,之前闷不吭声,现在又阴阳怪气。   没意思……   芦奇山用力抱了一下戴誉的肩膀,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兮兮道:“听昨晚那狼嚎,肯定不只一匹狼,一会儿你跟紧我们,别走散了啊!”   戴誉颔首,回头向不远处喊道:“金吒木吒,走啦!”   还在到处乱嗅的两条猎犬听了召唤,飞奔到他身边。   戴誉俯身揉揉它俩的狗头:“你们别乱跑啊,万一被人当成狼给打死了,那也死得太冤了!”   这两只猎犬是小舅特意养来看家打猎的狼犬,外形非常英武威猛。若不是尾巴一直上翘着摇啊摇的,耳朵也不够尖立,很容易被错认成狼。   晨光熹微,天色不明不晦,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尽。   众人带着几条猎犬,穿过憧憧树影,耳边还隐约能听到气若游丝的虫鸣。   戴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密林里,与芦奇山一起断后。   眼见前方没有路了,队伍最前面的人在一颗遒劲的古松旁停下。   “不能再往前了,这边就是族里规定的狩猎范围的终点!”有人喊道。   深山里野兽猛禽很多,大多时候不会出山,与人类的生活圈子一直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虽然这一队七八个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此时却并没有人想去探索危险神秘的大山深处。   众人商量着换了个方向,往山脚走。   走了不到二十米,便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指着不远处小声提醒:“你们快看那边!”   戴誉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一处野草丛生的山石旁,躺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黑山羊,被折断的后腿还在不时抽搐。   而距离黑山羊不远处,正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灰狼!   几个年轻人顿时紧张起来,有武器的握紧武器,什么也没有的,比如戴誉,回身就要去找他的左右护法——金吒木吒。   山里人都清楚,狼是群居动物,大家怕的不是面前的这匹狼,而是那个未知的,也许数量会很庞大的狼群。   芦奇山是个傻大胆,扒开人群就要凑近了去看。   虽然胳膊被戴誉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但这个距离也够他看清楚的了。   “好像是一头在产仔的母狼。它肚子底下有三只小狼崽!”见到狼崽的芦奇山,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好奇心战胜了未知的恐惧,几个年轻人都蹭过去看那三个狼崽,田兴旺试探着伸手去抚摸其中最肉乎的那只。   “哎,别动!”   可惜,戴誉阻止的话不及田兴旺的动作快。   他不但抚摸狼崽的皮毛,甚至还怜爱地抱了起来!   与其他自小长在山里的年轻人不同,他的村子在平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狼崽呢。不过他也知道,偷了狼崽会引来狼群报复,所以只想抱着过过瘾而已。   他们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母狼的警惕,即使因为产仔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勉力睁开眼睛,呲着牙,示威似的呜呜了两声。   戴誉甫一听说这是一只产仔的母狼便觉不妙,母狼附近不可能没有公狼守着啊。   他在附近四下睃巡,眺向身后的金吒木吒时,身形突然顿住。   尽量不动声色地小声问身边一个青年:“你们带了几只猎犬上山?”   “三只。”   戴誉慢吞吞道:“我带了两只。你确定你们只带了三只?”   青年见他神色不对,追问:“怎么了?确实是三只。”   戴誉被湿润的山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低声喃喃:“咱们身后有六只猎犬……”   多出来的那只猎犬远远坠在末尾,戴誉盯着它的眼睛,不敢轻举妄动。   毛色灰黄,耳朵尖尖,粗粗的尾巴耷拉着。   青年明显也发现了它,深吸一口气,他大喊道:“我操!羌在谁手里!这里还有一匹狼!”   金吒发现了队尾混进来的野狼,不知哪来的胆气,极其勇猛地冲着野狼飞扑过去。   木吒快速奔至戴誉身前,面对一狼一犬缠斗的方向,压低身体,几近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嘶吼声。   可惜金吒到底只是一只狼狗,实力不敌身经百战的野狼,几个回合下来,便被野狼叼着脖子甩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见到野狼转过头来试图袭击人群,没有武器的人早被吓得四下奔逃。   田兴旺逃跑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抱着狼崽,慌慌张张地跑向戴誉所在的方向。   眼见野狼冲着田兴旺奔袭,戴誉吼出的话几近破音:“快把狼崽放下!”   可惜野狼的速度极快,不给他们丝毫反应时间,扑上去,一口便咬在了田兴旺的右手臂上。   这一口咬得不轻,田兴旺痛呼一声,下意识将狼崽扔向远处的草丛里。   臆想中会去救崽的野狼,却紧咬着田兴旺的手臂纹丝不动,凶狠仇视的目光像两道冰锥似的死死钉在他脸上。   田兴旺被吓得面色惨白,双腿打颤,哆嗦着嘴唇大呼救命!   本已跑远的芦奇山听到呼救声,顿住脚步,一咬牙又跑了回来。拾起地上不知被谁丢下的羌,对准几米外的野狼就要开羌。   田兴旺见羌口瞄向自己,生怕芦奇山羌法不准打偏了,被吓得大喊:“别开羌!”   芦奇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被他这一喊彻底萎靡了下去,举着羌犹犹豫豫地再三瞄准也不敢按下扳机。   野狼松口,跳起来就要撕咬田兴旺的喉咙……   戴誉无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从战战兢兢的芦奇山手中夺过武器。   利落上膛,瞄准野狼的后颈,扣动扳机就是精准一羌。   在野狼再次攻击田兴旺的千钧一发之际,“砰”地一声,野狼应声倒地。   田兴旺两眼发直地委顿在地,看向戴誉时,嘴唇嗫嚅了两下,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戴誉没工夫理会他。   因为他注意到了还在产仔的母狼望过来的眼神,他分辨不清那双湿润的眼睛里到底蕴含着什么。   只觉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憋闷酸楚的情绪。   他走进草丛找到被田兴旺扔进来的狼崽。   幸好还有呼吸!   从树上掐下两片宽大的树叶,尽量用树叶托着狼崽,不让自己的气味沾染到它身上,小心地将它送回母狼身边。   其他队员听到枪声纷纷跑了回来。   看到田兴旺的惨状,唏嘘着围上去关心。   田兴旺拨开人群,举着受伤的胳膊踱向戴誉,勉强笑着道谢:“戴誉同志,刚刚多谢你了!”   戴誉甩甩被猎羌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睨着他。   尔后像他刚刚开羌时一样利落,对着田兴旺的小腹,抬腿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是不是手欠!抱人家孩子干什么?” 第17章   没想到戴誉看上去一副小白脸模样,力气却大得出奇。   刚从狼口脱险的田兴旺,被戴誉这一脚踹得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缓了好久都没能直起腰来。   对于戴誉的举动,旁人倒是没有出言劝阻。   他们这些山里孩子从小被长辈言传身教,不碰猛兽幼崽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所以瞧见田兴旺因此被收拾,只觉活该,让他挨一顿狠揍长些记性也好。   不过,戴誉并未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踹了那一脚便作罢了。   田兴旺既是族长的孙女婿,又是大队书记的女婿,留给他们去操心吧。   招呼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上那只受伤的黑山羊,戴誉唤回重新活蹦乱跳的金吒木吒就往山下走。   这两只狗子今天委实勇猛得让人刮目相看,戴誉暗自决定回去要给两位忠心护主的猛士,加餐奖励一下!   至于那头母狼和几只小狼,也只能先随它们去了。山里人有规矩,不杀怀孕的雌性和幼崽。   回村后,经过芦奇山的积极宣传,只过了一个早饭的时间,所有人都听说了,田兴旺的那条小命是被戴誉救下来的。   是以,当家里人都去上工,只留下戴誉和二表哥看家时,芦银花顺理成章地带着谢礼上门了。   芦银花长得不错,就是有点黑。不过这长相放在芦家坳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戴誉还没说什么,二表哥倒是先紧张起来。   他清晨上山的时候崴了脚,此时正坐在桌边跟着戴誉学习使用收音机。见到芦银花进门,他如临大敌,金鸡独立着站起来,跳着脚就想拦在表弟身前。   芦银花向来泼辣,才不理会他的炸毛,轻轻一推就将二表哥重新推回椅子上,转而望向戴誉。   唔,两年不见,这家伙怎么长这么高了,比她高出一头!   “早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谢谢你救了我男人!”芦银花盯着戴誉精致的脸蛋,故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戴誉没注意到女人的那点小心思,只无所谓地点点头:“举手之劳而已。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不过,你也把山里的规矩跟他说道说道,下次别再去拿野兽幼崽了。”   “兴旺的为人我信得过,他不可能故意去偷狼崽的。”   戴誉颔首没言语。   他能说啥?总不能说,这人不行你别嫁了。   若是他把芦银花的婚事给搅黄了,那不真让小舅妈说中了嘛。再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两人还挺有夫妻相的,他没立场管人家的闲事。   芦银花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似乎真的全然不在意,便有些泄气。   满人姑奶奶在娘家的地位本来就高,她又是大队书记唯一的女儿,其受宠程度可想而知。戴誉的母亲是她堂姑姑,是他们村里嫁得最好的姑奶奶。   芦银花向来心气高,她早就暗下决心,要像她堂姑姑似的,当城里人吃商品粮,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每次戴誉来芦家坳,她都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戴誉,家里长辈洞悉了她的心思,也十分支持,时常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可惜,如今鸡飞蛋打,戴誉这个小混蛋,居然不声不响地订婚了!   “你高中毕业了吧?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芦银花试探着问。   “没工作啊!城里工作哪有那么好找,瞎混着呗!”戴誉没撒谎,他现在确实没有工作。   芦银花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城里吃喝可不像山里方便,都是要花钱买的,没工作就没有进项,她要是真嫁了过去也未必能过上好日子,还不如在家里招赘过得舒服。   “那你这次来山里干嘛啊?”   戴誉指向二表哥正在摆弄的收音机:“听说市里的百货商店没货,我从省城弄了几个话匣子送过来。”   芦银花只在爷爷的屋里见过话匣子,不过她爷爷对那东西宝贝得紧,他们这些小辈碰都不能碰。   见桌上摆着三个木头匣子,她心里就有些活泛。她马上就要办婚礼,若是新房里能摆上一个话匣子,到时候肯定是村里姑娘的头一份。   “本来我还想送一个给你和田兴旺当新婚贺礼呢。不过田同志对咱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误会,拒绝了。”注意到她的表情,戴誉心下了然,主动提起昨天的事,“被他这态度弄得,我还哪敢送你。”   芦银花噎了噎,想让他送一个给自己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二表哥却道:“咱银花嫁妆丰厚,用不着你送!这话匣子多少钱,你报个数,给你钱就是了!”   “七十吧。”戴誉没开价太高。   芦银花瞪大眼睛:“这么贵!你少糊弄人了!”   二表哥呵呵笑:“你这闺女什么都好,就是见识浅点。就这话匣子,在咱们市里的百货商店最少要价一百五十块,七十你居然还嫌贵!”   芦银花反驳道:“既然这玩意这么值钱,他怎么才要七十?”   “这是戴誉自己……”   戴誉抢话道:“这是我自己找机械厂的师傅组装的,收个材料费和技术费。”   芦银花虽然见识浅,但是头脑灵光。听了他们的话,只短暂犹豫片刻,便眼珠一转痛快道:“另外两个话匣子我都要了!但是我钱不够,只有一百块,剩下的拿东西跟你换行不行?”   这一百块还是长辈给她结婚压箱底的。   “可以啊,你想用什么换?”   “我有火腿,腊鸡,蜡鸭和腊兔。”   “那你给我四条火腿,鸡鸭兔各两只吧。”   城里新鲜猪肉七八毛一斤,还得要肉票。芦家坳这边的火腿基本都用野猪腿,风干后一条腿少说也有八九斤了。   芦银花见他同意以物易物,答应得很是爽快:“成交!你等着,我回家取一趟。”   二表哥旁观这剧情走向,早已傻了眼。本还担心芦银花会对戴誉旧情难舍,大战一触即发。谁能想到,才聊了三两句,这俩人居然谈起了生意!   “你怎么都给她了?”二表哥急了,一看那丫头的架势就是想转手赚个差价的!   “卖谁都一样,只要给钱就行。”戴誉时间紧,不可能带着收音机挨家挨户推销,芦银花全买走,他也能省点心。   芦银花回来得很快,一百块加一堆腊味,一样不缺。   戴誉没管其他,主要检查了四条火腿,都是十来斤重的大猪腿,心里挺满意。   所以,对于芦银花之后还想继续合作的提议,他也没拒绝。   “可以,不过我只接受预订,而且预订了也不一定有货!收音机元件不好凑,成本价还高。一个月能弄到一两个就不错了!”物以稀为贵,不可能大批走货。   芦银花见他同意合作,没有二话,赶紧答应。   然而抱着两个话匣子离开前,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突然问道:“听说你未婚妻是大学生?”   “嗯。”   “你又没工作,未婚妻还是大学生,哼,你们这婚肯定结不成!”   撂下话便扭搭扭搭地跑了出去……   戴誉嘴角抽了抽,险些回她一句“借您吉言”! 第18章   芦银花的收音机,在她的小姐妹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戴誉未料她的代言效果如此给力,第二天居然直接收到了五个收音机的定金!   约定好一个月后交货,他攥着二十张大团结进院子,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小舅:   “咱芦家坳的女娃们居然这么有钱吗?”   他去代班修自行车之前,口袋里只剩一毛钱……   无地自容呐!   芦根生正忙着给刚猎来的野兔野鸡肉涂抹盐巴,夏天的生肉不能过夜,猎回来就得赶紧腌上。   听了外甥的话,他得意一笑:“芦家坳的女娃个顶个能干,上山打猎,下河捉鱼,没有不会的!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而且山上的粮食卖了之后,收益按劳分配,有的人家嫁妆又丰厚,她们不差钱。”   戴誉看他一直在忙活那些猎物,阻止道:“芦银花给了我好几条火腿呢,您别忙活了!”   “少自作多情,又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捎回去给我姐和另几个外甥的。连你都瘦成这样,那他们还能看嘛!”芦根生对戴誉的家庭地位清楚得很。   戴誉调侃道:“在省城想吃成您这魁梧身形,那得是啥家庭条件?”他认识的人里面,也就厂长小舅子能有一拼之力了。   芦根生不理会外甥的打趣,继续手上的事情。   昨天儿子已经偷偷跟他打过小报告了——那话匣子能卖七十块!   外甥把这么贵的东西直接送给他们,又不肯收钱。他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让孩子空着手回去。   既然银花已经换了许多腊肉给外甥,那他再给添一些山珍进去好了。   小舅这一番表示的结果便是,当陈玉柱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在荣城汽车站接人时,接到的是扛着一个大麻袋,染了一身熏肉味的戴誉!   他上手一拎,嚯,这得有上百斤了吧。   “去一趟红旗公社,收获不小啊。”陈玉柱眼神有些炙热地在麻袋上徘徊。   “都是山货,一会儿拿一只腊鸡回去,给你家那几个小的解解馋。”不待陈玉柱拒绝,戴誉抢先道:“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他原本打算搭着陈斌的顺风车,每个月往红旗公社送几个收音机。此时见到陈玉柱,他又心思电转改了主意。相比陈斌那些人,显然还是陈玉柱更可靠。   当下便说了每月请他帮忙送一趟货的事。   “从省城往红旗公社跑一趟距离挺远,到时我每个月给你五块钱油钱。”   陈玉柱想也没想,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给钱也得帮这个忙,汽油都是公家的,他只是跑跑腿而已。何况戴誉还要给他五块钱呢,他现在每个月工资也才二十七块五毛。   商定了送货的事,两人都挺乐呵。   三轮挎斗摩托车一路轰鸣着向省城飞奔。   途经省大附近的电影院时,陈玉柱特意放缓车速,将摩托车停在了马路边。   自从当上电影放映员,他便开始留意关注时下热映的影片。此时就想在电影院外墙上的一众海报中,找找有什么新片子。   因着进省城后路况转好,戴誉恢复了些精神,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电影院张望。   这一看不打紧,电影海报没能吸引他,两道熟悉的身影倒是把他的视线勾了过去。   电影院小广场上,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好像是男主赵学军啊!   而在他身后二十米开外,夏露正与两个年轻女孩从电影院大门走出来……   好家伙,有好戏看了!   戴誉将身体向下缩一缩,尽量往挎斗里藏一藏,方便他不引人注意地吃瓜看戏。   今天的赵学军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绿军装,人模狗样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臂弯里还挎着一个年轻女人……   戴誉看不到那女人的正脸,不过凭借一件过膝的蓝白碎花布拉吉,就能看出那是个爱打扮的时髦女性。   这哥们真是艳福不浅呐,每天的女朋友不重样,时间管理大师本尊了!   佩服佩服!   嘿呀,哥们你赶紧溜吧,万一被真命天女撞破好事,你就得火葬场见喽!   眼见夏露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即将上演修罗名场面,戴誉有些兴奋地搓搓手。   太刺激了!   若是摩托车能再靠近一些就好了,他想听听赵大师是怎样圆场的。这多么难得的现场教学!   不过,非常遗憾,陈玉柱这小子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观摩学习的机会。   扫完海报,他便利索地重新启动油门,载着挎斗里一心吃瓜的戴誉扬长而去了。   正看到关键时刻,期待高潮来临的戴誉:“……”   如果不是怕引发交通事故,他都想掐住陈玉柱的脖子晃一晃了!   我要看后续!!!   赵学军发现了苏小婉的晃神,温声问:“怎么了?”   苏小婉脸色有些苍白,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戴誉了!”   戴誉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可是那挎斗摩托往路边一停,就是路人关注的焦点呐!   这时候,能骑得上挎斗摩托还是很拉风的,一般只有公安和部队的同志才能骑。陈玉柱的那辆是从省军区淘汰下来的,现在专门给厂放映组的同志下乡使用。   不但车拉风,车里的人也拉风!即便戴誉被一路颠簸得灰头土脸的,那颜值也能将普通人甩出好几条街!   这样的组合出现在街头,怎能不吸睛!   提起戴誉,赵学军的神色有些阴沉,嘴上却还是安慰道:“你可能看错了,他没事来这边做什么。”   “今天是周日,他有时候会在周日来给我送东西。”   赵学军见她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脸色愈加难看,果断道:“既然已经与我在一起了,你就不要再三心二意。如果被发现,这正是个摊牌的好时机。”   苏小婉总算感受到了他的不满,连忙温柔安抚道:“要不下周再看电影吧,我一会儿回机械厂一趟,与他说清楚。”   话虽如此,心里却没着没落的。   虽说早就做好了与戴誉摊牌的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胆怯的。   其实戴家人,包括戴誉,待她都很好。她自幼丧母,要不是芦阿姨看在母亲的情分上,时常接她去戴家小住,她也许早就被她那面甜心苦的继母磋磨死了。   她能有如今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戴家的财力支持。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只怪戴誉太不上进了。与那些喜欢看脸的肤浅女人不同,她对戴誉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从小的经历,让她潜意识慕强,渴望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而戴誉明显无法满足她……   被认为无法让人满足的戴誉,即将用他肩上那一麻袋腊味,满足戴家上上下下所有女人的胃!   今天戴家全体成员都在,戴奶奶见小孙子风尘仆仆地回来,赶紧张罗着给他热饭。   戴誉出言劝阻:“奶,别忙活了,伏天里不怕吃凉饭,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戴奶奶不听,踩着一双小脚颤颤巍巍就要去灶间。   她主要是想给小孙子蒸个鸡蛋羹。前些天戴誉在家的时候,都把煮鸡蛋给了三丫和她这个老太婆,估摸着是吃腻了煮鸡蛋想换换口味了。   “还要留着肚子吃晚饭呢!我从山里带了些腊肉回来,晚饭让我妈炒几个肉菜。”戴誉将地上的麻袋打开。   这么多肉!   “你从哪弄来的?”戴荣不放心,生怕这是弟弟从小舅家顺的。   戴誉心知被误会了,无奈道:“那么大的麻袋我还能明目张胆地偷出来啊?当然是用那三个收音机跟村里人换的!” 第19章   别管这一麻袋腊肉是怎么来的,反正全家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戴誉跟在戴母的身后去了灶间,将买收音机元件的五十块塞进她上衣口袋里。   “买收音机的本钱还您了啊!”戴誉美滋滋道,“那么多肉呢,以后您也大方点,每天给我做个肉菜行不?我小舅都说我瘦了!”   戴母见了他那张俊脸就高兴,何况这次的肉确实不少,她答应得也爽快。   戴誉得寸进尺道:“那每天的煮鸡蛋能一人吃一个不?三丫那丫头,眼神不好使,鼻子倒是挺灵的,被她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吃独食了。”   “这个得看母鸡下蛋的情况,再说吧。”   戴誉听出她这是舍不得那些鸡蛋,只能暂时作罢,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与母亲调侃了几句,便哼着山中小调出了灶房,可见心情之得意。   男人还是得有钱呐!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不过陈斌那边是一锤子买卖,人家媳妇娶进门,他这个牵线搭桥的媒人就没什么价值了,从陈斌身上搞不到钱。与芦银花的收音机生意,目前看着红火,但是芦家坳的购买力有限,除非她还能开拓山外的市场,否则顶多再做十来个收音机,市场就会饱和。   还能从哪搞点钱呢?   “呦,这不是小婉妹子么!好些日子没见了,稀客呀!”   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的戴誉,在堂屋看到与大嫂寒暄的苏小婉后,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见面。   苏小婉身材有些单薄,扎着低马尾,丹凤眼白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气质上与作者所描述的文艺女青年很贴近。   不过,她身上那件蓝白碎花布拉吉……   有点眼熟啊!   苏小婉见到戴誉,眼神有些躲闪,尽量神色自然地回复戴大嫂:“我平时上课比较忙,今天正好赶上周末,过来看看大家。”   “呵呵,那你可比咱厂长还忙,厂长还能十天半月地让我们见一次呢。”戴大嫂语带机锋道,“最近生活费还够花吗?”   暗讽她是来伸手要钱的。   苏小婉有些难堪地理了一下鬓边碎发,求助的视线不自觉便投向戴誉。   不过戴誉并未像以往那样,替她呛声回去。   倒是戴荣,一如既往地帮媳妇打圆场:“呵呵,小婉这是有口福,正好赶上咱家今天炖肉。”   戴母做好饭从灶间出来,看见坐在堂屋的苏小婉时,心情便有些难言。   自从小儿子与她透了口风,她便想探探苏小婉的底。只是小婉最近一直没来家里,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以前她是没留意,最近偶尔回忆起来才发现,小婉这孩子好像还真像大儿媳说的那样,每次来他们家都是要钱的……   她心里憋不住话,吃晚饭的时候,便主动挑起话头。   “听说咱们赵厂长的儿子也在省大读书,都是从厂里出去的,你们应该认识吧?”闲聊似的,边说边给戴誉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兔肉。   提起赵学军,苏小婉夹菜的手一顿,不动声色道:“见过几次。”   戴大嫂听闻她与厂长儿子认识,顿时有了些兴趣:“原来你们是同学啊?听说赵厂长因为他没报考物理系,差点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呢!”   “不算是同学,我在中文系,他在哲学系。”苏小婉解释道:“想从政的话,去物理系不太合适,毕业会被分配到研究所和工厂。”   戴母心里一沉。   这么了解,还说只见过几次……   戴大嫂有意显摆,便在饭桌上说起了她在食堂干活时听到的赵学军的八卦。   苏小婉心下鄙夷,听得心不在焉。   自从进门,她便忧心忡忡。   若是现在就与戴誉摊牌,往后的生活费怎么办?家里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她也不想向赵学军伸手要钱,在赵学军心里,她一直是个自立自强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也让她担心,万一戴誉那个混不吝不想分手,对她犯起混来,她要怎么应对?   “赵厂长的儿子,长得好又是大学生。就是有一点可惜了,听说他屁股上有个蛤蟆胎记。”戴大嫂挤眉弄眼道,“你说晚上脱了裤子一上炕,看到那么大一个癞蛤蟆趴在屁股上,多倒胃口啊……”   戴誉一噎,被米饭呛了气管,一阵猛咳。   这传言传着传着怎么就面目全非了?赵学军屁股上有癞蛤蟆可不是他说的!   “又胡咧咧什么,孩子还在呢!”戴荣埋怨媳妇。   戴誉面色古怪:“大嫂你听岔了吧,我怎么听说……”   回过神来的苏小婉忍了又忍,抢先接话道:“对啊,明明就是小青龙。”   “我怎么听说,是一只壁虎呢?”戴誉将被打断的话说完,看着苏小婉时,脸上要笑不笑的。   接下来,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戴大嫂还想与大家八卦赵学军的事,戴誉戴母苏小婉三人却都没再言语。   苏小婉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挨到一顿饭结束,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视戴誉道:“出去走走吧,我有话对你说!”   戴誉颔首,进房间拿了一个小本子,便出门了。   两人对接下来要说的话心知肚明,默契地没有走远,在远离戴家小院的一棵大榕树下停住。   “你今天是不是看到……”苏小婉斟酌着措辞,到底是女孩子,羞耻心还是有的。   戴誉耐心有限,见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到重点,干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写满字的笔记本递给她。   苏小婉不着痕迹地睇他一眼,犹豫着伸手接过来。翻开一看顿时死咬着嘴唇,神色微妙。   戴誉点上一支烟,视线漠然转向别处。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小婉明知故问。   “你是聪明人,就别兜圈子了。”戴誉吐出一口烟,“我懒得说道你那些风流韵事。把这上面的账结了,咱们就算两清了。”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清白的!”苏小婉有些难堪的狡辩。   “都这会儿了,就别嘴硬了!炕都上了,对人家身上有什么胎记都了如指掌,你能清白到哪去?”戴誉叼着烟撇嘴。   “你怎么这么粗俗!”   “粗俗总比低俗强,咱俩连嘴都没亲过吧!你跟谁上炕了,就找谁负责你的开销去!”   苏小婉被他一口一个“上炕”说得羞愤欲死,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苏小婉低头去翻看账本上记录的明细。   这一看不要紧,最后总计下来居然有八百多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你是不是拿假账糊弄我?”苏小婉将账本扔回戴誉身上。   这女的还挺难糊弄的……   没错,戴誉确实做了假账。   他穿过来没几天,就按照原身记忆,胡乱写了一本两年内的消费清单。   今年的记录基本属实,去年的账都是他瞎编的,那么远的事谁还记得清……   其实他觉得分手以后跟前任要账,有点没品。但是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原身给苏小婉买东西,不只花自己的钱,还在父母兄嫂身上搜刮了不少。   养一个苏小婉,几乎能掏空戴家家底。想想三个侄女身上的补丁褂子,他也没理由就这么便宜了对方。   戴誉掸掸烟灰,视线在她身上打个转,指着裙子问:“知道你今天跟赵公子约会时穿的这条裙子多少钱吗?”   苏小婉将头撇向一边不看他。   “上海货,全省城仅此一件,六十八块!上个月买的,发票还在。”翻了翻账本,继续道,“唔,你脚上的这双鞋,小羊皮的,五十二块!还有手上的上海牌坤表,一百八十块!”   戴誉合上账本,总结:“今天这一身行头就值三百块了。其他的衣服鞋子,你自己算算吧。虽说你上大学不用交学费,但生活费都是我们家给你出的吧。八百块还是往少了算的,一些小钱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苏小婉在学校的穿戴向来是系里最好的,因着平时与赵学军走得近,大家还一直误以为她是干部家庭出身。   此前她花戴誉的钱花得心安理得,从没打听过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苏小婉嗫嚅道:“我哪有这么多钱……”   “找赵大公子要呗!”戴誉给她出主意,“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总不能让他白睡吧?这钱他应该出!”   赵学军重生以来一直在投机倒把,八百块不是问题。   “你,你……”苏小婉被他气得牙痒痒。   幸好摊牌了,不然以后整天对着这样一个粗俗的二流子,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不过,八百块也太多了,她可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钱给戴誉。   “要是我不还呢?”   戴誉呵呵一笑:“咱们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我好像还留着你们系里乔主任的电话,隐约还记得省大纠风办的通信地址。不知省大对于有作风问题的学生会怎么处理……”   苏小婉被他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睛盯着,只觉如坠冰窟。   是了,戴誉就是这样一个恶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种事他真的做得出来!   “明天这个时候吧,我要看到那八百块,不然……哼哼!”   戴誉面上故意做出地痞无赖状,恶声恶气地吓唬她,却早已在心里笑翻了……   又是八百块!   赵学军可真是陈斌的亲外甥! 第20章   不知苏小婉是怎么与赵学军商量的,第二天居然真的带着八百块上门了。   她有些肉疼地将装钱的信封递过去,补充道:“你得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不去学校造谣!”   昨晚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戴誉虽然要了钱,但是态度有些过于平静了,臆想中的激烈场面一个都没有发生。   万一他是打着拿了钱后,再去学校举报的主意怎么办?   “啧,行啊,我就写,‘保证不将苏小婉与赵学军背着未婚夫搞破鞋的事说出去。’”戴誉翻个大白眼,“要是我去学校举报了,你就拿着这份保证书到厂里告我好了。”   戴誉一把将信封从她手中抽出来,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你就放心吧,咱俩分手的消息一放出去,给我说媒的人能踏破我家门槛。你又不是天仙,没必要跟你死磕!”   苏小婉被他说得神色阴晴不定,一时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戴誉吊儿郎当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再免费送你一个消息吧!”   “什么?”   “赵公子确实是香饽饽,不但你喜欢,别人也喜欢。比如厂工会的一个女干事,就整天与他出双入对的。还有副厂长副市长千金,都是厂长儿媳热门人选。你这个出身嘛,想要上位有一定的难度。加油吧!”   戴誉扔下一枚炸弹,徒留苏小婉怔在原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呵呵,苏小婉可不是省油的灯,赵学军后院要起火喽!   戴誉揣着钱晃悠回家,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与苏小婉分手的好消息。   除了戴母看起来是真的伤心,其他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BE结局。   大学生和小混混,本来就不般配嘛,早晚的事!   “就这么分了?苏小婉这几年花了咱家那么多钱,怎么算?”戴大嫂听说不用与大学生做妯娌了,身心放松的同时又心疼钱。   “厘清欠账才分手的,这几年就当在她那零存整取了。”戴誉掏出准备好的四百块推给母亲,“您不用太难过,要是还惦记她,继续将她当成个晚辈来往,我也没意见。”   戴母啐他一口,拉着脸嘀咕道:“呿,谁惦记她啦!我是心疼我儿子,这么多年的真心都喂了狗了!”   戴誉心里松了口气,彻底与苏小婉做个了断,终于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啦!   此后的几天,突然腰包鼓起来的戴誉,穷人乍富,过上了暴发户一样的生活。   这天刚从食堂打了两饭盒红烧肉,正拎着往家走呢,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嘿,戴哥!”   戴誉回望过去,是顾江海。   他晃晃手上的饭盒,“吃午饭了没,今天有红烧肉,一起去家里吃点?”   顾江海道:“吃过了,专门过来找你的!第二啤酒厂那边贴出来招工启事了,你还想去应聘吗?”   他之前将拓印的打字机铅字顺序给了戴誉,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戴誉眼睛一亮,赶紧追问:“都有什么职位?”   “质检员,配送员,洗瓶工,好像还有打字员,宣传干事之类的干部编制。后面那些我没仔细看。”顾江海挠挠头,“我想去当配送员呢,但我不会开大车,不知道行不行。”   他在机械厂只是临时工,还不如去啤酒厂,三姨在办公室上班,还能照应他。   “招考时间是什么时候?”   “后天报名考试,具体时间我忘看了。”顾江海不好意思道。   戴誉没废话,拉上他就往厂告示栏跑。   他这几天刚把芦银花订的那五个收音机做出来,修配社也不用他代班了,正闲极无聊,有正经工作机会,得赶紧抓住啊!   两人抄近路,沿着厂领导住的那片小洋房的围墙走,直奔通往机械厂的家属院北大门。   刚转过一个拐角,就见几十米开外的红砖墙根下,立着十来个十几二十岁的小青年。   方桥和二虎也在其中。   二虎眼睛尖,戴誉一现身便被他发现了,兴奋地冲他们招手,做了个“快来”的口型。   戴誉拎着饭盒溜达过去,见方桥和那些人正撅着屁股,侧耳趴在红砖墙上,显然是偷听什么呢。   他刚要开口询问,二虎便伸出食指“嘘”了一声,耸了耸鼻子,指着饭盒,在他耳边用气声问:“一食堂的红烧肉吧?”   戴誉大方地将饭盒递给他,也压低声音叮嘱:“给我留一盒啊!”   饭盒打开,浓郁的肉香味飘散,趴在墙上那几位也不趴了,纷纷凑过来抢肉吃。   “你们干嘛呢?”戴誉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口。   方桥嘿嘿坏笑,神情有些猥琐,用食指指向墙外的方向,低声道:“外面有一对小两口要闷得儿蜜了!”   “还不是小两口呢,”二虎纠正后转向戴誉,“那男的你也认识,就那个赵学军!”   抢肉吃的几人互相传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不再说话,努力竖着耳朵听墙那边的动静。   戴誉一头黑线,怎么又是赵学军!这哥们整天周旋在女人堆里,不累啊?   “诶诶,你们快过来,有新情况!”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连红烧肉都顾不上抢,还在墙上趴着偷听呢。“那男的要表白了!”   好家伙,听了他的通报,十几个大小伙子,将饭盒盖一扣,全跑墙上贴着当壁虎去了!   顾江海也挺好奇,遂拉着一脸嫌弃的戴誉凑过去趴墙上。   戴誉心里直犯膈应。   万一是赵学军和苏小婉在这约会被他们撞见,到时候他的面子往哪搁!   不过墙那头的赵学军一开口,他这心就落回肚子里了——   “夏露,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咱们实在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互相试探上!”   “再说两家的父母对我们的事也乐见其成。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赵学军不疾不徐的声音顺着夏风飘进众人耳中,他的话语听起来温柔又自信。   不过夏露那甜美的嗓音中透着清冷,不客气地打断他:“赵同志,你也许有什么误会,既然如此,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好了。”   听到这个声音,几个小伙子都来了精神,戴誉旁边的顾江海还对他低声解释:“这是副厂长闺女。”   戴誉了然,他这是遇到书中男女主定情的情节了!   这场告白是男主重生后铺垫准备了很久的。目的就是通过联姻,借助夏露舅舅的势力,改变赵厂长被下放的命运。   戴誉觉得赵学军这人能力虽强,但人品太次,渣男一个,夏露那么水灵的小姑娘跟了他,真是鲜花插进了一坨翔!   可惜了!   不过,剧情还得走下去,他也没立场阻拦人家小情侣搞对象,只能满心遗憾地继续听墙角。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听的了,男主光环那么强,肯定是yes!ok!在一起的节奏……   却听夏露缓声道:“我并没有试探你什么,我们一直是朋友间的正常往来。而且我父母也从没说过想让我跟你在一起的话,我还在读书,不想考虑这些。另外,据我所知,你已经与厂工会的许晴谈了不短的时间了。”   前段时间她还因为赵学军的突然献殷勤,被许晴设计针对过。要不是戴誉当时还算清醒,她没准就真着了许晴的道了。   “我与她早就分手了,你才是我心中最在意的那个!”赵学军没否认许晴的存在,目光坚定地望向夏露,仿佛这样就能提高话语的可信度。   戴誉心说,赵学军也不算撒谎,命比爱情重要,娶了夏露能救命啊。   “无论你现在怎么想,以后终究会是我的人!”   夏露被他纠缠得不耐烦,强忍着内心的不悦道:“赵学军同志,你的霸道和自以为是很可笑!你所谓的分手并不是我要接受你的理由。从你最近的表现来看,论起人品,厂里那个小流氓戴誉都比你强!”   戴誉还沉浸在男主刚刚的霸总发言里,被恶心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夏露前面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恍惚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戴誉去问身边趴着的顾江海和方桥:“夏露刚刚提我名干啥?”   方桥这会儿也不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了,声音大到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兴奋得直跺脚:   “我操!戴哥,还是你牛逼啊!夏大小姐说,你比厂长公子还强!”   戴誉一脸日了狗的表情,你喊那么大声作甚!跟男主抢女主,这不是擎等着被男主报复嘛!嫌好日子太长啦?   还有女主同志,你是怎么回事?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拒绝得这么干脆,不怕真香吗?   周围一众小青年跟着方桥附和。   一时间喊戴哥牛逼的,吹口哨的,欢呼的,起哄的,闹闹哄哄吵成一团。   夏露话刚脱口,便有些后悔,没事提那个小流氓做什么!肯定是她这些天惦记着还衬衫给戴誉,又总是找不到人,才直接抓了他来做对比!   后悔的情绪还没酝酿多久,却蓦地听到大院围墙另一边传来一阵起哄声,然后就看到不断有黑色脑袋冒出墙头,对着她吹起了流氓哨……   夏露:“……”   十来个大小伙子在墙头趴成一排,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这是什么体验?   夏露的脸颊迅速升温,不知这些人听了多久的墙角,都听到了什么。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不能怵了这些小流氓!非得泼辣地将他们呵斥一顿不可!   夏露壮着胆子,正要开口怼回去,却见墙头最中间,又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不多时突然冒出一个漂亮脑袋来。   戴誉的发丝被夏风吹得有些凌乱,神采飞扬的大桃花眼直勾勾瞅着她,颊上现出好看的酒窝,竖起大拇指,语带笑意道:   “小夏同志,有眼光!”   被那笑晃得眼晕,双颊滚烫,心脏一阵狂跳,夏露再也生不出呵退那些小流氓的勇气,在一阵尾音都带着调戏的口哨声中,抱着书包便落荒而逃了……   望着夏露离开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赵学军眼睛危险地眯起,冰冷目光如有实质地射向戴誉。   抬脚便向他走了过去…… 第21章   戴誉对上赵学军的视线后, 还回去一个懒懒散散的笑。   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小青年闹得肾上腺素激增,他突然觉得,就算得罪男主也没什么。苏小婉那八百块肯定是跟男主要的, 既然如此,再添一条罪状似乎也无所谓……   得罪就得罪了。   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怕个球啊!   赵学军臭着脸,迈出的步伐顿挫有力,脚下扬起一阵尘土。   “戴誉,你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一众小混混不等戴誉开口,便争先恐后地呛声——   “怎么?被小姑娘甩了就想拿我们撒气啊?”   “就是,有能耐你进来比划比划, 跟这摆个臭脸吓唬谁呢?”   “厂长儿子了不起啊?牛什么牛!”方桥喊话的声音尤其大。   这些人平时单独对上赵学军这样的天之骄子,多少有些气弱。   不过当下他们人多势众, 而且大家都是混子,又不在厂里上班,就算是厂长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何况他还只是厂长儿子呢!   赵学军不理会墙头上这群乌合之众,只定定望向还跟没事人似的看热闹的戴誉。   戴誉被他凌厉的眼神盯住,并不躲闪。   他的视线带着研判, 在赵学军身上游移, 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赵老哥, 出手挺大方呀!”   可不是大方嘛,一出手就是八百块呢!   赵学军闻歌知意, 瞬间找到了戴誉带领一帮小混混给他捣乱的原因。   原来是放不下苏小婉, 心里赌气呢……   不过, 想到掏出去的那八百块, 他脸色更沉了。   苏小婉那女人平时看着没什么, 花起钱来居然这么大手大脚!两年就花了八百多!   怪不得这个戴誉如此不依不饶呢!   虽然他与苏小婉是你情我愿,不过确实是他理亏在先,抢了戴誉的未婚妻。   听说戴誉居然还声称要去省大举报他们。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为了避免惹上更多麻烦,赵学军决定不与这群小混混一般见识。   警告的眼神在这些人身上挨个扫视,硬邦邦地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昂首挺胸阔步离开了。   小混混们见戴誉不战而屈人之兵,除了大呼牛逼,还纷纷起哄让戴誉请客,贡献出他那两饭盒的红烧肉。   戴誉笑骂了两句,便随他们去了。   虽然得罪了男主,但是心里美呀!   戴誉将饭盒留下,嘱咐二虎吃完了送回戴家去。   离开前,踯躅片刻,他还是将啤酒厂正在招工的消息,告知了几个年纪稍大的青年。   “招工人数不少,你们要是感兴趣,就一起去看看。总这么到处乱晃也不成啊。”   这些小混混中,有些人像原身一样,是真的不乐意上班被拘束的。有些人却是碍于没有正经工作,不得不跟着他们瞎混,混着混着也成了小混混。   戴誉的消息果然惹得几人动了心,吵嚷着要与戴誉二人一起去看啤酒厂的招工告示。   二虎没去,他已经决定去食堂当学徒工了。   另一边,夏露因着那帮坏小子的起哄,红着脸跑走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等在了家属院门口的收发室里。   她的书包中还装着戴誉的那件衬衫,早已洗好熨平想要还回去。   不过之前去修配社寻了好几次,戴誉总是不在。她又不好意思将其交给钱师傅,便一直拖拉到现在。   今天总算碰到戴誉,她就想赶快将衣服还了。   夏露被收发室的陈大爷安排在窗边坐下,这里视野最好,能随时掌握各方动静。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终于等来了戴誉。   夏露望着他的身影抿了抿唇,这家伙身边怎么总是跟着那么多人……   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叫住戴誉,陈大爷倒是替她做了决定。   “嘿,戴家那小子!过来一下!”陈大爷冲着小群体中的戴誉招手。   听说夏露要等的人是戴誉,陈大爷立马就对上了号。   全厂最俊的那个呗,不少小姑娘在收发室等过他呢!不过,大多不敢上去搭话,远远盯着看两眼就完了。   夏露没料到大爷如此热心肠,眼瞧着戴誉迈着大长腿噌噌几步就过来了,她赶紧将衬衫从书包里取出来。   硬着头皮将其递给陈大爷,想让他帮忙转交。   陈大爷却给她一个“过来人很懂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的眼神,退向旁边,做了个催促的手势,鼓励道:“人都帮你喊过来了,礼物自己送去!害羞啥咧!”   夏露面上一臊,忙摆手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不是我送他的礼物,这衣服本来就是他的!”   大爷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将她推向了刚进门的戴誉。   夏露:“……”   您懂什么啊!   戴誉未料夏露也在,还短暂怔愣了一瞬。毕竟半小时前才打过照面,这么快居然又碰面了……   这不是巧了嘛!   不约而同想到刚刚的混乱场面,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戴誉摸摸鼻子,冲她笑了一下便转向收发室大爷:“陈大爷,找我什么事?”   陈大爷用夹着手卷烟的两根手指,点点夏露:“是小夏找你。”   戴誉疑问的眼神瞟向旁边,夏露能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专门等在这边找他算账的?   不至于吧……   因着这件衬衫,夏露每天都要想办法躲过妈妈的视线,像做贼似的背着它进进出出。   此时终于有机会脱手了,遂连忙往戴誉面前一递,“已经熨烫好了,还给你!”   隔了两秒,又有些别扭地低声道了谢。   戴誉见她严肃着一张小脸,并不与自己对视,便以为她还在生气。   扫一眼明目张胆偷听的陈大爷,戴誉有些无奈地掏出一包刚开封的,才抽过一支的“大生产”,商量道:“大爷,您到外面等会儿吧,我跟小夏同志说点组织机密!”   陈大爷接过烟,爽快地出门了。心下暗笑,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不得了,谈情说爱的事还成组织机密了!   夏露觉得被起哄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她真的不能盯着戴誉那张脸瞧,否则耳边好像会自动响起此起彼伏又长短不一的口哨声。   “你有什么事,赶快说吧!”她不想在这边逗留太久。   戴誉见她低着头,目光不与自己接触,更确定了,人家这是真生气啦!   这件事他们确有不对。   当时就应该冲着赵学军起哄啊,把那个大渣男嘲到无地自容!   戴誉清了清嗓子,辩白道:“那什么,我们那是针对赵学军的,不是针对你!你可别误会!”   夏露点头。   得,这是还生气呢,都懒得跟他说话了。   于是戴誉只能继续解释:“你不答应赵学军那孙子是对的!这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连我的墙角都被他撬啦!”   夏露心里一动,迟疑道:“你未婚妻……”   “可不是嘛,我妈把她当亲闺女,供她读书,要啥买啥,结果就这样被赵学军给勾搭走了。”戴誉也不嫌被戴绿帽子丢人,一股脑都说了。   他觉得戴绿帽子这事吧,与男人说会没面子,与女人倾诉一下倒也没什么。女人们听到这种事一般不会嘲笑被绿的男人,反而会对出轨的女人比较反感。   果然,夏露像是害怕触及他的什么隐痛似的,小心问:“那你……没事吧?”   她早就知道戴誉的未婚妻是大学生,苏小婉还是高她两届的学姐呢。   那一届考上大学的人里,只有苏学姐一个女生。   学校里许多同学都替苏学姐抱过不平,大家都觉得将这样一个省大高材生许配给全厂知名的小流氓,实在是一件令人痛惜的事。   苏学姐怎么会答应这样一桩荒诞的婚事呢?   如今看来,其中还有许多内情是他们这些外人不得而知的。   若是戴家人一直在供她读书,那么两人之间的婚约便也合情合理了。   见戴誉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她犹豫着建议道:“要不你也试着考考大学,或者找个正经工作吧。”   怕对方误会自己瞧不起他,夏露又赶紧补充:“你也是高中毕业的,而且还很聪明,打字机那么多字的顺序都能记住,还会修自行车……”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问:“小夏同志,你读文科还是理科?”   夏露如实道:“理科。”   戴誉立刻挂上一个讨好的笑,恳求道:“那你能帮我弄一套理科的教材吗?我毕业一年多,高中教材都找不到了。”   高中毕业后,原身只觉终于解脱了,冲动之下将好些书都送进了废品回收站。   去应聘啤酒厂的打字员的事,他心里也不托底,一直都是纸上谈兵,还没实操过呢。万一找工作不顺利,努力一把考个大学也是条出路啊!   夏露:“……”   她刚刚为什么要烂好心,多管闲事?   戴誉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掏出十块钱塞进她手里:“不是你建议我考大学的嘛,没有教材我怎么复习啊!这钱给你,教材练习册我都要,你看着帮我凑一套吧。”   戴誉也不确定这些钱够不够,上次在无线电商店看到有的书标价一块多呢。想了想,又拿了十块钱塞给她。   夏露攥着那二十块愣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是不忍看他因为失恋而颓靡,提个小建议而已,怎么就被赖上了呢!   再说,她话里的重点明明就在后半句——去找份工作!   大学哪是那么好考的,全国每年才录取十一二万人,他们学校今年只考上了五人。连她都不敢说一定能考上大学,这个戴誉咋就这样信誓旦旦地要考大学呢?   “……”夏露被他那双潋滟的大桃花眼看着,到底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道:“那我试着帮你找一些吧,不过教材好找,练习册都是学校自己印的,未必能有新的!”   戴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呢。   果然是女主啊,怪善良的……   他是给个杆就能顺着往上爬的,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没有的练习册,我就借你的拿来看看呗!”   可能自己也觉得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了,又假模假样地问了句“行不?”   夏露:“……”   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答应帮他!   “用不了这么多钱。”夏露既然答应了,便也不再后悔,抽出一张大团结要还给他,二十块都快赶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戴誉没接,难得地大方道:“你先拿着吧,多的钱就当哥请你喝汽水了!如果不够,我之后再补给你。”   外面已经有人催促了,戴誉不好久留,与她将事情敲定了,便要离开。   临出门前,戴誉还不忘给男主上眼药:“小夏同志,你可别轻易答应那个赵学军啊!他这人生活作风上有很大问题,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   见她点头应了,才放心地拿着衬衫走出收发室。   帮女主脱离苦海,这也算日行一善了吧!   “戴哥,你进去那么长时间干嘛了?谁找你啊?”方桥问。   “陈大爷啊,我之前有件衬衫落在这边了。”戴誉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快得了吧,我都顺着玻璃窗看见了!里面有个穿绿裙子的女的!”方桥挤眉弄眼。   “你看错了。”戴誉继续否认。   “今天夏厂长闺女就穿的绿裙子,嘿嘿!”几人互相递个眼色,都揶揄地嘻嘻笑,倒是没人再追问下去。   招工考试这天,天朗气清。   市第二啤酒厂在机械厂的东边,距离家属院不远,步行只需十几分钟。   戴誉穿戴一新来到啤酒厂时,还不到九点钟。   厂门口已经被喧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看到眼前的阵仗,戴誉着实被震了一下,来应聘的人居然这么多嘛?   费力拨开人群向内张望,只见厂区大院的空地上有序地停着十几辆“倒骑驴”和毛驴车。   听了其他人的谈话,他才弄明白,这些人是市里各大国营饭店和政府机关招待所的,大清早就来啤酒厂排队,等着灌装啤酒呢。   “大爷,请问招工考试在哪里报名?”戴誉先去了传达室。   大爷嗓门十分洪亮:“看到那个红色横幅没有,横幅下面戴眼镜的那位是人事科的吴科长,就在他那里报名,小伙子你赶紧过去吧!”   戴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人民解放军”的红色横幅。一群人正围着个长桌,吴科长和一个年轻女同志坐在桌后,旁边有个立牌——“第二啤酒厂招工考试报到处”。   他连忙侧身挤进去填写报名表。   候考的时候,戴誉还遇到了一个熟人,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宋思哲。   毕业后去商业局招待所当了临时招待员。   “戴誉,你来啤酒厂有事?”宋思哲见了戴誉还挺热情,又是握手,又是递烟的。   “嗯,来参加招工考试的。”戴誉笑着道。   宋思哲心下诧异,小流氓要走正道了?   不禁鼓励道:“那还挺好的,听说啤酒厂和机械厂工人的福利是一样的!我看招工启事上面,洗瓶工和质检员要招的人数都挺多,不过我劝你目标定得高一点。”   戴誉颔首。   宋思哲继续分析道:“虽然洗瓶工的招收人数多,但那就是普通工人岗位,你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一点,比如质检员和技术员都是技术工人岗,以后是有一定晋升空间的……”   嗯,说得很有道理,戴誉再次颔首,“技术工人是铁饭碗。”   “不过技术员对技术水平的要求过高,你还是考虑一下质检员吧。”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质检员的优势就比较明显了,没什么技术要求,除了检查一下口味,就是看看标签是否有贴错的,厂里那些贴错标签的残次品,还可以优先折价购买!这就是隐形福利了!”   戴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问:“你要报考质检员?”   这年头在烟厂酒厂食品厂里,当质检员还是很实惠的。   宋思哲得意一笑:“那不能,我要报考打字员!打字员的编制在厂办,考上就是国家干部了!”   “……”戴誉问,“你之前有打字员工作经验?”   “没有啊,”宋思哲倒是答得坦然,“不过,听说打字员除了基本工资还有二十块的岗位补贴,为了这个补贴,我特意去日报社跟人家打字员学了一个月!”   学打字相当于学了一门吃饭的手艺,为了成功拜师,他可是下了血本的,不但要给人家辛苦费,还得每天给师傅提供烟酒。   宋思哲的谈话兴致很高,双眼放光道:“干部岗,最低工资不低于二十,再加上补贴,每个月至少四十块,比我爸的工资还高呐!”   见戴誉频频点头,宋思哲的话题重新绕回他身上,问:“你想好报考哪个岗位没有?洗瓶工实在是没什么前途,你好歹也是高中生,听我的,去试试质检员吧。”   戴誉想说,他也是报考打字员的,不过这时候说出来多少有点尴尬。   正踌躇着,顾江海却穿过人群找了过来。   见到戴誉,顾江海张口便道:“戴哥,听说打字员考试和我们不太一样,人事科的告诉你了吗?”   “……”宋思哲觑着戴誉,愣道,“你不是报考洗瓶工吗?”   戴誉也挺无语,“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考洗瓶工了。”   “诶,你谁啊?还报考洗瓶工呢,二傻子都会洗瓶子,用得着考吗?你这不是埋汰人嘛!”顾江海口气很冲,“我戴哥是要考打字员的。”   戴誉拦下顾江海,介绍道:“这是我老同学,闹了个误会而已,没事。”   宋思哲回想一下,戴誉好像还真没说要考洗瓶工的事,当下便有些窘迫。   幸好人事科的人帮他解了围,吴科长拿着大喇叭过来,喊大家入场了。   顾江海几人与戴誉挥挥手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戴誉、宋思哲以及一个戴眼镜的矮个男青年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你们跟着厂办的孙主任去吧!”吴科长指着一个高瘦中年人道。   孙主任四十来岁,左眼角还有颗显眼的黑痣。   “咱们先上机试试,其他考试稍后再说。”孙主任浏览着手中的报名表。   三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连最基本的打字都不过关,其他考试也不必参加。   孙主任面相有些严厉,如炬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视一圈。视线与眼镜男青年交汇时,那青年打招呼:“三……”   “咳咳!”孙主任干咳两声打断他。   眼镜男青年反应过来改口道:“孙主任好。”   戴誉与宋思哲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神色都有些一言难尽。   啤酒厂的办公区不大,只有一座老旧的二层红砖楼。   进入办公楼,宋思哲拉着戴誉走在后面,小声嘀咕:“我在日报社学打字的时候见过他,他学的日子比我还短呢!没准咱们这趟得陪跑了。”   戴誉心下叹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厂办在二楼,几个厂长的办公室隔壁。   一行人跟着孙主任上楼,刚转入走廊,便听到副厂长办公室里传出一道隐含怒意的女声,没过几秒更是有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   孙主任像是没听见似的,若无其事地将三人引入办公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此时,杨副厂长的办公室里。   “你这是什么态度?工作完不成,还不能接受批评了?还敢在我的办公室里摔杯子?我看你的入党考察期需要再延长!”杨副厂长被气得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的。   被她说教的年轻女干事已经哭成了泪人,委屈巴巴的。   找不到拍摄画报的电影明星又不是他们宣传科的错,那个边洪波还是杨副厂长找来的呢,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跑去给绿岛啤酒拍了广告片。   临时去请人家那些知名影星救场,哪有那么容易!   宣传科长吴玉珍见势不妙,赶紧当起了和事佬,一边给手下干部擦眼泪,一边解释道:“杨厂长,这次的事情主要责任在我!没有与徐晓慧传达清楚厂里的决定,她以为没有电影演员,在省话剧团或者咱们厂里找个长得精神的男同志拍也可以。这才耽误了!”   杨副厂长也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此时得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杨副厂长原是市烟酒专卖公司的计划科长,被派来啤酒厂做驻厂代表,本就是镀金的。任满之后要么回去升副处,要么留在厂里接替许厂长的位置。   她当然是想接替一把手的位置了!   不过因为是女干部,又不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上级领导对于由她接替许厂长的位置还有诸多顾虑。所以她才会这样火急火燎地上马进军南方市场的计划,想要在其他方面凸显自己的优势。   万事俱备,第一炮即将打响,却在宣传画报这样芝麻绿豆的小细节上出了岔子……   “杨厂长,要不我们再等等首都电影制片厂的消息,看他们能否派人过来出趟公差?”其他几个制片厂早就回函拒绝了,只剩这个还没回信。   算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都这时候了,还让人家跑什么,我们这边要主动一点,带着东西直接去首都请对方出人配合,态度一定要好!”杨副厂长对于宣传科僵化的工作形态十分不满。   徐晓慧这会儿也顾不上哭了,瞪着一双烂桃眼,打断两位领导:“首都厂昨天下午已经回函拒绝了!”   “……”   “啤酒销售旺季就这么几个月,这个时机必须把握好!机会转瞬即逝,不能再耽误时间!”杨副厂长当机立断道,“干脆别用真实人物了,让印刷厂的绘图师傅直接画个宣传画报!虽然少了些特色,但也比用省话剧团的那位男同志强。你们先去联系吧!”   杨副厂长所说的省话剧团的男同志,那长相气度与电影明星边洪波相比,差了不只一星半点。   边洪波是很洋气的长相,而那位话剧团同志单看还好,被边洪波一比,就有点土里土气的。   届时两个厂的宣传画报被摆在一起,自己这方明显会被对方比下去。   那可真是不战而溃了!   徐晓慧被杨副厂长安排了新任务,知道自己刚刚冲动摔杯子的事,算是暂时含混过去了。   心下稍安。   为了争取立功表现,她与领导们打个招呼,便马不停蹄地跑去联系印刷厂。   然而,徐晓慧刚离开没两分钟,又风风火火地推门冲了进来。   她跑到吴科长面前停住,一脸惊喜道:“科长,我看到那个男同志了!”   吴科长对于她的莽撞有些不满,皱眉问:“谁啊?”   “你忘啦?就是咱们前几天在中国大街上偶遇的!在马路边拍照片,长得贼俊的那个!”   一墙之隔的厂办内。   戴誉几人甫一进门,就发现了角落办公桌上的那台崭新的中文铅字打字机。   “这是考试题,你们将它快速准确地打出来就算通过。”孙主任递出的,是一份字迹潦草且有明显涂改痕迹的手稿。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见到终于有人会用这台打字机了,都围过来看热闹。   戴誉运气不错,被安排在第二个。   他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若是被放在第一个上机,肯定得抓瞎。对于中文打字机的使用,他与纸上谈兵的赵括没啥区别。   戴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台打字机。   与他在影像资料中看到的近似,常用铅字盘是固定的,铅字顺序与顾江海送来的那份拓印版本相同,是按照偏旁部首的顺序设置的。   围观完打字机,戴誉又去观察打字机前宋思哲的操作。   然而少刻他便发现了不对,宋思哲居然迟迟没有动作,不知是被人群围观得紧张还是怎样,额角一直在冒汗。   戴誉主动与孙主任搭话道:“主任,咱这台打字机还没用过吧?”   “对,打字机按照厂长要求买回来的,可惜没人会用!”孙主任也发现了宋思哲的异样,面上很是严肃。   “我帮宋同志一起弄一下吧,新机器,他自己忙不过来。”戴誉请缨。   得到孙主任的同意,戴誉不知宋思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先帮他找出油印蜡纸,放进滚筒里,转动着滚筒调整好蜡纸的位置,又设定好字距和行距,这才拍了一下宋思哲的肩膀让他赶快回神。   宋思哲满头汗地坐在打字机跟前,已经在心里将教自己打字的师傅骂个狗血淋头!   真是白瞎了他那些好烟好酒!   估计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那个师傅居然还留了一手!   原来,宋思哲每次去学打字时,那蜡纸都是早就备好的,他只要熟记铅字顺序,上手打字就行。   这人也是榆木脑袋,从没想过要去问问油印蜡纸怎么安装调试,一直傻乎乎地以为那蜡纸就是打字机自带的……   被这么一闹,宋思哲的心态彻底崩了,打出来的纸上通篇错字!   这时的打字机还没有删除功能,错了便是错了,多打的错字仍会印在蜡纸上,只能用水笔涂抹。   宋思哲只能哭丧着脸先去一旁等待另两人的考试结果。   轮到戴誉时,他吸取宋思哲的教训。   先快速浏览一遍手稿,确认是否有罕见字,以便提前从备用字盘中找出来。   这份手稿是一篇单位内部《全体党员集中学习中央最新指示精神的通知》,内容并不复杂,总共只有两百多字。   他读了两遍,还修改了原稿中的一个错别字,才去调整油印蜡纸。   一切准备就绪,办公室里便响起了噼噼啪啪按压键盘的声音。   戴誉对中文打字机并不熟悉,刚开始时的动作甚至还很生涩。好在他做事专注,为了避免出现太多错字,注意力高度集中,渐渐动作便流畅了起来。   是以,专注敲字的戴誉并没发现办公室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不速之客。   这几人在人群外围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悄然离开。   厂办外,徐晓慧激动地问:“杨厂长,您觉得刚才那个同志怎么样?是不是比边洪波还俊!”   杨副厂长也不含糊,一锤定音道:“就用这位男同志拍画报!”   她觉得这位同志比边洪波还更显英气一些,虽然名气上不能与影星相比,但这已经是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徐晓慧迟疑道:“我们上次在照相馆碰面时,邀请过他,不过被他回绝了。”   杨副厂长却自信道:“我看他打字挺熟练,应该能考上打字员。你在这等他出来,问他是否愿意帮厂里拍一组画报。拍这个画报算是在关键时刻为厂里做贡献,他以后还要在我们厂工作,你与他讲讲其中利弊,若是觉悟够高,他便不会拒绝。”   言外之意,若是不同意,就是思想觉悟低了。   徐晓慧虽然觉得这样有点道德绑架,但完成任务要紧,还是应了。   杨厂长想得没错,若是按照速度和准确率来算成绩的话,戴誉确实可以被录取为打字员。   三人中,他的准确率是最高的,只打错了七个字。另外两人的错别字都在两位数。尤其是那个眼镜男青年,出错率几乎与发挥失常的宋思哲相当,速度还挺慢。   按理说,就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这唯一的录取名额也应该是戴誉的。   不过他此时遇到了一桩麻烦事。   他居然被实名举报了!   举报他的人正是那个眼镜男青年,名叫许家庆的。   许家庆立在办公室中央,指着刚被孙主任宣布录取的戴誉道:“虽然这位戴誉同志的错字比较少,但啤酒厂是国营厂,录取干部时是不是也要考察一下被录取人员的背景!”   此时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仅是厂办的工作人员,其他人听说这边有热闹看,也都挤了进来。   孙主任与他一唱一和道:“哦,既然你举报戴誉同志,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来。”   许家庆是孙主任的内侄,因着打字员的工资高,孙主任一直以招不到人为由,拖着招聘进度,就是为了给许家庆争取去报社学习的时间,学成后便可以立马上岗。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毕竟这年头会用打字机的人凤毛麟角,未料今天的招聘现场居然杀出了两个程咬金。   宋思哲表现一般,倒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被他刷掉。   只是这个戴誉比较麻烦,成绩在那摆着,在这么多同事的眼皮子底下,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徇私,所以也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戴誉的成绩。   许家庆斜眼睨着戴誉,一脸不屑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大家去机械厂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小流氓戴誉的大名吗?整天跟着一群流氓东捱西问的,若是咱们啤酒厂找了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进来当干部,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孙主任一副主持公正刚正不阿的做派,并不只听许家庆的一面之词,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戴誉。   “戴誉同志,你对于许家庆同志的举报有什么要说的吗?”   戴誉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原身的大名在厂里实在是响亮,除非当一辈子小混混,不然早晚是要面对这样的质疑的。   他神色很平静,甚至是有些平静过头了,只问许家庆:“许同志说我整天跟着一群流氓东捱西问,请问你除了能叫出我的名字,还能叫出其他流氓的名号吗?”   “怎么的?你自己出名还不行,还非得带上其他人?”许家庆不屑撇嘴。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而已,按说咱们机械厂是有治安队和保卫科的,治安向来好,流氓们是没有生存土壤的。”戴誉感慨,“其他流氓的名字你一个也叫不上来,唯独我的名号最响亮,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最坏呗!”   “哦,那你举例说说我都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吧!”戴誉打蛇随棍上,原身虽是混不吝,但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   许家庆被他问得一怔,想说他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什么的,又找不到合适的证据,若是胡乱编排一个,万一厂里上纲上线去找当事人核实,也是麻烦事。   一时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戴誉心下稍松,整理好心情,看向围观众人,笑着问:“大家知道我为啥这么出名不?”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倒是后面有个年轻的女声混在众人里突然喊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戴誉接话笑道:“是了!大家都是没有工作的待业青年,都是整天在家里呆不住,满大院找事做的年轻人,为啥别人不出名,非得让我出这个名呢?就毁在我这张脸上啦!”   人群里传出一阵笑。   见他谈吐从容,相貌出众,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坏事,因为生得好看而出名又不是他的错……   许家庆已经被戴誉的无耻和颠倒黑白惊呆了!   无业游民,能被他美化成待业青年。   满大院乱窜惹是生非的混子,能被说成是在找事做的年轻人。   许家庆气急道:“快别给你的不学无术找理由了,你那流氓的名头那么响亮,合着还全是别人看脸的错呗!”   戴誉不答反问:“请问许同志是什么学历?”   孙主任看过他们三人的简历,听了戴誉的问话,就想打岔混过去。   可惜,他这个内侄的嘴实在太快,昂着脸便道:“初中毕业!”   这年头,在一众初小高小文化的人里,初中毕业已经很能打了!据他所知连他三姨夫这样的办公室主任,也才是初中文化水平。   戴誉本就比许家庆高出大半头,这会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高冷道“哦,那你凭什么说高中毕业的我不学无术?”   一直旁观的宋思哲也帮腔道:“对啊,我跟戴誉是高中同班同学,戴誉在班级里成绩向来不错。我可以证明。”   宋思哲实在是看不上这个小眼镜,走后门行不通,就开始搞举报那一套。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今天想聘上打字员根本没戏。不过哪怕是让戴誉得到这个职位,也不能便宜了走后门的小眼镜。   何况戴誉挺仗义的,刚刚还帮了他呢!   许家庆没想到戴誉还是一个有高中文化的小流氓,憋着一口气,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孙主任严肃着面容道:“好了,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这样吧,对于许家庆同志的举报,我们不能偏听偏信,但也要听听群众的声音。”   转头对众人道:“今天的考试先到这里,大家回去等通知吧,我们会去厂里走访调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听他打起了官腔,戴誉心知这打字员的岗位必然与自己无缘了。   调查结果由他说了算,而且戴誉也不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如果当场宣布结果,还能模棱两可地混过去,这一调查就彻底没戏了。   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现在不缺钱,又不是非得靠着当打字员吃饭!   “也不知到底招的是打字员还是道德标兵……”戴誉嘀咕着就出门了。   一直不远不近等在厂办门外的徐晓慧,见到戴誉从办公室出来,赶紧上前招呼道:“戴誉同志,我是厂宣传科的干事徐晓慧,之前咱们在中国大街见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戴誉记性好,徐晓慧出现他就认出来了,点头问了好。   徐晓慧挺高兴:“恭喜你加入第二啤酒厂!以后你也是厂里的一份子了,目前厂里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配合,宣传科想请你拍一套宣传画报,不知你意下如何?”   时间紧任务重,徐晓慧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请他配合了。   戴誉:“哦,那我可能配合不了。我没考上!” 第22章   徐晓慧的笑容僵在脸上。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又变卦了呢?   她愕然道:“你刚才考试的时候, 我们都进去看了,操作挺熟练的,怎么会没考上呢?”   戴誉不想多费口舌, 只道:“你去问厂办的孙主任吧。”   说罢就想与等在旁边的宋思哲一起离开,两个落榜选手刚约好,要结伴去喝个闷酒。   徐晓慧阻拦道:“戴誉同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要不你再等等,我去问问领导!”   戴誉还没说什么,倒是旁观的宋思哲忍不住讥讽道:“误会什么啊,那个小眼镜明显就是你们领导家的亲戚, 业务水平不怎么样,倒是挺能钻营的。有他在, 就算让日报社的师傅来考,也是考不上的……”   反正打字员的工作飞了,他也不怕得罪人, 大不了还回招待所当他的招待员去。只是可惜了拜师花出去的烟酒钱。   徐晓慧不了解内情,又只是个跑腿小卒,不便说什么, 只看着戴誉请求道:“戴誉同志, 你先别急着离开, 咱们去办公室聊聊怎么样?”   宋思哲听出戴誉工作的事还有转圜余地,并不拖沓, 摆摆手让他只管去。   戴誉跟着徐晓慧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宣传科办公室, 一进门就被宣传科的吴科长热情握手。   徐晓慧见状, 赶紧为双方做了介绍, 随后便凑到吴科长耳边将当前的情况说了。   听了她的转述, 吴科长脸上倒是全无异色。   她先客气地请戴誉坐了,又主动拿出待客的茶杯,亲自提着暖瓶给他泡了杯茶。见戴誉双手接了,吴科长才笑着温声道:“上次在照相馆没能留住你,我后悔了好些天,没想到,你跟我们啤酒厂还真是有缘,兜兜转转咱们又碰面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戴誉笑了笑,等着她的下文。   “以你的相貌气质,即便是去拍电影,也绰绰有余,只来拍个画报确实屈才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为厂里拍画报是有车马费的,你帮我们厂拍一组画报,按照给最知名电影明星的车马费标准,给你补贴七十块,怎么样?”   吴科长并不与他纠缠招工的话题。厂办招打字员的最终人选,那得由孙主任提名,厂长拍板。他们宣传科跟这件事扯不上关系,她无法佐佑孙主任的决定,所以也不会给戴誉任何承诺。   戴誉听到能得七十块,眉毛都没动一下。若是半个月前有这样的好事,他说不准就应下了,不过这七十块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欠缺一些吸引力。   他现在是亟需一份工作来改变社会地位,不然走到哪都得像今天似的,被人当做小流氓质疑。   没面子呐!   不过,他还有些好奇这画报的用处,便直接问了。   “主要是在南方的一些大城市,如上海南京等地的国营饭店,宾馆和烟酒门市部使用。之后如果宣传效果好,还会考虑印在棒啤的标签上。”   吴科长的回答让戴誉心里忍不住直骂娘。   他的肖像不但要被到处张贴,还要被印在啤酒瓶上物尽其用。   代言费居然才给七十块?   就这七十块,还被她说得好似一个天价,仿佛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怪不得人家电影明星不来呢,这不是寒碜人嘛……   事实上,他还真是冤枉吴科长了。这年头电影明星的待遇与后世那些天王巨星是没得比的。无论多么家喻户晓的影星,拿的都是几十块钱的死工资,拍戏没片酬,演出补贴才几毛钱,出一趟公差给七十块车马费真的是相当高了。   若不是急着用人,吴科长也不会开出这种天价。这笔钱的支出甚至是需要上会讨论,提前备案的。   “这画报会在咱们省内使用吗?”戴誉问。   吴科长以为他是年轻人的虚荣心作祟,当了画报明星,便想被宣扬得尽人皆知,遂点头肯定道:“那是当然的,全国范围内,只要有我们厂啤酒铺货的城市,都会用到的。”   未料,听了她的答复,戴誉反而一脸为难道:“那恐怕不行。画报的使用范围这么广,尤其还要在省内宣传,肯定会影响到我和家人的生活,整天被人当成电影明星似的追捧……不行不行!”   徐晓慧一听他又要拒绝,顿时急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拍几张画报就能拿七十块!这是多好的事啊!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这急着回绝嘛!”   戴誉却道:“七十块对别人可能挺稀罕,但是对我嘛……嘿嘿,我家老头子是八级钳工,又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我是真不差这七十块。”   徐晓慧不服气道:“不差钱,你还来厂里应聘做什么?”   “你这个同志思想有大问题!厂长也不差钱啊,那不是还在兢兢业业地搞生产嘛!我就是想实现自我价值,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才要积极投入工作呐。”戴誉把自己吹得高尚得不得了。   吴科长二人被他这番崇高言论噎得不轻,一时都没言语。   戴誉假装看不见她们面上的复杂神色,继续胡扯:“再说,若是拍了你们厂的宣传画报,肯定会给我之后去别的厂找工作增添难度。万一我被你们宣传出名了,走到哪身边都热闹得跟菜场似的,哪个单位能乐意嘛。我不能因为你这七十块,断了自己的前程呐。”   徐晓慧心说,我们厂就挺乐意的,视线不禁瞟向吴科长,想让领导赶紧拿个主意。   吴科长见戴誉油盐不进,知道他是铁了心就想要工作。   沉吟了半晌,方下定决心道:“戴誉同志,你的诉求我了解了。就是想要工作是吧?这样吧,我为你破个例,专门去找领导研究一下,你明天这个时候,来厂里找我听结果怎么样?”   吴科长也是被逼到了墙角,没办法。   杨副厂长那边已经拍板决定要用这个戴誉拍画报了,若是这次再弄砸了,杨副厂长非得发飙不可!   之前财务科长就是把杨副厂长的话当做耳旁风,交代下来的事没完成,结果整个科室被杨副厂长提溜到全厂大会上挨批评。   他们宣传科可丢不起这个人!   戴誉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天再跑一趟也没什么。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吴科长能拿孙主任的关系户怎么办,这是要从人家碗里抢肉呐!   他也不含糊,痛快应承下来,就起身告辞了。   戴誉走后,吴科长用食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皱眉思索了片刻,才看向徐晓慧,问:“人事科那边的考试成绩什么时候能出来?”   “人事科的人没说具体时间,不过最快也得今天下午了吧。”徐晓慧答完,突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科长,你不会是想拿出咱们宣传科要招的那个宣传干事的名额给他吧?”   见吴科长还在沉思,徐晓慧急忙劝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行不行,工会徐主席的外甥就报考的咱们宣传科,你这不是得罪人嘛!”   听了她的话,吴科长沉默半晌,神色更凝重了。   此时,同样神色凝重的,还有机械厂职工医院的何主任。   刚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何婕拎上饭盒正要去食堂打饭,刚出门就碰上了他们外科的汪护士长。   汪护士长与她是老熟人了,拉住她的手便将人推回外科诊室,见诊室里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问:“老何,你家露露是不是谈对象了?”   何婕斩钉截铁否认道:“不可能,我家姑娘还没长那根筋呢,我跟他爸都说给她早点找个婆家订婚算了,这孩子却不同意,一心想着考大学,像个小书呆似的。”   提起这个女儿,何婕也是一脸骄傲。   她家夏露不但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十分出色,厂高中的几个科任老师都说这孩子能考上的概率很大。   汪护士长见她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心下很是歆羡。   这个何主任,不但自己能力突出,娘家和男人也给力,教养子女方面更是不落人后,儿女双全不说,女儿也是大学生的苗子。   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啊!   不过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消息,汪护士长心下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同情她。   她不禁轻声提醒道:“你可别掉以轻心了,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说不准哪天就突然开窍了,不能不防啊!”   何婕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她的表情,狐疑道:“老汪,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   汪护士长当下也不再磨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听我家闺女说,这是已经在厂区传开了。前两天,赵厂长家的儿子向你家夏露表白了!”她女儿与夏露同校。   何婕听后心里一喜,学军那孩子果然看中了我家夏露。   可是蓦地想到自家男人跟她说的那个消息,她又有些忧心。   赵厂长的爱人看中的是副市长的千金,若是不得婆婆喜欢,那她家露露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能好过吗?   汪护士长没给她留下多少焦虑的时间,继续道:“不过,你家夏露当场就拒绝了。”   何婕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居然真的被老夏说中了,她家夏露没看上赵学军。   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快就拒绝了呢,赵厂长家与他们家算是门当户对。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对方这样的出身条件却是短时间内培养不出来的。   何婕自己就是出身优越的,所以更是明白,好的出身和好的家庭条件能给女人带来什么。   “关键是,”汪护士长觑着她有些复杂的神色,迟疑片刻方道,“我家闺女说,夏露拒绝赵厂长的儿子,是因为看上了一个叫戴誉的……”   何婕回想了半天,也没听说家属院里哪家的小子叫戴誉,遂问道:“戴誉是哪家的孩子?”   领导家属院与普通工人家属院之间,像是有一道触摸不到的壁垒。除了来看诊的患者,何婕平时的交际圈子根本接触不到戴誉那个层面的……   汪护士长也不认识,还是听她闺女说了才了解的,斟酌着措辞道:“听说是一个技术工人家的孩子,长得可好看了,可惜就是没工作,经常跟大院里的孩子们一起玩。”   何婕是什么人呐,一看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就知道这个戴誉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人家那是怕她面子挂不住,经过修饰后的说法,这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又没有工作的二流子嘛!   何婕眼前发黑,挥开汪护士长搀扶她的手臂,饭也不吃了,脚下生风地往外冲。   她一秒钟都等不了,非得回家去问问夏露那个糊涂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夏副厂长家即将面临的鸡飞狗跳不同,此刻老戴家的一众人,都欢天喜地的。   赵学军向夏露表白被拒以及夏露看上戴誉的事,已经被当天在场的小流氓们宣扬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天时间,满家属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这则花边新闻堪称家属院近五年来散播最快的八卦,扩散速度比病毒还快。   要说原因,也很好理解。   其一是因为内容够劲爆,这年头青年男女互诉衷肠都是私下里的,告白都能被现场直播的,实属罕见!   其二,主要人物有看点!“大院之光”、“高岭之花”、“神颜混混”,这三人在大院里太有代表性了,堪称机械厂年轻一辈的三大顶流!   尤其是小混混戴誉,不但误闯告白现场,还被女神当场相中了,多么狗血的逆袭桥段!   所以,当戴誉与宋思哲喝完酒,晃悠回家时,头一次被戴大嫂主动关心了。   那热乎劲儿甚至让戴誉头皮发麻!若不是确定这是他身怀六甲的大嫂,他都得想歪了。   “大嫂,我吃过饭回来的。你别忙了。”他可不敢让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里里外外地折腾。   戴大嫂也只是客气一句,既然小叔子婉拒了,她便顺势坐了回去。   戴誉刚喝了口水,就见大嫂一脸八卦地问:“二弟,你真跟夏厂长家闺女好上啦?可真有你的!”   戴誉险些被水呛死,莫名其妙道:“大嫂,你是不是又在食堂听到什么八卦了?这不是胡扯嘛!我哪能挨得上人家厂长闺女嘛!”   “你就别瞒着啦,这是好事啊!咱们全家都支持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戴大嫂不信。   戴奶奶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还是我孙子厉害,虽然跟大学生分手了,但是你看看,这才过了几天,立马找了个条件更好的!今天来家里拉呱的好几个老太太说起这件事时,那语气都酸溜溜的呐!”   “妈,大喜的日子,你又提苏小婉作甚!平白找晦气不是……”戴母抱怨。   “对对对,你看我。”   戴英见弟弟还云里雾里的,便将家属院里的传言跟他说了。   亲历告白现场的戴誉嘴角一抽,额头垂下几道黑线。   夏露拒绝赵学军后,当场向他戴誉表白?   他是不是得谢谢大家如此瞧得起他啊!   这都传了些什么啊?   戴誉看着一脸喜色的戴大嫂,冷不丁地问:“我之前要讨个大学生媳妇,你都别别扭扭的,这要是讨个厂长闺女回来,咱家的日子还能过吗?”   戴大嫂不理他的揶揄,只喜滋滋道:“苏小婉那是啥出身,还不如我呐,就因为考了个大学还拿捏上了。厂长千金跟她能一样嘛!”   戴大嫂没说的是,厂长千金人家本来就出身高,就算娶回来,有些待遇上的不同,她也没什么心理落差。何况她和男人都是在厂里工作的,若是能与厂长做了亲家,那好处不是显而易见的嘛,最起码以后在食堂,她的腰杆就更挺啦!   一向冷静的戴立军此时也不淡定了:“人家小姑娘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好才喜欢你,可你一直没有正经营生也不是事,老丈人那关肯定过不去。得赶紧为你找份体面工作才行呐!”   他自己就是有闺女的人,连他都不会给闺女找个无业游民当女婿,更何况是人家厂长家呢。   戴誉:“……”   我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人相信怎么办?   戴誉的“老丈人”这关确实不好过。   何婕快步出了厂医院,本想骑上自行车往家赶。不过,走到半路她又改了主意,调转车头,便往机械厂办公区飞奔。   她们母女俩的脾气有些像,万一对峙的时候她火气上来谈崩了,她担心女儿会生出什么逆反心理,非要与那个二流子在一起。   所以还得先跟老夏商量商量,让他先拿出个章程再说。   夏启航刚从市里开会回来,进了办公室连口水都没喝,就见自家媳妇被秘书领了进来。   浑身狼狈,满头大汗。   见了他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无所适从的哭腔。   “老夏,你快管管你闺女吧,她看上一个二流子的事,已经在全厂区传遍啦!” 第23章   一场莫名其妙的流言, 以及何主任义愤填膺的告状,让戴誉第一次被科研大佬夏启航记在了小本本上。   除此之外,这种桃色八卦对戴誉的影响十分有限, 顶多就是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变多了。   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被旁人围观,并不以为忤。   这点影响,恐怕还没有面前吴科长所说的话,对他的触动大。   戴誉按照与吴科长的约定,今天再次来到了市第二啤酒厂的办公区。   甫一见面,吴科长便直截了当道:“戴誉同志,厂办那边的打字员人选已经定下了。听说是一位名叫许家庆的同志。”   这是早已料到的结果,戴誉很平静地接受了。总不能为了找他拍个画报, 让吴科长去与孙主任硬碰硬。   戴誉点头表示理解,刚想起身告辞, 便听吴科长继续道:“不过,不知你是否有意向加入我们宣传科?宣传科还有一个宣传干事的岗位空缺。”   被这个提议打个措手不及,戴誉微愣道:“我没参加你们的招工考试, 万一以后有人翻旧账……”   “我看了你的报名表,不但写了一手好字,还是高中文化。已经高出我们的招工条件了。”   戴誉知道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曲线救国, 就是为了让自己去拍那劳什子的宣传画报。   他得抓住难得的机会谈条件, 沉默片刻才问:“宣传干事的工资待遇怎么样?打字员可是有二十块的岗位补贴的!”   “岗位补贴没有, 但基本工资比办公室文员要高一些,能有三十块左右, 而且宣传科有时还会有一些差旅补助。”   吴科长见他有些动摇了, 再接再厉道:“你进了厂, 帮厂里拍画报, 七十块的车马费照样给你。”   徐晓慧在一旁邀功:“这七十块车马费可是来之不易, 我们科长提交申请以后,还得领导们上会讨论呢!”   戴誉觑她一眼,缓声道:“我可以不要这七十块的车马费,但我有个提议,若是厂里答应了,我就同意去拍画报。”   吴科长和徐晓慧的视线都落在他那张俊脸上,紧张地等待下文。   “为了有更好的宣传效果,可以在我的照片旁标注——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戴誉语不惊人死不休。   吴科长徐晓慧:“……”   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   还优秀职工代表呢,你做什么贡献啦?就成优秀职工代表啦?   这种要求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呦!   办公室内一阵死寂。   如果空气会说话,这会儿早就受不了地主动开口了……   戴誉被她们消极抵抗的态度弄得也有些尴尬。   他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们想啊,绿岛啤酒用的模特,是一个叫边洪波的电影明星是吧?”   吴科长不动如山,明显不想与其互动。   徐晓慧被他的视线紧盯着,不得已之下,率先破功点了点头。   戴誉继续道:“虽然我这相貌与电影明星不相上下吧,但是名气到底不似人家高,对吧?”   徐晓慧无法,再次点头。   话虽如此,可这话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你就不能谦虚一点吗?   “你看,人家厂请的是电影明星,咱们厂却只能请来无名小卒,那不是让人小瞧咱们厂的实力嘛。不过,若能标注上我是优秀职工代表,那就不一样啦,长得好看又优秀的职工为产品代言,这就是我们厂的独有特色!另辟蹊径呐!”   本来只是胡诌的戴誉,讲到最后还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这还真是双赢的好办法!   妙啊!   他若是能被官方盖章为“优秀职工代表”,以后就再也不怕别人说他是小流氓、小混混、二流子、无业游民了!   七十块为自己正个名,值了!   吴科长与徐晓慧面面相觑,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徐晓慧咕哝道:“你还没上班呢,就被安上一个优秀职工的头衔,那也不合理啊!”   “我都能拍画报了,还不够优秀吗?”戴誉继续争取,顿了顿又退而求其次建议道,“若是不能用优秀职工代表,用‘啤酒厂最佳新人’也可以!”   吴科长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沉吟道:“倒也不是不行……”   “科长!”徐晓慧急了,这不是弄虚作假嘛!   吴科长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先将人留住,拍完画报,想怎么使用就是厂里的事了。   何况戴誉的提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杨副厂长那个人工作方法很灵活,八成会赞成这个方案。   吴科长怕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到时候至少给你争取个最佳新人的头衔。你现在就跟徐晓慧去人事科报到,办理完入职手续,明天上午咱们就拍摄。”   戴誉也不含糊,起身与吴科长握手含笑道:“我以后就是吴科长手下的兵了,还请领导多多关照啊!”   吴科长也呵呵笑:“你果然与江海说的一样,鬼主意忒多!以后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志了,你这个最佳新人可要争取为宣传科多做贡献!”   戴誉闻言一怔,不确定道:“您不会是顾江海的三姨吧?”顾江海不是说他三姨在厂办吗?   吴科长微笑点头。   “嗐,您怎么不早说啊,那拓印铅字顺序还是您帮忙弄的,要是早说您就是三姨,这会儿画报都进印刷厂了!”戴誉没想到吴科长这么沉得住气。   “公是公,私是私嘛。公私不能混为一谈!”不论这小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对于他的这番表态,吴科长还是很满意的。   戴誉跟着徐晓慧在一楼人事科办完入职手续,还在感慨吴科长有原则会做人。   “咱们吴科长人很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徐晓慧从来不吝为领导说好话,直言道:“本来我们宣传科只有一个宣传干事名额,厂工会李主席的外甥也报名考试了,虽然只是初中文化,但是也符合我们的招考条件呢。”   戴誉诧异:“我这是顶替了人家的位置?”这不是刚入职就把工会主席给得罪了嘛。   徐晓慧否认道:“没有,那位同志也被录取了,他明天来报到。你这个编制是我们吴科长亲自去厂长那里替你争取的,谁让你不要钱,非得要工作呢!”   她还对戴誉的难缠心有余悸。而且听刚刚的话音,戴誉与科长还有点七拐八绕的关系,再加上明天来报到的工会主席外甥,一个科室里三个小卒,其中两个是关系户……   徐晓慧直觉他们宣传科往后要热闹了!   两人重新回到宣传科办公室,吴科长指了一张靠窗的办公桌给他,又拿出一沓明信片和画报铺在桌面上。   “你今天刚来,不算正式上班。这是我们提前收集的一些电影明星画报,你先看看。下午让晓慧陪着你,按照这上面明星的衣着打扮,去置办一身行头。”   戴誉仔细瞧了,那几张画报明显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封面,还有撕扯的毛边呢。   而且上面的人物大多数都是女明星……   徐晓慧也是早有准备的,找出印有一个男工人的封面,介绍道:“你看《人民画报》最新一期,用的就是工人代表!这个铁路信号员的造型,藏蓝色制服配上大盖帽,是不是也很英气!”   吴科长在戴誉身上扫了一圈,直接否了:“不行,这衣服是人家铁路部门专用的,若是用了咱们厂的工作服替代,灰扑扑的不好看。”   徐晓慧也不灰心,从下面翻出一张《电影画报》的封面道:“这个一准儿行,这件立领红毛衣还是电影里的人物服饰呢,戴誉穿上肯定精神。”   戴誉像个吉祥物似的坐在那,任由她们打量比划,本来没想发表意见,人家让穿啥,他就穿啥呗。不过这会儿一听徐晓慧的提议,他直接不淡定了。   好家伙,三伏天里穿毛衣!这谁能受得了……   戴誉忙出声打断道:“红毛衣确实好看,不过我自己是没有的,这大夏天的去哪买红毛衣啊!”   吴科长思考片刻道:“我倒是有一件立领红毛衣,虽然是女式的,不过粗毛线分不清男女款,而且画报的取景主要集中在脖子以上,能露出个红领子就行了。红色显得精神!”   得了,不但夏天穿毛衣,还得穿女式毛衣,这不是要出洋相嘛!   戴誉挣扎道:“咱们不如根据厂里的产品定位,来确定服装造型怎么样?”   吴科长一听,来了兴趣:“你具体说说。”   “我们厂主营的是11°的滨江啤酒,12°的白花啤酒和14°的黑啤酒,这三款棒啤,没错吧?”   “滨江啤酒和白花啤酒的售价便宜一些,黑啤酒因为制作工艺复杂售价最高。”   吴科长没想到他对厂里的产品情况还挺了解,点头表示满意。   戴誉继续道:“那我们就可以根据售价,以及消费人群决定造型……”   徐晓慧总算找到机会表现自己,插话道:“对啊,最便宜的滨江啤酒可以拍一套印有我们厂标志的白背心,白花啤酒可以拍一套衬衫加工装裤,最贵的黑啤酒可以拍一套……”   她思考再三,也没想好最贵的能拍一套什么样的。   吴科长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再拍一套红毛衣的!明天一共拍三套!”   戴誉:“……”   敲定好了服装,徐晓慧不顾戴誉的坚决反对,生拉硬拽将人领去了机械厂对面的理发铺。   “师傅,您这能烫头不?”徐晓慧边费劲地推着戴誉进门,边问屋内的剃头师傅。   “呦呵,都好多年没人找我烫头了,能烫!”剃头师傅下午正闲着打盹,见到两个小年轻进门就喊着烫头,还挺稀罕的,“姑娘,坐吧,你想烫个什么样式的?”   徐晓慧将手里那张红毛衣的画报一扬,指着死扒着门框不肯进来的戴誉道:“不是我要烫头,是给这位同志烫!就烫画报上电影明星这样的!能烫不?”   “没问题啊!先坐吧!”剃头师傅说着,就去角落里翻出一个火钳子。   戴誉心惊肉跳地看着师傅将火钳子放在火上烤,不死心地建议道:“我这头发不够长,你看那火钳子那么粗,万一把我烫伤了,你还能找到第二个给厂里拍画报的不?”   怎么这么不懂珍惜呢!   徐晓慧被他说得也有些迟疑了,目光望向已经被烤红的火钳子,万一真被烫到了……   想想那个画面,徐晓慧就打了个哆嗦。   剃头师傅拍拍座椅,示意戴誉过来坐下,“怎么,还信不过我老钱的手艺啊!我都干这行三十多年了!烫头的手艺还是专门去大上海,跟上海师傅学的!十年前,滨江街面上的卷发造型,九成出自我手!”   戴誉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他心里还真信不过这剃头师傅,都好些年没给人烫过了,这是拿他练手呢!   剃头师傅将他往座椅里一按,又盯着那画报瞧了片刻,方问道:“现在能来烫头的人,别说男人了,连女人都少了,你们怎么想着要烫头呢?”   徐晓慧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骄傲地说:“我们啤酒厂要拍几套宣传画报,这位同志是画报明星。”   还特意将戴誉美化成明星了。   “哦哦,拍画报啊,那光烫头不行,还得修修面!”剃头师傅见这二人都懵懵懂懂的,解释道,“以前在上海滩当学徒的时候,我那师傅整天给电影明星弄造型。拍画报前,女的化妆,男的修面!这是有讲究的!”   终于遇到懂行的了!   门外汉徐晓慧高兴道:“那就把他交给您了!”   “得嘞!”   戴誉:“……”   剃头师傅没急着给戴誉烫头,先将推剪洗刮吹等十五道工序,一道不落地弄完。   然后把座椅靠背放倒,让戴誉在上面躺着,开始给他修面。   被剃头师傅这全套步骤弄下来,戴誉早已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任人揉圆搓扁了。这个过程堪比前段时间戴英给他做的那个护肤Spa,舒坦!   尤其是这师傅修面的时候,手法轻柔,动作利落。鬓角,眉毛,唇周,下颚的多余毛发都被剃得干干净净!   这手法就是奢侈享受啊,以后他也可以隔三差五地自费过来享受一次高级服务啊!   不仅他要来,还可以带上老爹和戴荣,让这两个整天在车间里打转的糙汉也体验一把VIP服务。   于是戴誉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小白脸……   徐晓慧一直在旁围观,见这剃头师傅确实手法娴熟,便对接下来的烫头,更有信心了。   这天晚上,当戴誉顶着时髦的郭富城发型一路走回家,不但路人回头率百分百,到家以后,老戴家这些土老帽们也全被镇住了!   一向心疼儿子的戴母,这次却揪着戴誉的耳朵,气道:“厂里的纠纷办,整天在查资产阶级生活作风问题!你在这时候烫头,不是顶风作案嘛!”   戴誉挥开母亲的手,站在堂屋中央,板着被修得干干净净的小白脸,一本正经道:“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正式通知一下。本人今天下午已经正式入职市第二啤酒厂宣传科了!”   堂屋里大家都盯着他的郭富城发型瞧,没人应声。   戴立军之前听说过啤酒厂近期招工的消息,只是没有适合戴誉的,他回家也没提。   听了儿子的话,他半信半疑,问道:“你去宣传科能干什么?”   “宣传干事!国家干部编制!每个月工资三十二块五毛!”   戴奶奶终于不淡定了,盯着孙子问:“真当干部啦?不会是夏厂长把你弄进去的吧?”   她老人家始终对这两天的绯闻,深信不疑。   戴誉省略了考打字员却当上了宣传干事的曲折经历,只道:“是我自己考进去的!”   这下连戴奶奶都不信了……   “当然了,还有个附加条件。”这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只能坦白道,“啤酒厂让我给他们厂里拍几套宣传画报!”   哦,这才对嘛,戴誉的名声在厂里那么响亮,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录取他嘛!   这次大家都信了,纷纷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   唯独戴母逮着他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问题不放,追问道:“我问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呢!”   戴誉无奈叹气:“哎,我这也算是自我牺牲了,这是为公家烫头!”   可不是自我牺牲嘛,明天他还得三伏天里穿毛衣呢!   还是女式的…… 第24章   得知戴誉烫头是经过组织同意的, 戴母顿时高兴起来,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着戴誉那时髦的郭富城发型赞了又赞, 连声道好。   戴大嫂甫一听说小叔子因着长得好看,摇身变成了国家干部,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然而转念一想,戴誉能有一份这样的正经工作,也算是减轻家中负担了。   最起码,她与戴荣的私房钱可以暂时安全了!   遂高兴地拍手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咱家英子马上要去厂办小学上班,二弟又当上了啤酒厂的宣传干事,以后咱们家就有五个领工资的人啦!”   说着又颇有长嫂气度地主动关心起了戴誉的工作问题。   “二弟, 你啥时候去拍画报?服装是厂里提供,还是要自己准备?你大哥还有两件的确良的新衬衫没上身呢, 要不你先拿去用吧!”   戴荣对于媳妇的大方心生诧异,反应过来后赶紧接话道:“对啊,我整天一身臭汗, 也没机会穿新衬衫,你拿去用吧!”   戴大嫂这一问,还真是问到了戴誉的痛点上。   他现在最亟需的是什么?   就是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赶忙笑着道谢, 戴誉又将吴科长对几套服装的安排详细说了。   戴母一听, 顿时急了。啤酒厂请她宝贝儿子去拍画报, 居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想让她儿子穿女式毛衣!   那怎么行?宣传画报可是要推向全国的, 决不能丢了这个面子!   留下堂屋里的一众人, 戴母噌噌几步便蹿回屋, 一通翻箱倒柜。   这时候就体现出戴誉的家庭地位了。   即便是平时最不待见她的戴大嫂, 这会儿也急得团团转。   紧随婆婆的步伐, 带着两个小姑子就回了他们两口子的房间,试图帮戴誉多凑出几套衣服,到时候换着穿。   徒留戴誉爷仨,以及嘬着手指的三丫,在原地面面相觑……   戴大嫂拿出的两件衬衫,一件奶白色的,另一件是浅蓝色的。   “这两件还是过年前在第一百货商店抢到的,你看这蓝色,多清亮,多好看!”戴大嫂深感自己词汇匮乏,除了好看,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戴誉凑过去一瞧,嚯,这浅蓝色可真够小清新的!怪不得他大哥不穿呢,谁家糙汉敢穿这颜色出门呐,配上他那大黑脸,得村儿成啥样……   不待他与大哥吐槽,戴母怀里捧着一叠衣服出来了。   “这还是准备让你结婚时穿的,布料钱加上裁缝的手工费,一共花了一百三十六块呢!”小心展开一件灰蓝色薄毛呢西装往戴誉身上比划,戴母啧啧有声地感慨,“配上你这新烫的头发,跟资本家少爷似的!不过,短时间内,这婚恐怕是结不成了,你明天先拿去穿吧。”   “我与戴荣结婚时也没见你给他做件西装穿穿!”戴大嫂小声嘀咕,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了。   戴母听到了却只作不知。心说,你又不是大学生,我这是因着要娶大学生做媳妇,得让儿子体体面面办婚礼,才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拎着这件西装她便又想起了苏小婉。这孩子与戴誉分手后,对她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便彻底消失了。   戴母突然就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李云凤像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四十分准时踏入厂大门。   习惯性地与传达室孙师傅打招呼,眼角余光却注意到站在一旁,正与孙师傅一块吞云吐雾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上的气质与厂里大多数的男同志迥异。   自来卷很随意地卷曲在额前,穿着一件稍显修身的浅蓝色衬衫,袖口被翻折上去,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臂,身姿笔挺地站在阳光里,像一棵劲瘦挺拔的翠竹。   她透过灰白烟雾望向对方有些模糊的面容,虽然很好看,但是身上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清冷感。   “诶,李干事,你来得正好!”孙师傅叫住她,“这是宣传科新来的宣传干事戴誉同志,在这等你半天了!”   说着又回身向戴誉介绍:“这就是总务科负责保管礼堂钥匙的李干事。”   戴誉见李干事是位女同志,便主动将还剩半截的烟头碾灭了,笑着打了招呼才道:“没等多久,一支烟的功夫还没到呢。”   李云凤被他这一笑惹得脸颊有些发热,怀疑刚刚对方身上那种清冷感也许是她的错觉。   这位同志明明就是又俊又亲切嘛!   李云凤问了戴誉使用厂礼堂的原因。   “宣传科今天要为厂里的啤酒拍几套宣传画报,吴科长打算将拍摄地点定在那边。”戴誉与孙师傅道过谢,便提上包跟着李干事往办公楼走。   吴科长昨天便将拍摄画报的事全权交给了他与徐晓慧。他虽是模特,却不能将所有工作都扔给女同志,自己在一旁当甩手掌柜。   总务科负责厂里的后勤工作,整天与人打交道,所以李云凤性格还算外向。见戴誉与她年龄相仿,为人还很健谈,便没有了之前的拘束,好奇打听道:“听说厂里为了拍宣传画报,请来了首都电影制片厂的电影明星,人已经来了吗?”   戴誉呵呵一笑,促狭道:“电影明星没有,明日之星倒是有一个!”   李云凤不知他打的什么哑谜,刚要询问,便听他嘻嘻笑道:“正是本人。”   “……”   就说嘛,他这发型和服装怎么看上去与整个厂区格格不入的呢,原来是画报明星!   李云凤眼珠一转,有些狡黠地问:“拍摄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旁观吗?”   戴誉一脸警惕:“你们?还有谁啊?最好不要。”心里已经在考虑到时候要怎么清场了。   李云凤笑而不语。   厂礼堂的位置有些偏,戴誉拿着钥匙找过去的时候,吴科长徐晓慧二人,以及一个背着诸多设备的照相师傅,早已等候多时了。   隔着老远,戴誉的视线便捕捉到了吴科长手上那件红毛衣。走至近前,他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科长,我昨天回去又寻出了几套衣服,比红毛衣还好看呢,请您过过目。”   可惜,吴科长似乎对红色情有独钟,虽然高度肯定了戴誉身上这件蓝衬衫,以及包里那件毛呢西装的魅力,却仍是固执道:“那就不拍穿着白背心了,露着两个膀子不美观!就用你带来的这两套衣服和红毛衣吧。”   照相师傅也帮腔道:“白背心确实不好,若是这照片以后还要印在啤酒标签上,就容易与版票底色弄混了。”   滨江啤酒的版票底色就是白色的。   戴誉:“……”   若是如此,白衬衫也不能单独穿了。   早知道应该听母亲的话,别嫌麻烦,将那一堆衣服都带过来!   进了礼堂,徐晓慧被指使着去舞台上帮照相师傅安装待会儿要用的背景幕布。   戴誉则被吴科长单独留下,按在了第一排的座椅里。   从上衣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个东西,吴科长叮嘱道:“你可别给我说出去,让纠风办的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桩麻烦。”   说罢,不待戴誉做出反应,单手托起他的下巴,拿着那东西就往他嘴唇上招呼。   戴誉被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挡了,捂着嘴声音嗡嗡地问:“科长,你弄的这是啥啊?”   “啧,口红啊,这都没见过?”吴科长打趣。   他还真没见过,主要是戴家的女人都不用这玩意,他没机会见识。   “这还是我在上海出差时买的,可贵了,平时都不舍得用。”吴科长用力扒开他的手,俯身去给他涂口红。   戴誉心道,你是不敢用吧。   他不好直接顶撞领导,便只能任人摆布。   半晌,吴科长收起口红,拍拍手满意道:“这样显得气色好多了,电影明星拍画报的时候都要涂口红的。”   又从布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镜子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多精神的小伙!”   戴誉匆匆瞟了一眼后,勉力维持微笑。   趁着吴科长被照相师傅喊走的空当,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个手帕,将那黏糊糊的口红擦干净了。   把嘴巴涂得跟刚吃了小孩似的,这是啥审美啊?   “戴誉——”   徐晓慧的突然靠近让戴誉擦嘴唇的手一哆嗦,还以为被发现了。   刚想找补几句,便见徐晓慧盯着他的嘴打量少晌,方点着头,语带肯定道:“还是科长说得对,涂上口红,气色好多了!”   戴誉:“……”   该配眼镜就去配个眼镜吧!   画报的第一套服装直接拍了戴誉身上这件浅蓝色的衬衫。   “扣子系系好!”照相师傅还是上次在中国大街帮他拍照片的老师傅,见他领口敞开着,调试相机的时候,还不忘提醒。   戴誉还从没在不打领带的情况下将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只假装没听见。   因着只拍三套衣服,时间还算充裕,照相师傅的动作便有些不紧不慢的。   先是慢条斯理地低头在双反相机的取景器里构图、调焦,磨蹭半天,直到戴誉脸都要笑僵了,才慢悠悠地按下机身前面的快门。   虽然速度慢了一点,但过程还算顺利。   不过,拍到第二套衣服时,却遇到了麻烦。   那件灰蓝色的薄毛呢西装,不知是放得太久被虫蛀了,还是他今天拎过来时,不小心剐蹭到了哪里。   吴科长在衣领靠近脖子右侧的部位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但是印在画报上是必然会被发现的。   徐晓慧毛遂自荐,声称自己的针线活全厂最佳。拿上针线包和衣服就飞奔出礼堂,到太阳底下帮他补衣服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毛呢西装暂时不能拍,怎么办呢?   “哎,早看出来你嫌弃我的红毛衣了,也是,哪有年轻人愿意穿老太太的衣服嘛!”吴科长见他站在原地东瞧西看的,就是不去换那件衣服,知道硬碰硬行不通,便开始以屈求伸。   她的年纪比戴母小一些,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肯定不能被定义成老太太啊。   戴誉被她那幽怨的语气说得头皮发麻,明知她是故作姿态,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痛快一点,赶紧拍完算了。   “咱们动作快一点,一会儿我还有个会要开呢!别磨磨蹭蹭地耽误时间!”吴科长见他去幕布后面换了衣服,却半天不肯出来,忍不住开口催促。   其实戴誉早就换好了,之所以在后面磨蹭那么长时间,主要是这衣服它有个大问题!   被催促得紧了,戴誉无法,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这不是挺好的嘛!就是肩膀稍稍有些紧,胸口这边有些松。”之前只留意漂亮脸蛋了,都没发现戴誉同志的肩膀居然这么宽!   吴科长对于这件高领红毛衣的上身效果还算满意,“年轻人还是穿红好看,我那会儿……”   戴誉面无表情地觑她一眼,没说什么,只转了个身,将后背对着她。   背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萧索……   看清后背,吴科长瞬间消音。   只见在毛衣背面,沿着戴誉的脊椎,歪歪扭扭地夹了一排科室里夹发票用的长尾夹……   随着戴誉身体的转动,背后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金属碰撞声……   吴科长本就是比较丰满的体型,而且考虑到中年容易发福,织这件毛衣时便特意放宽了两寸。   胸围就有些那什么……   她呵呵尬笑两声,安慰道:“又不拍背面,你调整好角度,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什么,你们先拍着,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你们抓紧点时间,我先出去看看徐晓慧弄得怎么样了。”   话落,也不给戴誉反应的时间,匆匆忙忙地溜了。   戴誉无奈地笑笑,只能听从照相师傅的要求,赶紧拍完拉倒。   他这边正穿着红毛衣,浑身是汗地按照指示摆拍呢。   礼堂大门那边,却不知从何时起,隔上几分钟,便有三五成群的女同志陆续进来。   有些女同志一见礼堂还被占用着,便直接转身出去了。不过大多数人像是看什么西洋景似的,手拉手地跑到前排坐下,向戴誉他们这边抻着脖子张望。   戴誉虽然习惯被人围观了,仍是被台下那些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女同志们弄得有些不自在。   主要是衣着实在不甚体面,凭白失掉许多自信!   眺到台下坐着的人群里混着一个勉强算熟的半熟人,戴誉赶紧招呼道:“李干事,麻烦你来一下!”   李云凤被一众女同志打趣着跑上舞台,呵呵笑着问:“戴干事,有何贵干?”   戴誉第一次被人叫戴干事,短暂怔愣片刻方无奈道:“我们这边还有一套衣服没拍完呢,你能不能帮我清个场啊?”   “还有时间呢,你们继续拍呗,当我们不存在就行!”李云凤劝道。   “不行不行,本来就紧张,被那么多女同志围观,我都不知道怎么摆动作了!”戴誉商量道,“你们出去等会儿,再有半小时就拍完了。”   “半小时可不成,二十分钟后,我们要在这边开会的!”   戴誉不信。   台下坐着的那三四十个女的,八成是被这个李干事组织过来看热闹的,毕竟她早上才问过能否来旁观。   肯定有猫腻!   李云凤见他还是一副“我不信”的表情,只能无辜地抬手指向舞台上方。   戴誉背后还有夹子,不敢转身,只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这一看顿时满脸黑线。   却见舞台最上方的横幅上写道——   《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妇联成立大会暨第一次全体妇女大会》   戴誉:“……”   不想拍了。 第25章   二人说话的工夫, 厂办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到主席台前了,拎着暖瓶依次向长桌上的茶杯中倒水。   眼见开会的时间逼近,领导们也即将到场, 戴誉心知不能再磨蹭了。   上班第一天就列席全体妇女大会,这事好说不好听呀!   吴科长与徐晓慧肯定也是要出席会议的,不过这两人都特别能沉得住气,谁也没向他透漏半点口风。这会儿早不知干嘛去了,半天没见人影。   戴誉看向不远处的照相师傅,问:“师傅,这套衣服拍得差不多了吧?要不咱先收工,换个地方再接着拍?”   那老师傅还慢悠悠地调试相机呢, 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还早着呢,这才哪到哪啊。给啤酒拍画报, 你总得有一个喝啤酒的动作吧。按照你们吴科长的要求,红毛衣要配上白花啤酒。你一会儿就拿着白花啤酒,再摆几个喝酒的造型。”   戴誉不再多言, 抄起一旁的白花啤酒样品就准备摆拍。   却听台下有个女声突然喊道:“啤酒瓶盖都没开,太假啦!”   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戴誉一窘,忘了这茬了。   附近没看到酒起子, 干脆就地取材, 他伸手从毛衣的后背上拽了一个铁夹子下来。   将尖角对准啤酒瓶口, 手上动作很快,似乎只是从下往上轻轻一削, 啪的一声, 瓶盖应声落地。   “好——”   台下看热闹的娘子军们不但高声叫好, 还哈哈笑着鼓起了掌。   戴誉:“……”   这是天桥底下看杂耍呢?   照相的老师傅也被台下这些热情的女同志们弄得不自在, 终于加快了拍摄进度。   之前拍第一套服装的时候, 磨蹭了将近一小时,轮到第二套,三下五除二,十来分钟就搞定了。   戴誉拍照时倒不扭捏,师傅让做什么他便照做。台下的女人们非要围观,就随她们去好了,拦又拦不住。   不过,眼瞅着快拍完了,他要怎么出去啊。   身后还背着一串铁夹子呢……   “这是干嘛呢,这么热闹?”戴誉还在犯愁时,又有好几个妇女同志进入礼堂。   其中一个穿着蓝衬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短发女同志,走上主席台出声问道。   会场内闹闹哄哄的,戴誉和照相师傅还在赶工,一时竟无人回答。   她立在主席台边看了半晌,见戴誉与照相师傅似乎忙完了,便主动走过来与戴誉握手打招呼:“您是首都电影制片厂的同志吧?欢迎欢迎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电影明星本人呢,能不能让照相师傅帮咱们合个影?”   虽然一时没想起来这位同志拍过什么电影。   戴誉:“……”   被她抓着手,戴誉下意识想躲。   好嘛,这一躲不要紧,后背上的夹子叮叮当当的,被人家听个正着。   那女同志听到金属碰撞声一愣,向他的背后看过去。   “这……”   在一个人面前丢脸总比在一群人面前丢脸强一些。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   于是,戴誉不但默认了电影明星的身份,还厚着脸皮顺势求助道:“呵呵,拍摄的服装有点大,用了一点拍照小技巧。你一会儿帮我挡着点后背,我去幕布后面换件衣服,再跟你合影行不?”   那女同志被他的大桃花眼盯着,觉得他眼巴巴的样子有点可怜,没怎么犹豫便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台下一众来开会的妇女同志们,见她们妇联的许主席登上主席台后,不知与宣传科新来的男同志说了些什么,两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向幕布后面。   不多时,新来的同志换了一件特别鲜亮的蓝衬衫走出来。   然后,然后两人居然站在幕布前,合影了?   你们在弄啥嘞?   吴科长再次进入礼堂时,见到的是刚与人合完影,正要握手道别的戴誉。   “戴誉,第二套衣服拍完了是吧?正好晓慧也把毛呢西装补好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开会,你跟照相师傅出去找个地方继续拍吧。要是结束得早,下午就先回办公室上班。”吴科长事无巨细地叮嘱。   妇联许主席听了吴科长的话,一脸狐疑地看向她,问道:“这不是你们请来拍画报的明星吗?”   吴科长:“确实是来拍画报的,但还不是明星呢,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宣传干事戴誉同志。”   戴誉听说对方居然是新当选的妇联主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其实早有预料,能上主席台的,大小肯定是个领导。   “呵呵,刚刚多谢许主席帮忙了!您看看,这可真是巧了,我是第一天上班,您是第一天上任,咱们居然还拍了一张合影!缘分呐!”   许主席仔细想想,也觉得今天这事挺有趣的,他们二人确实还算有缘。   戴誉见她不预与自己计较,便也不吝说些漂亮话:“妇女能顶半边天,有您这样的巾帼英雄领导,妇联工作肯定能蒸蒸日上!我先回去上班了,预祝咱们第一次妇女大会圆满成功!”   许主席觉得只当这是讨了一个口彩,笑着与他道别。   戴誉从礼堂出来后,从徐晓慧那里取了衣服,又与照相师傅一鼓作气,在花坛旁将剩下的拍摄完成了。   吃完午饭,戴誉满头大汗地再次进入宣传科办公室时,吴科长与徐晓慧还没回来。   办公室里相对而坐着两个男青年。   一个有些眼生,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长相还蛮周正,可惜脸上成片的青春痘有点破坏气氛。戴誉猜测,这位可能就是工会李主席的外甥,名叫沈常胜的。   另一人算是戴誉的老熟人了,厂办新招聘的打字员,小眼镜许家庆。   这两人居然凑到一起了……   许家庆见到戴誉进门,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句,擦着他的肩膀便要离开。   临出门前,还递给沈常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沈常胜早已从许家庆那里打听到了戴誉被招进宣传科的内幕。虽然许家庆的话也不能尽信,但他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客气地与戴誉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只说以后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了,要互相关照云云,便无话了。   戴誉心下一哂,没想到刚上班就被人嫌弃了。他也没上赶着与人家套近乎,只当他是个塑料同事好了。   坐回自己那张在窗边的办公桌,便开始总结整理上午的拍摄工作。   两人安静地互不干扰,在时针快要指向两点时,沈常胜那边突然就有了动静。   这哥们从办公室门后拽出一个湿哒哒还在滴水的拖布,蘸着水就开始慢吞吞地拖地。   不到二十平米的面积,被他来来回回拖了三遍,还没有要收工的意思。   这还不算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沈常胜放下黑乎乎的拖布,提起角落里的暖水瓶,又开始给每个人的水杯都添满水,包括戴誉的。   戴誉刚道过谢,便见他又拾起拖布,回去开始第四遍拖地了。   戴誉:“……”   这哥们啥意思啊!   走廊里穿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停在了宣传科门口。   吴科长从门外进来,见了在拖地的沈常胜,笑着夸道:“小沈可真是够勤快的,咱们科室这月的卫生流动红旗就靠你了!”   沈常胜将拖布往门后一推,朗声答道:“您放心吧,我一定每天将咱们科室打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争取让大家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中工作!”   吴科长笑眯了眼,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戴誉:“……”   这哪来的二傻子。   见宣传科四人小队已经到齐了,吴科长将人都聚过来,开一个临时会议。   “妇联刚成立,下周会开办一期针对零基础妇女同志的扫盲班,杨厂长牵头,妇联、厂办、工会、团委和宣传科各抽调一名优秀代表,每天下班后去扫盲班讲课一小时。”吴科长眼神扫向戴誉,“咱们科室就由戴誉同志作为代表,每周要抽出一天时间来,去给妇女同志们上上课。”   沈常胜心里不太服气,都是宣传科新人,凭什么科长就直接拍板决定让戴誉去了?   要知道,给扫盲班当老师,虽然看着不起眼,甚至还要占用自己的休息时间。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刚进厂的新人来说,却是一个熟悉人际关系,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尤其这次活动还是由杨副厂长牵头,五个科室联动的,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职场菜鸟量身定制的!   再说,人家要的是各科室的优秀代表,而这个戴誉就是一个靠脸混进干部队伍的混子!   居然让他去给同志们当老师?   他配吗?   吴科长不知手下人的心思,只对戴誉交代道:“虽然是政治任务,但是这次机会难能可贵。扫盲任务从省里到市里,层层下达,厂领导对这次的扫盲工作很重视,会随时抽查扫盲班的教学情况。你这几天认真准备一下,到时候好好表现,让大家看看咱们宣传干事的风采!”   戴誉琢磨着,扫盲班就是教人识字的,没什么难度,便点头同意了。   沈常胜忍了又忍,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这次宝贵的机会,遂举手打断道:“科长,戴誉还要跟进宣传画报的事情,未必忙得过来吧,不如让我去吧,我下班以后没什么事!”   见吴科长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他的提议,遂再接再厉道:“我是初中文化水平,给文盲们扫盲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晓慧暗暗撇嘴,她也是初中生,既然连沈常胜这个新人都有机会,那她就更有机会了!   不过人家领导为啥放着高中生不选,选你一个初中生?   因为你的青春痘多吗?   “小沈是初中文化,当然也是有资格去给扫盲班上课的,不过戴誉是高中毕业,而且……”吴科长沉吟半晌方道:   “让戴誉去扫盲班,并不是我的决定,他是被妇联许主席钦点的……” 第26章   即便心里再是不忿, 沈常胜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捏着鼻子认了。   许家庆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这个戴誉根本不是靠脸进来的,他这明明就是有后台!   妇联新来的那位许主席, 别人也许不知她的底细,可是作为工会主席的外甥,沈常胜对于一些内幕消息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位许主席此前一直在滨江机械厂从事妇女工作,被戏称为铁娘子。今年啤酒厂正式成立单独的妇女委员会了,才将她调过来主持工作。   然而普通人不知道的是,这位铁娘子还有另一层身份。   她其实是啤酒厂许厂长的亲妹妹!   才上班一天就能被许厂长的妹妹亲自点将!这个戴誉与许厂长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借着未曾谋面的许厂长的名头狐假虎威了一次。其实,对于去扫盲班上课这件事, 他与沈常胜的想法大相径庭。   他觉得这所谓的难得的机会就是个鸡肋。   来扫盲班学习的学员都是文盲,跟家属院里整天拉呱的大娘们没什么区别, 这种人脉能有啥拓展价值?至于其他几个科室的同事,往后在工作中有了接触自然会认识,急什么。   倒是那个妇联许主席, 明明与他只有一张合影的交情,却非要钦点他去扫盲班授课,你说这是为什么?   扫盲要遵循自愿原则, 领导也不能逼着大家认字。妇女们下班后, 还得回家做饭喂孩子呢, 累了一天了谁愿意来上劳什子的夜校啊。   领导总得想点能让女同志们自愿来上课的办法。   呵呵。   若是沈常胜能再争取一下,他就顺势将工作推给他了。谁知这厮居然直接偃旗息鼓了……   你倒是拿出点关系户的底气嘛!   吴科长的一句话让宣传科内部无人再有异议, 戴誉最终还是被推去了扫盲夜校。   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还在琢磨着给妇女同志们上课的事。也许可以向大姐戴英取取经, 她入职厂办小学后会带一年级的一个班, 零基础文盲与一年级小学生,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戴家二小子回来啦!听说你当上国家干部了,还为厂里拍画报啦?”   戴誉经过隔壁徐家的院子时,正巧碰上拎着板凳和簸箕进院门的徐婶子。   他心下纳罕,才上班一天而已,这婶子的消息可是够灵通的。   “嗐,我就说嘛,你这孩子明明为人不错,又是高中生,怎么这两年的名声被传得那么邪乎,原来是与苏小婉八字不合!你看你才跟她分手几天呐,摇身一变就成国家干部了!”徐婶子感慨颇多,“看来还是厂长家的闺女旺你!”   戴誉现在可是香饽饽了。   原本听说他当上了干部,徐婶子还想撮合他与自家闺女呢,不过这小子才与大学生分手没几天,又被厂长闺女相中了。徐婶子不得不放弃了与邻院做亲家的念头。   戴誉及时否认:“婶子,我跟厂长闺女根本不熟,你可别信外面那些谣言,那都是被人杜撰的。”   “啥是杜撰咧?”   得嘞,扫盲班还没开始上课,先帮邻居婶子扫盲了。   “就是虚构的,瞎编的。”戴誉解释,“再说,哪有什么旺不旺的,国家早就要求破除封建迷信了,您可别顶风作案啊,还是信仰共产主义吧。”   徐婶子啧啧两声,揶揄道:“当了大干部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了。”   戴誉不与她争辩,简单聊了两句就匆匆回了家。   他得赶紧问问老娘,都在跟外人胡扯些啥呦,怎么还闹出八字不合的传闻了……   然而,戴誉这回还真是错怪戴母了,这件事根本不是她说出去的。   “是我跟那些老姐妹拉呱的时候念叨的,怎么啦?”戴奶奶对于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这会儿主动认领了。   听了她邀功似的转述,戴誉只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小觑了这群没文化的老太太!   戴奶奶虽然不识字,却十分精明!   人家说话也是很有技巧的!   她家戴誉明明是靠着帮厂里拍画报,才当上宣传干事的。   到这老太太口中,事情的顺序却被彻底颠倒过来,让大家都以为戴誉是因着当上了国家干部,才被选去拍了画报。   而且她还懂得一箭双雕呢,愣是借着这个机会,将戴家人迟迟没有对外公开的退婚消息,散播了出去。   戴奶奶不知道戴誉为什么与苏小婉分手,但是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她将小孙子这些年不务正业的原因,都归咎到苏小婉的八字不好上了……   按照她老人家的说法,苏小婉那八字真是逮谁克谁,命中七杀,正官混杂。不但克死了亲娘,连一直帮扶她的戴家人也被克了,尤其是作为她未婚夫的戴誉,是被她克得最惨的那个。   如今他们家与苏小婉正式割裂,这才过了几天呐,就否极泰来了!   小孙子成了干部,家里已经有五个领工资的人咧!   那些与戴奶奶交好的小脚老太太们,最是迷信,被戴奶奶一通洗脑,纷纷表示这样的媳妇不能要,早分早好。   下次相看孙媳妇得先合八字!   戴誉听后半晌无语。   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了这些没文化的老太太。   她们也许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意思,但是人家敢想敢干会实践呐……   这件事还真给他敲响了警钟,对于扫盲班的工作不能掉以轻心!   那些没文化的妇女同志们也许不能将你送上青云,但可以把你从云端拽下来。   苏小婉就是前车之鉴呐……   盛夏里日光灼热。   从繁茂夏枝间透过来的阳光,晒得夏露双颊泛红。   她已经在啤酒厂大门前等了将近半小时了,却始终没看到要找的那道身影。   夏露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再迟疑下去,就要耽误下午的课了。   当即不再犹豫,走向了厂门口的传达室走。   “师傅,请问你们厂里有个叫戴誉的同志吗?”夏露琢磨着戴誉若是真在这里上班,凭着那副长相,传达室的大爷肯定认得。   “有啊,你找他有事啊?”孙师傅早就发现这姑娘了,在外面徘徊了好长时间才进来。   “那麻烦您帮我喊一下吧,我有事找他。”   孙师傅见她热得鼻尖都冒汗了,没忍心拒绝,当下就要拿起话筒,往办公区的总机拨过去。   电话刚响了两声,余光就瞥见几十米开外的一个挺拔背影,孙师傅放下了话筒,喊道:“小戴干事,有个姑娘找你!”   被他这么一喊,不只把戴誉喊了过来,其他人也都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宣传科来了个贼英俊的戴干事的消息,这几天早已经在厂区里传遍了,有些还没见过戴干事的人,此时就想看看他到底长成啥样。   戴誉正拎着俩饭盒打算去食堂吃饭呢,听到喊声回望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传达室门口的夏露,亭亭玉立的。   戴誉赶紧跑过去。   “小夏同志,你怎么来啦?”冷不丁在厂区里见到她,戴誉能不诧异嘛。   “人家姑娘都在外面等半天啦,你看这晒得,脸都红了!”夏露还没答话,孙师傅先说了,“这是你对象吧?厂里不少女同志的芳心要碎一地喽!”   孙师傅这几天早就跟戴誉混熟了,他们爷俩是每天早晚一支烟的交情,说起话来就比较随意。   戴誉被他的话唬了一跳,赶忙解释:“您可别胡说啊,这是我妹妹!”   估计夏露这是听到家属院那边的风声,来找他算账的。若是再被厂里人当面造谣,人家姑娘不得当场爆炸啊!   戴誉只能暂时帮她编造了一个合理身份,反正厂里也没人认识她。   见孙师傅还在那挤眉弄眼地不信,怕他在厂里传瞎话,戴誉干脆指着夏露道:“你没看出我俩长得有点像啊?这就是我妹妹!”   孙师傅暗笑戴誉编瞎话都不会。他刚刚都听到了,这姑娘姓夏!   而且只看那一身打扮,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能养得出来的,一块表都赶上他一年工资了。   见他不打算承认,孙师傅也不继续探究,只小声嘀咕:“夫妻相还长得像咧!”   夏露被他们说得双颊蒸热,头发丝都有着火的趋势了!   她已经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想不开,绕那么远的路主动跑来找戴誉!   戴誉怕孙师傅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不迭拉着夏露离开了。   将人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戴誉才小心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夏露定了定神,点头道:“昨天刚听说你来啤酒厂上班了,还是国家干部。”   戴誉心下稍松,看来两人的绯闻还没传到她那里,不然避嫌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这么贸贸然地跑过来找他。   既然人家姑娘没听说,那他就不说了。本就是谣言,没必要为此徒惹烦恼。   “那你来找我是……”   夏露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整齐的大团结,递给他:“我想着,既然你已经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了,就不用考大学了吧,过来把买教材的钱还你。”   其实她已经买了好几册教材了,本想凑齐了一起给他,却突然听闻他当上了干部的消息,只能先将书留下自用了。   戴誉没接,只问:“若是现在给你一份每月四十块的办公室工作,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考啊。”夏露想也没想答道。   “小夏同志你这就是在用有色眼镜看人呐,哦,我现在有份工作就满足啦,就不能有更高的追求啦?”戴誉半真半假地抱怨。   夏露咕哝:“你又不爱学习,一毕业连书都扔了……”   “……”戴誉狡辩,“我那是不乐意学高中那些东西,等我考上物理系,你看我还扔不扔书了!”   夏露见他叭叭地说得头头是道,抬眸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你还真要继续考大学?”   “那当然啦,上班又不耽误我复习,就算到时候没考上,还能回来继续上班。不吃亏!”顿了顿,又挺挺胸脯,自信心爆棚道,“再说,我怎么可能考不上嘛!”   夏露被他骄傲得不得了的样子逗得一乐,不知他打哪来的迷之自信。   将钱重新揣回兜里,“那我还帮你收集资料,凑齐了一起给你。”   戴誉见她转身就要离开,赶忙拦下。哪能让人家小姑娘大热天的就这么回去。   “你还没吃午饭吧,走,我请你到厂里食堂吃点。”戴誉晃了晃手中的饭盒。   夏露不想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心里还有点不自在,遂婉拒道:“我吃过了……”   话没说完,肚子就不争气地传来“咕咕”两声。   夏露:“……”   她怕时间来不及,下了课就过来了。   “哈哈哈哈,”戴誉一点没有绅士风度,贱兮兮地嘲笑人家,“肚子比嘴实诚,快走吧,今天食堂有红烧肉和榆钱窝窝。去晚了就被人抢没了!”   夏露还在挣扎:“我今天没骑车,吃了饭回去就要迟到了。”   戴誉动作一顿,脸上神色恢复正经:“自行车怎么了?你又被人欺负啦?”上次她来修车,那链条就是被人掐断的。   夏露见他面上神色说变就变,怕他误会,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自行车这两天借给别人了。”   “哦,那走吧,先吃饭,”戴誉不再磨叽,果断道,“一会儿我骑车送你回学校,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再推脱就有些矫情了,何况她也真的饿了,便跟着戴誉往啤酒厂食堂走。   戴誉领着一个姑娘来食堂,大家都看到了,食堂负责打饭的大婶见了他身后的夏露,还一脸八卦地问:“小戴干事,这姑娘是你啥人啊?”   戴誉给出官方统一答复:“我妹妹啊,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是有点像。”大婶盯着夏露看。   好看的人千篇一律,丑的人各有千秋,反正这两人都挺好看的。   “行啦,快别瞅了,”戴誉将粮票和肉票递过去,“还是老三样,再给加一份红烧肉,两个榆钱窝窝,您给我多打点,可千万别颠勺了,我昨天都没吃饱!”   “我哪次不是给你盛上满满一大勺?就昨天不小心颠了一下勺,被你记到现在。”大婶低声抱怨。   “行行,谢谢您。等扫盲班开课以后,我也给您开个小灶,多教您认俩字儿。”   夏露见他才来单位上班没几天,就已经能与厂里人插科打诨了,不禁暗自腹诽,这小流氓真是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面对面坐下,一人面前摆着一个饭盒,除了米饭和榆钱窝窝是一样的,菜式并不相同。   “榆钱窝窝你要是吃不惯就放着,我留着下午加餐也行。”戴誉寻思着厂长家的伙食肯定比他们家好,夏露可能未必吃过这些。   “我家最近也总做这个,我爸爱吃。”   没说她也爱吃,那就是不爱吃呗。   “你吃米饭吧。”戴誉将榆钱窝窝夹了过来。   见她只闷头吃自己饭盒里的菜,并不来夹他这边的,戴誉只能动手将自己饭盒里的辣椒炒肉和粉条酸菜匀给她一些。   他吃饭的时候,也闲不住,主动挑起话头:“小夏同志,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夏露专心挑拣着饭盒里的青椒,漫不经心道:“还没想好,可能会报省大,也可能会报考首都的大学。”   省大离父母近,首都的大学离爷爷和外公家近。   考上哪边的都行。   “而且好多人就算是填报了心仪的学校,也未必能考上。为了能最大概率考上大学,学校老师都建议大家不要报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而且还要选择服从调剂,到时就不知能被调剂去哪所大学了。听说苏学姐……”   夏露一心二用,趁着戴誉不注意,将辣椒和胡萝卜偷偷挑了出来,在饭盒盖上码作一堆。   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忙不迭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咬着筷子,小心地觑着戴誉的神色,仿佛苏小婉就是他的旧伤疤一般。   戴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只道:“没事,我知道苏小婉是被调剂去省大的,人家最开始心气高得很,报的是首都大学。这不是跟赵学军调剂到一块去了嘛。”   渣男贱女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戴誉虽在埋头吃饭,余光却早就注意到了她挑食的小动作。   只是一直装作不知,任由她继续挑拣。   啧,这厂长家的闺女就是跟他们家那些女人不一样,这不吃那不吃的。   啤酒厂食堂大师傅做的青椒炒肉,大半青椒小半肉,那饭盒盖上的青椒都快被她堆出一座小山了。   眼见她终于停下了挑拣的动作,开始认真吃饭了,戴誉将她挑出来的那一饭盒盖的青椒和胡萝卜拖过来,直接倒进了自己的饭盒里。   就着米饭和榆钱窝窝,吭哧吭哧地解决了,好好的菜,扔了不是浪费嘛。   夏露举着筷子,僵在原地,怔愣地看着他一点不嫌弃地吃自己挑拣出来的剩菜。   这次是真的羞得面色通红了,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变得黏稠了起来。   在夏家,她和妈妈都不吃青椒,家里也很少炒青椒吃,即便是做了,挑拣出来的也都是留给夏启航同志解决。   她刚刚是下意识挑食,倒是没去想,被她挑出来的那些菜最后要怎么处理……   戴誉发现了她的不自在,安慰道:“没事,你喜欢吃什么就挑着吃,不喜欢的就留给我,我不挑食。”   若是被戴母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可能会被气哭了,是哪个小兔崽子天天嚷嚷着要吃肉来着!   “戴哥!今天有点晚呐!”   两人之间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暧昧气氛,被顾江海的招呼声打破。   夏露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埋头吃饭。   戴誉拨开顾江海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一脸嫌弃道:“这一身臭汗加机油味,快离我远点!”   “嘿嘿,我刚从大车上下来,还没洗澡呢。”顾江海已经正式当上了啤酒厂的配送员,不过现在还是学徒阶段,正跟着师傅学习开大车呢。   顾江海也不把他的玩笑话当真,拿着饭盒就坐到了戴誉身边。   那视线跟两盏探照灯似的,在戴誉和夏露之间来回扫视。   夏露他是认识的,前些天才见过。   让他没料到的是,居然还能在啤酒厂食堂见到这两人同时出现。   他也是听过有关他们的绯闻的,原本以为只是大院里瞎传的呢,难道传着传着就变成真的了?   还是他戴哥牛逼啊,夏厂长的闺女都被他拿下啦!   俩人都用一个饭盒吃饭了,那肯定是有情况啊!   顾江海清了清嗓子,调侃道:“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啊,那得提前恭喜你们啊!”   夏露:“?”   什么传言? 第27章   戴誉在桌下狠狠踩了顾江海一脚, 在他即将忍不住发出惨叫前,才放轻力道。   望过去的眼神中蕴涵警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别乱逼逼”。   顾江海秒懂, 只好委屈巴巴地埋头干饭,咕哝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没人听清。   见夏露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戴誉若无其事道:“他是说咱俩考大学十拿九稳了!提前恭喜咱们呢。”   夏露听了他漏洞百出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吃饭,沉默无话。   察觉她不打算追问, 戴誉忙不迭转移话题,问顾江海:“怎么没见方桥过来吃饭?他干嘛呢?”   “今天周六, 他们成品车间要做盘点,还让我带话给你呢,留一份红烧肉给他, 他今天在车间解决午饭。”   当初那一群来参加招工考试的小混混里,除了戴誉和顾江海,只有方桥压着线进了生产科, 当上了一名统计员。   为了做好这份统计员的工作, 方桥现在可勤奋了, 不但重新拾起了数学课本,还打算自学一些会计知识。   不努力不行呀, 与他同龄的小混混们全都有了营生, 戴誉就不用说了, 连二虎都成了食堂大师傅的得意弟子, 他总不能被人落在后面。   戴誉闻言, 起身去打饭的窗口打了半饭盒的红烧肉,搭配榆钱窝窝。   “你给他送过去吧,一会儿我有事。”戴誉将饭盒递给顾江海,“吃完饭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用。”   顾江海偷瞄一眼安静的夏露,没敢再乱说话,只点头应了。   时间不早,吃过午饭,戴誉让夏露去厂门口的老榆树下等着,自己则拎着饭盒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办公楼。   再出现时,他推着一辆黑漆漆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还夹着一个厚实的坐垫。   “呐,戴上吧。”戴誉将自己的阔边草帽摘下来,扣在夏露头上。   这草帽是他从芦家坳带回来的,帽檐够大又不甚夸张,紫外线过敏星人的专属防晒神器。   白天出门他都要戴着。   夏露觉得那草帽有点丑,躲了一下没躲开,愣是被扣在了头上,帽檐大得能遮住半张脸。   仔细欣赏片刻,戴誉心下暗自得意。   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来啦,省得因为与他走在一起,平白惹些流言蜚语。   戴誉见她被扣了草帽后,抿着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遂笑嘻嘻地逗她:“小夏同志,你想坐大梁上还是坐后面?我这前后座还都没人坐过呢,你随便选!”   夏露听出他话里的轻佻,想瞪他一眼,眼神却被大帽檐挡住了,只能仰着脖子气哼哼道:“坐后面!”   “得嘞,那您请上座吧。”戴誉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等着她。   夏露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铺着厚坐垫的车座,双手勾着座椅的边缘,不欲与他的身体接触。   怕她上课迟到,戴誉吭哧吭哧地卖力蹬车,衬衫下摆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夏露缩在他身后,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若有似无的风从指缝间穿过,云淡碧天如水,草帽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小夏同志,你扶稳了,前面的路有点颠!”眼见前方是一段碎石子坑洼小路,戴誉出言提醒。   不过,车速太快,他还没说完,自行车就直接驶入了颠簸路段。   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让夏露险些从自行车上掉下去!   被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慌乱间便一把抓住了戴誉的腰。   “你拽住我的衬衫!别被甩下去了。”戴誉被她抓上了痒痒肉,车把打了一个晃。又怕真的将她甩出去,这石子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逐渐放慢了车速。   听话地双手攥上对方衬衫,夏露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瞄他隐约露出的半截腰,主动问起他拍画报的事情。   “什么时候上市,在哪里能买到?”她以为戴誉拍的是类似《电影画报》那样的杂志。   “快了,昨天已经将终稿送进了印刷厂。那画报是给啤酒做宣传推广的,在国营饭店和烟酒门市部应该能看到。”   原来买不到嘛……   “我那画报抢手着哩,我家大嫂早就预定一套了,说是要贴在她屋里,多看看我的画报,可以让我未出世的侄儿长得漂亮点。你若是想要,我也送你一套,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之前也多瞧瞧我的画报,孩子长得像我一样好看!”戴誉眼睛注意着前方路况,嘴上也不耽误跑火车。   气得夏露伸手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把,不过手下硬邦邦的,只拧到了上面一层薄薄的脂肪。   出了气以后,倒也没拒绝接受那画报,她对戴誉能拍出怎样的画报还挺好奇的。   这年月去拍照的人都少,能登上画报的更是少之又少,何况还是身边熟人呢。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能眺到厂高中的大门了,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   戴誉在隔着一个路口的地方将车停下,“我就送你到这吧,剩下那段路你自己走过去。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对你影响不好。”   原身当年可是全校知名的问题学生,大名如雷贯耳,他毕业时,校长和老师一派欢天喜地,如同送走了一个瘟神。   坐在后面的夏露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她心里莫名酸酸的。   收拾好心情,夏露向他道了谢,又约定好送教材的时间,才将那顶丑兮兮的草帽还回去,转身向学校走去。   戴誉得了草帽,立即罩在头上,中午顶着大太阳骑自行车,晒死爹了!   这边戴誉哼着小调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另一边的夏露却在快进校门时,碰到了明显在等她的同班同学兼好友,丁文婷。   见她走近了,丁文婷将自行车钥匙塞进她手里,又一把扯过她的胳膊,问:“你刚刚是不是与那个戴誉一起过来的?”   夏露将钥匙放进上衣口袋,若无其事道:“你看错了。”   “我刚刚都看到你从他自行车上下来了!”丁文婷戳穿她,“你还戴着人家的草帽。”   “都说了,你看错了。”   见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丁文婷恨铁不成钢道:“学校里都在传你看上那个小流氓了,你这会儿不但不避嫌,还被人直接送到校门口来了,你这心也太大了!”   丁文婷快被她气死了。   夏露因着长得漂亮成绩好,又是厂长的闺女,被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嫉妒。尤其最近有关她与赵学军和小混混戴誉的花边新闻在家属院里疯传,高中的学生大多是机械厂子弟,好些女生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没少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酸话。   “没送到校门口,还隔着一条街呢。”夏露见她急赤白脸的样,忍不住咕哝反驳,“谣言都是乱传的,过段时间就消停了,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谣言就不跟人做朋友了吧。”   这是承认了。   “我看你是被色迷心窍了!”丁文婷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恨恨道,“那小流氓就是个男狐狸精!”   男狐狸精戴誉,此时已经匆匆忙忙地返回了厂里,上楼梯的时候心下琢磨着,得赶紧买一块手表了,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进入办公室,发现“拖地三次郎”沈常胜还在拖地,心里就有数了,没迟到!   戴誉忍着笑,客气地道声辛苦就回了座位。   他还挺佩服这个沈常胜的,虽然有做表面工夫的嫌疑,但是表面功夫能这样一天天地坚持下来也实属难得。   而且这几天沈常胜对他的态度突然就变得和煦了起来,没有了第一天见面时的浓郁塑料感。   两人偶尔也能聊聊厂里八卦和时事政治的话题。   可以和谐相处,戴誉当然求之不得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男同志,若是彼此再互不理睬,那也太惨了。   这会儿女同志们还没回来,沈常胜主动跟戴誉提起了他的新工作。   “我上午按照科长说的,去车间寻找报道素材,结果听到的都是抱怨,工人们对进军南方市场的事情一片怨声载道!”沈常胜似乎也颇觉气愤,脸上的青春痘都更红了,“为了生产足量的棒啤往南方送,现在所有车间都是二十四小时开工,甲乙丙丁四班倒,工人们都是超负荷工作。”   沈常胜将拖布杆往地上一杵,问戴誉:“烟酒公司本来就负责包销我们厂的啤酒,你说杨厂长这样急火火地打开南方销路图个啥嘞?”   他大舅在这件事上投了反对票,许厂长虽然没反对,但是保留了意见。   沈常胜觉得戴誉是靠着许厂长的关系进来的,对于这件事的看法肯定也是站在许厂长这边。   戴誉也有撰写新闻稿的工作,他这会儿正给钢笔吸墨水,听了沈常胜的话,不答反问:“你知道在一九五二年的全国第一届评酒会上,评选出了几个国家级名酒不?”   在酒厂工作,这点常识沈常胜还是有的,点头道:“贵州茅台,山西汾酒,泸州老窖,陕西西凤。”   “刨除口感之类的硬件条件不提,你说它们凭啥能被评为名酒?”戴誉又问。   沈常胜直言道:“除了好喝还能是因为啥?”   “我们省特产的高粱红不好喝吗?”戴誉一哂,“想当选上名酒那得‘有名’啊!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就算是这样,那人家名酒都是白酒,跟咱们厂的啤酒是两码事。”沈常胜觉得他说的虽有一定道理,但是对啤酒并不适用。   “能有第一届评酒会,就会有第二届,谁知道第二届会不会评出个‘四大啤酒’呢。现在全国的啤酒厂就那么几家,老百姓也开始渐渐接受啤酒的独特口味了。这就是一块未开发的处女地,不趁着现在打响名声,临到参加评选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市场也未必买账呀!”   戴誉早就在与传达室大爷的聊天中了解到,杨副厂长原来是烟酒专卖公司的干部,说不准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才这样着急上马大项目的。   据他所知,第二届全国评酒会就在明年,啤酒也将被列入评选范围。   滨江啤酒厂采用的是苏联酿造技术,与用日本和德国技术产出的啤酒,口味略有差异,但除了专业评酒师,普通人少有能说出具体不同的,喝着都是一个味儿。如此,为厂里的产品打响知名度就很关键了。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杨厂长的,女干部能有这份魄力,思路这么开阔,实在是难得。她这是帮咱们厂提前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啊!厉害厉害!”戴誉摇头晃脑地隔空给领导拍马屁。   听得沈常胜直撇嘴。   宣传科办公室外,杨副厂长和吴科长已经在门边站了半晌了,杨副厂长刚被迫听了下属的一通马屁,心情大好,唇角似是带着一抹笑,对吴科长道:“你进去通知小戴来会议室开会吧,我就不进去了,免得他们尴尬。”   吴科长无奈点头,心说,那小子才不会尴尬呢,若是知道他的隔空一记马屁正巧被领导无意间接收了,还精准地搔到了领导的痒处,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呦。   听到门口有动静,沈常胜机灵地重新拾起拖把拖地。   吴科长已经对他的勤快习以为常了,直接绕过他,对戴誉道:“小戴,两点半在小会议室有个会,是关于下周扫盲班开课安排的。你去代表咱们宣传科出席一下。”   戴誉拿上笔记本来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这所谓的会议室还没他们办公室大呢,四四方方的,零星堆着几把缺胳膊断腿的椅子,不像是会议室,倒像是杂物间。   甫一进门,戴誉便在心里骂骂咧咧。   原因无他,会议室里站着四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小伙!   那许主席果然不是善茬!   说是妇联、厂办、工会、团委和宣传科五个科室联动,选出来五个优秀代表。   难道女同志中就没有优秀代表吗?   为啥要选出整整齐齐的五个大小伙子去授课,是何居心?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妇联居然还有男同志?   长得还怪清秀的咧。   此时五个男老师都到齐了,领导却还没来。领导们一般是要踩着点最后出场的。   团委的代表名叫宋轩,长得高高壮壮的,为人却很是八面玲珑,热情地与刚进门的戴誉握手,得知他是新入职的宣传干事,主动为戴誉与其他三人互相做了介绍。   他挑起个话头问:“大家都是怎么被选上来的?科室里投票了吗?”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面面相觑。   妇联的小伙子叫刘宁,坦言道:“我就是帮女同志们跑腿的,这种既出工又出力的活,肯定是我来,不用投票。”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是科室领导直接点将的。   得嘞,领导们的目标还都挺明确的呢……   众人没能闲聊多久,妇联的许主席与杨副厂长先后进入会议室。   厂办的办事员张爱国,很是有眼色,将会议室里唯二的两把完好椅子,搬到两位女领导面前,请领导们先坐。   他们五个就像没写完作业被罚站的小学生似的,拿着笔记本在领导面前站成一排。   杨副厂长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没有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这次扫盲是继建国初期的扫盲运动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扫盲,虽然是由省妇联主导的,主要针对妇女同志,但是从省里到市里,主要领导们都高度重视,我们厂这次的扫盲成果怎么样,就要看你们的了。”   “扫盲夜校结业后,不但会给学员们颁发结业证,我们省里还会针对这次的扫盲成果,举办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届时希望今天在场的五位同志都能争取到这份殊荣,为厂里争光!”   许主席补充道:“区里和市里为了争取让扫盲工作有新的起色,决定在各单位之间交流经验,展开竞赛,学员的学习成果要比,老师的教学水平也要比一比赛一赛,大家回去以后一定要认真备课,准备好教案,你们的教案也是评比的参考依据。”   五个人之前都以为这就是个走过场的工作,教妇女们识几个字就行了,没想到上面会弄出这么大阵仗,不由都认真了起来。   纷纷表示一定为厂里争光。   戴誉无法,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像打了鸡血似的喊口号。   两个领导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次的动员结果还算满意,又说了一些勉力的话,才开始做课程安排。   “原本厂里考虑的是,找一位同志对扫盲班的教学负责到底,不过顾及到大家的工作任务都比较重,干脆就让你们每人负责一天,即便讲重复了也不要紧,就当是帮大家复习巩固了。你们按照自己的进度来教学就好。”杨副厂长解释。   见他们没有异议,本来都打算散会了,许主席却突然出声:“戴干事是宣传科的代表,你就辛苦一下,每天下班你都去扫盲班点个卯,记录一下咱们厂扫盲班的教学情况。之后还需要宣传科给厂里出简报和新闻稿呢,争取在省日报上发表。”   戴誉:“……”   咋还总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呢?   “刚才一忙忘了说了,你们来给扫盲班上课,都是有补贴的。”杨副厂长怕大家有抵触情绪,打一棒子还要给个甜枣呢,“月底会算进工资里,粮票肉票也会有补贴,小戴比较辛苦,补贴也会相应增加的,稍后我会通知财务科备案。”   “尽量让大家的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戴誉被扫盲班的事闹得,一下午都在奋笔疾书。   不但要写吴科长交代下来的新闻稿,还要给扫盲班的备课做教案。   直到下了班,想去传达室跟孙师傅抽烟拉呱放松一下的时候,一掏兜才发现烟早就抽完了。   先从孙师傅那里讨了一支烟,戴誉晃晃悠悠地往厂附近的烟酒专卖走。   还没到地方呢,他就眼尖地看到供销社门口有个穿白衬衫的女同志,蹲在一棵大榆树下面,哇哇大吐呢。   看那架势,胆汁都快被她吐出来了。   戴誉迟疑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人肩膀,问:“同志,你没事吧?需要帮忙不?”   那女同志听到戴誉的问话,扭头看过来,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   这样仔细一看,戴誉觉得她有些面熟。   哦,这不是上次来修配社给自行车打气,还为钱师傅看过病的那个厂医院的何大夫嘛…… 第28章   抬头瞅了戴誉一眼, 何婕刚想说点什么,那股恶心劲就又上来了。   见她重新抱着树干呕,戴誉一窘,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我恶心吐的呐。   因着被大量影视剧洗过脑,碰上这样的事,戴誉下意识便怀疑这位何大夫可能是在孕吐……   毕竟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过分关心女同志的私事,一时竟有些抓瞎。   踟蹰间,正巧有个刚买了鸡蛋的大娘从供销社里走出来,戴誉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将人请过来帮着看看。   大娘也是个热心肠, 将菜篮子往旁边一放,就要去探查何大夫的情况。   正想问一些女人才懂的问题, 却见戴誉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傻不愣登地杵在一旁看热闹呢。   也不知道避避嫌!   大娘暗暗腹诽,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 一点没有眼力见。   “小伙子,你去供销社里跟售货员讨杯水来,先给这位同志漱漱口再说。”大娘打算将人暂时支开。   戴誉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 听了大娘的交代, 爽快地应声, 赶紧颠颠地跑进去讨水了。   等他端着售货员给的一罐头瓶子水走近时,这两人还没嘀咕完呢, 隐约能听到“上个月来了”、“四十多岁”、“不可能”等字眼。   网络时代人均老司机, 三组关键词, 足以让戴誉秒懂, 人家没怀孕。   他还暗自给何大夫下了个诊断, 食物中毒。   大娘似乎也通过那些只言片语得出了结论,肯定道:“应该是吃坏肚子了,夏天的剩菜容易坏,吃剩菜的时候可得当心!”   何婕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觉得戴誉有点眼熟,却又因为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用罐头瓶子里的水漱了口,何大夫觉得自己也许是中暑了,就算是吃坏肚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每逢夏天,卫生所和医院里,因着吃坏肚子而被送来的患者多得是。回去在茅房里多蹲一蹲就没事了。   与二人道过谢,便想起身离开。   她强忍着恶心从地上站起来,蹲得发麻的脚下有些发飘,眼前也发黑,身体便跟着打起了晃。   被她这副弱不禁风,随时可能跌到的样子吓得,戴誉支棱着两条手臂,像是保护学步幼儿似的,随时准备着扶她一把。   何婕摆摆手,很有经验地弱声道:“可能是直立性低血压加上低血糖。”   微阖着眼睛就靠上了树干。   戴誉见状,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一颗有些融化的酸角糖,有黏糊糊的糖汁渗出来,玻璃糖纸被黏在了糖块上,还粘着几根裤兜里的线头,看上去着实有些寒碜。   这还是他昨天早上用鸡蛋跟三丫换的呢。   剥开糖纸递过去,“那您先吃块糖吧,状况稳定下来再走也不迟。”   何婕有些洁癖,看了那糖便想拒绝,不过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短暂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   大娘见她实在虚弱,转向戴誉商量道:“小伙子,要不你背上这位女同志去一趟医院吧,看她这情况还怪严重的。”   戴誉没拒绝,看向当事人征求意见。这位自己就是医生,需不需要去医院,人家还能没数吗?   果然,何大夫摇了头。   厂医院这会儿早下班了,急诊的值班大夫还是她给排的班呢,因为吃坏肚子跑一趟医院不值当。   何婕抬起胳膊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忍着恶心将话说清楚:“我骑自行车来的。”   不用背。   大娘望向戴誉,直接替他做了主,“小伙子会骑自行车吧,有自行车就省事了,你骑车把这位同志送回家去。”   得嘞,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戴誉将自行车骑过来,问:“您家住在几号院?我送您回去。”   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笑,何婕说了自家地址。   “哦,小洋房那边,上来吧,我认识路。”看来这位还是大领导的家属呐。   戴誉见她即便被大娘搀扶着,还是有些打晃,忍不住建议道:“要不您坐大梁上来吧,您在后面,我又看不见,万一不当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何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坐上陌生小伙子的车后座,就够出格的了,居然还要让她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这不是老不修嘛!   若是被家属院里的邻居看到了,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本来她这些天就因为夏露被传绯闻的事,异常烦躁,总觉得那些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意有所指似的。   要是母女俩一起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那他们家这名声还能好吗?   她在大娘的帮助下坐上后座,伸手抓住车座边缘固定身体,不过这么一个小支点哪能撑得住,坐了没几秒她就因着头晕开始左右摇摆了。   戴誉想说,您这年纪都能当我妈了,还不好意思个啥呀!   不过这样说容易得罪人,惹人家女同志不快。   他只好吃点亏,将自己往小了说,笑道:“我这年纪都能当您儿子了,您害羞个啥咧!呐,我这帽子给您戴会儿,太阳大,别晒中暑了。”夏天四五点钟的太阳也毒着呢。   转过头将手伸向后面,把草帽给她扣在头上,又不顾何大夫无力的挣扎,一把扯过她的右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您坐好了,咱这就出发了!”戴誉与大娘道了别,脚下发力,自行车就滑了出去。   何婕被惯性带着,额角抵上他的后背。   感受到了背上的重量,戴誉也不以为意,还建议道:“您靠着我眯一会儿吧,距离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心下却寻思开了,他中午载着小夏同志的时候,都没被人家女孩子环过腰靠过背呢,这会儿倒是要被个中年妇女占便宜啦。   何婕本就晕得要命,何况还带着个大草帽,没人认得出她来,干脆也不矫情了。   不但搂上了年轻俊小伙的腰,还靠在人家身上小憩了一会儿。   暗自感慨,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怀着小儿子那会儿坐老夏的车呢,这一晃都七八年了!   戴誉心细,即便是绕些远路,也没挑颠簸的石子路走,一路上异常平稳,不一会儿就将人送到了地方。   何婕休息片刻,将将恢复了一些元气,强打起精神问了小伙子的名字,还想招待他回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戴誉摆手婉拒了。   他哪能那么没分寸呐,人家还难受着,他进去喝茶不是添乱嘛。   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跑远了。   周末一整天戴誉都在家中备课。   为了掌握这个时代的识字方法,他不但请教了大姐戴英,还翻看了侄女大丫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   “学认字还得先学汉语拼音?”戴誉诧异于这么早就出现了汉语拼音。   “对啊,好像有三四年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要先学这个,这是必修课。咱们上学的时候都是用速成识字法或者死记硬背,没有汉语拼音方便。”因着教学需要,戴英最近还特意去学了汉语拼音。   戴誉将事情想得挺美,觉得既然有了汉语拼音,那认起字来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周一下班以后,他信心满满地去了扫盲班。   经过妇联统计,全厂有二十二个需要扫盲的妇女同志。   这二十二人中大多是临时工,比如洗瓶工、洗菜工、面案师傅以及一些车间里干杂活的妇女。   厂里给扫盲班在办公区一楼腾出了一间办公室,又从食堂和其他办公室凑了几套桌椅,这就算是扫盲班上课的专用教室了。   今天是第一天开课,领导们都挺重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都在。   不过他踩着时间进门时,杨副厂长正神色不渝地站在教室前面训话呢,团委的宋轩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政府和厂里给大家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们为什么不来?”杨副厂长背着手,问一个看起来有些风霜的妇女。   那女同志面对领导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期期艾艾道:“那我怎么知道嘛,她们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说是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服呢,哪有闲工夫来认字,这么多年当睁眼瞎也没耽误她们赚钱过日子……”   见领导的面色越来越黑,那女同志的声音都变成了蚊子嗡嗡。   戴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听了她们的话,仔细查了一下报到人数。   心想,怪不得领导发飙呢,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九人。   挖空心思组了个“扫盲班男团”也不顶用,女工们不买账啊!   戴誉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   “戴誉,你在那笑什么呢?”杨副厂长正在气头上,刚一抬头就见有个卷毛小子在后面偷乐呢。   这感觉就跟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住了似的,戴誉打着哈哈:“厂长,您也太矜持了,咋不提前在女同志之间给我们这五个老师做做宣传呢,白瞎人家宋干事今天捯饬得这么精神!要是轮到我讲课的日子,来的人比今天还少,那我就不来啦,我还从没遭受过这种冷遇呐!”   这不是冷灰爆豆,方法不对嘛。   杨副厂长被他说得再绷不住严肃表情,也没了刚刚的气焰,只能道:“行了,今天先上课,明天戴誉你亲自去车间通知大家来上课。我倒要看看,让你这宣传干事本人去做宣传,能不能将学员们都揽过来。”   戴誉:“……”   沉默是金呐。   领导们讲完话,宋轩便开始上课了。   这小子还挺有想法的,怪不得会自告奋勇排在第一天授课呢。   人家上来就先拿着当天的报纸给大家读了一段省日报的时事新闻,分析了当下最新政策。   戴誉和两位领导听得频频点头,都觉得他的想法颇有见地。   宋轩读完报纸便进入正题,开始教大家通过学习汉语拼音来识字。   看宋轩年纪应该比他还大几岁,原身上学的时候是没学过的汉语拼音的,也不知人家宋轩是什么时候自学的。   戴誉感慨,这厂里真是卧虎藏龙啊,有心人多得是。   不过,不知是这种按部就班的授课方式过于枯燥,还是大家没听懂。戴誉从后排望过去,那几个女同志似乎都没精打采的,有两个甚至还打起了瞌睡。   一堂课下来,有文化的人都听得挺带劲,真正需要学习的文盲们都觉得没劲透了。   什么阿啵呲嘚,波泼摸佛,像听天书似的,听不懂呀!   戴誉觉得可能是少了一些趣味性。   翌日中午,戴誉先去厂食堂,跟打饭的大娘做了虚假宣传,说是晚上自己会去扫盲班上课,让大家过去给他捧捧场。   想纳鞋底的,缝衣服的,看孩子的,都可以带去扫盲班,不耽误大家干活,边干边学了。   然后他就跑去厂办找了今天要讲课的张爱国,给他看了昨天做的教学内容。又详细讲了学员们的反应,让他适当地增加一些互动环节,在课程设置上有些趣味性。   张爱国明显也是按照宋轩的思路备课的,一听说学员们不买账,当下就傻了眼。   皱着眉在那想了半天,试探着问:“你说我先给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戴誉忍着笑:“唱啥歌啊?”   “我记得以前有一出秧歌剧就是关于扫盲内容的,叫《夫妻扫盲》。大家不是不乐意来学习嘛,这首歌很能鼓舞士气的!”张爱国一副沉思模样。   戴誉一乐:“行啊,那你今天讲课前先试试呗,带动一下气氛。”   “不过听歌名,你也能听出来,这是一首对唱的歌,你晚上不是要去旁听做记录嘛,你跟我一块唱呗!”   戴誉:“……”   食堂大婶的宣传工作,还算到位!第二次上课时,班里多了不少人,不过大家带着的东西也不少,簸箕针线鞋底和孩子,都带上了。   张爱国先上台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又跟大家普及了一下扫盲的重要性,像在厂办开会时似的,说了一长串的官话。   直到嘬手指的孩子都被他念烦了,才突然道:“上课前,为了庆祝我们扫盲班开课,我与戴干事先为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下面的妇女早就后悔过来上课了,明明说是小戴干事给他们讲课,这咋又换人了呢。   有个大嫂都想抱着孩子走了,这会儿忽而听闻这位张老师要与小戴干事合唱一首歌,又重新做了回去。   听他们唱完歌再走也不迟。   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生活枯燥得很,有人乐意公开表演,大家都很捧场!   戴誉被点了名,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走上讲台,并不往台下看。   他怕被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会将歌词忘了,只等着张爱国先起个调。   台下的二十多人,都满眼期待地望着台上。   不一会儿,便听张老师唱道:   “黑洞洞的天上~”   戴誉面无表情地接:“出呀么出星星~”   “黑板上写字~”   戴誉生无可恋脸:“放呀么放光明~”   “什么字放光明~”   戴誉铿锵有力:“学!习!”   “学习二字我认得清~”   戴誉鹦鹉学舌:“认得清!”   “要把那道理说分明!庄户为什么要识字?”   戴誉:“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   “旧社会俺不识字,糊里糊涂地受人欺~”   “如今咱们翻了身,受苦人做了当家的人!”   戴誉义愤填膺:“睁眼的瞎子怎么能行”   “哎呦哎嗨咦呦,学习那文化最呀当紧呀么嗯哎呦~~”   妇女同志们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被张老师声情并茂的表演惹得心下感慨良多,不认字确实是吃亏呀!   可是扭头再一看旁边被赶鸭子上架的小戴干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刚刚想离开的那个女同志,把怀里的娃都笑到地上去了……   杨副厂长和许主席站在外面背着手往里望,觉得今天的讲课效果不错,最起码能将学员们留住,觉得这两个老师也算是费心思了,尤其是小戴同志,虽然表情不太自然,但是唱歌还是很好的嘛!   戴誉的课被安排在明天,他觉得也许明天可以找个借口不用来了,若是用这总方式将学员们的胃口养刁了,想让她们来上课,必须答应课前先唱一支歌,那他们后面这些老师可咋办哩?   给她们讲课咋还得求着她们来学习呢……   另一边,机械厂家属院,夏家的小洋房里。   夏启航被媳妇一个电话喊了回来,刚进门就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隐隐有些兴奋,又不太确定地问:“不会是弄错了吧?”   何婕靠在沙发上啃苹果,见向来沉稳的男人,此时像那农村里拉磨的驴似的,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转起来没完,忍不住嫌弃道:“你快别转了,晃得我头晕。”   两个孩子都没放学呢,她也没避嫌,伸手一指茶几道:“化验单都拿回来了,你自己看!”   将手汗在裤子上蹭了蹭,夏启航搓搓手,拿起了那张化验单。   “你都四十多了,这岁数生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啊?”虽然心里高兴,夏厂长还是忍不住忧心的。   “嗐,妇产科那边有好多四十多生产的呢。不过我这次确实比前两次的反应大一些,上个礼拜六,差点晕在大马路上。”   夏启航一阵紧张:“你回来怎么没提呢?”   “我以为是中暑或者吃坏了肚子,谁能想到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怀一个。”   她倒是能理解夏启航的兴奋。   虽然俩孩子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但是怀女儿的时候,因为学业他们分隔两地,怀儿子的时候,又赶上他事业上升期。孕育这两个孩子的过程他都没尽到责任,前段时间两人说私房话时,他还满心遗憾来着。   “幸亏当时有个热心的小伙子骑车将我送回来的,不然这会儿就麻烦了。”妇产科的徐主任也说了,她算是高龄产妇,胎相不太稳,需要卧床静养。   夏启航还沉浸在再次当爹的喜悦中,听说媳妇遇难时有好心人襄助,不禁满怀感恩。   “这小伙子是厂里的同志吗?若是还能找到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何婕边回想边慢吞吞道:“应该是厂里的,我在厂对面的修配社见过他一次,好像是那里的修车师傅。”   那小伙子长得异常精神,她有些印象。   “你问了人家的名字没有?我明天要专程过去感谢他,这种好人好事也是可以宣传报道的嘛。”   “人家帮了我,我能不问嘛!”何婕做出“我哪有那么不靠谱”的嫌弃表情。   “问过啦!那小伙子说他叫雷锋!” 第29章   次日一早, 夏启航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拎上特地准备的谢礼,他在上班前去了一趟机械厂对面的修配社。   他到的时候,修配社门口只有个行动不太利索的老师傅, 正做着开张前的准备工作。   “师傅,跟您打听个人,咱们修配社有一位姓雷的同志吗?”   钱师傅听到问话,寻声望去,视线却被牢牢黏在了对方推着的那辆自行车上。   弯车把,倒蹬闸,黑色配蓝色的车身。   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东德产的钻石牌自行车,上次见还是两年前帮省军区机关的一位同志修车的时候。   据说这车是苏联提供给我国的机械化装备, 叫什么脚踏通信装备。不过因着我军没有这个编制便没能用上这些车,全都留给机关使用了。   钱师傅觑一眼来人, 好像从没见他来修过车。虽然面相端正,却并不像是军人出身的,也不知这车是从哪弄的。   “爸, 人家跟你打听事呢,你咋不回答呢?”钱师傅受伤复工后,二虎每天上班前, 都要先来这边帮他干一些力气活。   此时听到动静, 便从修配社的小铁皮房走出来。不过, 见到来人他不禁一愣。   “夏厂长好!”反应过来后,二虎连忙打招呼问好。   他如今在食堂做学徒, 有时还要帮着打菜, 对厂里几个主要领导的长相, 都是留心过的。   “要打听什么事您问我也是一样的, 以前没见您来修过车, 我爸看到好车就走不动路,这会儿盯着您那辆自行车瞧,估计是没心思干别的了。”   “呵呵,我骑得少,有小毛病就自己修了。”夏启航也是搞技术出身的,十分能理解钱师傅,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再次发问:“修配社里有一位长得特别精神的年轻同志吗?”刚才钱师傅听到雷姓都没反应,没准是自家媳妇记错了。   二虎此时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夏厂长的另一个身份,他是夏露的亲爹啊!   而这些天大院里正传着夏露与戴誉的绯闻呢!   夏厂长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亲自跑来找戴誉算账的吧?   这可麻烦了……   见夏厂长还巴巴地等着他回话呢,钱二虎眼珠一转,露出老实人专属憨厚表情,挠挠头道:“这个修配社就我爸一个正式修车师傅,另外就是我偶尔会过来帮帮忙。”   夏启航比较严谨,问:“再没有临时工之类的?”   钱师傅这会儿回过神来,插话道:“临时工倒是有过一个,长得也精神,不知是不是他,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据说是叫雷锋,在修配社工作。”   钱二虎一听,原来是自己闹了个乌龙,厂长找的根本不是戴誉啊。   于是心弦一松,忙摆手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您可能找错地方了,要不您去别的修配社打听打听!”   戴誉还不知自己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次掉马危机。   大清早刚到厂里,他就钻进了传达室,与孙师傅边抽烟边聊天。   吴科长给他们三个安排了任务稿件,在国庆之前,要有关于啤酒厂的新闻见诸报端。不过几个比较常见的报道方向已经被徐晓慧和沈常胜抢先下手了。   昨天读了沈常胜撰写的那篇关于厂级先进工作者的优秀事迹,他觉得人物过于脸谱化,没什么新鲜看点。   吴科长对于他的报道角度也不甚满意,厂里每年都要向报社投递几十篇这类稿件,大多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若是在平时,沈常胜这篇文章也许还勉强能混上一个版面。不过,若将目标定在国庆特刊上,那十成十会被弃稿。   国庆前正是各厂宣传科和工会拼命给自家工厂唱赞歌的爆发期。报纸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伟光正人物,哪个主角的光环更亮,哪家工厂就能有更大的版面。   啤酒厂在这方面是争不过那些万人大厂的。   所以戴誉就想来“啤酒厂百晓生”这里寻找点灵感。   “要说咱们厂有什么奇闻异事,那还真不多。大家都兢兢业业搞生产,除了年底评劳模评先进的时候,能分出个一二三来,其他时间都差不离。”孙师傅眯着眼吞云吐雾,还是这成品烟好抽啊,不像手卷烟辣嗓子。   戴誉早有心里准备,倒也不失望。若是新闻线索那么好找,吴科长早就自己动笔了,还能轮得到他们这三个小喽啰嘛。   “提起评劳模,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要说积极肯干,尽心尽责,那他绝对是这个!”孙师傅竖起一个大拇指,感慨道:“车间里现在是四班倒,他却能随着工友们每天干上三个大班!”   戴誉觉得这样任劳任怨的工人在这个年代到处都是,虽然很令人敬佩,但是单独拎出来撰写一篇新闻稿,就缺少一些亮点。可以先记录下来,国庆以后找机会去采访一下这位师傅。   孙师傅瞥到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没看上这条线索,哼哼两声继续道:“你以为这么简单就完啦?呵呵,据我所知,他这样能干的人,却只获得过车间内部评选出来的先进奖,车间级以上的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称号,一次都没得过!”   戴誉来了一些兴趣:“这人是哪个?厂里为啥不给人家评奖?”   “他叫牛洪彪,是包装车间的一个副主任。因着脾气倔,除了许厂长谁的面子都不给,大家私下里都叫他牛轰轰、牛二彪或者二百五。有一次他听说了大家给起的绰号,在全厂大会上发言时,当着领导的面说,‘有些人让我干活的时候,就牛主任牛主任,球长毛短地叫,用不上我了,就叫我牛二彪子。这要是在抗战时期,老子非得一枪崩了这狗日的。’”   “当时他刚与生产厂长闹了些罅隙,大家就都去看生产厂长的脸色。”孙师傅哈哈笑,问戴誉,“你猜牛洪彪发现以后,说了啥?”   戴誉摇头。   “他说,‘你们看他作甚?老子说的不是他,他这狗日的根本不值当老子浪费一颗子弹!’生产厂长的脸当场就气紫了!哈哈哈……”   戴誉对八卦不感兴趣,转而问道:“这个牛副主任是军人出身?”   “嗯,在战场上受了伤才下来的。现在还养着两个烈士遗孤呢。”语气中不乏敬佩。   戴誉心里也很是佩服,又问:“咱们厂里的退役军人多吗?”   “呵呵,你看外面那些。”孙师傅抬手指向窗外几个穿着绿军装的男人,“只在车间穿工装,平时穿军装的,都是退伍兵。”   “人数不少啊,这么一会儿过去三四个了。”戴誉感叹。   孙师傅笑他大惊小怪:“这有啥咧,咱们许厂长在转文职前,也是上过战场的。那个牛二彪当年因为残疾不好分配工作,还是被咱许厂长亲自要过来的呢!”   戴誉将一支烟抽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午休过后,想着昨天扫盲班才来了十七个学员,还有五个缺席的,戴誉决定亲自跑一趟车间,给这五个人做一下动员工作。   今晚是他负责讲课,考勤率太低可不行。   包装车间这会儿刚换了班,他进去的时候,几个女工带上套袖,正要上工。   瞄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戴誉忙不迭喊道:“秦少妹!你等一下。”   叫秦少妹的女工见了他停住脚步,眼神有些躲闪,磕磕巴巴地问:“戴,戴干事,你找我啥事?”   “你说我找你啥事?扫盲班开课,你怎么不去上课呢?”戴誉见她瘦弱成这样,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   “我没,没时间去上课,爹妈都不在了,我下了班还得回家给三个弟妹做饭,最小的才两岁,还得让人喂饭哩。”   “扫盲班可以带着孩子来上课,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把几个孩子都带过来,让他们跟着学认几个字也行啊。”戴誉劝道,“能学一些知识,对你以后在厂里的发展也是有益的,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当一辈子的洗瓶工吧!”   秦少妹嗫嚅道:“当洗瓶工也挺好的。”   “秦少妹!已经到点上工了,你磨蹭什么呢?”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独眼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见她还在跟人闲聊,不禁出言催促。   “诶,牛主任,我这就过去!”   戴誉一把拽住要跑的秦少妹,看向那个牛主任确认道:“您是牛洪彪牛主任吗?”   “嗯,你这个同志是怎么回事?生产车间不能随便进不知道吗?”牛主任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像牛眼。   “这不是站在门口没进去嘛。”戴誉不想纠缠这些琐碎,直言道:“厂里给女工们办了扫盲班,我是今天讲课的老师,秦少妹同志拒绝参加扫盲,您是领导,您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牛洪彪的火气就蹭蹭地上来了,对着秦少妹便声如洪钟地问:“怎的?扫盲这么好的事你为啥不去?”   戴誉见她被吓得够呛,抢着将原因替她说了,又补充道:“我们扫盲班可以带着孩子来上课的。”   牛主任点头,问他:“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只叫了秦少妹一个,我们车间里好几个操作工不识字呢。”   “名单上的人我只认出她了,还有四个缺席的,也是你们车间的,我一时对不上号。”   戴誉将名单递给他。   “你在这等着!”   牛主任拿着名单进了车间,不多时,领着四个穿工作服的中年妇女过来了。   “其他车间的女工都去扫盲,就咱们包装车间的不去,你们五个是怎么回事?为啥都不去?想搞特殊啊?”在扫盲这件事上输给别的车间,牛主任觉得十分没面子。   女工们七嘴八舌地倒起苦水来,难处大同小异,除了秦少妹是回家照顾弟妹,其他人都是料理男人和孩子。   “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都多大的人了,你不做饭,他们还能饿死啊!”牛主任大手一挥,果断道,“我的车间里不能有文盲!既然厂里给了你们学习的机会,就一定要抓住!男人孩子饿几顿死不了,学习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   戴誉心道,别看这牛主任脾气火爆,看事情却通透得很。   有个中年女工小声嘀咕:“你自己就是个文盲,还你的车间里不能有文盲咧……”   牛主任一噎,梗着脖子,声音骤然拔高,虚张声势道:“我怎么是文盲了?文盲是你们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我认识上百个字呢!再说,我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才整天在车间里对着你们这群老娘们的!但凡我当初多识几个字,现在早就当副厂长了!”   戴誉颇感兴趣地问:“牛主任当初是自学的认字?还是也上过扫盲班?”   “在部队上的扫盲班。不过我脑子笨,人家都用那个速成识字法,记了好几百个字了,我才记了一百来个。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初学的都还给了部队,如今也就能认得钱票和酒瓶子上的字了。”   “国家这几年在推行汉语拼音识字法,六七岁的小娃娃都能学得会。我侄女学了一个月就可以对照着拼音朗读课文了。厂里这次办的扫盲班,老师们教识字用的就是这种最新教学法。”   牛主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他与自己说这些干啥。   他还着急进去上工呢。   戴誉觑着他的脸色,乐呵呵地建议道:“牛主任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扫盲班,用汉语拼音法重新学习识字?”   若是能把较真的牛二彪子忽悠去扫盲班,那班级纪律和出勤率就可以放心了。   他也就不用整天来车间劝人向学了,高枕无忧矣!   “不行不行,跟一群老娘们坐一起上课,那不是招人笑话嘛!”牛主任慌忙摆手,他老牛可是很珍惜羽毛的。   戴誉见他不上钩,无奈激将道:“您不会是怕自己学得不如女同志好吧?”   等在一旁的妇女同志们,这时候也不怕他了,纷纷道:“要是牛主任敢去扫盲班上课,那我们也去,到时候我们肯定比你学得好!”   戴誉添了一把柴,将他的原话送回去,“牛主任,学习的机会稍纵即逝!若是有文化,您不就当上副厂长了嘛!而且,我们扫盲班可是有结业证的。”   傍晚下班后,戴誉带着教案来到一楼扫盲班教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聊天的,哄孩子的,织毛衣的,纳鞋底的,满教室的女同志闹闹哄哄,像个菜场。   戴誉对于混乱的场面不以为意。   先站上讲台,在心里默数了一遍出勤率。   然后,双手一拍“啪啪”两声脆响,又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霎时,教室里除了偶有小娃娃的稚语,大家渐次平静下来。   “麻烦牛主任帮我记一下考勤,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三十三人,今天的出勤率是百分之一百五十!”戴誉将记录本递给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的牛主任。   有些知道前两天考勤情况的女工已经带头鼓起了掌。   不容易啊,终于将人凑齐了。   “小戴干事,今天唱不唱歌啊?昨天你和张老师唱的歌老带劲了!”食堂打饭的婶子在下面起哄,想让他上课前再唱一首歌。   戴誉呵呵一笑,指向下了班就换上绿军装的牛主任,解释道:“要说唱歌,那还得是咱们军歌嘹亮,大家都知道牛主任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当然啦,咱们女同志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这样吧,以后每节课上课前,都请牛主任带着大家一起唱一首歌,怎么样?”   女同志们齐齐鼓掌叫好。   牛主任的嗓音是很有磁性的男中音,他对自己的歌声挺自信,却还是问:“要是有人不会唱怎么办?”   有上了年纪的妇女直接喊:“老牛,你快带头唱吧。下课后再把第二天要唱的歌告诉俺们,俺们回家练一练,明天跟大伙一起唱!小戴干事觉得怎么样?”   戴誉没答话,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好啊,以后的考勤率不用愁了!   牛主任虽然长相粗莽,但到底是长期当领导的人,他心思还算细腻。   考虑到有些人可能对军旅歌曲不甚熟悉,他起了个调,带领女同志们唱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团结就是力量》。   厂子的大喇叭里经常播放这首歌,朗朗上口,几乎人人会唱。   合唱完一首歌,教室里众人的热情空前高涨,精气神明显就与刚才不一样了。   戴誉趁热打铁,对大家说了今天的教学安排。   “咱们通过前两天的教学,学习了汉语拼音的十个声母和十个韵母,考虑到班级里又加入了新的学员,我今天先不往下讲新内容了。咱们一会儿先将之前学的内容复习一遍。”   见大家没有异议,戴誉从挎包里掏出一沓票证,笑着道:“在此之前,先来教大家认一下,生活中每天都能接触到的票证。”   有人认出了那些粮票肉票,起哄道:“这有啥可学的,谁还能弄错了粮票啊!那都是老百姓的命哩。”   戴誉和气地笑笑,问她:“那就先请这位同志说说,你平时是怎么区分这些票证的?”   “这有啥难的,蓝色的是粮票,红色的是肉票,黄色的是油票……按照颜色记。上面的数字俺们也都认得,就是不会写。”   不待戴誉说什么,便有另一人反驳了:“你快得了吧,按照颜色记根本不行。去年冬天我让我家小儿子大清早去粮店排队买粮,结果他排了四个小时,却空手回来了,你们知道是咋回事不?”   大家见她说得有趣,纷纷侧耳细听。   “我给他带的是蓝色的粮票,结果那个月粮票油票改版了,粮票被印成了黄色的,他拿着油票去买粮,人家粮店的当然不能卖啦!大冬天平白挨冻四个多小时,我家那小子都被冻哭了,回来就嚷嚷着要去上学。哈哈……”   这样的事在供销社粮店等地确实时有发生。   “小戴干事,你拿的粮票太小啦,又站得那么远。你走近我们一点嘛,我都看不清咧!”食堂打饭的大婶喊。   戴誉呵呵笑:“行啦,全班就您最会认粮票肉票了,打饭的时候您要是收错票了,每个月那点工资还不够你倒贴给厂里的呢。”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哈,课堂气氛很是活跃。   戴誉想着这些票的尺寸确实小了点,后排的人可能连颜色都看不清。便转身从桌上抽出一支粉笔,走向靠墙立着的一块木头黑板。   比照着手上的一张二两油票,戴誉以一比二十的比例,在黑板上构图。   一众学员在台下安静地盯着黑板看,只见他刷刷几笔下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张大家熟悉的油票便被他等比例还原啦!   画得跟真的似的!   “嚯,小戴干事,可以呀,你这直线画得也忒直了!跟用尺子量过似的。”牛主任带领大家拍手叫好!   戴誉也没客气,拱拱手,接受了同志们的夸奖。   嘿嘿,机械构图基本功还没忘。   他上大学的时候,系里有个老教授特别反感低年级学生上来就直接用电脑作图,要求他们班的构图作业必须是手写稿。   那两年他们班的同学整天拉直线,画圆,后来逐渐熟能生巧,连尺子圆规都不用了,才被教授开恩,以后可以用电脑构图交作业。   戴誉只画了一张油票,小露一手,演示一下就算了,重点还是放在认字上。   现在的票证上印的都是繁体字,有些繁体字他也是最近刚学会书写。   戴誉在讲台上写一个读一个,学员们自觉地跟着复读。半堂课下来,大多数人已经能掌握十种常用票证的读写了。   他将完全不识字的秦少妹作为教学参考,进行了点名提问。   秦少妹虽然红着脸,声音也小小声的,但是还算对答如流。   如此,戴誉心里便有数了。   趁着大家刚学完肉票上的“肉”字,戴誉在剩下的时间里,又将食堂小黑板上每天菜谱中的肉菜一一列出来,带着大家学了几个常见菜名的读写,譬如“青椒炒肉”、“红烧肉”、“猪肉炖粉条”、“酥白肉”。   直到几个女同志怀里的娃都变成了口水娃,才算作罢。   今天的教学气氛不错,下课以后,不少学员还围过来让戴誉纠正她们汉语拼音的读法。   食堂打饭大婶磨磨蹭蹭地留到最后,见他身边没什么人了,才领着一个年轻姑娘贴上来,喜滋滋地介绍道:“小戴干事,这是我闺女,叫田淑芬,也是高中生呢。”   戴誉:“……”   上课前他就想说了,扫盲班允许学员带孩子来,但也不能带个这么大的孩子来啊…… 第30章   田淑芬长得很秀气, 从个头到五官都小小的,与身旁丰腴的母亲一比,显得十分稚拙, 像个还没长开的未成年中学生。此刻正不安地用手捻着胸前两根麻花辫的发尾。   被母亲暗中推了一下后背,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戴誉的视线。   被他带着温和笑意地眸子睨着,田淑芬不由一阵紧张,目光立刻慌乱地飞走了。   她妈这些天回家,总是小戴干事长,小戴干事短的,从长相夸到气质, 从气质夸到工作,快将这位新来的戴干事夸出一朵花了。不过一听说名字叫戴誉, 她就对上号了,他们两人同校过,那会儿戴誉就是混世魔王, 学校里出了名的坏学生。   因着今天是戴誉讲课,她是硬被母亲拽过来一起听课的,司马昭之心被她看个分明。   只是今天冷不丁一见面, 感觉戴誉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田淑芬垂着头不再看那张英俊的脸, 小声地招呼道:“戴老师好!”   戴誉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 只客气地回道:“你好,田同志!”   继而转向大婶问:“胖婶, 这几天的课上得怎么样?能跟得上进度吧?”   胖婶被问到的时候, 刚在闺女后腰上轻拍了一下, 气她不会说话。   你又不是小戴干事的学员, 叫什么戴老师?叫戴干事也比叫戴老师强啊!   琢磨着得想办法将话题带到女儿身上去, 便道:“能听懂,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我闺女在化学试剂厂做检验员,还是高中生,不懂的问题回去问问她也是一样的。”   “要不怎么说闺女是小棉袄呢,不但能陪着上课,回家还要给您当高级参谋!难怪您在食堂收粮票时,从来不出错!”戴誉呵呵笑道。   “啥高级参谋呦,就是一个高中生。小戴干事你也是高中生呢!”胖婶笑着谦虚。   “哈哈,我不能跟田同志比,我上高中的那会儿可淘了,上课总是调皮捣蛋,毕业的时候老师校长差点放鞭炮欢送我!”   戴誉并没按照胖婶的预设剧本往下走,转而感叹道:“您能将女儿培养成高中生可真是难得!即便是在省城里,能舍得让闺女读完高中的家庭也不多见。儿子女儿一视同仁,实在是了不起!”   戴誉的话,恰巧骚到了胖婶的痒处,她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便是两个文盲培养出了两个高中生。   胖婶乐呵呵地客气道:“嗐,我家就两个孩子,肯定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我听说你姐姐也是高中生,还要去小学当老师呢,看来你们家也不是那重男轻女的家庭。”   戴誉轻哂,您打听的还怪详细的……   他摆摆手,闲话家常一般,“在男女平等这方面,我们家不能跟您比。我大姐比我还大一岁多呢,当初因为要就近照顾我,愣是被家里压着晚上了一年学。我们做了十年的同学呢。”   胖婶心里一咯噔。   这跟她打听来的消息对不上啊。   不是说戴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嘛。戴家大儿媳连生了三个闺女了,家里都不着急呢。   难道他们家是将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了?   胖婶看着面前一表人才的戴干事,心里实在是喜欢得紧。   小戴干事不但长相英俊会说话,而且自身也很有能力。来厂里才几天呀,连牛二彪那个二百五都被弄来扫盲班帮他坐镇了。   这能是一般人嘛?   不过……   胖婶忧心忡忡地觑一眼自家满脸红霞的闺女。   她生这个闺女的时候没养好胎,闺女天生体弱。实际年龄都二十一了,却还是一副豆芽菜模样。   若是进了人家的门,却生不出能传宗接代的儿子,那她往后在婆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原本还想着戴干事长得好又是国家干部,两个家庭还都是工人阶级,正好门当户对。   未料会有这样一层隐忧。   即便如此,胖婶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一边跟着戴誉向教室外走,一边试探着问:“那戴干事你在家里还挺受宠的哈?”   “那当然啦,就因为我长得好看,家里上到我奶奶下至我妹妹,都宝贝着我呐!”戴誉一直观察着胖婶的神色,笑道,“也许等到我侄子或者儿子出生了,才能取代我的家庭地位了。哈哈!”   胖婶拉着闺女的手,勉强笑了笑。   三人来到厂区大院,胖大婶感觉今天出师不利,她还没跟小戴干事提相看的事呢,这话就被憋在肚子里说不出去了。   想留点空间给闺女与戴干事深入交流一下,可是看她这样害羞,又怕戴干事觉得她扭扭捏捏地上不得台面。   正犹豫着接下来怎么办,却见戴干事向着厂大门那边挥了挥手。   见到戴誉的示意,一个黑壮的年轻小伙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戴誉回头解释道:“这是我朋友顾江海,是刚进厂的配送员,最近正跟着师傅刻苦学习开大车呢。”   余光瞥见田同志盯着跑向这边的顾江海瞧,戴誉心里一动,低头在胖婶耳边小声道:“这是我们吴科长的外甥!平时可低调了,人家有关系都不用,凭本事考上的配送员!”   顾江海跑过来,看到戴誉身边还有女同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道:“戴哥,你找我啥事?我正要出去溜车呢。”   “没事,今天下课有点晚了,反正你也要溜车,正好替我送送胖婶和她闺女田淑芬同志。”戴誉玩笑道,“你好好表现表现,回头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让胖婶帮你多盛两块肉。”   “嗐,那有啥,就是不知道两位同志敢不敢坐我的车,我还没出师呢,只能在厂附近这一片溜溜车。”顾江海一口应承下来。   田淑芬面对顾江海时,没有了在戴誉面前的紧张,竟然主动开口道:“我们家就在啤酒厂后面的三号院。”   这是同意让他开车送回去了。   胖婶看看笑得一脸真诚地戴誉,又瞅瞅终于恢复些正常的闺女,心下遗憾地叹口气。   她堆起一个笑脸,冲着黑黑壮壮的顾江海客气道:“那就麻烦小顾师傅了!”   顾江海偷偷瞟一眼田淑芬,与她看过来的视线碰个正着,便有些赧然道:“您别客气,就是捎带脚的事。”   离开前,他还接收到了来自戴誉的一个鼓励的眼神。   刚刚见到胖婶带着闺女与戴誉站在一起,顾江海倒是没往别的方面想。毕竟在他心里,戴誉已经跟夏厂长的闺女好上了,哪还能与别的姑娘相看。   只当这是戴誉给他制造的一次相看机会。   果然,上车以后,食堂的这位胖婶就一直在转弯抹角地打听他家的情况。   “确实是我自己考上的,我三姨大小算是个领导,不过她原来在厂办,就算后来当了宣传科长,手也伸不到招工上面来。”   “我们家啊,有山河湖海四兄弟。前面的三个哥哥都成家了,生了九个侄子,我们家不缺男孩。”顾江海从后视镜觑了一眼竖着耳朵倾听的田淑芬,又赶忙转回眼神专心看路。   搜肠刮肚地展示着自己的优势。   胖婶突然出声问:“小顾师傅是初中还是高中毕业?”   话落却被不省心的闺女扯了一下衣袖。   顾江海不好意思道:“我初中毕业就工作了,虽然之前是机械厂的临时工,但也有四五年的工龄。”   胖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便没再问了。   另一边,戴誉看着顾江海载着胖婶母女离开,松快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天已经明里暗里有不少人打听他的婚事了。   按照这年头约定俗成的规矩,相看前是要与当事人或者家人提前透个口风的。像胖婶这样打破规矩,直接将人领到他面前来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大家都在一个厂里工作,若是处理不好,后患无穷啊。   人家的掌上明珠,你说你没看上就没看上,总得给个理由吧?   戴誉总不能当着胖婶的面说,您闺女太小啦,我下不去手……   他还不到二十呢,结婚着什么急啊!   之后的几天,不知是被繁忙的工作弄得精神过于紧张,还是被那场莫名其妙的相亲影响了心情。   戴誉吧,他就特别想搞点事情!   他想出去放松一下,花点钱……   周六上午,发现吴科长已经在看报了,戴誉蹭过去,商量道:“科长,咱们科室里是不是可以考虑购置一台照相机啊?”   听了他的问话,吴科长还没什么反应,徐晓慧和沈常胜就先来了精神。   “对啊,我下车间找新闻线索的时候,每次看到好素材都想拍下来,可惜碍于没有照相机,只能作罢。”   “机械厂宣传科和工会都有照相机,人家发表的新闻稿,每次都是带着照片的……”   “可不是嘛,如果我是报社的编辑,肯定也要优先录取图文并茂的稿件!”   戴誉也趁机插话道:“扫盲班结业时,还要发新闻稿给报社呢。现在课堂上有很多精彩瞬间可以被记录下来,如果能拍下一组照片,之后以图文结合的形势发表,肯定更有亮点!”   ……   吴科长端起茶杯,吹开上面浮着的茶叶沫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听着他们的七言八语。   将茶杯盖一扣,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戴誉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紧张地等待领导的决定。   吴科长的视线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可以,我同意了。”   戴誉等人有些惊喜地对视一眼,须臾,便又听她继续道:“不过,同意也没用,照相机是紧俏商品,现在买不到……”   三个泄了气的皮球齐齐叹气,“唉——”   沈常胜不死心地问:“那别的厂怎么能买到呢?”   “据我所知,机械厂的两台照相机都是外国货,好像一个东德的一个苏联的,那是十多年前买的了。现在想买照相机就得买国产的,从咱们宣传科正式组建起,我就向厂里打了采购报告,不过一直在排队预定,没有关系根本买不到。”吴科长解释。   沈常胜嘀咕:“我看百货商店还有照相器材组呢,没有照相机,他们卖什么?”   戴誉没理会他的抱怨,只问吴科长:“科长,现在买一台照相机得多少钱啊?”   “价钱倒是不贵,我们厂里想预定的那款华山牌照相机,是西北光学仪器厂生产的,定价才五十块。”   “那这个照相机比收音机还便宜呐?”   “便宜也没用啊,市场上没有卖的,要通过国防口内部销售才可以预定到。”吴科长也为照相机发愁,不给宣传科配备照相机,就等于让战士赤手空拳上战场。   她继续道:“你们要是有什么门路,也可以回去走走关系,实在买不来,借一台也行。厂里给报销胶片和相纸的费用。”   即便吴科长已经明确说了,商场里买不到照相机,戴誉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厂里不给买,他就想自己弄一台。这个时代有许多值得记录下来的美好画面,他想将它们都保存下来。   下班以后,他没回家,拎上挎包便直接坐上开往中国大街的摩电车。   中国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不过戴誉今天来得有些晚,根本没心思闲逛,目标明确地直奔整条街上最高的那栋建筑。   第一百货在一栋四层高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内,总面积有一万多平米,是当之无愧的全省第一百货商店。   正值周末,来买东西的顾客着实不少,戴誉混在人群里,随着挨挨挤挤的顾客涌上二楼,找到了卖糖果糕点的柜台。   四下梭巡一圈,总算找到一个穿粉衬衫,头上带着白色三角巾的女售货员。   那售货员正忙忙碌碌地给顾客称糖呢。   戴誉凑过去,在玻璃柜台上轻敲两下引起对方注意。   “嘿,你这小子怎么来啦?”苗红叶见到戴誉还愣了一下。   这个表弟以前隔三差五会来她这里寻摸点零嘴吃,最近倒是好久没过来了。   苗红叶笑着将柜台上的挡板打开,想让他直接进柜台来。   戴誉摆手拒绝道:“不进去了,我跟你打听点事就得赶紧走。”   苗红叶将包好的糖果给顾客递过去,让另一个售货员帮她看着点柜台,才转向戴誉打趣道:“你好几个月不见人影,一来也不说关心关心我,张口就说要打听消息,你能有啥正经事?”   “姐,我现在去啤酒厂宣传科上班了,想买个照相机。不过,听说那玩意是紧俏货,你在商场这边有什么门路吗?”   苗红叶还是头回听说他上班的事,闻言不禁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去上班的,坐办公室的,那得是国家干部吧?”   “都上班半个月了,啥国家干部,就是整天给人跑腿的小喽啰一个!大姑这些天没去家里,所以你才没听说。其实我们家属院那一片早就被我奶宣传得尽人皆知啦!”   苗红叶被他逗得一乐,高兴道:“这可真是大喜事,我回家也帮你宣传宣传去!”   小流氓改邪归正了,可不是得宣传一下嘛。   想到他刚刚提到要买照相机的事,苗红叶摇头叹道:“现在的照相机确实不好买,照相器材组的柜台常年空着,买零件、胶片和相纸这一类的东西可以。照相机是想都不要想了,有的人都预定半年多了还没货,就算有货也是先紧着领导和机关单位供应。”   “那我买照相机的事就真的没戏啦?”戴誉傻眼,居然真的这么难?   苗红叶没答话,沉吟半晌才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   戴誉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她道:“你去这条街最北边的那个寄卖商店看看,不少人将值钱的东西拿去那边当掉换钱。”   “买二手的呀?”   “二手咋了,你可不要瞧不起二手货,那些东西里好多都是资本家用过的外国货,能用就行呗!你不是着急嘛!”   戴誉被她说得心思活泛起来,要是真能淘到好东西,二手的也不是不行……   他心里琢磨着,从包里掏出钱和票给表姐递过去:“你帮我称一斤大白兔,再来两斤鸡蛋糕。”   “呦,没发工资就开始乱花钱啦?”苗红叶接过来,进柜台去给他装糕点。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得多照应着点嘛。”戴誉呵呵笑。   他拎着刚买的糖果糕点跑去寄卖商店时,商店里到处都是对着货架看稀奇的人。   因着收来的东西大多价值不菲,真正买东西的顾客很少,多数是来开眼界的。   戴誉在货架上来回踅摸了好几圈,也没见到照相机的踪影,遂问柜台里看报纸的男售货员:“同志,您这有照相机卖吗?”   那售货员伸手点了点柜台上立着的一个木牌,戴誉看过去,只见上书:“购买照相机请移步百货商店照相组。”   戴誉:“……”   这是溜傻小子呢?   他还不死心地想再向那售货员打听打听,却感觉衣摆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了两下。   他回望过去,拽他衣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脸上有道疤的小伙子。   那小子对他比了个“跟我来”的动作,便匆匆地向商店门外走去。   戴誉心里隐约觉得他找自己也许与照相机有关,何况现在商店里也确实没货。   干脆一咬牙,一路尾随着他出去了。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两人在一个小胡同口站定。   他还没开口呢,却有另一个小子,突然从胡同里蹿了出来。   手里还带着家伙……   戴誉心里蹦出来一句“卧槽!”   好奇心真能害死猫,他不会是遇上打劫了吧…… 第31章   后面出现的那小子穿着整套的绿军装, 嘴里叼着烟,痞里痞气地问:“哥们,想买照相机?”   戴誉颔首。   “你看看我这台怎么样?”   说着从一个带着挂绳, 类似枪套的棕色皮套里, 拿出了一台黑色照相机。   “……”戴誉没接, 视线在他身上打个转,迟疑道:“这是你的?”   别是赃物吧……   他看到了照相机身上“华山”的标志。   他们啤酒厂以公家的名义出面都订不到的货,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他碰上了?   那军装小子撇了撇嘴没吱声, 像是懒得与他这种不懂行的人多费口舌。   戴誉查看了一下照相机,基本是全新的,还附带合格证与使用说明书。   “报价多少?”   “一百二。”   戴誉:“……”   五十的东西卖一百二?   明白了,他这是遇上黄牛了,俗称二道贩子。   不过, 倒也不是不能谈。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你手里只有这一台?能弄到全新的吗?”   “暂时就这一台,想要全新的等俩月。”语气十分笃定。   果然是黄牛没跑了。   戴誉当下便不着急了,也掏出一支烟点上, 深吸一口才问:“除了照相机,你还有别的什么紧俏物资?”   “半导体、自行车、手表, 你想要啥?”   “半导体多少钱?”   “上海牌电子管的一百五。”开了一个比百货商店稍低的价格。   戴誉琢磨片刻, 方开口问:“我有个晶体管的,你要不要?”   那小子叼着烟一愣, 被气笑了:“我说哥们, 你到底是买货的,还是来抢生意的?”   这他娘的不会是同行吧?卖货卖到我跟前来了……   戴誉没有过多赘言, 直接道:“用一个晶体管收音机跟你换这个照相机, 你考虑一下?”   那小子咂摸了一会儿, 觉得换个晶体管的半导体,不亏。   照相机虽然紧俏,但他入手时便宜。这东西不像半导体似的,只有一次性投入。后续买胶片相纸显影液等的一系列投入,可能比买个相机还贵,一般人哪玩得起,所以买照相机的人并没有半导体的多。   这台照相机在他手里放了半个多月了,才遇到这个冤大头。   “你那半导体什么牌子的?几成新?”   戴誉咧嘴:“没牌子,全新的。”   “……”   你他娘的逗我呢?   “咱们省城的商场里也少有晶体管的卖吧,上海那边卖两百多块。这是我找厂里的老师傅做的,你转手卖个一百二肯定有人要。”   那人抽着烟沉默片刻,又跟旁边人交头接耳地嘀咕一阵,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疤脸小子被派去跟着戴誉回家取半导体,二人在机械厂的摩电车站完成交易后,戴誉终于捧回了他心心念念的照相机!   组装一台晶体管半导体,只是凑材料的过程有些曲折,实际成本其实还不到三十块!   用它换一台一百多块的照相机,四舍五入,就是赚了一个亿呀!   戴誉揣着相机美滋滋地回家时,家里的气氛并不怎么美妙。   戴大嫂捂着肚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站在她两米开外的大丫,正委屈地用手背抹眼泪呢。   二丫三丫也懵懵懂懂要哭不哭的。   戴誉小声问还在若无其事做着针线活的戴母:“这母女几个怎么了?吵架啦?”   戴母叹口气,解释道:“大丫班里又留了写日记的作业,她整天在家呆着能写出啥花样来,种菜喂鸡做好事这些早就写过了,语文老师让她别总写同样的内容。这老师也是的,小孩子整天就是那点吃喝拉撒的事,哪有别的事情可做嘛。”   “就为这点事哭啊?”戴誉不可思议。   “他们班的同学里,有几个去过动物园的,这不是跟你大嫂商量着也想去一次嘛。不过你大嫂挺着大肚子,戴荣又要加班,哪有时间带她去。刚才就说了她几句,让她别跟人攀比。”   “我大哥周末咋又上班?”戴誉不知不觉就将话题带偏了。   “今天轮到咱们这一片停电,厂里停工了一整天,明天不得补回来啊!”这年月城里供电紧张,隔三差五就要断电一次。   戴誉颔首,向大丫看过去,得,还在抽噎呢。   他们家这几个女孩子实在是可怜。虽然生活在城里,但是家里大人都忙得要命,根本没有给孩子开阔眼界的意识。整天只在这方寸之间转悠,还不如乡下娃活得自在。   “大丫,你们班已经有同学写过动物园的日记了,你再去写不是拾人牙慧嘛!老师还是得说你没新意啊。”戴誉走过去在她细软的发丝上胡乱揉了一把,“我给你出个主意,咋样?”   大丫没听懂啥叫拾人牙慧,只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她小叔。   “儿童公园的儿童小火车,之前有人写过没?”那小火车六七年前就建成了,没准厂里有些孩子已经跟着大人去坐过了。   大丫想也没想便摇了头。   “明天周末,叔带你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拍照片咋样?想不想去?”   戴大嫂只听到坐火车便吓了一跳,小叔子要带着孩子干嘛去,还得坐火车?   赶忙阻止道:“你可别领着她乱跑,外面拍花子的可多了。而且火车票那么贵,胡折腾啥呀?”   “那你带她去动物园好了。”周末他本来是想宅在家里研究照相机的,才不想折腾呢。   戴大嫂闻言,立马没了声音。   大丫因着第二天要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踏实。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套上了昨晚准备好的新衣服,只盼着她小叔今天能早点起来。   戴大嫂虽然嘴上说着不同意小叔子带孩子去坐火车,却还是大清早就爬起来给他们烙了几张油饼,夹着咸菜和鸡蛋,准备给他们路上饿了吃。   戴誉接过那一油纸包的烙饼时,脸都是僵的,解释道:“大嫂,我们是去坐小火车,不是赶火车,估摸着中午就能回来了。”   “你快带着吧,不是说还要经过北京站嘛,那也是去了一趟首都哩!穷家富路,带着吧!”昨天小叔子跟闺女描述的时候,她都听见了。   戴誉:“……”   算了,一孕傻三年。   于是,他领着大丫出门时,不但带了戴奶奶给装的糖果糕点,还背上了他大嫂对大丫沉甸甸的母爱。   坐上摩电车,大丫看出她小叔不想拎着那一兜油饼,主动开口道:“叔,我帮你拎着吧。”   戴誉瞟一眼她身上那件粉色碎花的新裙子,“算了,别把油蹭身上。咱俩下了车先把这油饼吃了。”   也许是家里最近的伙食水准提高的原因,这黄毛丫头打扮起来简直脱胎换骨了。   蹭一身油不是可惜了嘛……   天气晴朗,一碧如洗。   大丫被小叔牵着手来到儿童公园的门口时,直接被那巨大的花坛和其中的假山喷泉惊呆了。   她还从没见过喷泉呢!   觑一眼小叔隐在草帽下的神色,大丫小心翼翼道:“叔,我能在这照张相不?在这拍一张就行啦,不多拍!”   他爸昨天嘱咐过她了,别让小叔给她拍那么多照片,照相的纸可贵了。   “行啊,拍呗。我带了两卷胶片,够你拍的了。”让她站过去,戴誉则开始调试相机。   这台照相机昨晚在老戴家引起了巨大轰动!   戴立军捧着照相机一直在埋怨他乱花钱,直到听说这是用那台晶体管半导体换的,才重新高兴起来,仿佛白捡了一个照相机……   戴誉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旁轴相机,拍摄完一张以后并不是自动过片的,还得拨动一下机身上的拨轮,才能转到下一张片子。   他给大丫拍了两张练练手,才算逐渐掌握一些窍门。   周末的公园里人流很密集,生怕大丫真被拍花子的人拍走了,戴誉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两人目标明确地直奔儿童小火车的始发站,买了车票上车时,正巧还有五分钟发车。   在这五分钟里,戴誉忙碌得不得了。给大丫跟火车头,列车厢,甚至车站里穿着白色制服的儿童乘务员和列车长都合了影。直到火车鸣笛,他们上车落座了,才算消停下来。   戴誉坐在所有设备都被等比缩小的火车厢里,撕了一块油饼递给大丫,鼓励道:“可以随便在车厢里走走,也可以跟那些少先队员们聊聊天,你回去不是还要写日记嘛。”   这趟儿童小火车在当时十分有特色,列车长和乘务员都是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大丫觉得她已经有很多内容可以写在日记里了,不过她心里也知道能被小叔带着单独出来玩一趟,机会实在难得。遂不再扭捏,顺着他们所在的第一节 车厢往车尾逛。   然而,大丫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戴誉见到那小男孩一乐,揶揄地向大丫挤了一下眼睛。   暗道,他这侄女看着不声不响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小就知道泡仔啦!   也不知这是谁家孩子,长得肥嘟嘟的一身奶膘,还怪可爱的!   “叔,能给他一块油饼吗?”大丫啃着油饼问她小叔。   这小孩刚才一直盯着她吃油饼,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才将人领了回来。   得,这仔还是用一块油饼泡来的。不过,他大嫂用葱油烙的这种油饼,闻着确实特别香,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戴誉看向那小胖子,笑着逗他:“你想吃油饼啊?”   点头点头。   “那你得叫我一声好听的才行!”怪蜀黍戴誉上线。   “大哥!”小胖子答得干脆利落。   戴誉给他撕了一小块尝尝。   那小胖子挺有礼貌地道了谢,笑嘻嘻地接过来,三两口就解决了。吧嗒吧嗒嘴,觉得不过瘾,又看向戴誉:“大哥,再给我吃一块。”   戴誉指了指一旁的大丫,纠正道:“我是她小叔,你俩年纪差不多,你也得叫我叔。”   这小胖子为了一块饼,真是能屈能伸,马上改口道:“叔,再给我吃一块!”   戴誉被他逗得不行,又给撕了一小块。   三人正凑在一起啃油饼啃得起劲呢,一道气势汹汹地女声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夏洵!你要是再敢乱跑,以后别想让我带你出来玩!”   小胖子听到声音,下意识爬上座椅,躲到刚与他分享了油饼的戴誉身后。   “姐,我没乱跑!一直跟这个叔叔在一起,吃油饼呢!”夏洵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看向他姐的时候,还在嘬手指。   戴誉转过头,与来人的目光相遇,不禁一乐:“小夏侄女,被啥事气成这样啊?脸都气红了……” 第32章   因着夏洵在家时总是淘气, 夏露又想让孕期反应很大的母亲安静地过个周末,所以当夏洵提出想坐儿童小火车的请求时,她没怎么多想便答应了。   然而, 这个草率的决定, 让她现在后悔不迭!   夏洵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年纪, 进了儿童公园就像脱缰的野马到处乱蹿,抓都抓不住。   她这一上午的心思,全花在怎么给野马套缰绳上了。   刚刚总算哄着他上了小火车, 夏露抹着满头大汗,以为能消停一会儿,让他看看窗外风景什么的。未料,她一不留神,这臭小子又闹出了幺蛾子, 居然厚脸皮地跑来别的车厢,蹭人家的东西吃!   夏露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道谢,便听到了戴誉对她的称呼。   她瞪大眼睛, 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你, 你叫我什么?”   戴誉忍着笑, 一本正经道:“这小子刚刚为了吃一块油饼,已经叫我好几声叔叔了, 你说我该叫你什么?”   “姐, 这叔叔叫你小夏侄女!”夏洵舔着手指帮腔。   夏露实在想不通,他们家在饮食方面向来管得松, 从没有克扣过夏洵, 为什么这小子会被一块油饼轻而易举地收买了?   她不去理会戴誉这个小流氓的调侃, 只对着弟弟道:“夏洵,你给我下来,回你自己的座位去!”   伸手就想将一直缩在戴誉身后的弟弟拽出来。   夏洵没被抓住,在他姐过来之前就挪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灵活地跳下戴誉的座椅,又嘎嘎笑着爬上对面大丫的座位。   大丫原本在安静地吃着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见夏洵向自己求助,也不知她打哪来的那股勇气,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护在了这个胖弟弟身前。   夏洵缩在大丫身后扯着她的衣服,探头对着他姐做鬼脸,那副欠揍模样,气得夏露牙痒痒,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带这臭小子出门了!   “要不你就让他在这玩会儿,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呢,你肯定抓不住他!”戴誉笑着围观他们这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看够了热闹才出言相劝。   夏露也不知该气夏洵不懂事,还是气戴誉袖手旁观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觉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狠狠地瞪了戴誉一眼,又想去收拾夏洵。   夏洵虽然才六岁,但是人小力气却大,见他姐还要来抓人,站在座椅上便咯咯笑着推了姐姐的肩膀一下。   小孩子还掌握不好分寸,他无意间的一推,直接将夏露推得一个踉跄,上半身控制不住地后仰。   夏露此时正站在两排相对的座椅中间,戴誉的两条长腿因为儿童座椅空间有限,也支棱到了座椅之间。   好嘛,上半身不稳,脚下又被戴誉的大长腿绊住了,夏露一个不察,直接跌进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夏露:“……”   戴誉也被吓了一跳,怕她摔出个好歹,下意识便伸手握上人家女孩子的纤腰。   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夏洵嘎嘎的鸭子笑消失了,大丫啃油饼的动作也停下了,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惊讶地大张着嘴,呆愣愣地望向对面叠在一起的二人。   戴誉率先反应过来。   瞟见身前女孩的脖颈和耳根已经染上一片粉红,他这次难得地没说什么骚话,只掩饰尴尬一般假咳两声,故作轻松地在她耳边道:“你看,我就说你肯定抓不住他嘛!”   谁知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便明显感受到偎在他怀里的人突然打个激灵哆嗦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惊吓般,肩膀不自觉地向前瑟缩。   此时他们二人靠得极近。   近到他能清晰感觉到,小夏侄女那与他贴在一起的雪白手臂上,倏地冒出一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戴誉:“???”   老司机戴誉同志,像是陡然被人按下了某种神秘开关,心情忽而微妙起来。   夏露被他无意间吹进耳蜗的温热气息,刺激得耳根发麻,红着脸愣怔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   拨开他握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夏露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尝试了几次,皆因座椅餐桌间的空间狭窄而徒劳。   僵持的时间过长,车厢里已经有许多小朋友听到了动静,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向他们这边。   夏露被这些孩子盯得窘迫,无奈之下,只好主动伸手推了一下戴誉撑在座椅上的手臂,示意他帮自己一把。   没过多久,只听身后人轻叹一声,终于靠着椅背坐直了上半身。   夏露心下稍松,心道,只要他把那大长腿缩回去,自己就能顺势跳出去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放心得还是太早了。   戴誉这个混蛋的想法与她南辕北辙,这厮居然一手伸进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像抱小娃娃似的,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然后,双手平移,把人塞进了旁边靠窗的座椅。   夏露:“……”   她转过头,对上他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溜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夏露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撇过脸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像一只试图将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趴上面前的小餐桌,身体蜷曲一团,将脸在手臂间埋了起来。   夏洵还站在座椅上傻乎乎地问:“我姐怎么啦?”   戴誉脸皮厚比城墙,毫无心理压力地将锅甩给小孩子,“被你气哭了呗!”   夏洵可不似他家里那三个侄女好糊弄,叉着腰反驳道:“我姐才不会被我气哭呢,我上次在她床上尿炕,她都没哭!”   “夏洵!!!”   她真的要被这两个混不吝气死了,一个个的怎么都那么不要脸!   戴誉见她脸红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忙又替她找补两句,对夏洵道:“你姐腿麻了,要休息一会儿。”   尔后又若无其事地从戴奶奶给他们带的那一包糖果点心里,翻出糖果,分给夏洵和大丫每人两颗。   将他们的嘴堵住。   有了零食,夏洵果然安静下来。   拿着刚剥下来的玻璃糖纸与大丫的对比,两人针对蓝色糖纸和黄色糖纸哪个更好看的话题,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探讨。   戴誉从布包里掏出三四颗糖,塞进夏露手心里,“吃吧!呆着也是呆着,甜甜嘴。”   被他当作小孩子对待,夏露有些不太乐意,不自在地抿抿嘴,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不吃?”   戴誉扫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我不爱吃甜的,这都是小娃娃吃的。”   可不是小娃娃嘛,害羞了就直接原地趴下,将脸藏起来!成年人谁能做出这样的事?   哈哈哈哈……   夏露:“……”   果然被看扁了!   也许是连番打击让她对戴誉的调笑免疫了,这会儿虽觉难为情,但还是勉强镇定地剥开糖纸吃了一颗。   夏洵靠坐在椅背上,灵动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他倏然盯着戴誉,开口问:“叔,你是不是叫戴誉?”   戴誉下意识点了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在他们刚刚谈话的过程中,夏露好像没叫过他的名字吧?   难道夏露跟她弟弟提过自己?   戴誉转头,将询问的眼神抛给身边坐着的人。   夏露也是一脸懵,“我没跟他提过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便转向夏洵,齐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夏洵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继而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默不作声。   戴誉见他那么小个人儿,面部表情还挺丰富的,还想逗逗他。不过夏露知道这小子是个小耳报神,总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遂追问道:“夏洵,别磨蹭,你赶紧说!”   夏洵憋不住话,这会儿见他姐姐都开始催促了,很给面子地哼哼两声。   举起两个小胖手,伸出短短的大拇指,正对着弯曲了几下,“你其实不是我叔,是我姐夫对不对?你俩刚才是不是在搞对象呢!”   “夏洵!!!”夏露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大得半个车厢的人都能听到。   戴誉看出点门道,安抚地拍拍夏露地手臂,笑着问小胖子:“你咋知道我跟你姐搞对象呢?听谁说的?”   没准是哪个混账将机械厂大院里传的八卦跟这小屁孩说了。   夏洵听了他的话后更笃定了,昂着胖脸,骄傲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听妈妈说的!”   夏露ap;戴誉:“……”   “你,你再说一遍?”夏露以为自己幻听了。   夏洵干脆竹筒倒豆子似地道:“那时候还没有妹妹呢,我偷听到她跟爸爸说话,说是你看上一个叫戴誉的二流子,那小子长得好看,所以你被鬼迷心窍了。妈妈那时候还要找你谈话呢,不过爸爸不让,说妈妈造谣,这样容易影响你学习什么的。”   他觉得让这个戴誉当他姐夫可以,比赵学军长得好看,屁股上也没有癞蛤蟆胎记。说出去也比较有面子。   夏露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没言语。   “各位乘客,终点站‘北京站’已经到了!请大家拿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列车会在‘北京站’停留一小时,请大家注意时间安排,准时返回。”   小乘务员们已经提着大喇叭,开始报站了。   这趟小火车,全程只有两公里,他们这么一路说这话,很快就到了终点。   戴誉见夏露坐着没动,以为她还在担心被父母误会的事。倒是没有出言催促,只带着大丫和夏洵先下了车,留些空间给她平复一下。   站在车站前广场上,戴誉让大丫牵着他的衣摆,他怀里则抱着不安分的,一直想要到处跑的夏洵。   知道这孩子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好糊弄,戴誉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你妈妈误会了,我跟你姐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夏洵不信:“你俩刚才都抱到一起了,我爸爸妈妈抱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搞对象!”   戴誉心里感慨,夏厂长两口子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不是被你推的吗?你不推你姐姐她能摔倒吗?”戴誉瞪他一眼,“咱们今天这就是偶遇,纯属巧合,你回去不许跟你爸妈瞎说,知道不?”   夏洵噘着嘴不理他。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在他肥屁股上拍了一下,戴誉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的相机,“你要是答应了,我一会儿给你拍几张跟小火车的合影怎么样?还有跟少先队员的!”   夏洵眼珠滴溜溜直转,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讨价还价道:“那你再给我买个麻酱冰棍吧,姐夫!” 第33章   被这小胖子唤作“姐夫”, 戴誉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问:“你这样胡乱认姐夫,我倒是无所谓, 不怕你姐恼羞成怒收拾你啊?”   夏洵咧出豁牙, 得意一笑, 神气道:“她肯定怕我把你们搞对象的事告诉妈妈,才不敢收拾我呢!”   这小子快成精了……   “我觉得你可能快挨揍了!”戴誉逗他,“我若是你姐, 肯定先回家跟父母澄清事实,然后逮着机会就胖揍你一顿!”   夏洵偏着脑袋想了想,感觉他说的也不无可能,遂稍稍收敛了气焰,小声问:“那你还给不给我买冰棍了?”   “买吧。”   一个小时的工夫, 被人家孩子从“大哥”、“叔叔”,叫到“姐夫”,总不能让人白叫了。   戴誉爽快地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冰棍摊子,让他们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选。   夏洵熟门熟路地扒上推车, 给自己和姐姐都拿了麻酱冰棍。   另一边的大丫却犹豫着迟迟没有伸手。她也想吃麻酱的,但是麻酱的太贵了, 她平时都是吃一分钱的老冰棍。   戴誉见状, 忍不住心下叹气,在她的羊角辫上撸了一把, 给她也拿了一根麻酱冰棍。   夏露返回之前的车厢取了东西, 刚一下车,便看见了坐在木头长椅上啃冰棍的三人。   “姐, 这个给你吃!”夏洵跳下长椅, 举着麻酱冰棍, 献宝似地奔向姐姐。   “你怎么又跟人家要东西吃?”麻酱冰棍五分钱,而花了钱的戴誉还在啃一分钱的盐水冰呢。这孩子真得好好管管了。   “不是我要的,是姐夫非要买给我的!是吧?”夏洵向戴誉狂使眼色。   戴誉唇角微弯,憋笑道:“对,是我非要请他吃的!”   “夏洵!你要是再胡乱称呼,我就回去告诉爸爸,让他揍你!”夏露忍着脸热警告。   夏洵一听果然被戴誉说中了,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讨好地将麻酱冰棍递过去。   夏露不接,她还在生理期呢。   因着妈妈是医生,她在这方面还是很小心的。   见她表情纠结地偷瞄向这边,戴誉自以为是地解释:“我不爱吃甜的,来个盐水冰解解暑就行,你放心吃吧。”   “不是,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夏露不可能吐露实情,便找了个还算恰当的理由含混过去。   不过夏洵这时候却较起了真,当场戳穿她:“骗人!之前每次吃冰棍的时候,你都跟我一块吃呢!”   夏露:“……”   这个弟弟是真不能要了,一会儿偷偷扔掉算了。   戴誉见她神色实在勉强,不像是扭捏客气,心里便隐隐有个猜测,转向夏洵问:“你的肠胃怎么样啊?能吃两根不?不能吃就给我吧!”   夏洵听说可以一次吃两个,忙将一直举着的手缩回来,做小鸡啄米状。   “小夏同志过来坐!”戴誉拍拍身边空位,提议道,“这小胖子精力太旺盛了,你自己一个人恐怕看不住他。要不咱们搭个伴,我帮你盯着他,你看好我侄女就行,这孩子省心。”   跟着夏洵连跑带颠一上午,夏露的腰早就酸了,此刻听了戴誉的提议,虽然心中仍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即便她不同意,凭着夏洵趴在戴誉身上那股黏糊劲,也不是轻易能将人拽走的……   夏洵这会儿正凑在戴誉跟前,摆弄照相机呢,“叔,咱啥时候去照相啊?”   得,不让叫姐夫,他就又自动唤回了叔。   “你吃完了就去,”戴誉拿手帕给他擦干净嘴边那一圈黑乎乎的,又将他推远一点,吓唬道,“你要是敢把芝麻酱蹭到我身上,下午就直接跟我回家吧,给我洗一个礼拜的衣服。”   夏露早就注意到他的照相机了,还以为是他们厂里的,毕竟这年头私人买照相机的还是少数。   “你就这样把厂里的相机拿出来用,能行吗?”   心知她误会了,戴誉不以为意地笑笑:“凭叔这觉悟能做出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吗?”   手臂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才收起调笑,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   看出对方明显不信的神色,戴誉顿时来了精神,凑到她耳边低声将用半导体换照相机的经历说了一遍,不过他稍加润色,把交易地点从寄卖商店外面,挪到了里面。   “厉害吧!”戴誉一脸得色。   夏露不自觉挺直脊背,拉开一些距离,才点头肯定。   她确实对戴誉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个被大院众人当做小流氓的人,居然还会做半导体!   组装半导体与修自行车可是两码事,而且也不是用一句学过中学物理就可以简单解释的。最起码,她也学过物理,可是她却不会组装半导体。   不过夏露没去探究戴誉能自制半导体的原因。毕竟有些人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比如她父亲。   难怪他们这几次见面时,戴誉花起钱来都很大方。既然能用半导体换照相机,那肯定也能换别的……   思及此,夏露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别到处宣扬会做半导体的事,虽然城里对投机倒把管得没有乡下严,但也不是没人管的。”   戴誉“啧”了一声,说:“我这不是只跟你说说嘛,没跟别人讲。”昨天刚换了照相机,他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才忍不住在人家女孩子面前嘚瑟一下。   夏露听闻他只将这样的事告诉了自己,心绪便有些难言的微妙。   又想起他也要考大学的事,私以为他有这样的天赋,不进大学深造确实很可惜,忙问:“我将收集到的一部分教材放在收发室陈大爷那里了,你拿到了吗?”   戴誉颔首。   说起教材的事,他便有些犯愁。   他这几天翻看了那几本书。数学物理这样的理科科目,他还能轻松应对,可是语文政治之类的就让他有些抓瞎。加起来有十多本教材,若是让他全都死记硬背记下来,那得背到啥时候。   夏露见他蹙着眉欲言又止,这次终于聪明地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前几次她都是这样被戴誉套路,继而帮他干这干那的。   这丫头学精了,竟然不主动上钩了?   戴誉便也不着急,试图先放松对方的警惕,转弯抹角道:“小夏同志,不瞒你说,我这学习条件太艰苦了。白天得上班不说,下班以后还得去扫盲班讲课,也就周末能有点时间学习,不过家里还有一大堆人,闹闹哄哄地让人静不下心……”   他想问,能不能帮他画画文科的重点,也让他少背点。   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对方却颇为感同身受地赞同道:“学习环境吵闹,确实容易分散注意力,所以,我周末都是去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那边安静。”   “……”被鲠住的戴誉,只好先问,“小洋房的房间那么多,随便找个安静房间看书就成,干嘛跑出去学习?”   夏露没吱声,目光却心有余悸地瞟向还在嘬冰棍的夏洵。   哦,懂了。   那小子确实挺能捣乱的,估计她也是被折腾得没办法才无奈躲去了图书馆。   夏洵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咬着冰棍杆,含混地问:“我和大丫姐姐都吃完了,现在能去照相了不?”   戴誉见大丫也双眸晶亮地看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点头应了,又转向夏露邀请道:“我帮你跟夏洵拍几张合影吧,你今天打扮这么漂亮,不拍照多可惜。”   夏露今天穿着粉红色带白色立领的短袖布拉吉,配上平底小皮鞋,站在耀眼的日光里,比平日里的学生装扮还要明媚三分。   不过,话落戴誉便反应过来,裙子再漂亮也没用,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夏露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漂亮”说得面红耳赤。这年月的人都很含蓄,她只被亲戚和长辈当面夸过好看,同龄人里,连女孩子都少有这样直接表达的,更遑论男孩子呢。   不愧是当过小流氓的人,真是轻浮……   然而,即便如此,夏露还是跟着几人去了。   他们家也有一台爸爸从苏联带回来的相机,但是除了他,没人会用。夏厂长是个大忙人,想让他带着照相机陪他们姐弟出来游玩,拍照拍个痛快,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戴誉按照之前与小胖子约定好的,给他单独拍了与小火车和少先队员的合影,又被他拽着去了缩小版的“北京站”广场前,与站牌合了影。   公园里另有一个专门给人收费拍照的照相师傅,六毛钱一张,生意还不错。   有游客看到戴誉的脖子上也挂着相机,便以为他也是照相师傅,片刻功夫,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询价了。   夏洵这小子还挺独的,发现又过来两个年轻姑娘找戴誉拍照。便像个小炮弹似地冲过来,张开手臂拦在戴誉身前。   “这是我姐夫!他是来给我和姐姐拍照的!”他刚才都听到了,一卷胶片只能拍十二张,他自己还不够拍哩。   反正他姐已经说了,之后会将胶片和相纸的钱还给戴誉。   那他肯定要拍个够啊,他还想与大丫姐姐合影呢!   那照相师傅也听到了夏洵的话,见戴誉果真接连拒绝了好几批人,并不像是来抢生意的,心下稍稍满意。   趁着休息空档,他仔细观察了戴誉他们一会儿。发现他不但光照角度找得好,而且还能指点对方摆出各种各样的拍照姿势,比时下立正稍息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死板姿势好看多了。   他便颇为感兴趣地凑过来看戴誉给孩子和媳妇拍照。   趁着戴誉换胶片的工夫,那照相师傅兴冲冲地与戴誉商量:“小兄弟,你教我摆几个拍照的姿势,我一会儿帮你跟媳妇拍两张合影怎么样?”   戴誉闻言,下意识看向已经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拒绝的夏露,笑呵呵回道:“行啊。” 第34章   在信息时代, 摄影技术帖与各种摆拍模板随处可见。   戴誉将夏洵和大丫招呼过来当模特,给照相师傅演示了几个在时下也不算出格的姿势,讲清楚其中关键。见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才将自己的相机递过去。   大丫一直攥着小叔的衣摆,紧张兮兮地盯着那照相师傅,生怕他把照相机顺走了。   戴誉莞尔, 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继而转向夏露, 眉尾略微扬高, 语带笑意:“小夏同志,要跟我合影吗?”   视线突然相遇,夏露的肩膀瞬间绷平。只觉他笑起来极耀目,又隐隐不怀好意,像是企图用那张格外英俊的脸蛋勾引她。   若不是心中理智尚存, 她险些就点头答应了。   丁文婷说得没错, 戴誉真是个男狐狸精……   她撇开脸, 犹豫了半晌,才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不要。”   父母已经听说了关于他们的传闻, 若是再带着这样一张照片回家, 那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妈妈的孕期情绪不稳定,还是别再刺激她了。   戴誉被女孩子拒绝了也不觉尴尬,只摸着鼻子哼哼道:“你可真是不懂把握机会!我马上就要变成全国闻名的画报明星啦,你这是错失了一个与明日之星合影留念的最佳时机!等我出名以后,可就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再想合影, 是要收费的!”   夏露被他插科打诨一通胡扯,闹得肩膀稍松, 失笑道:“那就等你出了名再说吧, 到时付费也行!”   像是对她这般不识货的反击, 戴誉气哼哼地不再搭理她,抡起靠在他腿边的夏洵,托着肥屁股就跑远了。   夏洵坐在戴誉臂弯里,与他搂脖抱膀的,再次笑出嘎嘎的鸭子叫。   “她不拍我拍!”夏洵将胖脸贴上戴誉的蹭了蹭,安慰道:“我姐肯定也想与你合影。不过,我爸妈就像那玉帝和王母娘娘,你跟我姐就是孙悟空和织女,她肯定是怕被我爸妈发现了才不答应的。”   戴誉被他这比喻逗得差点笑岔了气,“不是牛郎织女嘛,跟孙悟空有啥关系?”   “我不喜欢牛郎,我喜欢孙悟空!”   戴誉在他头顶乱揉一把,一语双关地叹道:“乱点鸳鸯谱,说的就是你呀!”   怕他失落,夏洵的那股热情劲头又上来了,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今天回家就帮你说些好话,你长得好看,又会拍照。以后别当二流子了,我妈妈好像不喜欢二流子。”   戴誉当即拒绝:“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快别添乱了。我跟你姐清清白白的,被你一闹反倒不清白了。”   既然夏露还有顾虑,他便也不再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也高贵着哩!   将大丫唤过来,三人以“北京站”和小火车为背景拍了一张合影。   再次坐上小火车回到始发站时,已经下午一点了。   虽然之前在车上分吃过油饼,但是小孩子的胃浅,吃得少饿得也快。戴誉就更不用说了,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一天恨不得吃下一头牛,这会儿早就饿了。   戴誉看向公园里唯一的国营冷食店,问:“你们之后还有什么计划?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他估摸着大丫的写作素材已经够了,吃完饭就能打道回府。   夏洵急急举手:“我想去划船!”   他在小火车上,偷听到其他小朋友说的,可以去湖上划船。   夏露在心中给这个提议画了叉,他们都是旱鸭子,万一这熊孩子掉进水里怎么办。   不过怕他又闹脾气,便只搪塞道:“先去吃饭,之后看你表现再说。”   进冷食店之前,夏露与戴誉商量:“我出钱,你出票吧。”   弟弟今天又是吃冰棍又是拍照片的,总不能一直占人家的便宜。   戴誉没推辞,只道:“你出票吧,我饭量大,每个月的那点票都不够用。”   正值饭点,因着是公园里唯一能吃饭的店面,冷食店里此时人头攒动。   夏露将一沓票给了他,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去找座位了。   戴誉突破重重包围蹭到柜台前,抻着脖子一看便傻了眼,柜台里空荡荡的,除了啤酒汽水和罐头,能填饱肚子的只有面包和两盘副食杂拌。   杂拌的分量不大,小小的一盘里码着香肠片、粉肠片、茶肠片、鸡丝蛋卷和肉丸子,看着挺热闹,可是分量明显不够四个人分呐。   戴誉问售货员:“同志,还有别的能吃的吗?”   那女售货员正忙着点钱,头也不抬地答:“没了。”   “那您给我来四个面包,两盘杂拌儿吧。”   “还要别的吗?啤酒汽水都有冰镇的。”女售货员抬头随意瞟一眼戴誉,然后停下动作,迟疑地问:“同志,你是不是在啤酒厂工作啊?”   戴誉一愣,“是啊,我们之前见过?”   那女售货员赶忙回身去拉扯同事的胳膊:“诶,啤酒厂那个‘优秀职工代表’来了!”   尔后戴誉就站在柜台前与她们大眼瞪小眼。   二人见他表情茫然,瞬时齐齐指向墙边的一个木制啤酒桶。戴誉顺着他们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啤酒桶后面露出的半张画报上,印着的正是他穿蓝衬衫喝啤酒的照片。   侧边还标着一列不起眼的小字——“滨江市第二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   戴誉:“……”   厂里居然这么大方?还真给他按了一个“优秀职工代表”的头衔!   他才进厂半个月,就要全国出名啦!   “诶,代表同志,你本人比画报还精神咧!”   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   画报用纸比较粗糙,当前的印刷技术也有限。他站在一米开外,还能看到人脸上的噪点呢。   这画报上的人,属于只可远观那种,当然没有本人精神啦!   “代表同志,还有一只烧鸡,你要不要?”女售货员见到画报真人,难得地热情起来。   这烧鸡是上午特意留下的,店里每天都要自留一只,职工们算着日子轮流买回家,今天正好轮到她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不是热的,我们这卖的都是冷食,而且只有半只。”剩下的半只她还要带回家呢。   戴誉哪管它冷的热的,有得吃就行,赶忙点头道谢。   看到戴誉捧着吃的和汽水回来,夏洵欢呼一声,嚷嚷着要喝汽水。被他姐在屁股上轻拍一下,才老实下来。   将其中一瓶递给夏露,剩下的三瓶口味不同,戴誉让俩孩子自己决定归属。   大丫在家就是大姐,向来照顾比她小的孩子,此刻也只是让胖弟弟先选,她有得喝就行了。   人家孩子的年纪也不大,却一直谦让自己弟弟,这让夏露颇觉过意不去。她温声细语地与大丫说话,又主动将唯一的鸡腿撕下来,放进她碗里。转头见夏洵作出乖宝宝坐等吃肉模样,才将鸡翅膀给了他。   “得亏只带了两个孩子,这要是把家里那一串都带出来,我就只有啃鸡屁股的份了。”戴誉装模作样地叹气,“看来我以后不能要太多孩子,最起码不能超过三个,不然非得吃一辈子的鸡屁股不可。”   夏露抿嘴乐。   直至午饭吃到一半,去喝汽水时,夏露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其他人的汽水瓶上都挂着水滴,明显是冰镇过的。   而她的瓶身上干干爽爽,是常温的。   她不动声色地偷眼瞄向戴誉,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思及此,夏露下意识将手贴上滚烫的双颊物理降温,拼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这就是巧合!巧合!   生理期这么私密的事情怎么可能被别人知道嘛!   不自觉地抿起唇,发现对方回看过来,她又像是害怕被人识破心中局促似的赶紧松开。   戴誉哪知道女生的那些复杂心思,他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请夏露帮他划重点呢。   将口中食物咽下去,他清了清嗓子,问:“小夏同志,语文和政治,你都是怎么归纳整理重点的?”   夏露还在自我纠结,只心不在焉答道:“没归纳重点,平时老师强调过的都是重点,记在脑子里就好。”   戴誉不死心,继续问:“没有笔记啥的?教材上面就没划点重点?”   夏露摇头。   好家伙,人家还是个学霸,都不用记笔记的!   麻烦了……   戴誉想说,你能不能把那些教材拿回去帮我划完重点再给我?   不过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真这样说了十有八九会被打脸。   夏露似是能透过漂亮的皮囊看进他没脸没皮的内里,直接问:“想让我帮你划重点?”   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舒坦!   都不用绞尽脑汁编理由了!   他赶紧点头。   “不行。”夏露直截了当拒绝,“课本上的都是重点,你慢慢背吧。”   买了教材还要帮他划重点,划完重点是不是又要答应他提出的其他请求?   还真的被打脸了,戴誉小声咕哝:“真是白给你买汽水了……”还有杂拌烧鸡面包。   夏露:“!!!”   他果然知道!!!   次日清晨,戴誉走在上班的路上,还在琢磨夏露到底为什么生气。   昨天他们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原本要去中心湖划船的计划也被取消了,夏洵那个小胖子因为没能划上船,还哭了鼻子。   四人当中,只有大丫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程开心。这丫头回家以后,与两个妹妹描述起儿童小火车来滔滔不绝,日记也有写成连载的趋势。   进入办公室,戴誉将自己那台“华山牌”照相机拿出来亮个相。   见此,吴科长大喜,忙问他在哪买的,看那架势似是想通知厂里也赶紧去买一台回来。   “寄卖商店的二手货,仅此一台。”戴誉含糊其辞,转而问出关键问题,“科长,照相机可以用我的,但是胶片和洗相片的钱得厂里出吧?”   “那是自然,配件的钱都算厂里的。你等会打个报告,先让财务科批一笔经费下来,把该配的东西都配齐了。”吴科长格外爽快,他们宣传科有了照相机以后肯定能如虎添翼。   沈常胜在上周六替戴誉去扫盲班点了卯,这会儿拿出考勤记录和教案还给他。   心下还在感叹,幸亏自己当初没被选中当扫盲班老师,那些妇女同志太生猛了。妇联那个小干事都快被她们调侃哭了,戴誉居然还要天天去受折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常胜还想与戴誉商量下车间拍照片的事,厂办的办事员张爱国却找了过来。   张爱国看到戴誉仿佛看到了救星,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外走。   沈常胜哪能将人轻易放走,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忙阻止道:“张干事,你这急急忙忙的,也不说是什么事就将人带走,我们科里还有要紧事要忙呢!”   张爱国就是因为在宣传科里不好开口,才想将戴誉拽出去的。   这会儿被人家宣传科的四双眼睛直直盯着,心知不将事情讲清楚,今天是带不走人的。   遂吞吞吐吐地道明来意:“我们孙主任想请小戴干事帮忙打一份材料。”   戴誉整理教案的手一顿,刚要出声,却听身后的徐晓慧阴阳怪气道:“呦,你们厂办不是有专门的打字员嘛,跑来我们宣传科借人算怎么回事?”   那会儿为了帮戴誉争取打字员的名额,她和吴科长可是没少看孙主任的脸色。因着了解她们想招戴誉进厂的真实目的,孙主任为此对宣传科冷嘲热讽过好几次。连政治立场不坚定这样诛心的话都说过。   张爱国面上有些赧然,心虚道:“这份材料许厂长要得急,但是打字员的手不太舒服,打了好几次都没被通过,所以才想着来请小戴干事帮帮忙。”   说完,他就开始在心里大骂孙主任不是东西。   当初为了将自家亲戚招进厂里,又是实名举报又是走访调查的,终于将戴誉的录取名额抢来了。这会儿你那亲戚搞不定工作了,还想厚着脸皮找人家帮忙,你脸咋那么大呢!   最可气的事,这种得罪人的事情,那老东西自己不出面,居然派他这个无辜小卒过来看人脸色!   吴科长觉得厂办的孙主任办事不地道,想借用他们科里的人,却连声招呼都不与她这个主管领导打,遂干脆直接帮戴誉拒绝了:“小戴还另有重要工作,马上就要下车间了,哪有时间去给你们打材料。”   戴誉当然不能拆了领导的台,只对着张爱国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又亲自将人送出了办公室。   “你还送他干嘛?”徐晓慧气道,“他们厂办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嗐,一码归一码,张爱国又没得罪过我。”戴誉呵呵笑着安抚。   然而,张爱国离开没多久,厂办的孙主任就满头大汗地亲自跑来了宣传科,进门便先与吴科长握手寒暄。   他觉得肯定是戴誉还在记仇不愿意帮忙,所以就企图走上层路线,让吴科长对他下派任务。   “小戴现在是我们科里的骨干,好多工作都离不开他呢。”吴科长打着哈哈。   孙主任连连称是,对着吴科长将好话说了一箩筐,给足了面子。   “虽然厂长要得急,但这事情也得看小戴的意愿。”吴科长转向戴誉,“小戴,决定权在你,有时间你就去,没时间就算了。”   若是厂办完不成任务,大棒怎么打也是打不到他们宣传科身上的。   孙主任一听她这话就在心里骂娘了,他们都快急得火上房了,这两人还不紧不慢的呢。   戴誉笑眯眯地看着孙主任,只道:“我听我们科长的,既然科长没意见,那我就去看看,毕竟厂长的事是大事嘛。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肯定过稿啊,好久没打字手都生了。”   孙主任没有二话,连连点头。   让吴科长总算出了一口心中恶气。   戴誉随着孙主任来到厂办,就见许家庆那小子还在打字机前面吭哧吭哧地打字呢,桌上放着好几团打错的废稿。   见他来了,许家庆也不吱声,神色很是不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戴誉让他出的丑。   戴誉懒得搭理他,将许厂长的手写稿与许家庆打出来的几份废稿做了对比。   这是许厂长要交到市里的一份材料。   第一段有一句话,用了“魑魅魍魉”这个词,几个废稿上面都打得不对。   戴誉问:“备用字盘呢?”   许家庆一愣:“什么备用字盘?”显然是根本不知道打字机还配有罕见字备用字盘的。   倒是一旁的张爱国率先反应过来,从办公桌下拖出来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是这个吧?”   戴誉点头,俯身下去,在其中挑挑拣拣半天,才将“魑魅魍魉”四个字凑齐了。   一一摆放进铅字盘中,让许家庆让出位置,戴誉坐在打字机前,噼噼啪啪地将第一段的内容敲了出来。   尔后便果断起身,对众人道:“一直不能过稿,问题就出在第一段,之后的内容让许家庆接着打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一篇材料大几千字,他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坐在厂办里给人免费打字,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下午,得了吴科长的尚方宝剑,戴誉在办公时间就摸去了中国大街上的照相馆。   “师傅,洗相片多少钱一张?”戴誉找到了之前合作过的老师傅。   “三毛。”   “咋这么贵,能便宜点不?”他们昨天拍了两卷胶片,二十多张相片算下来,光是冲洗费用就得七八块。   若是再加上一块二每卷的胶片成本,总计要十多块钱。他三分之一的工资就这么搭进去了!   难怪少有人买照相机呢,这就是个巨坑啊!   老师傅“嘿”了一声,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全市统一收费标准,拍照一块,洗片子三毛,我还是头一次碰上跟公家讲价的……”   “快得了吧,我昨天去儿童公园碰到一个照相师傅,人家拍照只收六毛钱。”   “那是周末跑去干私活的,你若是今天去看,他肯定不在了,还得上班呢。”老师傅解释。   戴誉忍着肉疼,将钱交了。   沉吟半晌,才试探着问:“师傅,你说我要是想自己学着洗照片,得准备些啥?”   “显影液和定影液呗。”老师傅也没藏私,这事出去找个懂行的人一问便知。“你要是想自己冲洗,我可以把化学试剂的配方写给你,你买齐了试剂,自己按照比例调配好。”   成品显影液和定影液价格高昂,而那些试剂又不是随便能买到的,所以老师傅也不吝将配方告诉他。   跟他打听配方的人多得是,即便有些人弄来了试剂,也未必能一次性冲洗成功。   浪费的材料多了,那些人还得回到他这来。   戴誉得了老师傅的配方,忙不迭道谢。   这天下午放学,夏露刚进家属院,便被收发室的陈大爷叫住了。   陈大爷一脸姨母笑地拿出一个大牛皮信封,递给夏露道:“戴家那小子今早送过来的,让我转交给你。”   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陈大爷保证道:“放心吧,我不跟别人说。”   肯定得帮人保密啊,都抽了那小子好几盒烟了。   那天分开后,夏露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戴誉了。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当天的事情,以免庸人自扰。   这会儿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当时那股莫名尴尬与微妙的心情便又窜了上来。   勉强镇定地与陈大爷道了谢,夏露脚步匆匆地离开。   从大门到自家小洋房,三五分钟的路程,愣是被她走了十几分钟。   信封被糊得很结实,她撕开便看到了里面的一沓相片。   十几张相片全是她与夏洵的,有单人照,也有合影。   她盯着自己的一张背影照看了许久。那照片几乎没有任何背景,只她的上半身就填满了整张画幅。   不知她当时在想什么,回眸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唇边梨涡显现,看起来就很快乐。   虽然是黑白相片,但是比平时的她要漂亮许多。   回到家,夏露匆匆与妈妈打个招呼就钻进了自己房间。然而,没过两分钟,夏洵那个小捣蛋就推门钻进来了。   “姐,你是不是拿到我的相片了?”夏洵一脸肯定,先发制人道,“你可别想骗我,我隔着窗户都瞅见了!你刚才在院子里看相片来着!”   夏露:“……”   从书包里翻出那个信封递过去。   夏洵扭着屁股蹭上他姐的椅子,两人一起看才有趣。   一张张相片翻阅过去,夏洵很满意,他的相片比姐姐的还多呐!尤其是那张与小火车的合影,真是太精神啦!他明天要拿出去跟大毛显摆一下!   “嘿,儿子,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一只纤白的手突然伸过来,轻点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夏洵、大丫和戴誉的三人合影,被点到的正是站在中间的戴誉。   专注看照片的姐弟二人被倏然出现的母亲吓了一跳。   她另一只手上端着一小盆葡萄,明显是给他们送水果来的。   虽然与戴誉的关系很清白,夏露仍是不免一阵紧张,咽了咽口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反而是被问到的夏洵,一派诚实天真,坦然道:“在小火车上,这个叔叔请我吃了油饼!特别香!旁边这个姐姐是他侄女!”   夏露小心翼翼地觑着母亲的神色,生怕她被气出个好歹来。   谁知,听了夏洵的话,她非但没生气,居然还笑了一下。对上他们不解地视线,解释道:“呵呵,那他跟我们家还挺有缘的。这位雷锋同志之前帮过我,你爸还想找他表达感谢呢,可惜一直没找到人,没想到居然被你们碰上了!”   夏露夏洵:“???”   你在说啥嘞? 第35章   戴誉与沈常胜在车间拍了足够的图片素材后, 又被吴科长指使着,在厂内墙上写宣传标语、画宣传画。   没头苍蝇似地忙碌了几天,戴誉终于想起了被他搁置许久的国庆特刊新闻稿。   三个人的工作任务,如今已经变成了两人的。徐晓慧因着每天还要负责撰写厂广播站的稿件, 被吴科长格外开恩放过一马。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戴誉和沈常胜这对难兄难弟, 咬着笔杆, 皱着眉毛, 写稿写到头秃。   临近中午, 眼见沈常胜又开始两眼发直,哈欠连天,戴誉深觉这样闭门造车不是办法,遂提议道:“我看还是得下车间走访, 寻找新鲜素材。”   沈常胜有气无力地说:“在跟你一起去车间拍照之前,我就已经在车间蹲了好几天了, 而且厂里那点事早被人刨根究底掰开揉碎地写过八百遍。我前后一共写了三稿都被科长毙了,不但没在省日报上成功发表, 还便宜了徐晓慧,成了她的广播素材……”   一稿都没写出来的戴誉深感惭愧, 只能勉强宽慰:“先吃午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下午咱再去车间转转。”   打了午饭,戴誉站在食堂里睃巡一圈,瞄到要找的人,赶紧端着饭盒凑过去。   挤进秦少妹给他让出来的一个小空位, 戴誉问桌上众人:“咋没见牛主任来吃饭呢?他今天上夜班吗?”   据他以往经验, 找到秦少妹的这个生产小组就能找到兼任组长的牛洪彪。   包装车间这些人很有意思, 牛洪彪将部队里的管理制度套用了过来, 生产小组就像部队里的一个班。同一个生产小组的工友,工作吃饭休闲时都要统一行动。   “牛主任这几天请假了。”对面一个叫付强的工人回话。   “咋了?家里有事?”每天上三个大班的拼命三郎居然请假了?   付强瞟一眼缩着脖子吃饭的秦少妹,阴阳怪气道:“为了救人受伤了。”   他身边一个脸色蜡黄的大婶忙用手肘拐他一下,对戴誉解释:“前天晚上加班,搬运工人效率低,啤酒箱都被堆到了门口。秦少妹也是好心,自己就把啤酒箱一个个垒上去了。不过你看她那小身板,哪是能干体力活的,那酒箱子垒得比人都高,没等她往上面放,四五个木头箱子就倾斜着砸了下来。”   戴誉闻言,看向已经瑟缩成一团的秦少妹,关心道:“你没受伤吧?”   秦少妹摇头。   付强讥诮道:“她能受什么伤,牛主任正好来换班,见状直接就扑了过去,挡在了她上面。幸好他来得及时,酒箱子砸下来被他撑住了,不然那箱子里好几百瓶的啤酒都得完蛋。”   戴誉忙紧张地问:“牛主任伤到哪里了?伤势严不严重?”   “后脑勺被砸出了血,肩膀和手臂挫伤,在医院躺了一天才回家。”   “牛主任不愧是军人出身,凡事都身先士卒!””戴誉感慨,一般人哪敢直接扑上去。   “可不是嘛,我们牛主任好着哩!”桌上七八个人齐齐应声。   戴誉觉得牛主任的这些工友也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之前与牛洪彪本人交谈过,不过那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倔驴。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戴誉放下筷子,主动引导话题:“牛主任平时没少做好事吧,我之前怎么没在厂里听说过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牛洪彪的先进事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工人道:“车间经常停电,而且电线外露容易失火,最后走的人要负责拉电闸。去年有一次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最后走的,忘了拉电闸,结果大半夜来电后火星子噼啪直窜,车间里堆着的好多版票都被烧了。要不是牛主任不放心,半夜又跑回车间检查,正好救了这场火,恐怕整个厂子都得烧没喽!”   戴誉诧异:“牛主任做过这么多好人好事?我去车间采访的时候,你们咋不说呢?”   “说了也没用,厂里一直压着牛主任,先进个人和劳模的荣誉从来都没他的份。更不可能给他表功了。”付强撇嘴。   “咋能没用呢,我回去就要写牛主任的先进事迹,争取让他上个省日报。”   那脸色蜡黄的大婶,忙阻止他:“你可别惹麻烦了,老牛把生产厂长得罪狠了,你若是主动宣传报道老牛,没准也得惹一身腥。”   大婶话落,桌上就是一阵死寂。   戴誉没发现他们的异样,颇为不赞同道:“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怎么干工作。再说,我觉得你们也许对赵厂长存在偏见。人家既然能当上厂长,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胸襟和格局,总是揪着牛主任不放有什么意思,这样也影响他自己的口碑吧。没准赵厂长也在等待一个破冰的契机呢。”   生产厂长若是个没肚量的领导,因着他报道了牛主任就记恨于他,那也无所谓。   得罪就得罪呗,他又没做错事,怕个鸟啊。   “这位小同志说得很好,凡是都要讲究实事求是。”一道浑厚的男中音在戴誉身后响起。   戴誉肩膀一僵,给对面的付强使眼色。   谁啊?   付强撇嘴,隐晦地还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戴誉无法,只能回身看去,因着心里有了模糊猜测,所以见了来人也没有太多惊讶,礼貌招呼道:“赵厂长好。”   赵厂长是个有着标志性国字脸的中年人,戴誉在厂宣传栏里见过他的照片,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此时他饭盒里的饭菜还是满的,明显是在找座位,也不知站在后面听了多久。   “小同志是哪个科室的?”没穿工装,肯定不是车间的。   秦少妹偷偷拽了一下戴誉的衣摆,不想让他回答。   戴誉没理会她的小动作,只不卑不亢道:“赵厂长,我是宣传科的宣传干事,戴誉。”   “嗯,小戴同志刚刚说得很好。我与老牛只是工作意见上不统一,并没有私人恩怨。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总是喜欢擅自揣摩领导意图,将同志间的内部矛盾复杂化,甚至恶意夸大。这种思想要不得,我原则上是支持你宣传报道老牛的事迹的,厂里有了好人好事都要实事求是的报道,不能让英雄寒了心!”   赵厂长的一通慷慨陈词,引得食堂里掌声一片。   戴誉不确定他是真的不介怀,还是故作姿态。不过,既然对方明确表态赞成自己报道牛主任,他也就懒得探究更多了。   “请赵厂长放心,我一定实事求是地报道牛洪彪同志的相关事迹。”见赵厂长向自己看过来,戴誉连忙保证,继而又客气道,“赵厂长在我们这桌用餐吧。我们宣传科有个企划,想要做一个厂领导们的系列专访,正好借此机会跟领导约个采访和拍照的时间。”   赵厂长哈哈一笑,看着很是爽朗,却婉拒道:“我看到杨厂长了,过去打个招呼。专访的事你跟我秘书小郭约时间吧,不过宣传口的同志还是要多报道一些工人阶级的典型事迹。”   戴誉目送赵厂长离开,心下却琢磨开了。   吴科长应该不会拒绝为领导唱赞歌,况且啤酒厂的几个厂长确实都是能力很强的实干派。到时就算不能登上日报,只在厂广播站播送一遍,也算对领导有个交代了。   有了新闻素材,又没有了得罪领导的后顾之忧,戴誉下午回到办公室就开始动笔。   洋洋洒洒书写几千字,完成了一篇名为《退伍不退奋进志,转岗不转报国心——记抗战英雄、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包装车间副主任牛洪彪》的报道。   下班前他将草稿拿给吴科长过目。   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素材确实符合要求,吴科长这次难得地没有一票否决,只让他投去省日报社试一试。   得了吴科长的肯定,戴誉心中大石落地,下了班直接去供销社拎了两瓶水果罐头和一篮鸡蛋,便按照打听好的地址去了牛洪彪家里,拍下了一张牛主任养伤的相片。   至此,戴誉的国庆特刊稿件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自己能做的部分已经尽量精益求精,最终能否被录取就看报社的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吴科长又给宣传科的三个小卒指派了新任务。   “科长,你说啥?我没听清!”戴誉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机械厂要举办一场十周年厂庆演出,而且恰逢国庆,厂里想要大办,咱们这些下属小厂也要参加。你们三个,尤其是徐晓慧,要争取一下演出报幕员的工作。另外,咱们厂里也要有选送节目,这事由工会负责,宣传科协助。”吴科长不厌其烦地重复。   戴誉无语脸,“我问的是再之前的……”   吴科长一派淡然,轻描淡写道:“哦,中秋夜要在工人俱乐部办个联谊活动,范围嘛,就是附近的几个工厂之间,没有对象的年轻人都可以自愿参加。不过你必须出席!”   戴誉瞪着满是疑惑的大眼睛,直不楞登地问:“凭啥我就得必须出席?”   吴科长白他一眼:“你长得好看,不去参加就浪费了。到时候也能给咱们厂这边增添点人气。”   “万一把女同志的目光都吸到我身上,男同志们不得恨死我啊!别到时候人气没增添多少,光气人了。”戴誉嘀咕。   吴科长:“废什么话,让你去还有别的任务。你带上照相机,拍些照片回来,板报和宣传栏都是要用的。”   戴誉恍然,原来是去当照相师傅的……   那行。   说起联谊的事,戴誉又想起了顾江海和田淑芬。   于是中午碰面时,戴誉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你跟食堂胖婶她闺女咋样了?有进展不?”   顾江海神色有些不自然,也不知是不是害羞了,反正他皮肤黑,就算脸红了,别人也分辨不清。   他犹犹豫豫道:“就那样吧。”   “就那样是啥样?你要是跟小田成了,我也好开口求人家办事啊!”戴誉看他那忸怩样就牙酸。   “你找她有啥事?要不我帮你去说说。”   戴誉无语:“你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能帮我说啥?”   “我觉得淑芬是乐意的,不过胖婶好像不太同意。这几天晚上送她们回家,胖婶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   戴誉一时也拿不准,胖婶一直让田淑芬陪她来扫盲班上课的原因。   到底是想给这二人制造相处的机会呢,还是对他仍不死心……   他想了想,突然问:“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胖婶就没有啥特别的表示?”   顾江海懵懵懂懂,问:“啥表示?没有吧。”   “比如,有没有多给你打点肉啥的。”戴誉提示。   顾江海:“最近青椒炒肉里面的肉好像比青椒多了!”   戴誉一拍他的肩膀,妥了!   他可没有顾江海这待遇,中午饭盒里还是大半盒的青椒呐。   估摸着顾江海过了丈母娘那一关,与田淑芬的事也就只剩一层窗户纸了。戴誉心里没了负担,下班以后,哼着小曲就来了扫盲班。   本想先找田淑芬商量事呢,结果一进门就被里面闹闹哄哄的景象吓了一跳。   妇联唯一的男干事刘宁,站在讲台上,抻着脖子喊“安静安静”。   不过下面的妇女同志们不买账,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行我素。   戴誉走进去,问刘宁:“今天这是咋了?都打鸡血啦?”   “嗐,牛主任请假没来,这些女同志就撒欢了。”刘宁愁眉苦脸,他向来管不住这些老娘们。   戴誉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胖婶见他来了,还算给面子,主动帮忙整治了一下课堂纪律。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戴誉笑着问:“大家都聊啥呢,今天咋没唱歌呢?”   “老牛没来,都没人领唱了。”生产车间一个叫陈大梅的婶子在台下起哄。   戴誉哈哈一笑,当场就指着陈大梅道:“牛主任缺席的这些天,您就负责带领到家唱歌。”   不待她拒绝,戴誉又严肃了面容,提醒道:“咱们的扫盲班,是妇联专门针对劳苦的妇女同志组织的,牛主任是男同志,那是来蹭课的,是沾了妇女同志的光!你们不能因为牛主任不来上课,就对扫盲班的学习懈怠了吧?”   见大家态度都端正了几分,戴誉话音一转:“我跟大家说个内部消息。滨江机械厂打算举办建厂十周年的庆祝活动。”   “机械厂厂庆,跟我们有啥关系哩?”有人发问。   “咱们啤酒厂虽然改名叫市第二啤酒厂了,但还是机械厂的下属单位,这次厂庆,几个下属小厂都要参加。”   “小戴干事,你想说啥,就赶紧说吧,别吊我们胃口!”胖婶嚷嚷。   “呵呵,我不想说啥。我就问大家,若是厂里让咱们扫盲班的学员们排练一个节目,到时候为国庆和厂庆献礼,你们敢不敢去?”   下面坐着的学员面面相觑,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刘宁也知道厂庆的事,但他没想到戴誉会鼓动扫盲班这些文盲排练节目献礼。   “你还打算让她们去啊,这能行吗?领导那边未必会同意吧?”刘宁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领导那关之后再说,首先得看这些学员的态度,若是都缩着不敢去,就算提前跟领导通了气也没用。”   戴誉注意着下面学员的表态。   像胖婶这样胆子大的,都喊着想去,另一些人却还有顾虑。   “排练啥节目,有那个时间我还得回家洗衣做饭呢。”有人嘀咕。   戴誉语带诱惑道:“听说机械厂在对口帮扶公社养了两头大肥猪,厂庆前会把这两头大肥猪拉回来。在这次演出中,荣获一等奖的团体节目,将有五十斤的猪肉奖励;二等奖,三十斤;三等奖,二十斤。我琢磨着,我们的节目再不济,也能得个三等奖吧。”   “哗——”   听说有免费猪肉奖励,那效果就像往热油里加了一瓢水,学员们瞬间炸了锅。   大家纷纷表示要积极参加集体活动,为国庆厂庆献礼!   戴誉拿着小本本,装模作样地问:“咱们组织的这个活动完全自愿啊,有哪些同志是不想参加的,可以举手示意一下,我做个记录。”   没人举手。   肯定没人举手啊,二十斤猪肉,平均下来每人能得将近一斤呢!   毕竟像戴誉这样败家,每顿都能吃上肉的人,少之又少。一斤猪肉拿回家去还能给孩子包顿饺子哩!   见大家没有异议,参加集体活动的热情都很高,戴誉给食堂的胖婶和生产车间的陈大梅指派了任务,挑出几首歌,以后要在每堂课上课前,领着大家合唱。   所有人都记熟歌词以后,他会请专门的声乐老师来给大家指导排练。   “距离国庆节不足一个月,希望大家能珍惜时间,尽快将歌曲熟练掌握。若是咱们扫盲班的节目能被厂里选送去厂庆演出,我们几位老师也会尽量向工会为大家争取更多的福利。”戴誉看向刘宁。   刘宁机灵地马上代表妇联表态,会全力支持大家演出云云。   直到下课,这些妇女同志们都神似激动。除了奖励猪肉这件事,能在几千人面前演出,也是让这些整天围着酒瓶孩子和灶台转的女工们兴奋不已的原因。   戴誉瞅准机会,找上了再次陪着母亲来上课的田淑芬。   “田同志,你这参谋当得也太尽责了,天天得来扫盲班报到,比正式学员的出勤率还高。”   田淑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抿嘴笑。   戴誉没多兜圈子,直接问:“听说你在化学试剂厂工作,我最近在学着洗胶片,不过显影液和定影液的化学试剂总是配不全。跑了市里好多商店都没货,就想问问你们厂里有没有。”   田淑芬是化学试剂厂的检验员,见戴誉问了专业问题,便也没那么羞赧了,抬头正色问:“戴老师,你缺哪几种试剂?”   “米吐尔,对苯二酚,硫代硫酸钠这三种。”戴誉将照相师傅给他写的配方纸递过去,“你是专业人士,帮我看看这配方对不对,这是从别处得来的。”   田淑芬接过来扫一眼便还回去:“没什么问题,这上面的试剂我们厂里都有。而且我们职工购买是有内购价的,你要是想省点钱,我就每样帮你买一些,比外面卖的便宜多了。”   戴誉大喜,连声道谢。   田淑芬想了想又道:“我们厂里也生产显影液和定影液,有些外包装破损的,会被当做处理品。我觉得那些瑕疵成品可能会比你自己用试剂配出来的还便宜点。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帮你买点那个,买瑕疵品的人不多,应该还有货。”   戴誉连连点头,心下感叹,顾江海这媳妇找得真不错。   夏露再次站在啤酒厂对面时,思绪还有些复杂。   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戴誉和母亲居然已经见过面了!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戴誉做了好事却要冒充成别人,但他帮了母亲这件事必是错不了的。   夏露直接排除了母亲认错人的可能,毕竟能与戴誉撞脸的人实在不多。   那天母亲心有余悸地讲述了被雷同志襄助的经历后,姐弟二人默契地没有告诉她,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二流子戴誉。   夏洵甚至还十分促狭地附和母亲,顺着她说了不少戴誉的好话。   想到戴誉帮过他们家,她却一口回绝了戴誉归纳考试重点的请求,夏露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今天放学后,她又主动找来了啤酒厂。一是归还相片钱,再有就是同意帮他画个重点,权当还人情了。   夏露站在大榆树下,双眼紧盯着厂门口。   此时,下班的工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从大门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却仍是迟迟不见戴誉的身影。   扫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夏露暗暗决定再等一刻钟,若是还等不到人就回家去。   抬头再次望过去,却正好看到戴着大草帽走出厂门的戴誉。夏露唇角微弯,想要挥手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手臂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   她双眸紧盯着戴誉身侧突然出现的人。   那是个很娇小的姑娘,身上的布拉吉有些眼熟,像是她去儿童公园穿的那件同款。因着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不过,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稔。   戴誉笑嘻嘻地,不知与人家说了什么,惹得那姑娘含羞带怯地垂了头。   夏露盯着二人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再次扫向手表,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36章   虽迟但到的糖。   扫盲班下课后, 戴誉是与胖婶母女一起离开的。   “认真算起来,我还是你跟顾江海的媒人呐。所以,更多的感谢我就不说了。”趁着胖婶不注意, 他对田淑芬打趣道,“等你俩结婚的时候, 我去帮你们拍结婚照吧!”   田淑芬被他说得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地低垂了头。   倒也没出言反驳, 算是默认了与顾江海的关系。   说着话,几人来到厂门口,戴誉不经意地向对面一扫, 倏地瞄到一个穿着嫩黄衬衫的熟悉身影。   忙与胖婶母女道了别, 他三两步便穿过马路,跑到了厂对面的那排榆树下。   从后面拽住女孩斜跨在肩上的书包带子,戴誉喘着粗气问:“小夏同志, 你是来找我的?”   夏露假装没听见,还想继续闷头走, 却碍于书包带子的牵制动弹不得。   于是, 一个想离开,一个不撒手,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僵持住了。   戴誉松手,向前跨上一步与她面对面, 满头雾水地问:“你这是咋了?还没说话呢,你跑什么?”   夏露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将脸撇向一边,淡淡道:“我只是路过的。”   路过也不至于不搭理人吧?   我又没得罪你……   见她脸色不好, 戴誉猜测:“在家受委屈了?你弟弟回家说漏嘴了?被父母批评了?”   不会是他之前送过去那一沓照片惹的祸吧?他当时也犹豫过是否要将那张三人合影放进信封。不过那张合影中的小胖子被拍得实在是好, 不送给他一张留念着实可惜。   “没有。”夏露硬邦邦地否认, “就是路过。”   眯着眼睛在她脸上打量片刻,戴誉拿话诈她:“传达室的孙师傅说你在外面等我半天了……”   夏露神色一僵,抿了抿唇,临时改口:“我路过这边,想把相片的钱还给你。”   说着就要去翻钱包。   戴誉单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按上书包翻盖,阻止了她的动作,闲闲地说:“那也不用特意跑一趟啤酒厂吧,直接让家属院收发室的陈大爷转交给我呗。”   像是要堵住她的所有借口,又笑着揶揄道:“还怕人家陈大爷贪了你那块八毛的钱啊?”   “正好顺路。”   “家属院在你学校和啤酒厂的中点上……”   夏露:“……”   不想说话。   她快被这混蛋气死了,这样刨根问底的有什么意义!   戴誉这样做当然有意义了,他觑着夏露冷冰冰的小脸蛋半晌,突然开口问:   “小夏同志,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不顾夏露霎时睁大的眼睛,他继续猜测:“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跟别的女同志说话,生气啦?”   怔神一瞬,夏露才像是企图隐藏心中窘迫一般,提高声音道:“胡说什么?你才吃醋了呢!”   即便如此,红霞还是肉眼可见地从脸颊蔓延至脖颈。   戴誉傲娇地轻哼一声,不理会她的狡辩,自顾自感慨道:“你跟夏洵可真是亲姐弟啊!上次在小火车上,有个男孩想找我们家大丫一起玩。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家那个小胖子,冲过来就把那男孩推地上去了!当场放话,大丫只能跟他玩!”   “啧啧啧,”戴誉似笑非笑地瞥向对面:“这可怕的独占欲!”   夏露懒得与他歪缠。   明明就是这个小流氓自己不检点,到处撩拨女同志。居然还有脸编排他们姐弟的不是!   她这会儿也不提给钱的事了,背着书包便欲离开。   戴誉倒是没阻拦,只像个尾巴似的紧跟在人家身后。   “那女同志叫田淑芬,是我兄弟顾江海的对象。我不是在自学冲洗照片嘛,刚才就让人家帮忙买点化学试剂,回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去给拍个结婚照。”戴誉探头去看,见她终于不绷着那张小脸了,又转而吐槽:“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就被你碰上了。难道我跟你做了朋友,就不能跟其他女同志说话啦?”   一直竖着耳朵的夏露嘟哝:“谁是你朋友!”   她才不跟小流氓做朋友呢!   戴誉心里偷笑,嘴上却哀怨道:“哎,也是,像我这样没啥身份地位的二流子,确实不配跟你这种又漂亮学习又好还是厂长千金的女同志做朋友!”   夏露走在前面,听到他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有些赧然。   她明明是来感谢人家的,结果却将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   夏露停下脚步,转身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已经是国家干部,不是二流子了。不但有很多别人没有的技能,还登上了宣传画报!你干嘛总是说这样没自信的话!我交朋友是不看身份地位的,最好的朋友也是车间普通工人的女儿。只是你这人总是不正经,我才不想跟你做朋友!”   她眼睛黑圆,鬓边还有毛绒绒的碎发垂下来,再配上身上这件嫩黄色的短袖衬衫,这副急急解释的模样,让戴誉不自觉联想到,正啾啾叫着,还带着嫩黄绒毛的小鸡仔……   怕被对方发现,戴誉努力忍笑,却还是让笑意从唇边露了出来。   夏露窥到他的表情,狐疑地问:“你笑什么呢?”   戴誉摇头不答,直到被追问得急了,才一脸促狭地将刚才的联想说了。   夏露板起脸:“……”   真是不能对这个小流氓烂好心!自己还在绞尽脑汁地宽慰他,可戴誉却说她是鸡仔?   “小鸡仔多可爱啊!”戴誉见她又生气了,忙指向马路边的冷饮摊子,想了个赔罪的法子:“你现在能吃冰棍了不?我请你吃个奶油冰棍吧!”   此时的奶油冰棍一毛钱一根,相当于冰棍界的爱马仕了。   而且听说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可以让小夏同志消消气。   “……”夏露,“不吃!”   她现在真的不想与这个臭流氓呆在一起了,只想赶紧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机械厂家属院的方向走,眼见已经能眺到家属院大门了,夏露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同意给他划重点的事说了。   不过,想到这人惯爱得寸进尺顺杆爬,若是知道了她突然改口帮忙的原因,没准又会提出别的要求。夏露便留了心眼,没有吐露实情。   即便如此,她也被戴誉气得够呛!   “哟,有的人连跟我合影都不敢,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帮我划重点!这会儿又不怕被你爸妈发现啦?”戴誉还记着被拒绝合影的仇呢。   夏露坦言:“怕啊。”   见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夏露继续道:“所以,得找个远离家属院的地方,别让人撞见后告诉我爸妈。”   “搞得我好像多见不得人似的。”戴誉咕哝。   “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夏露心道,就凭你那知名度,谁家姑娘敢光明正大地跟你走在家属院啊。今天撞见两人走在一起,明天就能传出他们要结婚的绯闻。   戴誉见好就收,赶忙笑着道谢:“乐意乐意,我求之不得呢,咋能不乐意呢!”   见他还算上道,夏露一脸高冷地做出安排:“明天是星期天,我吃过早饭就会去省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你要是想划重点,就带着书去那边找我。”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戴誉伸手挠挠脸,神色有些为难。   “你明天有事?”夏露看出他的迟疑,开口问道。   “嗐,明天厂里又要搞义务劳动。”   夏露秒懂。   时下好多工厂都是如此。虽然工人们每周上六天班,但是星期天也很少能得清闲,大家会被以义务劳动的名义召回厂里加班。   夏厂长也是几乎没有休息日的,时常调侃这是“战斗的星期天,疲劳的星期一”。   “那义务劳动以后如果还有时间,你就来图书馆找我,我三点之前都在。”   戴誉很想说,别那么麻烦了,我把教材给你,你帮我划好重点再还回来,也省得我来回跑了。这样岂不是更方便!   不过,强大的求生欲让他没敢开口,只听话地点头,当即表示义务劳动之后一定立刻去图书馆找她。   到了家属院,两人不好再并肩而行。   夏露离开前,将五块钱递给他:“给你照片钱。”   两手往兜里一揣,戴誉拒绝道:“算了吧,你马上就要当我的辅导老师了,洗相片没花多少钱,就当交束脩了。”   夏露帮他划重点本就是为了感谢他,哪还能收学费。   执意要将钱塞给他。   马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来回推搡实在是不好看。   戴誉从那五张一元纸币中随意抽出一张,晃了晃道:“一块钱就够了,那些照片都是我自己洗的,用不了那么多钱。”   小夏同志还是学生呐,即便是厂长闺女,也未必能有多少零花钱。这五块钱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还是给这丫头省点吧。   夏露想到他为了自学冲洗胶片买化学试剂的事,当下便信以为真,将剩下的四块钱塞回钱包里。   *   戴誉晃悠回家时,好久没见的三姑四姑也回娘家来了。   几个女人正围着大姐戴英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见儿子回来,戴母觑他一眼,好奇问:“儿子,你笑啥呢,今天有啥喜事啊?”   戴誉心想,我啥时候笑了。   他只当老娘看错了,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转移话题问:“你们围着我姐干啥呢?这衣服是新买的?”   戴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解释道:“你三姑帮你姐做的。”   三姑笑眯眯地看向当上了国家干部的小侄儿,问:“手艺还行吧?”   “这怎么能是还行呢?那是相当的行啊!您要不说这是您自己做的,我还以为是在百货商店买的上海货呢。”戴誉的好听话一箩筐,“您有这手艺,就别藏着掖着啦,回头我把布票都给您,帮我也做一身这么好看的。”   “呿,你以为我整天闲得没事干呢?若不是为了让英子去相对象的时候,能穿得好看点,我才懒得动针线呢。”三姑叹道。   戴誉闻言一愣,收起玩笑,正色问:“我姐要去相亲了?什么时候去?男方是哪家的?”   他若是记得没错,书里可是说过的,苏小婉的大姑姐不但自己婚姻不幸,还总是劝苏小婉多多忍耐。作为苏小婉的大姑姐,戴英的婚姻虽被一笔带过,却因着作者的一句“当代祥林嫂”而让戴誉印象深刻。   他可不能让戴英相亲相上个短命鬼,顺便再收获一个恶婆婆。   “嗐,这户人家不错,是你四姑给咱们介绍的。”戴母抚掌一笑,“是他们量具厂厂办刘主任的儿子,跟你姐同岁,也是高中生呢。”   戴誉已经对时下的唯家庭出身论麻木了。   相亲只看对方家庭背景和学历工作,也不问人品性格,家庭关系。这跟盲婚哑嫁有啥区别?   戴誉没说什么,只看向四姑,笑问:“姑,你见过男方本人没有?长得好看不?”   四姑白他一眼,侃侃而谈:“没见过我能介绍给英子吗?长相那是不能跟你比的,不能拿你当衡量标准,要不这对象就甭找了!虽然不及你吧,但是人家那孩子长得也是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   在脑中描绘出一个瘦弱的小白脸模样,戴誉试探着问:“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也在量具厂上班吗?”   四姑笑:“人家那孩子学习好,也特别有志气,一直想要考大学呢!不过他前两年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一次是在考场上中了暑,一次是因为吃了隔夜饭考试当天闹了肚子,都没发挥出正常水平。估计实在是不甘心,打算重新复习一年,明年再考一次试试。”   得,听这话音,这糟糕的身体素质,估摸着就是戴英的那个官配短命鬼了。   “这位同志的条件,听上去倒是挺好,就是体格不太行啊!又是中暑又是闹肚子的,还挺娇贵的哩。他们家有几个孩子啊?若是只有这一个,以后我姐的生子压力可就大了。”戴誉嘟囔。   戴英被他说得面色发红,追上来在他肩上锤了两下。一旁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却是神色古怪地互看一眼,戴誉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位小刘同志确实是独生子。   三姑不确定地问:“要不咱们再打听打听别人家的孩子?咱机械厂里也有不少不错的小伙子呢。”   四姑还是不死心,哪能光凭这些不靠谱的推测就说人家小伙子体格不行,她瞅着那孩子还挺健康的。再说,能跟厂办刘主任攀上亲家,对她以后在厂里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戴誉看出了四姑的不快,却也不能任由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只道:“相看的事暂时不用着急。中秋节那天,附近几个厂之间会有一场联谊活动,估计量具厂的人也是要参加的。四姑你跟那边通个气,就说到时候在联谊会上可以与我姐见个面,能光明正大地交流,大家彼此也不尴尬。”   四姑琢磨着这样也行,那小刘同志长得不错,侄女见了面保不齐就答应了。   戴母却从儿子的话里听出点别的,问戴誉:“儿子,那联谊会你也要去吗?”   “嗯。”   戴母急道:“你不是跟夏厂长的闺女谈对象呢,咋还能再去联谊会呢!本来就名声不好,再这样三心二意的,万一被人家知道了咋整?”   戴誉:“……”   这是还没梦醒呢?   *   礼拜天一早,戴誉去单位点个卯,拎着涂料桶在厂内墙的标语上涂涂抹抹,修补了一下边边角角。趁着午休没人注意的工夫,他拎着包便跑了。   在啤酒厂门口乘坐摩电车,四五站的路程就到了省图书馆。   他找到阅览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一排排长椅上,全是低头看书的黑脑袋,想找到夏露还有一定的困难。   夏露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门口每进来一个人,她就不自觉抬头去瞅。这会儿见到戴誉抻着脖子在门口张望,赶紧举起手臂向他挥手示意。   将一直放在椅子上占座的书拿起来,戴誉浑身是汗地落座。   在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白色玻璃瓶递给夏露。   “呐,厂里新出的混合口味汽水,他们都说好喝,我也给你拿一瓶。”见她唇边隐有梨涡闪现,却不伸手来接,又解释,“包装车间贴错了标签,被质检员刷下来的,瑕疵品三分钱一瓶。”   夏露没忍住,笑了一下:“不是,没有瓶起子怎么喝?”   “嗐,这有啥。”拿过她放在桌上作图用的钢板尺,在瓶盖边缘稍一用力就起开了。   夏露道了谢,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戴誉将课本拿出来,四下观望一圈,有些犯难。   阅览室里这样安静,大家都在默默读书,他们怎么讲重点啊?   夏露明显比他想得周到。拿过他的教材,在原本干干净净的书页上,快速圈出重点。画了十来页便递过去,你先背这些吧,背完了我再接着帮你画。   十来页书,挑出来的重点没多少,戴誉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完了。   推推夏露的手臂,示意她继续。   夏露诧异地看一眼手表,她刚才算过了,那些内容应该够他看一个钟头的。   “你得全部熟背下来,只看一遍不行!考试的时候内容很多,容易记混了。”夏露以为他只是笼统地阅览一遍。   “已经背了,你快往下画吧,这点东西有啥难的。”戴誉哼哼,见她脸上明晃晃的不信,便低声给她背了一段,证明自己是真的谨遵教导,背下来了。   夏露本想表扬他两句,却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继续淡然地帮他画之后的重点。   周末的图书馆闭馆早,二人安安静静地学到下午三点,夏露提醒还在专心背书的戴誉收拾书包。   “你之后有什么安排?”戴誉问。   “回家。你呢?”   戴誉犹豫了一下,尝试着邀请道:“这边距离中国大街挺近,我想去无线电商店买点材料。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前年高考的物理试题中,考过画矿石收音机的电路图,夏露对收音机元件还挺感兴趣的,而且她还没去过无线电商店,便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   另一边,应学生会中几位高年级学长的邀请,赵学军今天也来到了中国大街。   无线电商店里,大三的几个物理系学长一起趴在柜台上研究新到的高频管,赵学军等得有些不耐烦,若不是为了月底换届竞选时的那几张选票,他才不乐意跟一群书呆子过来浪费时间,这还不如陪苏小婉去看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来得有趣。   情趣缺缺地在店里逛了一圈,赵学军刚想跟物理系的程旭学长告辞,侧头便发现,回形柜台的对面,站着他的两位熟人。   夏露居然真的跟戴誉那小流氓在一起了?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程旭见他死盯着对面,顺着视线看过去,便“咦”了一声。   赵学军背对着戴誉二人,不动声色地问:“你认识他们?”   “认识那个男同志,他也是无线电爱好者,上次就过来买了好多材料回去。没想到又见面了。”   “他买材料干什么?”   程旭像看傻子似的,“当然是组装收音机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已经买过一次了,怎么又来买这么多东西?”赵学军只是想确定心中猜测。   “呵呵,那我怎么知道。”程旭嘴上说着不知道,却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年头倒腾收音机的人多得是,他们这些物理系的学生,也不是纯粹来商店看热闹的。即便是兴趣爱好,也得有点额外的动力吧。   隐蔽地回头看一眼形状亲密的二人,赵学军跟程旭打声招呼,便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戴誉还不知自己又被男主赵学军惦记上了。   他这次看到了不少新元件,应该够组装三四个半导体的,见夏露感兴趣,还答应以后带着她一起组装一个。   二人回到机械厂,戴誉目送夏露进了家属院。肩膀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我说今天义务劳动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呢,原来是去拍婆子了!”方城也是刚下班,离得老远就见这俩人走在一起,直至快到家属院了,才变成夏露在前戴誉在后。   “少胡扯,我去劳动的时候,也没看见你啊!”戴誉顾左右而言他。   “嘿嘿,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夏副厂长家那闺女了吧?传言归传言,你可别当真啊!夏副厂长那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你还是当心点吧。”方桥半真半假地劝道。   戴誉叹口气,没吱声。   整天弄这么水灵的一个大姑娘在眼前晃,谁能不喜欢呐。   不过,麻烦也是真麻烦啊…… 第37章   实名举报   即便在家属院那些大娘口中, 戴誉已经是浪子回头的典型代表了,然而,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 女孩子与小流氓戴誉扯上关系,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无论在哪个年代, 舆论对女性都是比较苛刻的。   对于二人的绯闻, 当着戴誉的面, 大家通常会调侃他厉害牛逼有手腕。不过,偶然的一次,他听到过一直声称支持他追求夏露的戴大嫂, 私下里与戴荣吐槽, “厂长闺女是个傻的。”   夏露在这个绯闻中所要承受的压力可见一斑。   戴誉想了想,正色道:“当初赵学军告白的墙角还是你拉着我去听的,实际情况你最清楚了。我跟夏同志就是凑巧碰上了, 啥事没有,你可别跟着那些人乱传。我倒是没啥, 对人家女同志影响多不好。”   见方桥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打趣, 戴誉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最近在车间的工作怎么样?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提起工作, 方桥身上的气焰瞬间熄灭,有气无力道:“就那样呗, 整天盘点,周盘点完了月盘点, 月盘点之后还有季度盘点,听我们同车间的人说, 现在还不算啥, 年底大盘点的时候才最要命。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工厂工作不就是这样嘛。”   戴誉干巴巴地宽慰, 没办法,统计员的工作性质便是如此。   见他垂头丧气的,戴誉想了想,问:“你不是在自学会计嘛,学得怎么样了?”   方桥摇头:“我上学的时候是啥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有老师讲解都学得吭哧瘪肚的,自学就更费劲了,我姐给找的那本会计书,我看了两天就看不下去了。”   见他沉吟不语,方桥问:“你在宣传科接触的人多,你有啥好办法不?整天盘点真是干够了!”   “你想办法转个岗吧,转当核算员。”戴誉建议。   方桥一脸失望,“我们组里,统计员和核算员的工作内容差不多,还是得盘点啊!”   戴誉见他不解其意,只能耐心解释:“统计员是隶属生产科的,核算员是隶属财务科的,虽然现在的工作内容相似,但是分工不同,以后的发展道路也不一样。”   “咋不一样呢?”都是数瓶子的。   戴誉:“统计员再往上可能是生产组长,生产调度之类的职务,还是在车间工作。但是核算员之后是有机会去财务科做办公室的。你不是不乐意呆在车间盘点嘛。”   方桥的眼中有了些神采,问:“还真有机会去办公室啊?”   他现在可羡慕戴誉了,每天穿得体体面面地坐在办公室里。哪像他似的,从早到晚蹲车间,一身蓝涤卡工作服能穿半年,还要被酒瓶子的噪音吵得耳朵疼。   “有啊。厂里时不时会有一些技能培训班,要是能活动一下变成核算员,没准也能蹭上专门的财务知识培训,总比你自学的效率高吧!”   方桥跃跃欲试地说:“那我明天去跟组长商量一下调岗的事。”   “厂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组里已经有核算员了,组长不可能给你转岗。”   “那咋办?”方桥已经蚊香眼了。   “最近不是因为加大生产,还要增加生产小组嘛,你先打听打听。我也想办法帮你去财务科那边问问。”方桥既然有上进的意愿,戴誉也不吝出把力。   心里惦记着帮方桥转岗的事,戴誉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便问了对厂里人头最熟的沈常胜。   沈常胜笑他:“你可真是捧着金碗要饭吃!”   戴誉莫名其妙,问:“啥意思?”   “你们一起给扫盲班讲课的那个妇联的男干事,就是财务科刘科长的儿子!”   “……”戴誉哑然,“那可真是没看出来。”   时下全家人在同一个工厂上班的大有人在,不足为奇。不过财务科长虽然一脸精明相却是个龅牙,与清秀的刘宁同志在相貌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任谁也想不到这俩人会是父子。   “哈哈,刘科长为了避嫌,想把儿子放在别的部门,结果也不知刘宁是啥运气,直接被分派到了刚成立的妇联。”沈常胜感慨,私心里以为他运气还是不错的,直属领导许主席的后台多硬啊!   戴誉暗忖,他最近与刘宁的关系处得还不错,两人在扫盲班配合得比较愉快。只是,凭着这点关系,就想让人家应承下帮方桥转岗的事,恐怕不太现实。所以,即便从沈常胜这里得到了内幕消息,他也没有贸然找上刘宁。   戴誉还在想着怎样找机会探探刘宁的口风,次日刘宁却率先找上了门。   将他从办公室叫出来,行至空荡的楼梯间,刘宁才犹豫着问:“小戴,你那照相机是打哪来的?”   “寄卖商店啊。怎么,你们妇联也想买相机了?”戴誉随口问。   “你能保证是在寄卖商店买的?”刘宁语气有些急。   听出了些门道,戴誉直截了当问:“能保证啊。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见他真是在寄卖商店买的照相机,刘宁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昨天下午,有几个人来厂里调查情况,去财务科问了你那照相机到底是厂里的还是私人的,厂里有没有出钱。”   戴誉心里一沉,“然后呢?”   “然后,财务科的出纳就跟他们解释了,那是你个人的相机,还给他们看了你为厂里买胶片和相纸的发票。”   别管心下怎么想的,戴誉面上却是一派轻松,拍着对方的肩膀道了谢。   刘宁笑得有些腼腆,解释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觉得他们有些来者不善,怕你的照相机有啥问题,所以过来跟你提个醒。”   戴誉了然,他应该是从财务科长那听来的。   没想到只是买个照相机的这点事,也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查账还查到厂里来了……   他返回办公室没多久,许厂长的秘书李叙就找来了宣传科,将吴科长招呼了出去。   不多时,吴科长与李叙再次出现,也不说原因,便直接唤走了戴誉。   走廊里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吴科长与戴誉并排走在后面,她趁着李秘书不注意,小声提醒戴誉:“来了两个调查员,一会儿他们问你啥,你琢磨好了再回答,可别轻易承认。”   戴誉轻轻颔首,冲着她感激一笑。   三人来到二楼东侧尽头的许厂长办公室。   进了门,李秘书指着戴誉,向坐在办公桌之后神色严肃的许厂长介绍:   “厂长,这位就是宣传科的宣传干事,戴誉同志。”   许厂长没有过多寒暄,望向戴誉,开门见山道:“戴誉同志,这两位是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的同志,他们有些事情想与你核实,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戴誉点头,镇定地与那两人打了招呼,便在他们对面的位置落座。   这两人中,戴眼镜的中年人负责问询,年轻的则拿着纸笔等待记录。   “戴誉同志,近日我们收到一封关于你的实名举报信。”中年人语气还算和煦。   他紧盯着戴誉的表情,见他还挺沉得住气,便继续道:“其中列举了多条你参与倒买倒卖,投机倒把的犯罪事实,不知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没有的事,我解释什么?”戴誉一脸莫名其妙,“既然有实名举报,您可以将人叫过来与我当面对质。即便他不敢来,您也应该说清楚举报内容,拿出证据吧,上来就给我扣了‘犯罪’的大帽子,恕我无法接受。”   做记录的年轻人见他语气强硬,斥道:“你横什么横,你以为没有证据我们会上门吗?”   “哦,那请您先拿出证据再说吧。”戴誉丝毫不肯退让。   中年人阻止了还想再次开口的同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挑拣着上面的一些内容对戴誉道:“根据举报,你近一个月以来购买了大量的半导体元件,金额高达上百元,至少可以组装十几个收音机。请问有没有这回事?”   若是他们有心,去半导体商店一查,就能知道他的购买记录,戴誉没有否认,“有啊。”   中年人看向他,徐徐问:“你买这么多元件做什么?组装好的半导体成品被销往了哪里?若是现在说清楚,还可以为你自己争取宽大处理!”   “目前只组装好了一个,摆在我家堂屋的饭桌上,没有其他成品。”戴誉淡定扯谎。   旁边的年轻人轻嗤一声:“花了上百块钱买元件,却只组装出一台半导体,莫不是鬼摸脑壳?你糊弄谁呢?”   戴誉看向他,笑了一下:“我猜这位同志一定对无线电领域知之甚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组装一台半导体,工序很繁琐。不是简单的将元件排列组合就完事了,还需要经历漫长的焊接过程。这期间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导致半导体发不出声音,那原材料就算白费了。”   “像我这样花了一百来块就能组装出一台半导体的,都算是幸运的。你去无线电商店问问,好多人花了好几百块,还一台都做不出来呢。”戴誉撇嘴。   中年人伸手拦住同事,问:“一台成品半导体也才一百多块,既然组装的不好用还费钱,你怎么不直接买个成品收音机,还要这样大费周章?”   戴誉一脸严肃正经,“兴趣爱好啊。就跟那些收集邮票和古玩的人一样,就是玩儿。”   中年人对着举报信再次发问:“你斥巨资买了大量半导体元件,按照你的说法,这是兴趣爱好。那你的兴趣爱好还挺奢侈的,根据我们在啤酒厂的走访调查,你近期还个人出资购买了一台照相机?”   戴誉看向吴科长和许厂长,抱怨道:“我们宣传科已经提交过很多次购买照相机的申请了,却迟迟没有结果,这样严重影响了我们科里的正常工作。没有办法,我只好先个人出资购买了一台照相机,并且无私地提供给厂里使用。这事你们可以与我们科长核实。”   吴科长赶忙点头替他证明。   “可是刚花了上百元买元件,又花几十块买照相机,你哪来这么多钱?据我们了解,你刚进厂工作不到一个月,还没有领过工资。”中年人质问。   “我先纠正一下,买照相机,我花了一百二十块,不是几十块!”戴誉不理会那年轻人瞬间瞪大的眼睛,“我父亲是机械厂的八级钳工,工资近百块,别说让我买照相机和收音机,连我的前未婚妻都被供成大学生了。我在家的受宠程度,全机械厂皆知,你去家属院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   “厂里都买不来的照相机,你是怎么买来的?”年轻人不信他会这样清白,只觉其中必有猫腻。   戴誉解释:“厂里要在光学仪器厂排队预定,我是在寄卖商店买的二手货。”   “你买入的价格是新照相机的两倍,还说不是投机倒把?”年轻人抓住他的漏洞。   “新照相机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寄卖商店报价多少,我就交多少钱。您若是能帮我证明他们投机倒把,高价渔利了,那我还得谢谢您。一会儿下了班您陪我去一趟寄卖商店,将我多给出去的七十块要回来。”戴誉正色,说着就要道谢。   那年轻人一噎,寄卖商店是国营商店,不可能搞投机倒把活动,他咋给戴誉证明?   中年调查员见戴誉不好对付、油盐不进,直接图穷匕见:“既然你说照相机是在寄卖商店买的,就将发票出示一下。另外,我们还要去你家里核实搜查一下。”   “可以,正好快下班了,你们跟我一起回家吧。”戴誉心里有底,半点不怵。   许厂长委派了李秘书代表厂里出面,跟着几人一起回了戴家小院。   让他做个见证,也算是对戴誉的一种变相保护。   戴母和戴奶奶见到自家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急慌慌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戴誉让他们进屋随便看,将上周末刚买一小包半导体元件拿给他们,又翻出了一张写着金额一百二十元的寄卖商店发票。   几人传阅了一遍那张发票,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放在了一边。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半导体元件上。   戴誉心中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当初怕厂里会问相机来路,他为了以防万一,花了五块钱从那卖照相机的黄牛手里买了一张寄卖商店的发票。   那黄牛果真厉害,进了商店没几分钟,就带着一张发票底联出来了。   没想到,这张半真半假的发票居然还真派上了用场……   戴奶奶明白了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眼睛一转,拍着大腿就哭诉上了:“几位领导,你们快帮我们家管管这个败家子吧!”   那年轻调查员以为这是一个突破口,能让这小脚老太太爆点料,忙扶上戴奶奶的手臂,让她坐下慢慢说。   戴奶奶挥开他的手臂不肯坐,只一韵三叹,用着农村老太太惯用的招牌哭腔,抱怨道:“我们家是拿他没办法啦!花了好几百块钱去鼓捣那个什么话匣子,结果鼓捣了半天只做出来一个时灵时不灵的。我老太婆想听个戏,还得不停去拍那木匣子!手都拍酸啦!这不是败家嘛!”   年轻调查员:“大娘,您还有别的要举报的吗?”   “有哇!”戴奶奶眼睛一瞪,“这小子上周又买了一堆破零件回来,你们不是公家的吗?你帮我把这些零件送回商店退了行不?我还偷偷留着他那个发票哩!”   那年轻人被这小脚老太太歪缠了半天,直到中年男人也被磨叨得不耐烦了,两人留下一句“有新情况还会再来”,便落荒而逃了。   戴誉偷偷给他奶竖了个大拇指,得到戴奶奶飞回来的一个得意眼神。   *   家属院的另一边,夏启航与赵厂长谈完工作上的事,瞅着天色不早了,便起身与他告辞。   一直等在客厅里的赵学军,见夏启航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忙起身向父亲讨来了这份送客的差使。   夏启航与他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并排向赵家小洋房院外走。   赵学军斟酌了半天,试探着开口:“夏叔叔,不知前段时间家属院里有关我与令爱的传言您听说了没有?”   夏启航点头:“略有耳闻。”   “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夏露同志,更没想到的是,那会儿在我们附近还会有一群听墙角的小流氓。”赵学军顿了顿,“不管怎样,事情还是因我而起的,夏露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我还得跟您说一声抱歉。”   夏启航对于他认错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处理得不好,表个白弄出这么大动静,搞得夏露也被动地成为了舆论焦点。   赵学军见他神色平静,再接再厉道:“这件事我虽有错,却不是罪魁祸首。我认为最可恶的,是传播谣言的始作俑者,尤其是那个小流氓戴誉!当时听墙角的那群小流氓全是他的朋友,而且他也在场。根据谣言传播的内容来看,我认为有很大概率是那个戴誉放出的风声。”   “在这件事上,我和夏露都是受害者,只有他能从中得利,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利用舆论压力逼迫夏露同志就范。”   夏启航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她是不可能因为别人的几句口舌官司便轻易就范的。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本就是无稽之谈,流言止于智者,我想明白人是没人会相信的。”   赵学军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夏叔叔,我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上周末,在中国大街,我亲眼看见了夏露和那个小流氓一起逛商店。两人看起来很是,很是……”   赵学军吞吞吐吐,一副说不出口的模样。   “您看,那小流氓散播流言的目的这不就达到了嘛!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直在觊觎夏露同志!”赵学军看着陷入沉思的夏启航,语重心长道,“虽然夏露拒绝了我的表白,但是做不成亲家,我们至少还是朋友。我听说那个戴誉的手上不太干净,好像一直在从事投机倒把的犯罪活动,已经有许多人向相关部门举报了。夏露的交际圈子一直在校园里,为人又比较善良单纯,我是真怕她被那个小流氓给带坏了!”   赵学军隐约看到夏启航唇角现出了一丝嘲讽,他一时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点到即止,等待对方的动作。   一直直视前方的夏启航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他。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叹道:“你所说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有机会我会向夏露核实的。也谢谢你一直关心她!”   说完没再理会他,背着手走出了赵厂长家的院子。   *   这天早上,戴誉从收发室陈大爷那里,收到了夏露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只说让戴誉在午休时去厂高中门口等她。   拿着信纸,戴誉心下诧异,这是老母猪上树大有进步啊!夏露又不怕被人发现与他走得近啦?   居然写信让自己去学校找她!莫不是在学校遇上什么麻烦了?   思及此,他没敢耽搁,吃过午饭就提前十几分钟等在了机械厂高中对面。   等待的过程中,近距离接触到那些面容青涩的中学生,戴誉第一次清晰意识到,看起来成熟的小夏同志,其实还只是小夏同学,人家还是在读中学生呐!   顿住徘徊的脚步,戴誉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夏露不会还是未成年吧?   这……   想到对方是个未成年少女的可能性,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38章   二合一   夏露奔向校门口的一路上, 都在回想昨晚与父亲的谈话。   昨天,夏启航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将孕期嗜睡的妻子哄去房间休息,他才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发现夏洵还赖在姐姐的房间不肯离开, 夏启航揉了一下他的圆脑袋,商量道:“你先出去自己玩一会儿, 爸爸有话要与姐姐谈。”   夏洵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绕了绕, 虽然乖觉地没有反驳, 却也没跑出门去,而是转向了夏露平时更衣用的小隔间。   房间内只余父女二人,夏露将椅子让给父亲, 自己挨着床沿坐了。   见她开始不自觉地捻手指, 熟知女儿小动作的夏启航,心知这样郑重的单独谈话让她紧张了,遂安抚地笑笑, 直言不讳道:“爸爸想跟你谈谈那位戴誉同志。”   夏露不知怎地,心头没来由地一松。   来了。   长久等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她浅浅吸一口气, 与父亲对视时, 眼神中尽是坦荡,“可以。”   夏启航见女儿一派坦然, 说出口的话便也直来直去:“我与你妈妈向来信任你,所以之前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闻时, 我们保持了沉默,一直没有与你核实过……”   夏露黑亮的眼珠紧盯着父亲, 犀利地问:“那您现在不信任我了?”   “当然不是,爸爸仍然信任你。只是, ”夏启航语气微顿, “之前那些只是谣言, 我也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但是今天有人告诉我,看到你与那个小流,那个戴誉同志在商店中出双入对。如此,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你年纪还小,作为父亲,我有义务引导你归入正途。”   与男性长辈谈论她的绯闻对象,即便这人是自己的父亲,夏露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她强忍了脸热,正色道:“我确实与戴誉是朋友。不过他并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我猜,跟您告状我俩出双入对的那个人,肯定没说是在哪个商店遇见我们的。”   夏启航的面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没澄清,没否认,开宗便阐明与戴誉是朋友,还在极力替他辩白,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过,他没有打断女儿,只做洗耳恭听状。   “我只与他在上周末去过一次无线电商店,购买组装半导体的元件。”商店以外的就不用说了。   嗯,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夏启航暗暗点头,只要女儿愿意与他坦诚交流就是好现象。   他语气笃定道:“听说已经有人举报他投机倒把了,他倒腾的应该就是半导体吧。”   夏露心下一惊,忙问:“他被举报了?您听谁说的?”   夏厂长也没替赵学军瞒着,卖队友卖得很彻底:“是赵厂长家的赵学军跟我说的。”   “赵学军可真是无耻,跟您说在商店看到我俩的人也是他吧?他肯定是看到我们一起买半导体元件了,才自导自演了一出举报的戏码!”夏露气急,“您可千万别信他说的话!他这人的人品有很大问题!”   见父亲不以为意,怕他被赵学军那个伪君子蒙蔽了,夏露短暂地忘了害羞,急急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其实他在对我表白的时候,还在同时与好几位女同志谈对象!一个是我曾经的朋友许晴,还有一个就是戴誉的前未婚妻苏小婉。他明知苏小婉是有婚约的人,却还是与她发生了不正当关系!您说这人多卑劣!”   男女那点事,夏启航比女儿明白,厂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不过男主角换成自己熟悉的晚辈,让他多少有些不适。   “好了。他人品怎么样,那是赵厂长要操心的事,我只关心我女儿的事情。”夏启航将跑远的话题拉回来。   “我能有什么事?”夏露嗫嚅。   “你既然能看出赵学军的不妥,为什么就看不出这个戴誉的不妥?听说他长得不错,那也不能因此就忽视他身上存在的问题吧?”   为了给女儿留面子,夏启航才没说她被色迷了心窍。   “这位戴誉同志的小流氓名声那么响亮,总不会是被人冤枉的。我是没想到,你会与这样一个人做朋友。”话里多少有些失望。   闻言,夏露心底莫名浮上一阵酸涩:“他不是您以为的那种二流子或者小流氓,人家现在已经是一名国家干部了。而且他很聪明的,在物理方面也很有天赋,记东西比我都快,现在正一边上班一边复习考大学呢!还有,上次在马路上帮了妈妈的人也是他!只是人家做好事不留名报了个假名字。他已经比大多数人都上进了,怎么还被人说成是小流氓呢?”   夏启航:“……”   女儿所说的人是他打听到的那个二流子吗?这是哪个单位的文明标兵吧?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他为了追求你而故意做出的假象!”   又是有物理天赋又是帮助自己妻子的,夏启航怀疑戴誉是在有预谋有针对性地接近他们家!   不待夏露说什么,一直在小隔间竖着耳朵偷听的夏洵也蹬蹬蹬地跑出来,插话道:“肯定不是假的!他还会用照相机呢,把我拍得可精神啦!”   话落就想跑去翻姐姐的柜子,给他看看自己的相片。   夏启航一把抓住这小子,肃着脸问:“你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夏洵没看到姐姐递过来让他闭嘴的眼色,直愣愣道:“就之前我们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的时候,在车上碰到了他和大丫姐姐。”   果然!   夏启航心情沉重地将儿子赶出去,再看向女儿时,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是个聪明孩子,难道就看不出这些巧合过于有针对性了?他这是在有预谋地接近你,为了减少追求你的阻力,甚至不惜各个击破你身边的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夏露虽有些窘迫,但语气还算平静:“他没有追求我,而且为了我的名声还一直在与我避嫌。”   夏启航:“……”   此人若非忠厚之辈,必是奸猾之人!   女儿已经被洗脑了,多说无益,很容易适得其反。   夏启航只道:“爸爸不想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不过你现在还是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了,要珍惜时间分清主次!”   他再找人问问戴誉的底细。   实在不行,到时让女儿考回首都去,距离远了也就不惦记了。   戴誉与他那个未婚妻不就是这么分手的嘛。   *   夏露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头便眺到马路对面的戴誉,于是挥手示意他去转角的小胡同碰面。   二人将将站定,便听戴誉没头没脑地问:“小夏同学,你今年多大了?”   夏露:“十七。”   戴誉:“!!!”   居然真是未成年?!   他之前被作者和赵学军带偏了,以为女主既然能与男主订婚,那就是默认已成年了!   因着阴天,戴誉没戴那顶像是长在他头上的遮阳草帽。   没了遮挡,夏露将他脸上那抹古怪神色看得分明。   不知他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夏露还是补充道:“过了中秋就十八了。怎么了?”   “呵呵呵,没什么,我就随便一问。”戴誉咧嘴笑,“小夏同志,你是中秋节的生日啊?”   “嗯。”   “哎,那我只能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戴誉遗憾道,“中秋那天,我要去参加附近几个厂的联谊活动。联谊你知道吧?就是青年单身男女的大型相亲活动!”   夏露:“……”   真应该让夏启航同志来听一听这番话,也让他放心一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什么处心积虑的追求她,都是她爸臆想出来的,人家根本就没有追求的意思……   戴誉侧目偷瞄一眼她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装模作样道:“没办法,领导非要让我去,我琢磨着反正也没啥事,就应下了。”   夏露歪过头,不再看他,淡淡道:“哦,那你就去呗。”   “去肯定是要去的,我这不是提前跟你知会一声嘛,免得你从别处听说我去参加联谊会了,又吃醋!”   夏露大窘:“谁吃醋了!”   这人怎么总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生怕又弄翻车了,戴誉见好就收,以防她跑了,忙将人拦住。   正色解释:“这次联谊我主要是去替厂里拍相片的!”   见她撇嘴不信,又补充:“而且也是为了替我姐相亲的。我感觉那男的有点不太靠谱,所以要去帮她把把关。到时候肯定全程守着我姐了,没时间干别的。”   夏露心道,再不靠谱还能有你不靠谱?   不过,这回她倒是信了,只是不想接他话茬,转而说起了找他过来的原因。   “你是不是被人举报了?”   “嗯,没事,啥也没查出来。我屁股底下干净着哩!不过你是咋知道的?”   夏露:“昨天我爸找我谈了话,谈了关于你的问题,是他告诉我你被举报的!”   戴誉傻眼,结巴道:“小夏同志,你,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这么大的事咋不早说?”   “我这两天有小考,没时间去找你,才想将你叫来学校问的。不过我看你刚才还有心思开玩笑,明显没受到举报的影响嘛……”赵学军这一番操作算是白费心思了。   “不会是夏厂长生气我跟你传绯闻,才去举报我的吧?”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是不信的,只是不知他从哪得到的消息,还挺关注我哩!   夏露气结,白他一眼:“你想什么美事呢?我爸整天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你的闲事?是赵学军跟他告的状。”   刨除夏厂长说戴誉追求自己的言论,夏露一五一十地将昨晚与父亲的谈话对他讲了。   “嗐,夏厂长虽然没能慧眼识出我这颗珍珠,但也没被赵学军那鱼目混珠的骗过去,还算是不错啦!”戴誉一副知足常乐的乐天派模样。   夏露不像他那样乐观,忧心忡忡道:“赵学军既然能举报你一次,就能举报第二次,你最近别倒卖半导体了。”   “我这样根正苗红,咋能干投机倒把的事呢?你放心吧!他抓不住我!”戴誉低声嘀咕,“再说他最近肯定没时间找我麻烦,人家还要准备结婚事宜呢。”   夏露轻嗤,不听他胡诌,将事情交代好就打算回去学习了。   “我周末还去图书馆找你啊!”戴誉在她身后喊道。   夏露轻轻嗯了一声。   下午回了啤酒厂,戴誉没多耽搁,先去许厂长办公室的隔壁找了李秘书,跟他打听那封实名举报信的事。   李秘书一脸为难,“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追究了,反正你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你怕啥?”   戴誉将刚买的两盒中华烟塞进李秘书的办公桌抽屉,恳切道:“不瞒老哥,昨天那两位调查的同志到家里来,把我家老太太吓得够呛。若是他们隔三差五地来上这么一出,那还咋过日子啊?”   李秘书扫一眼那两盒烟,没吱声。   戴誉继续道:“您就当成全我的孝心了,我倒是没啥,还想老太太多活几年呢!你跟我说说这个举报人姓啥,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李秘书一听只需要提个姓氏而已,便没什么负担了,“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在许厂长看那封信的时候,我无意瞟了一眼,好像是姓苏的。”   戴誉:“……”   苏小婉?   她居然还有脸写举报信?不会是被赵学军那狗日的下了迷魂药了吧?   “嗐,姓苏的人啊,那范围可就大了,我回去仔细想想。多谢李秘书提醒了!”戴誉道了谢又闲聊几句,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   省大食堂。   赵学军刚与班里的文娱委员共进了午餐,便听到大喇叭里重复了好几遍的广播找人。   文娱委员双手覆上他的手臂,摇晃一下,温声道:“系主任找你呢,会不会是关于你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情?还是赶紧去看看吧,饭盒我帮你洗!”   赵学军见周围没人,在她细滑的手背上隐晦地揉了一把,惹得对方含羞带怯地低垂了头,才昂首阔步而去。   按照广播中的要求,他找去了系主任办公室。   推门入内,办公室里除了系主任,还有导员和另一位眼生的同志。   “赵同学,你先坐吧。”系主任指向那位眼生的同志,介绍道,“这位是学校政治处的秦干事。”   秦干事瞅了一眼身材高大、一表人才的赵学军,肃容道:“赵学军同学,近期我们接到了多封关于你与多位妇女同志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举报信。其中有匿名的也有实名的!甚至还有受害者的亲笔信!真是触目惊心呐!”   赵学军心里一突,看向办公室里的三人,勉强争辩道:“这是造谣。我们系里的学业负担很重,我哪里有时间与多名女同志发展不正当关系。”   说着就看向了导员,想让他帮自己作证。   导员只当没看见,他可不敢在作风问题上给赵学军担保。他也隐隐听过一些这位赵同学很有女人缘的传闻,若是之后真被人翻出来,那自己这个担保人也得跟着吃瓜落。   秦干事拿出几张花花绿绿印着不同抬头的信纸,上面的书写字迹也不尽相同。   “这上面列举了数位女同志,除了我们学校的女同学,还有校外人员。”秦干事紧盯着赵学军,不肯错过他面上的任何细微表情,“校外人员查证起来比较麻烦,不过校内这几位倒是一问便知。”   片刻工夫,赵学军已经重新镇定下来,听说他只打算先在校内查证,便从容自信道:“您可以私底下询问这些女同志,也可以让她们与我当面对质。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学校会做出公正的评判的!”   系主任和导员见他如此信誓旦旦,心中的天平便有些向他这边倾斜。   系主任建议道:“秦干事,这些举报信是否有可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赵同学在学校的表现向来突出,上学期是系里的专业成绩第三名,平时也积极参加学生会活动,乐于为同学们服务。”   秦干事听了系主任的话,面上不动声色,没有表态。   他常年从事纠察纪律作风的工作,大多数举报信确实是空穴来风,被举报人无论多么言之凿凿,都是经不起细查的。   能全身而退的人少之又少。   “既然赵同学没有异议,”秦干事看向站在一旁的导员,“麻烦李老师通知哲学系的岳红樱,中文系的苏小婉和外文系的李芳芳,让着三位同学尽快过来一趟吧。”   随后,赵学军被安排去其他办公室等待结果。   苏小婉被人通知去一趟办公室的时候,正躺在宿舍的床上午休呢。   她这几天有些中暑,今天中午没什么胃口,午饭都没吃就爬上床歇着了,这会儿浑身懒懒地不愿起来。   所以苏小婉拖拖沓沓地来到哲学系的办公室时,另两个女学生已经被问完话离开了。   那两人果然与赵学军猜测的一样,双双否认了与他的关系,并且扬言要抓住写举报信造谣的人。   秦干事本也没将重点放在那二人身上,除非捉奸在床,不然哪个女同学会承认与其他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学籍还要不要了!   最后进来的这个苏小婉,才是今天的重点。   “苏小婉同学,你写的举报信,我们已经收到了,学校方面对此非常重视!你放心,这次将你叫过来也只是想要你本人当面核实一下举报信中的内容。”秦干事换上温煦面容,声音也是严肃中透着刻意的温和。   苏小婉刚坐下,就被对面这人说懵了,她什么时候写举报信了?   整个人都是云里雾里的。   刚刚被唤来办公室,了解了大概情况的中文系导员,虽然心下不屑,却还要勉力宽慰她。   “苏同学,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必掖着藏着了,你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吧!”   苏小婉满头雾水,刚想开口解释,中暑后遗症便又冒出来了。   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感,却听秦干事接话道:“对于赵学军同学与你发生不正当关系后,致你怀孕,又无情抛弃你的事情,是否是真实的?”   苏小婉:“……”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她怀孕了?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惊愕荒谬的感觉过去后,苏小婉后知后觉地记起,她这个月好像确实没来那个……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她的例假向来很准,可是这次过去了这么多天,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再结合最近的身体状况……   苏小婉感觉自己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地发紧。   她张了张嘴,开合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您弄错了吧!”   秦干事以为她想临阵反悔,哪能让她就这样退缩了,步步紧逼道:“为了查验你这封举报信的真实性,一会儿你们导员会带你去市医院做个检查,确定你是否真实有孕!毕竟举报要讲究证据,我们不能凭着简单的一封信,就冤枉了无辜的同学。”   苏小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心中乱得很,所剩无几的精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想明白这件复杂的事。   她隐隐有预感,自己也许真的怀孕了!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承认?   心里抱着侥幸,她鼓起勇气否认道:“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与赵学军之间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更不可能怀孕!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学习了……”   秦干事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对着中文系的女导员建议道:“既然这样,你们即刻动身,去市医院做个检查吧。”   他之前已经对比过字迹了,那封举报信就是苏小婉的亲笔信!   根据她刚才说的,秦干事猜测,她当初恐怕只是一时激愤,冲动之下才送出了举报信。这会儿又突然反口,就是理智恢复之后后悔的表现。   既然已经抓住了线索,他哪能轻易放过?   有了赵学军这条大鱼,今年剩下的日子他都可以混着过了。   *   赵学军被从办公室放出来后,先去安抚了岳红樱和李芳芳,得知她们都没承认与自己的关系,又脚步轻快地找去了苏小婉的宿舍。   他与这栋楼的宿管很是熟识,打了声招呼便上了二楼。   此时,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去图书馆看书了,苏小婉正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手中的化验单。   将门插插上,赵学军熟门熟路地摸上苏小婉的床,大手不老实地探进她的裙摆,凑近耳边问:“想什么呢?我来了都没个反应!中午政治处的问询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谁知他不问还好,听了他的问话,苏小婉的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赵学军以为她是被中午的阵仗吓着了,忙将梨花带雨的小情人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柔声哄道:“哭什么,万事有我呢!”   苏小婉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抽噎着:“学军,怎么办呀?我怀孕了!我们两个都要被退学了!”   赵学军轻抚她后背上的动作停顿,转而握上苏小婉的双肩将人拉离,紧盯着她眼眶通红的烂桃眼,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苏小婉只顾着呜呜地哭,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将枕头上的化验单胡乱塞给他,转身便趴到床上,继续嘤嘤嘤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政治处知道你怀孕了?你怎么能将这种事告诉他们?”赵学军攥着化验单,脸色铁青。   苏小婉的哭声一顿,转过头来急急解释:“我怎么可能去说这种事!若不是政治处的那个人说我怀孕了,我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怎么知道的?”赵学军逼问。   “有人写了我们俩的举报信给学校,说我跟你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且还说我怀孕了!”她怕赵学军多想,没敢说那封举报信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写的。   赵学军站在宿舍中央的空地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他与几个女人的接触都是私下里的,几乎没人知道。   怎么刚给戴誉那个小流氓写了举报信,他便也被人举报了呢?   戴誉可是知道他与苏小婉之间的关系的……   “你最近是不是又跟戴誉见面了?”赵学军阴着脸问。   苏小婉心头一凉,以为他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哀怨道:“我向来对你一心一意,从没让戴誉碰过我一根手指头!与他解除了婚约以后,就再也没回过机械厂家属院!”   赵学军心知她误会了,虽然不耐烦,也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与他碰面时,被发现了怀孕的事,才引得他跑到学校来举报。这小子心里肯定还是记恨咱们的!”   苏小婉摇头:“真的没再见过,我感觉这事不是他做的。他当时已经说了,收了那八百块,就算两清了,不会再与我多做纠缠。”   赵学军心道,那是我没举报他的时候。   “我觉得这事没准是我们宿舍里的谁做的。”苏小婉猜测,“大家的例假日子,都挨得比较近,谁来谁没来,彼此都清楚。我这个月已经晚了二十多天了,而且最近还总是没食欲睡不醒。估计是被谁看出来了!”   苏小婉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也有些怀疑戴誉。   没准这就是他胡扯的证据,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却不想真的歪打正着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要被退学吗?”苏小婉期期艾艾地问。   反正她未婚怀孕的事已经被学校知道了,这个书肯定是不能读了,即便现在去打胎也没用。   见他叼着烟沉默不语,苏小婉试探着说:“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我怕急了,辅导员问我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你,我那时是摇头了的。最起码咱俩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我也不想连累你退学。”   赵学军眼中恢复了一点神采,看向她时带着欣赏和感激。   苏小婉含着泪,编故事编得像模像样:“但是那几人根本不听我的话,警告我若是一直否认,到时孩子一生出来,就让你们父子滴血认亲。”   赵学军眼中的光没能维持几秒,又褪了下去。   苏小婉哽咽道:“没有办法,那时我实在是被逼急了。为了保住你的名声和学业,只好对他们撒了谎,说我们是正经谈对象的未婚夫妻,有了孩子后我们就会结婚!怕他们不信,我还告诉他们,咱们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我退学回家照顾孩子,而你继续留在学校读书……”   赵学军:“……” 第39章   二合一   中秋节。   清晨, 戴母准时起床为全家人准备早饭。   刚出房门就碰上了早已洗漱完毕的戴誉,她诧异问:“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嗯,有事。”   “你这几天忙什么呢, 早出晚归的?今天你可得早点回来啊!”戴母提醒,“吃了团圆饭, 赶紧陪你姐去联谊会。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 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   戴誉劝阻:“您这一去, 大家岂不是都知道我姐是去干啥的了,万一没相成,又得被人嚼舌根。”   他怕的不是戴英被人嚼舌根, 而是怕老娘见了那白白净净的小刘同志, 一个把持不住,当场拍板允了婚事。   这老太太看脸,真能干得出这种事。   戴母觑一眼他的脸色, 语气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你最近忙,院里的事是不是还没听说呢?就苏师傅他家的事?”   戴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好笑道:“你想说苏小婉就说呗, 扯什么苏师傅。”   苏小婉他爸是厂环卫科的环卫工人,家属院的人因着他对女儿不慈, 背地里都喊他扫大街的,当面才叫苏师傅。   “他咋了?”   “他倒是没什么, 只是苏小婉从学校退学回来了……”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她这两天因为苏小婉被退学的事,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吃人参果也不外如是了。   戴誉配合着她,做出讶异表情:“呦, 咋退学了呢?”   戴母没理会他脸上略显浮夸的神色, 撇嘴道:“不知道, 搞得神神秘秘的。说是退学回来结婚的,又不说要嫁去哪家。大家都说是苏师傅不想让她继续上学了,找个彩礼高的人家把女儿嫁了。”   “净扯淡,她都那么大的人了,苏师傅想管也得能管得住啊!再说,大学生都是国家出钱出力培养的,每个月还能领十几块的补贴,苏师傅得是多想不开,才让她退学回家吃闲饭。你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少管他们家的破事。”   没想到苏小婉将丑事瞒得还挺严实……   “我哪是想管她家的事,我这是替你着急!”戴母在他肩上拍了一记,“你们才退婚几天啊,你这边还没动静呢,她都快嫁人了!这不是直接昭告天下,她是因为有了下家才退婚的嘛!”   戴誉瞥她一眼,问:“您到底想说啥啊?别兜圈子了,我还着急出门呢!”   “我这几天与你爸商量了一下,以咱家这条件,想跟厂长做亲家确实有点难。我看你平时跟那姓夏的闺女也没啥来往,实在不行就算了。”戴母继续建议,“今天早点回来,捯饬精神点,晚上去陪你姐相亲的时候,顺便也给自己相个合适的吧。”   戴誉无语脸:“……”   “你看苏小婉都要结婚了,你哥都快有第四个娃了,你得抓紧时间哇!”戴母语重心长地劝道。   戴誉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太太其实未必多着急他的婚事,主要是被苏小婉这事刺激的!   这是仍心有不甘呐!   戴誉怕她张罗着给自己相亲,忙故技重施,给她画大饼:“媳妇好找得很。不过,为了跟苏小婉较劲儿,就让我随便找个媳妇结婚,那也太憋屈了。您不是说让我找个大学生媳妇嘛,那联谊活动上都是工厂女工,哪能找得到大学生嘛!娶个不如苏小婉的您能乐意啊?”   她前几天进儿子房间时,还真看到了桌上的几本高中课本,没准这小子是真准备考大学的。   虽然希望渺茫吧,但是,万一呢?   万一考上了,他儿子可就山鸡变凤凰啦!到时没准真能娶个大学生回来……   思及此,戴母一咬牙,决然道:“那就再等等,你好好复习考学,到时候娶个比苏小婉强百倍的。”   戴誉见她松口,拍着胸脯喊,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他带着母亲“一定要考上大学”的殷切期盼,提着偷摸装进包里的生日礼物出门了……   *   夏露经过收发室时,收到了陈大爷递来的一个牛皮纸袋,据说又是戴誉让他转交的。   体积比上次的信封大得多,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夏露没有当着大爷的面打开,只将其塞进书包,礼貌地道过谢才离开。   匆匆忙忙地到了学校,甫一进教室,同桌兼好友丁文婷便笑眯眯地凑过来,说了声“生日快乐”,又将一本红色封皮的《主席选集》推到她面前。   这年头很少有人庆祝生日,即便父母都很宠爱她,也只在今天吃早饭的时候给她单独加了一个荷包蛋。像丁文婷这样能与她互送生日礼物的,寥寥无几。   虽然家里已经有了满满一层书架的《主席选集》,夏露还是笑着接了。   《主席选集》是这会儿最常见也最不会出错的赠礼,不知道送什么的时候,送本《选集》,谁也挑不出毛病!   夏露今天是带着月饼票出门的,她打开书包的时候,还在盘算着,午休时间可以去供销社买一斤月饼,与丁文婷分着吃。   “夏露,你带的这是啥?”丁文婷瞟到了她书包里的大牛皮纸袋。   “哦,也是别人送的。”袋子被胶黏住了,摸着里面的东西好像是硬的,夏露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   “生日礼物吗?”丁文婷颇感兴趣,据她所知,这两年只有她们二人彼此互赠礼物。“快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夏露有些羞于在好友面前拆开戴誉送的礼物,生怕那个混不吝在里面放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原本打算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打开瞧一眼的。   不过,这会儿被丁文婷催得急了,况且她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便没怎么犹豫地撕开了牛皮纸袋。   “包得还怪严实的,里面居然还有一层!”丁文婷嘀咕,“看样子好像是一本书,不会也是《主席选集》吧?”   夏露耐着性子,将沿着边框包得整整齐齐的第二层牛皮纸拆开。   丁文婷哈哈笑:“咋还有一层?这谁送你的书啊,不会是恶作剧吧?”   夏露没吭声,心中也有些怀疑这是戴誉戏弄她。   第二层拆开以后,居然还有第三层……   夏露无奈道:“找把剪刀剪开吧!”   “等等!这上面写字了诶!我瞅瞅,”丁文婷凑过去看,“‘不要剪开,里面有钱!’哈哈哈,送礼物的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有趣!”   拆开第三层,果然在夹缝里看到一张一元纸币。   拆到第五层时,才隐约摸出里面坚硬的材质,应该不是书。   呼——   若是费劲巴拉拆出来一本《主席选集》,她恐怕再也不会想跟戴誉说话了。   丁文婷见她手都酸了,接过来替她继续拆。   夏露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攥着刚拆出来的十八块钱,气呼呼地看着丁文婷拆开第九层,心里已经将戴誉骂个半死了。   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送礼物,肯定要闹出幺蛾子来。   “哇——”   夏露心不在焉地琢磨心事,那边丁文婷已经拆开最后一层牛皮纸,拿出礼物本尊了。   “露露你快看!”丁文婷摇晃着她的手臂,一脸激动地将那礼物递至她眼前,“你好漂亮啊!”   夏露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也是一怔。   那是一个嫩黄色的木制相框,漆面带有一些颗粒感,像是涂料没有涂抹均匀。边框上还零星点缀着几朵铃兰,整体感觉很清新。   让丁文婷发出惊叹的,是嵌在里面的一张七寸相片,尺寸比她上次收到的那一沓还要大许多。   看背景和她身上的衣着,应该是上个礼拜天在省图书馆拍的。他们那会儿在阅览室安静看书,她好像是才发现戴誉拿着照相机在偷拍她,所以猛然看向镜头的表情便有些讶异和羞涩。   夏露觉得这张照片被拍得很奇怪,一点也不像正常状态下的她,不知道丁文婷从哪里看出好看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   丁文婷道:“就是很好看啊!你看向镜头时,眼睛亮亮的,唇角也带笑。这就是你最自然的样子,没毛病。你平时真应该多笑笑!”   夏露被说得不好意思,转而去整理那些包装纸,收集起来还可以重复利用不浪费。   “最后一张上面还有字,你别忘了看!”丁文婷提醒她。   夏露挨个翻找过去,果然看到其中一张上面有戴誉的笔迹——   “小夏同志,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姑娘啦!叔没什么可送你的,只能送一点零花钱聊表心意。相片只是顺带的,以后每年都会送你一张,不算稀罕,所以你就摆在书桌上随便看看好了。”   “哈哈哈,这人可真逗,他真是你叔叔吗?”丁文婷发出灵魂拷问。   夏露一手攥着零花钱,另一手拿着相框。面对好友的问题,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到最后也没给出答复。   直到数学老师背着大三角尺进教室了,她才轻哼一声,气鼓鼓地将东西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   *   戴誉将礼物成功送出去,就算完成了一项任务。他这些天一直绞尽脑汁地琢磨,到底要送些什么给夏露做成人礼物。   本来是打算送一张自己冲洗的相片给她,却稍显单薄,于是又自制了一个桌面相框加进去。不过材料和手艺都很有限,戴誉自觉这礼物送出去有些寒碜,干脆又夹了几张纸币。这样肯定能讨夏露喜欢,毕竟女同志都喜欢有钱花尽量花和随便花嘛。   多实在!   要是所有男人都能像他这么实在,他就不用替戴英的婚事操心了。   晚上吃完月饼和团圆饭,戴母就催着这姐弟二人赶紧去工人俱乐部赴约。   今晚的工人俱乐部比他上次见到的还热闹。   下沉舞池的上方,纵横交错地装扮着彩色玻璃拉花,白炽灯从二楼露台散射下来,透过那些亮晶晶的花瓣,居然也营造出了一种接近现代舞厅的光影效果。   舞池和一楼的大厅里,到处都是穿着蓝涤卡工装的男工人,以及特意打扮过的年轻姑娘们。   不过,大家都很保守含蓄,一时还无人主动去舞池里跳舞,只三三两两地与相熟的人凑做一堆说话,以避免独处的尴尬。   戴誉挂着照相机陪着戴英进来时,还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外厂许多女同志纷纷向周围人打听他的情况,有些在画报上见过他的,还以“优秀代表同志”相称,主动上来与他攀谈。   方桥见到戴家姐弟二人,忙隔着人群挥手。   戴誉穿过舞池找过去,见了面就问:“怎么样?那位小刘同志来了吗?”   方桥将不远处的十几人团指给二人看,解释:“那边那些都是量具厂的,有工人也有干部,我估摸着刘建元虽然不上班,但也应该是跟干部们在一起的,穿衬衫的那些人里肯定有他。”   此时,男同志们为了避免询问职业的尴尬,一般都会穿着能代表身份的衣服出席这种联谊活动。   工人们都是清一色的蓝涤卡工装,有的人为了赶时髦会将上衣换成红卫衣。   青年干部则是穿着各种颜色的衬衫。   戴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四五个穿衬衫的年轻人里,有个看着就很白净的瘦弱青年。   那人的感官还挺敏锐的,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便也下意识眺望过来。   戴誉的视线与他碰个正着,倒也没躲闪,直接笑着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实际上,刘建元早就注意到他们了。他听介绍人说过,女方有个长相极其出色的弟弟,今天也会陪着她过来参加联谊会。   这对姐弟进来时,在门口引起一阵小轰动,所以刘建元一眼便认出对方就是他今晚要等的人。   刘建元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便自然地看向戴誉身旁的戴英。   戴英穿着三姑给她做的那件墨绿色白领布拉吉和刚买的白色小皮鞋,显得很是白皙文静,这样一打扮,美貌度直线上升。   戴誉整天能见到她还没什么感觉,不过周围有不少年轻男同志慧眼识珠,已经蠢蠢欲动着想要过来搭话了。   只等着那个小白脸赶紧离开。   小白脸刘建元对戴英的相貌也很满意,不过这会儿二人离得近了,站在一起便显出一个大问题来——   他居然比戴英还要矮一点点!   戴英脚上的那双鞋有一点小高跟,穿平底鞋的话,也许会与他身高相当。   不过,因着戴誉、方桥的身高都比较高,被他们这么一比,从没关注过身高问题的刘建元,瞬间觉得自己凭白比别人矮了一截。   他心里有些没底,认为自己在这方面不占优势,就想将他的实在优势展示出来。   于是接下来,戴誉三人被迫收听了量具厂厂办刘主任与其配偶的生平事迹。   其中包括刘主任夫妇的工作内容,工资福利,三姑六舅的工作安排等硬件条件,当然也讲了他自己在学习方面的天赋和特长,以及作为独生子的优势——他父母如今有的,以后都归他!   戴誉明白他这是在亮肌肉展示自己,便耐心倾听没有打断,只是在对方说完一大段话停歇下来喘气时,戴誉温声建议道:“刘同志,你要不要喝点水歇一歇?”   这人的呼吸系统可能有毛病,说这么一会儿话就喘上了。   刘建元摆手,不以为意道:“歇会儿就好,不打紧!”   像是要争分夺秒似的,还建议戴英也介绍一下自己。   戴英只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和性格爱好,家庭情况因着中间人肯定已经说过了,被她一带而过。   她已经在厂办小学入职快一个月了,早已没了学生时期的青涩模样,平时不但要给小学生们上课,还要与学校里的老师和领导们打交道,所以与刘建元交谈起来落落大方,完全褪去了刚听说要相亲那会儿的拘谨模样,不禁让戴誉刮目相看。   这样一对比,刘建元被衬得不免有些小家子气。   连看热闹的方桥都在暗暗撇嘴,觉得这个姓刘的也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凭他自身条件根本配不上戴英姐。   这会儿舞池里换上了交谊舞音乐,不少男同志已经开始大着胆子邀请心仪的女同志共舞一曲了。   刚建国那几年,流行了一段时间的交谊舞热,城市里好多年轻人都会跳。直至这几年虽然风气没有过去开放,但喜欢跳舞的大有人在。   戴誉看出戴英对这位刘同志不怎么来电,心下大安,便客气地询问刘建元要不要也去跳支舞。   谁知刘建元像是怕沾惹上什么脏东西似的,连连摆手,说出的话透着在这个时代都不多见的酸腐味:“我不会跳这个,这哪是咱们正经人能跳的!”   闻言,周围人纷纷侧目。   有些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邀请的女同志,听了他这番高论,也不好意思下场了。   几个被拒绝的男同志看着刘建元,恨得牙痒痒。   这哪来的酸儒?   “小戴干事!”妇联的刘宁也来参加联谊会了,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这会儿突然从角落里蹿了出来。   戴誉还记着他上次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人情,这会儿看到他便也热情招呼,将身边的几人介绍给落单的刘宁。   “我在名单上没见到你的名字,还以为你已经有对象了呢!”戴誉打趣他。   刘宁红着脸偷瞄面带微笑的戴英一眼,慌忙解释:“我没对象,也没成家呢,还是单身!从前也没谈过对象!”   戴誉看着比刘建业高出小半头的刘宁,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你第一次来参加联谊活动吧?会跳舞吗?”看他平时腼腆,戴誉只觉这可能是第二个刘建元。   “会会,”刘宁赶紧点头,又解释道,“我爸妈爱跳交谊舞,我爸没时间的时候,就让我们兄弟几个陪着我妈跳。”   说完便红着脸转向戴英,邀请道:“戴英同志,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戴英第一次被男同志邀舞,还有些害羞,不自觉转向弟弟征询意见。   只要能将他姐和刘建元分开就行,戴誉才不管她想跟谁跳舞,再说刘宁人还不错,没怎么多想便点了点头。   得到弟弟的肯定,戴英壮着胆子坦言:“我跳得不太好,很怕踩到你!”   刘宁心下一喜,忙保证:“没关系,我跳得很好的,可以带着你。”   看着二人进入舞池,已经被遗忘在角落的刘建元:“……”   *   中秋过后的第二天上午。   戴誉接到一楼总机的访客通知时,还以为是夏露找来了。   兴冲冲地跑出办公楼,临近厂大门的时候,他甚至特意停住脚步,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发型。   不过,当他看到从传达室里走出来的那道单薄身影后,唇角上翘的弧度瞬间拉平。   “你怎么来了?”戴誉将人拉出厂大门,皱着眉头,语气颇为不耐。   “听说你来啤酒厂上班了,我有事要问你,就寻过来了。”苏小婉虽然面色有些憔悴,却仍是昂着脸,语气比戴誉的好不了多少。   戴誉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便直截了当道:“有事赶紧说,我还得回去上班呢。”   苏小婉此时再次见到这个前未婚夫,心中难免泛起酸涩。   倒不是对他有什么余情未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是早知不务正业的戴誉也能有改邪归正的一天,那时就不会那样草草分手了,说不定还能给此时的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苏小婉看出他的不耐烦,咬了咬唇,突然发问:“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退学了!那封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   戴誉若无其事地弹了弹烟灰,口气颇为冷硬:“呦呵,你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呢?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有胆跑到我面前来说举报信的事?”   全然是地痞无赖的恶形恶状。   苏小婉深觉对方才是恶人先告状,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快别装了!前些天,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的人找上了我们厂长,说是接到你的实名举报信,举报我倒买倒卖投机倒把!”戴誉才不管那封信到底是她写的还是赵学军写的,反正这俩人在他这里已经锁死了,谁写都一样。   “要不是老子行的端坐的正,这会儿早就因为你那封举报信,被人逮去蹲大牢了!”戴誉恨声道。   “我才没写过什么投机倒把的举报信!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送到我们学校去的那些举报信,是不是你的手笔?”   苏小婉听说自己是他的怀疑对象,内心更加笃定那封冒名举报信是戴誉写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   “原来你被退学是因为被人举报了?”戴誉装模作样地鼓了几下掌,笑道:“那可真是大喜事,下班以后我要多喝二两高粱红!你们这对狗男女终于被人整治啦!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句话用在你们身上正合适!”   “你少在这装疯卖傻!送去学校的那封举报信是以我的名义写的,用的也是我的字迹。我这些天左思右想,能这样模仿我字迹的人不多,你们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嫌疑对象!”   苏小婉是能在六十年代考上大学的人,智商可不是白给的。   她以前常住在戴家,留下过不少书本笔记,若是戴誉真的有心想整她,对照着那些笔记模仿自己的字迹并不是难事。   闻言,戴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苏小婉,你她娘的是不是也太不要脸了点?还我们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嫌疑对象……你自己不检点,又得罪了人,被人举报那是你活该!跟我家人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看她是个女人,还怀孕了,戴誉真想一个大嘴巴抽死她。   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的!   “你能站在我面前嚣张,都是他们给你的机会,要不是有我妈好心接济,你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两说呢!刚吃了两天饱饭就忘了自己姓啥了是吧?”   苏小婉还是第一次被戴誉这样劈头盖脸地呵斥,她从前向来居高临下俯视戴誉,所以在他面前说话就没有在赵学军面前那样拿捏分寸。   这会儿被他骂得狠了,也觉出了刚才自己话中不妥。戴家确实没人对不起她……   可是正因如此,她才会断定是戴家人会因爱生恨,写了举报信想搞死自己。   “没事我就回去了,还得上班呢,我可没时间跟你耗。”戴誉骂完人就想溜之大吉。   苏小婉伸手拦住他,哪能让他轻易离开,她还有事情没说呢。   “我过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第40章   二合一   戴誉假装没听到苏小婉的话, 绕过她拦路的手臂就要往厂里走。   发现戴誉是铁了心不想理会自己,苏小婉心下一急,从身后拽住他的衬衫, 企图将人拖住。却不料这一拽直接将衬衫从裤腰里拽了出来。   戴誉:“……”   始终注意着他们,偷偷看热闹的孙师傅:“……”   戴誉对着一脸八卦的孙师傅无奈摆手, 继而转向苏小婉:“松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我要说的事对你而言简单得很, 你答应了我就松手!”   戴誉的神色和声线都冷静下来, “你先松手,去那边说。”   将人带到厂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远离了孙师傅的视线范围后, 戴誉也不急着走了。他倒是想借此机会开开眼, 看看苏小婉还能提出什么无耻要求。   “说吧。”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像是怕他拒绝,苏小婉赶紧补充,“五十就行!”   戴誉闻言, 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冷淡道:“要钱你应该去找赵学军吧?他还能差了你这五十块?”   “我现在暂时找不到他!”不然也不会这样厚着脸皮来找前未婚夫了, 毕竟他们当时分手分得并不体面。   戴誉心下一哂, 慢悠悠道:“你不是已经回家待嫁了吗?要钱做什么?”   苏小婉心里还是觉得那举报信是戴誉写的,便想再趁机诈他一次, 答非所问地回:“我怀孕了!”   戴誉心里正防着她这一手呢,闻言夸张地急急后退两步, 警惕道:“你不会是想说这孩子是我的吧?你可别不要脸啊,我从来都没碰过你!”   “我什么时候说这孩子是你的了!”苏小婉气结, “若不是你往学校写我和赵学军的举报信,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你少冤枉人, 我可没闲工夫给你写举报信!”   苏小婉却只是反复絮叨, 都是因为他的举报才变成如今的局面, 根本不在意他的辩解。   心知举报信只是对方想心安理得赖上自己的借口,戴誉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有事就快说吧,别磨叽了……”   苏小婉忙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因为你那封举报信,学校政治处的人知道了我怀孕的事。赵学军为了保护我和孩子,跟他们说我俩是未婚夫妻,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过,因为我怀了孕,便不得不退学回家专心带孩子。”   戴誉嗤笑:“那赵学军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好男人!你眼光不错!恭喜啊!”   苏小婉抿了抿唇,半晌无言。   戴誉见状,心下暗忖,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偏离书中剧情了。   他之所以知道苏小婉怀孕的事,不是因为苏小婉在书中生过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她打掉过这个孩子!   直至他穿书前,书里的苏小婉一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   据苏小婉回忆,问题就出在大二那年,她突然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后,为了保住名声和学籍,自行堕胎,从此留下了后遗症。   戴誉推算一下时间,猜测苏小婉怀孕应该就在大学刚开学的这一二月间,这才炮制了一封当事人苏小婉的实名举报信。   若是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戴誉也不想在这两人身上浪费时间。怪只怪这二人突然发癫,无缘无故地跑出来给他找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别想痛快了。   苏小婉见他脸上明晃晃地嘲讽表情,心知刚刚那番说辞对方不信,只好硬着头皮道:“现在我退学回家住了,可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后妈听说我不是大学生了,不但冷嘲热讽,还将我带回去的东西都搜刮走了,吃的也不好,营养又跟不上……”   戴誉心里呵呵,这女人能将男人耍得团团转,却对付不了一个后妈,也是奇怪。   “你直接跟她说,你怀了厂长的孙子不就好了,她还能不供着你!”   苏小婉眼中显出恨意:“我怎么能将这样的事告诉她!她巴不得我过得不好呢,若是知道了我能嫁去厂长家,我这一胎都未必能保得住。”   她那个后妈又狠又毒。   因为有个苛待继女的名声,所以在大院里的风评很不好。又心知她们二人间的关系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干脆破罐破摔,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之前后妈听说她考上了大学,就曾撺掇着父亲阻止自己去上学。这会儿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能母凭子贵嫁进厂长家,非得想尽办法搞破坏不可。   “我这些天身体反应有些大,害怕她发现我怀孕了,就想先搬出去自己住!”苏小婉楚楚可怜地恳求,“你能不能先借我五十块钱,暂时租间屋子。”   这要是原身,见了苏小婉这副模样肯定就痛快答应了,不过戴誉才不吃她这一套,嘲讽道:“哦,那你可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了,外面租间平房顶多三五块钱。”   苏小婉一噎,重整一下思路才说:“不知道要在外面住多久,我还要维持生活呢,等我联系上学军后立马还你。”   摆弄着烟屁股的手一顿,戴誉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你退学回来快半个月了吧,他怎么还不跟你扯证?”   苏小婉面色微黯,不自在地别开眼。   戴誉语重心长地叹道:“你倒是能等,可你这肚子等不了吧?万一怀孕的事从省大传回家属院来,你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吗?”   “赵学军这么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人间蒸发了,你天天去学校等,总能碰得上。见了面跟他商量一下,哪怕是只扯证不办婚礼也行啊。若是都这样了,他还磨磨蹭蹭地不同意,就干脆威胁他要去学校举报好了。你这又是退学又是生孩子的,牺牲这么多,总不会是只为了成全赵学军吧?”   苏小婉只觉被他说到了心坎上,嘴唇抿起,过了一会儿才忧虑道:“我们以后还要一起过日子的,若是撕破了脸,这日子还怎么过……”   戴誉没搭腔。   苏小婉又强辩道:“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不小的影响,学生会竞选的事也被耽搁了,而且我们要结婚了,他也要找时间通知家里一声。”   “呵呵,通知家里?”戴誉瞟她一眼,“你觉得他要是真的通知家里了,赵家人能一直这么安静?”   苏小婉顷刻无语。   “跟赵学军上过炕的那些女的,哪个出身不比你强?他能因为一个孩子就跟你结婚?你做什么美梦呢!”戴誉也怕将这孕妇刺激过头了,斟酌着用词,“何况,赵厂长夫人还给他安排了副市长的女儿呢!我看你这事有点悬。”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被戴誉人为放大,苏小婉蹙眉:“那我现在怎么办?”   戴誉不答,只摆出隔岸观火的姿态。   “我总不能真去学校和公安那里举报他。”   戴誉啧啧两声,嘀咕道:“有跟我耗的时间,还不如去找机械厂的赵厂长。”   “这能行吗?”苏小婉虽觉这样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却仍有顾虑。   “那你就继续等着赵学军主动找你呗,到时候娃都会打酱油了。”说着也不待回话,扔下若有所思的苏小婉,大摇大摆地回厂里去了。   等苏小婉回过神,再想追上去要钱时,戴誉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   沈常胜见到连跑带颠窜进门的戴誉,指着他那一脑门的汗打趣:“总机不是说有女同志找你嘛,看你这样不像啊,倒像是被狗撵了!”   戴誉闻言哈哈一笑:“差不多!差不多!”   “你也别坐了,直接拿上本子走吧。”沈常胜提醒道。   “去哪啊?”   “去工会那边开个会,我就是在办公室特意等你的。”   两人结伴来到一楼工会所在的办公室时,两个科室的人已经到齐了。   说来啤酒厂的工会规模也实在是小,真正能干活的只有三个小卒,与宣传科的人数相当,以致每次组织活动,都要借调外援。   此时,工会李主席,也就是沈常胜的亲舅舅,站在办公室中央。   吴科长和徐晓慧因为是女同志,混上了两个座位,像他们这样的来晚的,只能靠墙罚站了。   李主席见沈常胜进来了,一眼都没有多扫,只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地开口:“这是咱们两个科室第一次联合开会,时间比较紧,咱们先直奔主题。郭宪勇,你先说说昨天联谊会的情况!”   那个叫郭宪勇的是李主席的秘书,也是工会唯一的男干事,与戴誉一起给扫盲班上课,两人还算熟悉。   戴誉琢磨着,一个联谊会有啥可讲的,无非是跳跳舞,聊聊天,搞搞暧昧,三两句就能讲清楚了。   不料,这位郭干事不愧是整天写材料的秘书出身,一个联谊会被人家描述得精彩纷呈,听者仿若身临其境,足足讲了二十多分钟才停下来喝口水。   听得同样在现场的戴誉怀疑自己去了一个假联谊会……   “小戴,你昨天拍照了吧,照片拍了几卷?刚刚小郭说的那些有趣的画面都拍下来了吗?”吴科长见人家工会的同志口才这么好,就想把自家科室的优秀代表也拉出来亮亮相。   戴誉冷不丁被问到,还愣了一下。   他昨天光顾着给他姐相亲了,联谊会临近结束,大家都开始跳集体舞了,他才瞅准时机抓拍了两张。   但这会儿被领导提问到,他不能说只拍了两张啊……   “考虑到胶片相纸和显影液定影液的成本比较高,本着节约不浪费的原则,我昨天有针对性地挑选了两组比较有代表性的场景。”戴誉略微停顿,见两位领导都点头表示肯定,才继续道:   “像那些青年男女凑在一起聊天,搂搂抱抱跳舞的,虽然有趣,但没什么宣传意义。万一人家没谈成,却被咱们挂到宣传栏里去了,不是给大家找麻烦嘛。”   吴科长:“哦,你就说说你拍的吧,之后找出两张有针对性的送去日报当个图片新闻。”   戴誉含笑道:“那我拍的这两张肯定能被报社选上!一个是大家围成圈,手拉手跳集体舞的画面。还有一个是联谊会快结束时,我组织大家在联谊会横幅下面拍的一张大合照,氛围非常和谐!”   “行,既然已经留下影像资料了,那中秋的联谊活动就不多谈了,后续事宜还由小戴干事跟进一下。咱们今天主要探讨的是机械厂十周年厂庆演出的事。”李主席没想到能在联谊会的事情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只想赶紧进入下一项议题。   厂庆演出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距离国庆节还有半个月,咱们啤酒厂预备选送四个节目。当然了,这四个节目不可能都上,到时候还要去机械厂做预演和选拔的,争取可以留下两三个。我们今天把任务分配下去。”   戴誉看了一眼节目单,除了他之前报备过的扫盲班妇女同志的大合唱,和一个车间主任的二胡独奏,居然还有舞蹈节目和男女对唱。   大家还挺多才多艺的呢!   李主席将除了二胡以外的三个节目分配下去,让几人跟进节目进度。   “小戴,尤其是你们的那个合唱,一定抓紧时间联系排练老师,认真排练!虽然合唱不稀奇,但是扫盲班学员的合唱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你最近就主要抓这件事,多组织女同志们排练几次,争取能登上厂庆的舞台!”   戴誉没想到李主席还挺信任他的,居然安排他独自组织扫盲班的合唱。毕竟他的秘书和外甥还都没领到任务呢。   “除了演出节目,报幕员的名额,我们厂也要努力争取一下。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原本是只要一个女同志,后来变成了一男一女。”徐主席的目光在办公室众人脸上扫过。   “有意向的可以主动报个名啊。”   徐晓慧,沈常胜和郭宪勇这三个刚刚没有领到任务的,都主动举手。   李主席对此表示满意,刚要勉励几句,就听吴科长问:“戴誉,你怎么回事?咱们科里三个人,就你不举手!”   戴誉:“……”   这他娘的不是这么算的吧?   戴誉轻咳一声,解释:“科长,我还要组织扫盲班的合唱,而且也已经答应女同志们,到时候给她们做指挥了。”   在吴科长看来,刚才举手的三个人,除了徐晓慧这个广播站播音员勉强能有点胜算,其他人去参加报幕员的竞争,那就是陪跑的。   而且,人家机械厂规模那么大,肯定有自己惯用的女报幕员,徐晓慧被选上的概率也比较低。   吴科长拿出万金油理由:“你长得那么精神,不去当报幕员不是可惜了吗?”   “……”戴誉无语半晌,才道:“领导啊,那礼堂里几十排座椅,后排的人看向舞台上的人都跟蚕豆似的,谁能看清我长啥样啊!小沈和郭秘书一个嗓音好听,一个文采出众,都比我这半吊子强,肯定有一个能选上!您就放心吧!”   李主席满意点头。   戴誉是真的不想当报幕员!   他上辈子只当过一次报幕员,还是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时他是班里的中队长,手臂上别着两道杠的班干部!   班主任计划参加全省的优秀班会评选,便先从班里挑出最好看的一男一女当小主持人。   戴誉幸运地当选了。   被选中后,他心中充满了自豪感和集体荣誉感,积极排练,稿不离手。浑身充满了干劲和班干部的使命感!   那场班会办得非常成功,他们拿到了省级一等奖。   不过因着被打造成样板,名头响了,全省各校的领导老师都要过来观摩学习,那场班会几乎每周都要给这些观光客们重演一遍。   最要命的是,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会被前来观摩的老师们叫到跟前,揉头摸脸!   他小时候还是白白净净的小男孩,有一头自来卷,每个老师见了他都要问一遍这孩子是不是“二毛子。”   那些老师离开后,他的脸蛋总会变成小猪佩奇同款红脸蛋。   气得他回家就把头发剪了……   童年的主持经历实在是不太美好,几乎成为他的惨痛回忆。   他从此再也没当过任何活动的主持人,也没让人揉过脸!   吴科长虽觉戴誉说的有一定道理,却还是强硬道:“那你也得去试试,万一能选上呢。也能给咱们厂上个双保险!”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六个干脆都去吧,都是咱们厂的人,无论谁被选上了都行!”   戴誉与另两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倒霉蛋对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   散会以后,先将报幕员的事放在一边不去管,戴誉只一心扑在组织扫盲班的合唱上面。   跟吴科长招呼了一声,戴誉拎着包就去了机械厂高中。   走近校门的时候,他还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学校了!   “诶,戴誉,你小子都毕业一年了,咋又回来了?”在高中看大门的退休老教师将戴誉叫住。   “刘老师,我现在在啤酒厂上班呢,这次可是公对公啊,回来找母校老师帮忙的!”   “呦,真上班啦?不在外面乱晃啦?”刘老师对于戴誉的顽劣印象深刻,根本不信,“你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呢吧?”   刘老师上下打量他一眼:“呵呵,穿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既然工作了,先把工作证拿出来吧!”   戴誉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没想到能臭成这样!这都快被人当成破坏分子了!   无奈叹口气,将工作证递过去。   在他反复查验并连连感慨戴誉“改邪归正,浪子回头”后,终于被放进了校门。   此时正值午休,再过半小时才是下午第一节 课。   所以操场和楼梯过道里的学生不少。   戴誉算是高中和机械厂的知名人物,不少跟他在大院里一起玩过的淘小子见了他,都凑过来打招呼。   拉上一个小子,让人将他带去音乐老师所在的办公室。   然而,刚上了楼梯,转个弯进入走廊,就见那办公室门口站着一排七八个学生,看样子是罚站呢。   有男有女,都挺眼熟。   最眼熟的就是站在第一个的夏露。   夏露瞄到戴誉的身影后,直接就傻了眼,这家伙跑他们学校干啥来了?不会是找她的吧?   这时机找得也太准了,居然正好赶上了她人生的第一次罚站!   “戴哥,你到我们学校干啥来了?”一个瘦竹竿似的男生主动开口跟戴誉打招呼。   戴誉对他没啥印象,但还是客气道:“过来办点事。”   “啥事啊?不会是找夏露的吧?”瘦竹竿调侃。   这俩人的绯闻大家都知道,他们这些高中生又正是爱凑热闹爱八卦的年纪,闻言纷纷跟着起哄。   戴誉看都没看气红了脸的夏露,只疑惑问:“夏露是哪个啊?”   这些男生都以为他们早就认识,甚至已经处上对象了,不料这两人居然见都没见过……   “你快别装了,都听过人家的墙角了。”有人机灵地喊。   “墙角确实听过,但没见过本人呀!”戴誉一本正经地扯谎。   嚯,这俩人居然还真不认识啊?   一个痘痘脸男生傻乎乎地伸手指向站在最边边的夏露,给戴誉介绍,“站在第一个罚站那女生,就是夏露!”   夏露:“……”   “哦哦,”戴誉越过一个女生晃悠过去,笑眯眯地看向涨红着脸的高中生夏露,“你好啊,小夏同学!”   六七双等着看大八卦的眼睛齐齐望过来。   夏露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你好!”   戴誉贱兮兮地一把抓起人家姑娘的手握住,上下摇晃两下,招呼道:“久仰大名啊!小夏同学!今天终于见面了!”   被知道内情的丁文婷看着,夏露头顶都快冒烟了,一点也不想配合他表演,用力将手抽出来,背过身去,狠狠瞪他一眼。   戴誉没忍住,低笑出声,又赶紧憋回去,转过头对着那几个男生女生严肃道:“我找教音乐的吴老师有点事,先进去了。你们在这慢慢罚站吧!”   特意在“罚站”二字上加了重音。   夏露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理他,自己也觉得今天颇没面子。   戴誉没再耽搁,笑着进了办公室。   他要找的吴老师,是个中年男老师,头发有些稀疏,这会儿正捧着个挺薄的唱本摇头换脑地唱戏呢。   吴老师见到戴誉,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如临大敌,反而很热情地与他握了握手。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   像戴誉这样不爱学习又贪玩的男生,往往能与体育老师音乐老师这种科任老师和谐相处。   吴老师详细询问了戴誉的近况,又问了问他今天的来意。   二人谈话间,夏露那一行七八个人,已经被一个肃着脸的老师喊进了办公室。   因着夏露走在第一个,所以进办公室以后也是最靠近里面的,跟戴誉和吴老师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   戴誉竖着耳朵听那老师对这些学生的训话。   “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考试居然还敢打小抄!八份数学卷子同一个分数!连做错的题都是一模一样的!抄都抄不明白!”数学老师声调提高,语气严厉,“已经罚站这么久了,都反省清楚没有?到底是谁抄谁?想好了就主动站出来。”   六七个学生跟弹簧似的,一会儿弹出来一个,最后只剩夏露自己在原地站着。   数学老师早知道这些人是抄夏露的,脸上没多少惊讶,对着剩下的几个人,就是疾风骤雨的一通狠批。   戴誉跟吴老师看够了热闹,又转回刚才的话题。   “机械厂不是要举办十周年厂庆演出嘛,我们啤酒厂也想出几个节目为国庆献礼。目前,我在组织厂里扫盲班的妇女同志们参加合唱演出。不过大家的水平实在有限,就想请您过去帮我们指点指点,顺便在演出的时候用手风琴伴个奏。”   吴老师有些为难,实话实说:“不瞒你说,学校也在组织高一高二的学生参加文艺演出,我最近在给他们排练,还得充当伴奏。”   戴誉不死心道:“您抽出一点时间帮我们指点一下就行,我是个音乐门外汉,没有半点艺术细胞,除了您,我是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了!”   “帮着指点一下唱法,安排一下声部之类的还行。这样吧,我尽量抽个时间,先去你们啤酒厂看看大家的情况。”吴老师迟疑道,“不过,手风琴伴奏的事就不好说了,两场演出的时间,恐怕会撞车。”   戴誉挠头,这可咋整?   吴老师话锋一转,建议道:“不过你们要是要求不高的话,我倒是可以推荐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过去,这孩子的手风琴演奏是童子功,就是演出经验不太丰富。”   戴誉这时候哪还敢挑三拣四,连忙点头应承下来。   “行行,您帮我引荐一下这位同学吧,我亲自去请他!”   吴老师一指还在前方罚站的夏露:“就是那位夏露同学!你一会儿跟她商量看看。”   早就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夏露,瞥向戴誉:“哼!” 第41章   二合一   得知吴老师推荐的学生是夏露, 戴誉反而不太乐意了。   不过他没急着表态,只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包烟,随意塞进吴老师手里。   吴老师是个老烟枪, 对于学生难得的孝敬并没推辞,只笑骂:“有这么好的烟, 咋不早点拿出来?以前都是你小子偷我的烟抽,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你身上看到回头烟!”   戴誉直言不讳:“还没说事呢, 就塞两包烟给您,也不合适呀!万一您办不成,又因为收了这点东西不好回绝, 不是让您为难嘛。”   吴老师伸手点点他, 无奈摇头。   “您也少抽点吧,本来挺好的嗓子,再抽下去就只能唱老生了。”吴老师嗓音不错, 若不是被烟瘾拖累了,凭着他的才华, 早就进省市一级的剧团了, 不会只在高中当个音乐老师。   戴誉趁着吴老师宝贝似的摩挲那两包烟的工夫,凑上去小声问:“会演奏手风琴的, 除了那位小夏同学,您还有没有其他人选推荐?别的单位的也行啊!”   吴老师将符合要求的人选挨个盘点过去, 寻了一圈也没翻出个合适的。   遂摇头道:“国庆节之前各单位肯定都忙着排练节目呢,会演奏乐器的更是香饽饽, 谁舍得借给你!”   戴誉忙道:“会别的乐器也行,不一定非得是手风琴!”   “我学生里有会吹笛子和吹口琴的, 你要是乐意, 也可以帮你引荐。不过, 伴奏效果肯定是没有手风琴好的!”吴老师提前打好预防针。   戴誉一时有些犯难。   他哪敢让夏露与他们一起上台演出……   他俩一起亮相,台下观众不得炸锅啊!   这跟自爆有啥区别?夏露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学校里排练节目也是为了参加厂庆演出吧?要不我跟工会那边商量商量,将咱们这两个节目的间隔时间拉长,您为学校的演出伴奏完以后,受累帮我们也伴奏一回。”戴誉沉吟少晌,继续道:“平时排练,您要是没时间就不用来了,我请小夏同学来帮两天忙,咋样?”   反正不让夏露上台就行,其他的都好说。   “也行,临近演出前,我去跟你们合练几次。”吴老师答应得挺爽快。   他是热爱舞台的人,能帮得上对方,自己也能享受舞台,何乐而不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的节目要是真能拿奖,分到的猪肉肯定也有您一份!”戴誉抚掌一笑,又低声请求,“一会儿您帮我跟那位小夏同学说说好话呗,我刚才在办公室门口把人给得罪了……”   怪不得不想找人家帮忙呢,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吴老师给戴誉的行为脑补出恰当的理由。   得了他的保证,戴誉安下心来,坐在一旁,围观学生们被数学老师训话。   与那些蔫头耷脑的学生不同,夏露一派淡然地立在墙边,长睫清落落地垂下,似是也在虚心接受批评。   然而,脸上不见半点波澜的夏露,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感觉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然而悄悄侧目瞄过去,又什么也没抓住,反复了几次皆是如此,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行了,快上课了,你们都回去吧。”数学老师见他们心不在焉,也懒得多说。   这样的事情年年有,学生们一进入高三,心就散了。大多数人心知升学无望,所以对学习不再如从前上心,重心渐渐便转移到了工作分配上面。   学生们闻言如蒙大赦,推推搡搡地往办公室外面跑,临出门前还不忘与看了半天热闹的戴誉挥手道别。   眼瞧着夏露走到门边了,戴誉忙给吴老师使眼色。   吴老师心领神会,有些好笑地将人喊住。   老师开口了,夏露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只好在丁文婷揶揄地目光中停住脚步,不情不愿地返回去。   夏露目不斜视,瞟都不瞟起身迎她的戴誉一眼,跟老师问了好便沉默下来,只等对方开口。   吴老师赶忙当起了二人的和事佬:“夏露同学,这位是市第二啤酒厂宣传科的戴誉同志,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算是你的学长了。”   戴誉故技重施再次握住夏露的手摇晃,嘴上公事公办地说:“小夏学妹,听吴老师说,你会演奏手风琴?我们厂正在筹备国庆献礼的合唱节目,目前亟需一位手风琴伴奏。像你这样学习成绩优异,人美心善,多才多艺的复合型人才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呐!我代表厂里,正式邀请你莅临指导工作!”   顺着门缝偷摸往里瞄的丁文婷,险些没笑岔了气。   夏露忍着气将戴誉的手甩开,婉拒道:“我水平有限,演奏手风琴只是业余爱好,并没有登台演出的经验,恐怕帮不了你们。”   戴誉忙打消她的顾虑:“不用你登台演出,只在排练的时候过来帮忙伴奏一下就行,让大家习惯在有伴奏的情况下演唱。”   吴老师帮腔说了几句,眼看快上下午的课了,跟两人招呼一声便赶忙准备乐器去了。   吴老师离开,办公室里另两个老师又坐得离他们挺远,戴誉眼见四下无人,便笑嘻嘻地凑到夏露身边小声问:“小夏学妹,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咋样?”   夏露终于说出了刚才在老师面前想说,却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谁是你学妹!”   戴誉知道她脸皮薄,还因为被罚站的事闹别扭呢,不以为意地笑道:“行吧。小夏同学,礼物咋样?”   夏露点头:“谢谢你的礼物,不过那零花钱我不能收,回头我还给你。”   她还是头一次收到父母以外的人给的零花钱,还是这么大数额的,新奇的同时又莫名有些慌张,总觉得这钱咬手。   戴誉摆手道:“没事,你留着慢慢花吧。除了吃喝,我也没啥开销的地方,你就当替我花了。”   夏露哑住,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让人帮忙花钱的。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想着先存着,以后有机会了再当回礼还回去。   戴誉见她不在纠结零花钱的事,便转回刚才的话题:“你看我对你这么好,过生日送了三份礼物!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啊!”   “就相框和零花钱,怎么成了三份礼物呢?”夏露慌忙回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   “相片就不算啦?那还是我自己冲洗成功的第一张相片呢!多有纪念意义啊!”戴誉斜眼瞟她。   夏露突然想起什么,反问,“你不是说上次在儿童公园拍的那些照片就是你自己冲洗的么?”   这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到底哪句是真话?   “嗐,我那时候还没学会冲洗相片呢,是送去照相馆让老师傅给洗的。”撒谎还得负责圆谎,戴誉嫌麻烦,也不隐瞒了。   夏露终于抓住他的把柄:“没学会你吹什么牛!”   戴誉做贼似地四下梭巡一圈,见没人在偷听,才挤眉弄眼,拖着长音道:“我那不是心疼你——”   短暂的寂静。   “???”   夏露瞪大黑圆的眼睛僵在原地,又想双手捂脸物理降温了。   还在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层暧昧结界时,只听对方继续道:“——的钱嘛!估计你的零花钱没多少,帮你省点!”   觑着怔在原地,双颊爆红的夏露,戴誉嘿嘿坏笑着问:“你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循规蹈矩了十八年的小夏同学,哪见过他这种臭流氓的套路!只片刻功夫,一颗心被他提溜着转了三百六十度,才团巴团巴安放回原位。   自作多情的懊丧与被人愚弄的愤慨情绪不断积聚,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于是,夏露人生第一次,不怎么淑女地,打了人……   是的,她把戴誉打了!   趁着没人注意,逮住他的胳膊,抡起粉拳,在有些硌手的肩膀上,不遗余力地狠锤三拳,才算稍稍出了一口恶气!   戴誉被揪住也不躲,任由她不痛不痒地打了几下,才装模作样地哀叹:“哎,我对你那么好,你还打我!作为补偿,你得到我们厂里给合唱节目伴奏去!”   “我才不去!”夏露想也不想地拒绝。   “你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啊?”戴誉睨着她还有些气呼呼的表情,突然正色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们乱传谣言的,你到时候跟着吴老师一起去,就说你是吴老师的高徒。他不在的时候,你顶班。保管没人多话!”   见她神色稍缓,戴誉再接再厉鼓动:“我们参加演出要是得奖了,还能分猪肉呢,最低标准是二十斤猪肉,到时候我也给你分一斤咋样?”   夏露:“……”   正无语呢,吴老师背着手风琴回来了,进门就问:“你们商量的怎么样?夏露同学同意了没有?不行我就再帮你找找吹口琴的。”   戴誉不待夏露反应,抢先道:“哎,答应了!”   夏露:“……”   她什么时候答应了?   吴老师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诧异问:“这么顺利啊?”   “嗯,我同意分她一斤猪肉,她就答应了!”戴誉捻着三根手指,偷偷对她比了个点钱的手势。   夏露:“……”   想想那十八块的零花钱,到底没有再犟着唱反调,忍气吞声地没有反驳。   另一边有个一直偷听的年轻女老师,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露从办公室出来时,丁文婷还在等她,见她脸色古怪,双颊还有些发红,以为她还在懊恼被罚站的事,赶忙承认错误:“这次的事主要怪我,你是被我连累了,下次你还是别管我了,反正我也不打算考大学,凑合个分数就行了。”   根本没听清楚好友在说什么的夏露,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   又是礼拜天。   戴誉引着身背手风琴的吴老师和夏露进入扫盲班教室时,教室里又是菜场再现。   意外地看一眼坐在第一排的牛洪彪,往常牛主任在的时候,这些妇女同志都很消停的,今天这是咋了?   牛洪彪接触到他询问的眼神,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无语叹道:“不用上工,打鸡血了……”   扫盲班的学员们今天都异常兴奋激动。   原因无他,因为要准备大合唱的排练,他们今天被从各个车间抽调出来,免于参加礼拜天的义务劳动!   想想同车间的工人们羡慕嫉妒的目光,妇女同志们都骄傲得不得了,只觉突然就扬眉吐气了!   得知了原因的戴誉也很无奈,请吴老师二人稍等,上前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等了快三分钟,才让教室里重新平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因为不用上工,都有些兴奋,但是咱也得冷静清醒一点,搞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不用上工!厂庆演出的排练时间很紧张,下周末就要去机械厂进行第一次彩排,成败在此一举!”戴誉环视教室一周。   “若是成了,之后两个周末大家可以继续不参加义务劳动,但若是节目被主办方刷下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不但所有人要返回原车间,之前应承大家那至少二十斤的猪肉奖励,也要打水漂了!”   生产车间的陈大梅先不干了:“小戴干事,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参加合唱演出就有猪肉吗?”   “第一,咱们得先确保不被刷下来,能登上厂庆的舞台。据我所知,咱们厂里一共会选送四个节目,最多只有三个节目能被选中。除了咱们这个,另三个节目现在都已经成型了!”戴誉留了一些时间给大家消化,才继续道。   “第二,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少要得到三等奖才能有猪肉奖励。咱们若是以现在的水平上台去唱,那这猪肉就真未必能吃到嘴里了。”   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胖婶还挺给面子,帮腔道:“没错,这些话小戴干事之前都说过。”   戴誉怕将这些妇女本就不多的自信打击没了,话音一转道:“不过,工会李主席也说了,我们扫盲班的合唱节目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只要大家认真跟着指导老师排练,回家以后勤复习,我相信,二十斤猪肉只是一个小目标,五十斤猪肉也不是梦!”   底下的学员被他成功鼓动起来,纷纷喊道:“小戴干事,赶紧抓紧时间排练吧!我们等着吃肉呢!”   夏露还是第一次看到工作中的戴誉,看他一本正经的站在前面给工人们讲话,她还有些恍惚,这是那个整天没个正行的小流氓戴誉吗?真应该让大院的那些人都来看看……   戴誉不知她的复杂思绪,只望向站在门口的吴老师二人,正式介绍:“这两位就是我为咱们扫盲班合唱团重金请来的声乐指导老师!”   可不是重金嘛,许出去两份猪肉呢!   台下众人齐齐鼓掌,不过看到他们一个中年谢顶,一个年轻脸嫩,心里多少有些不太信任。   这俩人能带着他们赢得猪肉?   看出大家的犹疑,戴誉肃着脸,郑重介绍道:“吴老师是机械厂高中的资深音乐老师,半生从事音乐教学工作,熟练掌握手风琴、钢琴、口风琴、笛子的演奏,精通京剧以及民族唱法,有着丰富的合唱演出指导经验!若不是放不下学校里的学生,以他的水平,早就去了省市一级的剧团了!”   嚯,这么厉害!学员们赶紧热情鼓掌!   因为抽烟熏坏了嗓子才窝在学校的吴老师:“……”   戴誉才不管众人有啥反应,指着夏露继续介绍:“这位小夏同志是吴老师的高徒,从小学习手风琴演奏,有着十几年的演奏经验,在校期间荣获过多项荣誉!吴老师工作繁忙,没时间来咱们这边指导工作时,就由小夏同志代替,主要为大家进行伴奏!”   哇,这闺女听起来也很厉害!鼓掌鼓掌!   从没登台演出过,荣誉全是靠文化课成绩得来的夏露:“……”   刚才的都是错觉,这还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混不吝,没错了……   有了戴誉为二人不遗余力的鼓吹,扫盲班的同志们信心空前高涨。   也让吴老师接下来的指导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吴老师看了备选曲目,建议道:“我认为三首歌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一般大合唱节目不要超过两个曲目,不然很容易在彩排的时候被刷下来。”   戴誉颔首,本来也没想唱那么多首。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因着是厂庆和国庆的演出,我是想选两首比较有代表性的歌曲,一首选择《咱们工人有力量》,另一首就选这两年热映的电影《上甘岭》中的插曲,《我的祖国》。您看怎么样?”   吴老师没什么异议,马上让学员们试唱了一遍。   他不愧是有着丰富指导经验的老师,只听了一遍,便给二十几个学员划分好了声部。   “咱们班里只有一位男同志,而且嗓音优越音色突出,我建议可以让这位男同志做领唱。《我的祖国》这首歌,前面设置成独唱部分,会比那些单纯的大合唱节目更出彩!”吴老师提议。   于是,牛洪彪同志便在众多妇女同志歆羡的目光中,幸运地被选为了领唱!仅剩的一只眼睛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吴老师将女同志们分成了女低音部和女高音部,教了几遍后,让大家合唱一遍。   好家伙,这一唱可倒好,彻底露馅了。   这些女工里,有几个唱歌唱得好理解能力强的,但也有那种一开口就跑调跑到南天门的,左邻右里全被她带偏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还探头进来问戴誉:“你们排练的这是哪首歌啊?没听过呢!”   戴誉:“……”   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我的祖国》,彻底变成了原创歌曲……   逗得一直板着小脸装成熟的夏露,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吴老师无法,将两组学员分开学习排练,记好了自己的唱法,确定不会被另一组带跑后,才让两组人聚集到一起第一次合唱。   此时已经练了大半天,终于能正式合唱一次,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   吴老师再次给学员们总结要点:“《我的祖国》这首歌的合唱,要记住四个字,雄壮有力!即便大家是女同志,也要拿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夏露接收到老师的示意,坐到教室前面,架好手风琴,音乐起——   前奏过后,牛主任浑厚的声音响起,配上音乐以后,他声音的动听度翻倍。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他一开口,戴誉就笑了,直觉他们这一波稳了。   这才有心思注意到别处。   不知是不是提前在家练习过,夏露对于《我的祖国》这支曲子的演奏,显得非常得心应手,手风琴的背带往肩上一背,整个人都透着从容自信。   也许是艺术buff的加持,让戴誉猝然发现了夏露身上的女神气质,这会儿的她与之前一逗就脸红的小夏同志判若两人,终于有了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高岭之花的风采。   有些婶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手风琴,跟看西洋景似的,一直向这边张望。牛主任的独唱环节结束后,若不是吴老师一直在前面“啪啪啪啪”地用力打拍子提醒,这些人差点忘了自己的演唱任务。   一天的排练结束后,吴老师觉得效果还不错,给大家安排了下一阶段的任务才离开。   胖婶一直关注着与夏露站在一起的戴誉,这会儿见没什么人了,才凑到两人跟前,酸溜溜道:“小戴干事,你不实诚啊!”   戴誉懵逼脸。   “这位小夏同志不就是之前跟你一起来食堂吃饭的闺女?”胖婶记性还挺好的,“你当时还忽悠我说这是你妹妹!”   戴誉偷瞄一眼夏露,摸摸鼻子说:“谁忽悠您了,这就是我妹妹!”   “快拉倒吧,都不是一个姓的,还你妹妹呢!”胖婶气呼呼道,“小戴干事,这就是你不地道了,你有对象了为啥不早说?亏我还带着闺女来扫盲班上课,想把闺女介绍给你呢!”   戴誉:“……”   眼见夏露一脸狐疑,戴誉赶紧撇清关系,“您闺女根本就没看上我好吧,人家看上顾江海了。要不是我帮您牵线搭桥,您现在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婿吗?咋还能倒打一耙呢?”   “哼,一个开大车的,整天臭烘烘!哪有坐办公室的好!算了,我就是提醒你一声,既然有对象了,就赶紧跟大家说清楚,省得大家都惦记给你介绍对象!”说完也不再理他,摆着水桶腰走了。   戴誉见状也没去解释,只回眸看向夏露,试探着问:“你看,要不我跟厂里人说说?”   夏露哼笑着白他一眼:“你做什么美梦呢!”   戴誉:“……”   第一次没经验,他这是被人家拒绝了吗?   是吧。   *   机械厂工会那边开始遴选报幕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啤酒厂。   吴科长得知以后,赶紧催着厂工会和宣传科的六名种子选手,去机械厂报到。   戴誉与另两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干事走在后面,优哉游哉地往机械厂礼堂闲逛,很有陪榜自觉地不去打扰前面三个积极分子相互探讨台词。   距离国庆还有小半个月,此时的机械厂里,已经有一些节日的气氛了。   除了墙上树上挂着的陈旧标语,还有一些最近新加上去的红色横幅——   “十年共风雨,再谱新篇章!”   “张灯结彩欢庆十年,勇往直前再创辉煌!”   “振兴民族工业,打造滨机口碑,赶超世界一流!”   “滨机精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看路过工人们的精神面貌,就知道离节假日不远了,因为在滨江机械厂这样的万人大厂里,过年过节就意味着,厂里快发福利了!   机械厂的礼堂比他们啤酒厂的要大一倍不止,不过除了前半部分有十几排固定座椅,后面的场地都是空的,方便人多的时候大家挨挨挤挤地站着开会。   他们一行六人进入礼堂时,前排座椅上已经坐了满满两排的人了。   沈常胜凑到戴誉身边,跟他嘀嘀咕咕:“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不是只选一男一女两个报幕员嘛,这竞争也太激烈了吧?”   戴誉听出他话中的紧张,赶紧拍着他肩膀鼓励道:“没事,你嗓音很好听,嗓门还大,一站上舞台声音洪亮,后面的人都能听清楚,这就是你的优势!你自信一点,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沈常胜看他一派轻松,又这样鼓励自己,猜测戴誉是真不想去竞争这个男报幕员的位置,心下多少有些放松,最起码少了一个劲敌啊!   戴誉让有意竞选的三人赶紧上去报名,自己则与另两个同样不思进取的,在后面随便找个位置坐了。   他们三个早就商量好了,若是有人问起,就上去走个过场,没人问就只当今天是来这边半日游的。   “嘿,优秀代表同志!”   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戴誉回头看过去,是一个很眼生的年轻女同志,穿着红色连衣裙,梳着两根短短的“刷锅辫儿”。   好像没什么印象……   看到他眼中的茫然,那女同志笑着提醒:“前几天的中秋联谊活动上,咱们见过呀!我叫孟姝,你忘啦?”   “哦哦哦,是你呀!”戴誉打着哈哈。   还是没想起来。   那天跟他打过招呼的人太多了,大家衣着打扮都差不多,哪能记得清谁是谁!   孟姝见他记起了自己,显得十分高兴,笑得雪白的两颊都现出粉红。   “优秀代表同志,你那天在联谊活动上相到合适的对象了吗?”孟姝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他是陪他姐相对象的。   孟姝笑得眉眼弯弯,乐呵呵道:“我也没找到,他们都没你好看!”   戴誉尴尬地笑笑,这位孟姝同志,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遇到的最大胆的姑娘……   他没什么话跟人家女同志说,便转过头去盯着舞台上激情演讲的女报幕员。离得远,看的不太清楚,但直觉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赵学军的那个相好,许晴。   “优秀代表同志,你过来干嘛的?也是想竞争男报幕员的?”孟姝见他不怎么爱说话,又主动挑起话头。   戴誉正琢磨着,许晴到底知不知道赵学军要结婚的事。看她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估摸着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听了孟姝的问话便也没反驳,只低低“嗯”了一声。   然而,这位孟姝同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咱俩都没有对象呢,你跟我处个对象咋样?我让你当报幕员!”   戴誉:“???”   他这是遇上潜规则了吗? 第42章   戴誉剃头。   戴誉不可置信地转向这位异常直接大胆的女同志, 以为对方喝了假酒。   被她一脸期待地紧紧盯着,戴誉沉默少晌,才问:“谁跟你说我没对象的?”   孟姝见他头上有一撮呆毛翘着, 非常自然地伸手帮他压了下去,还顺手揉了一把, 笑说:“刚才你自己说的, 在联谊会上没有相到合适的对象!”   戴誉身体前倾, 躲过她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蹙着眉看过去,将不满写在脸上。   “那是因为我已经有对象了, 所以才不在联谊会上找。”眼都不眨就给自己贷了一个女朋友。   孟姝不信:“有对象了你去联谊会干嘛?”   “我是被领导指派过去拍照的, 联谊那天的相片这两天就会挂上我们厂的宣传栏。”   孟姝仔细观察他面上神色,似是想确定对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搪塞之语。   戴誉不想与她对视, 但也没躲闪,只不动如山, 任她打量。   “你对象是哪个?”孟姝不死心, 非得追根究底问清楚,“我之前可是打听过的, 大家都说你没对象!”   “你跟谁打听的,你确定人家真说我没对象?”戴誉挪去旁边的空位, 与一直在他耳边说话的孟姝拉开距离。   “没有啊!”托着下巴想了想,孟姝自言自语道, “倒是听说了一个乱传的谣言,不过那一听就是假的吧……”   戴誉没吭声。   孟姝见他沉默, 蓦地瞪大眼睛问:“那谣言不会是真的吧?你对象真是小夏妹子?”   闻言, 戴誉挑眉:“你们认识?”   “我俩住在一个院里, 经常能碰上!”孟姝一副吃到瓜的震惊脸。   哦,原来也是个住小洋房的,怪不得敢搞潜规则呢……   “你该不会是不想跟我处对象,故意编瞎话骗人的吧?”孟姝宁可相信戴誉是忽悠她的,也不信夏露会跟他是一对,“小夏妹子怎么可能喜欢你呢?她看上你什么了?”   戴誉:“……”   本来之前被夏露拒绝,就有点伤自尊,这会儿又被她认识的人双杀了。   “那你看上我什么了……”戴誉反问。   “我看上你长得好看呗!虽然你名声不咋样,但我不在乎。不过,小夏妹子跟我可不一样,她连赵学军都看不上,咋能看上你呢?赵学军长得也挺好看的!”   戴誉心道,那是你还不了解赵学军的人品……   不过他跟孟姝说不着,也就没去反驳她。   戴誉正想着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到舞台上有人招呼,没报名的赶紧过去报名。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他忙拉上“咸鱼三人组”的另外二人,跑去第一排。   沈常胜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见他来到台前,赶忙抓住他手臂将人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怎么跟孟姝那女的凑一块去了?”   “之前在联谊上见过,不熟。”戴誉随口应付。   “那就好,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可别跟她走得太近,这女的一沾上就甩不掉的!”沈常胜提醒。   戴誉心想,刚才的经历虽然很让人无语,但也能看出来那女同志是个挺磊落的人,不至于说几句话就被黏上吧。   沈常胜见他不信,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捡着能说的跟他透露了一些:“她也是工会的,所以我才知道一些。原来他们机械厂工会有个挺好看的男干事,就因为她的纠缠,已经主动申请调去对口公社工作了。”   戴誉笑:“我看她长得还行啊,那男的总不至于为了躲人,连前程都不要了。”   沈常胜一脸“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   “人家那个男干事有家庭!”   戴誉啧啧两声,“估计那男的也不是全然无辜,他要是没沾过,哪至于甩不掉。”   “嗐,这俩人半斤八两吧,那男干事以前是车间的,谁知道是怎么混到工会的。”沈常胜不自觉就说得多了。   戴誉:“……”   看来这位孟同志还是个搞潜规则的老手呐!厉害厉害!   “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吧!她就爱找你这样长得俊的男同志搞对象。”沈常胜觉得自己最近跟戴誉关系处得不错,得给他提个醒。   戴誉连连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幸好他刚才挺机灵,用夏露当挡箭牌搪塞了过去。看来之后还真得跟小夏同志通个气,让她帮帮忙,别在孟姝跟前露馅了。   不想再谈这位孟同志,戴誉问他:“我刚刚看到有个女同志准备了一段演讲,你准备了什么?”   沈常胜:“厂里没要求,听说可以是串场词,也可以是演讲,我只准备了一段报纸上的新闻稿,一会儿上去朗诵一下!”   “这能行吗?”他咋感觉这老兄有点悬呐。   “没事,郭宪勇也准备的这个。”   戴誉:“……”   看他这样傻乐呵,戴誉总感觉他们厂要全军覆没。   “你提前准备了吗?一会儿上去说啥?”沈常胜问。   “没什么可准备的,节目都没定呢,又没有串场词,就上去背一首《海燕》算了。”   “那可不行!咱们都跟苏联闹翻了,咋能朗诵苏联人的诗歌呢!”沈常胜直接否决了,将自己手里的报纸递给他,“我都背下来了,你赶紧从上面找个快讯背一背。一会儿上去应付一下。”   顿了顿又强调:“《首都各界集会热烈庆祝越南国庆》和《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这两篇已经被我和郭宪勇用过了,你选择别的吧!”   一言难尽地接过报纸,戴誉在沈常胜的建议下,半推半就地选择了一篇题为《新疆今年新添仔畜六百多万》的报道。   来竞争报幕员的各单位同志,一个个上台,每人讲三五分钟,很快就轮到了啤酒厂这六个人。   徐晓慧打头阵,登台读了一段自己写的串场词,还算有文采,反正比他们这几个读报纸的强。   待她念完,戴誉赶紧扯上身边的沈常胜,帮徐晓慧鼓掌喝彩。其他人听到掌声,也不明所以地跟着拍起手,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郭宪勇的表现也非常可圈可点,人家并没像沈常胜说的那样,背诵《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的报道,而是像徐晓慧似的,念了一段串场词,文采斐然,语调铿锵有力。   戴誉琢磨着,郭宪勇应该是稳了。   不过沈常胜这个憨憨深觉被郭宪勇骗了,明明说好了一起诵读新闻稿,郭宪勇这小子居然出尔反尔了!   戴誉忍着笑安慰他:“没事,还有我陪你呢!正好把他不要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给我。”   他实在是不想上台去背诵新疆今年到底又新养了多少小猪仔。   好在背诵新闻稿的人不少,戴誉他们几个并不算突兀。   花了几分钟快速背下来那篇几百字的报道,觑着沈常胜下台的工夫,戴誉无缝衔接窜上台去,趁着瞬时记忆的内容还没忘,丝毫不见拖沓,报了姓名单位,就按照新闻联播里播音员的语速将新闻内容播报了出去。   一气呵成完成任务,戴誉一脸轻松地下台去,还和等在舞台边的沈常胜击了个掌。   沈常胜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背下来了,效果挺好,就是情绪不太饱满,不够铿锵有力,激情澎湃!”   这年头的播音员报幕员,张口说话都是很高的调门,要求语气里充满朝气,让人听了就不自觉精神亢奋。   戴誉忙点头承认:“对对对,在这一点上我比你差远了。我那都是正常人说话的声调,声音没有穿透力!”所以千万不要选他。   岂料,他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一声嗤笑响起:“哼,算你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以后还是少出来丢人现眼了吧!我们选的是报幕员,你们弄了好几篇新闻稿上来读!也不嫌丢人,真是贻笑大方!”   许晴从舞台旁边一个幽暗的转角走出来,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被内涵到的沈常胜先不乐意了:“我们不是读的,是背诵的!播报的!这是两个性质!”   许晴轻蔑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昂着下巴轻哼一声,做足了不屑争辩的姿态。   她的目标不是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青春痘”,而是一身白衣黑裤,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戴誉!   刚刚在礼堂里见到戴誉,许晴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个小流氓之前的无耻行径。   当初要不是戴誉在赵学军面前搬弄是非,误导赵学军以为自己与他有染,也不会导致二人冷战了快一个月。   她曾多次向赵学军解释,自己与那个小流氓根本就不认识。可是男女关系这种事,有时候就很难解释清楚!尤其她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更是无法证明清白。   许晴恨恨地斜眼瞟向戴誉:“就你这种水平,在练个十年也不可能当得上报幕员!”   “哦,我播新闻的水平当然不如你演讲的水平高了,我想想你刚才讲了什么来着?”戴誉停顿几秒:“哦哦,想起来了,让我们来探讨一下‘美’与‘好’!”   沈常胜捧场地哈哈笑出声。   “真是好贴合厂庆演出的主题哦!”戴誉抚掌,“咱们大哥别笑二哥,两个都差不多嘛!我看你也是选不上这个女报幕员的!”   “谁跟你这个臭流氓差不多,工会早就定下由我当报幕员了,男搭档选择哪个,我有建议权,你想跟我搭档报幕?等下辈子吧!”   戴誉装出气愤模样,瞪着眼睛指向她,“你”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们这不是暗箱操作吗?”   许晴不屑地撇撇嘴,嘲讽轻哼一声,便颇觉痛快地离开了。   深知戴誉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沈常胜,按下他还举在半空的手指,点评道:“有一点浮夸。”   戴誉咧嘴笑了一下,就去找啤酒厂的几人商量着一起离开。   临走前,他又被那位彪悍的孟姝同志叫住了。   “优秀代表同志,我说的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我真能让你当上报幕员!”   戴誉心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个机会告叼状呢!   “算了,你别费心了。你们工会那位姓许的女干事说我没什么当报幕员的天赋,能力也不行!我现在已经被她打击得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登台报幕了!”   孟姝诧异:“不会啊,你刚才表现得还可以,虽然语调不够有力度,但是后面练一练肯定没问题。”   “还是别了。那位许干事说了,她是女报幕员,能决定男报幕员的人选。我之前名声不太好,她可能是对我有偏见,不想跟我合作吧!”戴誉蔫蔫地答道。   孟姝看他刚来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这才多久的工夫就被打击得像脱了水的青菜似的,蔫头耷脑。   她不禁坦言道:“她那个报幕员的名额也没最终定下呢,你要是想当报幕员,我可以帮你争取!”   戴誉听了沈常胜的内部消息,哪还敢跟这位大姐过多牵扯,连连摆手:“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跟那个许干事同台。再说,就算你帮我争取到了,我也不能跟你处对象啊!”   孟姝抿着嘴没说话。   戴誉见状,更不敢多留了,赶忙道了别便撒丫子跑了。   *   次日,为了保证国庆期间的电力供应,电厂提前蓄电。   他们这一片厂区,又全部停电停工了。   戴誉在家呆着没什么事做,便大清早跑去了机械厂对面的理发铺。   昨天孟姝摸他头发的行为让他突然梦回小学四年级,小时候被各路怪阿姨揉头摸脸的不适感再次涌现。   于是,他又做出了跟小时候一样的幼稚决定——剃头。   理发铺里,剃头师傅刚送走一位客人,见戴誉进来,主动招呼道:“小伙子又来烫头啊!”   这是还记着他呢。   “不烫,您帮我剃了吧!”戴誉答得干脆。   剃头师傅看着他刚烫完没多久的头发,深觉剃了可惜,试图劝他回心转意:“你烫这个头不是打过报告的嘛,那还怕啥,就留着嘛,多好看。”   白瞎他的手艺了。   戴誉坚定摇头:“剃了吧。天太热了,这头发烫完以后,跟在脑袋上盖了层棉被似的,我头皮都快起痱子了。”   剃头师傅被他逗乐了,“那行,剃个啥样的?”   “跟您这一样的就行。”   圆寸。   剃头师傅仔细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又上手在后脑勺一寸一寸摸过去。   打量了半天才肯定道:“可以。你这头形,剃出来不难看。”   戴誉琢磨着来都来了干脆在享受一把VIP服务吧,补充道:“您再顺便帮我修个面,您手艺是这个!”伸出一个大拇指。   剃头师傅得到顾客的肯定,一脸得意,保证道:“这会儿没啥人,我给你好好拾掇拾掇,头发也弄弄好,保管不比你原先差!”   “成!”   一小时后,迷迷糊糊地从躺椅上起身,戴誉照了照镜子。   还行,不算突兀。   剃头师傅也很满意,不枉他一个头剃了半个小时。要知道,他平时给人剃圆寸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戴誉这个脑袋算是被他精雕细琢的了。   看着镜子里同时出现的两个圆寸,剃头师傅感叹:“有张漂亮脸蛋,真是什么发型都撑得住啊!你要是还嫌热,也可以直接剃个光头!估摸着光头也不难看。”   只当人家这是客气话,戴誉跟师傅约定好,以后每个月来剃一次头,摩挲着自己能摸到头皮的脑袋就回家了。   原以为剃了圆寸回去,家里得像上次看到他烫头似的炸锅。   然而,大家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剃个头有啥好稀奇的,”戴奶奶不以为意,“你高中以前一直是寸头,小时候还剃过光头呢,还是上了高中开始臭美了,才把头发留长了。要我说还是这样好看!显得英气!”   戴母也道:“对呀,就应该把耳朵和额头都露出来!”   她儿子的五官和脸型都好看,刘海一剃,露出整张俊脸,显得特别精神!   利利索索往那一站,跟棵小白杨似的!   其实,宣传画报拍完以后,她就想劝戴誉把头发剪了。那发型太扎眼了,很容易被人当做小辫子揪住不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既然他主动剃了头,也省得自己多费口舌了。   戴母和戴奶奶见他今天难得在家,正好戴英又上班去了,忙又揪着他问那天联谊会上的事。   “你姐回来只说不合适,也没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四姑都来问过两次了,到底怎么样,行不行的,总得给人家一个准话吧,刘家那孩子可是挺满意你姐的!”戴母语速很快,看得出来她这是着急了。   “那个小刘同志啊,不光我姐没看上,我也没看上!别的不说,就他那身体条件,根本不行啊!而且身高也就这么高,还没我姐高呢!”戴誉伸手比了一个高度。   又继续道:“我四姑只是看人家长得眉清目秀的,就觉得跟我姐般配。那是她没深入跟这位小刘同志交流!但凡她与那个刘建元同志多接触几次,都不能把这人介绍给咱家!”   “身体到底怎么不行了?”戴奶奶一听说刘建元身体不行,也有点急。   “估摸着是气管或者肺有什么毛病吧,跟我们说话说了没两句,就喘得要命!说会儿话就得停下来喘口气,这样的身体怎么行嘛!再说,他还是独生子,我姐要是嫁过去了,那生子压力得多大啊!万一一直生不出孩子来,那问题到底是算刘建元同志的,还是算我姐的?”   戴母张了张嘴,想说当然是那个小刘的问题了,我女儿身体好得很!   不过,想想如今的风气,最终还是算了。   这年月,在大家的普遍认知里,生不出孩子肯定是女人的错。即便婆家明知道是男方有问题,大多数人家也是死鸭子嘴硬,少有人承认的。   “那给你姐相亲的事就这么黄啦?”戴母不甘心地嘀咕,“好不容易找着个条件不错的。”   人家可是干部家庭的!   戴誉怕她又给戴英胡乱安排人,赶忙安抚道:“刘家那边咱可以先回绝了。其他的再等等看吧,联谊那天有好几个不错的男青年跟我姐搭话呢,有机械厂的,也有我们啤酒厂的。到时候看看哪个跟咱家有缘吧!过了国庆节,若是还没动静,您再继续给我姐相亲。”   不过,他这番守株待兔的言论,原本只是想给戴英多争取一些喘息时间的托辞。   未料,第二天还真有傻兔子直接撞上来了。   因着前一天全厂停电停工一整天,啤酒厂为了赶工,领导们决定将办公区里所有工作人员,不分男女老少,领导还是普通职工,通通下放到车间干活去了。   大干快上,争取一天完成两天的工作量。   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全部被发配到最需要体力劳动的生产环节,要么是糖化车间,要么是装卸组。   戴誉还算幸运,被分配到了糖化车间,负责翻麦芽。   宣传科里唯二的两个男同志与妇联唯一的男同志组成了临时翻麦小组。   三人将上衣都脱了个干净,只留一个裤头,光着大腿和膀子在成片的麦芽里不断挥舞着大木铲子。   胡乱用毛巾抹了一把顺着脸颊和脖子淌下来的汗,戴誉心里不禁庆幸,自己还算有先见之明,昨天把那头厚棉被似的卷发剃了,不然今天肯定是中暑撂倒的节奏。   妇联的刘宁翻麦翻得气都喘不匀了,还惦记着跟戴誉套近乎呢。   “小戴干事,你累不累啊?要不你歇会儿,我帮你翻那一片的!”   戴誉一脸无语,手上动作不停:“你还是顾好自己吧!我看你这身体素质也不行啊,缺乏锻炼!”   咋跟那个刘建元似的!   “嗐,我就是缺乏锻炼,以后多来车间干干活就好了。”刘宁觑着戴誉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啥,小戴干事,你姐姐这几天忙啥呢?她回家提过我没有?”   戴誉乐道:“她整天在小学上班,没事提你干啥,你们又不熟。”   “我跟她确实是不太熟。不过,咱俩都已经这么熟了,你回家也多提一提我嘛!多提几次就熟了。”刘宁厚着脸皮建议。   “你想追我姐啊?”戴誉直截了当地问。   刘宁应得爽快:“对对对,我已经回家跟我父母说了,我们全家都非常支持!只要你们家点头,聘礼啥的都不是问题!”   “你快得了吧,这才哪到哪儿啊,就开始提聘礼了……”戴誉打断他,“我们家婚姻自由,只要我姐同意,我爸我妈那边都没问题。如果我姐不同意,其他的说多少都是白搭。”   不过,据他在联谊会上的观察,戴英对刘宁应该是有些好感的。   “那,那我去学校找了戴老师几次,她都不见我啊!”刘宁有点为难,“你给我想想办法行不?”   戴誉停下手中动作,想起之前方桥想转岗的事还没着落呢。   这会儿傻女婿上门,来得正是时候啊!   他琢磨片刻,才说:“我有个事,也挺麻烦的,你先帮我想想办法吧!”   *   这天傍晚,夏露骑着自行车进入家属院大门,迎面便碰上了工会张副主席家的孟姝姐。   见孟姝向自己招手,她在路边停住,推着车子走过去,笑着问:“孟姝姐,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孟姝瞄向她细瓷似的粉白脸蛋,感慨着年轻真好啊。让夏露将车停到一旁,拉着手就想把人让进自己家说话。   夏露不知她的目的,一边扶着车把,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被攥住的手腕抽出来,淡笑道:“我最近快考试了,还得回去复习功课呢。孟姝姐,你有事就直说吧!”   孟姝本想将人请去家里,两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她也能找机会探探口风。   谁知这小书呆整天惦记着读书。   夏露和赵学军是他们院里出了名会读书的,总被各位领导家的孩子在背后戏称为“小书呆子”和“大书呆子”。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戴誉那番说辞就是胡乱搪塞自己的鬼话。   就凭夏露这副没开窍的书呆子样,怎么可能跟戴誉好上呢!   戴誉如今虽然是干部了,但是在此之前,那可是出了名的流氓头子!   孟姝见她急着回家学习,便也不多拖沓,试探着问:“听说你跟戴誉认识?”   凭着女人的直觉,夏露没有像应付别人那样敷衍,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认识。”   竟然真的认识?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不认识,怎么传出的绯闻!   孟姝握住夏露的手,推心置腹道:“不瞒你说,自从上次在联谊会上见到他,我心里就一直挺喜欢的。”   夏露皱着眉将手抽出来,“孟姝姐,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孟姝一时也有点尴尬,夏露在她心里还是个孩子呢,跟个孩子说这些确实不太合适。   “那什么,我这两天不是又见到他了么,跟他提了想处对象的事。不过这小子搬出你俩之前那段莫名其妙的绯闻搪塞我,非说已经有对象了。为了不跟我处对象,连报幕员都不当了。”   夏露虽然没搞懂报幕员是怎么回事,但是前面的内容倒是听明白了。   于是,转向对方确认道:“戴誉跟你说,我是他对象?”   孟姝颔首,又摇头笑道:“他要是编个靠谱点的人选,没准我就信了。但是,要说你是他对象嘛,那明显不可能呀!虽然你俩传了绯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就是大家乱传的,不能当真嘛。再说,即便你同意了,那夏叔叔和何阿姨也不能同意啊……”   夏露的脸蛋被晚霞映得有些红,她眼神晶亮地直视孟姝,唇角和眼角都笑出弯弯的弧度,轻声打断对方的话:   “孟姝姐,戴誉没骗你,我确实是他对象!” 第43章   二合一   又是扫盲班合唱团排练的日子。   下班后, 戴誉没去扫盲班教室,而是直接掺进下班的人流里,走向厂大门。   在门口找个显眼的位置站定, 刚叼上一支烟点上,就见马路斜对过有个纤细的身影正背着个“蜗牛壳”慢腾腾地往这边踱来。   戴誉避过往来的自行车, 迈开大长腿噌噌几步跑去了对面。   眼瞧着夏露走到跟前了, 戴誉伸手想将她背上的巨大背包接过来。   然而, 自己仿佛是一团空气,对方居然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了……   戴誉:“……”   在身后帮她拖着背包,戴誉凑过去抱怨:“你想什么呢, 我这么大个人都走到你跟前了, 怎么跟没看见似的!”   夏露刚刚一直在闷头想心事,余光里瞥见了一个寸头也没在意。这会儿忽然感觉背后一轻,还被吓了一跳。   回眸望去, 怔愣片刻才诧异问:“你怎么把头发剃得这么短?”   短得都露头皮了,差点没认出来!   “这样凉快!”戴誉含含糊糊地咕哝, 又不太自信地问, “不好看呐?”   夏露端量半晌,莞尔:“好看, 就是还不太习惯。”   脸好看,确实是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圆寸比之前的发型利落许多, 气质上也多了一些冷峻。   戴誉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模样,却听夏露又道:“你还是别抽烟了!”   “怎么?你闻不了烟味啊?”刚刚看到人, 叼着烟就跑过来了。   “不是,”夏露忍着笑解释, “你顶着这个发型抽烟, 更不像好人了……”   真如孟姝所说, 像个流氓头子。   戴誉顺着她的话脑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似乎确如她所言不太像正经人。   只好听话地将烟掐了。   拎过她肩上的背包,戴誉领着人往厂里走。   “那包里是手风琴,有点沉,你可得拿稳了。”   戴誉见那背包的针脚像是手工缝制的,便随口问:“上次排练,吴老师不是提着个箱子么,你怎么不用那个箱子?”   “今天我们学校也有合唱排练,乐器不能外借。这台是我自己的,我外婆觉得那个箱子提着不方便,就做了这个大背包。”夏露认真解释。   “你回家取手风琴,家里没人问啊?”小夏同志有进步啊,都不怕父母盘问了!   “没有,都没下班呢。”   只有放学特别早的小学生夏洵,一直追着她问,都追到门口了,才被李婶抓回去。   “折腾半天还没吃晚饭吧?走,请你去食堂吃点。”戴誉怕她拒绝,又补充,“正好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会儿在食堂里吃晚饭的人不少,基本是上夜班的工人和住集体宿舍的单身青年。   夏露在角落的位置坐定,见他端着快冒尖的满满两饭盒回来,赶紧起身接过来。   “怎么打了这么多?”   “请你帮忙,我不得拿出点诚意嘛!”   夏露刚才就在琢磨,这人要让自己帮什么忙,遂顺势问了。   “先吃饭吃饭,哈哈。”戴誉将装着红烧大黄鱼的饭盒推过去,“用这个鱼汤泡饭最好吃。”   猛扒了几口饭,他才觑着夏露的神色,突然道:“那什么,机械厂工会有个叫孟姝的女同志,你认识吧?”   夏露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手下继续挑着鱼刺,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想了想,又反问:“怎么了?”   “前几天我被领导派去机械厂,参加厂庆演出的报幕员选拔。”   戴誉斟酌着措辞,一时还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说出自己险些遭遇潜规则的经历。   听他提起报幕员的事,夏露竖着耳朵等待下文,可是等了半天对面都没再继续,不禁催促:“然后呢?”   “然后,这位孟姝同志突然找上我,说是如果我跟她处对象,就让我当报幕员。”戴誉始终注意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不过,这回小夏同志让他失望了!   不但没有任何类似吃醋生气的情绪,居然还像等着听什么大八卦似的,兴致勃勃地追问:“那你当上报幕员了没有?厂庆演出上能看到你报幕吗?”   戴誉见她还有心思八卦呢,也懒得试探了,直接将事情八倍速快进说完:“我不喜欢她,跟她处什么对象!”   “那报幕员就不当啦?”夏露忍着笑问。   “都这样了,谁敢当那劳什子的报幕员,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嘛!我同事已经给我普及过这位同志的光辉事迹了。”戴誉撇撇嘴。   听了他夸张的形容,夏露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戴誉不满地斜眼瞟向她:“你笑啥呢?”   “孟姝姐其实人还不错,就是说话直来直去的,又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被外人妖魔化了。”夏露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补充,“她也很喜欢夏洵,每次见面都要揉搓他。现在夏洵不听话,我就威胁他,把他送到孟姝家里去。”   昨天孟姝从她这里确认了二人的关系后,倒是没有要继续纠缠戴誉的意思。只说作为补偿和封口费,以后要经常将夏洵借给她玩。   戴誉心道,怪不得自己跟那小胖子投缘呐,原来是有相似的童年惨痛经历。   “她都要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了,这还叫人不错呐?要不是我够机灵,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哪能那么轻易脱身。”话说到这里,戴誉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忙道:“要是孟姝问到你了,小夏同志,你可得帮我打打掩护啊!”   夏露一脸不明所以,“打什么掩护?”   “就,就咱俩处对象的事!”戴誉有点心虚。   人家姑娘前脚刚拒绝了他,他后脚就跟别人说他们在处对象,确实不太地道。这么一细品,好像还有点对夏露逼宫的嫌疑。   眼见夏露反应慢半拍地瞪大眼睛,戴誉以为她被惊着了,忙补充:“假的,假的!就是糊弄孟姝的托辞,我知道你不乐意!”   夏露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下听到了,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是以,戴誉对她接下来说得话就特别信以为真,只见对方气红了脸,硬邦邦道:“你自己撒的谎,自己想办法圆回去。”   戴誉尴尬地挠挠脸,嘀嘀咕咕:“我也不想撒谎啊,你那天要是不拒绝,这不就是真的了嘛!”   “你嘀咕什么呢?”那么小声,她都没听清!   “我说,我要是有办法,哪还会这样厚着脸皮找你嘛!”戴誉将自己饭盒里的肉都挑给她,讨好地说,“那什么,你帮我这一次,等以后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肯定也义不容辞!”   夏露白他一眼:“我有什么可让你帮忙的?”   一直都是这个混蛋凑上来找自己帮忙!一帮起来就没完没了……   戴誉想了想,夏露确实从没让自己替她做过什么。   见她一直油盐不进,不好说话,戴誉耍起了无赖:“我拒绝孟姝是为了谁啊!是为了我自己吗?要是为了我自己,那我肯定高高兴兴地去当报幕员了!这件事情你是要负一半责任的!”   发现他有越说越不像话的趋势,夏露红着脸拿起饭盒里的馒头,赶紧堵上了他的嘴。   饭桌上安静下来,夏露重新坐回去,低头挑鱼刺。   戴誉如愿看到了脸红的小夏同志,心情大好,将馒头三两口吃了,转回刚才的话题:“她也未必真能问到你这里。若是问到了,你保持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行。让她以为你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默认就相当于承认了。”   夏露瞥他一眼:“你倒是给我安排得挺明白!”   “嗐,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露馅嘛!教你怎么应对呢!”戴誉讪讪地摸摸鼻子。   夏露哼笑一声,心道,我才不用你教!   看着戴誉又抓耳挠腮地说出许多好话,夏露终于没再抻着拒绝他,点头答应:“孟姝姐要是真的问过来,我会掂量着回答的。”   戴誉总算完成这桩心事,刚松一口气,却听夏露又问:“你还想当报幕员吗?要是想当,我也能想办法让你当上!”   原本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刚想顺势调侃她不懂事,搞潜规则怎么能不提条件呢。   抬头却撞上了对方认真询问的眸子。   彻底哑火。   戴誉:“……”   并不想,但是不敢说。   “不不不,不用麻烦了,当不当那个报幕员都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时间,还要组织扫盲班的合唱呢!忙得很!”戴誉连连摆手。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视线四下一扫,看到了许厂长和李叙二人打了饭在找座位。   戴誉距离他们挺近,又正好与许厂长对上视线,便客气招呼:“厂长和李秘书今天加班呐?”   “嗯,晚上要下车间去。”李秘书代领导回答。   眼见这二位似是想来他们这桌坐,戴誉忙看向夏露征求意见。   若是夏露不想与其他人坐在一起,他还得想办法将人隔开。   看到对方询问的眼神,夏露默契地读懂了其中含义,暗暗点了一下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戴誉主动起身招呼二人:“厂长,你们来这坐吧,我这边有空位呢!”   许厂长因着上次实名举报的事情,对戴誉印象还挺深的。尤其后来听小李回来说了在戴家搜查的经过,直觉戴誉并不是全然清白无辜的。不过既然能将事情处理干净全身而退,说明这小子有几分本事,还是十分机警谨慎的。   将饭盒放到餐桌上,许厂长没有了上次在办公室见面时的严肃,看一眼夏露,笑着打趣道:“我们坐在这里不影响你们年轻人聊天吗?”   戴誉笑:“嗐,我们聊的也都是工作的事,厂长您别客气快坐吧!”   “哦,这位同志看着有点眼生,可不像是咱们厂里的职工!”许厂长能认出厂里所有的工人和职工,想糊弄他可不容易。   “还是您眼力强!”戴誉竖个大拇指,“这位同志确实不是咱们厂的,是我给扫盲班合唱团请来的伴奏老师,平时帮我组织一下合唱排练。”   早已停下进食动作的夏露,察觉许厂长看向自己的视线,浅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许厂长您好,我叫夏露。不是什么老师,只是机械厂高中的高三学生,老师没时间过来排练的时候,我来帮他代班的。”   许厂长坐下咬了一口馒头,点点戴誉,笑道:“还是人家女同志实在,不像这小子虚头巴脑的!”   夏露忙帮戴誉解释:“戴誉同志是给我面子。我太年轻了,他怕扫盲班的学员们不信服我,所以一直在班里称呼我夏老师。”   许厂长颔首,见他们一直提起扫盲班,就顺势关心了一下扫盲班的教学情况。   戴誉猜测许厂长也许对妇联组织的这次扫盲不怎么关注。毕竟开班以来,除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两个女领导经常来班里,强调妇女扫盲的重要性,其他男领导一个都没来扫盲班看过。   不知是为了与妇女们避嫌,还是真就是不重视。   戴誉挑着几个妇女扫盲的重点简单介绍一下,又说了一下目前的学习进度。   直到说起让扫盲班妇女组成合唱团去机械厂参加厂庆演出,才将将引起他的一些兴趣。   见状,戴誉话锋一转道:“我们这次扫盲,实际上并不是只有妇女同志参加。个别极有上进心,学习意愿强烈的男同志,也是可以旁听的。比如包装车间的牛洪彪牛主任,就一直随着那些妇女同志们共同上课。”   “哦?老牛居然会跟着一群妇女学认字?”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哈哈,牛主任不但跟着她们学认字,这次还要担任我们合唱团的领唱呢!另外他还帮忙管理班里的纪律,他来了以后,我们这些负责教学的老师都轻松不少。”戴誉笑道,“牛主任对于工人的管理很有心得,好像是部队里的管理方法。”   “是的。当初他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复原以后好多工作做不了,我就把他要到了厂里当生产组长。”许厂长回忆道,“那会儿他还不乐意来呢,说是不会管工人生产。我就告诉他,当初在部队里怎么管手下的大头兵,如今就怎么管厂里的工人。我刚开始还不会当厂长呢,这不是也当下来了嘛!”   李秘书给领导捧场:“咱们厂里有不少军人转业的工友,如今都工作得很不错。”   被他这么一提,许厂长突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戴誉:“今天省日报的国庆特刊版面上,有一篇咱们厂的投稿,就是小戴你写的吧?那片文章我看过了,写得不错。‘退役不褪色,转岗不转志’这句话写得尤其好!很能说出我们这些退役军人的心声。”   戴誉难得谦虚地摆手,不敢领功劳。   “老牛那个人,就是脾气倔嘴臭,干活属他干得最多,荣誉却没得几个。在这一点上,我也是有一定责任的。”许厂长为了班子团结,照顾赵副厂长的面子,一直没有插手干预过老牛的事情。   “别人都不敢替老牛说话,只有你敢将他的事迹报道出来!我要对你的勇敢提出表扬,也要替老牛对你说一声感谢!”许厂长拍了拍戴誉的手臂。   这许厂长果然与牛洪彪关系不一般,居然是可以替人家表达感谢的交情!   戴誉汗颜道:“厂长,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工作。您能表扬我,就已经是对我工作的肯定了,若说感谢就太言重了!”   说着又望向一旁边吃饭边听两人谈话的李叙,诚恳道:“要说感谢,我还得谢谢您和李秘书呢。上次我被人举报投机倒把,要不是您为人公正,没有偏听偏信,还为了保护我,让李秘书跟我一起回家,给我壮胆。我哪能这么顺利地脱身?我后来都打听过了,那个工商小组的人,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像这样轻易地放过我,肯定还是看了厂里和厂长的面子!”   许厂长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若有所指道:“我看你胆子大得很,用不着我给你壮胆!”   戴誉打着哈哈:“要的要的!”   见许厂长心情不错,戴誉打蛇随棍上,咧嘴笑道:“厂长,既然您说我胆子大,那我就壮着胆子跟您提个请求行不?”   许厂长用馒头蘸着菜汤,老神在在地说:“你说来我先听听!”   “就还是我们扫盲班的事,妇女同志不是要去参加演出了嘛,机械厂那边演出是会奖励猪肉的,您看咱们厂里这边,是不是也能适当地激励一下同志们啊!”   他之前向大家承诺过,会在工会替她们争取福利。不过他的申请报告交上去有些日子了,却一直没能批下来,听说是几个厂长持有不同意见,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   李叙凑到许厂长耳边将之前的情况说了,厂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只道之后会关注的。   戴誉注意到夏露其实已经吃不下那半盒剩饭了,却还在勉强硬塞呢。   生怕把她撑坏了。   他出言阻止道:“夏老师,时间有点来不及了,要不剩下的饭你带回去吃吧。咱们先去扫盲班排练了。”   许厂长听了,只批评他:“你这个小戴同志,急什么?女同志吃饭慢,你让人家把饭吃完嘛!”   夏露忙道:“没关系,我吃饱了!时间不早,许厂长我们先去排练了!”   收拾了饭盒,便与许厂长二人道别。   戴誉提着装手风琴的背包,走在她身边。   出了食堂,夏露拿着自己剩下的那半盒饭有些为难,这饭盒她怎么带回家去啊。   戴誉见她似乎真打算把饭盒装包里带回去,嗤笑道:“你是不是傻!吃不下还硬吃,我打那些饭本来就是两人份的,我还没吃饱呢,一会儿排练完正好加餐了!”   听说他又要吃自己的剩饭,夏露颇觉不好意思,但是不用把饭盒带回家去,她也舒了一口气。   遂不再纠结,随便起个话题,问起了他在省日报上发表文章的事。   与此同时,滨江机械厂的副厂长办公室里,有人也在关注戴誉的这篇文章。   夏启航向来有下班前看剪报的习惯。   侯秘书将剪报本送进来,放在办公桌上却一直等在原地没离开。   从图纸堆里抬起头来,夏启航问:“还有事?”   侯秘书点点头,轻声说:“领导,今天省日报上的一篇文章您可以重点关注一下。我放在剪报的第一页了。”   随手翻开剪报本,第一页赫然是一篇题为《退伍不退奋进志,转岗不转报国心》的文章。   记录的是一个退役军人转业后的先进事迹,夏启航不知秘书让自己特别关注是什么用意。   “您看撰稿人署名!”侯秘书提醒。   夏启航找回去,半晌才抬眸诧异问:“这是那个戴誉吗?”   “应该是的,我打听了,他现在确实在啤酒厂上班。”   *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夏厂长盯上了。   他现在心情不错,正跟扫盲班的婶子大娘们一起瞎乐呵,等着上台演出呢!   国庆暨滨江机械厂建厂十周年厂庆演出,被安排在了十月一日这一天。   除了安全保卫部门,以及一些机器仪表等不能脱离岗位的值班工人,有点时间和门路的,都挤进了机械厂这间最大的礼堂。   这是机械厂建厂十年以来,第一次举办厂庆演出,所有工人们心里都颇觉期待和自豪。   尤其像戴立军这样的老工人们,他们参与建厂,陪伴机械厂一路发展壮大,看着它一点点从一个修理厂快速演变成如今的万人大厂。   那激动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为了出席今天的厂庆演出,戴立军和戴大哥甚至特意去理发铺剃了头修了面,还跑去澡堂子搓了澡……   此时,戴立军正穿着一身全新的蓝色涤卡工装,胸前别着党徽和先进工作者奖章。掺着老娘领着媳妇,红光满面地被工会的同志领去了前排坐席。   戴誉提前跟工会的人要了几个位置,将戴大嫂和几个孩子安排在比较靠后的座位坐下。其他身强体壮的,都在礼堂后方的人堆里挤着呢。   将家人安顿好,眼见演出快开始了,戴誉打声招呼就去了后台。   后台没比外面好多少,也是闹闹哄哄的。   啤酒厂这次选送的节目,只有一个舞蹈和扫盲班的合唱被选上了,这会儿两组节目的演员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呢。   戴誉进来以后,一眼便从乱糟糟的人群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扫盲班成员们的服装很好认,一水儿的蓝灰色背带裙加白衬衫。   这是确定节目被选上以后,戴誉特意请吴科长找关系,从省话剧团借出来的演出服装。   平日里灰头土脸的女工们,穿上统一的演出服装,涂上红嘴唇,发型梳得整整齐齐,连胖婶这样的中年妇女看起来都眉清目秀了许多。   戴誉陪着大家一起在后台等待演出,没多久就见郭宪勇匆匆忙忙地找了过来。   “小戴!咱们厂合唱节目的顺序被调整了。”语气十分着急。   “什么情况?你慢慢说!”   也许是他之前告的那番叼状起了作用,许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被内定为本次演出的女报幕员,却是被孟姝顶替了。   而作为除了戴誉以外,最英俊的男报幕员候选人,郭宪勇理所当然地被孟姝钦点为自己的搭档。   “原本合唱应该是在第十二个出场的,但是我刚刚收到通知,你们被改成第六个了。”郭宪勇急急道。   戴誉蹙着眉头问:“这是谁定的?我不是跟工会的人说了吗,把我们和吴老师他们那个节目隔得远一些!现在还能改过来吗?”   “好像是一个姓许的干事负责编制节目单。现在已经改不了了,新节目单印好后,已经发到台下领导手里。”郭宪勇有些忧心。   合唱节目若是发挥不好,丢脸的可是他们整个啤酒厂!   戴誉心知肯定是许晴听说了自己跟工会提的要求,故意给自己捣鬼。   片刻功夫,他重新安定下来,安抚地拍拍对方肩膀,轻松道:“没事,机械厂高中的那个合唱是第四个出场,即便我们是在第六个,中间也还有一个节目的休息时间。只好让吴老师辛苦一点,连着上两个节目了……”   目送郭宪勇离开,戴誉赶紧跑去后台的另一边找到正在给学生们训话的吴老师。   把人拉到一边,戴誉将目前的情况说了。   “辛苦您了,我也没想到工会的人会这样安排!”   今天的吴老师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   他苍白着脸勉强笑了笑,宽慰道:“没事,哪怕是两个节目挨在一起,咱也不怕!”   戴誉看出他的不适,皱着眉忧心道:“您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吗?”   “嗐,没什么,估计是吃坏肚子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吃昨晚的那碗剩饭!”吴老师捂着肚子解释,“还以为伏天过去了,吃隔夜饭没事呢!”   见他这样自责,戴誉除了说些让他放宽心的话,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他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只觉事情恐怕要雪上加霜。   一小时后,事情果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厂高中的合唱节目结束后,吴老师就捂着肚子下台了。   眼看第五个节目即将登场,戴誉实在是着急,心里隐隐不安。   干脆一咬牙跟着吴老师跑进了后台的茅房。   听着里面稀里哗啦的动静,戴誉难耐着性子问:“吴老师,您身体怎么样?一会儿的节目还能上吗?”   吴老师病恹恹的声音在空旷的茅房里回荡:“不行了,我拉得腿都软了,刚刚还是扶着墙进来的……”   戴誉彻底傻眼:“那怎么办啊?”   吴老师虚弱建议道:“听我的,赶紧去礼堂里找夏露同学帮忙!我刚才在台上瞄到她了,她就坐在第一排!跟父母坐一起!” 第44章   戴誉不死心地想让吴老师再坚持坚持, 然而吴老师却蹲在里面迟迟无法出来。   见状,戴誉终于彻底熄了侥幸的心思,与他招呼一声就跑了出去。一路穿过后台拥挤的人群, 撒丫子往舞台的方向飞奔。   第五个节目是秧歌剧, 演员们已经在暗红色的陈旧幕布后面候场。   戴誉喘着粗气在舞台入口站定,不顾后台管理员的阻拦,扒着门框便向台下张望。   顺着吴老师所说的方位寻过去, 果然在第一排靠边一点的位置看到了夏露。   不过再往她旁边的位置一扫, 却直接让戴誉“卧槽”了……   夏副厂长他是见过的, 可是, 坐在夏副厂长与夏露中间的女人,他居然也见过!   夏露的妈妈竟然是何大夫?   之前差点坐上他自行车大梁的何大夫!   这是什么神奇缘分狗血剧情!   当闺女的夏露还没搂过他的腰呢,当妈的就已经先一步搂过腰靠过背了!   这个惊人发现, 让本就有些犯怵的戴誉更是头皮发麻,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若是记得没错, 被何大夫询问名字的时候, 他还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 向雷锋同志致敬了。   这……   若是被何大夫发现他就是跟自己女儿传绯闻的“二流子”……   想象一下他们二人相认的尴尬画面,即便戴誉自认脸皮够厚,也不自觉地括约肌一紧。   不待他多想, 后台管理员已经拽着胳膊将他拉了回来。戴誉没心思跟他纠缠, 又马不停蹄地跑向扫盲班所在的区域。   一把拉过还在人群里高谈阔论的胖婶,商量道:“胖婶, 您帮我个忙成不?回头您闺女结婚的时候,我免费给她拍两卷胶片的相片!”   胖婶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忙乐呵呵地应承下来:“行啊。不过,你先说说, 要让我帮着干啥!”   戴誉三两句话把事情说了,才道:“她就坐在第一排,你过去帮我把人请过来呗!”   谁知惯常大胆的胖婶,听了他的话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卷胶片都诱惑不了她了。   “第一排坐着的都是大领导,而且后面乌泱泱的全是人,我这么大的坨寻摸过去,人家不都得可着我瞧啊!不行不行,我不敢去!”胖婶连连摆手。   “哎呀,下面没人认识你,让他们看两眼又不能掉块肉!”戴誉搞不懂她怎么突然就在关键时刻矜持上了。   “对呀,又不能掉块肉,你跟小夏老师都那么熟了,就自己去找呗!”胖婶嘀咕,“自己不去让我去,我看你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若是时间充裕,戴誉或许会有心情与胖婶臭贫两句。可是眼瞅着快到他们登台了,伴奏还是出缺状态,急得他孙悟空附体,抓耳挠腮的,哪还有闲心跟胖婶掰扯。   抬头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家的神色都有些躲闪,连牛二彪都坚决摇头。戴誉别无他法,交代牛主任负责保管乐器,搓了搓手心里的汗,重新跑回了舞台入口。   舞台侧面有个小过道,下了那条窄窄的楼梯可以通往观众席。   观众席的灯光被熄灭,后方一片漆黑,只有前面的几排能借到舞台上的光亮。   此时秧歌剧已经表演到一半了。   越是瞻前顾后越容易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戴誉只当自己是舞台工作人员,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沿着小过道快速冲出去,通过楼梯下到了观众席。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看节目,他猫着腰摸去了夏露所在的位置。   然而,他自认小心的动作,却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发现他的目标是自家所在的方向,夏家一家四口都将视线从舞台上收回来,转向了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寸头青年。   戴誉假装没看见坐在夏厂长腿上冲他做鬼脸的夏洵,硬着头皮将视线专注在一脸错愕的夏露身上。   他话里带着急切,以相邻几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夏露同学,你们学校的吴老师因为拉肚子上不了台了!他说你也会演奏手风琴,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厂的合唱节目伴个奏?”   夏露一惊,赶紧压低声音问:“吴老师身体情况很不好吗?你们是第几个节目啊?”   “下一个就是我们的,吴老师还在茅房没出来呢!”不着痕迹地睇了眼夏厂长与何大夫,撞上他们关注的视线,戴誉歉意地笑笑,补充道:“我们要合唱《我的祖国》和《咱们工人有力量》两首歌曲。”   “这……”夏露有些不安地看向父母,似是想征求意见。   听说是因为老师身体不适才推荐了自己闺女救场,夏启航转向女儿,沉声问:“那两首曲子你都会吗?”   夏露点头:“练习过几次。”   闻言,何婕忙鼓励她:“那你就上去试试,总比让他们没有伴奏清唱强!厂庆演出可不能出岔子!”   又跟戴誉提前说好:“我闺女没有登台经验,若是有什么瑕疵,你们也别怪她!要不是我身体不方便,我也是可以上台帮你们伴奏的!”夏露的手风琴还是她教的呢。   夏启航与戴誉的声音同时响起——   “胡闹!”   “不敢劳烦您!”   夏启航见台上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了,遂不再多言,冲着夏露二人摆摆手,催促之意明显。   望着女儿跟随那个寸头小伙匆匆离去的背影,何婕一时有些晃神,扒着丈夫的手臂问:“老夏,你说我咋总觉的那小伙子有点面善呢?”   夏启航将胖儿子挪到女儿的空位上,揉着发麻的大腿,失笑道:“每天找你看诊的患者多得是,这厂里的人哪个看着不面善?”   “也是。”   听了父母对话的夏洵,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咧着嘴与被秧歌剧逗笑的观众们一起哈哈笑。   后台那边,扫盲班的妇女们已经在牛主任的安排下依次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排好了队形。   此时见到戴誉成功将夏露请了过来,集体放松下来,随后就是一阵轻声鼓掌。   戴誉趁着还有点时间给众人打气:“大家本就已经排练得非常出色了,如今有了与我们配合默契的小夏老师加入,简直是如虎添翼!一会儿大家伙都好好表现,拿出咱们啤酒厂女工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保二争一!得了猪肉奖励,咱们今天当场就分!”   猪肉诱惑屡试不爽。   果然,被他这样一番动员,女工们各个昂首挺胸,精气神十足,只等着唱完歌就回家吃肉了!   戴誉让牛主任领着妇女们上台,转向一直在暗暗搓手指的夏露,鼓励道:“别紧张,按照平时排练的节奏来,就算发挥得不好,也没人怪你。你这是帮我们救场的,大家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夏露心里既有第一次上台的紧张兴奋,又有即将被父母撞破二人关系的焦躁不安。   听了戴誉的话,夏露只剜他一眼,嘴硬道:“谁紧张了!你还是顾好自己吧,上台指挥的时候别出了岔子。”   “行行,一会儿还得仰仗小夏老师多多指教呢!”只要能把这节目顺利完成,她说啥都行,随便说。   此时,报幕员已经介绍完啤酒厂的合唱曲目走下舞台了。   沉重的幕布拉起,由二十几个穿戴整齐的女工组成的小型合唱团,在全厂观众面前亮相。   尔后,戴誉大步从舞台侧面走出来,脊背挺直,面带笑意,白衬衫的下摆被他整齐地扎进裤子里,显得腰板劲瘦,身姿颀长。舞台上方的白炽灯散射下来,照亮他英俊逼人的眉眼。   台下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在后面站着的一些小青年,口哨声与喝彩声不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电影明星到场了。   戴誉在舞台前站定,对着观众微微鞠躬致意,在第二波掌声响起时,转过身背对观众,将手举到半空。   “天啊,优秀代表同志可真俊呐!”孟姝与郭宪勇并排立在台下,仰头看着被灯光镶上一层亮边的戴誉,小声喃喃。   “小戴这样打扮一下确实很英俊!”郭宪勇点头附和。   为了不引起过多关注,夏露出场时已经尽量低调了,在戴誉站定后,她便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舞台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然而,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了台下观众的一阵骚动。待她抱着棕色手风琴准备好,与作为指挥的戴誉点头示意后,尖锐的口哨声和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简直有掀翻屋顶的架势!   两人的名字接连在礼堂后方响起……   即便前排的领导们不知那些人鼓掌喝彩的原因,但是他们大多认识夏露,这会儿纷纷向夏厂长夫妇看去,也很给面子地配合着鼓起了掌。   何婕一脸骄傲地任人打量,不时还要与相熟的人点头示意。   继而转眸看向丈夫,问:“后面的那些人乱糟糟地喊什么呢?”   耳力不错的夏启航,已经从那些起哄声里听到了戴誉的名字。此时铁青的脸上正透着一股阴间气息。   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都想直接窜上台去,把那个因为大家起哄而满面红霞的女儿从上面拽下来了!   闺女大了真是不省心啊!   “没什么,估计就是第一次见咱们闺女登台,看热闹起哄呢!”媳妇这胎的胎相不稳,还是别告诉她真相了。   这么想着,夏启航又瞪了一眼吃里扒外的胖儿子一眼。   这小子肯定早就认出戴誉了,居然敢一直憋着不说,眼睁睁看着他姐就那么被人哄骗着上台共同演出去了!   不理会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夏启航视线漠然地转向舞台上的二人。   为了出席厂庆活动,夏露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红色立领布拉吉搭配白色针织开衫,脚上是白色小皮鞋。这样的装扮,哪怕是上台演出也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手风琴的风箱还没拉响,只是安静地含笑坐在那里,就已经有一种脱俗的文艺女神气质了。   所有人准备好,起哄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全场进入演出开始前的寂静时刻。   戴誉身姿挺拔地站在台前,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精致的弧度,手风琴饱满明亮的声音响起,《我的祖国》优美的前奏旋律缓缓流淌开来。   紧接着便是牛洪彪的独唱部分,牛主任果真没有让人失望!开口唱出第一句,观众席就已经捧场地送出了热情的掌声。   不知是不是牛主任和戴誉的自信也影响到了妇女同志们,今天的合唱发挥得尤其出色。戴誉心中大定,唇角便不自觉弯了起来。   夏露感觉今天的戴誉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冷静又矜贵的气质,被他那笑意盈盈的大桃花眼注视着,她手下险些弹错了音。   赶忙低头定了定神,不再与他对视。   观众席的第一排,何婕心情愉悦地用手指在大腿上打着拍子,嘴里也跟着合唱团的女工们一起哼唱。   她盯着戴誉的侧颜看了一会儿,忽而停下动作,伸手去摇夏启航的手臂。   “老夏老夏!我想起来了!”   夏启航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什么?”   语气很是寡淡。   何婕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惊喜道:“台上那个指挥的小伙子就是我跟你说的,在马路上帮过我的雷同志!”   “哦。”夏启航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小伙子把头发一剃,我都没认出来!他之前头发这么长呢!”何婕用手指比了一个长度,继续低声道,“他之前帮过我,这回我们家露露又帮了他!还挺有缘的!”   夏启航面上笑应着妻子,心里却不痛快极了。   这姓戴的小子果然奸猾!   为了不让妻子认出他来,居然在演出前把头发剃了!这若不是因着戴誉名声响亮,被那么多人起哄,他恐怕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戴誉”呢!   何婕对于丈夫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眼睛盯着台上,嘴上还在念念有词:“既然露露已经跟人家认识了,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将人请到家里来坐坐。一码归一码,感谢之意还是要表达的!我估计他刚才肯定认出我来了,都不好意思与我对视呢,呵呵呵……”   夏启航被她念叨的心烦,打断道:“行了,安静看节目,你女儿难得登台表演一次!”   两首歌合唱结束,从观众席间传来山呼海啸的掌声,间或夹杂几个口哨声。   戴誉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给他们演出的喝彩,还是对他与夏露的起哄,反正场面看起来异常热烈火爆,合唱节目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前面的几个节目。   如果评奖标准是按照现场观众的热情度打分的话,估摸着一等奖的五十斤猪肉非他们莫属了!   扫盲班成员们从舞台上退下来以后,一个个都兴奋得满面通红,抓住身边的人交流心得。   戴誉帮夏露提着手风琴停在走廊的一角,二人对视着笑了一下,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不知是不是吊桥效应起了作用,戴誉现在心跳得特别快,总有一些危险的想法冒出来,特想跟人家女孩子产生点身体接触……   不过上次被拒绝的事他还没忘呢,怕自己唐突了小夏同志,他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多亏有你救场了,不然那群女同志准得因为得不到猪肉回家哭鼻子。”   夏露抿嘴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夸张,大家表现得很好,就算清唱也没问题,有伴奏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戴誉被她笑得,有些想法更危险了,赶紧说点扫兴的话题转移注意力:“那什么,我跟你说个事,你心里也有个数。”   “嗯?”   一五一十地将与何大夫见面的经过讲了,戴誉挠头:“我估摸着她也认出我了,你想想回家怎么说吧!”   夏露不以为意:“认出来就认出来呗,反正她又不知道你就是戴誉。我妈这次怀相不好,家里没人会跟她说这些的!”   “何,何大夫怀孕啦?”戴誉傻眼,“那上次还真挺危险的,早知道她是这个情况,我哪能让她坐自行车后座,肯定让她坐我自行车大梁上!”   夏露:“……”   戴誉见她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呵呵笑着让她赶紧回台下坐着去了,只说周末去省图书馆的时候还请她喝汽水。   送走了夏露,戴誉在后台转悠着搜寻自己要找的目标。   拉过后台管理员问了许晴的位置,戴誉慢悠悠地寻了过去。   许晴刚通知了下一个节目候场,浑身充满干劲地要去找再下一个节目的负责人。   她就喜欢这种大权在握指挥若定的感觉!   戴誉找过来时,她以为对方是来与自己对峙的,不屑地轻哼一声就想绕过他离开。   出乎意料的,戴誉并没有提节目排序的事,而是问:“你是不是以为那次在老饭馆吃饭,我提起赵学军胎记的事,是在故意陷害你?”   听他提起这件事,许晴就是一肚子气,闻言也不急着走了。   嘲讽道:“哦,你不是陷害我,难道还是在帮我?”   “对啊,我是看你被赵学军骗得团团转有点可怜,寻思着帮你脱离苦海,谁知你这人不识好歹,没事总针对我!”戴誉无奈叹道。   “你少跟我胡扯,赵学军根本就没骗过我!”虽然最近在与赵学军冷战,但还是下意识替他说话。   “哦,他已经结婚了,新娘却不是你,你知道么?”戴誉一脸怜悯。   “你说什么?”许晴的声音陡然拔高。   戴誉不厌其烦地重复:“他结婚了,奉子成婚,女方怀了快三个月了。”   许晴定在原地,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戴誉,仿佛他才是那个抛弃她的恶人。   “我那时候就知道赵学军和对方有一腿,寻思那也算是给你提个醒了,早点帮你脱离苦海。谁知你不识好人心!”戴誉装模作样地摇头。   许晴冷笑:“你会这么好心地帮我?你凭什么帮我?”   “谁让咱俩同病相怜呢!”反正苏小婉的事早晚会爆出来,他也不在意自曝其短,“那女的是我前未婚妻苏小婉!”   许晴:“!!!”   见他这么说,许晴是真的信了。   她白着一张脸,问:“他俩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谁知这对狗男女啥时候勾搭上的,反正在老饭馆吃饭之前就有了,不然我咋知道赵学军有胎记的?我知道他屁股上的是青龙胎记,当时就是想膈应膈应他!哼哼!”戴誉摆出惹了我别想痛快的流氓模样。   “我是问,他俩什么时候领证的!”   “昨天。”   苏小婉昨天下午去了戴家一趟,将自己结婚的事说了,还跟戴母哭诉了自己的身不由己,想让她当自己的娘家人出席婚礼。   把戴母气得都忘了做晚饭……   若不是戴母念叨这件事,他还不知道苏小婉已经顺利嫁进厂长家了。   “苏小婉那娘们已经因为同学举报她怀孕,被大学退学了。为了保住赵学军的学籍,他们才结婚的!”戴誉在“举报”二字上加了重音。   “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看你也没安什么好心!”许晴虽然已经被气得手抖,眼睛里也现出水光,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还不是你总找我麻烦!因为那点破事,又是不让我当报幕员,又是给我们厂的节目换顺序的,总是公报私仇有什么意思!”戴誉的话里七分真三分假,“我就是想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不用你记着我的人情,但也别乱咬人行吧!”   “行了,言尽于此,其他的我就不管了。这次是看你被赵学军骗了,有点可怜你,就算了。下次你要是再这样以公谋私,我就真得去找你们领导掰扯掰扯了。”留下许晴独自怔愣在原地,戴誉耸耸肩,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国庆节一过,戴誉彻底清闲下来,除了写写新闻稿,画画宣传栏的板报,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因着白天在办公室实在是有些闲,他还把夏露给他划过重点的政治课本带到了办公室,趁着每天午休的时间背一背。   这天吃过午饭,戴誉正独自在办公室嘀嘀咕咕地背诵呢,许厂长的秘书李叙就找上了门。   热情地将人引进来坐了,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地好一通招待厂长秘书,戴誉才问明对方的来意。   李叙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拿起他放在课桌上的高中课本翻看了几下,颇感兴趣地问:“小戴,你不会是想考大学吧?”   戴誉没否认,一边上班一边想着复习重考的人多得是,既然人家问了,他就承认了。   只有所保留地说:“就自己复习复习,我文科不咋好,未必能考上。”   李叙继续翻看他的课本,头也不抬地问:“那要是一直考不上呢?还一直复习着考啊?我当年也打算复习考大学来着,结果一上了班,想继续上学的心思就全消磨没了。”   “考不上就继续复习重新考呗。”戴誉随口答道。   李叙合上书,盯着他沉吟半晌,直到快把戴誉瞅毛了,才说:“我被厂里推荐去参加省里组织的青年干部培训班……”   “呦,这是大喜事啊!恭喜了李秘书!你这是要高升啦!”   戴誉不知道他为什么向自己透露这样机密的事,这个什么培训班的名额应该是厂领导内定的。   这种事情向来如此,某些消息往往只有特定群体知道,等到领导公布最终人选的时候,基层普通职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原来自己居然错过了这样一件事……   李叙谦虚地笑笑:“培训确实是好事,但高不高升的,得由组织决定!”   戴誉点头,只给他茶杯里填了水,耐心地等待下文。   见他还挺沉得住气,李叙抿了一口茶,叹道:“原本这是件挺好的事,可是这个培训时间正好与许厂长去北京出差的时间撞车了!许厂长建议我把握住这次机会,他去出差的时候,可以找一个临时秘书随行。”   戴誉总算回过味来了,对方这是想让自己代替他陪着领导出差去呀!   果然,只听他继续道:“我看你平时为人挺灵活的,办事也认真,就想把你推荐给许厂长。”   戴誉将对方进门以后的前后事情串联起来,稍稍一想就明了了。   李秘书的这次培训很关键,没准回来以后就高升了,但是这事的概率是五五之数。   若是他高升了,皆大欢喜。若是没升上去,就还得回来给厂长当秘书。   他的矛盾点就在于,既要找个在能力上能让领导满意的,又不能真的顶替了他的位置,让他培训回来以后没了着落。   估摸着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被他考察的人了,要不是看自己考大学的意志坚定,心思没放在厂里边,这老小子不可能这么轻易吐口。   想清楚了这些,本就对当秘书没兴趣的戴誉利落表态:“李秘书,你就放心地推荐我吧,去出差的这一路上我保准把许厂长照顾得妥妥帖帖。到时候肯定将咱许厂长完璧归赵,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找我算账好了!”   李叙见他上道,心下满意,交代道:“这次是陪厂长去参加全国糖酒会,咱们厂要跟着省糖酒专卖公司的人一起行动,秘书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许厂长,偶尔还要帮他应酬交际,你为人比较灵活,我还是很放心的!”   “行,我都记下了。你先征求厂长的意见吧,这事我保管守口如瓶,等你通知!”戴誉连连保证。   虽然只要自己推荐了人选厂长就不会拒绝,但李叙对他这样严谨的态度还是表示肯定的。   “这个礼拜六就出发,你回家也跟家人说一声,将家里安顿好!”李叙叮嘱。   戴誉面上镇定地颔首,心里却已经开始欢呼开了!   太好啦!他终于有机会去北京公费见世面啦!激动!   送走了李秘书,戴誉在心里盘算着出差要准备的东西。   家里那边倒是没什么,听说他可以去北京,肯定是全家人鼎力支持的。只是夏露那边,自己还得去打声招呼,礼拜天不能去图书馆赴约了,总要提前跟人家说一声。   于是,下班以后,戴誉没有多留,跟顾江海借了自行车,骑上车就往家属院大门去了。   坐在收发室里跟陈师傅闲聊了二十来分钟,总算看到了夏露骑车进门的身影。   正是下班时间,人多口杂,夏露见他一副有事相商的模样,便带着人往小洋房那边走了一段。   来到一处安静路段,戴誉才将因为要出差无法按时赴约的事情说了。   “你家里老人不是都在北京生活嘛,我寻思着过来问问你,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若是有需要,我就顺路帮你跑个腿!”戴誉语气诚恳。   夏露想了想,确实有两件给外婆织的坎肩和毛裤还没有送给她,眼瞅着就上秋了,正是能用得上的时候。   只是让戴誉帮她带东西,万一被外婆写信告诉妈妈,家里少不得又得闹出是非官司。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拒绝呢,夏露就听到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两人回头瞧过去,不约而同错愕开口——   “妈!”   “何大夫!”   何婕老远就看到自己女儿跟个寸头青年在这条小路上聊天呢,她一看那发型就认出这是谁了!   将装着青菜和猪肉的自行车推到二人面前停下,何婕热情道:“雷同志!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将我送回来,又走的那么急,我都没能好好感谢你!没想到你跟我家露露也是认识的!”   戴誉尬笑了一下。   “既然来了,就去家里坐坐吧!我刚买了菜和肉,今天也尝尝我的手艺!”   戴誉&夏露:“……” 第45章   无论以“戴誉”还是“雷同志”的身份登门, 当下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若是让知道真相的夏厂长与自己同桌吃饭,对方恐怕会当场掀桌。   “还是不打扰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家里人还等着呢。”戴誉婉拒。   何婕随口问:“雷同志, 你今天过来是有事?”   戴誉听她唤自己“雷同志”,感觉手臂上的汗毛瞬间根根分明地直立起来。   抄着手轻咳一声,他勉强笑道:“上次厂庆演出多亏了夏露同学救场, 我来正式向她道谢的!”   觑一眼抿着嘴的女儿, 何婕不甚在意地摆手:“你们厂里不是已经感谢过了嘛,上次演出结束以后, 她拎了二斤半猪肉回来呢。”   也许真的是被现场观众的热情影响了,扫盲班的合唱节目获得了集体二等奖,终于赢回了大家心心念念半个月的三十斤猪肉。   一等奖那五十斤猪肉被分给了五十人大合唱。这五十人由机械厂的一线男工人组成, 演唱的歌曲气势磅礴荡气回肠,激发了现场许多观众的感情共鸣, 荣获一等奖实至名归。   不过,猪肉按照人头均分下来,还是扫盲班妇女们分得多点。   夏露之所以能得到两斤多,是因为吴老师将自己的那份给了她。他那天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哪还好意思要人家的猪肉,于是戴誉送来的肉便被他转手给了夏露。   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何婕敏锐地问:“你过来还有别的事吧?”   越含混越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戴誉实话实说:“这个礼拜六我要去北京出差, 听说夏露同学的老家是北京的, 就来问问要不要捎东西,只当感谢她上次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了!”   何婕闻言先是一喜,后又迟疑地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时间充裕吗?”   戴誉没有大包大揽,只强调:“时间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是跟着领导去出差,不好拎得大包小裹的,所以体积最好别太大。”   万一这何大夫是个实诚的,给他拖个大箱子出来,那他是应啊,还是应啊?   何婕颔首:“我还真有几样东西急着送回北京,已经好久没人往那边去了,你来得正好!”   他们往常虽然也可以邮寄包裹,但是费用贵速度慢,有的包裹甚至能在路上辗转一两个月。   有条件的话,当然还是找人帮忙捎带更好了。   以取东西为由,何婕不由分说地请雷同志跟着她们回家。   戴誉不敢与孕妇撕扯,对夏露做了个无奈的摊手动作,认命地跟在了何大夫身后进了夏家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领导们住的小洋房。   客厅的面积足有戴家的两倍,靠墙摆着一排七八张椅子,戴誉猜测这里也许时常要举办沙龙或者小型聚会。   屋子里装饰摆设的风格十分朴素,除了一幅《墨竹图》,再没看到其他古玩字画。戴誉瞟了一眼那幅画的落款,也是姓夏的,应是夏家长辈所赠。   除此之外,客厅里的最大亮点是绿植花卉特别多,尤其是门口的迎客松盆景,以及茶几上的那盆龙岩素养得尤其好。   “没想到何大夫还是养兰高手!”戴誉真心夸赞,“龙岩素在北方可不好养活,娇气得很。”   何婕颇为骄傲道:“我哪会养兰花,都是我家老夏养的!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发现他一直盯着那盆龙岩素瞧,何婕赞赏道:“雷同志,你眼力挺好,一般人能认出建兰就不错了,你居然还能叫出它的名字!”   戴誉曾经的导师就是个花友,酷爱兰花,实验室里的学生不但要负责实验数据,还得照顾老板的那些花花草草,几年下来也认识了不少兰花品种。   他呵呵一笑,含糊道:“之前在别处看人养过,不过花开得没有这株好。”   李婶见有客上门,熟门熟路地帮着上了茶,又跟何婕汇报,夏洵去隔壁徐副厂长家找大毛玩去了。   进入小洋房的时候,戴誉还没觉出什么异样,参观屋内摆设时,也没品味出什么不同。直到这位李婶突然出来倒茶,他才忽而慢半拍地意识到,小夏同志虽然为人低调,但人家正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还有保姆呐。   这会儿可不像他那个时代,有钱就能请到家政阿姨。此时只有达到级别的领导和有过突出贡献的科研精英才会由国家批准配备家政服务人员。   知识改变命运,惠及子孙呐!   夏启航若只是个副厂长,估摸着是够不上标准的,但他还兼任着发动机设计室的设计主任,这个职位虽然听上去没有副厂长响亮,含金量却比副厂长高多了,是整个机械厂的研发核心。   正感慨间,客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何婕听到动静,跑过去问:“你今天居然按时下班了?”   “晚上还要加班,先回来看看你,顺便吃个晚饭。”夏启航温声道。   “你回来的正巧,看看我把谁请回来了!”何婕侧身,给对方介绍,“这就是之前帮过我的那位雷锋同志!”   戴誉:“……”   刚才就不应该进来,本想拿了东西就赶紧走,谁知才几句话的工夫,夏厂长就回来了!   被对方凌厉的视线扫过,戴誉下意识起立问好:“夏厂长好!”   夏启航换好鞋进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继而转向媳妇问:“你是怎么请到这位同志的?”他只觉这个戴誉又是故技重施,接近他们家。   “嗐,雷同志去北京出差,主动过来帮咱们捎东西的。”何婕想了想,看向戴誉,“刚才忘了问,你这次是出差去做什么?去多久?”   戴誉忙道:“是跟着我们许厂长出席今年的全国糖酒会,加上路上往返的时间,大概要一周左右。”   “哦,那雷同志在厂里应该是表现很突出的了,一般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是很少有机会能跟着一把手出差的。”何婕真心夸赞。这雷同志看着没比她家夏露大多少,能被领导带在身边,说明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戴誉被她一口一个雷同志叫得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对面沙发上的夏启航还在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们谈话,夏露更是从始至终一声都没敢吭。   他实在是无法这样心安理得地欺骗何大夫,考虑了半晌,还是开口解释道:“何大夫,其实我不叫雷……”   “好了!”夏启航出声打断戴誉说到一半的话,转向媳妇,“你不是要请这位‘雷同志’吃饭嘛,快点吧,我都有点饿了。”   “你看我,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正事。今天我要亲自下厨做两道拿手菜的!”何婕与戴誉招呼一声便去了厨房。   目送媳妇离开,夏启航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刚想对着戴誉发作,余光却瞟见女儿惴惴不安的神色。   他忍了又忍,才压制着怒意对戴誉说:“你跟我来书房。”   戴誉听话地起立跟上,上楼时发现夏露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连忙偷偷在身后摆手,将人劝住了。   可别再刺激这位老父亲了……   随着夏启航进入书房,戴誉随手关了门,就乖乖立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前,等着被盘问。   谁知刚刚在楼下还险些怒发冲冠的夏厂长,此时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坐进圈椅里便开始批阅文件。   全然把他当成空气无视了……   戴誉:“……”   行吧,这是领导的惯用套路,下马威。   他懂。   戴誉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乱的书房!   满满一书架的书倒是摆放得很整齐,但是书架上、办公桌上、沙发上,甚至地上,到处都是稿纸和图纸!   难道这就是科学家的怪癖?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百无聊赖的戴誉站在原地琢磨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好像没做错啥事吧?不但没做错事,还帮过他们家何大夫。虽然夏露跟自己传了绯闻,但那也不是他让传的!   那他为啥要这样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他现在跟夏露还清白得很,不但连小手都没拉过,甚至还被拒绝过!   你现在还不是我岳父呢!我怕个啥?   这么想着,戴誉觉得自己没必要看人脸色,又不是你的下属,凭啥让我罚站?   然后,夏启航余光里就瞟到刚才还低眉顺眼等待挨批的寸头小子,突然就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夏启航:“?”   之前的谦虚谨慎果然都是装出来的!这才几分钟,就现出了原形!   既然对方没有制止,戴誉就只当他是同意让自己坐下的。   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没有要谈话的意思,他有点无聊,就给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办公桌一角放着一沓稿纸,上面的计算公式一大堆,但是纸面还算干净整洁。似乎是在探讨涡喷-6发动机一级涡□□榫槽槽底出现裂纹的原因。   不过看上去像是废稿啊,算了这么多都没得出最终结论……   科研大佬的手稿可不是随时能看到的,机会难得!戴誉趁夏大佬低头忙碌的功夫,悄悄将那稿纸向自己这边拖拽了一些。   他也想看看这个时代一流的科研水平到底是啥样的!   十来分钟以后,夏启航盘算着将人晾着的时间差不多了,合上文件,打算与这小子谈一谈。   谁知,他刚抬头就被气个倒仰,这小子正盯着自己桌上的一组手稿乱看呢!   “谁让你随便翻看保密资料的!”夏启航拍着桌子呵斥。   那是下面车间里的工程师交上来的手稿,他看过后发现存在不少问题,决定打回去让对方重做。   即便如此,厂里的数据资料也不是可以任由无关人士翻阅的!   闻言,戴誉撇撇嘴,嘀咕道:“数据都算错了,就这水平还保密资料呢!”   夏启航才不信一个小混混能看出其中问题,只当他在强词夺理。   戴誉觉得夏厂长虽然没说,但是眼神已经有点从门缝里看人的意思。   于是,探过身去,将稿纸上的数据指给他看:“呐,在计算裂纹扩展速率的时候,要考虑负平均应力对裂纹尺寸的影响,这个C肯定是待定的啊,因为还要考虑实际飞行中的温度和腐蚀影响。还有后面这个,计算循环寿命曲线,您所用的初始裂纹长度a,明显不是上一步的这个嘛,应该设置成ai和ac呀。”   夏启航没看戴誉在稿纸上比比划划的手指,那上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心知肚明。   盯着对方的寸头看了一会儿,夏启航突然问:“你是怎么进啤酒厂上班的?”   戴誉没想到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一会儿才道:“我自己考进去的呗!”   无法从没啥表情的脸上探究到对方的内心活动,所以戴誉只能大胆猜测道:“您不会以为我是借着您家的势,狐假虎威混进去的吧?”   夏启航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戴誉啧啧两声:“您可真逗,我虽然跟您闺女传绯闻了吧,但您出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人相信!啤酒厂的领导又不是傻的,没有您打招呼,谁会随便给出去这个人情啊!”   说着,话音一顿,不可置信道:“不会有人这么无耻,来您这里邀功了吧?您可别信啊!”   戴誉急急地将自己是如何考打字员被人顶替,又如何因为拍摄宣传画报被厂里录取的事情详细说了。   夏启航听他一口一个“要不是我长得俊早就怎样怎样”,只觉头疼。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不想听他继续自吹自擂,夏启航打断道:“你跟夏露现在是什么关系?”   戴誉还在滔滔不绝的美化自己呢,谁知夏厂长又变道了。   他想都没想,十分光棍地答:“我单相思呗,您闺女不喜欢我!”   夏启航一拍桌子:“因为你单相思,就到处捏造宣扬你与夏露的绯闻!”   戴誉:“……”   这咋还没完没了了呢?   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一下桌子:“您可别冤枉人啊!我也是受害者,就因为那个狗屁绯闻,搞得我都不敢跟小夏同志多接触!要不是怕影响她的名声,不敢与她有啥交集,凭我这长相,能单相思到现在吗?”   夏启航气结,从座椅里站起来,伸手指着他问:“不单相思,你想干什么?”   “不,不干什么!”戴誉打了个磕绊,后又强调,“您能不能别总把我往坏处想!我可是连您闺女的小手都没摸过一下呢!您担心啥啊!”   “再说,有您天天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啊!小夏同志还是学生呢,我能干啥!”戴誉瞪着大桃花眼嚷嚷。   就算想干啥也不能让你知道!   夏启航看了一眼时间,不打算与这小子继续歪缠,一锤定音道:“你以后不许再来找夏露,她还要专心准备考大学,不能在无意义的人事上浪费时间!”   戴誉哪能乖乖听话,反驳道:“我不同意!我怎么就成无意义的人事了呢?您这是对我有极大的偏见!听说之前您家都打算让夏露跟赵学军订婚了!这就说明,您刚才所说的前提条件根本不成立,谈不谈对象订不订婚,对夏露考大学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最起码,您家里是不在乎的!”   “连赵学军那种人渣您都能接受,您咋就瞧不起我呢?赵学军那个人渣马上就要被大学退学了!而我肯定是要跟小夏同志一起上大学的!我不比他强百倍啊!”戴誉振振有词,顺便还很有眼色地拎起水壶,给夏厂长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夏启航发现这小子三句话离不开自夸,无视了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的自大言论,抿了一口茶,问道:“你怎么知道赵学军要被退学了?”   “哼,他乱搞男女关系,导致女方怀孕,被人举报了!那女的是我前未婚妻,如今已经从大学退学回家专心生孩子去了,这俩人为了让赵学军能继续上学,前几天刚扯的证。”戴誉抓着机会就要猛踩赵学军两脚,不屑道,“他跟好几个女同志有不正当关系呢,其他人听说他结婚了,能忍下这口气嘛,肯定得找他算账啊!估计他这大学是够呛能念下去了。”   见他只顾喝茶,沉默不语,戴誉忙表态:“您别看我名声不咋好,但我还是守身如玉的童男子呐!就我那个前未婚妻,我连碰都没碰过一下!”   夏启航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险些咳到当场去世。   戴誉忙不迭绕过办公桌,讨好地给夏厂长拍背。   咳了好半晌,夏启航才平静下来,气闷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背上扒拉下去。   戴誉怕他觉得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贴心地转移话题:“那什么,我跟您商量商量,到底啥时候跟何大夫说出真相啊!”   清了清嗓子,夏启航声音还是哑的:“你急什么?不是你自己说你叫雷锋吗?”   “我当时寻思,反正之后也未必能再见面,只当日行一善了,就随便编了个名字。谁能想到何大夫能是小夏同志的妈妈……”   夏启航轻哼一声,也不知到底信没信他这番说辞。见他还在那抓耳挠腮地想说辞,只淡淡道:“以她目前的身体条件,我是不敢冒险让她知道你的身份的。你要是觉得自己嘴不严实,以后就少跟她打照面。”   戴誉听了他的话还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略显迟钝地反应过来,夏厂长的意思是不是不禁止自己与夏露见面啦?   不过他也没傻到再去与对方确认,只当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他凑上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保证作戏作全套,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就一直叫雷锋了!   “您就放心吧,”戴誉又吹上了,“估摸着您小儿子出生的时候,我都考上大学了,到时候再跟何大夫说我就是戴誉,她肯定能平静接受!”   “等你考上再说吧!”夏启航无语。   考大学在这小子嘴里像砍瓜切菜似的容易,也许只有真正上考场经历了,才能教他谦虚做人。   看了眼墙上挂钟,夏启航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过多时间,直接端茶送客。   从书房出来,看到还在忙碌的何大夫,戴誉十分乖觉地说:“何大夫,我一会儿真的还有事,要出差的事我还没跟家里说呢,得赶紧回去安顿好家里。今天就不叨扰您了!”   何婕见人家是真急着走,也不再强留,将刚找出来的一个小包裹递给他,又把自己娘家和婆家的地址写下来。   “若是时间不充裕,东西直接送去我娘家就行。你是第一次去北京,万一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可以去找他们帮忙,不用客气。”何婕叮嘱。   戴誉道过谢,又保证一定将东西送到。   出门前,发现夏露仍忧心地蹙着眉,忙递给她一个灿烂的笑。   待对方神色稍缓,才心情复杂地离开夏家。   夏厂长再没露面。   戴誉要去首都的事情,成了老戴家近几天最大的新闻。   无论是戴母还是戴奶奶,出门逢人便要吹嘘自己家的戴誉,作为老戴家第一个出省的人,他的待遇简直是直线上升。   不但戴母特意跑去百货商店给他买了两件新衬衫让他去北京的时候穿,连戴大嫂都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给他烙了一笸箩的葱油饼,带着路上吃。   戴誉看她实在辛苦,直接给三个侄女每人发了一块钱的零花钱,并许诺从北京给她们带礼物回来。   出发这天,他是拎着一个特大行李袋与许厂长,以及供销科长在厂里汇合的。   原本还觉得他带的东西太多了,未料,人家二位带的比他还多!   每人两个包袱。   三人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供销科长姓徐,不到四十岁,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佛相。   此时,他眯着眼,摇头叹道:“每次出差都这样,你们得去送几家?我得给三家捎东西呢。”   戴誉和许厂长还好,每人跑一次就好了。   厂里出车将三人送去了火车站,这时的火车站虽然没有后世喧闹,却也不遑多让。   戴誉帮许厂长提了一个包,一路跟在二人身后找到大部队的位置。   这次出差是有组织的集体活动,一切行动听省糖酒专卖公司的指挥。   除了他们市第二啤酒厂,省里不少知名糖酒烟厂都派出了代表。   每个厂派来三四人,整个队伍下来,差不多快有四十人。   戴誉让许厂长和徐科长在一旁歇着看包,他自己则去找了专卖公司负责发放火车票的一个办事员。   因着是公家出面买火车票,出具了介绍信就直接弄到了将近四十张的卧铺票。   不过,卧铺票也分上中下铺。   戴誉提前找过来,原因无他,就是想提前搞两张下铺票。   那两位领导,老的老胖的胖,若是被安排去中铺和上铺,那真是有的忙了。   塞了一包烟给那姓李的办事员,笑着商量道:“李干事,给我们留两个下铺呗!”   李干事没推辞,笑睨他一眼:“你倒是挺着急,还是第一个过来要票的,大家都忙着寒暄呢。”   “嗐,领导忙着寒暄,我这个跑腿的不得先将领导照顾好嘛。我们领导年纪不小了,爬上爬下的不方便。”   李干事心说,哪个领导的年纪小啊,总有人要爬上爬下的。   不过,刚收了戴誉的一盒烟,他也没拒绝,痛快地将车票给出去。   他就是个负责维稳的,给谁都一样。   戴誉用一盒烟跟人家换了下铺票的经过,许厂长二人都看在眼里。   众人闹闹哄哄地上了火车,许厂长在下铺安顿下来,刚想夸奖戴誉两句,就见市第一啤酒厂那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舔着脸凑上来,笑嘻嘻问:“许厂长,听说你们这边有两张下铺,能不能跟您换一张啊?”   戴誉打了热水回来,恰巧听了他这番话,直接接话道:“你要换什么,过来跟我说,别打扰我们厂长休息!” 第46章   那年轻人听到声音, 诧异地侧身回望过来。   戴誉借着他侧身让出来的空隙,挤进包厢,将热水放在小桌板上, 对着许厂长二人说:“厂长, 你们先喝点水,我跟那位同志过去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   许厂长含笑颔首,摆摆手让他去忙。   戴誉出了包厢,发现那年轻人还眼巴巴地杵在原地, 便笑着扶上对方的后背, 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出去几步。   来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 戴誉掏出一支烟递给他, 问:“同志你怎么称呼?哪个单位的?”   “郭为民,市第一啤酒厂的。”郭为民没接烟,他还等着给领导换铺位呢, 哪有心情抽烟。   “嗯,郭同志,虽然咱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也得跟你说道几句。”戴誉之后也自我介绍了一下, 才不紧不慢道,“咱们两个厂在最近几个月是非不断,你怎么还能直接找上我们许厂长换铺位呢?这不是让其他兄弟单位看热闹嘛!”   郭为民听他提起两厂之间隐隐的较量, 也颇觉棘手。   说起来, 这事还是被第二啤酒厂改名闹的。   他们市第一啤酒厂原本叫滨江市啤酒厂,是正经八百的市管单位。   谁知机械厂的一个下属汽水厂,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就抖了起来。不但开始大量生产啤酒,野心大了以后, 还想把厂名改成更体面的。   它改名叫了市第二啤酒厂,于是原本一家独大的滨江市啤酒厂也被动的成为了市第一啤酒厂。   因为改名的事,一啤的领导去市政府抗议了好几次。不过,抗议无效后,只能服从组织安排,捏着鼻子认了。   最可气的是,自从二啤的啤酒销往南方市场,大家开口闭口都是滨江二啤的产品,他们一啤被对比得仿佛是个乡下小作坊。老百姓大多只知道二啤,一啤的产品虽然也在卖,却远不如二啤名声响亮……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两厂之间的嘴仗官司就没消停过。   戴誉似是替对方考虑,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事办得实在是不漂亮,即便我们许厂长高风亮节,同意让出这个下铺了,你回去问问你们厂长,他愿意过来占我们厂的这点便宜不?这不是给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递话柄嘛!”   郭为民面色不太好看,语气有些冲:“我也是没办法,总共就得了九个下铺,你们占了俩,剩下的那些睡下铺的领导,一个比一个年纪大。我当然是来找你们了。”   “我们许厂长看着年轻,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徐科长更不用说,你看看他那体型,上面铺位的空间那么狭窄,他都未必能躺得进去。”戴誉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道,“不瞒你说,这两个下铺,也是我跟专卖公司的领导软磨硬泡来的!没办法,跟着领导出门,啥事都要做在前头啊!”   你既然那么能替你们厂长着想,之前干啥去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郭为民不死心地叹道:“你们有两个下铺呢,我们那边一个都没有!我是刚转正的秘书,要是就这么空手回去了,肯定得被领导贴上无能的标签。老弟,你怎么样也得想办法匀给我一个吧。”   他长得不错,虽然个头没戴誉高,但也是个斯斯文文的青年,这么一示弱,确实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觑着对方这副情态,戴誉心道,给领导当秘书的都不是一般人呐,能言能唤能屈能伸,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不服不行。   “咱俩也算难兄难弟了,不过我还不如你呢,我今天第一天上岗,还是实习秘书。”戴誉也换上一脸苦相,握上他的手摇晃两下,“虽然我们厂长向来待人宽和,但我要是真把这票换出去了,之后回了厂里也没脸继续干了,肯定得主动卷铺盖走人,返回原单位。你们的铺位是上铺还是中铺?我自己这张是中铺的,你要是乐意,把我的换了也成。反正我睡哪都一样!”   郭为民看戴誉的情况还真不比自己强多少,秘书当得比自己还卑微,深觉卖惨卖不过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戴誉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道:“老哥,你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去跟其他厂的人商量商量吧,一会儿大家都安顿好了,更难找人换票。”   对方实在难缠,郭为民无法,只能在心里咒骂两声,闷着头就要离开。   戴誉还对着他的背影喊:“郭老哥,你这也算帮我的忙了,回头没啥事了,我找你喝酒去啊!”   不给他找麻烦,就算帮忙了。   被他这样甜枣加大棒的一通招呼,郭为民只觉哭笑不得,你有的酒我们厂也有,谁要跟你喝酒!   摆平了郭为民,戴誉又乐呵呵地回去了。   许厂长二人也没问他是怎么跟人家谈的,反正刚才他喊那一嗓子要请人家喝酒的话,他们离得不远都听见了。   这会儿他们这个包厢的六个人都已经到齐了,除了他们第二啤酒厂的三人,还有荣城卷烟厂的厂长和供销科长,以及滨江糖厂的供销科长。   包厢里有点热,戴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听几个领导聊天。   从省城到北京得走一天多的时间,大家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没意思了,时间有点不好消磨。   糖厂的供销科长就从包里掏出了一副扑克牌,号召大家打扑克。   打扑克是如今机关工作人员的必备技能,娱乐活动匮乏,不少人下了班私下攒局打扑克。   尤其是供销科长这种常年走南闯北应酬交际的,打牌更是家常便饭。   时下有句顺口溜叫“腰里掖副牌,逮谁跟谁来”,说的就是各单位里整天沉迷打扑克的扑克迷。   戴誉来了以后尚未接触过扑克牌。   戴家大多是老人小孩,男人们整天在车间累得要命,回家只想睡觉,谁有心思组织打扑克。   单位里更是组织不起来。一般都是同科室的职工一起玩,他们宣传科就俩男的,女同志对打扑克没啥瘾头,所以他和沈常胜也玩不起来。   不过,包厢里这些人显然都是个中老手了,糖厂的供销科长一提议,大家纷纷应和。   紧接着戴誉就看到包厢里的几人一个个都低头摸兜去了。   正不明所以间,就见大家纷纷从兜里掏出各种票证。   许厂长拿了两张啤酒票,糖厂的拿糖票,烟厂的拿烟票。   人家也不说这是赌注,只说今天打的是票证扑克。   啤酒厂这边是许厂长上阵,与烟厂糖厂的三人玩“争上游”,戴誉和徐科长只有坐在一边看热闹的份,等着许厂长赢牌后海豹鼓掌。   这会儿的扑克玩法也是很有时代特色的,“争上游”的玩法是在五八年前后产生的,为了鼓励劳动热情,应和大跃进的热潮,“争上游”便应运而生了。   戴誉看他们玩了一把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玩法挺简单,就是大家依次出牌比大小。谁最先出完了手里的牌,谁就是“上游”,而最后的输家即是“下游”。   在下一局开局的时候“下游”要将手里最大的牌进贡给“上游”,“上游”再根据手里牌的情况返还给“下游”一张。   这打法实在没啥技术含量,一群智商在平均线以上的领导打这种牌,真的是输赢全看运气了。   许厂长的运气显然不咋样,除了开局赢了一次,再没有过进账。   气得许厂长直呼:“千刀万剐不赢第一把!”   让牌局突然就变得玄乎了起来……   见他输得这样惨,徐科长和戴誉面面相觑,准备鼓掌的手迟迟抬不起来。   趁着洗牌的空档,戴誉提议道:“不然你们还是‘打百分’吧,这‘争上游’实在没啥技术含量,几把下来都看腻了。”   “打百分”戴誉是早知道的,与后来的打升级差不多。也是历史的产物,鼓励大家争当英雄,争当先进的。   卷烟厂的厂长也附和:“对对对,咱‘打百分’得了,而且全打暗牌,来个一千分的,谁要是赢了,这桌上的所有票都归他!”   许厂长摆手:“不行了不行了,一千分的我可玩不动。先吃午饭,吃了饭让老徐和小戴组队跟你们打!”   提起吃饭,大家都来了精神。   天气凉快下来以后,大家都是随身带着够两天吃的饭菜,虽然火车上有餐车,但东西太贵,俭省惯了的人哪舍得花那个钱。   戴誉翻出包里的一兜葱油饼放在了小桌板上,让大家分着吃,戴大嫂给他烙了不少,包里还有一兜呢。   见状,众人纷纷掏出自己带的吃食,有拿香肠片的,有拿茶叶蛋的,有拿拌凉菜的,三两分钟的工夫,桌上已经放了五六个铝饭盒了。   戴誉洗了手回来,拎起一张葱油饼,将桌上的所有菜各夹一点卷进去,又涂上一些徐科长的辣椒酱,问许厂长:“厂长,你吃这个不?”   许厂长看他将东西一股脑全卷进去,很不能理解这种吃法,摇头:“这乱糟糟的能好吃么!”   戴誉笑:“这就是津门小吃大饼卷一切啊!哈哈,人家那边的人都这么吃!啥都能卷!”   徐科长见他不一会儿就干掉了俩卷饼,也尝试着自己动手卷了一个,吃了几口就对着戴誉竖了大拇指,“好吃!”   徐科长的肯定,让其他人也对大饼卷一切热情起来,吃过之后纷纷表示,以后出差就带这个,在家卷好,可以上车直接吃!   有了一起吃卷饼的交情,让戴誉与徐科长顺利组队,成功融入了之后“打百分”的娱乐活动中。   徐科长在当供销科长前是搞财务工作的,理财算账也是一把好手,戴誉虽然不常打牌,但脑子灵光,两人联手,终于在天黑以前将卷烟厂与糖厂二人组斩于马下,赢回了桌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票证。   知道戴誉是抽烟的,徐科长把烟票全给了戴誉,自己则去与许厂长平分剩下的那些。   输掉这一战,让糖厂的供销科长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第二天下午下了火车,还在念叨着之后要找时间跟啤酒厂这二人再大战一场。   戴誉和徐科长都哈哈笑着表示,欢迎随时来战!   省糖酒专卖公司方面早已将一行人的行程与大会主办方做过报备。   所以他们这个三十多人的队伍甫一走出北京站,就有人将他们引领到一辆半新不旧的大卡车前,打算将人直接拉去举办糖酒会的西元大旅社。   一群人像是小猪仔似的被人扶着一个个顺着放下来的木板,爬进卡车车厢,省糖酒公司的李干事反复清点人数,确认所有人都上车了,才钻进驾驶楼,通知司机师傅开车。   因着许厂长有些晕车,戴誉也根本没心思欣赏首都六十年代的风貌,前往旅社的一路上都在跟徐科长一起照顾许厂长。   此时的西元大旅社在北京城西,与同样在城西的友谊宾馆一样,都是不对外开放,只接待会议代表的。不过,因为友谊宾馆可以接待外宾,所以名声要比西元大旅社更响亮一些。   大会主办方给与会代表准备的都是双人标间,戴誉先去取了一间房的钥匙,将许厂长二人安顿下来,才又匆匆忙忙地去给自己找住处。   他得跟人拼间。   到前台一看,得嘞,市一啤的郭为民也在那等人拼间呢。   戴誉笑叹:“郭老哥,咱俩也太有缘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咱俩能在一个屋子里睡好几天,也是前世修的几百年的缘分了。”   郭为民看到戴誉也挺惊讶,不过事已如此,他也不是啥矫情人,欣然接受了戴誉同住的提议。   两人的房间就在许厂长二人的旁边,戴誉抽空过去告知了一声,便回到房间休息。   郭为民往印着西元大旅社标志的白床单上一躺,看戴誉还在进进出出地忙碌,开口问道:“晚上咱们省里先开碰头会的事,你知道吧?”   “嗯。”   “哎,估摸着咱们也就能跟着开这一次会,其他的时间只能闲逛了。”郭为民叹气。   戴誉闻言一愣,停住手下还在忙碌的动作,问:“啥意思?咱们不能跟着去糖酒会啊?”   郭为民哼笑一声:“你想啥好事呢,只咱们省就来了这么多人,全国每个省都派了代表来,要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会场,那里面不得乱套了!”   看他还瞪着眼睛愣神呢,郭为民继续道:“糖酒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栋楼,你看哪个会场能安排下几百上千人?根本没有地方装得下嘛,而且那么多人进去,会议安全和秩序也得不到保证!”   戴誉:“你听谁说的?”   “这糖酒会每年都举办,都办了七八年了,随便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郭为民用脑袋枕着手臂,优哉游哉道,“这样也好,明天上午,把领导们往会场里一送,咱们就自由了。他们的午饭都是在旅社的餐厅解决,所以咱们没事就可以出去逛逛了,转转景点,买买纪念品什么的!”   戴誉听他语气轻松,心知人家这是早就得到消息,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不像他,满心以为能跟着领导们进入会场见见大世面呢。   这可是被业界誉为“天下第一会”的全国糖酒会!被后世称为酒类行业“风向标”,食品行业“晴雨表”的全国糖酒会!   虽然他没有制定计划的权利,但是他也可以参与见证呀!   郭为民这番话,无疑是兜头给戴誉浇了一盆冷水,让他一下午都蔫蔫的。   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去陪着许厂长跟省糖酒专卖公司的人开碰头会时,果然得到确切通知,随行的无职能人员,不被允许出席糖酒会……   从会议室出来,徐科长见他没精打采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还年轻呢,以后肯定有机会参加。你看我,今年也是第一次参会,之前只有厂长才能参加,更早之前是只有制定计划的专卖公司可以参加。没准明年你就能进去了!”   戴誉笑着颔首。   心里却琢磨着有什么能进会场见世面的办法。   他这次能来北京,是沾了李叙的光。趁着人家去青年培训班培训,被他钻了个空子。   且不说,李叙之后是否会回厂里继续当秘书。若是自己明年能顺利考上大学离开啤酒厂,那下一届的糖酒会他是铁定无缘出席的。   将领导送回去休息,他回房间就着暖瓶里的热水,把包里剩下的两张葱油饼吃了,算是解决了晚饭,然后就背着包出门了。   旅社的东门还在陆陆续续有其他省份的会议代表进入,听着大家天南海北的口音,戴誉觉得挺有意思,便也没出去闲逛,只在大厅里转悠着看热闹。   晃悠了十来分钟,他发现前台旁边的小矮桌上还专门设置了一个登记处,不时就会有人拿着工作证过去,跟工作人员换参会证。他仔细看了半天,那参会证与下午帮许厂长二人领的代表证不太一样。   戴誉瞅准一个刚换了参会证的女同志,凑上去跟人家套近乎。   “同志,请问你是怎么换到的参会证啊?”   那女同志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列宁装,梳着齐耳短发,看起来十分干练。   看戴誉笑得灿烂,又长得面善,便和气道:“我是京城日报的记者,明天有工作任务。”   虽然没说是咋换的,但戴誉已经明白了,有记者工作证人家就能换糖酒会的参会证。   跟对方道了谢,目送这位女同志走出大门,戴誉瞬间来了精神。   他打开自己的背包,将自己那台“华山牌”照相机挂到脖子上,又翻出工作证,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就往前台旁边的登记处去了。   “同志,是在您这换参会证吧?”戴誉声音平稳,笑着看向登记处后面坐着的年轻女同志。   “对,请出示一下工作证和介绍信!”女工作人员见他脖子上挎着相机,只当他也是明天参会的记者。   有两家报社的记者已经提前来领过证了,据说是怕明天早上时间太赶来不及。   一派镇定从容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和另一个小卡片递过去。   女工作人员拿过来翻看一下,叹道:“呦,还是第一次有你们滨江省日报的记者来出席糖酒会呢,部里给你们发邀请函了吗?”   一般这种会议新闻只有国家大报会给个版面刊登,其他地方日报顶多转载一下,谁会大老远的派个记者过来采访啊。   戴誉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万一被查出来,轻则挨批评,重则被安个间谍罪判刑,那代价可就大了。   他实话实说道:“没有,我是省日报的通讯员,还是啤酒厂的宣传干事,这次正好以秘书的身份,跟着领导出席糖酒会。就想将糖酒会的盛况记录下来,回去以后做一个专题的图片新闻。”   上次在省日报成功发表了牛主任的报道后,他就成为省日报在啤酒厂的通讯员了。那个小卡片就是省日报随着样刊一起邮寄给他的。   女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她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呢。   “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没有邀请函,我是没有权利被你发放证件的。”看戴誉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女工作人员蹙着眉思考片刻,才犹豫着道,“要不你再等一会儿,我帮你问问上级领导。”   他本就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的,人家不嫌麻烦,愿意帮自己去询问领导,他当然得领情了。   戴誉忙不迭道谢,让她只管去。   不多时,那女同志就带着一个威严的中年人过来了。   中年人在戴誉身上扫了一圈,见他脖子上还挎着相机,还真挺像个记者的。   “同志,把你的介绍信给我看一下。”中年人道。   戴誉忙将出发前厂里给开的介绍信递过去,又让他看了自己的工作证,缓声解释:“我是跟着厂长来参会的,不过第一次来没经验,没想到陪同人员不能出席会议。原本还想将咱们全国糖酒会的盛况仔细拍摄下来,回我们那旮旯以后,好好宣传一下呢!不然也不会随身带着照相机了。我们地方日报是很少有机会宣传报道这个级别的全国盛会的,往返一次成本太高了!”   那中年人仔细翻看了他的证件,又去前台核对了他和许厂长的入住信息,查询无误后,将证件退回来,与女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戴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语气干巴巴地问:“同志,咋样?领导同意给我办了吗?”   女工作人员乐呵呵道:“你运气不错!看你这么远跑一趟不容易,我们领导同意发一张参会证给你。”   戴誉闻言击掌笑道:“多亏有您帮忙了,哎呀,我这得怎么感谢您才好啊!”   “没什么,机会难得,你好好把握,多拍些照片,找几个好的切入点,帮我们也多多宣传一下糖酒会。”   戴誉笑着颔首,从包里摸出两张啤酒票塞给她:“我是啤酒厂的,一般喝酒不要票,这票我平时用不上,送您两张。算是我们地方上同志的一点心意,您也尝尝我们滨江的啤酒。”   那女工作人员没怎么推辞便收了下来。   毕竟是办成了事情才送的,又不是贿赂,两张酒票不值钱,就是比较稀有而已。   拿到能进入会场的参会证,戴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就去了许厂长二人的房间。   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戴誉对许厂长道:“厂长,明天我也能进会场了,到时候你们就别着急了,我帮您和徐科长把样品搬进去。”   来参加会议的各单位都是要展示自己厂里的产品的。虽然不能像广交会那样在会上达成交易,但也能与其他企业相互交流学习,也是一个展示己方实力的好机会。   许厂长没想到戴誉这小子这么能耐,片刻工夫就给自己弄了个参会证回来。   他拿过那张参会证细看,发现备注一栏里确实如他所言标注了省日报的通讯员,顿时有些哑然。   拍拍他的肩膀,只说让他明早跟他们一起去大旅社的餐厅吃早饭,便让人回去休息了。   房门关上,徐科长就笑着摇头叹道:“这小子可真是个能人啊!太能折腾了!我要是有他这本事,去年也不至于在会场外面闲逛了三天。”   许厂长哈哈笑:“这小子头脑确实比较灵活,还有点认死理,不让他去他还偏要进去!有时候干工作就要有这种韧劲。”   徐科长笑着道是。   糖酒会在周一上午九点开始。   清早起来有点凉,换上了戴母给他买的新衬衫和针织毛背心,在郭为民“怎么可以抛弃队友”的控诉目光下,去了会场。   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手里还提着他们啤酒厂满满两箱的样品。他们厂里除了生产棒啤还有各种口味的汽水,零零总总算下来,能有二十多种。   会场里人已经很多了,这时候还没有形成糖业烟酒公司经理会和供应会分段召开的模式,所以糖酒公司的负责人和各个工厂的负责人都闹哄哄地挤在一起。   糖酒会之前是由城市服务部组织的,后来城市服务部并入商业部,这个会议顺理成章地由商业部接手。   本次大会主办方的筹备工作做得很细致,虽然不是售卖会,但还是按照产品类别,将酒类糖类烟类,分门别类地区分开。   滨江第二啤酒厂的产品左边挨着上海的一个啤酒厂,右边挨着的是绿岛啤酒厂。这样也能加强行业内部的交流学习,便于开供应会的时候调剂和补充市场供应。   戴誉将样品摆好以后,见许厂长他们在与其他单位的人寒暄,便捧着相机溜了。   在会场里晃了一圈,将有价值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戴誉找个人少的地方靠着休息一会透透气。   站了没一分钟,便被人主动上前搭话了。   来人正是昨天那位京城日报的女记者。   “同志,你也是记者?”女记者见戴誉胸前也别着参会证,以为他是同行。   戴誉笑了一下,解释:“不是,我是啤酒厂的通讯员!”   女记者眼前一亮,问:“你是哪个啤酒厂的?绿岛啤酒的吗?我正要找绿岛啤酒的厂长做个系列专访。”   “不是,我是滨江市第二啤酒厂的。”说着从包里掏出自己穿红毛衣的那张宣传画报展开给她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采访我们厂长?我们厂今年进军南方市场以后,成绩也非常喜人!”   女记者:“……” 第47章   在戴誉的印象里, 他们啤酒厂还从未登上过国家级主流媒体的版面。   即便以往需要与新闻媒体对接,宣传科也大多是跟省内的几家地方报纸打交道,从没接触过其他省市甚至国字头的媒体。   京城日报虽然也是地方报纸, 但人家地处祖国心脏, 拥有的资源和受关注程度肯定不是省日报能比的。   戴誉估摸着,让对方临时更换采访对象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既然已经话赶话说到这里了, 行不行再说, 就先试试嘛,万一能行呢!   反正说几句话也不费事,就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活儿。   那女记者被他这无厘头的举动弄得怔愣了一瞬,注意到他还举着画报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等待答复呢,过了好半晌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问:“这上面的明星是你吗?”   戴誉扫了一眼她参会证上的名字, 笑道:“怎么,何记者觉得这上面的人跟我不像?”   “像倒是像,只是你变了发型, 这画报的颜色也有些暗, 印出来的人没你本人好看!”而且画报被折叠以后,沿着中线有一道折痕, 正好折在戴誉的脸上, 让他的脸有些变形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明星呢!”何记者笑。   戴誉假意谦虚道:“像您这样的大记者都没认出来我, 我算哪门子的明星!我只是作为优秀职工代表, 被厂里挑选出来拍摄了一组宣传画报而已。这也算是我们厂的独有特色了,没像其他大厂那样请电影明星拍画报,而是找了厂里的职工为自己生产的啤酒代言。”   “你不是通讯员吗?怎么还要生产啤酒?”他的话让何记者错以为他还得下车间搞生产。   戴誉心知她误会了, 却也没纠正,顺势道:“通讯员咋啦,我们全厂职工,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厂长,都是要下车间搞生产的!”   “哦,还是第一次听说办公室职员也要搞生产。”何记者的活动范围一直在北京附近,还真不了解地方的厂职工是怎么工作的。   “嗐,这么说吧,别的厂肯定也有在周末搞义务劳动的,不过像我们厂这样全员下车间的,全国也没几家!您知道这是为啥不?”戴誉将画报收起来,闲聊似地问。   何记者并不接他话茬,只含笑等待他的下文。   戴誉在心里“啧”了一声,知道人家京城的记者不好忽悠,他也不卖关子,直言:“我们厂的产品,如今不但要满足省内百姓的消费需求,还要作为额外补充被调剂到南方市场。生产任务翻倍,当然人手也得翻倍啦,为了去糖化车间翻麦,我把头发都剃了!”   “那你们还真挺辛苦的。”何记者不怎么走心地应和。   “辛苦也是值得的!您看,现在不只上海南京那些南方城市销售我们厂的产品,连首都人民也能喝到我们的啤酒!”戴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你们现在的规模和知名度岂不是已经与绿岛啤酒不相上下了?”何记者颇觉好笑。   硬件条件摆在那里,戴誉也没胡吹,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只看规模的话,我们厂是要比绿岛啤酒大一些的,因为我们不仅有啤酒生产线,还有汽水和汽酒生产线。而且啤酒种类也比他们多。”   何记者点头,却还是指出:“种类多也许是一个优势,但在知名度上你们还是欠缺一些的。人家是能特供中央和出口的。”   “您看,这就是广告效应嘛,他们的酒都特供和出口了,普通老百姓鲜少有能喝到的。就因为喝不到才成了大家心里的阳春白雪嘛。不过,我们厂的啤酒也不是什么下里巴人。”戴誉又在包里窸窸窣窣摸索一阵,翻出两张画报给她看。   这次看的重点不是他的照片,而是他手上拿的啤酒:“我们厂的啤酒采用的是苏联酿造工艺,分为滨江啤酒、白花啤酒和黑啤酒,三个种类三个价格,可以满足各消费阶层的需求,无论是农民工人,还是领导干部,总有一款啤酒是他能接受的。”   见她听得认真,戴誉再接再厉道:“我们厂这些领导都是闷头干活的实干派,不爱做宣传,大家都觉得真金不怕红炉火,酒好不怕巷子深。若不是今年从市专卖公司调过来了一个驻厂代表,懂得宣传报道的重要性,这会儿大家还当着默默无闻的老黄牛呢。”   何记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笑着调侃:“你这么卖力给厂里推销,你们领导知道么?”   “领导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推销出去!”戴誉对她的调侃不以为意,“何记者您也别盲目追求知名度,像茅台汾酒甚至绿岛啤酒这样的名酒,经常见诸报端,没准读者们早就看腻了,就想看点新鲜的!”   何记者笑着颔首:“你说得也对。”   戴誉以为有戏,忙期盼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复。   “不过,我今天的这次采访是被上级领导指定了采访对象的。采访谁不由我个人说了算,我也是要服从组织安排的。”何记者语带歉意。   戴誉心中虽有失望,却也知道这种事只能随缘强求不来,洒脱道:“没事,您就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吧。走,绿岛啤酒的展位就在我们厂旁边,我带您过去。正好也顺便看看我们厂的产品,以后若是有机会,您也帮我们厂宣传宣传。”   何记者觉得这小伙子心态不错,顺势问了他的名字,两人一路聊着天就去了滨江第二啤酒厂所在的区域。   此时展示桌前站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每个产品上贴着的产品介绍。因着会议是不对外开放的,所以这些人多半是上级领导和同行。   许厂长正在与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交谈,徐科长则负责回答一些代表们的提问。   戴誉带着人在他们厂这边看了看,便将人介绍去了绿岛啤酒那边。   徐科长抽个空过来与戴誉确认:“刚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报社的记者?”   胸前别着跟戴誉一样的参会证,还带着相机,明显是跑新闻的。   戴誉颔首。   “她是哪个报社的?你怎么把人送去那边了?”徐科长斜眼瞟向绿岛啤酒的方向。   “京城日报的,点名来采访那边的。”戴誉低声解释,“我刚才尝试邀请她采访咱们厂,她没同意,就只能算了。”   徐科长一急:“怎么能算了呢?这机会多难得,咱们得争取争取啊!”   戴誉无语,把自己的画报拿出来给他看,无奈道:“我都厚着脸皮把画报展示出来跟人家套近乎了,为她介绍咱们厂介绍得嘴都快秃噜皮了。交谈了半天,对方才说她的采访任务是上级指定的,就让她采访绿岛那边。”   徐科长叹:“哎,还是人家的知名度高啊,大家一说全国知名的啤酒品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咱们现在还不上数……”   “咱们也很不错了,全国各大城市都有我们厂的啤酒在销售,慢慢会打开知名度的。”戴誉安慰他,“也有可能是人家看我太年轻了,觉得我没有决定权,不乐意跟我多谈。”   这会儿许厂长已经跟人谈完话回来了,听了戴誉的话,许厂长直接拍板:“小戴,你就放手去做,邀请报社的决定权给你,只要能拉来一家报社为我们厂做宣传,不论大小,都记你一功!”   能出席糖酒会的记者,除了他们厂这个滥竽充数的小戴干事,其他人应该都是来自全国发行的大报的。   戴誉心里叹气,得嘞,原本只是个有一搭没一搭的活,说话间就变成了厂长指派下来的工作任务。   不过,虽然应下了厂长交代的工作,戴誉却也没有大包大揽,脸上现出了一丝为难来。   在许厂长二人询问他还有什么问题时,他才犹豫着道:“厂长,帮着厂里联系报社这事我倒是能试试。不过,将人请来以后,到底能否让咱们厂顺利登报,我就不敢保证了。可能还得请徐科长帮帮忙,在对外交际应酬这方面,我是没啥经验的,到时候得请两位领导费心将人留住。”   徐科长笑,这个小戴虽然聪明,但工作经验还是太少了!   与那些大报记者联系的前期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将人请来,就已经是把事情办成了一大半。记者同志既然答应来采访了,就不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连个中缝的版面都不给他们。   望着戴誉得了他们的保证后,兴冲冲跑远的背影,徐科长跟许厂长感慨:“小戴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轻了没经验,还得让咱们这些老同志给把关呐。”   许厂长勾了下唇角,没吭声。   那小子黏上毛比猴都精!整天张罗着请这个喝酒,请那个抽烟的,还说没有交际应酬经验?估摸着是不想出这个风头罢了。   戴誉确实不想出这个风头。   他跟徐科长的看法截然相反。   将记者请过来跟厂长他们谈谈话聊聊天不是啥难事,难的是厂里能否拿出真正吸引这些记者的干货,让人家有兴趣报道他们啤酒厂的事迹。   不过,他只是个宣传干事,没必要越级考虑太多,怎么将人留住是领导们需要操心的问题。   他把领导的活都干了,那让领导干啥?   得了正儿八经的差使,戴誉再次在会场里闲逛时,关注的就不再是各单位的产品,而是与他一样挂着照相机的记者了。   不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意栽花花不发。   他一心惦念着想跟人家记者同志拉拉关系,反而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根本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半天过去,他的任务进度还是0呢。   上午的会议,基本就是各单位间的交流学习,真正进入正题,彼此置换资源,各省以及各厂制定生产和采购计划的内容,要放在明后两天。   午餐是由主办方准备的简餐,地点在西元大旅社一楼的内部餐厅。   偌大的餐厅摆了几十张长条餐桌,众人没有按照省份入座,而是让相同行业的代表坐在了一起。   许厂长他们这一桌上坐着的都是各家酒厂的领导,戴誉没跟他们坐在一起,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主办方给新闻记者单独准备的那一桌。   坐到唯一熟悉的何记者旁边,戴誉大概扫了一眼饭桌上的人,除了他与何记者,还有六位男记者。   这些人似乎彼此都是认识的,说起话来很是熟稔。   何记者知道戴誉与这些人不熟,便主动将他引荐给大家。   不过这些国字头大报的记者们听说他只是个地方酒厂的通讯员,刚因为他的相貌生出来的那点兴趣,突然就如海水退潮般退去了。   被人冷待是意料之中的事,戴誉也没太当回事。这点冷遇算啥,他刚穿来的时候还被人当做小流氓避如蛇蝎呢,甚至前两天还被夏厂长防狼似的防备呢!   要是整天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何况,只看这桌人的职务身份的话,他确实是位于鄙视链末端的存在,人家不愿意跟他搭话也能理解。   忙活了一上午,戴誉早就饿了,趁着大家都在聊天,没人搭理他的空档,他一边竖着耳朵听人聊天,一边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工作餐的标准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不过主食和酒水管够。   时下还没有公务不饮酒的规定,每张餐桌上都摆放着种类繁多的酒水,四大名酒也赫然在列。   戴誉在其中还看到了他们厂的产品。   这些应该都是出席糖酒会的各厂赞助的。   饭吃到一半,经济月报的一个张姓老记者提议大家一起干一杯。拿起桌上唯一的一瓶茅台就要给大家倒酒。   戴誉挺痛快地应了。他还真挺想尝尝现在的茅台是啥味的,能被带来参会的酒,肯定得有些独到之处吧?   他是属于那种不用让就自动端起酒杯的,但也有人是怎么劝都不想喝的。   青年报那个姓汪的年轻男记者,以及唯一的女性何记者就是这种情况。   也是巧了,戴誉正好被这二人一左一右夹坐在中间。   汪记者光看长相气质就是比较高冷那一挂的,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是冷淡:“下午还要工作,我不能喝酒。”   何记者跟着附和:“我也不能喝。下午还有任务呢,我一喝酒就上头,这一杯茅台下去肯定直接撂倒,之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经济月报的张记者觉得他们颇为扫兴,不太高兴道:“小何是女同志,不能喝酒也就算了。小汪你是怎么回事,大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   全然是上级批评下级,长辈批评晚辈的语气。   戴誉暗自啧啧两声,深觉这位资深记者的讲话水平也不怎么样,一句话没说几个字,全踩雷点上了……   果然,何记者和汪记者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显然是被冒犯到了。   汪记者原本还只是表情冷冰冰的,这会儿连眼神都冷了下来,手按在酒杯上,拒绝的态度十分明显。   戴誉刚不自觉地搓了一下手背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就听对面有人站出来打圆场道:“哈哈,小汪不能喝白的,就来点啤酒嘛,啤酒没啥劲儿,跟喝水似的。”   戴誉也暗暗点头赞同,赶紧倒上吧,他还想尝尝茅台是啥味呢!   谁知这汪记者也不知是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就想跟人抬杠,冷声道:“喝不喝酒跟是不是男人没什么关系,我跟何姐只是不想在工作时间喝酒。”   酒桌上的气氛有些凝固,一时间,竟再没人出来打圆场。   汪记者说完那句话,就埋头吃饭去了。   “咳咳,”戴誉握拳抵唇,假意轻咳两声引起众人的注意,他转向身边的汪记者道,“那什么,我还是很佩服汪记者这种端正的工作态度的。不过,我就是个大俗人,看见杯里的茅台就已经馋得不行了。您要是不喝我就先干了啊!”   话落,向桌上众人举了举杯,就一口闷了。   “嘶——”戴誉感慨,“香啊!不愧是国宴用酒!”   其实他啥也没品出来,只感觉比戴家常年喝的高粱红好点。   撂下酒杯,戴誉看向汪记者笑道:“汪记者,我给您推荐个酒,保管您喝了以后不上头,也不影响下午的工作,咋样?”   他也不在乎汪记者的冷脸,起身将餐桌中央的一个棕色酒瓶拎了过来,展示给众人看。   “这款酒是我们滨江第二啤酒厂独有的产品,叫做汽酒!大家已经在会场里转悠一上午了,各厂有什么产品应该都心中有数。据我所知,所有工厂里,目前只有我们是能生产汽酒的。”   何记者对汽酒还是蛮感兴趣的,接过来看了看,甚至听说这款酒不上头后,还给自己的杯里浅浅地倒上一点。   抿了一口,何记者就哼笑道:“有点像带汽的红酒,这不就是葡萄味汽水嘛!”   再尝一口,补充:“没有汽水那么甜。这个口味我还挺喜欢的。”   戴誉笑:“带汽的红酒这种说法比较接近,不过并不是汽水。这款酒是不建议儿童饮用的。”   何记者仔细去看瓶身上的标签,叹道:“酒精度居然还是2°的!这么一回味,确实有一点点酒味,少喝点应该是不醉人的。”   “我们厂生产的这款汽酒,就是专为汪记者这样公务不饮酒的人士准备的!这款酒虽然名叫汽酒,但与汽水是两码事,它是含有酒精的酒类饮料。就像外国人喝的香槟酒似的,带汽,葡萄酿造,微甜,酒味回甘!”戴誉举着酒瓶,给桌上的每人都倒了一点。   实际上这款汽酒的产量很少,市场上没啥人买账。   之所以研究水果汽酒,还是因为闹饥荒的时候,粮食紧缺,厂里琢磨着能用什么来代替粮食酿酒。   这款汽酒就是那时的产物。   只是葡萄并不比粮食更容易弄到,而且这款汽酒的定位有点不上不下的。   男人嫌它没啥酒味,小孩嫌它有酒精,只有女人能适应这个口味。不过在小地方,有几个女人舍得花钱买汽酒喝,所以这个产品产出就滞销了。   估摸着餐厅里餐桌上的这些,就是他们厂里的滞销品,被厂长送来当赞助了。   戴誉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款酒在我们那边的市场上基本是想买也买不到的,都被我们厂长调剂到北京上海去了。听说深受不爱公务饮酒人士和知识女性的喜爱!简直供不应求!”   几位记者都捧着酒杯喝了几口,有人喜欢,当然也有人不喜欢。   戴誉没在意他们的评价,而是认真看向汪记者,含笑商量道:“汪记者要不要尝一尝?我给您少倒一点吧,午餐时间快结束了,大家一起干一杯怎么样?”   汪记者觉得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这次倒是没再端着,很给面子地将酒杯递了过去。   礼貌地道过谢,汪记者浅浅抿了一口,觉得味道还可以,点头给予了肯定。   戴誉看他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便开口跟张记者要酒喝:“张记者,那茅台再给我来点呗,刚才喝得急,我都没品出味儿,白喝了!”   众人大笑。   张记者亲自起身给他的杯子满上。   于是,饭桌上的气氛再次恢复和谐,大家一起干了一杯。   午餐散了以后,戴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回房间休息。他看到汪记者出门散步,瞅准机会就跟了上去。   看出来汪记者是个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的,戴誉没跟他兜圈子,直说了来意。   “刚才在饭桌上就听说,大家的采访任务基本已经在上午完成了。您要是下午还有空,我想邀请您去我们厂的展区看看。”戴誉见他没反对,顺势将他们厂的产品以及最近几个月的大动作做了详细介绍。   “反正您也是在寻找新闻素材,不如去跟我们厂长聊一聊,看看有什么可取之处。我只是个宣传干事,对于厂里的事情没有厂长了解得具体全面,您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与他面对面交流。”   汪记者虽然看着高冷,但是为人倒是很实在,直言道:“我负责的新闻稿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素材,即使去采访了,也未必能见报……”   “没关系,您只管去。无论能不能登报,我们啤酒厂都热烈欢迎青年报记者同志的采访。”戴誉语气诚恳,“我们来一次北京不容易,能接受向您这样的国家级报纸的采访,更是难得,有个向全国人民展示自己的机会就已经很满意了,能不能登报就随缘吧。”   汪记者沉吟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了。   当天,戴誉将汪记者引荐给了许厂长和徐科长,至此他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至于能否登上青年报的版面,那就是领导们需要操心的了。   第二天的会议主要是糖酒公司的经理会,记者们不被允许进入会场。   戴誉已经进去见识过一次了,所以之后让不让他进去都无所谓。   清晨起来,穿戴一新之后,拎上何大夫给的那个小包裹,揣上写有夏露外婆家地址的纸条,戴誉就慢悠悠出门了。   来到这边两天,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心情认真欣赏首都风貌。   此时的北京城刚刚苏醒,晨起有不少遛鸟的大爷。   钻进最热闹的一家国营早点铺子,点上服务员推荐的褡裢火烧、焦圈和面茶,在铺子里看热闹,听人聊天,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出门去坐公共汽车。   夏露外婆家在什刹海附近,他下了车,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一个红漆大门的四合院。   不过,他并没有敲门入内。而是沿着这条胡同继续往东走,经过第一个岔路口时,再向南走,直到第三户人家的院门前停下。   这会儿已经快到上午十点了,自行车的铃声,锔锅钉碗补茶壶的吆喝声,起刀磨剪子的滋啦声,以及孩子们围着糖担子,用牙膏皮换麦芽糖的吵闹声,吵吵闹闹地往戴誉的耳朵眼儿里钻。   来往的人员太密太杂,他没敢做什么惹人怀疑的举动。   只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戴誉凑近青砖围墙,在其中一块写着门牌号的青砖上轻轻敲击两下,听到空鼓声,又在它周围的另两块砖上又一次敲了敲,反复确认几次才放心地收回手。   看来他记得没错,赵学军的那十多条大黄鱼应该就是在这里找到的。   按照小说中所写,赵学军重生后,根据前世的记忆,在这户人家挖空的外墙青砖里找到了那些大黄鱼。之后通过这些钱以及夏露家的帮助,改变了赵厂长被下放的命运,也让赵学军从此平步青云。   戴誉找到的这户人家,据说主人是个大资本家,如今早已人去楼空了。   这明显就是作者给赵学军安排的一根粗大金手指……   几十年后这一片房屋拆迁的时候,因为在施工现场挖出了大量金条而登上了新闻。仅这样一条新闻就成全了重生而来的赵学军。   不过,估摸着赵学军到目前为止,应该是还没机会来北京取走这些东西的。   戴誉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宁可将这些大黄鱼拿出来捐了,也不能便宜了赵学军那个人渣!   他得在赵学军寻来之前,将它们转移了!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顾虑。这一片人多眼杂,今天肯定是不能直接将东西带走的,不然万一被人盯上了也是麻烦事。   另外,这些大黄鱼拿出来以后他要怎么处理?   无论是留在北京还是拿回家去都不太合适……   戴誉心里正纠结着,余光却瞟见前方一个胳膊上带着红袖箍的大妈,一脸狐疑地冲着他走了过来。   “同志,您不是我们这一片的住户吧?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第48章   戴誉刚转进这条胡同时, 居委会的李大妈就盯上他了。   原本见他拎着东西,还以为是哪家来串门的亲戚。岂料这人挨家挨户找过去,不但谁家的门都没进, 反而还停在了大资本家的后罩院外面。   李大妈脑中的警报瞬时拉响!   探照灯似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欻欻扫视。   虽然已经建国十多年了, 但是敌特间谍的活动仍然猖獗,他们居委会的日常工作中有一条就是随时留意观察形迹可疑人员。   戴誉一看到大妈那严肃的表情,就在心里暗呼完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还在担心被人盯上后徒惹麻烦, 此时麻烦就自动找上门了。   他不敢跟这种戴红袖箍的大妈贫嘴,一声没吭,老老实实地双手奉上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   李大妈从上衣兜里掏出老花镜带上,认真查看了他的证件,问出口的话带着怀疑和警惕:“滨江人?来北京干什么的?”   “出差。”戴誉正色,说完又将自己的糖酒会参会证给她看。   李大妈略一低头, 视线跃过老花镜落到戴誉身上, 一脸不善:“既然是参加糖酒会的代表,您跑到我们这一片来做什么?”   “我帮人给亲戚捎东西的,趁着今天不用出席会议, 赶紧给人家送过来。”戴誉认真回答。   说着又给她看了写着地址的字条。   “外四区19号在北面, 您往南面瞎逛什么?”李大妈看过字条,盯着他问。   戴誉摸摸鼻子, 不好意思地答:“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们那边问路都说前后左右, 谁能想到来了一趟首都, 问到了路也找不到地方。”   李大妈“嗯”了一声,确实有不少外地人闹过这种不辨方向的笑话,她神色稍缓, 又问:“您要找的是哪户人家,姓什么?”   “姓何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是替他家女婿捎东西的。”戴誉被问一句答一句。   老何家确实有个女儿跟着女婿去了外地工作,事情对得上。   “您跟我来吧,今儿没什么事,我带您过去。”李大妈的语气放松下来,提醒道,“以后不认识路不要在胡同里乱窜,不然又得被人核实身份。”   戴誉喏喏连声,一脸受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不一会儿就在何家的红漆木门前停了下来。   伸手去推院门没推开,敲门也没人应声。   李大妈只好转向戴誉,无奈道:“估计这老两口又到后海钓鱼去了。其他人都上班,您下午再来吧。没有个把小时,这俩人回不来。”   戴誉只觉心中一轻。   他刚被这位大妈盘问得心头惴惴,只想找个地方先平复一下心情再说。何家没人他正好可以出去缓口气再来。   李大妈琢磨着他一个外地人可能不认识路,非常热心地推荐了什刹海沿街的茶馆给他。   “点壶茶能靠俩小时,您就到那消磨时间去吧,还能看看风景。”   戴誉与大妈道了别,看看手表,这会儿若是去别的地方,往返一趟太耗时间了。干脆就听居委会大妈的建议,去后海那边随便找个茶馆坐坐。   让他没想到的是,六十年代的后海居然已经很热闹了,临水安置着一个挨一个的露天茶馆,已经隐隐能看出后世酒吧街的雏形。   虽是工作日,但在茶馆喝茶的人还真不少,熙熙攘攘的,根本没有空位。   让老板安排着跟人拼了桌,坐到略显破旧的藤椅里,戴誉随便点了一壶能叫的上名字的龙井,又配了个杠子饽饽,就算安顿下来了。   跟他拼桌的是两个跟戴父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看着有些清瘦,但很有精气神,不大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精明。另一人蹙着眉,一脸苦相,说会儿话就要将眼镜摘下来用衣摆擦两下。   同在一桌坐着,即便戴誉不想听人家聊天,谈话内容也自然地飘进了他耳中。   眼镜男明显是求着八字胡帮忙的,这八字胡一直不吐口,两人谈了没几句话就不欢而散了。   待眼镜男离开,八字胡喝口茶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连壶好茶都不舍得点,用碎茶沫子应付我,谁能给他帮忙。”   旁边桌的一个叼着旱烟的大爷,笑呵呵接茬:“你这拉房纤儿的营生都十来年没干了,谁敢放心把事交给你,蹭壶茶沫子喝喝就不错了。”   八字胡跟那人笑骂了两句就不再多言,转头发现戴誉正一脸兴味地看热闹,不禁跟他搭话:“您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   戴誉点头,“来串门的,吃了个闭门羹,在这边等会儿。”   见他茶杯空了,戴誉拎起自己的茶壶给他倒了七分满,邀请道:“您尝尝我的茶。”   “嘿,今儿是碰上大方人了!”八字胡也没客气,端起茶杯就喝。   戴誉见他喝了茶,边掰杠子饽饽吃,边与他闲聊:“刚听说您以前是拉房纤儿的?”   拉房纤儿的就相当于后世的房屋中介,解放前,想在北京城租房买房,都得找这些人。   “呵呵,都是老黄历喽,现在大家直接去房产交易所交易,用不上我们拉纤儿啦!”往日风光不再,八字胡也有些唏嘘。   他盯着戴誉看了一会儿,挑眉问:“您想找房?”   能干他们这行的都是人精,眼力好得很,戴誉一搭茬,他就敏锐地给出反应。   戴誉没有正面回应,只说这附近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随便问问。   “您是不是已经去交易所看了?没有合适的吧?”八字胡自以为猜对了,嗤笑道,“这一片过去都是大户人家,谁没事能随便把祖宅卖喽!”   虽然政府已经不让他们拉房纤儿了,但是干了几十年的营生哪是说丢就能丢的。他对这一片的房屋情况,还是门儿清的。   抿了口茶,八字胡劝道:“您呐,就别费心找了,找不到!空置的房子都归公家了,现在哪一个四合院里不是好几户租户。看您这做派也不像能挤在那种地方的人……”   戴誉说了何家那边的地址,问:“外四区那边就没有空置的房子?”   八字胡摆手:“有倒是有。一个资本家的五进四合院一直闲置着,前几个月到期,已经被收归国有了。除了他家老仆还占着个后罩房,听说其他院子都打算出租。”   戴誉好奇地问:“主人都走了,仆人还能占着房子?”   八字胡叹口气,“那家人还算仁义,走之前把后罩院都给了那老头,让他在那养老。不过,主家一走,政府的人天天上门去问,估摸着是被吓着了,现在直接搬去城南跟着侄子住。”   “那他的房子怎么办?”   “就先放着呗,反正已经是他的了,他爱住就住,不爱住就不住。政府拿他也没办法!”八字胡幸灾乐祸地笑,不知在笑那老头,还是笑别的。   戴誉暗忖,那大资本家将后罩院留给老仆,多半是想让他住在那,顺便看守围墙里的金子。没成想,这老头被人吓蒙了,干脆就不回去住,这才让赵学军那厮钻了空子。   不再围着房子的话题打转,戴誉重新给八字胡倒了茶,又自然地聊起京城风物。待得一壶茶水已经被反复冲泡得没有茶味了,两人才停下来。   跟八字胡要了能找到他的地址,戴誉看了看时间,与他挥手作别。   刚才跟人聊天,他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虽然是来送东西的,但毕竟是第一次上门,空着手总归是不太体面。   在附近找了个卖副食品的商店,根据售货员的建议,买了一份京八件点心,就打算重新回何家去。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戴誉其实是想趁着天黑再去看看那个资本家的后罩院的。不过太晚登门实在是不礼貌,他只好避开人家吃晚饭的时间,早去早回。   何家的院门半掩着,这次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在院门上敲了敲,便听里面有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短发女青年的脑袋。   那女青年看上去二十来岁,面上还有点婴儿肥,视线在戴誉脸上打个转,客气地问:“同志,您找谁?”   戴誉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不待他将东西递过去,就见那女青年唰地窜回院里,冲着里面喊:“爸!妈!我大姐托人送东西回来了!”   没过几秒,有个低沉的男声呵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毛毛躁躁的,客人呢?就被你那么晾在外面了?你的礼貌教养呢!”   戴誉在门外立着,不多时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身量不高但很健朗,看眉眼与何大夫有几分相似。   主动报了姓名,又将来意说了一遍,戴誉将东西递过去就想离开了。   他在何大夫那里还有个雷锋的马甲。谁知道她在给父母的信里到底有没有提到他这个来送东西的人……   万一说了他叫雷锋,那他到底要怎么跟外公外婆解释?   不过,夏露的外公显然是很懂礼数的,不顾他的推辞,执意让客人进门喝杯茶再走。   已经喝了一肚子茶的戴誉:“……”   对方太过热情,戴誉无法,只能先跟着对方进了门。   何家的宅子是一座三进四合院。进了大门有一面遮挡外人视线的独立影壁,过了屏门,穿过前院和垂花门才是主人所住的内院。   内院的朱红廊檐下摆放着许多绿植盆景,院落一角还被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各种时令蔬菜长得正旺。   夏露的外婆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穿着一身纺绸的蓝色长袖套装,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一个矮髻,眼角笑起来有着明显的褶皱,看起来就是一个慈祥利索的老太太。   外婆见了被老伴引进来的年轻人,主动从石凳上站起身,笑着拉过他的手寒暄:“下午就听居委会的李大妈说,之前有个长得特别英俊的小伙子来家里吃了闭门羹,这么一瞧,果然很俊!”   戴誉谦虚两句,就被夏露外婆领着去正房的藤椅上坐下。   坐下以后,戴誉主动跟对方交代了自己与夏家的关系:“我在机械厂下属的啤酒厂工作,跟何大夫和夏露都熟识,所以这次跟着领导来北京出差,就顺路帮她们捎些东西过来。”   外婆听说他与夏家算是熟悉的,刚刚一直憋着的话终于问出口:“他们最近怎么样?好久没收到来信了,老头子前两天还念叨呢!”   “得先恭喜您了!”戴誉笑,“何大夫又怀孕了,您二老又要当外公外婆了!”   “呦,我姐都这岁数了,再生孩子能行吗?”之前那个短发女青年一惊一乍地嚷嚷。   外婆先跟戴誉介绍:“这是我小闺女,叫何娟。”   说完才在何娟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真是大惊小怪,你姐这是跟我一样,我也是在她这个岁数怀的你!”   戴誉不想参合女人关于生育的话题,便一直没吱声,等母女二人说完了,他才接话道:“何大夫这次确实怀的比较辛苦,反应很大,我之前还在马路上看见过一次,她差点晕倒了。不过夏厂长和夏露都很照顾她,我看她心情倒是挺好的。”   说完又将何大夫让捎带的包裹和信件递给她。   还将自己额外准备的一张夏露夏洵在儿童公园的合照递过去。   外公外婆凑到一起看那张相片,一个感慨外孙女漂亮了长高了,一个评价外孙养得好,看着比去年胖了一点。   反复拿着相片看了好几遍,外婆握着女儿的信,对戴誉说:“小伙子,你今天就留在我们家吃顿家常便饭吧。正好能给我留出些时间写封回信,之后也帮我捎带给何婕。”   戴誉能说啥,只能无奈点头答应了。   见母亲带着信和花镜去了西厢房,何娟跟戴誉打了声招呼,也颠颠地跟过去。   “你又跟过来闹什么?没看我忙着呢?”外婆横她一眼,深觉这女儿被惯坏了。   “妈,您觉得这次这个怎么样?”何娟的语气隐隐透着兴奋。   “什么怎么样?”没头没脑的。   “就是外面那个同志啊,诶呀,刚才他一说是来送东西的,我急着告诉你们,都忘了问他叫啥了。”何娟薅了一下头发。   外婆不理她,拿出大女儿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过了片刻,才说,“你大姐只说让雷同志捎带东西,倒是没说全名。”   “那您觉得他怎么样?长得挺好看吧?”何娟笑嘻嘻地问。   外婆“嗯”了一声。   “我大姐这次的眼光还不错,知道我喜欢长得俊的,就介绍了一个这么英俊的!”何娟语带满意。   外婆看信的动作一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大姐给你介绍的?那小伙子看着得比你小好几岁呢!不可能吧?”   “咋不可能?之前有一次不就是让捎带东西的同志到家来跟我相看的嘛!那次我回信给她,嫌弃那位男同志长得太黑了,您看这次不就送个白净的来嘛!”何娟笑眯了眼。   外婆将大女儿的信匆匆读了一遍,也没看到任何有关相亲的提示。那次让机械厂的一个工程师来送东西,顺便跟小女儿相看,可是在信里提过的!   这次却只字未提……   不过自己这个小女儿都是二十六的老姑娘了,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这孩子被家里惯得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整天挑三拣四的,挑来挑去挑花了眼。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只看外形就让她满意的,别管是不是大女儿给安排的相亲,既然已经登门了,就试探着问问吧。   心里拿定了主意,她催促女儿道:“我还要回信,今天的晚饭由你负责做,刚才已经说了,要留人家雷同志在家里吃饭,你正好也借此机会露一手。”   何娟这次倒是没说什么抱怨话,清脆地答应一声,便往灶间去了。   她做菜的手艺不错,可以好好展示一下。   戴誉坐在正房与夏露的外公聊天,主要谈了谈自己工作中以及机械厂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又说了这次糖酒会上的见闻,没过多久便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   外婆写好回信出来,客气道:“雷同志,今儿是我小女儿掌勺,你先凑合着吃一顿。你在北京能呆几天?这两天要是没什么事,就天天来家里吃饭,我给你做点好的!”   万一真能与小女儿看对眼,她就阿弥陀佛了!   被称作“雷同志”的戴誉:“……”   果然,他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外公是听过戴誉自我介绍的,这会儿见老伴称呼人家为雷同志,他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察觉到戴誉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为了避免尴尬,他也没纠正老伴的称呼。   戴誉一边随着二老进入饭厅,一边婉拒道:“我今天也是趁着领导们开会,抽空出来一趟,之后还得跟着大部队统一行动,恐怕再没有什么私人时间了。”   想了想又补充:“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捎带给何大夫他们的,也可以给我。返程的时候,没什么任务了,多带点东西也没问题。要是有现成的就今天给我,若是还得花时间准备,我就过两天再来一趟。或者你们随时给我送过去都行,我就在西元大旅社落脚。”   外公外婆见他想得这么周到,连声道谢。   席间,外婆见戴誉胃口好,便不断给他夹菜,感慨道:“我家老大年轻时候也这么能吃,现在是不行喽,一上岁数都没有年轻人吃得香!”   戴誉估摸着她说的是夏露的舅舅,不知怎么接茬,只傻乎乎地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吃饭。   外婆夹菜的同时,还在旁敲侧击地问:“雷同志,你今年多大了?成家了没呢?”   戴誉停下吃饭的动作,答道:“快二十了,没成家呢。”   外婆与何娟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小伙子这么年轻,比自己闺女小六七岁呢!她们刚才还在猜测对方也许有二十二三了。   这也不是她们的眼力问题。   戴誉为了去参加糖酒会,这几天的衣着打扮都是走成熟路线的,特意打扮得老气一点。免得因为年轻,让人怀疑自己的办事能力。   “哦,你在啤酒厂工作啊?主要做什么工作的?以后有意来北京发展嘛?”何娟倒是对年龄不怎么在意,她就是看对方长得好看,才有了点意思。不过,她可不想因为嫁人就像大姐似的离开北京。   戴誉刚扒了两口饭的动作又被动地停下,解释:“我在啤酒厂的宣传科做宣传干事。目前在复习考大学,能考到北京当然好,但若是被调剂去了别的地方也没办法。”   他最近了解了一下,现在考大学确实挺难的,与他们那个人均本科生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那你是有意向来北京的啰?”何娟追问。   “当然了,祖国的心脏,谁不喜欢!”   何娟继续问:“你这么大老远地来北京,家里能同意嘛?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啊?”   戴誉觉得这位小姨的话有点太多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有一兄一姊一妹,大哥早就成家了,孩子都有四个了。我父母还没到退休年龄,有自己的工作,暂时也不用我养老。我要是真能考上北京的大学,他们肯定举双手支持我读书。”   何娟给母亲挤挤眼睛,看吧,她就说嘛,肯定是大姐介绍来相亲的!都要舍家撇业的来北京了!   外婆心里虽然仍有疑虑,但被女儿在桌下催促地踢了两脚,她还是主动提了自己女儿的情况:“我家的情况跟你们差不多,也是四个孩子,我有一子三女。何娟是最小的一个,只剩她没结婚了,现在就在我们这个区的储蓄所工作。离家近,上下班也方便。”   举着筷子的戴誉心里一突,咋感觉这画风不太对呢?   他之前陪着戴英去相看的时候,男女双方相互介绍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情况,好像就是其中重要环节。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我操!   这不是整岔劈了嘛!   他定了定神,继续吃饭,点头随意道:“那小姨这个工作还真挺好的!离家近,省了不少麻烦。”   “你叫我什么?”何娟提高声音。   “小姨啊!我叫错了吗?”戴誉抬头看向外婆确认,“不是小姨难道是二姨?我跟着夏露这样叫应该没错吧?”   外婆一把按住险些炸毛的女儿,不动声色道:“对,是得叫小姨。这人就是一直当自己没长大,在外面被小孩子叫声阿姨都要炸毛,何况是被你这样的大小伙子叫声小姨了。呵呵。”   戴誉点头附和:“这么叫确实容易把小姨叫老了,也不怪小姨不乐意。只是我也不敢叫姐啊,这要是让夏露知道了,来了一趟北京我就比她长了一辈,准得给我脸色看!”   语气似乎很是心有余悸。   何娟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有些窘迫,没想到这是外甥女的朋友,没准儿还是她未来外甥女婿。怪不得这么热心地给两边捎东西呢!   反正也没问出口,对方还不知道她和母亲闹的乌龙呢,虽有些难堪,还是好奇问:“你跟我家露露是啥关系?”   戴誉一脸赧然,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把他自己都快恶心出鸡皮疙瘩了,才撇清关系道:“没啥关系。就是好朋友。”   哎呦呦,只看他这情态,也不可能只是朋友啊!何娟自动给两人脑补了亲密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外公突然插话道:“启航知道你来给家里送东西嘛?”   大女婿可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人。   不料,戴誉颔首道:“我临出发前去了一趟夏厂长家里,说了能捎东西的事,他是知道的。”   就是怕影响媳妇心情,没敢出言阻止……   外婆闻言,原本因为会错意而有些不自在的心思也被压了下去。   管他是女婿还是外孙女婿呢,这小伙子看着还行,能留在自己家也是好的。   戴誉见桌上气氛重新恢复正常,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要是第一次登门便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他就真的凉凉了。   到时候不但夏厂长夫妻没摆平,还把外婆和小姨齐齐得罪了。   内忧外患,应接不暇,那他跟夏露基本是没啥可能了。   心情大起大落以后,他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了,只想赶快离开,不要再次出现幺蛾子。   好容易等到散席,戴誉想了想,对三人建议:“我是带着照相机来出差的。要不我给外公外婆照张相片吧?何大夫如今怀孕了,一时半刻也没办法回北京。他们也好久没见过二老了,我拍几张相片回去,给他们看看,也算是个慰藉!”   外婆闻言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办法好,忙客气地问:“小雷,你用公家的照相机给我们拍照,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小雷”摆手:“没关系,您尽管拍,这是我自己私人的照相机。这次出差带过来也是借给厂里用的。”   外婆连声道好,她心里觉得这位八成就是未来的外孙女婿了,也不再客气。让小女儿扶着自己去里间换一套体面的新衣服。   戴誉提议:“我带过来的包裹里,好像有夏露帮您织的坎肩,要不您再穿上那件拍一张吧。回头让夏露看看,她肯定高兴。”   “好好好,多拍两套!”外婆咧嘴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要给谁拍照啊?”一道女声从门外响起。   说着话,人就已经进入饭厅了。   外婆见了来人心情明显更好了,忙将戴誉引荐给她:“这是来帮你姐送东西的小雷,雷同志!我们正商量着一会儿照相呢!”   又转向戴誉,拍着对方的手臂,给他介绍:“这是我二女儿,夏露的二姨,你也跟着叫二姨吧!”   戴誉看着对面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尴尬得声音都有些飘了,勉强笑着招呼:   “何记者,好巧啊!” 第49章   在娘家见到戴誉, 让何妍颇感意外。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对方是为了新闻版面特意找来家里的。   不过,戴誉脸上的惊诧神色不似作伪, 也许真的只是个巧合也说不定……   这会儿听到母亲为双方所做的介绍,她有些好笑地纠正:“妈, 您弄错啦, 这位同志姓戴,叫戴誉!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呢!”   外婆怔愣片刻, 反驳道:“呿,你少作弄人, 你妈我还没老糊涂!”   她有些歉意地觑一眼戴誉,似是对二女儿莫名其妙的言行感到抱歉。   继而转向她强调道:“这位雷同志是受你姐的委托过来送东西的,你姐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 捎东西的同志姓雷。是吧,雷同志?”   何妍微哂,眯着眼转向戴誉:“你不是叫戴誉嘛, 怎么又成雷同志了,赶快跟我家老太太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何家的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 戴誉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   搓了搓手心里的汗, 他硬着头皮自报家门:“我确实叫戴誉。”   随后还给何家众人看了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   见状,何妍对着母亲耸耸肩:“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只当是父母上了年纪记错人家名字了。   外公也觉得没什么,都是老伴一厢情愿地唤人家雷同志,人家小伙子也没说自己姓雷啊。   这么想着,他便说了:“这小伙子在院门口时就跟我通报姓名了, 说了自己叫戴誉。这不是你自己一个劲儿的叫人家雷同志,闹了笑话嘛!”   可是,老太太并不这样想。按照大女儿信中所述,她委托了一位雷同志捎带东西。然而真正上门的人却是姓戴的,那信里提的那位雷同志去哪了?   以她对大女儿的了解,对方是绝不可能将被委托人的名姓弄错的。   安逸日子才过了十来年,老太太在解放前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会儿觑着戴誉强装镇定的神色,她已经满脑子阴谋论了。   戴誉报了姓名以后,就一直关注着几人的动静,此时见外婆露出居委会大妈的同款警惕脸,就心知要完。   果然,接下来便听她戒备地问:“既然你不是雷同志,怎么是你上门送东西呢?雷同志去哪里了?”   戴誉张口结舌,“雷同志”就在您面前啊!我能把自己弄去哪里?   “明白人”外公再次上线,他觉得事情很简单,没有必要复杂化,主动替戴誉解释:“也许是雷同志比较忙,才委托这位戴同志帮他送东西的。”人家小伙子刚来的时候确实没打算多留,明摆着是送了东西就想赶快离开的架势。   戴誉:“……”   尽管他很想顺着外公的话,将事情就这样含混过去。然而他前面已经说了,自己与何大夫和夏露都熟识。撒了这个谎以后,不知后面还要耗费多少脑细胞来圆谎,他有点承受不来啊!   何况,虽然说出来会有些尴尬,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他其实是不怎么介意掉马的。若不是顾及何大夫的身体情况,他早就自爆了!   想到此处,戴誉轻咳一声,十分光棍地坦然道:“我就是‘雷同志’。”   何家四口:“……”   外公以防自己理解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你就是受我闺女委托,来家里送东西的雷同志?”   “嗯。”戴誉点头,“这事情说来有点话长。”   出于记者的直觉,何妍敏锐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是个很长的故事。于是,先将父母拉到椅子上坐下,才对站在饭厅中央的寸头青年道:“那你就慢慢说吧。”   戴誉将自己与何大夫认识的经过详细说了,并强调:“我当时只想着做好事不留名了,何大夫一直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就随口编了一个。可是,那时谁能想到她会是夏露的妈妈呢!”   外婆听了他帮助自己女儿的经过后,神色和煦很多,但还是指出问题核心:“既然你不是故意骗她的,之后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就好了,为什么还让她一直误会你是雷同志?”   这就很说不通嘛。   戴誉无奈地叹口气,又将自己跟夏露的绯闻说了:“那会儿我跟夏露还不怎么熟呢。我上学的时候不爱学习,在学校里又总是调皮捣蛋,再加上高中毕业以后安排不上工作,在家待业了一年,所以在家属院里的名声不咋好。”   外公接话:“年轻人的日子还长呢,也需要时间成长,你现在工作不是挺好嘛。”   戴誉上前握住外公的手,仿佛俞伯牙遇到钟子期,鲍叔牙遇到管夷吾,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您说得太对了!不过何大夫不这么想啊!听说了我和夏露的绯闻,被气得够呛,要不是被夏厂长拦住了,差点就去找夏露对峙了!”   何娟插话问:“那你跟我家露露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传闻是真是假?”   戴誉斩钉截铁地答:“假的。”   外婆与他们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听说传闻是假的,她直接问:“那露露拒绝厂长儿子表白的事也是假的?”   戴誉不给老太太留有任何遐想空间,冷酷答道:“是真的。不过厂长儿子现在已经与其他女同志奉子成婚了,国庆前领的证,估摸着明年初厂长就能当爷爷了!”   外婆:“……”   何家人齐齐想,这厂长儿子确实不怎么样,拒绝了也对。   何娟看他振振有词那样,就觉得有猫腻,小声嘀咕:“既然你和露露的传闻是假的,跟我姐解释清楚就好了,干嘛弄得这么复杂?我看你还是居心不良。”   “那会儿确实是假的,不过现在不是啦!现在是我单相思!”戴誉笑,“我临出发前去夏厂长家的时候,还想把事情跟何大夫解释清楚呢。不过被夏厂长拦了下来,据说是怕被何大夫知道以后动了胎气。”   “那你这名声得差成什么样啊?居然能差到让我大姐动胎气的地步?”何娟瞪着眼睛揶揄。   “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着我长得比较俊,在家属院里本就引人关注。所以,本来没多大的事,被人传着传着名声就莫名其妙地响亮起来了。何大夫之前连见都没见过我,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成见,足可见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了。”戴誉摆出自己也是受害者的姿态。   “你们肯定是无法对我的难过感同身受的!这么说吧,同样一个人,相貌工作性格完全相同,只差在一个名字上,那待遇简直天差地别呀。我顶着雷同志的名头登门时,何大夫对我可热情了!不但写了你们家的地址给我,还叮嘱我若是遇到麻烦要上门来求助。我被何大夫关心得心里热乎乎的!可是每每想到她得知我是戴誉以后,那个横眉冷对的情景,我这心就凉透了!”戴誉垂头丧气的,语气很是意兴阑珊。   外婆年纪大了,最看不得小辈露出可怜相,见他蔫头耷脑的,不禁出言劝道:“我看你这孩子还是不错的,要不我写封信给何婕,帮你说说好话。”   “算了,还是听夏厂长的吧,别影响孕妇的情绪。”戴誉摇头,“我已经答应夏厂长了,在孩子出生前,我在何大夫跟前就一直是雷同志。”   当然还是自己女儿身体重要了,外婆见他推辞,便也没再说什么。   何娟听了前因后果以后,对这件事的未来走向十分感兴趣,她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啊?一直顶着雷同志的名头在我姐面前出现,万一哪天被人揭穿了呢,你怎么办?”   “嗐,为了让何大夫满意,我最近在厂里努力表现,终于争取到了来北京出差的机会。我琢磨着要是再能考个大学,何大夫肯定更满意,所以正在积极复习备考呢。”全然是一个拼命讨好丈母娘的傻女婿形象。   外公外婆都在暗忖,这小伙子恐怕是白费心思了,他们那个大女儿主意正得很,要是真打定了主意不接受他,做啥都是白搭的。   这样想着,不禁让二老对他生出了些许怜悯来。   何妍听了一个精彩的八卦,还有些意犹未尽。她对大姐如何选女婿不予置评,更不知戴誉的人品如何。不过通过前一天的接触,单从工作能力上来看,戴誉这个人还是值得肯定的。   饭厅里有些安静,何妍决定帮他打个圆场,遂出言道:“说白了,这就是我大姐家里挑女婿的事。我看小戴跟我大姐还挺有缘的,没准真能成。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说着转向还皱着眉头思索的母亲,问:“妈,不是说做了蟹壳黄让我来吃嘛?这么半天了,也不见你端出来,我还没吃晚饭呢!”   “哎呦,瞧我这记性。你等着啊,我去拿来,正好让小戴也尝尝。”外婆将戴誉和雷同志的事情搁下,匆匆忙忙往厨房去。   何妍给戴誉递去一个隐晦的安抚眼神,嘴上却道:“我妈做的蟹壳黄是一绝,你一会儿也尝尝,若是吃着好就带回去一些。”   外婆端着一个搪瓷盘子出来,递了一个蟹壳黄给戴誉尝,“这是我老家那边的吃食,我从小爱吃。不过我生的这几个大多长了北京胃,只有老三和露露喜欢吃这个。你哪天的火车回去?我明后天再做一些,你捎带回去给露露吃。”   戴誉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就是硬壳的芝麻酥饼,还挺甜,不知道为啥起个菜名。   他吃了一个就没再伸手,只说了自己出发的时间。   何妍接话:“到时候我给你送到西元大旅社去,免得你还得多跑一趟。对了,你们厂采访的事有眉目了吗?”   “昨天请青年报的汪记者给我们厂长做了采访,不过能否登报还不好说。”戴誉含糊道。   何妍点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半天没听到动静。   侧头看过去,发现这小子似乎真的不打算再跟自己争取一下版面的事情,不禁问:“我看你那天好像挺在意新闻版面的,今天都知道我是夏露的二姨了,怎么反倒没动静了呢?”   “嗐,公私不能混为一谈。我昨天极力争取机会,那是为了公事。如今知道您是夏露二姨了,又明知提了要求会让您为难,那我还提它干啥,更不能提了。”这还是他在宣传科吴科长身上学到的。当初吴科长明知自己与她外甥是朋友,还欠过她的人情,人家也没将这点人情搬出来,让自己去给厂里拍画报。   外婆安静听他们聊工作的事,只觉戴誉这小伙子办事还是很讲原则的,很有一套。   “老三,你们那个采访就不能给小戴他们留一个位置?”外婆觉得女儿既然主动开口问了,应该就不是很为难,不禁出言帮腔。   戴誉虽然嘴上说着公私分明,这会儿也满眼期盼地看向何妍。   何妍咽下嘴里的蟹壳黄,不紧不慢道:“版面嘛,挤一挤总是有的,不过我这是一个系列报道,将你们厂加进去以后,版面可能还没一个豆腐块大,你们要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商量一下。”   戴誉满口答应:“不介意不介意,能登上京城日报,哪怕是个中缝都没问题。那啥,二姨,你什么时候来采访?需要提前准备什么资料?我今天回去就与厂长汇报。”   他昨天问过了,青年报的那个采访只是看着热闹,多半没什么登报机会。京城日报这边虽然版面小点,但有总比没有强嘛,就算只是个豆腐块的位置,他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不用提前准备,我这几天还有别得安排,等我去给你送蟹壳黄的时候,顺便跟你们厂长聊聊就行了。”各厂的情况他们这些记者都大致了解,去现场采访也只是走个过场。   得嘞,还是沾了夏露的光,若不是何妍要去给送东西,估计就没有这捎带脚采访的好事了。   跟对方约好了时间,又用照相机给何家人拍了几张相片,戴誉眼瞅着天色不早了,便与众人告辞了。   出了何家们,他盘算着再去资本家的后罩院外看看。   不过,此时还不到晚上八点,胡同里仍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居民。无奈之下,戴誉只能故技重施,走出七拐八绕的胡同,在街面上闲逛了快两个钟头,才在天色黑透以后重新找了回去。   胡同里虽然有路灯,但是光线非常昏暗,木头电线杆被架得很高,以致只有路灯下是亮堂的,走出两三米便又是一片漆黑。   戴誉穿梭在寂静的胡同里,心里有些紧张,这若是被人逮着了,他就真的啥也不用说了,直接交代了吧……   好在他运气不错,而且黑暗确实能让人莫名生出许多勇气,他走走停停一路寻到那处青砖外墙的时候,竟真的没碰上任何一个人。   抻着脖子往那资本家的后罩院里望了一眼,黑黢黢一片。果真如那拉房纤儿的八字胡所言,看房子的老仆根本没住在这边。   反倒是对面的院子里偶有三两咳嗽声远远传过来。   戴誉借着微弱的路灯光亮,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写着门牌号的那块青砖。   刚从包里翻出“作案工具”,打算起砖呢,突然听到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说着话就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了,隐约还有手电筒晃动的光线。   戴誉心里突突直跳。   卧槽,不会这么倒霉吧……   居委会的同志们居然还要白班夜班两班倒吗? 第50章   随着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戴誉没怎么多想,斜跨两步便隐进了四合院后门的阴影里,利索地靠门蹲下, 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那二人的脚步略显匆忙,手电筒微黯的光柱跟着脚下动作上下浮动。   “你就不能再忍忍, 还有俩路口就到家了!”男人低声抱怨。   “我忍不了, 这事儿一来就是急的,你让我咋忍?”女人的语气也不痛快。   “你敲一敲那手电筒, 刚换的电池怎么像是又快没电了!平时嫌弃公共粪坑又脏又臭,矫情得要命, 这会儿又不嫌了……”   “快点吧,别废话。我要是回家上到便盆里又得在屋里留一宿,你不嫌臭啊!”女人经过后罩院的后门时, 拍了拍接触不良的手电筒,嘟嘟囔囔,“你不是说很近的吗?怎么还没到?”   “顺着味儿找呗, ”男人夸张地嗅了嗅鼻子,“我已经闻到味儿了,嗯, 味儿正!”   “呿, 你恶不恶心!”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在前方岔路口转个弯便渐渐消失了。   戴誉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 决定速战速决,赶紧搞完赶紧离开。   重新掏出作案工具,对准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已经年久失修的北院墙,沿着砖缝将那块写有门牌号的青砖小心翼翼地起出来。   不过, 那砖一落在手里,他就觉出了不对。这重量也太轻了吧?   不是说有好几条大黄鱼么,怎么轻飘飘的?   翻过来一看,砖块里面果然是空心的!   戴誉心里一突,那大黄鱼不会是已经被赵学军拿走了吧?   书里可是介绍过的,赵学军重生前从新闻里得知,那些大黄鱼都是被藏在写有门牌号的青砖里的。   戴誉不死心地在附近的墙面上挨个轻轻敲击几次,终于将目标重新锁定在了门牌号下方的两块青砖上。重复之前的动作,将那两块青砖一点点挪出来。   颠了颠重量,总算放下心来,估摸着就是在这里面了!   青砖与内墙相连那一侧的砖面上有薄薄一层封泥,戴誉摸索着将封泥敲掉,却因为光线过暗,看不清砖块内里的情况。   掏出兜里的火柴划上,借助微弱的火苗光亮,他总算透过那个刚打开的敞口看到了内里黄澄澄的金子!   卧槽,除了在金店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黄金!   然而,动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算他拿了这些大黄鱼回去也暂时没什么用处。   目前国家不开放私人买卖黄金,若是想兑成现金,就得投机倒把。   他之前捣腾收音机,以及从赵学军甥舅身上弄到的钱,大概也有两千多。以他如今的消费习惯来看,已经完全够用了。   这些黄金好是好,却是件麻烦事。戴家整天人来人往没有消停的时候,他的房间更是任由戴母和戴奶奶出入,没什么隐私可言。   如果他有其他穿越者的空间金手指,肯定立马将东西转移走,然而他没有。   若是将大量黄金直接带回家去,不但不能改善生活,还会成为他的累赘牵绊。   在这么多黄金面前,戴誉的头脑还算清醒,他这番折腾就是为了不让赵学军得到这笔钱。只要赵学军拿不到,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须臾间,戴誉便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带着装有黄金的两块砖,转去了后罩院的东侧外墙,在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起出了两块跟他手中这两块颜色大小差不多的青砖。   随后将金砖原封不动地塞进去填补空缺。   填好缝隙以后,戴誉从地上抓了几把土均匀地挥洒到墙面上,弄出做旧的效果。   划上火柴对着附近几块砖依次找了一下,发现看不出什么挪动的痕迹,戴誉总算放下心来。   重新蹲回门口的阴影里,等待那对上厕所的小夫妻彻底离开,他才将剩余的三块砖,塞回北院墙的空隙里。   做好收尾工作,齐活!   这座四合院的三面墙上有上千块青砖,赵学军想准确找到这两块金砖,挨个砖敲过去的话,恐怕得敲上几个小时。   当然,这是在居委会大妈不出现的前提下。   凭着北京大妈们的敏锐嗅觉,也许他刚有动作就会被盯上……   当然了,若是赵学军运气逆天,准确无误地从大海里捞到针,戴誉也无话可说心服口服,只能道一声,“牛逼!佩服!”   在两面院墙外又反复检查了几次,确认看不出任何不妥后,戴誉终于放心地打道回府了。   此时公共汽车早已停运,他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个晚上出来拉活的三轮车。   出了双倍的价钱,坐上三轮车,戴誉被自己气笑了。   他今天干这活儿到底图啥啊?担惊受怕累得要命,不但一点利没得着,还得搭上双倍的车钱。   这应该就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了……   不过,只要赵学军不开心,他就开心了,哈哈哈!   次日,是糖酒会的最后一天。   戴誉在吃早饭的时候,跟许厂长二人说了京城日报的记者会在后天来采访的事。   经历了汪记者那件事,徐科长已经彻底明白了,北京的记者真的不会在意是否要给他们这些地方小厂留面子。人家汪记者当着他们的面就将话说得很清楚,采访可以,但未必有版面。   徐科长心有余悸地问:“小戴,这次这位记者不会也是来走过场的吧?”   戴誉无语一秒,好笑道:“人家汪记者也不是来走过场的吧。不过,这位何记者可以放心,我这两天一直在与她联系,版面应该会有,但是肯定不大就是了。二位领导要是觉得不妥,我就再联系其他的报社试试看。”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们能留在北京的时间只剩两天,今天会议结束以后,基本就看不到那些记者的影子了,想找其他报社谈何容易。   两位领导显然都是明白其中内情的,只说有个版面就知足了。   许厂长是个对下属很大方的人,见戴誉工作积极,此时也主动投桃报李道:“今天的会议你就不用出席了,第一次来北京,出去给家人买些礼品特产。我和老徐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没什么要买的,你自己出去转一转吧。”   是以,被领导连放了两天假的戴誉,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跑去市百货大楼撒欢购物了。   以致他们登上返程的火车时,戴誉成为了那个随身行李最多的人。   徐科长见他拿的辛苦,甚至还主动帮忙替他拎了一个。大家倒是对他这样买东西的劲头,见怪不怪。他们当初第一次到外地出差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一次性将好几个月的工资和票证挥霍一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勒紧裤腰带紧巴巴地过了。   戴誉的回归让老戴家的一众人惊喜万分,那热情劲儿仿佛他不是去出差一周,而是离家了一年。看到他扛着那么多东西进门,戴奶奶还心疼地在孙子脸上揉搓了一把。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真是乱花钱!”戴母一边抱怨,一边兴冲冲地将儿子给自己买的毛呢大衣套在身上。   大丫这些日子早就跟小叔混熟了,听说还有自己和妹妹们的礼物,抛却了往日的腼腆,主动凑上去扒着行李包,翻找小叔给买的糖果糕点和新衣裳。   戴母围着戴誉转悠了好一会儿,看他风尘仆仆一脸风霜的样子,赶紧张罗着给儿子做饭吃。   “妈,您先别忙活了,我帮人捎了东西回来,得先给送过去。一会儿回来吃晚饭。”   于是,简单地收拾一下,戴誉在回省城的当天,便拎着从北京带回来的东西,大大方方地去了小洋房那边。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家属院里不少人家的厨房都飘出了饭菜香。   戴誉刚跟收发室的陈大爷打了招呼,回头就见夏厂长骑着他那辆钻石牌自行车进门了。   夏启航显然也看见他了,从车上下来,推着车子边往院子里走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刚下火车。”戴誉笑着道。   “哦,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休息。”刚回来就往他们家跑,意图过于明显。   感觉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戴誉偷偷瞄了一眼夏厂长的严肃面孔,斟酌着答道:“外婆给夏露做了一些她特别喜欢吃的蟹壳黄,让我带回来。不过已经放了两天了,我怕放坏了,就想着先给她送过来。”   夏启航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估摸着这小子在他岳家没少讨巧卖乖,连外婆都顺口叫上了。   思及此,夏启航更不想让他与女儿见面,琢磨着干脆让这小子将东西交给自己就赶紧走人吧。   他沉吟片刻,刚要开口,余光却瞟见自家那个胖小子从旁边的徐副厂长家跑了出来。   夏洵显然也注意到他们这边了,与大毛挥手作别,就噔噔噔地向着父亲的方向冲过来。   速度太快没刹住车,夏洵一头撞到父亲的腿上,浑不在意地揉揉脑袋,仰头脆生生地喊了声“爸!”   不等夏启航回答,夏洵又看向拎着大包小裹的戴誉,嘿嘿笑了两声,招呼道:“叔!”   戴誉:“……”   他怀疑这小子是在故意搞事情!   夏启航沉声呵斥:“乱喊什么!叫哥哥就行了,叫什么叔!”   夏洵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戴誉提着的包裹上扫视一圈,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有些没趣地撇撇嘴。   无视戴誉的警告眼神,夏洵大声道:“我才没乱喊呢!这个叔叔说了,我和姐姐都得管他叫叔!”   戴誉:“……”   他之前有得罪过这个小胖子吗? 第51章   戴誉深觉自己最近有些触霉头, 霉到摔个仰天跤还能摔破鼻子的程度。   听了夏洵胡乱嚷嚷的话,戴誉总觉得夏厂长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不过,也许是这几天经历的多了, 又在首都见识过了“大世面”,他表现得还算镇定。   先是看向夏洵, 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夏露的弟弟呢。你跟我侄女玩在一起,又与她是同龄人, 不叫我叔叔叫啥?”   夏洵拍开他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哼唧道:“哼, 我都听到你让我姐也叫你叔叔了!”   “我那是跟她开玩笑呢!”戴誉从包裹里翻出一包龙须酥给他,企图堵住这小子的嘴,“你姐都没当真, 你居然当真了!”   看着夏洵接了糖,戴誉转向夏厂长咧着嘴呵呵笑:“您看这都是误会,就是开玩笑呢。”   夏启航盯着他端量半晌, 严肃的脸上忽地现出笑:“我看也不算是误会。夏洵这个年纪,叫你一声叔也是正常。至于夏露那边,你要是乐意, 我也可以代她认下你这个叔。”   将脑袋摇得起旋儿, 戴誉连声拒绝:“别别别,这不是差辈了嘛,我可不敢。”   像是犹觉不够似的, 又疾疾补充:“我可不敢叫您大哥!”   夏启航:“我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   不想跟这个二百五多费口舌,他伸手道:“谢谢你帮我家里捎东西。把这些都交给我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不想让他跟夏露见面,打算把他直接打发回去呢?   戴誉装傻, 假装没听懂对方的送客之意:“没事,我不累,东西挺沉的,我帮您一起送回去吧!”   夏启航斜睨他一眼,伸手接过最大的两个包,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用弹簧夹固定住。   很短很轻地哼笑了一下,又指着戴誉手上的另一个小包裹,向胖儿子交代道:“夏洵,那个由你负责。”   夏洵颠颠地跑过去,从戴誉手上抢过仅剩的一个包,抱在怀里时虽有些吃力,却还是飞给戴誉一个得意的眼神。   被气得牙痒痒,戴誉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小胖子了。今天咋突然就翻脸了呢?   夏启航扶着自行车车把,转向戴誉客气道:“时间比较晚,你又是刚下火车旅途劳累,就不请你去家里坐了。先回去歇着吧!”   戴誉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心知今天是见不到人了,只能无奈点头。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给何家四口人拍的相片还没冲洗呢,算是留了一手……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夏启航转头看向他:“夏露最近学习比较忙,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   戴誉无语半晌,他去夏厂长的办公室干啥?主动上门看人脸色吗?   留下戴誉在原地干瞪眼,夏启航点点头,推着自行车离开。   夏洵那小胖子也是瞧也不瞧他一眼,跟在夏厂长屁股后面跑远了。   出差一趟回来,夏家人对自己的防备等级好像又升高了呢……   难道在他不在的这几天,又出啥幺蛾子了?   这念头冒出来没一会儿,戴誉便在心里否决了。若是真发生什么与他相关的事,刚才回家的时候,家里人不可能没人提啊,最起码他妈就肯定憋不住话。   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头绪,戴誉干脆不管了,只等哪天找时间去问问夏露。   正准备离开小洋房这一片呢,刚转身却与扶着腰走上小径的苏小婉走了个对面。   戴誉不乐意与她多接触,点点头就想绕过她离开。   不过苏小婉却像在路上遇到老朋友似的,寒暄道:“听说你去北京出差了?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   戴誉颔首,将戴奶奶的经典说辞套用过来:“还行,托你的福,自从跟你分开以后我就否极泰来了。看来真是咱俩八字相克。”   苏小婉面上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她现在简直快恨死这种八字命理的说法了。   不知是谁在大院里传的谣言。说她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至亲,所以戴誉与她分手以后,就彻底浪子回头改头换面,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原来在省大上学的时候从未听到这种谣言,可是自从退学以后,她那个继母就整天在耳边念叨她命不好,企图给她洗脑。   苏小婉是坚决不信这种说辞的,可是有人却信得很。   在她与赵学军领证后,赵厂长请两家人一起吃了顿家宴,打算讨论一下举办婚礼的事情。   谁知她那个不省心的继母,在饭桌上就将有关她八字的谣言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虽然公公自称是无神论者只信仰共产主义,在饭桌上将这件事情圆了过去,但是她那个婆婆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是对命理断语半信半疑的。   这些天家里但凡发生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婆婆势必要将根由往自己身上牵扯,总是含沙射影地说一些让人难堪的话。   苏小婉深吸一口气,将险些爆发的情绪勉强压制下去,挤出一个苦涩的笑,低声道:“你现在能变得这么好我真替你高兴!毕竟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朋友吧。咱俩有一个能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戴誉被她腻歪得够呛,这是还把他当成原身那个情种呢?   看她堵在唯一的一条路上不挪地方,戴誉按奈不住地催促道:“你有啥事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附近有人来往,已经注意到他俩的动静了。   戴誉不想在夏露家门口惹上这种桃色是非,绕过她就往院外走。   苏小婉扶着腰小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戴誉身后,小心试探道:“戴誉,我快要办婚礼了,你能不能帮我跟芦阿姨求求情,让她以我娘家人的身份出席婚礼?”   在一个无人的小路上停下,戴誉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你这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吧,现在办婚礼,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奉子成婚嘛。”   “反正这院里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再怎么藏也藏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办个婚礼。”   其实,苏小婉也没料到消息会传的这么快。从她搬进赵厂长家的小洋房那天起,大院里就有不少人知道她怀孕了。   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她就干脆挺着肚子办婚礼,也让那些整天觊觎赵学军的女人知道谁才是正牌夫人。   戴誉暗忖,这苏小婉可真不是一般人呐,还挺能豁得出去的,脸面都不要了。   苏小婉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再次请求:“我不想让后妈出席我的婚礼,我从小受了芦阿姨颇多照顾,想让她代替我母亲出席。”   “哦,我奶奶对你也挺照顾的,我爸对你也不错,我哥我姐我妹对你都挺好,你咋不邀请他们呢?”当然了就算邀请了,戴家这些人也是要把她臭骂一通赶出去的。   “我后妈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要不我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厚着脸皮找上芦阿姨。”苏小婉面上现出一丝愧色。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女的已经去过他们家好几次了。   只见她懊丧道:“当初那件事确实是我不对,不该背着你跟赵学军来往,可是如今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因为我出身不好,婆婆不喜欢我,没事就要找茬挑刺,我怀孕挺着肚子还得给她洗衣服做饭。学军也因为我找上赵厂长逼婚的事,记恨上了我。我如今在赵家过得也很艰难!”   嫁进厂长家,被她说的好像嫁进了渣滓洞。   能在小洋房住着,总比她娘家那间漏雨的偏厦强吧。   戴誉忍了忍,还是嘴欠地吐槽道:“他们都对你这样了,还能同意给你办婚礼也实在是难得。”   苏小婉一噎。   戴誉直言道:“你想请我妈去参加婚礼,我是不反对的。不过这事,你得自己去跟她说。以咱们从前的关系,由我来提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呢?芦阿姨最宝贝你了,你说一句她肯定听!”   “我说十句也没用!因为退婚这事,我家老太太被你弄得挺伤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去给她解开心结吧。”戴誉离开前提醒道,“咱俩以后最好还是少碰面,我们家你也少去,这样对彼此都好。既然你在赵家的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再加上一个与前未婚夫家牵扯不清的罪名,恐怕日子会更不好过。”   不待苏小婉将以后必定回报他的话说完,戴誉摆摆手就跑了。   苏小婉这女人沾上就是个麻烦,他可不敢要她的回报。   第二天是工作日,戴誉虽然才回来,却也不能休息,需要照常上班。   甫一进了宣传科的办公室,戴誉就受到了热烈欢迎,颇有些受宠若惊。   徐晓慧起哄道:“小戴干事,你不在的这几天,让我们突然感觉办公室里好像少了十个人!”   戴誉一头黑线:“咱办公室里一共才四个人。再说,我平时也不吵闹啊。”   徐晓慧哈哈笑:“我是形容那种氛围,你不在我们几个都觉得可没意思了!”   不跟她耍贫嘴,戴誉将在北京买的一点特产分给他们,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个心意。   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盒子递给徐科长,笑道:“科长,幸不辱命!咱宣传科的装备终于配齐了!”   徐科长一脸惊喜,忙接到手里来回摆弄:“居然真买到照相机了!果然是首都啊!就是不一样!”   “也是跑了好几个百货商店买到的,这玩意儿到哪儿都是紧俏货。还是跟糖酒会上的一个报社记者打听过,才找到了货源。”   与几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北京的见闻,不多时,戴誉就察觉出了沈常胜的异样。   这小子又咋啦?大家都聊天呢,就他在一旁拉着脸,闷不吭声的。   递了个隐晦的询问眼神给徐晓慧。   徐晓慧秒懂,翻了个白眼,对着他做了个“生气啦”的口型。   戴誉没想到沈常胜的气性这么大,当初听说他被选中担任临时秘书,跟随厂长去北京出差,沈常胜就已经生过一次气了。   生一次气能持续一个礼拜,他也真是服了……   将买来的点心往他桌上推一推,劝道:“我说老沈,你就别气啦!下次咱们科里要是有出差的任务,我直接让给你行了吧?去北京的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那是厂长秘书选我代班的!”   沈常胜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有些憋闷,心里不痛快。   可是听了戴誉的话,他心里更不痛快了。   上次去扫盲班上课就是走的许厂长妹妹的关系,直接内定了。   这次又是这样!全厂那么多人,人家李秘书谁也不选,就独独选了他这个才上班几个月的新人,凭啥?   要不是有许厂长的关系在,厂长秘书哪能选他!   沈常胜深觉拼关系自己是拼不过戴誉的,两人在同一科室里,每每有这种露脸的好事都要落在戴誉的头上,那他沈常胜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不过,他这也只是见到戴誉本人的应激反应,回过神来以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没生气。还没恭喜你呢,李秘书去学习了。估摸着你以后就是厂长大秘了!”   戴誉秒懂。   原来这位仁兄看中的不是去北京出差的机会,而是看上李叙空出来的那个秘书位置了。   估摸着是从工会主席那边听到啥风声了,所以才这么重视这次机会。   不过,李叙能否调走还是个未知数,即便他真的高升了,那厂长也不能选他这么年轻的人当秘书吧?   不到二十,上班不到半年。   哪个领导敢用啊?   戴誉嗤笑一声,摇头道:“老沈,你想啥美事呢?厂里那么多有资历有能力的老职工不用,厂长能让我一个毛头小子当秘书?跟着出差跑腿,与真正在办公室当秘书是两码事!”   再说,他也根本不想当秘书。他之前看到李叙整天跟在许厂长身边,领导去哪他跟到哪,领导下班的时间就是他下班的时间。   秘书的工作时间哪有在宣传科灵活?在宣传科他还能有空闲复习备考,若是被弄去当秘书,有没有时间就都是领导决定的了。   沈常胜心说,你跟许厂长关系那么硬,只要你相当秘书,还能当不上?只觉他这是假谦虚。不过,换个角度想,戴誉若是真能离开宣传科也是一件好事,到时头上的大山彻底移走,他也能有出头之日了。   “嗐,反正就提前恭喜你吧。你要是能去当秘书,对我们科里也是好事,对吧,科长?”沈常胜拉吴科长出来说话。   吴科长不接他们的话茬,只道:“上班时间,别探讨这些有的没的。李秘书还没走呢,之后的事情领导自有安排。”   办公室里陷入安静,再没人提厂长秘书人选的问题。   戴誉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岂料等他中午吃了饭回到办公室,沈常胜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拖地三次郎”见到他,将拖布往边上一放,忙将办公室的门关了,像是怕谁听到似的,神神秘秘地问:“你猜,许厂长现在的临时秘书是谁?”   肯定是比他们这些新兵资格更老的呗,戴誉兴致缺缺,但还是配合着他问:“谁啊?”   沈常胜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着戴誉的眼中有着三分怜悯三分不忿和四分幸灾乐祸。   “选了许家庆。”   戴誉微微一怔,问:“他不是打字员嘛?”   无奈地耸耸肩,沈常胜道:“反正他当打字员时,打的稿件也大多是厂长的。这不是近水楼台了嘛。”   “他跟咱们一起进厂的吧?年轻又没啥资历,厂长就真的同意用他啦?”戴誉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几天相处下来,他感觉许厂长还是有一定眼力的,不会主动选了许家庆这样的人当秘书。   “厂长秘书虽然对厂长负责,职位也不低,却是归厂办管的。真正的直属领导是厂办的孙主任。”沈常胜的表情也很是一言难尽,“何况,许厂长平时也很给孙主任面子。孙主任第一次开口给厂长推荐秘书人选,许厂长多半不会拒绝!”   这次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他还在因为戴誉跟着厂长出差的事,心中憋闷呢。人家许家庆直接不声不响地当上厂长的临时秘书了!   咬人的狗不叫,他这次是看走眼了……   戴誉当不上厂长秘书,继续呆在宣传科里,所以他还得被这座大山继续压着。   这么一想,沈常胜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也淡了。   戴誉一哂,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呀。你下次要是有啥想法,就抓住机会,总生闷气有啥用。你看人家许家庆多能耐,我在外边跟着领导颠颠地跑,人家直接把家里搞定了!”   虽然他和许家庆之间有些龃龉,但也得承认人家这一手玩的漂亮!   若不是他确实没有那个给厂长当秘书的心思,这会儿恐怕已经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了。   不过,许家庆的上位,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最起码,沈常胜这个大醋缸终于变得正常了,戴誉没当上厂长秘书,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平衡了,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这天傍晚下班,戴誉刚走出啤酒厂大门,就看见夏露牵着个小胖子,等在对面的大榆树下。发现他的身影后,赶紧冲他的方向招手示意。   戴誉穿过马路跑过去,在夏洵头上揉了一把,站定以后没急着打招呼,而是对着夏露今天穿的杏色针织连衣裙上下打量。   夏露被他直勾勾看得不好意思,莫名道:“你看什么呢?”   “我就知道这裙子你穿上肯定好看!”戴誉真心实意地夸赞。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现在穿着毛茸茸的连衣裙正合适。   首都百货大楼仅此一件,款式在这个年代算是时髦的,不过这种款式是经典款,估摸着穿个几十年都不过时。他当时在柜台一眼就看中了,就是颜色不太好打理。   夏露张了张嘴,结巴道:“这衣服不会是你买的吧?”   昨天父亲把那一堆东西放下就钻进书房了,只说是北京那边让戴誉捎回来的。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面的东西肯定都是外婆他们准备的。   这件衣服一看就不便宜,妈妈上手一摸料子就说,这次让北京那边破费了。张罗着要想办法在下面的公社弄点山货什么的邮寄回去。   戴誉没正面回答,只夸她穿着好看。   有些局促地抿抿唇,夏露一脸纠结地说:“若真是你买的,我可不能要。”   戴誉嘿嘿坏笑:“行啊,那你现在脱下来给我吧。”   夏露气结,上前在这臭流氓身上狠锤了一拳。只觉这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去北京出差一趟回来,嘴还是这么欠!   夏洵那臭小子,也上来凑热闹,帮着他姐在戴誉身上猛锤两拳。   夏露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   继而转向戴誉问:“这裙子多少钱,我把钱还你!”   怕她那个认真劲上来,真要把钱还回来,戴誉忙撇清关系道:“不是我买的,我就是帮着捎回来的。”   夏露将信将疑:“真的?那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嗐,看你穿着好看呗,我感慨一下都不行啊!”戴誉打消她的顾虑,“不是说家有黄金外有秤嘛,我有多少钱,你应该也是能看出来的。就我那点工资哪能买得起这个!”   这倒也是。   不过,夏露想起这人好像还私下里倒腾收音机,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只能暂时先这样了,回头给北京那边去信问问,到底给没给自己捎带过这件毛裙子。   戴誉怕她还揪着这事不放,转移话题道:“你今天过来什么事?怎么还把这小子带来了?”   用下巴点了一下,今天安安分分呆在姐姐身边的夏洵。   “你昨天送了东西来,也没见你人影,我过来问问北京那边的情况。”夏露拍了拍弟弟的小肩膀,“今天李婶有事,我去小学接他放学,本来想把他送回家就直接过来,结果听说我来找你,他就非要跟着。”   戴誉心说,夏厂长防他跟防贼似的,哪是那么容易能让你见到人的。没准儿夏洵这小子就是被夏厂长安排来当间谍的。   这么想着,他弯腰捏了捏夏洵的胖脸蛋,眯着眼睛问:“你这小子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昨天一见面就给我告了一番叼状,今天更过分,招呼都不打一声,上来先捶我两拳!我那些油饼、冰棍、烧鸡、面包、糖果糕点和汽水,你都白吃白喝了是吧?”   夏洵皱着小眉头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去,撇开脸不去看他。   戴誉一看这架势,终于确定这小子是跟自己闹脾气了。   “咋啦?我哪里得罪夏洵同志了?叔不叫了,姐夫也不叫了……”戴誉笑问他。   夏洵不想搭理他,却被他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气哼哼道:“你才不是我姐夫!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为啥?”   夏露不知道这二人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看着。听见他们又提起称呼问题,虽然有些尴尬窘迫,但还是看向夏洵,也想知道他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夏洵到底还是年纪小,憋不住话,被姐姐这样看着,又被戴誉再三催促,终于脱口道:“你是赵爷爷孙子的爸爸!”   被这小子绕糊涂了,戴誉直不楞登地问:“我是哪个孙子的爸爸?” 第52章   被这小子绕糊涂了,戴誉直不楞登地问:“我是哪个孙子的爸爸?”   “赵爷爷!”夏洵重复。   夏露噗一声笑出声来,见戴誉还不明所以地瞪着夏洵,她代为解释道:“他说的应该是机械厂的赵厂长。”   又转向夏洵纠正:“你得叫赵叔叔。”   “大毛就叫他赵爷爷!”   “……”戴誉不由一愕,看向夏露确认,“他这是啥意思?说赵学军的孩子是我的?”   夏露哪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整天在家属院里乱窜,谁家的门都敢闯,估计是从哪里听到什么风声了。   无语望向夏洵,戴誉问:“你从哪听到的这种瞎话?怎么人家说啥你都信呢?”   夏洵“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瞟他:“院子里好几个人都说了!赵爷爷家的新媳妇刚进门就挺着个肚子,肚子里的孩子是她那个二流子未婚夫的!我听到他们提你名字了!”   戴誉一脸日了狗的表情,张着嘴怔愣半晌才转向夏露问:“你也听说这事了?”   夏露被他这副样子逗乐,笑道,“苏学姐搬进赵家以后,流言蜚语就没断过。不过,这件事倒是没人在我面前提。”   “你咋还笑得出来呢?”戴誉没想到她心还挺大的,“我都被人造谣诽谤了!你还有心情看我的热闹!我可是碰都没碰过她一下,咋能让她凭空有了呢!”   “反正不是真的。被造谣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跟我还传过呢。一回生二回熟,你也不用太在意外人的看法。”夏露安慰他。   “那能一样吗!”戴誉瞪着眼睛嚷嚷,“跟你传,那是我高攀你了,是我占便宜!跟苏小婉传,那是她碰瓷我,是我吃亏了!”   夏露被他这记直球马屁拍得挺舒坦,劝道:“吃亏就吃亏吧,流言都是背地里传的,你总不能逮着个人就跟人家解释那孩子不是你的吧。”   “那怎么行!我的名声刚扭转了一点,可不能被人这样毁了!”戴誉挠挠头,烦闷道,“何大夫本就对我有成见,万一被她听到风声,我还有翻身的可能吗?”   他直觉这是有人有针对性地在散播谣言,至于这人到底是谁,暂时还无法确定。   不过,他在心里第一个排除了赵学军。   若是在与苏小婉领证之前传出这种风声,赵学军尚且还有拒婚的机会。如今结婚证都到手了,办不办婚礼都改变不了他俩已婚的事实。这会儿突然慢半拍地造谣苏小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赵学军图啥?   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吗?   不过,造谣者的这一招确实够狠!一句话把他和苏小婉赵学军三个人都恶心到了。   恐怕这才是苏小婉在赵家不受待见的真正原因……   戴誉跟夏洵好言解释了半晌,又主动跑去冰棍摊子买了一根麻酱冰棍给他,才勉强让夏洵这小胖子与他重归于好。   夏露嫌凉,拒绝了戴誉也要给她买一根冰棍的提议。两人没在提那个扫兴的话题,聊起了去北京出差的事。   “不是说厂长秘书可能被调走,才选了你跟着出差的嘛。那这次回来你就是厂长秘书了吧?”夏露问。   戴誉觑着她的脸色问:“你希望我当厂长秘书啊?”   “我就随便问问,我爸的秘书都快三十了,你要是能当上厂长秘书,还挺厉害的。”夏露觉得戴誉的性子有点跳脱,很难想象他像侯秘书那样,一本正经地跟在领导身边工作的样子。   戴誉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厂长秘书已经另有其人了……   将夏家姐弟送回去,戴誉心里琢磨着事情,晃悠着回了家里。   今天机械厂又因为停电倒班了,在机械厂上班的几人都没在家。看到戴誉下班回来了,戴母张罗着给儿子做饭,戴奶奶也将院子里一起拉呱的老太太们都解散了,免得影响她孙子休息。   戴誉看了一眼屋里,只有戴奶奶和二丫三丫。   他给俩侄女一人抓了一把糖,哄着孩子去院里玩了,才拉过戴奶奶小声问:“奶,你最近听没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传闻?”   戴奶奶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点头道:“有啊,就你跟夏厂长闺女在厂庆演出上一起登台的事,大家总是要提的。”   这些老太太在一起聊天,一旦没有话题了,就要把戴誉提溜出来夸一夸。尤其他与夏厂长闺女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很是能激起妇女们八卦的兴致。   戴誉急道:“我不是说了嘛,那是因为给我们厂合唱伴奏的音乐老师突然拉肚子了,才临时找了作为他学生的夏露去救场!你没帮我跟大家解释清楚啊?”   戴奶奶“哎呦”两声,叹气道:“你给我安排的任务,我啥时候怠慢过,早就解释了。不过,人家相不相信,我可保证不了”   解释了总比默认强,聊胜于无吧。   “除了这事,院里再没有别的流言了?关于我的!”戴誉提醒。   “没啦!”戴奶奶斩钉截铁答。   戴家小院这边算得上是全家属院最大的八卦聚集场所了,连戴奶奶都没听说那件事,看来流言是只在小洋房那一片散播,普通工人的家属院这边还没听到风声呢。   戴奶奶对自家孙子还是颇为了解的,看他这样就知道有事,忙拉着他的手臂问:“是不是出啥事了?”   戴誉把这小脚老太太安顿到藤椅里坐下,又给自己拎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才道:“苏小婉怀孕的事您知道了吧?”   见她点头,戴誉继续道:“她不是嫁去赵厂长家了嘛,最近有人在小洋房那边散播谣言,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戴奶奶并没有戴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而是突然从椅背上直起上半身,一双眼睛紧盯在他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沉着声音问:“那孩子真是你的?”   戴誉:“……”   “您想啥呢?那孩子是赵学军的,咋可能是我的!”   “毕竟你俩订婚那么长时间了,要是真怀了,也不是不可能……”戴奶奶幽幽道。   “哎呀,我的亲奶啊!你咋也跟着外面的人一起造谣呢!”内忧外患啊这是!   戴奶奶不信。   以她孙子的脾气,能对苏小婉那么好,要啥买啥,养得跟个资本家小姐似的,那肯定是占到便宜了啊!   不然咋能那么掏心掏肺的……   正因如此,戴奶奶才一直没反对儿媳妇帮别人家供养大学生。反正最后的肉都是烂在自家锅里的。   谁知前段时间小孙子突然就宣布取消婚约了,具体因为啥她也没问,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些年的钱都拿回来了,她孙子也不算吃亏,分就分了吧。   戴誉看她是真的不信,无奈道:“我当时觉得丢人,没跟您提。我与苏小婉分手,是因为她偷偷与厂长儿子好上了!给我戴了一顶绿莹莹的大绿帽!在此之前,我俩清清白白,啥都没发生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这比感龙而生还不靠谱!”   戴奶奶一听,这还得了!   也不在藤椅里坐了,立起身来拉着戴誉的手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强调道:“本来我是不想再提的,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搭理谁。不过苏小婉最近总找到家里来,让我妈去出席她那劳什子的婚礼,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递话柄呢嘛。”   “这谣言肯定不是她传的,但也是因她而起的,她不算无辜。只是我现在也没心思去揪出那个造谣的人,只想把流言赶紧压下去,不然我这名声刚好了几天,又得被弄臭了!”   戴奶奶一拍大腿,气道:“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我帮你解决!”   直接将事情大包大揽了过去。   戴誉等了两天,没听到什么动静,觉得老太太这次可能不太给力。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去省大找到了赵学军。   戴誉对赵学军直言:“赵老哥,你和苏小婉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咱们都清楚得很。你现在让流言在家属院里这么乱传,不嫌丢人呐!”   “人家在背地里乱传,我能有什么办法?”赵学军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自从娶了苏小婉,家里就没消停过。无奈之下,他只能避到学校里来躲清静。   “这件事情对我的名誉影响极大,赵老哥你是能耐人,想辟谣总会有办法的。”   赵学军暗暗嗤笑,你一个小流氓,能有什么名誉。   “苏小婉怀孕的时间确实挺微妙的,算算时间,那会儿我俩还没解除婚约呢。为了给大家留点脸面,我一直没对外说过我们的分手原因。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不作为,那我就得主动出面辟谣了!”戴誉皮笑肉不笑的,一副很豁得出去的无赖样。   听出他的威胁之意,赵学军的态度收敛了一些,耐着性子道:“被传成这样,我们家也是受害者,只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怎么想怎么说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听说你俩快举办婚礼了?”   提起这事更闹心,赵学军“嗯”了一声。   “我已经打听了,这流言只在你们小洋房那一片传,别的地方暂时还没听到风声。你们干脆就亲自登门去各家送请柬吧,挨家挨户去把事情解释清楚。”   赵学军沉吟半晌,点头答应了。   按照他的本意是不想办这个婚礼的。不过苏小婉一直闹着要办,他父亲也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扯个证不像话,至少要办一个简单朴素的婚礼告知大家他已经结婚了。   如果能趁着送请柬的机会辟谣,顺便将他们结婚的背景美化一下,也算是个办法。   两天之后,戴誉便从夏露那里听说了赵学军夫妇亲自上门送请柬的事。   “据他俩说,你跟苏小婉的婚约早就解除了,只是一直没对外公开。你们解除婚约没多久,赵学军与苏小婉就一见钟情自由恋爱了,这孩子是他俩爱情的结晶。”夏露皱着眉说出这番话,似乎也在苦苦忍耐着什么。   “嗤,那他见异思迁的速度还挺快的,前两个月还在跟你告白呢!这孩子得有三四个月了吧?”戴誉嗤笑。   赵学军这是非要给自己的丑事蒙上一层遮羞布了。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只要将自己从这件事情摘出去就好。   未料,他当晚回到家,就被戴奶奶拉到了房里,兴冲冲道:“那事我帮你办成了!”   “啥事?”戴誉一时没反应过来,早就忘了让奶奶帮他做什么事。   “就苏小婉那件事嘛!”戴奶奶一脸得色,“我想了想,你俩又没结婚,算不上被戴绿帽子,有啥丢人的!应该丢人的是苏小婉和那个奸夫!”   戴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就听戴奶奶说:“苏小婉跟人搞破鞋的事情已经被宣扬出去了,她怀的那个孩子保准落不到你头上!”   “我爸他们还得在厂里工作呢,你这么把事情抖落出去,不怕厂长报复咱家啊?”虽然他知道厂长威风不了多久了,但一个小脚老太太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实属不易啊!   “啧,你当我傻啊!”戴奶奶白他一眼,“我无意透漏给了苏小婉的后妈,是她后妈咋咋呼呼宣扬出去的!”   戴誉:“……”   厉害了我的奶!这是宅斗冠军的苗子啊!   就,就只能跟赵老哥说声抱歉了,这还真不是故意的……   解决了“喜当爹”的谣言,戴誉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这天他从传达室取到了北京寄来的两份《京城日报》样刊,他们啤酒厂与糖酒会上的另外几家知名大厂被放在一起,登上了二版的头条。   戴誉拿着报纸反复看了几遍,何记者确实只给了他们一个小豆腐块的位置,通篇数下来不超过四百字。   不过,能登上京城日报的版面也算不错了,总比颗粒无收,空手而归要好吧。   他拿上一份报纸,与吴科长打了声招呼,就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隔壁小单间的门是敞着的,戴誉按照规矩先去与厂长的临时秘书招呼一声。   “许秘书,我给厂长送点材料!”戴誉在门上轻敲两下,与许家庆说明来意。   许家庆正在整理稿件,闻言头也不抬,指了指空出来的半边办公桌,随意道:“厂长正忙,你先把材料放这吧。”   戴誉没怎么多想,就把报纸放到了桌上,还特意叮嘱一句:“二版有关于糖酒会的报道,咱们厂也上报了,你有空帮忙给厂长递一下。”   许家庆闻言,扶眼镜的手一顿,抬头瞅了戴誉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关系本就不咋样,戴誉也懒得跟他套近乎,正好后面又有人来找厂长,戴誉点点头就走出了小单间。   走出去没几步,戴誉就听后进去的那人小声讨好道:“许秘书,我家那口子在纺织厂工作,我家用不上布票,这几张给你……”   后面的话还没听清,小单间的门便被人关上了。   戴誉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往回走。   他之前还给李叙送过烟呢,有人给许家庆送几张布票也没啥。在领导身边工作,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李叙是个谨慎人,很能抵得住诱惑,上次也是听说自己只让他告知一下实名举报人的姓氏,才吐了口。   若不是他表现得令领导满意,许厂长也不会全力支持他去参加青年干部培训班。   次日,戴誉终于将之前在糖酒会上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他带上那些照片和由他负责完成的糖酒会总结报告,又来到了厂长办公室。   重复昨天的流程。   “厂长在忙,你把材料放下吧。”许家庆点点头就不再理会他。   戴誉没放,因着这些照片和报告是要一起提交给省糖酒专卖公司的,所以有些需要商榷的内容,戴誉得跟厂长面谈。   而且他眼尖地发现,昨天送过来的那份京城日报还在一堆文件下面压着呢。   这是个啥意思?   “许秘书你忙吧,我在这等会儿,有些事情需要请示厂长。”戴誉将那份报纸从下面抽出来,拿在手里,笑眯眯地补充,“顺便把这报纸送进去,免得还得劳你多跑一趟。”   许家庆装模作样地一拍脑门,歉然道:“哎呦,你看我这记性,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厂长每天日理万机,许秘书你也跟着不得清闲,漏掉一两件事是再所难免的。毕竟你也是刚来嘛,没有李秘书熟悉流程也是正常的,大家都能理解。”戴誉状似宽慰道。   刚进门的财务科出纳闻言,也跟着附和:“就是,许秘书你还是新人呢,出点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紧接着又说:“我这有个工会那边的报销单需要厂长签字,挺急的,要不你帮我通报一下?”   许家庆看了戴誉一眼,只答:“厂长办公室里还有人。”   单间太小了,三个人挤在里面实在是有些局促。   戴誉便与出纳一起站到了走廊里。   想起自己还有买照相机和胶片的发票没报销呢,戴誉跟她咨询了一下大额报销单的报销流程。   这位出纳姓严,是个三十多岁的短发女性,说话办事很是干脆利索,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两人在走廊里聊了不到五分钟,许家庆清清嗓子走了出来:“二位,要不你们把材料放在这边,我一会儿帮你们送进去。走廊里还是要保持安静的!”   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戴誉二人保持安静,但是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许家庆在门口踱了几步,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又回去埋头工作了。   戴誉见状,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   在走廊里占了快二十分钟,办公室里都没有人出来,严出纳看了眼手表,有些烦躁地在附近来回溜达。   “这里面是啥人啊?怎么这么能说,这都多长时间了!”严出纳跟戴誉小声抱怨。   戴誉笑着摇头:“不知道,咱俩是前后脚到的,我来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再等等吧。”   看了一眼安坐在单间里的许家庆,戴誉建议道:“严姐,你要是忙就先回去,一会儿我帮你递进去,让厂长先办你这个。”   话音刚落,走廊里又有脚步声出现,来人是戴誉的老熟人,供销科的徐科长。   徐科长看起来挺匆忙,风风火火地,跟戴誉二人点了点头,对着许家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奔着厂长办公室去了。   还是严出纳出声拦了一下:“哎,厂长会客呢。”   不过她开口的时候已经晚了,厂长办公室的门正好被徐科长推开。   徐科长显然是听到严出纳的话了,顺着门缝小心地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便推开了门,笑道:“厂长哪有客人嘛,正一个人喝茶看材料呢!”   严出纳借着他侧身的空档看过去,果然见到独自喝茶看报的许厂长。   顿时不可置信地望向脸色有些发红的许家庆。   不过,她也没去找许家庆说什么,只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就踩着粗跟小皮鞋,噔噔噔地进了厂长办公室。   戴誉没跟着进去凑热闹,他的事肯定没有那二位急,再等等也没啥。   站在走廊里,琢磨一下刚才的事,也觉颇为好笑。   严出纳这是被他连累了!   许家庆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哪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所有访客都拦在外面。若是只有这种水平,即便是亲戚,孙主任也不可能把他推荐上来当秘书。他不怕激起民愤啊?   不过,自己只是个宣传科的小喽啰,之前还与他有点私怨,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新秘书是想就势给他个下马威呢。   况且,他这两天过来办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急事,耽误两天也坏不了事。   怪只怪许家庆的运气不咋好,正好碰上严出纳跟着一起凑热闹,被这波下马威无差别攻击了……   戴誉没去看许家庆尴尬的脸色,有了这么一次教训,估计自己以后再来这边办事就能顺利许多了。   然而,被许家庆针对的似乎不只是戴誉一个,他得了许厂长的指示正在重新修改报告呢,沈常胜就气呼呼地从外面回来了。   戴誉随口问:“咋啦?”   “还不是咱们那位许大秘!”沈常胜的语气颇为不忿,“吴科长让我送去的那份总结,都过了两天了,厂长那边也没个动静,我去问了,只说让我等。吴科长今天催了好几次,我刚才跑过去一看,那材料还在那孙子的办公桌上压着呢!”   都开口骂人了,想来确实是被气得不轻。   戴誉觑着他难看的脸色,提点道:“你想当厂长秘书的事,是不是被许家庆知道了?”   沈常胜一噎,矢口否认道:“谁想当厂长秘书了!”   不过,心里却已经认可了戴誉的这种说法。   他就说嘛,许家庆这几天怎么三番两次的针对自己。   “他都已经当上秘书了,还担心什么啊?至于这样针对别人吗?”沈常胜显然无法理解对方的做法。   “是临时秘书。厂长不满意可以换的。”戴誉再次提醒。   “你说这人到底是咋回事?就这种人居然也能当上厂长秘书!他要是怕被人顶了,就赶紧去讨好厂长嘛,跟我较这个劲有什么用!”   沈常胜骂骂咧咧地出了宣传科,看方向应该是又去了厂长办公室那边。   戴誉以为他是去跟许家庆理论的,然而,过了不到两分钟,沈常胜便红光满面地跑了回来。   对上戴誉不解的眼神,他语带兴奋道:“李秘书回来了!” 第53章   戴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李叙去参加培训差不多有半个月,此时回厂里来应该是已经结业了。   “李秘书回来,许家庆就是秋后的蚂蚱!我刚才看到厂长隔壁的位置又重新换回了李秘书!”沈常胜幸灾乐祸道,“许家庆已经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   戴誉给他泼冷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听说大部分参加那个青年干部培训班的人,结业后都会被安排新职务,李秘书没准只是回来交接工作的……”   沈常胜颇觉扫兴地说:“那岂不是又得看许家庆小人得志!”   “所以,你还是安分点吧,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得罪他。”戴誉劝道。   沈常胜无趣地感慨:“哎,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呐!当初你跟着厂长出差回来,怎么不努力争取一下秘书的职位呢!”   即便厂长秘书的职位与他无缘,让戴誉上位也比许家庆强啊!   许家庆的心眼真的不比针别儿大多少。   两人正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来人是总务科的干事李云凤。   “男同志都把手上的活放一放!”李云凤笑嘻嘻道,“你们最爱的环节来了!”   戴誉和沈常胜异口同声问:“又要义务劳动?”   这俩人对上次去糖化车间翻麦的事还心有余悸呢,一天的活干下来,两个膀子酸痛,次日回办公室写稿子,拿钢笔的手都是抖的。   “不算单纯的义务劳动,这次也是为自己劳动!”李云凤道明来意,“今年的秋菜已经送到厂里了,食堂那边人手不够,现在征集咱们厂部的所有男同志齐上阵,储秋菜!”   沈常胜嘀咕:“怎么又是咱们厂部这边的!”   李云凤瞪他一眼:“你接下来半年要吃的蔬菜全在外面堆着呢,去不去自己决定吧!”   揽上沈常胜的肩膀,戴誉边笑边往门外走:“快走吧,这活早晚得干!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作业,厂里是不可能安排车间工人去干这个的……”   其他科室的男同志们也陆陆续续地从办公室出来,一群人像是去秋游的小学生,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才出了办公楼,看到前方场景,戴誉就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顾江海的大卡车上整齐地码着“白菜山”,停在办公楼前的一片空地上,后面还有六七辆同款大卡车拉着大白菜陆续进厂。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白菜,看这规模至少得有几千颗了吧!   看到食堂大师傅领着人往办公楼前面码大白菜,李云凤忙上前阻止:“师傅,把白菜都码到办公区不合适吧,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出入不便呐!”   大师傅弯着腰将白菜一颗挨一颗码放在平地上,抬头笑道:“李干事,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好几吨的大白菜需要铺平晾干,全厂所有空地都得被占用,办公区也落不下!放心吧,我们早就规划好了,肯定把通道让出来!”   戴誉还是第一次见到储秋菜现场。   啤酒厂只有几百人吃饭就要准备这么多的大白菜,联想一下机械厂食堂储秋菜的情景,他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   胖婶见他站着不动,推他一把:“小戴干事,你还愣着干啥呢,赶紧干活啊!”   顺手拿起两颗白菜在规划好的区域里码好,戴誉见胖婶拿着小本本有模有样地做记录,不禁打趣道:“看来扫盲班的成绩显著啊,咱胖婶都可以当员了!”   “那当然啦!结业考试的时候我可是考了九十五分的,只比秦少妹低两分!”   提起扫盲班,胖婶放下笔,悄悄来到戴誉身边小声道:“小戴干事,你咋对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呢,都不知道跟我们拉拉票!”   “拉啥票啊?”戴誉手下不停。   “就你们几个老师去参加那个什么积极分子大会的事呗!”胖婶小声叨叨,“人家团委的宋干事和工会的郭秘书都已经跟大家拉过票了。你咋一直没动静呢?”   “哦,我不拉票你就不给我投票啦?”戴誉好笑道。   胖婶说的是去参加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的名额。之前妇联许主席和杨副厂长请他们当老师的时候就说过,扫盲班结业后,这个参会人选将从他们五人中产生。   不过,啤酒厂只有两个推荐名额,狼多肉少。   估计领导也不想干这种得罪人的事,直接就把决定权下放给扫盲班的学员了。   “每人选两个老师,我当然是要投你一票了!不过其他人可说不准,你还是赶紧去找人拉拉票吧!下周颁发结业证的时候,就要现场投票呢!”胖婶好言相劝。   戴誉颔首。   扫盲班里一共才二十来个学员,要是非得靠着拉票才能被选上,那他这两个月可真是白忙活了……   一群人在空地上码白菜,码到下午两点才算将将弄完。   整个厂区里,除了供人通行的三条一人宽的小径,所有闲置路面都被大白菜侵占了。走在其中,仿佛置身在青翠的白菜地里,场面十分壮观!   吃过迟到的午饭,戴誉和沈常胜一手扶着腰,一手互相搀扶着,回了办公室。   在座位上思考片刻,戴誉拎上自己的包就去了厂长办公室隔壁。   李叙正坐在桌前整理文件,见他过来,与他热情地握手,寒暄半晌才问他找厂长有什么事。   “我可不是找许厂长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戴誉从包里翻出一条云烟,笑道,“这次能去北京出差还是沾了李秘书的光,我从糖酒会上带回来一点特产给你。”   李叙忙按住他的手,拒绝道:“这东西可不好弄,你自己留着抽吧。”   “哈哈,没事,在北京的路上跟人打扑克,赢了不少烟票,我现在可是不缺烟抽了!”戴誉不顾他的推拒,将烟塞进抽屉里,“没有你的推荐,凭我这资历哪能跟着厂长出去见这么大的世面!你就安心收下吧!”   见他神色稍缓,戴誉也不问他后续的工作安排,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李叙凝神思索半晌,才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敲响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许厂长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见李叙进来,放下手中的笔,指了对面的椅子让他坐。   “上午一直在忙,倒是没时间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培训完回家了没有,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昨天回去看了,还是那样,一变天就腿疼。不过用了省医院徐主任给开的药后,情况好多了。”李叙认真答道。   许厂长颔首,又问:“分配结果出来了吗,你被安排去了哪里?”   “应该是市商业局,不过调令没正式下来前,都不好说。”李叙答得谨慎。   “估计这几天就能下来调令,你自己关注一下人事科那边的动向。这两天把手里工作整理一下,到时候做好交接。”   提到交接工作的事,李叙沉吟半晌,才问:“厂长,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您又重新选了一个临时秘书?宣传科的那个小戴是在工作中出现什么纰漏了吗?”   许厂长叹道:“小戴挺好,这一路上表现也挺出色。不过我刚从北京回来,老孙就带着小许等在办公室门口,说是给我推荐的临时秘书。”   “那您就这么答应了?”李叙没想到他选新秘书能这么草率。   “那时候你的事情还没结果,没必要在临时秘书的人选上纠结。再说老孙也是老同志了,他第一次开口推荐人,不好折他面子。”许厂长语重心长道,“你到了新单位也要注意,一个好汉三个帮,凡事要讲究团结,做事情不要急于否定。”   李叙忙受教地点头,直接问道:“那我到时候跟小许交接?”   不料,许厂长却摇了头,“小许做事情还有些跳脱,还是让他回去当打字员吧,那个工作他做得也不错。”   将财务科严出纳告状的事与李叙说了。   “看看戴誉的工作安排吧,他要是乐意当秘书,就让他过来。”许厂长恍惚想起什么笑道,“就算行赏也该轮到他了。本来我以为他没当上秘书得闹脾气呢,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沉得住气!”   李叙心说,人家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厂里,当不当秘书能有什么所谓。   因着在厂里参与了储秋菜的事,戴誉回家还特意问了家里要不要买秋菜。   戴母放下正在纳的鞋底,横他一眼道:“等你问到,黄花菜都凉了!土豆萝卜那些早就买好存进地窖了!”   “我爸跟我大哥去买的啊?咋不叫上我呢?”整天在家里吃喝,干活的时候也得出力呀。   “嗤,”戴母不屑地撇撇嘴,“哪年买秋菜用过你们!都是我跟你奶,还有戴兰,三个人一点点往回倒腾的!”   以前还有个戴英能帮忙,如今一上班也帮不上忙了。   不能因为买秋菜耽误工作呀!   “你们可真行,老的老小的小,我奶走路都费劲呢,您还让她去买大白菜……”戴誉无语两秒,叮嘱道,“下次直接叫上我,哪怕我不能去,院里还有那么多半大小子呢,招呼一声就都给您搬回来了。”   “大白菜还没买呢!”戴母将饭桌上的几张白菜票拿过来给他看,“往年都是厂里统一发大白菜。不过,今年人太多了不好组织,干脆把票发到各家,自己去菜站买去。”   “咱家这么多人,至少得买一千斤白菜吧?明天礼拜天,还是我去买吧。”码了一上午秋菜,戴誉如今对于买大白菜的不易深有体会。   戴奶奶呵呵笑:“这是铁树开花啦!我家戴誉居然主动要求干体力活了!以前为了躲避买秋菜,恨不得逃到房梁上去。”   背锅侠戴誉:“……”   “你要是想去,就不能等到明天上午,半夜就得去排队!”戴母给他打预防针,“不然等你去的时候,就只剩白菜帮子了。”   于是,戴誉在次日凌晨四点钟就哈欠连天地出门了。   此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他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菜站的方向走。他先负责去门口排队,等到菜站八点钟开门,戴母再推着手推车过来。   戴誉到的时候,菜站的大门紧锁着。不过门前已经歪歪斜斜地排了两条长龙了,大多数人在认真排队,也有少数人将板凳菜篮砖块之类的放进队伍里,算是占了一个位置。   他四下扫了一眼,果然如戴母所说,来买秋菜的大多是老弱妇孺,真正上班赚钱的壮劳力基本看不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像他们家,戴父和戴大哥昨晚都上大夜班,这会儿还在车间呢,哪有功夫来买大白菜……   起得太早,戴誉困得不行,连抽了两根烟才勉强打起一些精神。   像他这样萎靡不振的人不在少数,几个认识戴誉的小年轻聚到他这边凑在一起要烟抽。大家胡吹乱侃一通,才把三四个小时消磨过去。   眼看快到菜站开门的时间,戴母久等不来,戴誉只好抻着脖子往队伍后面张望。   这一看他就乐了。   拽过排在他后面的一个半大小子,将抽剩下的半包烟递给他:“这烟给你,你去跟后面那个大婶换下位置。穿绿夹袄戴灰头巾的那个!”   那小子按照他说的,回头找过去,却摇头道:“不换不换。那大婶排得太靠后了,隔着好几十人呢。半包烟可不行!”   戴誉也不跟他多费口舌,从上衣口袋里又掏出一包全新的塞进他手里:“快去!”   那小子得了烟,咧出一口大白牙,二话不说就往队伍后面跑去。   隔了差不多五分钟,在戴誉身后排队的才换了人。   跟穿着绿夹袄的李婶打声招呼,戴誉看向穿着大毛衣,用帽子和围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夏露:“小夏同志,你咋也来排队买秋菜呢?”   “夏洵那么小,我妈又怀孕了,我不来买谁来买!”夏露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   这是直接把夏厂长排除在外了。   “领导家的秋菜不是直接送去家里的吗?”当领导的哪能没点特殊待遇。   “土豆和萝卜倒是送来了。今年买白菜得凭票,后勤那边一直没动静,我就自己过来了。”夏露伸手把围巾往下拉一拉。   “你爸那个秘书不合格啊,领导家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关注!还让你跑出来买秋菜。”戴誉挑刺。   “侯秘书跟着我爸下车间了。我买秋菜怎么了?你少瞧不起人啊!”夏露嘟哝,“我还有李婶呢,我们两个人!”   “你那么厉害咋还来这么晚呢?都排到队尾去了,轮到你们的时候只剩白菜帮子了。”戴誉现学现卖。   夏露以为她们来得已经够早了,谁知到了地方一看,前面全是乌泱泱的人。   “你把我们换到前面来,人家能乐意嘛?”刚才那个小青年跟李婶商量着换位置的时候,她们还被吓了一跳,以为遇上骗子了呢。直到那人说了戴誉的名字,她才带着李婶找过来。   “都是熟人,有啥不乐意的。”给出去一包半的烟呢,够他抽好几天的了。   “谢谢啊!”夏露低声道谢。   戴誉假装没听清,手欠地将夏露的围巾扒拉下来,又将毛线帽子推上去一些,露出她好看的眉眼,将耳朵凑过去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把他凑过来的大脑袋推开,夏露提高声音:“我说谢谢你!”   话落又把围巾帽子戴好。   戴誉见状,不禁问:“你不热啊?捂得这么严实?”   夏露失语一秒,才幽幽道:“这话得由我问吧!你看看有谁穿得像你这样少?你不冷啊?”   这时候早已经下霜了,日出前尤其冷,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哈气。对面这人居然只在衬衫外面加了一件薄绒衣,帽子围巾口罩通通没有……   “不冷啊,你看我的手多热!”戴誉伸手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握了一下就放开,眯眼笑道,“你这手这么凉,要不我帮你捂一捂?”   藏在围巾后面的脸颊有些蒸热,夏露将被暖了一下的手缩回来,若无其事地揣进毛衣口袋里,语气平静道:“不要。”   一旁看热闹的李婶也呵呵笑道:“年轻小伙子就是火力旺,我们是没法比的!”   说话间,几辆拉着白菜的大卡车驶了过来,菜站的大门也在同一时间被打开。   看到菜站开门,人群下意识地往前挤。   感觉到夏露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踉跄了一下,戴誉回头看过去,发现对方也是个姑娘,想要呵斥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只将夏露拽到自己身前,与她交换了位置。   戴母推着小推车来到菜站,离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儿子跟一个小姑娘站在一起,靠得极近。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看起来还怪亲密的咧。   走近了,也分辨不清那姑娘是哪个,包裹得太严实了,就露出来一双眼睛。   发现母亲过来了,戴誉与夏露拉开距离,接过她手上的推车。并不给她们彼此介绍,只当他与夏露不认识。   察觉到戴母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夏露到底没有戴誉脸皮厚,将围巾拉下来一点,礼貌地与对方打招呼:“伯母您好,我叫夏露,是戴誉的……”   “朋友”俩字还没说出口,戴母就乐呵呵地握上了夏露的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戴誉还一起上台演出过呢!”   当然啦,主要还是通过绯闻认识的,不过,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可不能说这个。   “听说那次你还是被临时请过去救场的!真得多谢你!”戴母拍拍她的手,“你可真了不起,临场发挥都能演奏得那么好!”   “您别客气,戴誉也帮过我不少忙!那两支曲子我平时在家也经常练习的,不算是临场发挥。”夏露从小被外婆带大,在中老年女性面前比在戴誉面前游刃有余多了。   戴母看人家姑娘斯斯文文,大大方方的,再看自家臭着一张俊脸的小儿子,只觉自家臭小子配人家厂长闺女确实是有些高攀了。   戴誉根本没想让这两人碰面,夏露捂得那么严实谁能认得出来,他寻思着就那么含混过去算了。   没料到一向羞答答的夏露居然主动自爆了!   可真是小看这丫头了……   戴誉看向夏露:“行了,你快把围巾围上吧。不冷啦?”主要是怕被别人认出来。   夏露秒懂,听话地把围巾重新拉上去。   戴母看了,真是越看越喜欢。这要是自己家的就好了!   她转向儿子,吩咐道:“一会儿买了白菜,你就不用管了,先帮着小夏闺女把菜送回去!”   夏露忙推辞:“伯母,我是跟着家里的婶子一起过来的,我们能搬得动。”   “知道你能搬动,但咱们女人嘛,得爱护好自己,能搬动也不搬!就让他们这些臭小子去干活!”仿佛每年带着家里女人买秋菜的女壮士不是她!   戴誉真是被他亲娘愁。   原本他也没想让人家小夏同志干活,结果被她这么一叮嘱,功劳全成她的了,自己这个干活的就是个听招呼的。   这咋能显出他的心意来嘛……   “听到没有?”戴母见他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他不乐意,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没眼色,怪不得一直娶不上媳妇。   戴誉闷闷地“嗯”了一声。   轮到夏露买菜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她们没有运输工具!   这俩人除了钱和票,就那么空着手过来了。   “我以为菜站能借到呢。”夏露才不承认是她忘了,还在强自狡辩。   戴誉叹口气,去跟人家菜站的经理商量,借一辆倒骑驴。   “我们这车可不轻易外借啊!每天来这么多人,大家都来借,我借得过来嘛!”菜站的女经理虽然认识戴誉,却还是一口回绝了。   “嗐,我哪能白借嘛。”戴誉掏出一张五瓶的啤酒票给她,“咱菜站的同志们起早贪黑的忙活,太辛苦了。您偶尔也大方一回,中午吃饭的时候给大家来瓶啤酒总行吧?呐,啤酒票我赞助了!”   机械厂职工喝啤酒直接去食堂打,这酒票放着也是放着。   “那多让你破费啊!”女经理收起票,嘱咐道:“借你可以,但你可等原封不动地按时还回来!”   “您放心吧,这是集体财产,我哪敢怠慢了。”   有了倒骑驴,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戴誉先帮戴母把八百斤的大白菜买了,将其中一部分码到手推板车上。   招手叫了一个早上抽过他几根烟的小子,商量:“让我妈在这给你排队,你帮我把这车菜推回家去行不?”   那小子耳朵上还夹着戴誉给的烟呢,这时候磕绊都没打一下,干脆地点头应了。   “妈,你就在这帮人家排队,顺便看着点咱家剩下的大白菜。一会儿我骑车回来装剩下的这些。”戴誉事无巨细地叮嘱。   现在厂里整天宣扬妇女能顶半边天,他生怕这老太太凭着一股虎劲儿,自己把这么多大白菜推回家去了。   戴母对于儿子的叮嘱很是受用,笑呵呵道:“行啦,你快去吧,别让人家小夏闺女等急了!”   夏露看着戴誉这样跑前跑后地忙活,颇有些过意不去,然而整颗心又像是在温泉水里泡过一遭似的,连带着被冷风吹透的手脸都不觉得凉了。   等戴誉将她家那四百多斤白菜装进麻袋放上车,她又被忽悠着坐上倒骑驴的车厢边座时,才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   “李婶被落在菜站啦!”夏露焦急地喊。   “她那么大的人了,还能找不到家!你快坐稳了,别掉下去!”戴誉不紧不慢地蹬着倒骑驴,打消了她想要返回去的念头。   进入小洋房家属院,戴誉刚把车子骑上通往夏家的小路,就看到何大夫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院子门口。   看到戴誉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夏露抱怨道:“都说了不用你去搬,万一累坏了怎么办!幸亏又遇上雷同志帮忙了!”   戴誉这会儿脸皮也是真够厚的,笑道:“何大夫,咱都这么熟了,您就别总叫我雷同志了,叫我小雷就行!”   何婕一拍手,爽快道:“那行,你也别叫我何大夫了,就叫我一声何阿姨吧!”   闻言,戴誉立刻呲出一口大白牙:“哎,何阿姨!”   夏露:“……”   以还要回去帮戴母运菜为由,戴誉拒绝了何阿姨进门坐坐的提议,将几麻袋的白菜帮着码在空地上,便告辞离开了。   骑车离去时,还能听到何阿姨对女儿的感慨:“这个小雷可真不错!”   储秋菜这件事,成了最近几天各家各户的头等大事。   接下来一周,大家见面的问候基本都是“你家买大白菜了吗?”“你家今年买了多少秋菜?”   在储秋菜的话题热度稍降后,戴誉迎来了一次非正式组织谈话。   与他谈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顶头上司吴科长。   趁着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吴科长单独找上了戴誉。   “小戴,这次不算是正式的组织谈话,就是咱们私下里聊聊。你先不要紧张!”吴科长先出言安抚他。   并没啥紧张情绪,还在摆弄钢笔的戴誉闻言,立马正襟危坐,请领导示下。   “李秘书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嗯。”戴誉应声。   李叙要被调去商业局了。   “他空出来的那个秘书位置,你有没有意向争取一下?”吴科长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已经定下许家庆了吗?”有孙主任在,只要许家庆没犯什么大错,谁能顶了他?   吴科长没有正面回答,只含含糊糊道:“听说是因为他性格不太合适做秘书,厂长打算另选一个。厂里的工作比较繁杂,对外关系也有些复杂,直管单位就有好几个,他需要一个处事更灵活的秘书。”   见戴誉点头,吴科长继续帮他分析:“我想了一下,你这几天最好能尽快交上来一份!”   戴誉没明白去当秘书与交有啥关系,难不成当秘书以后就不能入党了?   看出他的疑惑,吴科长解释:“如果你想当这个秘书,就要从咱们宣传科调去厂办了。鉴于你与孙主任他们的关系不太融洽,我建议你在咱们宣传科的时候,先把提交了,到时候由我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哦,这是生怕他去了厂办以后被孙主任下绊子,入党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有个着落。   “既然去当厂长秘书了,以后党支部的会议也是要经常跟着厂长列席的,你最起码要是个入党积极分子才行吧。”吴科长对于戴誉的前途也是操碎了心。   戴誉感动地盯着吴科长,语气是由衷的感激:“科长,你对我太好了!你放心吧,我才不去当什么厂长秘书,我舍不得咱们宣传科呐!” 第54章   “你小子少跟我虚头巴脑的,这会儿可不是让你对我表忠心的时候!”吴科长斜睨戴誉一眼,“而且有一句话你要明白,那就是个人服从组织,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她是得了许厂长的指示,才找戴誉谈话的。   能给厂长当秘书,那是厂里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据她所知,除了许家庆和沈常胜这样刚进厂的新人,连团委和工会都有人盯上了这个秘书的位置。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大家都争得跟乌眼鸡似的,这小子真能不动心?   戴誉嘿嘿讪笑两声:“我当然要服从组织的安排了,但我也是真的舍不得咱们宣传科嘛。”   他估摸自己能再次进入厂长的视野,要么是许家庆有啥小辫子被人逮住了,要么就是他之前送李秘书的那份特产起了作用。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当或不当这个厂长秘书两可。被选上了他就好好干,选不上就算了。   根本没打算费心思去争取这个位置。   不过,上次被夏露问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人顶了,确实是有些没面子……   刨除时间不自由这个缺点,能当上厂长秘书还是利大于弊的。   至于复习的事情,就只能下班以后挤挤时间了。   戴誉跟吴科长商量:“科长,我能不能去给厂长当秘书的同时,不离开宣传科,还归你管啊?”   吴科长暗笑,搞了半天,这家伙是怕去了厂办被孙主任穿小鞋,还想赖在他们科里。   “恐怕不行,这样不合规矩。咱们宣传科的工作量本来是三个人的,却因为招你进来拍画报,变成四个人的了……”   没等她说完,戴誉就不干了,不服气道:“科长,你这是嫌我在科里多余啦?”   “我这是让你去那边人尽其才嘛,跟着厂长肯定比窝在宣传科更有发展吧!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哪还轮得到你去当这个秘书!”吴科长笑着摇头,又安慰道,“你不用怕孙主任,当上厂长秘书以后,他不但不能把你怎么样,还得忌惮你。顶多会在一些小地方卡你,要不我怎么说让你赶快递交入党申请书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戴誉只能点头应了。   吴科长不放心地提醒:“人事科的科长可能会正式代表组织找你谈话,到时候你的态度可得端正一点!”   戴誉忙不迭答应,又真诚地向她道了谢,埋头去写入党申请书了。   李叙的调令下到厂里,他就得抓紧时间去新单位报到,所以戴誉的转岗手续办得很是神速。   次日上午刚与人事科长正式谈过话,他这个新秘书当天就走马上任了。   厂长办公室的小单间里,李叙正将文件资料各种钥匙以及给许厂长当秘书的一些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厂办的孙主任就上门了。   孙主任进门就一手揽上李叙的肩,一手与他交握,有力地上下摇晃几下,笑着道:“小李是从我们厂办走出去的优秀干部,如今你要去商业局工作了,咱们厂办的同志们都替你高兴。”   李叙的语气比孙主任还真诚,客气道:“这些年多谢孙主任的培养,没有孙主任的支持,我也很难取得如今的成绩。”   “真是舍不得你走啊,但是你去商业局是有了更大的舞台,有更多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孙主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咱们厂办的同志们打算聚一聚,给你开个欢送会。”   李叙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这也太破费了。”   孙主任哈哈笑,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戴誉:“破费啥,这次是我个人出资。正好戴誉同志也是初来乍到,虽说原来在同一个楼层办公都是熟面孔了,但转入厂办就是厂办的一份子,可以将你的欢送会和戴誉同志的欢迎会一起办了!”   戴誉面上感激,心里却轻嗤一声。   明天就是李叙去新单位报到的最后期限,不然也不会这样急慌慌地与自己做工作交接。孙主任明知这一点,居然还要个人出资搞什么欢送会……   人家的心思早飞去新单位了,谁会有闲工夫参加欢送会嘛。   果然,李叙婉拒道:“我明天就要去局里报到,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只能辜负孙主任这番美意了!”   孙主任一脸遗憾地转向戴誉,迟疑着问:“要不我们就单独给戴誉同志办一个欢迎会?你虽是大家的熟人了,但厂办的同志们还不知道你就是新任秘书呢。”   这办公楼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厂办一准儿是第一个知道的,何况他上午被人事科长谈话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厂部这边大多数人都听说他是厂长秘书的人选了。   看来孙主任这是嫌他上任以后还没去厂办拜码头,这是来挑理了……   “孙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快年底了,厂里还在赶生产任务,您肯定也是要忙得焦头烂额的。我哪能拖厂里后腿,在这个时候让您拨出时间为我搞欢迎会嘛。”戴誉话锋一转,顺势道,“正好我跟李秘书的工作已经交接完了。既然大家还不知道我是新秘书,那一会儿我就跟您回一趟厂办,您也正式地帮我引荐一下大家,怎么样?”   李叙笑睨了他一眼,帮腔道:“我去跟厂长打声招呼就要离开了,孙主任领着戴誉去厂办吧。”   孙主任没有推却,只笑眯眯地应好,若不是戴誉见识过他之前嚣张凌厉的气焰,也会误以为他是个老好人。   厂办里这会儿没什么人,除了打字员许家庆和办事员张爱国,只有一个叫曲桂芳的女文员在。另外几个副厂长的秘书,都是跟着领导走的。   孙主任热情地将戴誉介绍给办公室里的三人,言谈间对于戴誉的能力给予了高度肯定。   张爱国和曲桂芳都很给面子地鼓了掌,尤其是张爱国,他与戴誉是老熟人了,在扫盲班并肩作战了两个月,甚至还合唱过一出秧歌剧《夫妻扫盲》。对于戴誉的到来,张爱国热烈欢迎。   唯有被戴誉顶替了位置的许家庆木着一张脸,不顾孙主任的多次眼神警告,唇角频频勾出嘲讽的弧度。   戴誉与几人寒暄了一会儿,便以初来乍到还要熟悉工作为由,离开了厂办。   回了小单间,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许厂长正皱眉阅读一份文件,见他进来,让他在对面坐下,便随口道:“人事科的已经跟你谈过话了,我就不重新谈了。李叙离开,你尽快把他那一摊子事情抓起来。到年底了,事情比较多,有不懂的直接问我或者厂办的老孙都可以。”   戴誉忙正色道:“厂长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进入角色,保证不拖您的后腿。”   许厂长伸手点点他,笑道:“嗯,对你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点了你的将。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之后也要在工作中发挥你的这个优势。”   领导已经挑明了,是他主动点的将,这就是戴誉表决心表忠心的时候了。   戴誉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厂长的信任和期望云云。   许厂长之前一直蹙着的眉头稍松,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这番表态。   将案头正在看的那份十几页的报告递给戴誉,交代道:“这是杨副厂长那边递过来的,你整理一份摘要出来,下周的厂长办公会上要进行讨论。”   工作布置下去,许厂长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又勉励了新秘书一番,便让他出去工作了。   戴誉回到座位,仔细阅读一遍杨副厂长提交的那份报告。   主要是探讨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水果罐头生产线的可行性。   这倒是让他想到了前几天在家吃饭时,大家在饭桌上聊起的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机械厂有意开办一间罐头厂,一是为厂职工增加供给项目,算是职工福利,二是为了解决剩余劳动力的问题。   像机械厂这种大厂,职工上万人,其中有不少单职工家庭,有的甚至是全家十来口人,只有一人在厂里上班拿工资,其他人都只算职工家属。   这几年厂里年轻力壮的无业游民越来越多,也大大增添了安全隐患。   机械厂里安排不下那么多人,就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戴誉猜测,杨副厂长是想将机械厂即将新办的那家罐头厂拉到啤酒厂这边来,增加啤酒厂的产品种类。   不过他觉得只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生产线这种想法,只是杨副厂长的一厢情愿。   啤酒厂当然是乐意之至的,机械厂那边却未必会答应。   两条生产线只是杯水车薪,安排不了多少劳动力,甚至只是啤酒厂职工家属,就能填补所有的劳力空缺,根本解决不了机械厂那边的问题。   这种问题拿到会上讨论,就算是啤酒厂内部全票通过了,人家机械厂不答应,也没用啊。   怪不得许厂长皱着眉呢。   戴誉摇摇头,取出稿纸打算把摘要写了。   然而,刚要动笔,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瞬息的工夫,就有人来到了他办公室的跟前。   来人是厂保卫科的人,戴誉对他有些面熟,但叫不上名字。   这人在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弯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戴秘书,出大事了!”   戴誉心里一沉,第一天上任就赶上大事了?   他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生产车间那边打起来了!械斗!赶紧通报厂长!”   戴誉没急着去敲厂长的门,等他喘匀了气,才问:“械斗是在车间里面还是车间外面?”   “车间外面。”   “是我们厂的职工吗?”   “不是,下边公社来拉酒糟的老乡。”   “一共多少人?”   “两边加起来有十来人。”保卫科的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回忆着答道。   “有人员伤亡吗?”   “有两人的脑袋被铁锹拍出血了!”   “送医了吗?”   “顾师傅出车送去厂医院了。”   让来人在外面等着,戴誉敲开厂长办公室,独自走了进去。   将事情快速说清楚,觑着厂长凝重的神色,戴誉小心翼翼道:“估计是争抢啤酒糟的时候发生了口角,继而演变成械斗的。”   啤酒厂的酒糟向来是各大养殖场争抢的好东西。在困难时期,甚至有人直接食用啤酒糟充饥。   不过因为啤酒厂的产品是啤酒,酒糟只是副产品,所以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即便啤酒糟是好东西,颇受大家青睐,啤酒厂也不能出售啤酒糟,只能倒掉或者被下面公社的农户免费运走。   自从戴誉在啤酒厂上班以后,他们家喂鸡的饲料都变成了啤酒糟,能给家里省下不少粮食。   得到厂长的示意,戴誉将保卫科的人请了进来。   许厂长严肃着脸吩咐:“送医的两人先不管,其他人暂时由保卫科看守起来,给他们公社打电话,至少要让生产队长出面领人,不来人的直接扭送公安。”   又转向戴誉交代道:“你去车间跑一趟,告诉他们,最近几天的酒糟一律倒掉,不再免费送人。这帮王八犊子真是吃了几天饱饭就得意忘形了!不要钱的东西,还能给我搞出幺蛾子来!”   戴誉暗暗咋舌,看来厂长是真气急了,平时那么沉稳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爆粗口!   许厂长此时很是心有余悸。   本来今年厂里的产量不错,形势一片大好,他还等着年底被上级表彰呢。若是因为一点酒糟闹出人命,他这个啤酒厂一把手也是要负领导责任的。   到时候别说表彰了,不挨批都是万幸了。   戴誉得了指示,连忙跑去生产车间。   车间外面围满了人,他没急着往人群里挤,而是在外围站了一会儿。   “就说这么搞早晚得出事吧!”有人在旁边感叹。   戴誉回头去看,是一个面生的老工人。见他嘴上叼着的烟还没点燃,戴誉拿出火柴给他点了火,好奇问:“师傅,这里面咋回事,咋还打起来了呢?”   “呵呵,还不是被酒糟闹的!厂里的酒糟本来是不要钱的,有些人非要耍小聪明赚个黑心钱。现在出岔子了吧!一份酒糟卖两家,两家都花了钱,都等着酒糟回去喂牲口呢,谁也不让谁,当然要打起来了!这回有人要倒霉喽!”   “这两家每天都来拉酒糟?”   “其中一个是,另一个是今天才来的,不知道是谁家亲戚。”老工人吐出一口烟。   不是谁都能从啤酒厂拉酒糟出去的,没点门路关系的连厂门都进不来。   戴誉打听的差不多了,钻进人群,看到生产厂长赵副厂长正在里面给双方调解。他并没过去打扰,只跟他的秘书把许厂长的意思传达了。   又找生产车间的主任传达一遍,才打道回府。   戴誉回去将从那老工人处听说的消息跟许厂长转述了,不过许厂长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以前只当是给下面人的福利了,大家都有亲戚朋友,反正都是免费的,给谁不是给。”许厂长在头上胡乱挠了一把,“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这是有安全隐患的。”   事故现场可以由副厂长去处理,但是后续的一连串连锁事件却是需要他这个厂长来操心的。   当务之急就是怎么处理每天产出的大量酒糟,短期内可以不让下面公社的人来拉酒糟。不过一旦时间长了,恐怕会故态复萌。毕竟每天将酒糟倒掉,不但浪费,还要花费不少人力,对环境的污染也不小。   许厂长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抬头觑见静立的戴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小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思路没有?说出来咱们探讨一下。”   戴誉想了片刻,缕清思路才开口:“厂长,既然下面公社的人可以用啤酒糟喂猪喂鸡,咱们厂为什么不能用这些酒糟喂自己的猪呢?”   许厂长叹气:“之前厂里也想过,养几头猪改善一下伙食,让大家隔三差五地吃顿红烧肉,不过上级部门不允许厂里做副业,搞计划外的生产,所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这几年城里的猪肉供应很紧张。自从与苏联关系恶化后,苏联方面给出了五十二亿的“逼债令”,主要是军事物资的贷款和利息。为了这五十二亿,全国的大部分猪肉都被调拨去苏联还了债,所以国内的猪肉供应很受限制。   “如果养的这些猪不是副业,而是生产计划内的,就没问题了吧?”戴誉跟许厂长确认。   “可以。”   “厂长,刚刚我看了杨副厂长的那份报告。说实话,我觉得如果是我们厂自行出资增加两条生产线,那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是瞄准了机械厂将要新办的那家罐头厂,恐怕人家机械厂不会同意。”   许厂长听了他的话已经隐隐有了想法,却还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机械厂开办新厂是想解决剩余劳动力,两条水果罐头生产线显然是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的。若是厂里能再增加两条肉罐头生产线,也许能让机械厂考虑将罐头厂并入我们厂。”戴誉徐徐道。   许厂长不愧是能当一把手的人,闻歌知意一点就通,他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将咱们厂里养的猪,当成肉罐头的原料来源?”   戴誉点头肯定:“对啊,小打小闹地只养几头猪才是副业。我们可以直接开个小规模的养猪场,将猪肉直接供应给罐头厂,生产出来的罐头就是计划内的。”   许厂长有些迟疑:“开养猪场恐怕不太行吧?”   “别的城市也有罐头食品厂自己开办养猪场的。只不过我们的顺序被颠倒过来了,为了养猪,开一家罐头厂。”戴誉自己说完也觉得有些好笑,“而且,我们厂开办养猪场还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其一,猪饲料就地取材,其二,咱们厂位于城西最边上的位置,再往西一公里就是没被开发过的荒地。我们完全可以向上级部门,在远离居民区的地方申请一块地皮。”   许厂长依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养猪场开在那里,运输酒糟方便。还可以在附近开辟一片菜地,种一些专门喂猪的蔬菜,这样养猪场产生的猪粪也可以用来给蔬菜施肥。”   戴誉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为了解决啤酒糟的问题却要这样大费周章!”许厂长感慨。   “但是这样一举多得。不但能解决酒糟的问题,还能白得机械厂的四条生产线,甚至是新厂房。猪肉可以供应给食堂改善伙食,生产的罐头会被算进咱们厂的总产值里。另外,还能解决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戴誉总结道。   “这主意好是好,但是牵扯的事情是多方面的。你这两天写个具体方案给我。我要在厂长办公会上讨论一下。”   许厂长在心里是认可这个方案的。   有了养猪场和罐头厂,不但能扩大他们厂的规模,还能让产值至少增加五成。这可是个不小的成绩!   至于啤酒厂生产罐头有不务正业之嫌,许厂长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   毕竟,他若是做事情总是瞻前顾后,就没有如今的市第二啤酒厂了。要知道,他们厂原来也仅是一个只有几十个工人的汽水厂!   事情有了眉目,许厂长心里的重担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这会儿他又想起那两个因为争抢酒糟而械斗受伤的社员了。   若不是厂里有人以公谋私,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故,他这个厂长还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那两个受伤的社员被送去哪家医院了?”许厂长问戴誉。   “机械厂的厂职工医院。”戴誉又补充,“负责配送的顾江海开车将人送过去的。”   “走,正好中午了,咱们先到医院看看去,厂里总要有人出面。”许厂长说走就走,领着戴誉就往厂医院去了。   厂医院里来往的患者不少,戴誉还是第一次来医院,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拉着一个小护士就跟人家打听刚送来那两个伤者的情况。   “你说满头是血的那两个啊?早在外科那边包扎好了,现在在诊室里观察呢。”   戴誉二人按照她指的方向找过去,还没进诊室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小雷,你怎么跑到医院来了?哪里不舒服吗?”何婕刚与汪护士长从旁边诊室出来,就看到了戴誉他们。   戴誉一听到何大夫的声音,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卧槽!   忘了何大夫在这边工作了!   他停下脚下动作,回身看向何大夫,尬笑道:“何阿姨!没想到能在这遇到您!”   “你是来看人的,还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帮你看看。”何婕关心道。   “刚才从我们厂送来了两个伤员,我陪着厂长过来慰问的!”戴誉下意识又补了一句,“我现在是厂长秘书了!”   何婕呵呵笑:“哦哦,原来是跟着领导来的啊!我知道你说的那两个!是不是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看起来挺吓人,实际上没啥,都是小伤口。走,我带你们过去!”   “哎,麻烦何阿姨!”戴誉连忙道谢。   将人送到诊室门口,何婕没进去,打声招呼就与汪护士长离开了。   汪护士长用手帮她挡住来往行人,不让人冲撞了这个孕妇,随口问:“你现在能接受他跟你家露露的事啦?之前看你被气成那副样子,还以为你得去找他算账呢!哈哈,没想到你们相处的还挺融洽的!”   何婕一脸不明所以地问:“你说什么呢?”   “就刚才那个小伙子啊,我之前在我家闺女的画报上见过,据说他就是戴誉!看来你俩相处得还挺好的嘛!” 第55章   “什么画报?你是不是弄错了?刚才那个小伙子是啤酒厂厂长的秘书!”何婕觉得一定是汪护士长认错了人。   不是说那个戴誉是个没有工作的二流子嘛,人家小雷可是厂长秘书!   身份肯定做不了假的,毕竟前段时间他还跟着厂长去北京出差呢,顺便帮自家捎带了不少东西。   “在啤酒厂工作?那就是他没错了!”汪护士长抚掌一笑,“那张画报就是他替啤酒厂拍的宣传画报,画报上面明确写了,他是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   看何婕站在原地不动,汪护士长也停住脚步等她,一边注意着过往行人,一边还在絮叨:“我闺女现在可喜欢他了,把他的画报跟好几个电影明星的画报一起贴到我们家墙上!”   何婕的神色蒙上一层阴霾,徒劳地挣扎道:“你看错人了吧?长得像的人那么多!”   “哎呀,你看看刚才那小伙子长得多俊,哪里是能轻易认错的!不过,这个戴誉真人比画报上还好看。你家露露的眼光真不错!”   话至此处,汪护士长睇一眼她略显僵滞的神色,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老何,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就是戴誉吧?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提起这事,何婕的神色更僵了!不过她没心思跟对方解释这些有的没的。   她现在只想去核实一下小雷的真实身份!   何婕深吸一口气,打算转身返回刚刚那间诊室。   然而她却被汪护士长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可千万别去找人家对峙!没看到他是跟着厂长一起来的嘛!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家露露真跟他好上了,你让他在领导面前下不来台,多不好啊!”汪护士长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早知道她就不多这个嘴了。   她极力劝阻何婕:“以你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不能生气,万一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吃亏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先顾着你肚子里的这个吧,其他的事情之后有的是办法核实!”   何婕下意识用手护住肚子,虎着脸在原地沉思片晌,才转回身重新向之前的目的地走去。   不过,她始终对这件事心有芥蒂。若是不问个明白,恐怕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这天傍晚,啤酒厂里大多数工人已经完成交班,该下班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传达室的孙师傅也在收拾东西,正准备跟夜班的师傅交了班就回家,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个中年女人,半张脸被围巾遮住,让人看不清长相。   “师傅,咱们厂里有一位叫雷锋的男同志吗?”何婕隔着玻璃窗问。   孙师傅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印象,你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的吗?”   “好像是宣传科的!”   “那没有,你肯定弄错了。”孙师傅语气笃定。   何婕站在原地踟蹰少刻,又问:“那厂里有个叫戴誉的吗?”   孙师傅这回没有立刻答复,而是走出传达室,立在门口隐晦地打量她。见这女人把自己包裹得格外严实,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他没怎么耽搁,直接问:“同志,你到底要找谁啊?怎么还挨个打听?”   何婕神色自若道:“我也不确定这位同志叫什么。之前在老饭馆的画报上看到他长得挺俊的,据说还是你们厂的优秀职工代表,所以我就好奇过来问问,那个小伙子真是你们厂的职工吗?”   说着还提了一下手里拎着的老饭馆烧鸡。   孙师傅恍然大悟,呵呵笑了两声。自从戴誉为厂里拍的宣传画报在省城几个门市部和饭店张贴出来以后,上门打听的人还真不少。   按照那些人的话说,电影明星他们碰不着,画报明星离得这样近,总归是要来瞧瞧真人的。   “哈哈,那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确实是我们厂的职工!”孙师傅与有荣焉道,“你也是想来瞧真人的吧?你来得太晚了,这会儿他已经下班了。”   何婕颇为遗憾地说:“哦,看不到了啊,那这位同志到底叫什么名字?”   岂料,孙师傅不答反问:“你也是家里有闺女的吧?呵呵,之前已经有好几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同志来厂里打听了。”   何婕挺大方地承认了,又顺口问:“这位同志有对象没有,成家了吗?”   “没成家呢,有没有对象我也不确定,反正在厂里是没有的。至于叫啥名字,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嘛,就叫戴誉啊。”   又与孙师傅聊了几句,发现再套不出更多有用信息了,何婕才离开啤酒厂往家走。   回到自己家,只有李婶在厨房忙活着做饭呢,将买回来的烧鸡拿去厨房,何婕随口问:“夏露回来了吗?”   “回来半天了,在房间里看书呢。”   叉着腰在客厅里徘徊了两分钟,何婕端上刚泡好的奶粉,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将搪瓷缸子放在桌子上,看一眼桌上立着的黄色相框,她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相片?”   夏露写字的手没停,用余光瞟一眼那个相框,随口答:“就前两个月,有个同学家里新买了照相机帮忙拍的。”   “拍得还挺好的,相框也好看。”何婕将相框拿起来翻看,如今的相框基本都是挂在墙上的,像这种能摆在桌面上的,还比较少见。   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女儿旁边,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夏露终于发现了母亲的异样,放下钢笔,疑惑地看向她。   “先趁热喝了,晚饭还得等一会儿呢。”将搪瓷缸子推到她手边,何婕才觑着她的神色,斟酌着说,“我今天在医院看到小雷了。”   夏露勾着茶缸把手的手指略微收紧,面色未变,问:“他去看病的?”   “不是,据说是跟着领导去慰问伤员的。”何婕笑道,“他好像当上厂长秘书了。”   夏露冷淡地点点头,没接话茬,迟疑着问:“您说起他,是为了……”   “嗐,我这不是见到他的人才突然想起来嘛,之前人家不但帮咱们来回捎带东西,上次还帮忙买了大白菜。咱们总得有点表示吧?你跟他比较熟,这周抽空去请他来家里吃顿饭!”何婕一副知恩图报的样子。   夏露抿唇犹豫道:“我跟他也不太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啊!上次他帮忙买白菜,还是因为正好在菜站认出李婶了。”   “他不是在啤酒厂工作么,你就直接去啤酒厂一趟嘛。我要是身子方便就自己去了!”   夏露面上现出一丝为难来,小声道:“本来就是不太熟的人,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多尴尬啊。再说,我看他也不像是愿意来咱家吃饭的,去北京之前那次,你留他吃饭,他不是没答应么。人家肯定也是怕尴尬的!”   何婕确认道:“你们怎么说也有一起演出的交情了,怎么还不熟呢?”   夏露拧眉:“那不是帮吴老师临时救场嘛,我们都没见过几次面。”也就一周见一次吧。   闻言,何婕叹口气:“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拿起空了的搪瓷缸子就出了门,徒留夏露坐在原地,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当晚临睡前,夏副厂长也有着与女儿相似的境遇。   他正靠在床头捧着一本大部头看得津津有味呢,就听自家媳妇冷不丁地问:“老夏,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个戴誉,你打听出来什么没有?怎么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听你提呢?”   夏启航翻动着书页,若无其事地答:“就那么点事有什么可打听的,现在大院里不是不传了嘛。”   总有新的八卦代替旧的八卦。   何婕不干了,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瞪着眼睛白他一眼:“自己闺女的事,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呢!大家不传话了,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了!万一那个二流子还在私下接触女儿怎么办?”   “我早问过了,那个戴誉已经去上班了。咱们女儿又整天上学,两人哪有机会见面嘛!”夏启航打算先安抚住媳妇,“我之前问过露露,她跟那个二流子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都是别人瞎传的。咱家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你就安心养胎吧,别的事情少操心!”   见她还瞪着自己不肯躺下,夏启航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要是被我发现那个二流子来骚扰咱家露露,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他俩不是没来往嘛,你打断人家的腿干什么?”何婕吓了一跳,忙摇着他的手臂打消他的危险念头,“你可别犯傻啊,这么点事不至于。”   夏启航腹诽,刚才还说他对自己闺女的事不上心呢,此时又说这是小事了。   他信誓旦旦道:“闺女的事怎么能是小事呢,要是让我见到那小子本人,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何婕:“……”   原本还想与丈夫分享一下今天的重大发现,两人一起分析分析呢。   惆怅地叹了口气,她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重新躺回枕头,琢磨心事去了。   翌日一早,惹得何阿姨险些失眠的戴誉,神采奕奕地来到厂里。   将厂长和自己的办公室都打扫了,又给暖瓶打满水泡好茶,他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   昨天得了撰写啤酒糟的处置方案的工作后,戴誉回家就连夜打了一份草稿,这会儿没什么事,干脆拿出稿纸,正式誊抄一遍。   刚写了没几行,他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人穿着一件蓝大褂,里面是半新不旧的蓝涤卡工装,耳朵上挂着棉口罩。虽然不认识,但是只看穿着,戴誉就判断出这人是糖化车间或者发酵车间的工人。   果然,那人进来就谄笑着自报家门道:“戴秘书你好,我是发酵车间的老桑。”   戴誉将人让了进来,请他在昨天刚准备的访客椅子上坐了,才客气道:“桑主任,您这么早过来是找厂长有事?厂长还没来呢。”   听说他姓桑,又在这个时候过来,只有生产车间的桑副主任了。   “没关系,我在这边等等也行。”桑副主任干笑两声。   戴誉找出茶杯给他泡了茶,只说让他自便,就埋头继续誊抄自己的方案。   写了没有五分钟,这位桑主任突然开口问:“戴秘书,昨天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嗯,车间那边因为酒糟发生了械斗,许厂长很生气。”   桑主任紧张地搓搓手,从蓝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两张烟票递过来,有些尴尬道:“戴秘书,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点啤酒糟真的不值几个钱,没想到事情能弄成这样。要是厂里把我辞退了,我们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戴誉昨天一直跟许厂长在一起,没听他说过要处置桑副主任的事。   他没去看那两张烟票,直接问:“已经有人说要辞退你了?”   “嗐,昨天赵副厂长当面批评我的时候说的。”   呵呵,赵副厂长说要辞退你,你不去跟赵副厂长求情,却跑来找许厂长?   这是想让许厂长出面帮你说项?   戴誉淡笑道:“桑主任,我没听许厂长说过要处分你的事!他这两天一直惦记着酒糟的处置问题,无暇他顾。你这么贸贸然地上门求情,不是正好提醒他了嘛。”   桑副主任继续搓手,踟躇地说:“我是想着许厂长比较宽和,才寻思着让许厂长帮我求求情,那啤酒糟我真没得多少钱!为了这点钱丢份工作,你说我冤不冤呐!”   戴誉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   面上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嘴上却拒绝道:“桑主任,我得提醒您一句。包装车间牛副主任的事您应该知道吧?他还是被许厂长亲自招进厂里的退伍军人呢,许厂长为了维护班子团结愣是一句话都没替牛主任说过。人家牛主任也没跑来跟许厂长求过情啊!”   咋就你的脸这么大呢!   桑主任的脸色有些难看,一直用手指摩挲着茶杯壁,似是在想应对的说辞。   “您可真是拜错菩萨了!这时候您跑我这里来有什么用啊?许厂长干脆就不在意小事,他抓的都是大方向!您得去跟赵厂长求情啊!”戴誉将那两张烟票塞进他的大褂口袋里,推心置腹道,“帮不成您,我哪能收您的东西!您呐,带着这个去找找赵厂长身边的郭秘书,他最了解赵厂长的脾性,让他帮您想想办法才是。”   桑主任攥着那两张烟票,不知是在跟他确认,还是自言自语,“那我再去找找郭秘书?”   “您快去吧,跟郭秘书好好说说。再有您也得仔细想想这件事的补救措施,能给厂里拿出可行性方案,也算将功折罪了。如果还是不行,您也可以以退为进嘛,别等着领导处分您,您主动去承认了错误,哪怕是官降一级,也比被清退了强吧!”戴誉起身送客。   闻言,桑主任咬咬牙,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许厂长来上班以后,戴誉进去跟他简单汇报了桑主任的事,又刨去关于牛主任的那一段,把自己的应对跟他学了一遍:“厂长,我这么说可以不?”   许厂长含笑点头:“挺好,以后就这么干。这个老桑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算求到我这边,也只能让他挨一通狠批。做错了事不赶紧想着补救,还有脸到处求情!”   想到啤酒糟的事,许厂长就有些着急,问戴誉:“昨天让你写的方案怎么样了?”   “草稿打完了,还有一半没有誊抄完。”   “嗯。”许厂长背着手,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回身道,“你尽量在中午之前把方案写完给我看看。另外,让老孙去通知在家的几个副厂长,还有各科室的主要负责人、车间的两名工程师,下周的厂长办公会改到今天下午,开扩大会议。”   戴誉一愣,没想到时间会这么赶,忙问:“我的方案肯定能写完,只是会议时间突然改了,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昨天去打听了一下,机械厂那边对于罐头厂的投建已经进入正式探讨阶段了。只要领导重视起来,建罐头厂没啥技术难度,拿出方案快得很。咱们若是想争取那几条生产线,就得尽快统一内部意见!”许厂长说出的话带着隐隐的兴奋。   连戴誉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气风发。   戴誉得了指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琢磨,许厂长属于进取型的领导,有着军人的血性,每逢大战豪情生,在他手上能有机会再次扩大啤酒厂的规模,难怪会这么激动。   午休过后,临时组织的扩大会议就开始了。   这还是戴誉第一次列席厂里高层领导们的会议,而且还得了个做会议记录的工作。   不过,这会议说起来高大上,环境却着实有些寒碜。   啤酒厂的这栋二层办公楼已经很破旧了,内里并没有大到能做会议室的房间,所以每次开会都是在面积最大的许厂长办公室集合,大家自带椅子。有秘书的由秘书效劳,像各科室科长这样没有秘书的,就只能吭哧吭哧地自己搬。   十来个人就已经将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塞满了。   大家都将笔记本摊开放在腿上,等着厂长发言。   许厂长以拳抵唇轻咳一下,在众人脸上环视一圈,缓缓开口:“今天的议题有三个。其一,今年仅剩不到两个月,生产指标还没有完成,如何想办法赶生产。其二,杨副厂长提交了一份关于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罐头生产线的报告。其三,就是今天将厂长办公会提前,并且变成扩大会议的主要原因了。”   众人沉默点头,没人吱声。   “厂里有人私自出售啤酒糟,而且还是货卖两家!昨天,为了争抢那点酒糟居然发生了械斗,险些出了人命!我昨天下午去医院看过伤员了,两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其中一个甚至被打到眼睛,差点瞎了!”许厂长语气沉重地说。   赵副厂长这时候插话道:“私自出售啤酒糟的人已经被抓出来了,就是发酵车间的桑宏斌!这件事情影响极其恶劣,我建议给予他降职处分!”   许厂长下意识扫了一眼低头做记录的戴誉,继而摆摆手道:“他的事情之后再谈。当务之急是,赶紧拿出一个能够妥善处理啤酒糟的方案!堵住安全上的漏洞!”   许厂长将后背靠上椅背,扔下钢笔,“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集思广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说话,只重新低下头去摆弄钢笔。   处置啤酒糟是厂里的一个老大难问题,既不让卖,也不让送,倒了还有被人举报浪费的风险。反正就是咋办都不对!   啤酒糟若是像豆腐渣似的,可以直接食用,他们恨不得自己吃了算了。   戴誉暗暗在心里给许厂长竖了一根大拇指。   看他上午那焦急的样子,还以为他在会上会三下五除二,立马开宗明义,拿出方案呢。   姜还是老的辣呀!不让大家费劲脑汁地苦想一遭,哪能显出他那份方案的可贵嘛……   见没有人答话,许厂长开始点名:“老赵,你是负责抓生产的,也是搞技术出身的行家,你先说说。”   赵副厂长明显也是想过这件事的,沉吟片刻他便开口道:“目前酒糟的用处就是作为湿饲料喂给猪牛鸡。不过由于湿度和温度的限制,只能被农户就近拉走,距离稍远一些都容易腐败。最主要的事上面不让出售啤酒糟。我听说老美那边已经有技术能将湿饲料加工成颗粒状的干饲料了。要是我们国内也有这种技术,就可以直接开办一家饲料厂,用我们的啤酒糟生产干饲料出售,给厂里创收。”   “嗯,这确实是一个思路。不过,暂时没听说国内有这种技术。”许厂长点评。   说了等于白说。   杨副厂长主动道:“不让买卖,但是可以以物易物吧!规定农户用粮食来换我们厂的酒糟应该是可行的。”   “这个想法也不错,不过对于怎么换,换多少合适,是需要跟农户们商量的,而且监管不力的话,容易收到陈粮。”许厂长点头,又肯定道,“这个思路很好,之后可以深入探讨一下。”   见其他人都低着头,一个个像是上课逃避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   许厂长没有再继续点名,转而道:“昨天械斗发生后,我就一直在寻找这件事的出路。配合着杨副厂长提交上来的那份增加罐头生产线的方案。戴誉同志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戴誉,你把你的方案给大家讲讲。”   闻言,戴誉忙将复写好的几分稿纸先分发给几位厂长,让大家传阅着看。   “准确的来说,这个方案不是我提出来的,而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以后,协助许厂长共同完善的。”戴誉先弱化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才将昨天与许厂长讨论出来的方案给大家复述了一遍。   “这是一个以点带面的过程,通过对啤酒糟的处理,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产业链。基本实现肉罐头原料的自给自足。”戴誉站在许厂长的办公桌旁侃侃而谈,回答了几个领导和工程师的问题以后,就重新坐回去了,安静地做会议记录。   杨副厂长对于这个方案非常感兴趣,神情与刚刚听说这个方案的许厂长一般无二。   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后,第一个举手表示赞成。   许厂长建议道:“机械厂那边罐头厂项目上马得非常急,我们现在举手表决一下,若是大家没有异议,就要尽快去机械厂争取。”   毫无意外的,这个方案被全票通过了。   “在养猪场建起来之前,啤酒糟先按照杨副厂长刚才提的以物易物的方式来处理。具体方案请杨副厂长费心研究一下。”许厂长补充。   杨副厂长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自己的建议被厂里采纳,她对此也很满意,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至此,许厂长开这场办公会的目的就算基本达成了。   之后的两天,戴誉一直跟着厂长在机械厂跑项目。   好不容易盼到一个能休息的礼拜天,他在房间里闷头看了一下午的书。   再回神时,已经临近四点了。起身换了一套衣服,翻出早就冲洗好的夏露外婆一家的相片,拎着包就出门了。   他这周挺忙,自从上次一起买白菜以后,就一直没见过夏露。自己当上秘书的事也没机会跟她显摆呢。   正好何家人的相片一直在他手里攥着,这不正是一个光明正大登门的好机会嘛!   原本可以去省图书馆找她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原因,今天上午过去的时候,没见到人,他呆到中午就回来了。   兴冲冲地跑去小洋房,给他开门的是手里举着一颗白萝卜的李婶。   李婶见到他笑着打了招呼,却没让他直接进门,而是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何主任,雷同志来了!”   见何主任已经趿拉着鞋出来了,她直接拎着萝卜回厨房做饭去了。   戴誉独自站在门口,听着何大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腾腾地踱过来,与自己一里一外相对而立。   不知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总感觉今天的何大夫没有往常热情亲切呢,脸上也没啥笑模样。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带着审视和研判……   难道是他上门的时机不对?   人家家里现在不方便待客?   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戴誉清了清嗓子,自然地问好:“何阿姨,我上次在北京给外公外婆照了几张相片,琢磨着您久不见家人,肯定怪思念的。这两天刚冲洗好,今天正好有时间就顺路给您送来了!”   他的话音落地,隔了两三秒,才见何大夫要笑不笑地招呼道:“小雷来了?进来坐吧!” 第56章   戴誉跟着何大夫进门,在客厅里环视一圈,没看到夏露姐弟,他忍不住问:“只有您和李婶在家吗?”   何大夫这会儿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热情,笑着解释道:“嗯,我家那个小子在家时太能闹腾了,被夏露他们带着出去玩了。”   请戴誉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了茶拿了水果,何婕才问了问他上次的北京之行。   戴誉一时没弄明白那个“他们”都有谁,只从包里取出装相片的信封递过去,笑道:“外公外婆的身体挺好的,我那天上午登门还吃了闭门羹,听说老两口是结伴到后海钓鱼去了。”   “二老都是热心肠,不但留我在家里吃了晚饭,还给我带了不少外婆自己做的蟹壳黄。刚听到名字的时候,还以为外婆要请我吃螃蟹。那玩意儿怪金贵的,我哪能吃嘛,推拒了半天,结果外婆笑呵呵地端出来一盘子芝麻酥饼……”   “呵呵,我妈是江南人,蟹壳黄是他们那边的特产。不过我们兄弟姐妹都不爱吃,只有夏露从小跟着她,才养出了一样的胃口。”何婕将自家的事一带而过,转而向他打听,“小雷,你家是本地人嘛?家里有几个兄弟?”   戴誉总觉得何大夫今天的态度怪怪的,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这会儿被问到家庭情况,他也没隐瞒,照实说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对象了吗?”何婕盯着他,慢悠悠地问。   “没呢。”戴誉摇头。   “听你的描述,再加上咱们这几次的见面,我觉得你还挺优秀的,怎么能没对象呢?”何婕语气诧异。   戴誉一脸惭愧:“那是您误会了。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发愤图强正经工作的,以前不怎么正干。”   “哦,那得多不正干,才能对找对象有影响?”何婕笑问,但是话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嘲讽。   然而,这么一点点嘲讽之意,却被一直留心观察她的戴誉迅速捕捉到了!   戴誉:“……”   今天的何大夫真的很不一样啊,平时哪会问出这种话?   他心里隐约生出一个不太妙的想法,不过暂时无法确定是否是自己想多了。   戴誉将对何家人说过的那套年少轻狂的说辞拿出来重新叙述一遍,继而又悔不当初地补充道:“我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待业的那一年惹来不少闲话,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好的工作机会,只想先发展事业,找对象的事以后再说吧。”   何婕不赞同地摇头:“小雷,发展事业也不影响你找对象嘛,你家里就不着急给你找对象?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我们医院里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呢。”   戴誉:“……”   我看上您闺女了,您直接把闺女给我就行了。   “也,也不用介绍。”他有些赧然地搓搓手,余光注意着何大夫的动静,故意含含糊糊地说,“其实,凭我这个长相,您多少也能看出来一点吧?平时有不少女同志跟我示好呢!前段时间还有一个条件挺好的姑娘主动找我处对象来着……”   何婕点点头,这小子确实长得好,她刚开始就是被他这张脸蛋蒙蔽的,有姑娘跟他表白也不稀奇。   不过,别人家可以看脸嫁女儿,她家可不行。   “哦,这不是挺好嘛,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要是条件合适,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嘛。”何婕撺掇道。   “这姑娘各方面条件都特别好,也是厂子弟,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又好!”戴誉刻意用小眼神偷瞄何大夫,来来回回瞄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她,她跟您也挺熟的呢!”   何婕就像触了电似的,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死死盯着戴誉有些泛红的脸,厉声问:“她居然主动找你处对象?你答应了?”   夏露果然骗了她!都主动找人家处对象了,还说不熟!   戴誉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我哪是那么草率的人,我不喜欢她,当场就拒绝了!”   何婕面色稍缓,悬着的心重新落回实处。   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怪不是滋味的。这个戴誉虽然如今是厂长秘书了,可是以前就是个不着调的二流子,他凭啥看不上她家露露?居然还当场拒绝了!   再说一个啤酒厂厂长的秘书在她看来也没啥了不起的,她家老夏也是有秘书的,职级比戴誉高多了!在她心里,哪怕是侯秘书那样的也配不上她家夏露!   难怪她前两天提议让夏露去啤酒厂找“小雷”来家里吃饭,夏露死活不去呢。   刚被人拒绝又去找人家吃饭,确实太尴尬了。   觑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戴誉在心里“啧”了一声。   从何大夫刚刚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她八成已经知道自己就是戴誉了!   自门口见面起,她的语气神态就与平时招呼“小雷”时迥异,一个冷淡一个热络,那种情绪上的差异是很明显的。   他自认“小雷”从没得罪过何大夫,那么问题肯定是出在“戴誉”身上了。   不过,不知道这何大夫是咋想的,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咋还假作不知呢?   这是要弄啥嘞?   何大夫若是不想拆穿他,那他也假装不知道好了。   眼见何大夫的面色有越来越难看的趋势,生怕她将自己赶出家门。已经试探出结果的戴誉,赶忙澄清:“孟姝同志好是好,就是太厉害了一点,我面对她总感觉像是面对小学老师!”总被揉头摸脸。   何婕想要端茶送客的手一顿,重新靠回沙发背,若无其事道:“小孟那孩子还是不错的,人虽然厉害一点,但是听说能力很强,如今在工会干得也是风生水起。”   早就听说孟姝那姑娘喜欢好看的男青年,能看上戴誉也算说得过去。   只要不是她家露露就行……   看他这样招蜂引蝶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戴誉感慨道:“她再好我也不能答应啊!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何婕不太想听小年轻的感情八卦,没搭腔。   戴誉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自顾自道:“不过,人家姑娘是要考大学的,所以我就一直没有表白!”   何婕心里一动,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怕配不上人家啊?”   “嗐,算是吧,也不全是!”戴誉像是感慨良多,打算与何大夫促膝长谈,“何阿姨,您还不知道吧,我以前有过一个未婚妻!”   何婕还真知道。   前段时间,赵厂长家新娶的那个媳妇闹出了不少风波,她是知道戴誉和苏小婉有过婚约的,不过那时她还不知戴誉就是“小雷”,没对上号,也不知其中具体细节。   她摇摇头,从手边的零食匣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生出点听八卦的兴致。   正好李婶端着刚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撂下盘子,也跟过来一起听。   “我这个前未婚妻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她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被后娘磋磨,家里条件也不咋好,我妈跟她亲娘关系不错,就时常接济她,一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她是住在我家的。”戴誉回忆道。   何婕点评:“那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李婶也说:“在旧社会这就算童养媳了!”   戴誉摆手否认:“不算童养媳,她来我们家在名义上是做客的,我妈也是把她当成亲闺女,我小时候是叫她姐姐的。还是后来,我们家供她上了初中和高中,家里才打算让她跟我结婚。”   何婕点点头:“这也符合常理,上中学的学费不便宜。关系再好也不能凭白供她读五六年的书。”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可是我那个前未婚妻是个能刻苦读书的,人家考上大学了!”戴誉蹙眉道,“原本是我们家有恩于她,以她家那个条件,嫁给我算是高攀。不过,她考上大学以后,我们俩的身份立马对调,大家都说我配不上人家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的大学生确实金贵,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跃龙门了。”何婕对这一点颇为理解,大学生配二流子确实不搭调。   “确实如此。我俩身份上不般配了,我也没非得死巴着她不放,她完全可以提出退婚嘛!”   李婶道:“她没提退婚,那你俩是咋分开的?”   “她上了大学以后,看中一个同校的男大学生。背着我跟人家好上了,还怀孕了!”   “啊……”何李二人齐齐发出惊呼。   何婕回想之前大院里关于苏小婉孩子亲生父亲的传言,觉得戴誉真挺倒霉的。   “那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被大学生未婚妻背叛以后,就不敢再找大学生了?”何婕猜测。   戴誉却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我现在也在复习高中课程,明年也打算重新高考了!”   何婕搞不清楚他的脑回路:“那你这是……”   “我现在是不敢跟她处对象,甚至不敢表白的!我暗恋的那姑娘学习挺好,人家八成能考上大学。我虽对自己有信心,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我没考上大学,或者考上了却两人不在同一座城市,那不是耽误她嘛!”   戴誉语气诚恳道,“如果能去同一所大学,哪怕只是在同一个城市,我也会努力争取一下。怕就怕最终被弄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学,毕业分配是要听从组织安排的,谁知道我们会被分配去哪里,山高水远的,能不能再见到面都是问题。”   何婕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道:“没想到你想得还挺长远的……”   戴誉也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我前未婚妻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在考上大学之前,我是不会跟她表白的,不忍心让她受那份苦呐!”   又在心里补充,我现在不跟夏露表白,您最好也不要找我们的麻烦!彼此先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上半年再说吧。   李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雷同志,你这样做确实是男子汉的做法!不过,万一你们没考到一起,你就真不去表白啦?”   戴誉坚定点头:“不去了!我就一直暗恋到底吧,这就是有缘无分。姑娘的好年纪就那么几年,别耽误她……”   也许是孕期感情敏感的原因,看他这样,何婕心里还挺不好受的。   不过,这也让她稍稍放下心来,不管他说的这个暗恋对象是不是夏露,目前来看他们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这就行了,其他的她也懒得管。   戴誉看了眼时间,觉得态度已经表明了,就想起身告辞。要是何大夫一时激动拆穿了他的身份,也是徒惹尴尬。   “相片送来,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何阿姨,不多打扰您,我先回去了。”戴誉起身。   何婕本想客气两句留他吃饭,想想又算了。夏露快回来了,最好别让他们碰面。   正这么想着呢,小洋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戴誉听到动静,寻声望过去。   最先进来的是穿着一身红色薄夹袄的夏露,头脸一如既往被包裹得很严实。   不过他眼尖地看到了搭在她右肩上的一只男人的手。   没过两秒,那只手的主人也跟着进门了,是个二十多岁的高壮男人,穿着一身军装,另一只手臂还抱着胖墩墩的夏洵。   戴誉:“……”   卧槽,这是啥情况?弄得跟一家三口出游归来似的。   门口的三人显然也看到戴誉了,夏洵从男人怀里滑下来,跟戴誉远远地招招手就噔噔噔地跑上楼了。   那男人呵呵笑着解释:“这小子要上茅房,又死活不肯在外面解决,非说冻屁股。哈哈,已经憋了一路了。”   “为了让他先回来上茅房,我车还在外面没熄火呢。”说着又走了出去。   夏露进来与戴誉打招呼。   戴誉看着她笑,主动道:“我来送相片的,就上次在北京给外公外婆拍的。”   “是嘛,快拿来给我看看!”夏露一喜,她好久没见到外婆了,还怪想的。   何婕不着痕迹地拦住女儿,劝道:“你先回房换身衣服,一会儿下来再看。”   见女儿上楼去了,她扫了一眼盯着女儿背影看的戴誉,感觉还是不太保险……   遂含笑对戴誉介绍:“刚刚出去那个是我好朋友的儿子,叫江南。跟夏露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在咱们省军区工作,年纪轻轻就是副营长了!”   戴誉勉强笑了笑。   江南刚好锁了车从外面进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熟稔地与何婕玩笑道:“您又说我啥呢?”   何婕呵呵笑,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拍打了军装下摆蹭上的白灰。   江南立在原地,任她拾掇,明显是已经习惯了。   估计是常年参加军事训练的缘故,江南皮肤黝黑,有些地方甚至还在脱皮。不过五官倒是挺好看,这副形象让戴誉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何婕一边拍打一边对江南介绍:“这位是小雷,在啤酒厂上班。”   戴誉主动与江南握手寒暄了几句,本还想等等夏露呢,却听何大夫道:“刚刚小雷就想走了,因着你们回来这番折腾,又被耽搁了。江南,你替我送送小雷。”   得嘞,今天又跟小夏同志说不上话了。   戴誉只好带着何大夫“常到家里来”的客套话,离开了夏家的小洋房。   江南拿出根烟递给戴誉,问:“兄弟你住哪边?我送送你!”伸手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军用挎斗摩托车。   “不远,也在家属院里,走几步就到了。”戴誉拿出火柴给两人点了烟。   两人站在院里抽了一会儿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   一直默默观察对方的戴誉,又让视线在江南棱角分明的脸上转了两圈,突然伸出手,笑道:“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戴誉。兄弟你贵姓?”   江南不明所以,下意识也伸出手:“免贵姓何。”   戴誉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何江南?真是个好名字!”   与何江南一起抽完一支烟,戴誉请对方留步,自己则溜溜达达地回了戴家小院。   到家时,家里人刚吃完晚饭,戴立军和戴荣已经穿上棉袄,打算去厂里上大夜班了。   戴母把留给他的饭菜端出来,一边盯着他吃饭一边唠叨戴英谈对象的事。   “你四姑还没死心呢,刚才又来给量具厂那个小刘说项了。据说小刘扬言非你姐不娶,在家里闹呢。”戴母既得意又发愁,所以这话说出来就显得格外意味不明。   戴誉轻嗤一声,懒得答话。   只在联谊会上见了一面,就非卿不娶了?   这不就是见色起意嘛!   “哦,那你们怎么答复的?”见老娘还直勾勾地瞅着自己呢,戴誉只好给面子地问一句。   戴母捂着嘴笑,凑过来小声道:“我都没吱声,你奶把你四姑给轰走了!”   戴誉跟着她笑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们没问问我姐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问了,她不说。不过,我感觉她是有情况的!”戴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最近变得爱打扮了,这个月买了新衣裳还买了雪花膏!”   “我姐那点工资够用吗?她每个月还得往家里交五块钱。”小学教员的工资才二十块钱。   “我这个月没要她的工资,让她自己攒着,姑娘大了是得打扮打扮。”戴母在这方面还挺想得开的。   戴誉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拍在桌上:“呐,您这事办得有水平!我替我姐补上那五块,再额外奖励五块!您也去买点雪花膏擦擦!”   “呦呦,给厂长当上秘书了,就是不一样。”戴母没跟儿子客气,将那张大团结揣进兜里,“我帮你攒着,免得你乱花。”   戴誉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她透露道:“我姐处对象的事,您别催她,多看几个。我们厂里还有一个挺不错的男同志瞧上她了。人家是我们财务科长的儿子,自己在妇联工作。他们家好几个儿子,没啥生子压力。据说只要我姐点头,彩礼都不是问题。”   戴母一听就来了精神,拉着戴誉打听那小伙子的情况。   戴誉简单说了,又不放心的叮嘱:“您可别乱给我姐做主,让她自己挑!”   当晚临近十二点,戴誉还在挑灯夜读呢,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没过多久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不待他去开门,戴母自己闯了进来。   “戴誉,快!你大嫂要生了!”   戴誉的大脑已经因为困倦而十分昏沉了,闻言愣头愣脑地答:“那,那我也不会接生啊!”   戴母气结,恨声道:“谁让你接生了!戴荣不在,你赶紧穿衣服,送你大嫂到厂医院去!”   “哦哦!”戴誉被她焦急的情绪感染,也急了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才找到外套穿上。   “我大嫂这才怀孕几个月啊,就要生了?”   “九个多月,快十个月,也差不多了!”   “她能自己走嘛?”   “能走我还找你干什么?用自行车推到医院去!”戴母横他一眼。   “您先去给我大嫂穿好衣服,找床褥子出来。带上生产要用的东西,再给她煮几个鸡蛋带着。”戴誉一边叮嘱一边往外跑,“我去二虎家借三轮车去。”   外面黑灯瞎火的,他哪敢用自行车推孕妇去医院啊!   将戴大嫂搬到铺了两层褥子的三轮车上,戴誉让戴母也坐上去照顾她,其他人留在家里准备吃的用的。安排完这些,他就伴着大嫂忍痛的哼哼声,顶着寒风,将车骑去了厂医院。   一边蹬车子,一边还在感慨,他下午成功稳住何大夫没让她动了胎气。没想到自家大嫂反而要在半夜生了。   终归是要跑一趟妇产科的。   到了医院,戴誉没敢耽搁,抱起大嫂就往里面跑。   产妇被推进产房半天了,戴母才喘着粗气现身。   “还是你跑得快!”戴母感叹。   不快不行啊!电视剧里的孩子,十个有八个是生在半路上的。万一他大嫂也逃不过这个定律,谁给她接生?   礼拜天的深夜,医院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从产房里传出的痛苦叫声。   那叫声听得戴誉头皮发麻,手下也跟着那叫声一块用力,把戴母的胳膊都攥疼了。   “怕啥啊?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你先靠着睡一会儿吧,明早还得上班呢!”戴母拍拍旁边的空座椅。   戴誉点头,在墙边靠着打一会盹,感觉没过多久,就有护士抱着个襁褓出来了。   “沈来娣的家属在吗?”   戴誉还没反应,戴母听到喊声先冲了过去。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沈来娣是她大嫂的名字。待他凝神去听的时候,只听到一句母女平安。   那小婴儿被戴母抱在怀里,安静得很。戴誉只迷瞪着眼睛凑过去看了一眼,太小了没敢抱。   直到戴大嫂从产房里出来,他那股困劲儿才彻底消散。   被戴大嫂委屈的哭声哭没的。   这位产妇从出了产房就一直在哭,原本是默默流泪,这会儿已经开始抽抽嗒嗒了。   戴母负责抱着孩子,只好由戴誉这个闲人过去安慰情绪敏感的产妇。   “大嫂,不就是生个闺女嘛,这不是挺好,四朵金花凑齐了!咱妈又没说啥,你看她抱着孩子可稀罕了!”   戴大嫂不理他,继续哭。   “再说,咱奶之前都给你算过了,你跟她一样,也是一子四女的命格!没准儿下一胎就生儿子了!”戴誉胡诌。   在书里,他大哥大嫂确实在之后生了一个儿子,不过被原身卖了。   戴大嫂抽噎道:“都生四个丫头了,还生啥生?万一又是丫头咋整?”   “嗐,生不生都行。咱家也没人逼着你生儿子,你咋那么大压力呢?”   不过结合他大嫂的名字,戴誉多少也能猜出她这生子压力从何而来。   戴大嫂觉得小叔子是在说风凉话,独自伤心,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戴誉跟母亲招呼一声,又连夜返回家里,取上戴英给孕妇做的小米粥和红糖鸡蛋送去医院。   一晚上来回折腾了好几趟,他早上去厂里上班时,脑袋都是木的。   坐在小办公室里,边写材料边打哈欠,困得眼角都挤出生理泪水了,正想趴一会儿呢,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戴誉眯着眼去看,来人是打字员许家庆。   许家庆冷着脸走进来,直愣愣地说:“戴秘书,厂长让我打的那份文件,有些地方得与他本人确认一下。”   戴誉了然点头,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椅子。   “厂长现在有客,你先坐这等会儿吧!”   许家庆狐疑的目光在戴誉脸上游移,似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不过,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只好将信将疑地在座位上坐了。   戴誉被他这么一打岔,困意消退少许,强打起精神给他倒了杯热水,便回去继续埋头写材料了。   许家庆在对面坐了没多久就开始急得抖腿,一会儿看看戴誉,一会儿看看腕上的手表。   过了大约五分钟,他开口问:“许厂长真有客人?”   戴誉翻个白眼,无语道:“我没事骗你干啥?”   许家庆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在他对面抖了十五分钟的腿,终于按奈不住了。   起身就要往旁边的厂长办公室走。   戴誉看他这样沉不住气,忙拉住他的手臂,劝阻道:“许厂长真的在会客,早就说过不让人进去打扰了!”   许家庆不信,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在办公室的门上象征性地轻敲两下,还没听清里面的答话就推门走了进去。   戴誉眼看着他就那样贸贸然地冲进去,在门内僵立了好几秒也没动地方。   走过去将人一把拽出来,再次从外面合上办公室的门。   觑着对方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戴誉忍着笑,无奈叹气:“我就跟你说嘛,厂长在会客!” 第57章   送走了来客,许厂长对戴誉交待道:“准备一下,咱们去一趟机械厂。”   戴誉应声,拎上东西就先去总务科借自行车了。   “我说戴秘书,你现在也是厂长大秘了,咋连辆自行车都没有?”总务科的干事李云凤打趣他。   “我那点钱都买照相机了,哪还有余钱买自行车?我才领了几个月的工资啊?”戴誉假意哭穷。   “你说你舍得买照相机,就不舍得买辆自行车?自行车能天天骑,照相机才能用几次啊?胶片和相纸还那么贵!”李云凤觉得单身男人就是不会过日子,总凭自己喜好乱花钱。   “李干事,你快把车钥匙给我吧,厂长还等着呢!这段时间我总跟着厂长在外面跑,钥匙我先不还了啊!有谁要用车直接去厂办找我拿。”戴誉催促她。   有公车用当然还是用公车啦!他们家现在已经有两辆自行车了,若是他再买一辆,就显得太扎眼了。   如今一户人家能拥有三辆自行车,就跟工薪家庭养了三辆奔驰宝马似的,在家属院里徒惹是非。   骑着自行车跟随许厂长来到机械厂的厂部,眼看着他进了分管副厂长的办公室,被留在外面的戴誉也没杵在原地傻站着。   这是他第三次跟着许厂长来跑项目,按照之前的经验,许厂长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且得等着呢。   于是,溜达着就往走廊尽头走。   机械厂的红砖办公楼比啤酒厂那栋破旧的小二楼开阔敞亮多了。他此时所在的三楼是机械厂领导们集中办公的楼层,走廊里格外安静。   行至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前停下,戴誉在门上轻敲两下,对坐在外间的秘书说:“您好,我想找一下夏厂长!”   侯秘书想要拒绝的话在看到来人的脸后,变成了:“稍等,我去确认一下领导是否用空。”   说着就敲门走近了里间的办公室。   “厂长,那位戴誉同志来了,想要见您!”侯秘书轻声道。   夏启航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的动作不停,只蹙着眉问:“他来做什么?”   “这个我没问。”侯秘书多少知道一点戴誉跟厂长家的关系,以为他过来是有私事找夏厂长,所以没多嘴问。“要不,我再去问问他?”   夏启航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叹气道:“算了,你让他进来吧。”   戴誉与侯秘书道过谢后,独自进了夏厂长的办公室。   甫一进门,入目便是一张超大号实木办公桌,比在夏家书房里看到的那张还要大。不过,桌面异常干净,图纸、书籍、文件被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估摸着是门外那位秘书的功劳了。   “夏厂长好!”   “嗯,坐吧。”看着侯秘书给对方倒了茶,又被提醒了一次半小时后的会议,夏启航才问戴誉突然跑来有什么事。   “不是您说的嘛,有事来办公室找您!”戴誉笑道,“我现在是啤酒厂许厂长的秘书了,今天陪他来跑项目的,顺便来看看您。”   夏启航捏捏鼻梁皱眉问:“你不是要复习参加高考么?怎么突然又当上秘书了?”   “领导选了我,我也不能推拒嘛,个人得服从组织!”戴誉一本正经道,“至于复习的事,您也不用担心,我现在每天晚上都挑灯夜读呢。您看我这黑眼圈!”   探过去半个身子,让人家夏厂长看他因为陪大嫂生产熬出来的黑眼圈。   “赶紧说正事,我一会儿还有会要开。”虽然由于办公桌过宽,戴誉没能凑到自己跟前,但夏启航还是嫌弃地向后靠了靠。   戴誉收了脸上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咱们机械厂要开办一间罐头厂的事,您听说了吧?”   夏启航点头,之前有人在例会上提过。不过这不是他的分管工作,他没怎么注意。   “你们厂也惦记上罐头厂了?”夏启航问。   戴誉一激灵,瞪着眼睛问:“‘也’是啥意思?还有别的厂在争取?”   夏启航“嗯”了一声,却闭口不言是哪个厂也在争取。   被戴誉磨叽得烦了,他才开了尊口提点道:“哪个厂在争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哪个厂也争取不到!厂里打算投建一间中等规模以上的罐头厂,缓解目前的就业压力。”   这个罐头厂项目是经过反复求证,才确定下来的。   原本有人觉得机械厂开办罐头厂有些不伦不类的,提议开办机械零件的配套加工厂或者民用机械维修门市部。不过考虑到这次需要安排就业的都是职工家属,大多数人没有专业技能,所以选了一个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罐头厂。   戴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前有狼后有虎,这是从源头上就把他们的路子堵死了呀!   如果没有罐头厂,养猪场也甭想了,连带着啤酒糟的处理也得想其他办法。   戴誉不死心地说:“罐头厂归入我们啤酒厂,但是用工可以全部从机械厂家属里面选拔。”   夏启航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才不紧不慢道:“做好秘书的本职工作,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们许厂长比你明白!”   “啥意思?”戴誉眨巴眨巴眼。   被他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瞅着,僵持了好一会儿,夏启航才再次提点道:“厂里早有意向开办罐头厂,所以负责人也早已有了人选……”   他点到即止。   戴誉在心里将这句话品咂了半天,总算品出一点味来。   机械厂这个规模的大厂,其实跟机关单位差不多,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是有特殊贡献的,或是像夏厂长这样特别有能力的技术大拿,否则想升职只有苦熬资历一条路。   这时候厂里终于要开新厂了,大家都盼着罐头厂负责人履新呢。只要他挪出来一个萝卜坑,后面的人一个一个往上挪,届时至少有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会因为这一次调动而受益。   他们啤酒厂若是将罐头厂合并进来,虽然对啤酒厂有利,却动了这些人的蛋糕,弄不好是要跟人结仇的。   何况,据他所知,他们许厂长也是从机械厂出来的,他那会儿还是办公室主任呢。更是熟知这里面的利益牵扯。   戴誉独自思索了一会儿,才问夏厂长:“今年六月份,中央颁发的《关于精简职工办法的若干规定》,不知您关注了没有?”   看夏启航沉默地看着自己,他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连他都知道的事,人家厂长还能不知道嘛。   戴誉轻咳一声,解释道:“中央都在提倡精简职工,减少城市压力,咱们在这个关头大幅度调整干部,不是顶风作案嘛。”   夏启航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没弄明白他的态度,但戴誉还是继续道:“我上次到北京去出差,去了一个天桥商场。您猜怎么着?人家响应‘管理人员少损耗少’的号召,把全店一百多个员工缩减到五十来个了!减少管理人员,增加工作时长,一年省了十来万!还被党报表扬,树立成典型了!”   “这个工作不是我在负责,你跟我说不着吧。”夏启航看他这样卖力的想办法也有些哭笑不得。   “咋能说不着呢?罐头厂怎么投建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肯定也是要集体表决的。我跟您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表决的时候您也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别只当个负责举手的工具人嘛!”   夏启航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又严肃道:“你一个秘书管这么多做什么!”   戴誉不服气道:“您咋总从门缝里看人呢?这个合并方案是我跟许厂长提的,您说我能不上心嘛?再说有了罐头厂,我们就能盘活一盘棋!”   看一眼手表,夏启航故作冷淡地催促:“再给你十分钟时间,说不说得完我都得走了。”   “我先跟您说说,我为啥不建议罐头厂自行建厂。其一,除了一个光杆司令,罐头厂现在什么都没有,工人、地皮、厂房和机器都需要自行筹措。其二,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可以开工了,但是生产原料从哪里来?尤其是肉罐头的原料来源,全省有数的那点生猪基本都在肉联厂,人家自己灌香肠还不够呢,哪可能大批量地供应给咱们做罐头?届时原料供应不上,生产线都没办法全开,那么必然还会有多余的劳动力被精简的。这不是与厂里的初衷背道而驰嘛!”戴誉详细分析。   夏启航仔细听着,手指在大腿上点了几下,疑惑地问:“你们啤酒厂能供应生猪?”   戴誉抚掌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们啤酒厂的优势嘛。您知道啤酒厂除了生产啤酒还会有副产品产出吧?”   夏启航凝神思考了一下,点头:“麦芽生产过程中会有碎粒麦,杂谷和浮麦,粉碎时还会产生粉尘与麦糟,酿造过程中产出酒花糟,麦汁澄清的时候有蛋白热凝固物。”   戴誉咂舌:“您了解得比我还全呐!”   “我参观过苏联的啤酒厂。”夏启航淡然道。   戴誉觉得夏大佬过于凡尔赛了,但还是趁机拍出一个直球马屁:“我天天在厂里呆着,还下过车间呢,也没您了解得全面呐!您都快赶上专家了!”   夏启航:“你只有八分钟了。”   戴誉忙继续道:“我们就把您说的这些统称为啤酒糟吧。啤酒糟的营养价值是非常高的,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蛋白质含量极高,虽然不适合给人食用,却是喂养禽畜类的优质饲料。”   “你们想用啤酒糟养猪?”夏启航挑眉。   “对,如果罐头厂并入我们啤酒厂的话,为了给罐头厂提供足够多的生肉原料,我们可以在城西近郊开办一家养猪场。”戴誉将他的方案内容简单讲了一遍。   “除了养猪场的这个优势,我们也还有其他优势。比如生产罐头和啤酒都是需要玻璃瓶的,我们厂里有自己的玻璃瓶生产线。虽然生产线规格不同,但是工人都是熟手。罐头厂开工以后可以直接上机器作业。再比如,水果罐头加工所需的水果原料,我们厂的采购部门有自己的货源,不需要依靠上面统一调拨。”   戴誉看着夏厂长真诚道:“我们许厂长已经承诺过了,只要罐头厂划归到啤酒厂来,所有工作岗位,包括管理养猪场和菜地的岗位,都优先安排机械厂的职工家属!”   夏启航若有所思地颔首,问:“就这些,没了?”   被他这样一问,戴誉赶紧回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想了半天才嘀咕道:“要是厂里还不同意,非要安排一个负责人去管理罐头厂,那也可以让他来我们厂做个分管罐头厂的副厂长嘛。这样既给萝卜挪了坑,又能让罐头厂和啤酒厂强强联合优势互补,效益最大化!”   夏启航冷哼一声:“你是厂长啊还是组织部长?一个副厂长的位子在你嘴里跟大白菜似的,说安排就安排了!还有没有点组织原则!”   戴誉讪笑两声,讨好道:“我这不是就在您面前说说嘛,咱是自己人,我一时也没考虑那么多就把心里的想法全秃噜出来了……”   “行了,说完了你就赶紧出去吧。”夏启航瞄一眼手表起身。   “那,那您到底同不同意啊?”戴誉眼巴巴瞅着他,“要是过两天咱们厂里开会表决,你可千万得投我们一票啊!”   夏启航站在桌前,整理着衣袖的褶皱,随意道:“只有我一个人投票有什么用?”   他对那个闭环产业链的设想还挺感兴趣的,如果真能投产,也是个不错的尝试。   戴誉一听这是有戏啊!   立马狗腿地绕过办公桌,帮夏厂长把上翻的衬衫后领理平,又帮他抻了抻毛背心的下摆,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您投赞成票就行了。其他领导那里,我们自己去推介。”   得了夏厂长的肯定,戴誉喜滋滋地就要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什么,把这门框问:“那啥,夏厂长,另外一个也想合并罐头厂的是哪一家啊?”   夏启航拿了笔记本出门,瞥他一眼道:“做好你们自己的就行,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哎!”   戴誉在他身后撇撇嘴。   还怪神秘的咧!   目送夏厂长下了楼梯,戴誉重新回到分管副厂长的办公室门口等候。   不多时,许厂长就紧锁着眉头出来了。   看他闷着头又要往夏启航的办公室去,戴誉忙出声提醒:“厂长,夏副厂长刚下楼开会去了。”   许厂长无法,又转移脚步先去赵厂长办公室。   戴誉估摸着他也是想去党委几个领导那边拉票的,就小声将刚刚在夏厂长办公室的事情讲了。   许厂长点了点他,意外地笑道:“你有夏厂长的这个关系怎么不早点说?”   戴誉忙摆手:“我跟夏厂长不熟,跟他爱人倒是有点交情。前段时间他爱人身体不舒服,差点晕倒在马路上,是我将她送回家去的。就这么一点私人交情,估摸着夏厂长也是为了还我人情才同意的。一次性人情,还完拉倒。哈哈。”   许厂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没多说什么。   与许厂长从机械厂回来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戴誉正拿了饭盒打算去食堂,就被传达室的孙师傅通知有访客。   刚开始还以为又是苏小婉找来了,他不情不愿地出了门。不过走出办公楼,远远地看到来人他就乐了。   颠颠地跑到厂门口,戴誉问:“昨天不是才见面嘛,今天过来是有事?”   夏露将毛线帽子往上推了一点,露出眼睛与戴誉对视,踌躇半晌才迟疑着问:“你昨天在我家是不是受委屈了?”   “没有啊!我能受啥委屈?”戴誉无所谓地笑笑。   “那你昨天怎么走那么早?”夏露不信。   她上楼换衣服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再下楼的时候这家伙就走了。   “相片送到了,办完事就走呗,磨蹭什么啊!”戴誉啧啧两声,“我昨天没等你,你是不是挺难受的?”   夏露没接话,转而问:“听说你当上厂长秘书了?”   “你已经知道啦?”戴誉立刻精神百倍,嘿嘿笑着显摆,“本来我是不想当这个秘书的,领导都已经选别人了。不过你不是特想让我当秘书嘛,我就回去重新争取了一下。”   夏露疑惑蹙眉:“我什么时候想让你当秘书了?”   “就上次嘛,你还特意问我是不是已经当上厂长秘书了!那不就是想让我当嘛。”戴誉提醒。   夏露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只得先将这事放到一边,转而问:“你不是要考大学么,当了秘书以后那么忙,还怎么复习?”   这两人可真是亲父女啊,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把对着夏厂长的说辞又跟他闺女重复一遍。   不过他能跟夏露说的,显然比跟夏厂长多。   “我昨天发现一个大秘密,你叫我一声‘戴誉哥哥’,我告诉你!咋样?”戴誉逗她。   夏露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藏在围巾后面的嘴撇了撇,横他一眼道:“不用你告诉,我妈是不是发现你是‘戴誉哥哥’了?”   戴誉先是一愣,随后就耸着肩膀呵呵笑了半天。   “你笑够没有?再笑我就走了!”夏露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帽子拉了下来。   戴誉怕她跑了,一把拉住手臂。过了两秒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动地方,只是说说而已。   他讪讪地收回手,又笑:“小夏妹妹你可真聪明!”   夏露被他这一声“小夏妹妹”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戴誉忙一本正经地问:“你咋知道我被何大夫发现了呢?”   “我妈之前每次见了你都要留你说好久的话,而且昨天饭菜都摆上桌了,她都没留你吃饭,就很反常。你走了以后,她还心事重重的。”夏露解释。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次与妈妈关于“小雷”的谈话,虽然她含混着应付过去了,但心里总是不托底。   看来她那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夏露重新转回戴誉高考复习的话题,问:“你现在复习的怎么样了?我给你画的重点你背完了吗?”   戴誉语气酸溜溜道:“我现在哪有心情复习!昨天上午去图书馆找你划重点还扑了个空,没想到你是跟‘江南哥哥’带着小胖子一家三口出去开心了。”   夏露推他一把,好笑道:“好好说话!”   戴誉故作幽怨地抱怨:“何大夫可是说了,你俩可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家还是省军区的俊杰!比我这啤酒厂的优秀代表可强多了!”   “你少胡扯,我妈才不会那么说。那是我表哥!我大舅家的孩子。”夏露不理他的做作表演,又重新问了他复习的事。   “那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早就背完了。要不你考考我!”像个等待提问的小学生似的。   夏露没搭理他,不然说着说着又得跑题,正色建议道:“要不你以后每个礼拜天都来图书馆跟我一起复习吧!”   “行啊。不过我现在给厂长当秘书了,要是周末遇上义务劳动就不太好偷溜。”戴誉有些挠头,早知道不当这个秘书了。   “那你把语文和政治的教材给我,我先帮你把下面的重点划了,你平时抽空背一背。”夏露继续建议。   戴誉没回话,一双眸子紧盯在夏露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上,像是要在她那张被冻得有些发红的两颊上看出一朵花来。   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夏露的目光有些慌乱地飞走,随意落在一个过往的行人身上,难得结巴地问:“你,你看什么呢?”   戴誉不让她逃避与自己对视,伸手扶上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视线转回自己身上。   夏露小心地看一眼身边经过的行人,拍下他的手臂,却也没再逃避与他对视。   戴誉满意地点点头,语气肯定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没有!”夏露秒答。   答完她就有些后悔。   戴誉心花怒放,步步紧逼:“今天见面就一个劲地问我高考复习的事,还说不是听说什么了!”   “何大夫应该不会跟你说我的事,她还在假装不知道我就是戴誉呢。不是她的话,肯定就是李婶了。”他也不等对方回答,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李婶跟你说了什么?嘿嘿……”   夏露白他一眼没接话。   昨天戴誉那么早就从自家离开,她总觉得不对劲。晚上特意去问了李婶,戴誉来家以后都跟妈妈说了什么。随后李婶就将他那番“考不上大学不表白”的豪言壮语转述给她。   因为这件事她辗转了一晚上,才下定了决心找过来的……   戴誉在她毛线帽子的毛绒球上胡乱弹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傻!我是故意那么跟何大夫说的,要是不赶紧撇清了关系,她不得一直疑神疑鬼地揪着你不放啊!”   夏露做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戴誉陪着她一起装傻,搓着手嘻嘻笑:“要是我的暗恋对象能点头答应,那我就可以立马原地收获一个对象了!”   夏露的脸有点红,却还是瞥他一眼,幽幽道:“我觉得你昨天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人家姑娘的好年头就那么几年,万一你没考上大学或者没考到一处去,不是耽误人家嘛!”   “哎呀,那有啥道理嘛,那就是缓兵之计呀!”戴誉突然发觉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那不是别人嘛,我有你这个辅导老师,肯定能考上,除非是你考不上!”   夏露气结,觉得这人说话真是没个把门的:“你才考不上呢!”   “好好好,都能考上行了吧!”戴誉感觉话题有往小学鸡吵架的方向发展,赶紧解释道:“就算不能考到一起,顶多熬个三四年,毕业了我也能想想办法让两个人分配到一处去!”   夏露好奇:“你有啥办法?”   戴誉摇头叹气:“这还不简单!去贿赂贿赂夏厂长,让机械厂的组织部以厂组织的名义往两所学校发函,点名要这两个学生。机械厂是部委直属的大厂,学校不会不给面子,肯定没问题!”   戴誉又装模作样道:“到时候,还得请厂长千金,小夏妹妹替我们多美言几句呀!”   夏露的眼尾露出一点弯弯的弧度,嘴上却轻哼一声:“你先好好复习考上大学再说吧。”   不跟他多废话,她催促道:“你的教材呢,快给我拿过来,我还得回学校上课呢!”   “诶,你也没吃饭呢吧,先拿着饭盒去食堂等我,我回一趟办公室!”将饭盒塞给她,戴誉往办公室跑去。   今天许厂长难得地早下班,戴誉也跟着沾了一回光,早早回了家。   刚进自家小院就看到他大哥戴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抽烟呢。   怪不得今天家里这么安静呢,平时在院里拉呱的婶子大娘都不见了。谁见了他这副惨兮兮的样,还能聊得下去啊!   “哥,我嫂子还在医院呢?你去看了没有?昨晚生的!”戴誉问。   “看了,我刚从医院回来,咱妈在那照顾呢。”说着从旁边的小马扎上拿过一个牛皮信封给他,“这是刚才放电影的那个陈玉柱送过来的。”   戴誉点头接过来,前两天他让陈玉柱把上个月的五个收音机送去红旗公社了。这里面肯定是尾款和新订单的定金。   他进了房里打开一看,果然是六十张大团结和一个字条。   上面就一个数字“10”。   呦呵,芦银花这妮子发达了啊,居然直接弄来了十个收音机的订单,芦家坳里哪有那么大的客户群啊,估计是已经把倒买倒卖的生意发展到别的生产队去了。   将钱收好,戴誉让在家的戴英帮忙弄俩菜,自己拉上戴荣一块喝个酒。   “大哥,咱家也没啥重男轻女的思想,尤其是咱妈,满族人本来就重视姑娘,你怕啥啊?我大嫂要是愿意,你们再生一个就是了。”戴誉给他倒上酒。   反正下一个肯定是儿子。   戴荣一脸愁苦地将满满一杯高粱红干了,抹了一把嘴解释:“我不是发愁生了个闺女,前面都有仨了,再来一个也没啥。”   “那你这是咋了?”戴誉不明白他愁什么。   “我是犯愁生这么多孩子养不起啊,你看我现在还是学徒工,工资才二十五块钱一个月,你大嫂在食堂虽然吃的还行,但是工资也才二十块钱,我俩每个月再往家里交十块。到手的一共才三十五,还没你一个人的工资高呢!”戴荣叹气。   “那要不跟咱妈商量商量,你俩少往家里交点?”戴誉建议。   戴荣看向弟弟,纠结半晌才红着脸问:“二弟,我能不能跟你学学组装收音机?” 第58章   戴誉一边将大哥的酒杯满上,一边无所谓地答:“行啊,学呗,想学我就教你。”   戴荣面上一喜,端起酒杯就想对弟弟表达感谢,不过吭哧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漂亮话。   拦住他想要灌酒的动作,戴誉缓声道:“不过,有些事我得先与你解释清楚。听完了以后,到底要不要学做半导体,由你自己决定。”   戴荣放下酒杯,点点头:“你说。”   “半导体制作与你在钳工台上加工金属零件一样,是个细致活,元件极容易报废。你在车间里做废了零件尚有补救措施,但是半导体元件比较精细,弄坏了就是坏了,不好补救。”戴誉给他打预防针。   “尤其是刚入门的人,一般都得弄废几个元件。这玩意不便宜,也许弄坏一个就是一个礼拜的工资。在这方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戴荣犹豫片刻,仍坚持道:“弄坏了就当交学费了,这都是避免不了的,我都懂!”   他刚当学徒工的时候,每天都得报废一两个零件,每月领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他赔付报废零件的钱。   戴誉夹了一个花生米,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学制作半导体,是想要搞个副业赚点外快。不过,你想没想过销路问题,这东西你卖给谁?”   戴荣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让戴誉在卖自己那份的同时将他这份也一起卖了。不过,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也有点太不要脸了,相当于直接从弟弟那里抢生意了。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戴誉摆摆手道:“这要是两个月以前,你提都不用提,我顺手就帮你卖了!”   “那,那现在咋不行了呢?”戴荣眼巴巴的。   “哎,”戴誉叹一口气,“我被人盯上了呗!”   戴荣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酒杯问:“你被谁盯上了?怎么回事?”   “就我刚上班那时候,苏小婉写了信给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举报我倒买倒卖半导体,投机倒把。那个工商小组的人直接找到了我们厂长,当着厂长的面质询我,见我死不松口,还带着人来咱家搜查了一遍。”戴誉将酒杯往桌上一拍,语带气愤。   戴荣被他说得一阵紧张,虽然知道肯定是没事的,但还是问:“后来咋样了?”   “他们来咱家搜查半天,没找到成品半导体,就想把那些还没组装的元件带走。要不是咱奶机警地跟他们闹了一通,我得赔上百块!”戴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戴奶奶正好搬着马扎从外面回来,听了他的话,得意道:“以后你们有事情都交给我,我保管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   戴誉哈哈笑,给他奶在桌边加了一个座,让她跟着一起吃点。   继而又扭头对大哥说:“那些人虽然没从咱家搜到我倒卖半导体的证据,但我已经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了。”   戴荣苦着脸问:“那岂不是不论咱家谁来做这个都会被盯上?”   “也不一定,但是风险肯定还是有的。”戴誉实话实说。   戴奶奶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突然转头问大孙子:“你也想做话匣子?”   戴荣点头。   不料,戴奶奶一口否决道:“不行,你太老实了,干不了这个。还是本本分分地当学徒工吧,马上就能出师了,你瞎折腾什么?”   “这不是又生了一个闺女,钱不够花嘛。”戴荣嗫嚅。   戴奶奶轻哼一声,拆台道:“奶娃子整天吃奶,衣服尿布用三丫以前用过的就行,能有啥开销?你们两口子每个月往家里交十块,吃喝基本都是用你爸的工资,你们自己的工资攒着,还有啥不够花的?”   “大丫二丫上学不是得花钱嘛。”   “那也别想那些旁门左道。你媳妇天天在食堂跟人拉呱,嘴上没有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怎么办?你就安心当你的钳工,出师以后工资就高了,不急在这一时。”戴奶奶教训他。   爱好弄旁门左道的戴誉,无辜地摸摸鼻子。   见戴荣被训得有些抹不开面子,他连忙打圆场:“我大哥也是想上进,改善生活嘛。”   “那也不能干这个,要想赚钱,让戴誉帮你想个其他法子,他门路广!”话是对戴荣说的,眼睛却看向戴誉。   戴誉有点挠头,这时候大家都拿死工资,有副业的人极少。能赚到快钱的,基本都得靠投机倒把。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倒是有一个能正当赚钱的路子,就是不知道我大哥乐不乐意干。”   “能赚钱还挑啥挑,你先说说!”戴奶奶催促。   “机械厂和啤酒厂会定期将一些劳保用品外包给集体所有制单位,主要是加工劳保手套和帽子之类的。好像做一副手套能给一毛钱,大哥要是乐意干,我就去厂里打听一下外包单位是哪个,咱也可以从那边拿点活回来做。”戴誉解释。   戴荣果然不太乐意,嘀咕道:“做那些东西的都是女人,我哪会缝手套嘛。”   “除了这个,我暂时也没什么其他赚钱门路,只能回头再打听打听了。”戴誉摊手。   要是赚外快的门路那么好找,他当初也不会全部身家只有一毛钱……   戴奶奶对于大孙子的挑三拣四很是不满,瞪他一眼,转向戴誉问:“你觉得这活儿我能不能干?”   戴誉一乐:“怎么,零花钱不够用啦?”   “够用够用!”小孙子现在每个月偷偷给她五块零花钱,她都好好攒着呢。   “反正我在家里整天没事做,要是能做那个劳保手套,就能一边拉呱一边赚钱啦,两不耽误!做手套容易得很,我一天做出来五双,一个月还能赚十五块钱呢!比你们上班轻松多了!”   戴誉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行啊。您要是觉得无聊,想找点事做,我就帮您去厂里问问!”   戴奶奶笑:“你快去问,东西拿回来以后,我带着你妈一起做,到时候我俩就都是有工资的人啦!”   得嘞,戴荣的副业还没着落,倒是先给他妈和他奶找了份工作。   家属院另一边,何婕下班以后顺路去供销社买了二斤鸡蛋。刚进家属院,就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带着新娶的儿媳妇往院外走。   因着知道苏小婉就是戴誉的前未婚妻,所以何婕这次还仔细留意了一下对方。   这么一看才发现苏小婉的眼眶有些红,明显是刚哭过的。   “何主任下班啦?”厂长夫人主动打招呼。   “诶,小苏这是怎么了?”苏小婉低头抹眼泪的动作那样明显,她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没什么。想家了,我送她回娘家呆几天。”厂长夫人脸上的笑有些僵,拍了拍苏小婉的手臂,示意她适可而止。   她最烦儿媳妇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上不得台面!   被婆婆推了一下,苏小婉只好恹恹地与何婕点头打招呼。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何婕刚从戴誉那里了解过苏小婉的家庭情况,知道她过去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既然都已经从那种环境中逃离了,谁还会整天惦记着回去呢?   赵家这对婆媳的关系不好,在家属院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像这次,婆婆要送儿媳妇回娘家,媳妇就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给婆婆上眼药。   这二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办的事也让人一言难尽。   何婕客气地笑了笑,抬手晃了一下菜篮子:“那你们忙吧,我先把菜送回家去。”   这天晚上,何婕再次失眠了。   被她来回翻身的动静闹得无法专心阅读,夏启航将眼镜摘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叹道:“好了,我不看了总行吧,这就把灯关了,你赶紧睡吧!”   何婕忙拉住他:“你接着看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夏启航重新靠回床上问。   “哎——”何婕长叹一口气,“我今天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和她家新娶的那个儿媳妇了。”   “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婆媳俩真的相处不来。赵厂长爱人原本是多和气的人啊,对谁都笑眯眯的。我看她对着那个小苏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何婕感慨。   夏启航好笑道:“人家家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值当你睡不着觉。再说,你之前不是上赶着想把露露跟赵学军凑对嘛!你就庆幸吧,当初幸好没成。”   何婕轻嗤一声:“那能一样嘛,那个小苏家里是扫大街的,赵厂长爱人是对新媳妇的身份不满意,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有什么可挑剔的,要不是她儿子不检点,也用不着奉子成婚了。”夏启航提醒,“再说,你这就是变相的只认衣衫不认人,遇人总要先衡量对方的身份地位!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说了。”   “你懂什么啊!我当然知道身份地位高的人,人品德行未必好。但是找媳妇和找女婿,就得先画小圈!先把门当户对的一批人圈出来,然后再在这个范围内逐个考察,优中选优!”何婕对于选媳选婿的事情很有心得,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赵厂长的爱人想让赵学军与副市长家联姻。那个副市长的女儿也是大学生呢!同样都是大学生,一个是副市长的女儿,一个是环卫工人的女儿,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吧。”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了,到底怎么选,还得孩子说了算,你看赵厂长家不就听了赵学军的嘛。”   夏启航心想,也未必是赵学军的意思。当时小苏是怎么跑到厂里求赵厂长的,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他拍了拍棉被,“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别操闲心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谁知刚躺下没几分钟,他媳妇又叹上气了。   何婕侧身面对他躺着,感慨道:“我就是有点物伤其类。”   夏启航隐约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没搭腔。   “你想想,赵厂长家给赵学军定的结婚对象都是副市长的女儿呢。老话都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凭我们家露露这个条件,以后找对象至少也得是副市长家的儿子吧。哪怕让我哥在部队里给她找一个差不多的也行吧?”   “你就算是给她找个总理的儿子,她不喜欢,不也是白搭嘛!”夏启航给她泼冷水。   何婕没吱声,她愁的就是这个呀!她总感觉夏露跟戴誉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夏露说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是同学帮忙拍的。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夏露所在班级的学生大多是普通厂子弟,家庭条件都挺一般的,照相机又贵又紧俏,哪是那么好买到的。再说,谁家舍得把新买的照相机拿出来给孩子随便用?   最主要的是,戴誉前几天送过来的几张照片与夏露的那张风格太像了!   都是弱化环境,强调人物神态的手法。   她还挺想问个清楚的,可是回想戴誉那天真情流露的一番话,又强迫自己忍住了。戴誉那小子长得确实精神,所以配上他说那番话时的表情神态,还让人怪不落忍的。   何婕小声嘀咕:“我现在算是明白赵厂长的爱人是啥心情了……”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又惹得何阿姨失眠了。他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天早上刚上班,又被许厂长喊进了办公室做会议记录。   这次来开会的,只有副厂长和两个生产车间的主任。   “眼瞅着到月底了,我们的生产指标还有百分之十没完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许厂长这几天一直在跑罐头厂的项目,他把赶生产任务的事交给了赵副厂长负责。谁知今天一问,生产进度还是慢腾腾的,根本没有提速的迹象。   赵副厂长是生产厂长,他对这件事也有一肚子怨气。   这时候各个工厂里都流行着一句顺口溜叫“一等二紧三停四拼”,就是一季度等生产计划,二季度紧一点,三季度大多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四季度拼命赶进度。   啤酒厂的生产计划虽然由国家下达,但是国家只负责一小部分生产原料的供应,剩下的大部分原料都需要他们自己筹措。不过,原本应该在上一年末就预定好的生产原料,往往会因为迟迟等不来的生产计划而被推迟小半年。   生产原料不足,再加上第三季度动不动就停电停工,直接导致第四季度的生产压力倍增。   “工人们这段时间赶工已经很疲惫了,不拿出点实际好处,很难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赵副厂长向众人解释。   两个车间主任也点头附和。   “可以给奖励,但是给多少合适?给少了,让人没动力,给多了,全厂这么多工人,负担就太重了。”许厂长犯愁,小额奖励他能拍板,数额太大就得通过上级审批了。   杨副厂长是今年新来的,不知道往年厂里是如何赶生产的,之前的讨论她一直安静旁听,没有发言。   此时提到奖励的话题,她倒是有些见解。   “我在专卖公司工作的时候,听说过烟厂和制衣厂是怎么给赶生产的优秀工人发奖励的,要不咱们也借用一下他们的成功经验?”   许厂长来了些兴趣,让她接着说。   “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搞竞赛呗,定下一个时间,哪个车间生产的产品最多,就奖励哪个车间的全体工人。这样奖励也不用拿出太多,还能形成你追我赶的氛围……”   谁知杨副厂长的话还没说完,两个车间主任就开始摇头了。   “杨厂长,这种方法在咱们啤酒厂并不适用。”一个车间主任反驳,“与那种能在同一车间完成所有生产的产品不同,啤酒的生产需要经过许多环节。咱们生产车间包括麦芽车间,糖化车间,发酵车间,包装车间。每个车间的工作都只是啤酒生产中的单一环节,你总不能让糖化车间的去和包装车间的竞赛吧?竞赛标准是什么?”   赵副厂长也接话说:“这个方法我们以前在包装车间用过,不过收效甚微。其他车间的人觉得奖励与他们无关,就容易磨洋工。上游原料供应不足,包装车间干半天歇半天。”   几个领导七嘴八舌的探讨了一通,一时也没什么可行办法。   许厂长看看手表,无奈道:“大家回去尽快想想别的办法,咱们集思广益。目前先按照原来的进度继续赶工吧。”   因着许厂长还得去市轻工业局开专题会议,厂里这个例会就只能暂时虎头蛇尾地散了。   戴誉是陪着许厂长坐摩电车去轻工局开会的。   放在他那个年代,领导干部出门开会,尤其是企业领导,哪个不是有公车座驾的!   然而放在这会儿,堂堂一个啤酒厂的一把手,出门开会却要坐公共汽车……   当然了,他们也是有公车的,两辆凤凰牌自行车呢!   只是轻工局位于市中心,他们从城郊骑公车过去,有点废腿……   在摩电车上,许厂长问了戴誉在赶生产这件事上是否有好的见解。   不过,戴誉对于啤酒生产知之甚少,几位厂领导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许厂长倒也没怎么失望,只让他空闲的时候也在这方面多思考一下。   戴誉点头应了。   今天这次出门,还是他第一次陪领导来市里开会。若不是来开会了,他都不知道市里居然开办了这么多工厂!   种类五花八门,生产什么的都有。   除了最常见的糖酒烟厂,还有见都没见过的金笔厂、墨水厂、缝纫机厂、溶剂厂、塑料厂。   当然了,他们第二啤酒厂的老熟人,市第一啤酒厂的领导也来了。   看着领导们呼拉拉地进会议室开会去了,整天跟着领导们到处奔波的秘书也终于迎来了解放,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聊天。   戴誉也没闲着,他被市一啤的厂长秘书郭为民拉着,与市白酒厂的陈秘书一起聊天。   之前那次北京之行,他和郭为民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五六天,关系自然比在场的其他人熟一些。   今天轻工局开会的内容就是跟促生产有关的,所以这些秘书的谈话内容也在围着最后一季度的生产指标打转。   陈秘书得意道:“我们厂今年的生产指标基本完成了,你们两个厂的怎么样?”   戴誉刚刚还看到白酒厂厂长背着手锁着眉,一点也不像是完成指标接受表扬的。   要说是来挨批评的还差不多。   郭为民说:“我们厂也还行,还有不到百分之九的指标。”   两人一起看向戴誉,等着他回话呢。   戴誉没急着答复,而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市一啤的完成情况。他觉得市一啤的水分也不少,按照这个进度,他们厂今年是要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过,据他所知,市一啤去年的生产指标是将将完成的,前年更是因着闹饥荒,生产原料短缺,有近两成的指标没能完成。   难不成一啤今年要放卫星了?   这俩人咋回事,午饭还没吃呢,就跟喝高了似的,还胡吹上了!   被他们盯着,戴誉隔了几秒才答:“我们厂今年可能要落后了,哈哈,还有将近一成半的指标没完成呢!”   郭为民看着戴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估摸着他是新秘书,还没明白来开这种会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尽量多报,以免被上面的领导盯上找麻烦,反正距离年末还有一个多月呢。   不只他们这些秘书要多报,里面开会的领导也是要把生产指标的完成进度多报一些的。   看来二啤的许厂长没跟自己的秘书交代清楚。   陈秘书呵呵笑:“那你们厂下个月得加快进度赶生产了!”   戴誉也笑着颔首,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专题会分上下午两场,上午的会议散场后,大家自行去外面解决午饭,吃过饭下午回来接着开会。   眼看许厂长有跟一啤的袁厂长约饭的意思,戴誉硬着头皮上去打个岔,将许厂长叫了出来。   许厂长看他那样就知道有话要说,跟其他人摆摆手,两人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说话。   “厂长,听说一啤厂的生产指标还剩百分之八没完成?”戴誉斟酌着问。   “大家都是多报的,我还跟他们说咱们厂还有百分之七点五呢!”许厂长嗤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有啥主意了?”   “在咱们厂内部不是不好搞生产竞赛嘛,如果能联合市一啤搞一场生产竞赛,您觉得咋样?”戴誉试探着问。   许厂长来了些兴趣:“你具体说说。”   “我之前看过党报上的一篇报道,京津地区联合开展过同产品竞赛。不过,他们竞赛的时间在年中,目的是提高产品质量,降低成本。我们可以借鉴一下他们的思路,将生产单一产品的企业联系起来,结成对子。把生产任务变成两个厂之间的竞争,激发工人们的集体荣誉感,比拼赶超抢前争先。”戴誉小声道。   “唔,这倒也是个办法,只不过一啤是单一生产啤酒的企业,而我们的生产指标里还有汽水和汽酒,计算起来比较复杂。”许厂长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见戴誉面上现出迟疑神色,许厂长直截了当地问:“还有什么想法?你直接说吧!”   戴誉一时有些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说,犹豫了半晌才含糊道:“我在想上午说过的那个竞赛奖励的问题。如果我们拿出一半奖励,再让一啤拿出另一半,谁赢了谁得奖……”   不知道许厂长是啥态度,所以下面的话他没说,毕竟这种做法有点对赌的意思。   岂料,许厂长却拍手笑道:“哈哈,这招好,我正愁奖励不够呢!要是能从老袁他们那边赢一点,也算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了!”   见他兴致这样高,戴誉本不想泼冷水的,不过,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既然是竞赛,就有输赢,万一咱们输了……”   许厂长在他的肩上狠拍一下:“胡扯!我老许还从来没打过败仗!上了战场就没有退却的时候!”   尔后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不太确定地说:“就是不知道老袁敢不敢应战!”   “我刚才跟袁厂长的秘书郭为民说了,咱们厂的生产指标还有百分之十五没有完成。”戴誉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许厂长又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拍了几下,直到戴誉觉得自己快被拍散架了,他才哈哈笑着说:“这次咱们跟他赌一把大的!” 第59章   中午,戴誉跟着许厂长寻去了轻工局对面的国营饭店吃午饭。   市一啤的袁厂长带着秘书与另两个厂的厂长坐在一桌,许厂长一进来,他就眼尖地发现了,招手让他们过来坐。   袁厂长的年纪与许厂长相仿,敞怀穿着皮袄戴着毡帽。别看他打扮得像个农民企业家,人家可是正经搞技术出身的。解放前就在苏联人的啤酒厂当酿酒工程师,啤酒厂收归国有后,直接被任命为厂长了。   前几个月因为改了厂名,袁厂长频频去市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此时见这两个厂长还能全无芥蒂地同桌吃饭,几人皆心下暗暗诧异。   不过,被关注的二人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喝酒聊天。   许厂长心里惦记着竞赛的事,所以简单吃了几口菜,就转向袁厂长,拧眉问:“老袁,你们厂生产进度咋样,有没有啥先进经验能分享一下?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工人的生产积极性调动不起来,都到年底了,却一点提速的迹象都没有!”   袁厂长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像咱们这种酿造发酵类的企业,生产进度快不起来,那粮食发酵不得需要时间嘛?想提速只能在后面的生产环节搞一搞。”   “今早开会我们厂里的杨厂长还提议像制衣厂那样搞竞赛……”   许厂长的话没说完,袁厂长就摇头哼笑:“你们那个杨厂长跟我们厂新来的那个一样,都是下来镀金的,一点不懂技术,这明显就是外行指导内行嘛。让他们管管供销的事还行,生产上的事不能听他们的。”   “……”也是半个外行的许厂长叹气道,“生产任务完不成,又得去市里‘罚站’,丢不起那个人呐!”   “还有一个月呢,想办法激励一下工人们,那点任务肯定能完成!”袁厂长继续道,“我打算把这个季度的计划奖金都发下去。”   “市里要求工人奖励人数必须控制在月标准工资总额的7以内,哪怕是超额奖也只能给10。每次得奖的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大家都知道规律了,动力不足。”   “这倒也是。”袁厂长眯眼看向许厂长,问,“老许,你今天是咋了,转性了?”往常见面大家都是死要面子,谁也不说自己不行,往吹牛逼,今天怎么谦虚上了呢。   许厂长拿起酒杯在对方的杯子上轻碰一下,笑道:“反正咱们的生产任务是老大难问题,工人的积极性也不好调动。既然厂内部不能搞竞赛,咱们两个厂合作一下,一起搞个生产竞赛怎么样?”   袁厂长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了:“没必要,我们能完成指标。”   真是笑话,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每年年底都在赶进度,他干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完成指标全指望最后一个月的冲刺。   参加这种竞赛,赢了没什么实质好处,输了就是全厂一起丢人!二啤能丢得起这个人,一啤却不行。   他要是拍了这个板,回去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们厂是几十年的老厂了,之前一直是全省啤酒行业的龙头企业。二啤是这几年才新兴起来的暴发户,尤其是今年,不但往南方供货了,还在厂里找了个精神小伙去拍画报,借着这股东风,名声才逐渐响亮起来。   这么想着,袁厂长向安在许厂长旁边的戴誉瞄了一眼,这老许可真行,还真把那个画报明星带到身边当秘书了!   感受到袁厂长的视线,戴誉勾起唇角,回过去一个纯良无害的笑。   许厂长本也没觉得他会一口答应,不放弃地劝道:“各家的家底咱们都清楚,生产指标哪里是那么好完成的?要是不尽快想出一点办法来,你接下来一个月得天天提着心,头发不得全白啦!”   袁厂长坚定摇头,不干。   “既然是竞赛,肯定得有奖励。我们厂出两百张五瓶的酒票,怎么样?”许厂长语带诱惑。   “谁赢了这两百张酒票就归谁?”居然有这种好事?   “你们厂也得出两百张,谁赢了,就拿走四百张酒票。”   “呵呵,合计着一旦输了,就是人财两空呗。面子丢了,票也没了?”袁厂长讽笑道,“你忽悠傻子呢?不干!”   这老小子这么卖力地撺掇着他搞竞赛,一定是心里已经有底了,他哪能上这个套,凭白给人家送去两百张酒票?   “老袁,你不会是不敢应战吧?”许厂长斜睨着他激将。   “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要搞竞赛找白酒厂和糖厂搞去!”袁厂长对他拙劣的激将法不感冒,抬手指了一下一直旁观看热闹的糖厂厂长和白酒厂厂长。   糖厂厂长摇头:“这法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咱们都不是一个品类的产品,怎么搞竞赛?”   袁厂长的意志极其坚定,任许厂长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不答应。   看着许厂长与戴誉离开,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郭为民凑过去,跟袁厂长汇报道:“厂长,上午你们开会的时候,我问了许厂长的秘书戴誉,他说二啤还有一成半的进度没完成呢!咱们只有百分之十,这个竞赛应该是有搞头的。”   袁厂长斜瞟他一眼,轻哼道:“他说啥你就信啥?万一是老许为了拉咱们入伙故意交代他这么说的呢?”   郭为民迟疑道:“不能吧,戴誉挺年轻的,又是新上任的秘书。我看倒像是许厂长忘记交代他别报实数了。他听说我们和白酒厂生产进度完成那么快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袁厂长没搭腔。   老许是个精明人,哪能弄个草包在身边当秘书。   “根据他们厂第三季度针对南方市场的出货数量推算,不可能还剩15。”袁厂长摆弄着酒杯,沉吟片刻才道,“估摸着跟咱们差不多,在9到11之间吧。”   另一边,走出国营饭店的许厂长蹙着眉想了半晌,才对戴誉叹道:“老袁不上钩啊,其实咱们两个厂的生产进度应该是差不多的,最后输赢真是说不准,没想到他这么谨慎。”   “单看啤酒生产线,一啤比咱们厂的规模还要大一些,袁厂长有顾虑也情有可原。”戴誉劝道。   “除了一啤,跟别的厂更没什么可比性,难道这竞赛还真搞不起来了?”许厂长背着手在前面噌噌地走,回头对戴誉说,“你再跟我说说京津是怎么搞同类产品竞赛的?”   将竞赛模式大致说了一遍,戴誉分析:“我觉得人家那边组织这个活动,重点不在竞赛上,而在学习先进经验,提高产品质量方面。其实,一啤是老牌啤酒厂,在管理经验和技术层面肯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比如供应给机械厂和市里各大饭店的生啤,有不少顾客反映,我们厂的啤酒没有一啤的劲儿大。”   许厂长点头:“咱们厂生啤的二氧化碳含量确实没有一啤的含量高,不够爽口。棒啤虽然好很多,但是行家也是能品出不足的。”   众口难调,有人喜欢喝气足的,有人喜欢口感温和一些的。所以他们也没怎么费心改良工艺,所有产品的口感都比较温和。这一点就没有绿岛和一啤多样化。   “如果能借着这个竞赛的名义,增强两个厂的交流学习,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戴誉知道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其实不怎么讨喜。   各个厂都有自己的绝活,有些保密技术甚至只有一两个人知道,领导们未必会同意将厂里的技术对其他厂公开。   这些年政府组织的参观学习考察团不在少数,但是大多只能学到管理经验,真正的核心技术是带不走的。   不过,他们也不是白拿人家的技术,可以互相交换。   技术上的问题,本就需要多交流学习,大家都敝帚自珍,还怎么进步嘛。   许厂长听了他的话以后不置可否,闷着头自己思索去了。   下午的会议还没开始,戴誉在外面怪冷的,许厂长让他先进有铁炉子的会议室呆着。   会议室里已经回来了不少人,一啤的袁厂长也带着秘书在第一排坐着。   眼见许厂长做到了自己身旁,袁厂长戒备地说:“我可不跟你参加那个什么竞赛,你就别劝了!”   许厂长摇头,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半晌。   然后直起身,严肃道:“无论竞赛结果是什么,都可以在明年的第一季度进行交流。企业管理经验随便学,但是得提前约定好,至少要交换一项对方需要的技术。”   袁厂长藏在毡帽下的眼里闪过精光。   他们厂确实是有几十年历史的大厂,但是相对的,在技术方面也稍显落后。过去他们还能与苏联那边的酒厂交流学习,不过中苏关系紧张以后,这条路子就断了。   而二啤厂是新建的厂,他们建厂时请来的酿酒工程师是带着当时苏联最先进的酿酒技术过来的。   其中有一项让袁厂长十分眼馋的技术,就是他们能让啤酒有超长保质期!   他们厂生产的啤酒最长只能保存九天,而二啤的啤酒保质期可以长达十九天!   如果能把这项技术交换过来,那么别说两百张酒票,就是白送他们两千张酒票也是值得的!   “你想与我们厂交换哪项技术?”袁厂长问。   “你也知道,我不是搞技术出身的,具体需要交换哪一项,我得回去跟工程师商量。不过,必须保证按照业务对口去现场跟班操作和研究,保证包教包会。”许厂长强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二人都心知肚明,生产竞赛已经是顺带的了,怎么从对方那里交换到自己最需要的技术才是关键!   两个厂长又打了一会儿机锋,都很有兴趣,又都有点不太相信对方能把最好的技术拿出来。   戴誉在旁边小声建议:“如果都有意向,不如就签个竞赛协议书吧。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大家都安心。至于之后到底要交换什么技术,两位领导再回去探讨一下,可以在之后增加一个补充协议。”   戴誉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既然最开始的目的是搞竞赛促生产,那就专注一件事。先把竞赛协议签了,完成一样再说下一样。   如此也可以及时号召工人们看在四百张酒票的份上加班加点地赶工。   袁厂长瞟了戴誉一眼,对许厂长笑:“你这个小秘书,比你脑袋灵光!”   “那当然了,要不怎么找年轻人当秘书呢,他们的头脑比咱们灵活多了。”许厂长一点没谦虚。   于是专题会结束以后,在分管副市长以及轻工局长的见证下,市第一啤酒厂与市第二啤酒厂签下了一份同类产品的促生产竞赛协议,并约定一周之内签订交换技术的补充协议。   开完会回家,经过家属院收发室时,戴誉拿到了夏露帮他画好重点的两本教材。   边走边随手翻看最上面的语文教材。不料,刚翻了几页,就有两张纸片从书页中掉了下来。戴誉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两张奶粉票!   上次见面他跟夏露说了自己又添了一个小侄女的事,没想到人家居然还记在心里了,直接送了两张奶粉票。   这年月,得是家里有婴儿的才会按月供应奶粉票,每月一张过期作废。   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拿着书和奶粉票回家,甫一进门,戴誉就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七八个婶子大娘坐在他家堂屋里,正围着戴奶奶看她缝劳保手套呢。   见到小孙子回来,戴奶奶乐呵呵对众人道:“我家戴誉回来了,你们问他吧!”   戴誉过去给旁边的铁炉子添了点煤,才问:“怎么了?”   住在戴家小院隔壁的徐婶子率先开口:“戴家二小子,你妈和你奶做的这个劳保手套,我们能不能一起做啊?”   “对啊,有这么好的活,你也帮我们介绍介绍呗,一副手套一毛钱,那比上班赚得还多呢!”另一个婶子帮腔道。   戴誉在堂屋里随意扫了一眼,这些婶子大娘都是戴家的左邻右里,也是大院里散播八卦的主力军。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他最热衷的事情,不是赚钱也不是工作,而是抢救自己的坏名声!   虽然他开始上班后,大院里已经有了他浪子回头的传闻。不过,他平日大多时间都消磨在了单位,与周围邻里的接触机会极少。他在单位是如何工作的,具体如何进步了,这些人一概不知。   难得有一个能改善名声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推却啦!   “做倒是能做,不过我得先跟大家说清楚啊!”戴誉一本正经地站在这些妇女们中间,“这个劳保用品的外包订单只是阶段性的,并不会像正经上班那样,每个月都能领到钱。这得根据工厂的实际订单量来算。”   “我们明白,有活的时候赚钱,没活的时候休息。”   “就是这个意思。”戴誉点头,“而且,这个订单是由企业直接分包给街道办的,街道平时是怎么分配这些零工的,你们都清楚吧?”   闻言,妇女们不说话了,那咋能不清楚嘛。先是照顾残疾人,然后是照顾特困户,剩下的订单都看街道主任的心情,谁跟她关系好,她优先分给谁呗。   “如果只是我奶跟我妈这样小打小闹地做几副手套,那咱们直接从街道领任务就行。”戴誉语气一顿,“不过这里这么多人,大家又都是做针线活的行家里手,恐怕街道的任务不够婶子们分的。”   众人面面相觑。   徐婶子问:“那这事就这么黄了?”   戴誉搓着下巴思索片刻才说:“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戴誉你快说吧!”众人催促。   “厂里这些订单是要分包给集体单位的。我琢磨着,咱们这么多人组织到一起,应该也能构成集体了。咱们这一片还没有选居民组长吧?”   众人点头。   “大家可以先选出一个居民组长,让他以居民小组的名义,从街道或者直接从厂里接订单。”戴誉建议。   听了他的话,有人机灵地提议:“戴家二小子,就选你奶当这个居民组长咋样?”   戴奶奶连连摆手,笑着谦辞:“我大字都不识一个,哪能当领导!”   不过她眼里的热切却是骗不了人的。   戴誉哪能给人留下这种话柄,摇头道:“居民组长是要由所有居民共同推举的,我说的可不算!”   说完就拎着包往自己屋里走,“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推举居民组长吧,我这两天先去厂里打听一下有哪些适合大家的劳保订单。”   徐婶子在他身后喊:“戴家二小子,你可得对这事多上心呐。我看居民组长根本就不用推选,大家直接选戴家婶子就好啦!”   之前他们这一片的住户一直都没推举出正式的居民组长。主要是这个位子虽然没什么权利,但是当选的人必须是一个人缘好又威望高的。   即便只是个芝麻官,在这群普通居民之间也是能抢破头的。   不过如果一个居民组长的位子,能换回更多的实惠,大家肯定都向钱看,谁还会惦记当什么居民组长嘛。   戴誉没去管那些大娘大婶选举居民组长的事。   次日恰逢礼拜天,他终于能休息一天了。   天刚蒙蒙亮时,他先爬起来背了两小时的书。吃过戴母做的早餐,就打扮得立立正正的往省图书馆去了。   霜降以后,来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原因无他,阅览室里分布着四个铁炉子,够暖和!   戴誉刚从撒气漏风的摩电车上下来,手和耳朵都被冻红了,进入阅览室以后,才终于缓过来一些。   阅览室里乌泱泱的全是脑袋,以往这时候,夏露都会盯着门口,见他出现,就挥手示意一下。   不过,今天怎么没动静呢?   难道是还没来呢?   戴誉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招手。只好眯着眼睛,在阅览室前方徘徊,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寻过去。   找了足有两分钟,才在最后面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找到了围着红围巾的夏露。   啧,这丫头咋回事,看到他了也不招呼一下!   戴誉顺着过道走过去,停在夏露所在的那张长桌前。   这位置还不错,旁边就是铁炉子,挺暖和的。   不过,夏露两边早已有人坐了,唯一的空位是挨着过道的,与夏露中间隔着一个人。   戴誉先在那空位上坐了,然后才小声地跟旁边的女生商量:“同志,咱俩换换座位呗,你挨着铁炉子坐,暖和!”   丁文婷在戴誉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了,大冷天只穿着一件薄夹袄,红着两只耳朵就进来了。本就长得招人眼球,又在前排乱晃了半天,阅览室里不少人都偷偷往他那边瞧。   原本她没怎么多想,只以为戴誉在寻摸空位呢。他寻到自己旁边的空位坐下,丁文婷也在心里自我安慰这只是巧合。   直到他跟自己开口换座位,她才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夏露。   夏露在丁文婷看过来之前就已经以手捂脸了,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幸好是在阅览室,大家都要保持安静,她什么也没解释,直接起身,示意丁文婷与自己换个座位。   丁文婷坐在座位上,昂着头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揶揄着来回打量半晌,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痛快地让出座位,成全这两个红彤彤。   一个脸蛋红彤彤,一个耳朵红彤彤。   看着夏露红着脸与那个女同志换了座,戴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人家两个是认识的。   等她把自己的书包文具和书本都换了过来,戴誉才坐下。刚想凑过去跟她小声念叨几句,就被人家飞过来的眼风劝退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冤,以前都是他们俩一起学习,谁能想到她会带着个电灯泡来啊!   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从她的草稿纸里拿出一张,又抢过她的钢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推过去。   “你都跟我约好了咋还带别人一起来呢???”三个问号画得极大。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周末要义务劳动……”夏露的字迹很清秀,六个点点却画得极黑,似是故意与他搞对立。   戴誉气鼓鼓地将钢笔从她手里抢过来。   “我只说,有可能参加义务劳动!!!”三个大惊叹号。   “我们快期末考试了,我朋友突然提出要一起复习,不好拒绝。”夏露解释。   “有啥不好拒绝的,你就说你已经有约了嘛!”   “她会问。再说,我重点都给你画好了,你还过来做什么?”虽然只是文字,但是配上她近在咫尺的表情,那意思就是明晃晃地控诉戴誉在无理取闹。   因着只是写字,戴誉就跟隔着一条网线跟网友聊天似的,特别敢说。   “好几天没见,我想你了呗。”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心心。   夏露盯着那个黑乎乎的心看了半晌,没回复他。   戴誉现在已经十分了解她了,知道她是不可能回复这种话的,直接将草纸拖回来,贱兮兮地在下面加了一句:“你想我没?”   推回去。   本以为这次也不可能有答复呢,不料,夏露居然抬头对他抿唇笑了一下,然后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半天,又将草纸推了过来。   戴誉满怀期待地低头去看,只见在他之前画的那颗小心心上,已经插上了一把小刀……   戴誉:“……”   还怪像的咧!   他赶紧拍马屁:“画得好!!!”绝口不问这是啥意思。   又问:“你这位朋友,以后要一直跟你一起学习?”   这位女同志最好能有点眼力见。   “估计是的。”   丁文婷家里有好几个弟妹,周末有点吵,要想安心复习就只能来图书馆了。   戴誉扶额,也不写字了,趴在桌子上对她无奈地撇了撇嘴。   丁文婷虽然摆出了认真学习的架势,但是余光里却一直注意着那二人的小动作,眼见他们已经洋洋洒洒写满一页纸了,戴誉还总是怪模怪样地对夏露挤眉弄眼,丁文婷提示性地清了清嗓子。   赶紧学习吧,别沉迷美色了!   夏露听到好友的提示,有些赧然地收回钢笔。给戴誉递过去一个赶快学习的催促眼神,又将那张写满字的草纸,对折两次,平平整整地夹进了数学书里。   戴誉看着她动作,等她看过来时又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低头拿出自己的书开始复习。   他确实得格外注意一下了。人家小夏同学本来学习挺好的,千万别被他影响得成绩一落千丈才好。   三人相安无事地安静看了几个小时的书,期间夏露还帮戴誉画了下一册教材的重点。   临近下午三点,才默契地起身离开图书馆。   到了室外,戴誉问夏露二人:“找个地方吃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丁文婷先答道:“我俩之前约好了,要去新华书店的。一会儿去那边买面包吃。”   戴誉挠了挠耳朵,提出同行请求:“那你们带我一个呗。”   丁文婷不太想带着个男人一起去,却没直接拒绝,看向夏露让她拿主意。   夏露没直接回答,瞧见他又去挠红耳朵,问:“你耳朵怎么还是那么红?”   这人早上来的时候,耳朵就是红的,刚才看书时也总是伸手去抓痒。   戴誉也挺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啊,今天一直这样,而且还特别痒。可能是有人想我了吧!”   丁文婷笑:“明明就是被冻的!这么冷的天你连帽子都不戴,不被冻就奇怪了……”   夏露“啊”了一声,转向他劝道:“那你还是直接回家吧,新华书店离这边挺远的。你回去用干冬瓜皮煮水擦一擦耳朵。”   戴誉无奈点头,居然把耳朵冻了!   三人只好分道扬镳。   夏露跟着丁文婷走过一个转角,抿了抿唇说:“文婷,你在这边等我两分钟,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落就向着摩电车站的方向跑去。   戴誉还没走远,听到夏露的喊声顿住脚步,回望过去。   “怎么了?落下啥东西了?”   夏露没说话,一把摘下自己脑袋上的毛线帽递过去。   “你先戴着吧,护着点耳朵!”   戴誉看了一眼那帽子,没接,“给我了你咋办?”   夏露笑了一下,将那条能围住半张脸的红围巾摘下来重新围上,三两下就将头脸耳朵都护住了。   包裹得像阿拉伯妇女似的。   “你快戴上吧,用完了放到陈大爷那就行。”夏露将帽子塞进他手里,催促道。   戴誉拿着那帽子有些犹豫,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耳朵确实挺冷的,他挺想戴。   可是,这帽子是红色的也就算了,居然还在帽檐的位置缝了一圈小花…… 第60章   见他捧着帽子迟迟没有动作,夏露继续催促:“你不是冻耳朵么,赶快戴上呀!”   戴誉有些为难地觑她一眼,又去偷眼瞄那一圈小花,不忍心辜负对方的一片好意,戴誉把心一横,撑开帽子就要往头上戴。   “哎,你等会儿!”夏露按住他的手,没忍住笑出声,“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正面这一圈是有花纹的,你戴上不嫌别扭么?”   从他手里夺回帽子,夏露将其翻个面,让带花纹的那一面冲里。虽然这样会有毛线头支棱在外面,但是总比直接戴着有小花的那一面强。   将帽子递回去,夏露劝道:“我看你在冬天还是别剃头了,稍微留长一些还能挡挡风。”   头皮直接露在外面,又不戴帽子,她看着都觉得冷。   戴誉这会儿听话得不得了,人家说啥他都乖乖点头。   戴上帽子,他不太自信地问:“咋样?奇不奇怪?”   倒是不奇怪,不过,耳朵怎么仍在外面露着?   夏露迟疑几秒,还是上前一步,抬手将帽檐折下来挡住他的红耳朵。   戴誉僵站在原地没敢动,视线在对方突然凑近的脸上打转。   这距离近得有点危险呐,他都想伸手搂人家的小腰了……   仰头盯着几根在头顶迎风飞舞的毛线头看了一会儿,夏露刻意板着脸忍笑,安慰道:“不奇怪,挺好看的。”   想了想觉得话语有些单薄,又挤出来一句:“红色的特别显白!”   戴誉:“……”   这不是当初吴科长忽悠他穿红毛衣时的经典台词嘛!   心思已经不在帽子上的戴誉,将伸到人家腰后的手臂抬起放下好几次,就是没胆付诸行动。好在夏露帮他理完帽子就退回去了,算是帮他做了选择。   佯装刚刚无事发生,他清了清嗓子申请:“我已经有帽子了,你们去新华书店也带上我呗!”   “别了,你还是直接回家吧。”夏露冷酷拒绝。   不但丁文婷不愿意让他去,夏露自己也不想让他跟着。三个人一起去太怪了,她不知道到时要顾着哪一个。   “又是因为你那个叫丁什么的朋友是吧?”戴誉蹙着眉不满,“这个小丁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   夏露隔着围巾嘟哝:“明明是你自己没眼色!女同志逛街你跟着做什么?”   虽然半张脸都被围巾挡住了,但是小夏同志的眼睛会说话。凉凉的眼风一扫过来,就让戴誉秒懂,这是不高兴自己说她朋友了。   刚才的话确实说得不客气,他挠挠头,却抓到了毛线帽子。   “我不是也想去新华书店看看书,多多学习进步嘛!”   夏露听着他言不由衷的话,失笑道:“学习进步不急在这一时。你还是回去擦擦耳朵吧,及时擦一擦还能补救,万一发展成冻疮就麻烦了,以后每年冬天都要复发的。”   被她这样一提醒,戴誉又忍不住伸手去抓耳朵,嘀嘀咕咕:“你明白的还挺多的。”   “我妈他们医院外科,每逢冬天都要接诊好多冻伤的患者。”   提起何大夫,戴誉突然想起奶粉票的事:“还没谢谢你给的那两张奶粉票呢,不过你把票给我了,让何大夫知道了不好吧?”   尚且没什么实质关系,就开始占夏家的便宜,何大夫对他的印象还能好吗?   “没事,这是我跟同学换的。”夏露轻描淡写地说。   有些产妇的奶水足,用不上奶粉,就会把当月的奶粉票卖掉。   “你零花钱还够嘛?”戴誉开始翻裤兜。   奶粉票不便宜,两张票得好几块。   见他又要给自己零花钱,夏露忙摆手笑:“你快别给我钱了,上次那十八块钱我都没动。而且,你翻裤兜的样子跟我爸似的!”   戴誉嘿嘿笑:“所以之前才让你叫我叔嘛!不过,以后不用叫叔了,叫戴誉哥哥就行了!”   夏露白他一眼,嘱咐了他回家以后擦耳朵,就转身回去找丁文婷了。   时间耽搁得太久了。   盯着她跑远的背影,戴誉从余光里看到了在转角探出脑袋的丁文婷,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   戴誉美滋滋地戴着小红帽回了家,不过,戴家小院里的气氛却有些凝固。   戴奶奶和戴母都板着脸坐在堂屋里,大哥戴荣的房间里有争吵声和哭声传出来。   问了两人怎么回事,却没人搭理他。只不耐地摆摆手,让他回屋里歇着去,别瞎掺和。   拉着戴英进了自己房间,戴誉一边脱外套,一边打听:“出啥事了?咋一个个都那么严肃?”   戴英坐在他的书桌边,叹口气:“大嫂的娘家妈和两个弟妹来了。”   “来就来呗,值当你们这样如临大敌的?”戴誉不解,“他们在屋里哭啥呢?”   戴大嫂每个月都要回娘家好几次,跟家里的关系应该挺好的。   “还不是四丫的事!”戴英也有点无语,“上次生三丫的时候,她就闹过这么一出,这次生了四丫,她又来闹了。”   戴誉撇嘴:“三丫四丫姓戴,跟他老沈家有啥关系?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生了三丫以后,亲家大娘就想把三丫抱走。不过,当时被咱妈拦下了,只说如果第四胎还是女儿再用她的办法。”戴英解释。   戴誉稀里糊涂地问:“她到底要干嘛啊?”   “哎呀,就是把四丫和他娘家侄子换着养呗,亲家大娘说这样能带来儿子!”   戴誉失语半晌,问:“那咱妈咱奶都同意了?”   俩老太太都在堂屋里干瞪眼呢。   “他们当然不同意了,但是大嫂已经同意了……”戴英做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戴誉:“……”   “大哥呢?”   “还在车间加班呢!”   说话间,堂屋里已经有了动静,惹得姐弟二人趴到门上去听。   “亲家,孩子我就抱走了。你放心,我小儿媳奶水足得很,保管把四丫喂得白白胖胖的。”听声音应该是戴大嫂的娘家妈。   紧接着就是戴奶奶和戴母阻止的声音,几人你来我往争执半天,戴家人始终不松口。   尤其是戴母反应特别激烈,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是她在照顾的。经过这小半个月早已有感情了,哪是说送人就能送人的。   戴家这边强烈反对,但是戴大嫂是个拖后腿的。还在月子里呢,就直接下地走出了房门。   “妈,我求你了,就让我妈把四丫抱走吧!也不用离开多久,顶多三两年,等我生了儿子就换回来!”语气很是凄苦。   戴母气结:“你想生儿子没人拦着你,但你不能把我老戴家的孩子送出去吧!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听声音都有点哆嗦了,戴誉怕老娘被气出个好歹,赶紧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见到戴誉,沈母认出这是闺女的那个当二流子的小叔子。   蜡黄的脸上勉强挤出笑纹,招呼道:“她小叔也在家呢!”   沈母和站在她左右的两个年轻小媳妇看起来都挺单薄的。沈母身上的那件棉袄上补丁落着补丁,袖口位置的破洞尚未来得及缝补,露出里面灰色的棉花。   这还是戴誉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从衣着就能看出生活十分拮据的。机械厂里这样打扮的人几乎没有。   戴誉冲她笑了一下,扶着脸色阴沉的戴母和戴奶奶在椅子上坐了,才说:“亲家婶子,我们家跟您家可不一样,闺女在我们家都是很金贵的!这孩子您说抱走就抱走,回头我没办法跟我大哥交代啊!”   沈母眼珠一转,问:“你跟他交代啥?”大女婿是个憨实人,换孩子是为了给他家传宗接代,他有啥不同意的。   “家里好不容易凑齐了四朵金花,我大哥可稀罕了,最近整天琢磨着怎么多赚钱养闺女呢。”   沈母在大腿上一拍,像是恨铁不成钢,急道:“再稀罕还能有儿子重要?当娘的都同意了,你这个当小叔的有什么不同意的!”   戴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现在代表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戴家的男人!您想带走我们家的孩子,连招呼都不跟戴家男人打,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我爸和我哥都在厂里没黑没白地为国家赶生产呢,总不能让我哥累了一天回来,发现闺女丢了一个。”   沈母一脸不以为意。   吐了口唾沫在手心,随意地抹上鬓边,将散落下来的发丝弄服帖。理完头发,才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家好,传宗接代总要有个儿子的。”   戴誉点点头:“您说得也在理。不过,今天我大哥不在家,我不能让您把孩子这样带走。要不您明天再来,或者等我大哥两口子商量妥了,给您抱过去!”   沈母看着堂屋里虎视眈眈的戴家人,也知道今天很难把孩子抱走了,将孩子还给戴母,又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另一个孩子塞进戴大嫂怀里。眼神凌厉地瞪她一眼,才带着两个儿媳妇出了戴家小院。   戴英很有眼色地扶着明显瑟缩了一下的大嫂回房休息,徒留戴誉三人顿在原地。   戴母怀里抱着四丫,被亲家抹头发的动作恶心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戴奶奶也不好受,下意识地将手心在棉袄上擦了擦。   戴誉问:“这件事我大哥到底知不知道?真让她把孩子带走啊?”   他虽然不同意把四丫送走,但他只是个当小叔的,人家爹妈若是都同意了,他说什么都是白搭。   戴奶奶也叹:“咋不知道,自你大嫂从医院回来,就在商量换孩子的事。不过你大哥不同意。”   戴母骂道:“根本不是为了换孩子,就是想把她家那个小孙子放到咱家来养!那孩子都快一岁了,那个小媳妇的奶水还能有营养吗?真把四丫送过去,不是遭罪嘛!”   “这个沈来娣也就在咱家能横得起来,见到她娘家妈就跟鹌鹑似的。这几天因为生了个女儿,天天哭,把奶水都哭没了!真是苦了我四丫了!”戴母抱着四丫既生气又心疼。   戴誉想起夏露送的那两张奶粉票,赶紧回屋拿了出来。   “要不先买奶粉给她喝吧。”   “你哪儿来的奶粉票?”戴母问。   他本想说是自己跟人换的,不过话到嘴边又变成:“小夏听说大嫂生了,特意送来的。她还是学生呢,用自己零花钱跟别人换的票。还说她要是自己赚钱了就直接送奶粉了,现在只能先送票了。”   做好事还是得留名的。   戴奶奶和戴母像是没见过票证似的,拿着那两张票翻来覆去地看。   戴誉叮嘱:“奶粉票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跟旁人说。大嫂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买的!”   婆媳二人连连保证谁也不说,只让戴誉赶紧努力娶媳妇。   当天夜里,戴荣回家听了老娘的告状,与媳妇大吵了一架,但是没能吵出任何结果。   四丫算是暂时保住了,能留在自己家。但是执意想生儿子的戴大嫂把快一岁的侄子也留在了自己屋里。   不幸的是,这小子是个夜哭郎,扯着嗓子在戴家嚎了半宿。   次日一早,戴誉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的。   杵着下巴在办公桌前打盹,耳边是从广播里传出的许厂长慷慨激昂的声音。   与市一啤的竞赛是最近几个月的头等大事。遇上这样的大事,本应开一个全厂动员大会的,但是年末工期紧,时间宝贵,许厂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广播里作动员。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每个车间都走一趟,挨个车间动员。   广播里足足动员了近二十分钟,才啪的一声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自己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来人是厂办的孙主任,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人。   戴誉起身打招呼。   孙主任为他介绍:“这是咱们厂新来的冯副厂长。”   虽然孙主任没说,但是只听姓氏,戴誉已经知道了,这位是从机械厂调过来的新厂长。主要负责罐头厂的筹建工作。   之前争取项目的过程一波三折,好在罐头厂的项目最终还是落在了他们啤酒厂的口袋里。据他所知,为了这件事,许厂长动用了不少关系,将机械厂里能说得上话的领导都拜访了一遍。   如今也算求仁得仁了。   不过,整件事里多方得利,唯有一人吃了亏,正是面前的这位冯副厂长。   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罐头厂一把手,如今却成了副的,搁谁身上能乐意?   戴誉脸上挂笑,恭敬地与他问好:“冯厂长好!”   等冯副厂长慢悠悠地伸出手,他才双手握上去。   冯副厂长面上虽然带笑,但是看起来就是一个严肃的人。即便没在蹙眉,眉间还是刻着一个深深的“川”字。   不待孙主任开口问,戴誉主动说:“二位领导先稍等片刻吧,许厂长刚才在广播站给工人们做赛前动员呢,快回来了。”   话落没几秒,走廊里就传来了许厂长特有的铿锵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闻,许厂长哈哈笑着,热情招呼道:“老冯,终于把你盼来了啊!”   快走两步,双手握住冯厂长的手,用力摇晃几下。   “许厂长,我以后又是你手下的兵了!还得听你指挥呐!”冯副厂长也客气地笑。   说来,他们二人颇有渊源。   许厂长在机械厂当办公室主任时,他是副主任。待许厂长独立出来以后,他才顺势。   原本他也想走许厂长的路子,自己独立出来当一把手,谁知道啤酒厂野心居然这么大,愣是让他们成功把罐头厂收编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了几年,两人又碰到一起了。   许厂长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哈哈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引着他去了自己的厂长办公室。   甫一落座,许厂长便接上刚刚的话题:“咱们都是同一战壕的老兄弟了,哪有指不指挥这一说。说实话,机械厂能派你过来接手罐头厂的那一摊子事,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拿起茶杯喝口水,继续道:“啤酒厂今年进军南方市场,生产任务很重,对于罐头厂,我是有心无力啊。”   冯副厂长腹诽,既然如此,你费这个劲干嘛,就专心生产你的啤酒嘛。   “啤酒糟的处理是我们厂的老大难问题,若不是为了处理它,我也不会去争取罐头厂的项目。”   冯副厂长已经看过了啤酒厂拿出的那份建厂方案,确实是个很新颖的想法。他点头表示理解。   许厂长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能由你来主抓罐头厂的工作,我就放心了。这样吧,罐头厂的投建还得抓紧,咱们先组建一个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我挂了组长的名头,你来当副组长,以后罐头厂那边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来处理。厂里这边实在太忙了,罐头厂那边我就只能大撒手偷个懒了。你之后可不要因为我偷懒闹情绪啊!”   进来给二人倒茶的戴誉,听到许厂长这番话,也不禁暗暗佩服。   一是佩服他的胸襟气度,二是佩服其作为一把手的手腕智慧。   许厂长真的一直致力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果然,听说许厂长并不打算干预罐头厂的日常运营,冯副厂长的神色明显好看许多。虽然头上有机械厂和啤酒厂两重婆婆,但最起码在罐头厂内部,是由他说了算的。   冯副厂长也与许厂长客气了一番,表示在大事情上还需要对方掌舵云云。   许厂长随意地摆摆手,叫住正要拎着暖瓶出门的戴誉。   为冯副厂长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戴誉,对厂里的人头很熟。你刚来上任,秘书也没有选好,有什么事可以先交代给他做。咱们那个筹备小组肯定是要继续扩充人员的,不过现在只有两个光杆司令也不行,就让戴誉当个组员吧。有不方便处理的事情,你让他去跑跑腿。另外,也让孙主任尽快帮你推荐几个秘书。”   冯副厂长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意。虽然对方让自己全权处理罐头厂的业务,但是一把手可以不过问,却不能不知情。   安排个秘书过来,只当是放个传声筒了。   戴誉留在原地,大方地任由冯副厂长打量。   几秒后,冯副厂长才呵呵笑着起身,再次与他握手。他没怎么客气,直接邀请戴誉陪他去啤酒厂的厂房车间转转。   领着冯副厂长来到车间,戴誉按照安全生产规定,给二人取了帽子和手套带上,又跟几个车间主任打了招呼,才带着人往里走。   戴誉留心观察着冯副厂长的关注点。   陪着参观了一会儿,见他一直询问车间的排风电力系统,戴誉试探着问:“冯厂长,您是想参考啤酒厂的模式,设计罐头厂的厂房?”   冯副厂长点头:“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啤酒厂只是第一站,我之后还要去其他食品加工厂考察一下。既然都是生产食品的,厂房设计应该是相通的。”   戴誉笑道:“这里挺吵的,闹哄哄的也看不出什么来,要不咱们先出去,我跟您说说车间的问题?”   “哦,你对这方面还有研究?”冯副厂长诧异问。   戴誉摇头谦虚道:“不算什么研究,我之前在宣传口工作,整天下车间采访,不少工人提出过车间存在的问题和改良意见。不过,厂房已经建成了,再想改动困难重重,所以大家的建议一直都没有被采纳。”   冯副厂长来了兴趣:“走,你详细跟我说说。”   还从上衣兜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   戴誉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才说:“首先是厂房的长度问题,我们这个厂房是当时按照汽水厂的规模兴建的,所以考虑的是汽水生产线的长度,整个厂房是五十米长的。而近几年市面上能见到的食品生产线,都是流水线作业,长度基本在五十米以上,所以罐头厂的厂房长度至少要有六十米才算比较稳妥。”   冯副厂长点头。   “其次,罐头厂生产熟食,与啤酒厂差不多,都要考虑蒸汽散溢问题以及防霉问题,所以要做好通风排气。啤酒厂的通风条件不太好,好多墙砖上已经长霉斑了。   冯副厂长回忆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天冷,他还真没注意到排气的问题。   戴誉继续道:“另外就是空调以及防蝇的问题,啤酒厂早年建厂的时候,没有安装空调,只安装了吊顶式冷风机。冬天还好,夏天就要差许多,气温过高让啤酒的保质期也相对缩短了。所以,若是加工肉罐头,那么罐头厂的厂房也许需要考虑安装空调。”   冯副厂长将他说的几点仔细记下来,问:“还有吗?”   “暂时就这些吧,您要是还想知道别的,我可以介绍几个车间主任给您,您当面问问他们也行。”   冯副厂长颔首,暗道,看来老许给他安排这样一个秘书过来,也不是全然当眼线的。   中午,许厂长在食堂招待冯副厂长用午饭。   戴誉总算能喘口气休息一会儿。   正埋头扒饭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方桥端着饭盒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在财务科工作的怎么样?听说培训班的事了吗?”戴誉随口问。   他之前找妇联的帮忙,走了财务科长的路子,把方桥调到了财务科当核算员了。   “还行吧,反正每天还是数瓶子,哈哈。什么培训班?”方桥问。   “就你们财务系统不是有技能培训嘛,你自己上点心,找人打听打听。”   方桥点头,不再提工作上的扫兴事,语气神秘地问:“二虎要结婚的事你听说了没?”   戴誉手下的动作一顿,张着嘴愣了半天,才问:“他啥时候有的对象?”   这咋突然就要结婚了呢?   方桥嘿嘿笑:“好像也是最近才有的,咱俩来厂里工作以后,都没顾得上那小子。人家现在在机械厂一食堂混得风生水起,不但是掌勺大师傅的得意弟子,还马上就是大师傅的乘龙快婿了!”   “他,他不会是要娶朱婷婷吧?”戴誉张口结舌。   那会儿他去帮钱师傅代班修自行车,做的第一笔大生意就是朱婷婷的,全车检查收了人家一块二呢。   “就是她。朱师傅早就看上这小子了,如今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拿下了。”方桥笑得有点猥琐。   戴誉感慨:“这才多长时间啊,人家二虎都要结婚了,咱俩居然还在打光棍!落后了啊!”   尔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现在没对象吧?”   “没啊。”   戴誉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过了几分钟,才突然说:“财务工作不好做,你不是在自学么,看你学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效果。是不是家里的环境影响学习啊?”   方桥接受了他给找的这个借口:“家里太吵了,确实容易分神。”   戴誉提议:“我现在每个礼拜天都要去省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那边环境还挺好的,要不你这个礼拜天跟我一起去吧?” 第61章   对于戴誉的提议,方桥一口就应承下来。   他现在特别佩服他戴哥。以前大家都是小混混,戴誉除了长得好点打架厉害点,也没看出有什么与众不同。   谁知被苏小婉刺激了以后,他戴哥就像被佛祖点化了似的,突然就牛逼了起来。   他们当初是一起进厂的,自己还在车间里数瓶子呢,他戴哥如今已经混成厂长大秘了!   没想到人家周末还要去图书馆学习,怪不得进步得那么快呢!   提到进步,方桥又想起来一件事,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戴誉说:“我姐听说是你找了关系,才把我弄进财务科的,非要好好感谢你一下。”   戴誉轻笑一声,摇摇头:“谢啥,也是机缘巧合,算你小子运气好。”   “我运气还真是不错,当时招工考试的时候就是吊车尾进的厂,干了没俩月又转去了财务科。”方桥嘿嘿笑,“不过,我姐准备的谢礼保管你喜欢!”   戴誉挑眉等待下文。   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门票,方桥拍在桌上,得意地笑:“怎么样?哥们这个谢礼不错吧!两张话剧票!正好是礼拜天的,咱们在图书馆看完书以后,可以直接去省话剧院看演出!”   戴誉:“……”   礼是好礼,但是咋不早点拿出来呢?   早知道就不约他去图书馆了,谁要跟一个大男人一起看话剧啊!   “不是谢礼吗?你跟着去干啥?”戴誉斜睨他一眼。   “我也想去看呗,这个话剧特别火,我姐他们剧团新排的剧目!场场爆满!”   戴誉问:“你姐去话剧团工作了?没听你说过呢。”   “有啥可说的,就是个卖票的。”方桥摸摸鼻子。   主要是他姐不让往外说,不然得整天帮别人买票,烦都烦死了。   觑着他那副心虚样,戴誉了然点头,“让你姐再帮我买两张票呗,这事我帮你保密,不往外说。”   两人正合计着看话剧的事,妇联的刘宁就找过来了。   刘宁已经吃完午饭了,拿着空饭盒坐到他们对面,问:“上次扫盲班发结业证你怎么没来呢?”   戴誉回想了一下,解释道:“跟着厂长跑项目去了。那天怎么样?两个积极分子的人选定了吗?”   刘宁笑:“定了咱俩。没想到你本人都没来,还能得到最高票。宋轩他们都快气死了!”   “哈哈,他们每次上课都读报纸,妇女同志都不乐意听。”戴誉还挺开心的,那两个月没白忙活,“我的妇女群众基础,比起你这妇联干事也不差吧?哈哈。”   刘宁陪他笑了一阵,才说正事:“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就在下个月初举办。要求每人写一份自己的先进材料,你抓紧时间写完了交上去,没有字数限制,尽量多写点。”   戴誉应是。最近整天给别人写材料,终于能写一份关于他自己的了。   同一时间,厂部二楼的厂办内。   “姨夫,这次机会太难得了,你在推荐我一次行吗?”许家庆坐在孙主任对面,脸上堆笑。   孙主任看了一眼门口,提醒他:“在单位还是要叫我主任的,被人听见了,对你影响不好。”   许家庆面上应着,心里却暗暗咬牙,明明是孙主任怕事,还总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   那三百块钱算是打水漂了。   “主任,冯副厂长秘书的人选,你向他推荐一下我吧。”许家庆再次请求。   孙主任直接摇头:“你给许厂长当过临时秘书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在厂里稍一打听就知道。哪能让同一人短时间内先后给两位领导当秘书?”这么做是要犯忌讳的。   许家庆急道:“上次哪算是当秘书,就是看大门的,许厂长出去都不带着我。何况那个工作我也没干几天呐!”   “哦,那你说说,许厂长为什么出门不带着你,后来也不让你继续当秘书了?”孙主任问。   他之前问了几次,这小子都装傻充愣不说实话。   人家许厂长给他留面子,当面只说许家庆的性格不适合做秘书。即便如此也让他这张老脸臊得够呛。   许家庆神色一黯,嗫嚅道:“应该还是不信任我吧,而且之前戴誉陪他出差一个礼拜,他肯定已经先入为主看好戴誉了。只是抹不开面子,才让我当了几天临时秘书。”   孙主任冷笑:“既然人家是抹不开面子接受你的,没发生点啥事,怎么可能撕破脸面把你退回来?”   许家庆闷着头不吭声。   孙主任又补充:“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敢再推荐你的。”   权衡再三,许家庆还是挑拣着把自己阻止戴誉见许厂长的事说了。   “秘书们不是都这么干嘛,之前李秘书也没少拦人,我这次只是比较倒霉罢了。”许家庆自我安慰地说。   孙主任黑着脸道:“你自己的脚跟还没站稳,就耍这种小心思,有什么意思?李叙给厂长当了三四年的秘书,许厂长想见谁不想见谁,他心里门清。人家挡住的是许厂长不想见的人,不是他自己不想见的人!”   许家庆蔫蔫地点头,一副已经认识到错误的模样。   见对方神色稍缓,他才开口说:“主任,我已经意识到错误了。不过,这次机会太难得了,罐头厂建起来以后,冯厂长肯定是要常驻罐头厂的,其实,给冯厂长当秘书与给许厂长当秘书没什么区别。”   正因如此,孙主任才死咬着不松口。他总不能因为一个秘书人选得罪了新领导。   发现他是铁了心地不想帮忙,许家庆咬咬牙,蚊子嗡嗡似地说:“那三百块……”   傍晚快下班之前,戴誉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许家庆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客气道:“戴秘书,冯厂长让我过来问问你这边有没有其他食品厂的通讯录。”   戴誉诧异:“厂办没有吗?”咋还特地跑到他这里来问。   “厂办有是有,不过不一定是最新的,你经常跟着厂长出门,应该有最新的通讯录吧?”许家庆又笑着补充,“我今天还得先联系几个食品厂,过几天陪冯厂长去调研一下。”   戴誉恍然大悟,起身与他握了握手:“呵呵,原来你是冯厂长的新任秘书啊!恭喜恭喜,冯厂长可是个实干的好领导!”   许家庆矜持地笑笑,提醒:“那个通讯录……”   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薄册子递过去,戴誉缓声道:“我用的也是厂办发的这个册子,各厂的电话号吗应该都是原来的,轻易不会变更的。”   不就是来显摆他当上冯厂长秘书了嘛,还非得找个要通讯录的借口,一点不实诚!   戴誉对于许家庆重新当上秘书的内幕,一点也不好奇,打了下班铃,他就收拾东西,急匆匆地往家属院赶。   在院外站了没多久,就看到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夏露,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戴誉向她招手示意,两人推着车走上一条没人的小径站定。   “你不是说每天都要陪着厂长加班嘛,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夏露将围巾拉下来一点,主动问。   “为了还帽子呗!”从棉袄的口袋里翻出小红帽递过去。   夏露小声抱怨:“不是让你昨天回来就放在陈大爷那嘛,你是不是忘了?”害得她回家撒谎说帽子丢了。   可不是忘了嘛,本想回去换上自己的帽子再将夏露的还回来,却被家里的糟心事绊住了脚。   不过,这种给自己减分的事,他是不会对夏露说的。直接点头,承认自己忘了。   夏露拿了帽子就打算离开,她爸妈也快下班了,万一被他们碰到,又是一桩麻烦。   见她左顾右盼的,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戴誉没多磨蹭,直截了当地问:“这周末去图书馆学习,我能不能带一个朋友?”   夏露向路口张望着,随口答:“能啊,你带吧,问我做什么?”   “突然要带个人过去,我肯定得提前知会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啊!”戴誉嘀咕,“你以为我像你呢?招呼都不打一声,弄得我多尴尬!”   夏露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说:“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嘛。再说,该尴尬的是我俩吧,你尴尬什么?”   不想在这种没意义的话题上打转,戴誉向她确认:“那我就带着朋友去啦?”   “你这个朋友是男的女的?”   “这问题问得多稀罕呐!除了你,我还认识哪个女的?”戴誉恨不得把方桥的家底扒给她看,“男的,是我一哥们。现在在我们单位财务科工作,最近可能要上财务培训班了,所以临时抱抱佛脚。”   夏露仰头,怀疑的视线在他脸上游移半晌,想了一会儿才说:“带吧,到时候咱们分开坐就行。”   戴誉一急:“要是分开坐,还大冷天跑去图书馆折腾什么啊?咱俩各自往家里一坐,也是分开坐……”   夏露的眼神仿佛早已看透一切,轻哼了一声问:“说吧,你突然要带个男同志来图书馆,是想打什么坏主意呢?”   即便打着坏主意也不能承认呐,戴誉连声喊冤,强辩道:“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你先别急着冤枉人啊!”   夏露将自行车停在一边,双手抱臂,仰脸看着他,一副等着他胡编的模样。   “前段时间我帮了这个朋友一点小忙,他今天送了我几张话剧票。我寻思着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呢!这个是省话剧院新排的话剧,叫《青春之歌》!讲的是知识分子和学生的故事,现在特别火爆,一票难求!我觉得你肯定爱看。”   “这跟你带着朋友来一起学习有什么关系?”瞎话编得没有半点逻辑。   “演出时间在礼拜天下午,在省图书馆看完书以后咱们可以直接去省话剧院。”戴誉幽怨道,“原本我是想请你看电影的,不过,担心你会拒绝,才选了话剧。”   电影院里黑灯瞎火的,这年月能一起看电影的男女,基本是已经默认彼此的对象关系了。   这个话题是夏露的死穴,听了戴誉的话,她果然没再继续找茬了……   戴誉再接再厉道:“怕你觉得不自在,我连你朋友的票都一块买了!不过,我见到那个小丁也怪不自在的,所以我也得带个朋友一起去。”   见她还在杵着下巴考虑,戴誉继续补充:“当然了,你要是愿意不带小丁,那我也不用带朋友了。”   说完就眼巴巴地等着对方的答复。   “其实,我已经看过《青春之歌》的电影了,估计话剧的剧情也是差不多的。”夏露抿唇憋着笑,“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自在,就别去看了吧!” 第62章   戴誉当即傻眼,小夏同志是怎么回事,咋这么不解风情呢!   “电影是电影,话剧是话剧。电影的画面都是黑白的,看着多没意思!还是话剧的人物鲜活!”戴誉极力劝说。   又道:“你就带上小丁,跟你做个伴!”   夏露斜睨他一眼:“万一你又不自在了……”   “也,也不是特别不自在。”戴誉磕绊了一下,才善解人意地说,“你还是带上小丁吧,要是何大夫问起来,你就说是跟小丁看的话剧。”   夏露哼笑出声:“居然连让我怎么撒谎都想好了!”   戴誉辩白道:“本来就是跟小丁一起看的,怎么能算撒谎呢!”   估摸着对方其实是不乐意让方桥加入,戴誉跟她交了底:“这话剧票本就是我朋友给的,他提出一起去看的请求,我不好推拒。”   “我看你整天学习怪辛苦的,偶尔也要出来放松一下嘛!”他苦巴巴地说,“你要是不想跟我一起去,那我一会儿把票给你,让小丁陪你去看也行……”   说得他自己都快委屈得掉眼泪了!   围巾后面,夏露唇角的弧度瞬间拉平,她拧着眉问:“那你呢?”   “我就回家歇着呗,反正难得有个周末,能在家休息也挺好的。”戴誉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只是想让你在课余时间放松放松,有人陪你去我就放心了……”   话虽说得大气,可是语气神态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我在强装无所谓,只是打算独自饮下这杯苦酒。   夏露看他那蔫巴巴的样,明知他多半又是装的,还是心软地开口道:“我得先去问问丁文婷,才能答复你!”   丁文婷本就与戴誉半生不熟的,再来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同志随行,恐怕她不会愿意。   戴誉在心里比个“耶”,苦肉计果然屡试不爽!   这时候的娱乐活动匮乏,看电影都是奢侈享受,何况是看话剧呢。   别管那小丁乐不乐意见到他和方桥,但是话剧的诱惑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他忙咧着嘴点头:“你去问吧!”   见他瞬间又支棱了起来,夏露给他泼冷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若是丁文婷不同意,就只能委屈你了,到时候我跟丁文婷一起去看。”   “那不能,小丁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同志。”戴誉十分自信地摆摆手。   想了想又补充,“你别忘了跟小丁介绍一下我那个朋友。他名叫方桥,跟我一样是个光棍,也在咱们机械厂大院住。家事清白,没有不良嗜好,在啤酒厂工作得也很不错,积极上进,最近刚从车间调去了财务科工作。”   夏露没好气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交代得那么详细做什么!大家一起看书学习可以,其他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戴誉连连保证:“那是自然,其他的事跟我有啥关系,我哪有时间管呐。我那点业余时间都耗在你身上了。”   话落,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小夏同志红了脸。   “你问到了结果,给我在陈大爷那留个信。”伸手帮她把红围巾往上拽一拽,戴誉催促道,“行了,你不是着急回家嘛!走吧,快回家写作业去吧!”   原本被他说得有些脸热的夏露,听了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吐槽道:“你能不能别总学我爸说话!”   戴誉忍不住挠挠耳朵,也有些无语:“以前让你叫我叔,你不叫。现在让你叫我哥,你还动不动就说我像你爸!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眯出月牙眼笑了一会儿,夏露把他挠耳朵的手拉下来,问:“你是不是没用干冬瓜皮水擦耳朵?”   还真没擦,昨天家里闹闹哄哄的,他早忘了这茬了。   嘴上却不承认道:“擦了,不管用。”   夏露不理他的狡辩,只嘱咐道:“上次我表哥送来了他们军区医院做的防冻膏,我拿来当擦手油,还挺好用的。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拿给你。”   尔后,不待戴誉答话,骑上自行车就往小洋房去了。   小夏同志送的那一小罐防冻膏还真挺管用的,用了几天,耳朵终于止痒了。   这天,戴誉戴着一顶皮帽子回家,还没进堂屋,就听到那“夜哭郎”扯着嗓子干嚎的声音。   端着茶缸子喝口热水,戴誉无奈地问:“还没到晚上呢,三宝嚎啥?”三宝是夜哭郎的乳名。   戴奶奶这几天也被那孩子折腾得够呛,她上了岁数,本就觉浅,连续几个晚上被他哭得睡不着觉,白天就有些精力不济。连缝劳保手套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以致于前天被推举为居民小组长的那点欣喜都冲淡了不少。   “小娃娃要哭,能是因为啥?不是饿了就是拉了呗。”戴奶奶冷淡道。   放下手里的劳保手套,看向小孙子:“正好你回来了,去屋里找张红纸出来,帮我写个符!你姐长大以后主意太正了,刚才让她帮我写,她死活不写。”   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戴誉好笑道:“现在可不兴封建迷信,您老居然还敢作法?”   “呿,让你拿就赶快拿,废什么话!”戴奶奶这几天没休息好,脾气便有些按奈不住。   戴誉不敢跟这老太太犯犟,找了红纸出来,坐到桌边听她差遣。   将缝衣针在头发上擦几下,戴奶奶一面缝手套,一面道:“我说你写。‘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路过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孩子又不是咱家的!瞎写什么。”戴誉不想写,这玩意儿能起啥作用嘛,浪费纸。   “别管谁家孩子了,这样写肯定有用。快写!写三遍贴到大门外面去!”戴奶奶言之凿凿。   陪着奶奶搞完封建迷信活动,戴誉进屋问:“我看三宝长得又瘦又小的,别是有什么毛病才一直哭的吧?”   他看过几次那孩子后,特意跟家属院里差不多月份的孩子对比过,三宝都快一岁了,还没人家七八个月的孩子长得大呢。   戴英也说:“我刚才看到他躺在床上一直扣旁边的墙皮吃,是不是缺钙啊?”   戴母拍着摇床里的四丫,嘟哝:“长得那么瘦小,肯定缺钙。她娘家那条件,能有啥营养供给儿媳妇。当娘的奶水没有营养,那孩子能好到哪儿去?”   戴英也对大嫂娘家的经济情况咂舌,小声问戴母:“妈,你当初咋给我大哥相了这么一个岳家啊?这也太穷了!”   “哪是我给他相看的!是他自己找的!当初被这个沈来娣迷得要死要活的,非要娶她。不过,你大嫂年轻的时候确实挺俊的,小姑娘看着也文静。我看她家那时候虽然穷点,但是她本人还挺勤快的,就点了头。谁知现在怎么变成这样!”戴母慨叹。   戴誉逮着机会撺掇他娘:“妈,您看看我这黑眼圈!您能不能摆出婆婆的款儿,说说我大嫂啊,让她赶快把三宝送回他自己家去呗。”   戴母轻嗤一声:“你以为我没说过啊,在这孩子被送来之前,我就说过了。说完以后,就跟有开关似的,你大嫂那奶水说没就没了。没了口粮,咱们四丫怎么办?”   搞不清楚产妇的奶水是如何收放自如的,戴誉想了想,才说:“那要不就别吃我大嫂的奶了,我出钱给四丫买奶粉喝行不?”   就当花钱消灾了。   “喝奶粉多费钱,再说奶粉能有亲娘的奶好嘛?前面三个丫头虽然也没过上啥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最起码是喝亲娘的奶长大的。”   戴誉不知道能说啥,只干巴巴道:“我大嫂摊上您这样的婆婆可真是走运了。”只听说婆婆磋磨媳妇的,还没见过婆婆被媳妇拿捏住的。   “你看我跟你奶,也是这么过来的,一辈子没红过脸。我琢磨着,你大嫂也就是刚生完四丫,脑筋还没转过来,过段时间自己回过味儿来就好了。”戴母安慰道。   戴誉干笑两声:“呵呵,但愿您以后也能对我媳妇这么好……”   戴母这边行不通,瞅准一个她不在的空档,戴誉跑去撺掇戴奶奶。   “奶,您看三宝在咱家总这么吵,影响大家休息。您是咱家最有威望的,如今又当上居民小组长了。要不您发话让我大嫂把侄子送回去吧,他要是能回去,我送他两罐奶粉也行呐!”   “嗐,你以为我没跟她说过呐,我都念叨过好几次了。还跟你妈商量过,把你大嫂连带着那个三宝一起送回她娘家去,可是你看这外面大冷的天,她还在坐月子,咋送回去嘛!”戴奶奶抱怨。   要不怎么说沈家人鸡贼呢!   让男娃带男娃的普遍做法是,等产妇出月子以后,夫妻可以同房了,再抱个男娃回来,带在身边。   老沈家就是算准了戴家人不可能同意换孩子的事,才在闺女坐月子的时候就把孩子送来了。   他们想要送走孩子吧,产妇一着急上火就回奶了,想把俩人凑一堆送走吧,戴家人又不忍心在数九寒天折腾月子里的产妇。   只要没走到离婚那一步,做事总要留一线余地的。   戴誉挠头:“那咱家也不能凭白给人养儿子呀,我那四个侄女养得都不怎么样呢。”   戴奶奶沉默片刻道:“儿媳妇凭白养一个苏小婉我都忍了,孙媳妇再养一个侄子,也不算啥。”   戴誉:“……”   哎呦,我的奶!   不知为啥,他突然觉得他奶与许厂长有点像……   随后,戴奶奶还跟小孙子说了自己的发现。   “我看戴荣媳妇待她那个侄子也不怎么上心。那孩子今天上午哭了好长时间,我被烦得没辙了,寻思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推门一看,那小子在床上干嚎,你大嫂还美滋滋地吃红糖鸡蛋呢。”   戴誉撇嘴:“那她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孩子留下来干什么呀?”   他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寻思开了。   按照他奶的说法,这孩子在大嫂心里也许只是个能生儿子的工具人罢了……   为了安排这个夜哭郎,戴誉也算是操碎了心。   这孩子若是安安静静地呆着,他没啥可说的。戴大嫂爱养就养呗,反正奶是她自己的,她爱给谁喝给谁喝。   可是这孩子太能闹了,闹得他这些天在单位总是打哈欠,已经被许厂长发现好几次了。   没办法,戴誉这天晚上一直盯着门外的动静,戴荣下了夜班回来,他就将人拉去院子里嘀嘀咕咕了一通。   次日,吃过早饭以后,戴誉没急着去上班,而是拎上新买的两罐奶粉和一盆鸡蛋羹,去了大哥大嫂的房间。   戴荣还在屋里收拾东西,没出门上班呢。戴大嫂靠坐在炕上吃小米粥。   见到戴誉进来,戴大嫂还算热情地打了招呼:“二弟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戴誉将两罐奶粉放在桌子上,又在旁边的椅子落座。   “我来看看大嫂和孩子。上次生四丫的时候你没少遭罪,我这段时间在厂里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抽出工夫进来看看你。”戴荣不在家,他这个小叔子哪能往嫂子的房里钻。   提起生产那天的事,戴大嫂一脸感激地谢过戴誉跑前跑后地帮忙。   戴誉注意观察着大嫂的状态,似乎远离了那个娘家妈,她就恢复正常了。   寒暄几句,他又去看了躺在大嫂身边的三宝。一边逗弄孩子,一边随口说:“咱三宝长得也太瘦了一点。我前几天帮你找大夫打听过了,他这样是因为自从出生就缺少营养,尤其是缺钙,不然也不会总是哭闹了。”   戴大嫂叹气:“你也知道我娘家那条件,能把孩子养活就行了,也顾不上什么营养不营养的。”   她这些天也被三宝哭得挺心烦。刚开始还有耐心哄一哄,后来怎么哄也哄不好,就只能任由他哭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孩子既然被抱养到咱家来,就是咱家的责任了。亲家大婶将好好的孙子送过来,咱们也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孩子胖了瘦了,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要由咱家负责的!”戴誉温声道。   戴大嫂没想到全家唯一支持她抱养自己侄子的,居然是这个从前不怎么对盘的小叔子。   心里情绪一时很是复杂,她感动道:“你现在是领导秘书了,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   戴誉呵呵一笑:“这都没啥,你跟我大哥先生个儿子比较重要。虽然你如今还在月子里,想生儿子还得好几个月呢,但咱家现在的条件还可以,我大哥也有固定工资,多养他几个月也没什么。”   “对对,可不就是为了赶快生个儿子嘛。”戴大嫂觉得小叔子越来越明事理了。   戴誉继续道:“我听说抱养的孩子是什么样,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就是什么样的。咱三宝虽然爱哭一点,瘦弱一点,不过,这都是因为缺营养造成的。只要把咱三宝养成个健康娃,以后我小侄儿出生,肯定也是个不哭不闹的白胖小子。”   戴大嫂心花怒放:“那就借你吉言了!”   说了会儿话,戴誉打算起身告辞,都快走到门口了,又转身对戴大嫂说:“大嫂,人家大夫说了,三宝这种情况只靠吃母乳是不好补充营养的,得用奶粉搭配咱们大人吃的饭菜。”   戴大嫂早就看到小叔子拎过来的那两罐奶粉了,忙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孩子的牙好像还没长好呢,以后就让咱妈每天用两个鸡蛋给他蒸个鸡蛋羹。”戴誉用手一指鸡蛋羹和奶粉,“另外,我买了两罐奶粉给三宝,这玩意儿比较金贵,你就不要给家里那几个丫头喝了,都可着三宝喝,让他补营养!”   戴大嫂不好意思地在棉被上搓搓手,问:“这奶粉不便宜吧?”   “九块钱一罐,像三宝这么大的孩子,一个月至少得喝两罐。不过,好在大嫂你是产妇,每月有一张奶粉票,咱们只需要另外花几块钱再买一张奶粉票就行。”戴誉笑着说。   “你看,哪能让你和家里破费这么多!又是奶粉,又是鸡蛋的。这孩子随便养养就行,哪有那么金贵。”戴大嫂一脸感动,没想到婆家的态度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然这样为自己着想。   “那可不行,既然三宝到了咱家就是咱家的责任了。若是苛待了亲戚家的孩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那我们老戴家以后还怎么在机械厂立足啊!”戴誉满面地不赞同。   也不知是不是在领导身边呆久了,戴大嫂觉得小叔子身上还隐隐有点官威哩。   被他严肃地瞅着,戴大嫂只好唯唯应诺。   戴誉面上现出笑,话锋一转道:“再说,这也是我大哥的意思。他对这个内侄儿也是十分看重的,这几天一直在忧虑三宝的健康问题。不过我大哥是个老实人,向来不懂如何表达,才让你们夫妻间在这件事上产生了误会。是吧,大哥?”   始终站在一旁安静如鸡的戴荣连忙点头。   不待大嫂面上现出感动神色来,戴誉就突然呵呵笑道:“大哥已经把奶粉的钱给我了,每天吃两个鸡蛋的钱也交给咱妈了。大嫂你不要有心里负担,觉得这是给家里添了麻烦,你就安心将三宝带在身边吧,咱家没人有意见。三宝吃喝的钱都是我大哥出的,我就是个跑腿的!”   戴大嫂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倏地提高音量,颤声问:“你说什么?”   戴誉不厌其烦地重复:“我大哥已经把三宝接下来几个月的奶粉钱给我了,将近一百块呢!给咱妈那边也交了十块钱,足够咱三宝吃喝了,你就放心吧!” 第63章   若只是按照养三个女儿的标准养侄子,其实花不了多少钱,戴大嫂没什么舍不得的。不过,若是抱养三宝的成本陡增,甚至要拿出她的大半身家,她就未必真舍得了。   没再理会怔神的大嫂,戴誉与大哥招呼一声就上班去了。   临出门前,戴母递给他一副手套,叮嘱:“早上这会儿最冷,你把帽子手套戴好。刚才话匣子里面说,晚上已经达到零下五度了。我昨天放在院子里的一桶水都结冰了。”   戴誉诧异问:“这么早就结冰了?”   戴上手套往门外走,果然看到那水桶表面结了一层冰。   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就快步往啤酒厂去了。   因着与市一啤签订了竞赛协议,全厂工人的干劲都被鼓动了起来,连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干部们都要时常下到生产车间参加生产活动。   大家生产热情被激发起来,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包装材料供应不足了。   包装车间的牛主任大清早就跑来厂长办公室告状。   “许厂长,我已经跟赵副厂长说过这件事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回复。我跟您交个底,现在的瓶子箱子最多还能维持两天。两天以后,如果材料还是供应不上,就得停工了!”牛洪彪瞪着眼睛气哼哼道。   许厂长拧眉从座位上起身,问:“箱子不够倒是正常,昨天已经紧急下单了,但是啤酒瓶怎么也不够了?”   他们啤酒厂是有自己的玻璃瓶生产线的。   “原材料不够呗,现有石英砂的数量,是按照二季度的计划走的,那时候的棒啤生产计划低,而且专供省内,用过的酒瓶我们可以回收再利用。如今大多数产品都销往南方去了,旧瓶子收不回来,新瓶子又产量少,当然不够用了。”牛洪彪解释。   许厂长安抚道:“你先回去,我这两天尽快想办法从市里的玻璃厂调货。”   牛主任离开以后,戴誉将自己的顾虑也跟许厂长说了。   “厂长,如今气温越来越低,供给南方的货,恐怕得提前出库。”   许厂长还在琢磨啤酒瓶的事,一时还没什么反应,隔了几秒才回神说:“十天前已经运走了。”   “十天前运走的是这个月的供应,我说的是下个月的。”戴誉提醒道,“昨天夜里的温度已经在零下五度左右,低于啤酒的冰点了。如果能尽快选在气温高的白天出货还好,若是按照计划时间走,晚半个月出货,恐怕咱们的产品送到南方就得变质了。”   许厂长一拍脑门,后怕道:“幸亏你细心,提醒了我。这要是真等到年底才运过去,咱这酒就全糟践了!以前咱们的产品只在省里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今年突然销往南方市场,真的是什么问题都现出来了。”   啤酒的冰点在-18℃左右,北方的气温低,运输储存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结冰产生沉淀物,十分影响口感和外观质量。冷冻时间过长还会让整瓶啤酒结冰,从而导致体积膨胀,甚至撑破酒瓶。   厂里的仓库都会注意调节室温,防止产品上冻。不过一旦产品出库,不做好保暖的话,十有会被冻住。   尤其是从北方运往南方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各地的气温不同,啤酒经过反复冷冻和溶解后,必定酒体混浊,静置一段时间就会在瓶底形成黑色的沉淀。   许厂长单手叉腰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为今之计,要么从下个月起暂停南方的冬季供货,要么这两天就争取时间,提前一个月出货,从一月份开始停止供货。”   虽然南方市场的销量很可观,但是啤酒不好过冬,运输过程中的风险太高了。   戴誉摇头道:“目前的生产进度很快,南方的订单已经开始赶工了,如果停止下个月的供货,恐怕会造成产品积压。啤酒的保质期还不到二十天,多压几天就过期了。”   在北方,冬天是啤酒的销售淡季,大家此时更青睐于喝白酒。入冬以后,连机械厂一食堂外的那个啤酒水龙头都不再供应啤酒了。   许厂长交待戴誉:“你去找赵厂长和两个工程师来开个会。我得打几个电话,问问哪家能吃下这个订单。”   几人来得挺快,听了许厂长的顾虑,总工程师说:“从月初起,我们已经开始实行冬季配料了,麦芽选的都是最好的,又降低了辅料的比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高麦汁的质量,减少絮状沉淀物。”   这都是往年惯例,可是该沉淀还是沉淀。许厂长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减少沉淀吗?”   副总工补充:“可以控制麦汁的煮沸强度在8左右,之后再进行弱煮沸,促进大分子充分凝絮。然后,降低发酵期和贮酒期的温度,促使大分子凝絮的沉淀。这样让啤酒彻底澄清以后再装瓶,也能相对减少积淀。”   赵副厂长也说:“现在温度还不是特别低,如果这两天赶赶工,周末就能出货。不过,也得跟南方那几个城市的专卖公司协商好,看人家的仓储情况。另外,运输也是问题,突然增加一条专线,铁路那边不好协商。”   许厂长大手一挥:“只要能解决啤酒上冻问题,其他的都好办。”   负责做记录的戴誉举手发言,“我们可不可以先集中生产黑啤酒?啤酒的冰点与酒精含量和原麦汁浓度有关,原麦汁浓度越高,冰点越低,咱们向南方提供的三种啤酒分别是11、12和14的,我刚才按照宣传册上面的计算公式算了一下,14的黑啤酒冰点在零下26摄氏度左右。黑啤酒应该是最不容易上冻的了。”   赵副厂长率先点了头:“可以,目前已经生产的只有三分之一是黑啤,剩下的订单全部生产黑啤,原料上是可以供应的。不过包装酒瓶得赶紧想想办法。”   许厂长一锤定音道:“那你们回去尽快生产黑啤,争取两天内出货,我负责给你们做后勤,亲自去抓啤酒瓶的供应。另外,通知包装车间,尽量在木箱里多加稻草、刨花和炉渣,给啤酒保暖。”   又商定了一些细节,短会就地解散,大家各自返回岗位赶工。   许厂长和戴誉各自拿出通讯簿,给省里的各大玻璃加工厂打电话。然而,得到的答复十分统一,年底赶工,原有的订单都忙不过来,不接新订单。   许厂长是个执拗脾气,越是有困难,越要往前冲。   他领着戴誉,一人骑一辆自行车,顶着寒风前往全省规模最大的玻璃厂,滨江市荣兴玻璃厂。   玻璃厂的守卫比啤酒厂还严,黑漆漆的大厅门被合得严严实实。   戴誉让许厂长稍等,率先上前敲开铁门,与来开门的门卫说了半天好话,才被允许进传达室等候。   “大爷,我们是市二啤的,这位是我们许厂长。今天特意来拜访秦厂长的。”戴誉给传达室大爷递根烟,“您帮我们通报一下呗!”   大爷接了烟,嘴巴却严实得很,问:“你们是来买玻璃的吧?那可不行。现在加班加点赶工都完不成任务,新订单得等一月份才能接了。”   每逢年底,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拦住这些上门下订单的人。   戴誉安抚住急着说项的许厂长,笑呵呵地开口:“我们今天就是来商量明年第一季度的订单的。”   大爷不信,摇头道:“那还早着呢,你们现在急啥?”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原本我们厂也是能独立加工玻璃瓶的,不过今年我们的产品销往南方以后供不应求,玻璃瓶的用量激增。领导们就合计着,要将明年的一部分玻璃瓶业务外包出去。听说荣兴厂是全省最大的玻璃厂,我陪着领导先来考察一下,如果你们厂不能接,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大爷将信将疑地看向许厂长:“你们真是来考察的?”   许厂长顿了顿,沉默地点点头。   大爷拿起电话,“那你们稍等,我给办公室打个电话。”   电话打出去,没过多久就有人从厂区里跑了出来。   来人不到四十岁,瘦高个,戴着眼镜。一进入暖和的传达室,眼镜上先蒙了一层雾气。   大爷为他们介绍:“这是我们供销科的李科长。”   摘下眼镜擦一擦,李科长眯着眼睛看向戴誉二人,打过招呼后问:“你们来厂里考察什么产品的?”   “啤酒玻璃瓶。”许厂长答。   李科长重新戴上眼镜,客气地笑道:“我们秦厂长去市里开会了,要不我带着二位在厂里随便看看。”   许厂长点头。   之前给他们秦厂长打电话的时候,对方还接听了。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就开会去了?   看来人家还是有意回避他们啊。   李科长带着他们在玻璃瓶生产车间外简单的看了看,又带着人往仓库那边走,介绍样品和型号。   来到仓库门口,李科长问:“你们想预定什么型号的酒瓶,数量多少?”   许厂长答复对方以后,沉吟片刻又试探着问:“其他的可以一季度交货,不过其中的三千支能不能这个月交货?”   李科长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一厉,皱眉问:“你们想加塞?那可不行,工人们的生产任务已经很重了。现在加订单是肯定完不成的,最快也得一月份才能交货。”   许厂长知道每个厂都会有一批机动物资,以防万一。   像他们啤酒厂,也是随时留着两百箱左右的啤酒,以备不时之需的。   他们今天过来,打的就是这批机动物资的主意。不然,就算临时赶工生产,也满足不了啤酒厂的生产需求。   许厂长斟酌着说:“反正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你们的机动物资白放着也是占地方,不如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科长打断了:“许厂长,真不是我不想通融。那些物资是我们厂长说了算的,他下过死命令,不能随便卖出去。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玻璃厂的产品又不像食品厂的产品那样有保质期,他们厂的机动储备甚至可以放好几年不动地方,根本不用操心。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一个极力劝说,一个拼命摇头。   眼瞅着就要僵持住了,戴誉在仓库附近溜达了一圈回来,指向仓库里一个角落笑道:“李科长,咱们荣兴厂不愧是全省最大的玻璃厂,居然连玻璃棉都有,这玩意可是新兴事物,不多见。”   闻言李科长矜持地笑笑:“我们厂有自己的技术队伍,这种玻璃棉毡就是由我们厂的工程师根据玻璃纤维的特点自主研发的新型保温材料。”   听他说那是新型保温材料,许厂长下意识看向戴誉。   戴誉对他隐晦地点点头,又示意他去看在仓库角落里堆放着的大批玻璃棉毡。   继而转向李科长,遗憾地笑道:“这玩意好是好,可惜大家不识货啊。要不是在科技报上读到过相关介绍,我也认不出来。看那上面积的灰,这批货至少在厂房里搁置半年了吧?”   李科长没有否认,都是明摆着的事,有心人一看就看出来了。   实际上,这些玻璃棉自打生产出来就没卖出去过,已经在厂房堆放了一年多。   大家对于保温材料的认识,还停滞在十年前。无论农村人还是城里人,提到保温材料大多只知道天然石棉、软木、稻草、炉渣这几种,有些甚至还要加上棉被褥子。   对于玻璃棉以及泡沫塑料的保温效果,那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更别提让他们买来用了。   许厂长此时已经默契地知道了戴誉的打算,他开口问:“这种新型材料是怎么定价的?”   李科长以为他们有意向购买,详细地为他们介绍了这种新型保温材料的好处,又给了报价。   态度与刚刚完全不同,热情度提升了好几个加号。   许厂长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将戴誉拉到一旁问:“这玩意真有他说得那么厉害?”   戴誉摇头:“用在装啤酒的木箱里,能起到一定的保温作用,但是完全靠它保温不太现实,毕竟它的密度并不高。不过咱们厂本来就要购买保温材料,这种玻璃棉应该是目前能找到的保温效果最好的了。用了它,再在货箱外面蒙上棉被,短途运输不成问题。”   又补充道:“这种玻璃棉毡有个好处,它可以重复使用。”   许厂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嘀咕道:“主要还是为了那三千个玻璃瓶……”   他折返回去拉着李科长,将他们的诉求说了。   李科长一脸为难道:“啤酒瓶的事,我做不了主,如果你们想要这些玻璃棉,我可以按照处理品的价格给你。”   戴誉给厂长帮腔:“我看你们仓库的空间挺紧张的,这些玻璃棉足有三四吨了吧?您要是同意我们厂长说的方案,这批货我们今天就可以派车拉走。”   李科长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办公室给厂长打电话请示。   许厂长自己就是当厂长的,对于领导的心态还是有把握的,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把长久积压的货品赶紧出手了,难道还留着过年呐?   机动物资在之后再生产就是了。   果然,没到二十分钟,李科长就笑容满面地给啤酒厂二人带回了好消息。   解决了厂里酒瓶和供货的问题,戴誉向许厂长请了三天假,参加省里举办的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   与他一起的,还有厂妇联的。   这次大会的举办地点,是在省人民委员会也就是后来的省大礼堂。   上午八点半,戴誉二人结伴抵达礼堂所在的那条街时,远远看到有许多穿戴一新,胸前佩戴党徽和大红花的男女青年走上礼堂那条长长的阶梯。   与他互看一眼,感慨地问:“咱俩是不是太不进步了?”   “好像有点。”戴誉也颇觉好笑。   他俩既没有党徽,也没给自己弄个大红花戴戴,看着就不像什么积极分子。   摇头叹道:“咱俩算是捡了大便宜,当初这两个名额本是要拿去车间分给先进工作者的。不过,我们许主席为了把扫盲班办好,愣是将它拿出来激励扫盲班的老师了。”   戴誉扶上他的肩膀:“那就走吧,别浪费了许主席的一番美意。咱也跟全省的优秀青年们多多交流学习。”   参加这次大会的代表共有六百多人,大家都是来自农村、工厂、医院、学校以及机关单位的青年积极分子。   当戴誉二人持着代表证进入会场时,其中大半的座位已经坐上人了。按照代表证上的座位号,在会场的中间位置,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甫一落座,就摇晃他的手臂,指向前方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少年。   “你快看,居然还有小学生来参会!”像是在看什么西洋景。   戴誉也有点好奇。他原以为自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能来参加这个大会,已经算是很年轻的了。   谁知来到现场才发现,大家不但都很年轻,甚至还有十三四岁的小学生夹在其中。   坐在戴誉邻座的一个男青年听了他们的话,出言解释:“那是荣城五星公社东风大队的儿童蔬果生产队的队长,他们全队三十个队员都是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先队员。”   戴誉诧异:“这么小的孩子就组成生产队啦?”   那男青年点头:“他们这个儿童生产队很出名的,已经有快十年的历史了,每次省里举办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必有他们的队长出席。”   “那他们这个生产队的队长也得换好几茬了吧?”接话问。   “那是自然,半大的孩子长到年纪就可以正式下地赚工分了。在此之前,他们就在儿童生产队里劳动,开荒、造肥、种植蔬果,这些孩子都很能干的。”   戴誉二人了然,又与对方互通了姓名。   那男青年叫汪正道,是轻工业部在省城轻工业设计院的设计员。因为实验成功了一种防毒涂料,被院里的领导推举了过来。   戴誉仔细观察座位附近的年轻代表们,发现大家的热情确实都很高涨。连肢体动作中都充满激情,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青春朝气。   与会代表们都很激动,有些人可能是经常参加表彰大会的积极分子,已经是熟面孔了,大家彼此打着招呼。   就连戴誉这个自认没什么特别成绩的,都不断地被人上前搭话。原因当然是他给厂里拍的那一套宣传画报。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快十点的时候,陆续有省市一级的领导入场。   积极分子大会在十点正式开幕。   今天到场的领导中,职务最高的是郭副省长,他代表省人委讲话,致开幕词。   戴誉第一次出席这种会议还挺激动的。他最近当秘书已经养成习惯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本本,边听边记。   “亲爱的男女青年同志们,滨江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今天开幕了!很高兴能出席这个大会,我仅代表省人民委员会向大会表示祝贺!祝贺大家在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的各个战线上,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会场里传来山呼海啸的掌声。   “摆在我们面前的伟大社会主义事业,需要大家在各个岗位上贡献自己的力量、智慧和青春热血。中华青年要肩负起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戴誉坐在台下,时而做笔记,时而跟着大家一起海豹鼓掌,津津有味地听副省长激励了大家半个小时。   随后是两个积极分子代表上台发言。这两人确实都挺有代表性的,一个是那位儿童蔬果生产队的队长,另一个是滨江市下面一个生产大队的青少年基建队队长。   戴誉真心觉得这两个代表选得不错,一开口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蓬勃的建设热情,很能带动现场气氛。   反正上午的开幕式结束,在去吃饭的路上,他和还在回味礼堂里那种激情涌动的氛围。   因着参会代表太多,会议主办方没有安排统一食宿,倒是给代表们发了三天的餐食补贴,让大家自己解决食宿问题。   两人结伴来到距离会场最近的一家国营饭店。   刚点完菜就听到有个男人高声道:“这会儿正是饭点,大家都是花钱来吃饭的。你们这一桌子人就点了一碗蛋花汤!让人家正经花钱吃饭的人没有地方坐,你说这像话吗?”   戴誉寻声瞧过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一张靠角落的餐桌前,掐着腰指指点点。   那桌旁围坐着四个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每人手里握着一个冷窝窝头,饭桌的正中间摆着半碗蛋花汤。   只有一人穿得还算干净整洁,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其他人都穿着破了洞的破夹袄。   戴誉与对视一眼,便端着刚买的饭菜走了过去。   “这位同志,我们的菜刚上齐,你嚷嚷什么呢?”戴誉将一盘肉包子和两盘小菜放在桌上。   也走过来,把自己的盘子摆在旁边。   “你们是一起的?”那经理模样的人不确定地问。   “那当然了,我们都是来参加省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的青年代表,”戴誉指向那个佩戴红花的少年,“这位同志是所有代表里面最出色的,被大会单独选出来,在副省长之后做了报告。我们这些与会人员都深受鼓舞和激励!”   那经理有些讪讪地说:“那,那他们也没说啊。”   戴誉懒得跟他计较,只摆摆手道:“您去忙吧,这几天有不少外地代表来您这饭店吃饭,您也大气一点,展现一下咱省城国营饭店的风采嘛。别说已经点了一碗蛋花汤了,就算是啥也不点,您也得热情欢迎这些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代表啊。”   见他张着嘴想要反驳,戴誉补充:“这可是副省长说的,热烈欢迎全省各地的代表们来省城做客,交流学习。”   那经理走后,戴誉二人扯过两张凳子坐在他们这桌,问:“大会方没给你们餐食补贴?”   那个叫鲁木林的小代表已经没有了刚才在演讲台上的精气神,恹恹地说:“给了,一天一块五。我还想攒着呢。我们自己从家里带了干粮,想着点一碗热汤泡着吃,没想到省城的饭店不让这样。”   旁边一个男孩也小声道:“我们可不是为了来占便宜的,我们公社里的饭店都可以这样点菜!”   “省城也可以这样点,只不过今天来吃饭的人比较多,大家没有座位,经理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戴誉安慰他们,“你看,我俩来跟你们拼桌就没问题了。”   见他们有些不自在,戴誉把小菜往前面推一推,让他们别客气一块吃,又好奇地问:“你们几个都是来参会的代表吗?”   刚刚那男孩摇头:“不是的。只有队长是代表!听说我们基建队得荣誉了,我们几个也想跟着过来见识一下!刚才一直等在礼堂外面。”   “你们基建队都在哪里有业务?赚的钱归你们个人还是归集体?”戴誉又问。   提起工作,鲁木林来了精神:“我们的基建队是生产队集体所有的,木匠泥瓦匠,所有工地上需要的工种我们都有。主要承包外面的工程,收入归生产队,个人记工分。平时一般在公社一带搞工程,不过省城的活我们也接,之前还给省军区盖过房子呢!”   诧异:“那你们这个基建队还挺厉害的!”   一个男孩骄傲道:“那当然了,你别看我们穿的不怎么样,每个人都是有绝活的!尤其是我们队长,他们家世代都是木匠,老祖宗还是鲁班哩!”   戴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招呼大家吃菜,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之后的大会内容就是安排代表们挨个发言。戴誉被排在第二天,所以第一天的大会结束后,他回办公室取了一趟材料。   刚进办公楼,就看到冯副厂长带着许家庆往外走。   冯副厂长这几天已经跟戴誉很熟了,见了面就笑道:“听说你去参加积极分子大会了,你这个小戴同志还挺进步的!”   “哈哈,还行吧,得感谢组织培养!”戴誉打着哈哈,继而问,“你们这是要出门?”   许家庆抢先替领导答道:“冯厂长要去市里的食品加工厂考察一下厂房建设。”   他这几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跟着冯厂长去了好几个工厂考察,过足了厂长大秘的瘾头,终于不用在家看大门了!   戴誉笑着点点头,对冯厂长建议道:“外面天气太冷了,我看您也别挨个工厂去考察了,我今天在大会上认识了省轻工业设计院的一个设计员,据说他们院里就能承接罐头厂的项目设计。” 第64章   听了戴誉的话,冯副厂长有些感兴趣地问:“这个设计院承接项目是怎么收费的?只设计图纸,还是能顺便承包厂房建设?”   他之前也考虑过找专业人士设计厂房。不过冬天不好动土,而且他刚到新职位,总要熟悉一下各方面的关系,所以才每天四处考察。   戴誉摇头道:“具体收费我没问,但是他们只负责设计,需要咱们自己找基建队。”   想了想,又迟疑着问:“您要是想找基建队,我明天帮您问问?”   冯副厂长挑眉:“你还有这方面的门路?”   戴誉哂笑:“我哪有什么门路。只是今天发言的一个积极分子代表是青少年基建队的队长。听说他们所在的生产队就在省城附近,距离咱们厂不超过八公里。如果请他们来,不用咱们管住宿问题。”   将那个基建队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他继续道:“您若是觉得他们还可以,我就去跟人家套套近乎,看看他们有没有意向来城里盖房子。”   戴誉在心里直撇嘴。他这事办的真是费力不讨好!   哪个领导能没有点自己的人脉关系,届时罐头厂建厂的消息一经公布,肯定有各种关系户找上门来,哪会缺了盖房子的……   冯厂长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道:“你可以问问看,要是他们有意向,让那个队长来厂里找我谈谈。”   毕竟是许厂长的秘书,又是他们筹备领导小组的组员,对于他提的意见冯厂长还是要酌情采纳的。   “另外,那个设计院的事你也打听打听。你现在是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唯一的组员,罐头厂的事也要上点心!”   戴誉含笑应是,见他没别的话了才告辞离开。   次日,戴誉早早地坐到礼堂的座位上,原本打算提前来与鲁木林和汪正道聊一聊,谁知这两人今天都到得挺晚。   没什么事做,他冷不丁地转头问刘宁:“你最近跟我姐怎么样?”   “挺,挺好的。”刘宁结巴了一下。   戴英最近又是买新衣服又是买雪花膏的,果然是在跟这小子处对象。   “你俩保密工作做的还挺好的!”戴誉笑。   “我想说来着,是你姐嘱咐我不让说的。”刘宁挠挠下巴,语气有点幽怨,“她非要等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再跟家里说。连我家那边也保密呢,弄得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戴誉隐约能够猜出她的想法,估计还是被上一个攀高枝的未婚夫弄怕了,没什么结果的时候,不想兴师动众地通知家里。   “那你就继续保密吧,只当我啥也不知道。”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幸灾乐祸道,“能不能进我家门,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点小挫折算啥,能有他惨吗?想娶个媳妇堪比西天取经了,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刘宁倒是挺乐观的,摇头晃脑地说:“进门只是时间问题,争取明年结婚,后年让你当上舅舅!”   “好了,你快准备一下上午的发言吧,上台以后可别给我们丢脸啊!”   面对那么多人讲话,刘宁很容易脸红紧张,所以对于这个代表啤酒厂发言的机会,他十分痛快地推给了戴誉。   今天的会议还是那一套流程,省里的领导简单上台讲话以后,就是积极分子们依次上台发言。   上午一共安排了十个代表发言,戴誉就是最后一个。   收到工作人员的提示后,戴誉起身理了理衣服,以及刘宁今天特地给他扎的大红花,直接上台了。   他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才继续道:“今天在坐的青年同志中,有许多是长期奋斗在扫盲战线上的尖兵。这其中有热心教学的少先队员;有通过三年自学,从一字不识到出版长篇小说的青年女社员;有解甲归田后上了业余初中,五年如一日为乡邻扫盲的战斗英雄。大家之前的发言,让我受益良多,也从中得到了颇多启发。作为城市扫盲战线上的一员,我今天想与大家分享的是,城市企业在扫盲过程中获得的成绩与经验。”   演讲稿被折成筒状握在手里,戴誉笑着道:“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响应省妇联的号召,在今年八月末发起了专门针对妇女同志的扫盲运动。全厂15的女工加入了我们的扫盲班,经过两个月的学习,这些零基础的学员已于本月初全部结业,所有学员已经掌握了常用字的正确读写。”   戴誉的话语中尽是对啤酒厂扫盲成绩的骄傲!   “在此期间,我们的扫盲班中,有四名学员在省日报上刊载了学习文章;两名学员在《文学月刊》上发表了自创的打油诗和快板;一名学员在编织方面很有天赋,她将织毛衣的针法口诀以及自己研究的花样,图文并茂地记录下来,发表在了《中华妇女》杂志上;还有一名学员将啤酒厂的工作流程编写成顺口溜,被厂领导采纳后全厂推广学习。另外,全班所有学员还组成了扫盲班合唱团,在国庆演出中取得了团体二等奖的好成绩!”   台下观众对于啤酒厂扫盲班取得的成绩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让掌声飞了一会儿,戴誉才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我们扫盲班的学员并不是只有女同志,还有积极要求进步的男同志主动加入了学习队伍。大家比识字速度,比写作能力,比学习态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了全部脱盲!据我所知,我们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在此次妇联组织的扫盲运动中,是第一个百分百完成扫盲任务的!”他伸出食指比了个“第一”的手势。   台下又是啪啪啪的掌声。   戴誉缓声道:“关于我们厂扫盲的经验总结以及学员们的优秀作品,也已经编纂成宣传手册提交给了省妇联和省委宣传部。另外,我们啤酒厂扫盲班的事迹已于上个礼拜,以图文新闻的形式,登上了省日报二版头条。”   当然了,关于扫盲班的新闻以及学员们发表的文章,都是戴誉这个省日报的通讯员操作的。   学员交上来的作业中,有一些他觉得不错的,就会有针对性地投给不同的报社,有的甚至是一稿多投。   有些学员的练笔字数太少,他就把类似的文章安排在一起,编成系列文章。   反正就是广撒网,多敛鱼。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果然没让他失望,十几篇学员作业里总有一两个会被采用。   如此,既让学员作业见了报,又完成了他在宣传科的kpi,一举两得!   美滋滋!   将成绩铺垫得差不多了,戴誉才继续道:“下面我将代表啤酒厂,与大家分享一下城市工厂扫盲中的几点经验。”   台下的同志们都很安静,第一排有两个领导甚至翻开记事本打算做记录。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那就是主要领导对于扫盲工作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扫盲工作是否能够取得成功!目前社会上对于扫盲成果的普遍看法是,机关不如企业,企业不如街道,街道不如农村。但是,在我看来,只要足够重视,扫盲工作都能抓得起来!”   “我们厂为了抓好扫盲工作,不但出动了副厂长和妇联主席两位女领导主抓日常教学进度,还为扫盲班配备了五名从全厂各科室抽调出来的优秀职工负责教学。厂里对于妇女扫盲班给予了莫大支持。为了鼓励学员们积极参加合唱登台演出,厂里还拿出了高额的激励奖金。”   戴誉含笑看向台下的代表们。   “说到这里就引出了我要提的第二点。扫盲班的学员普遍是成年人,潜意识里是希望能够汲取到文化知识的,但是记忆力和动手能力都远远不如年轻人。这时候,就需要想出各种方法来激励鼓励这些学员,形成一个相互比拼、相互鼓励、相互督促的学习氛围。”   “比如,对于学员们的优秀作业,厂里不但会帮助学员向报社投稿,还会在午休时间通过厂广播站,向全厂职工广播;每次小考后,会将前十名的成绩张贴在厂宣传栏,供大家宣传评比,美其名曰‘金榜题名’;对于成绩有所进步的学员,会在班级里甚至向她所在的车间报喜祝贺!”   戴誉眼尖地看到前排有位领导一边点头一边做记录,他心下稍安,继续发言。   “前面两点提到的都是外在因素,第三点我要说一些扫盲教学过程中的干货。”   “我们扫盲班教识字,采用的方法是先通过注音识字法学习汉语拼音,再结合多种手段,让学员们优先学会生活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句。”   “比如结合票证看图识字,通过厂围墙上的标语识字,在常见的事物上贴纸条挂牌子识字。为了调动大家的上课热情,我们每节课前都有一个革命歌曲大合唱,合唱后会通过歌词识字。”   戴誉说到这里,就见观众席间大概第七八排的位置有人举手提问。   这还是今天的交流会上第一次有人举手提问,戴誉不知道大会是否允许这种交流方式,便向台下的一个工作人员投去询问的眼神。   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可以,戴誉才向观众席的方向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前排众人顺着他的手势寻过去,发现居然有人提问了,都好整以暇地扭过身子看热闹。   那人声音很洪亮,自我介绍说是荣城钢厂的职工。他提出了一个在城市工厂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我们厂里三班倒,二十四小时开工,大家的时间根本对不上。即使将上课时间放在下班以后,也有将近一半的工人是无法来上课的,那个时间段好多人还要去车间上夜班。这种情况下,你们是怎么让啤酒厂扫盲班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结业的?”语气里多少有些质疑。   戴誉示意他请坐,笑着点头道:“这个问题正好与我接下来要着重介绍的注音识字法,也就是汉语拼音识字法有关。汉语拼音识字法有一个很明显的优点,那就是只要掌握了汉语拼音,就能学会查字典!”   “我们扫盲班的出勤率也不是每堂课都能达到100的,所以在出勤率最高的那几天,无论是哪个老师负责教学,教学内容都是教学员们学习汉语拼音。学会了拼音以后,课余时间可以通过查字典的方式,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说实话,他们登在报纸上的好几篇文章都是边查字典边一点一点写出来的。”   “只要学会了汉语拼音和查字典,我们就不硬性强调出勤率了。每天下课后把当天的作业抄写在厂宣传栏的黑板上。没来上课的学员,直接去那边领作业。”   戴誉刚说完,第一排有个领导也举手提问。   “你们这样教学,怎么能保证学员的学习自觉性?有些同志家庭负担很重,长时间不来上课,人家干脆就将重心重新转移到家庭上了,谁还会有心思完成作业?”   戴誉握着话筒思考了两秒才说:“这就要重新回到我说的第一点了,那就是厂领导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我们厂始终没出现过您刚才所说的情况,主要还是因为厂领导和老师们非常重视扫盲。如果哪个学员没完成作业,或者作业完成得不好,老师会直接找到这个学员的车间主任告状。”   台下一阵哄笑。   这话听起来就像老师找到小学生家长告状。   戴誉跟着大家笑了一会儿。   这个经验还真的暂时无法推广。毕竟他们这个扫盲班有些特殊,不但有个牛洪彪牛主任帮他们坐镇,还有几十斤猪肉奖励吊在学员们面前,所以大家来上课的热情都还挺高的。   “说到这里,我也想向在座的领导,提出一点小建议。那就是厂矿企业扫盲班学习内容的延续性问题。”   “小学生、中学生毕业以后都可以继续升学,甚至近两年还出现了专门向农村输送城市知识青年的劳动大学。但是工厂扫盲班的学员结业以后,再想继续深造就很难了。”   “一是,家庭和工作负担重,再想单独报名参加业余中学的课程不太现实。二是,小厂想要单独组织技能培训,师资力量很难跟上,往往会虎头蛇尾。”   刚才提问过的那个领导又举手说:“既然你提出了问题,有没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戴誉摇摇头道:“我们厂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开展歌咏比赛,设置了文化岗,也组织了技能比拼。但是这些办法都是一时的,无法延续下去。之前扫盲班的学员们还畅想过,能够完全脱离字典看书读报以后,他们想学更多的技能知识。但是以我们厂目前的财力来看,是很难独立完成技术学校的办学的。”   那个领导说:“咱们省里和各个市里一直在办技术学校,你们厂的扫盲班学员可以来市里继续深造。”   戴誉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又讲一会儿啤酒厂扫盲班的经验,戴誉就开始收尾了,像其他积极分子那样拍着胸脯表决心。   “我现在所取得的成绩,完全得益于党和团的培养,是厂领导和扫盲班五位老师共同努力的结果。今后,无论在什么岗位上我都会踏踏实实埋头苦干,关注扫盲工作,继续保持积极分子的光荣称号,为建设社会主义事业而努力奋斗!”   礼堂内掌声四起。   戴誉舒了一口气,鞠躬下台。   因着他就是最后一个发言的代表,所以他的发言结束以后,上午的会议也结束了。   戴誉兴冲冲地与刘宁击了掌,两人正商量着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犒劳一下,就被会场内的一个工作人员叫住了。   “戴誉同志,你先留一下,还有事找你。”   “我正要去吃午饭呢,要不您有啥事下午再说?”戴誉同志不想留下,他只想去吃饭……   “领导的时间比较紧张,他不会出席下午的会议,所以想抓紧时间跟你谈谈。”那人一脸严肃地说。   戴誉看他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让刘宁先等一会儿,他则跟着对方走了。   来到会场第一排,戴誉看见坐在座位上等候的正是他刚才发言时,对他发问过的领导。   “秘书长,戴誉同志来了。”   戴誉心里琢磨着这可能是省委办公厅的秘书长,但是看年纪又不太像,好像跟许厂长的年纪差不多。   这位秘书长挺亲切地让他在旁边坐了,刚想说话,之前那个工作人员就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秘书长转头看向戴誉,语带歉意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扰了小戴同志用午饭。”   戴誉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作为回应,周围还算安静,所以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他呵呵干笑两声,摆手道:“没事,您别客气,年轻人饿一会儿没啥。”   秘书长直接从椅子上起身,笑道:“走吧,正好我也没吃呢,中午这顿我请。咱们去食堂吃点,一块聊聊。”   戴誉有些局促地起身,欲言又止。   秘书长看向他,揶揄着问:“我看你在台上发言的时候还挺敢说话的,这会儿怎么忸怩上了?”   戴誉忙摆手,又只向不远处的刘宁说:“领导,那啥,我同事还在那边等我吃饭呢,能不能带上他一个啊?大会给我们餐食补贴了,我们自己出钱和票!”   秘书长无所谓地点头,“既然是一起的,就带上吧。”   戴誉和刘宁二人,像刘姥姥似的跟着秘书长,去了省人委礼堂自带的大食堂。   这个食堂的面积还没有啤酒厂的食堂大呢,但是装修和人员配备明显不是啤酒厂食堂能比的。   除了公共餐厅,在二楼还有几个私密性很好的小包间。   午饭很简单,算是机关里的工作餐标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搭配馒头。   戴誉这两个土包子,连拿出钱和粮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安排去二楼的小包间里坐着了。   饭菜上来,几人坐定。   戴誉没客气,就着红烧肉的汤汁先吃了一个大馒头,才勉强解了那股来势汹汹的饥饿感。   他放下筷子,一抹嘴说:“领导,您找我是有话要问吧?您问吧!”   秘书长点点头,手中的筷子不停,慢条斯理地问:“我刚才说让你们扫盲班的学员来省里或市里开办的技校学习,我看你好像不大认同?”   戴誉摇头:“哪能不认同,认同的!”   “哼,”秘书长哼笑一声,点了点他,“你这个同志不实在,既然不认同,就说出你不认同的理由。掖着藏着怎么能干好工作!”   戴誉呵呵笑:“对于您提出的方法,我确实是认同的,市里开办的技校很实用,能造福一大批没机会进修,又在工作中存在短板的同志。我们厂财务科就常年派人去市委开办的技校,培训财务知识。”   “不过,我们厂,甚至是我们厂附近的几个厂,都存在同样的问题——我们距离市中心太远了!”   秘书长颔首,等待他的下文。他最近开始分管工业和文教工作,对于戴誉提的问题还是很感兴趣的。   “我们的厂区在城郊,技校在市中心。工厂中的大部分工人是拖家带口的,像您之前说的,大家的家庭负担都很重。尤其是扫盲班的妇女同志,她们来上课的时候都得抱着孩子,带着针线活。啤酒厂离家属院很近,所以他们愿意带着孩子来上课,但是技校太远了,恐怕这一两个钟头的车程会消磨掉大家对于学习新知识的热情。”   秘书长问:“你们厂里有没有针对普通工人的技能培训?”   戴誉点头:“有一些老带新、传帮带的活动,但也只是岗前培训。扫盲班的学员们好不容易学会了认字,正是如饥似渴地想要继续学习新知识的时候,但是课程结业以后,很难再组织适合他们的培训班。只能以工会的名义组织兴趣爱好小组,比如读书小组,歌咏小组。我们厂是个小厂,暂时没有独立开办一间技术学校的能力。”   “你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吧?我看你对厂里的事情了解得还挺详细的。”秘书长咬一口馒头,又示意戴誉吃菜,边吃边说。   “我现在是厂长秘书。”戴誉解释。   秘书长显然不是古板的性格,居然玩笑道:“那咱俩还是同行。”   随后又问:“你们厂里对于职工再教育的困难,有没有向上级部门反映过?”   戴誉咂舌,这有啥可反映的,领导们都看生产进度的完成情况,谁管工人的文化水平咋样啊?   他斟酌着说:“厂里有问题都是先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才会麻烦上级领导嘛。”   “哦,那你们具体有哪些改革措施?打算怎么解决?”秘书长状似随意地问。   戴誉:“……”   俺又不是厂长,俺咋知道有啥改革措施。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戴誉沉吟一会儿,才吭哧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过程有些繁琐,而且不好实施。”   “你先说说。”   “城西那一带,是工厂聚集区。除了我们啤酒厂,还有机械厂、量具厂、轧钢厂、制衣厂、再生胶厂等大大小小七八间工厂。如今存在这种困难的,应该不只是我们啤酒厂,大家的情况可能都差不多。”   戴誉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单独开办学校的场地和资金有限,师资力量跟不上,学员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无法分班,有些班级可能因为学员人数少,无法开班授课。”   秘书长“嗯”了一声,隐约摸到一些门道。   “如果能让着七八家工厂联合办学,您觉得怎么样?”戴誉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秘书长。   “你展开说说。”   “就是由各厂集资,集中聘请老师,然后在距离各厂都不是很远的地段,最好是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找几间教室,开办一间联合办学的职工业余技校。这样的话,学员的人数多了,可以按照学员的兴趣和水平分班。也可以将上白班的学员分在一个班,上夜班的学员分在一个班,兼顾生产和学习。如此,工人有地方进修,厂里的出资压力大大降低,还能促进各厂职工间的交流学习……”   戴誉说完这些,正兀自琢磨着接下来的话,工作人员便推门进来小声提醒:“秘书长,该出发了。”   秘书长点点头,看向戴誉,有些遗憾道:“今天只能暂时谈到这里了,你这个思路还挺新颖的。找个时间,咱们可以继续聊聊。”   想了想又说:“你回去把这个方案再完善一下。后天吧,后天来省委办公厅找我。”   戴誉眨巴眨巴眼,赧然道:“领导,我只是个秘书,要不还是让我们厂长去吧!对于这些事情,我们厂长比我清楚多了!”   后天是礼拜天,他还想跟小夏同志一起看话剧呢! 第65章   当天的经验分享会结束后,戴誉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厂里。   不料,刚进大门便被孙师傅告知,厂长下班了。没办法,他又调转方向去了啤酒厂的家属院。   与机械厂家属院常见的独门独院不同,这边基本都是两三层高的筒子楼。许厂长家所在的那栋红砖楼被大家戏称为干部楼,厂里的主要领导和工程师都住在这栋楼里。   戴誉进门的时候,许厂长的爱人正端着炒好的菜从公共厨房出来。   见了他就热情笑道:“小戴来了!快进来,我刚炒了菜,还做了疙瘩汤,一起吃点!”   “袁老师,厂长在家吗?”戴誉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瞅。   “在屋里哄孩子呢。外面冷,你先进来吧!”   小客厅里,许厂长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腿上趴着一个大的。见到戴誉,他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一面问戴誉的来意,一面将两个孙子还给老伴。   见了许厂长,戴誉先现出踟蹰神色来,犹豫了半晌才说:“厂长,我可能给您惹麻烦了……”   许厂长不以为意地笑笑:“你不是去参加积极分子大会嘛,能惹出什么麻烦?”   戴誉将上午的事详细说了,才一脸羞愧道:“我哪敢单独去省委办公厅嘛,所以那个秘书长让我礼拜天去详细说说方案的时候,就推拒了……”   许厂长沉默片刻,才说:“你把你那个方案再具体说说。”   “没,没有具体方案。”戴誉吭哧道,“那秘书长的气质怪威严的,我在原地干杵了快两分钟一直答不上他的问题,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个点子只是当时灵光一现的想法。”   “那拒就拒了吧。”许厂长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个方案听着简单,实施起来却不容易,想要将所有厂长聚集起来讨论这件事就是个大工程。何况每个厂的规模不同,学员人数也不尽相同,单只各厂的出资比例就要扯皮半天。”   戴誉顿了几秒,才吞吞吐吐地说:“也没完全推拒。我跟秘书长说,我只是您的秘书,对于厂里那些事不比您熟悉。所以秘书长就改了口,让您在这个礼拜天去省委办公厅找他。”   许厂长:“……”   他斜睨着这个上岗不到两个月,就敢帮他在省委领导跟前露脸的秘书。   见他们这边的气氛有些古怪,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袁老师打圆场道:“小戴又不是故意的!他才多大啊,不敢去省委单独汇报工作也情有可原。既然领导改口让你去了,你就帮帮他呗。”   许厂长听了老伴的话,轻扯了一下嘴角,只摇头叹道:“先吃饭吧,吃了饭咱们一起研究一下你那个方案。”   戴誉之前就在厂长家吃过一次饭,这会儿也没客气,轻车熟路地帮着袁老师摆好碗筷,问过要不要等家里其他人,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就埋头大快朵颐。   许厂长看他一副不知愁的样,便有些上火,心里想着那个联合办学的事,忍不住在饭桌上开口道:“这位秘书长恐怕早就盘算着找个试点了,结果你自己送上了门。”   省领导看问题的出发点肯定是要立足全省的,如果八厂联合办学的试点成功,之后肯定要将成功经验全省推广。   戴誉点头:“当个试点也没什么吧,我们城西这一片除了机械厂有自己的技校,在没有第二家了。要是能就近办起一间学校,对于咱们厂的职工也是一件好事。”   对于建厂建校之类的事,许厂长比他明白:“这件事不是几家工厂单独能办得起来的,还需要经过区里。由区里出面统一筹划,才不至于阻力太大。”   戴誉一拍掌,笑道:“那正好啊。您去面见秘书长的时候,干脆就建议他,让区里在咱们这几个工厂之间开办一所技校。启动资金由区里出,学员进修的学费由各厂出,按人数收费,也可以避免在出资比例上扯皮了。”   “区里出资办学和工厂联合出资办学的性质可是不一样的。谁出钱话语权就在谁手里,教师人数、开设科目、办学规定这些都由出资人说了算。”   饭后,戴誉在客厅里与许厂长就联合办学的方案进行了深入探讨,直到许家两个儿子和媳妇陆续回来了,他才告辞离开。   戴誉走后,见老伴一直蹙着眉沉思,袁老师忍不住劝道:“你也别怪小戴了,年轻人经的事少,一时没考虑周全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说,我觉得能让你去省委领导面前露露脸还挺不错的,他这也是阴差阳错办了件好事。”   许厂长摇头轻叹:“你啊,还是专心当好小学老师吧,太复杂的事别想了。”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呐?”袁老师不乐意了。   许厂长看她瞪着眼睛不服气,忍不住叹道:“我这次是欠了那小子人情了……”   袁老师放下手里的毛线,凑过去问:“啥意思?”   “你看他刚才在饭桌上说得头头是道的,哪像是没有腹稿的样子!”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把功劳让给你了?”袁老师皱着眉说,“你是当领导的,可不能抢手下人的功劳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算是哪门子的功劳?”许厂长哭笑不得,“不过,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露脸机会。”   再有几年他就该到退休线了。虽然现在啤酒厂发展的不错,但是对他个人而言,在啤酒厂的发展已经到顶了。   何况,市糖酒公司派了杨副厂长来厂里当驻厂代表,一方面是想让她镀镀金,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想让她接自己班的打算。   自从杨副厂长来到厂里以后,他就在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去向问题。能在啤酒厂退休也不错,但是如果有机会更进一步,他当然也想另有一番作为。   “按照你说的,小戴是有成算的,那他为啥不自己把握这次机会,表现得好没准能被那个秘书长直接调去办公厅呢!”袁老师反驳。   “省委领导也许会需要一个灵光一现出点子的人,但他现在更需要能办事的人。”许厂长叹气,“小戴聪明是聪明,但他还只是我的秘书。无论他是否将我推荐给秘书长,想要完成联合办学这件事,势必是要经过我这里的。事后通知和直接推荐的意义能一样吗?”   “那这个小戴还挺精明的。”袁老师感慨。   “他这是识时务,只凭这件事就被调去省里的可能性不大。”许厂长摇摇头,“县官不如现管,有了这一遭,我算是欠下他的人情了!”   隔日,许厂长与戴誉在办公室将八厂联合办学的方案做了最后的完善后。按照约定时间,在十点钟来到了六纬路66号,省委办公厅的办公楼。   戴誉将人引荐给了秘书,就独自在66号门内的环形小广场上晃悠着等人。等到快中午了才见到许厂长一脸轻松地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走,咱们找地方吃午饭去。”许厂长心情不错,主动邀请戴誉。   不想戴誉却直接摇头拒绝道:“我今天可不能陪您吃饭。下午不上班,我约了女同志去看话剧的!”   许厂长闻言哈哈笑:“不错不错,你确实应该考虑解决个人问题了,这件事更重要!那你快去吧,争取好好表现!”   戴誉笑嘻嘻地与许厂长告别,乘上摩电车往省话剧院去了。   昨天已经重新与另三人做了约定。他和方桥不去图书馆,下午一点直接在省话剧院门口集合。   戴誉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   让他没想到的事,从来没见过面的方桥和丁文婷居然已经热聊上了。   他看向一旁安静的夏露问:“你们怎么跟他接的头?”之前应该没见过吧。   “他俩是邻居。”夏露无语两秒:“而且,上次跟你一起听墙角的那一群小流氓里,就有他一个吧?”   夏露的记性好得很,甫一碰面就认出他了。谁能想到这位就是戴誉口中那个三好青年……   “哈哈,这不是巧了嘛。缘分呐!”戴誉忙给方桥说好话,“你不能总用老眼光看人呐,方桥跟我一样,属于浪子回头金不换型的。就说我吧,之前还被人说成小流氓呢。你看我哪里像流氓了?”   看他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夏露眼睛弯了弯,随后又恢复严肃,吐槽道:“谁知道你们现在是不是装的……”   “那不能,”戴誉一脸等待表扬的嘚瑟样,“知道我今天为啥没去图书馆找你们不?”   “不是义务劳动吗?”   戴誉摇头:“我今天跟着厂长去省委办公厅,给办公厅的秘书长做了汇报!”   夏露诧异挑眉:“你去做汇报?”   “我们厂长。不过,那主意都是我出的啊,在古时候,我就是军师幕僚!”将过程简单讲了讲,戴誉眼巴巴瞅着对方等待表扬。   “那你这军师确实挺厉害的!”夏露不吝夸奖。   “诶,戴哥,你们说完没有?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咱们找个暖和地方呆着吧。”方桥嚷嚷。   “你们吃午饭了没?我办完事就直接过来了,领导邀请我一起吃饭我都没去。”   闻言,夏露主动提议先去吃午饭,并且是由她和丁文婷出的钱和票。她俩早就商量好了,话剧门票的钱是两个男同志出的,她们就干脆找个机会请对方吃饭,算是将钱还了回去。   戴誉没推辞,不过只点了一大碗热汤面,连小菜都没舍得点,比他平时的饭量少多了。还是夏露怕他吃不饱,又点了两个肉包子给他。   丁文婷对于看话剧这件事十分兴奋,坐下以后就不停地向夏露打听《青春之歌》的剧情。   “你现在知道了剧情,一会儿看话剧还有什么意思?”戴誉搞不懂为什么有人要主动找剧透。   丁文婷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一下肩头的麻花辫,“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话剧呢,我担心自己会看不懂……”   戴誉:“……”   行吧。   他不想被剧透,所以拉着方桥问起了戴荣搞副业的事。   “我最近整天忙着厂里那点事,都没时间打听大院里的动向。你知道有什么能赚点小钱的工作不?”   方桥笑问:“你现在工资挺高的吧,怎么还想着赚钱的事?”   再说,戴誉从陈斌那里忽悠了八百块粮食中介费,他可是知道的。有那八百块在,怎么可能缺钱花。   “给我哥找个副业,赚点外快。”   “那就让他鼓捣点什么,到农贸集市去卖,现在在集市上卖东西不算投机倒把。而且咱们那一片本来就在郊区,距离下面的公社很近。”方桥建议。   “在农贸市场上交易农副产品不算投机倒把,交易其他东西照样按照投机倒把处理。”戴誉摇头说,“我家种的菜养的鸡,还不够自己吃呢,哪能让他往外卖。”   “那就糊火柴盒,打蛋片好了,这活能从接到那边领。”方桥继续建议。   戴誉一脸无奈地说:“我之前给他介绍了缝制劳保手套和劳保帽子的工作,他都不乐意干。糊火柴盒更够呛。”   方桥沉默片刻,感叹:“咱哥要求还挺多的,哈哈。”   这时候哪有那么多合法副业给他做,能找到门路就不错了,居然还挑三拣四的。   两人商量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靠谱的营生,戴誉只能将这件事继续搁置了。   吃了饭,四人再次结伴前往话剧院。   瞄一眼走在前面,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两个女同志,戴誉在心里“啧”了一声。   拉过方桥小声叮嘱:“你一会儿有点眼色,跟小丁坐一起去!”   方桥瞅了一眼戴着红帽子红围巾红手套的夏露,嘿嘿笑着问:“你真看上夏大小姐啦?”   戴誉斜眼瞟他,不答话。   这还用问吗?   方桥竖起一根大拇指,佩服道:“你可真行!我都不敢跟她说话!她太那什么了……”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来形容夏露给他的那种感觉。   戴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夏露不说话的时候,那周身的气质,确实有点高冷。   不过,他觉得夏露属于那种初见很高冷,熟识以后会发现可爱,深交以后才知道难得的女同志。   但是他不想跟方桥分享这些,只回给对方一个“你不懂”的轻蔑眼神。   方桥最开始给他的两张票在第一排,后买的两张票却是第三排的座位。   进入剧场以后,丁文婷就像长在夏露身上似的,拉着她的手对戴誉二人说:“第一排的位置好,你们去第一排坐吧。我们去第三排就行。”   说着也不顾戴誉瞬间黑下来的脸色,拽着夏露高高兴兴地奔向第三排。   戴誉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若是早知道小丁会这么没眼色,打死他也不能同意让夏露带上她呀!   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戴誉问方桥:“听说你俩是邻居?之前去你家的时候,好像没见过她啊?”   “勉强算是邻居吧,中间还隔着一户。”方桥挠挠下巴,小声道:“这丫头在我们那算是长得漂亮的,又是高中生,她家里看得挺严实。要不是今天碰上了,我跟她也说不上几句话。”   戴誉深觉自己没选好队友,方桥这战斗力也太弱了!   他向后面望了一眼,此时的第三排基本已经坐满了观众。   靠人不如靠己,戴誉没再耽搁,起身整了整衣服就拉着方桥往后面走。   夏露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生怕他按奈不住脾气闹出幺蛾子来。   然后,就见对方从过道里一点点蹭过来,温声细语地与她邻座的两个姑娘商量换座的事。   演出尚未开始,观众席的灯光还算明亮,所以,那两个姑娘脸上的红霞也被她看得分明。   戴誉没费什么力气,就轻松换到了夏露身边的座位,转头对着她得意地嘿嘿笑。   丁文婷羡慕地嘀咕:“长得好看真好啊,关键时候还能施个美人计!”   戴誉:“……”   他怀疑这姑娘可能是与自己八字犯冲!   让方桥坐去小丁旁边,多少能牵制住对方。   戴誉刚坐下就凑过去跟夏露说话。   夏露将他的大脑袋扒拉开,指着暗下来的灯光,示意他话剧已经开始了。   坐回去安静了没几分钟,戴誉便又开始坐不住了。舞台上的演员明显没有旁边的小夏同志能吸引他。   而且今天的小夏同志吧,特别香……   之前没注意,这会儿她把帽子围巾全摘下来以后,那香气就顺着鼻孔一阵一阵地往他心里钻。   被那股香味闹得,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向旁边瞟。   夏露被他频繁的视线骚扰闹得面上微赧,在他又一次望过来时,转头与其对视,压低声音用气声问:“你折腾什么呢?”   也许是过于熏熏然了,戴誉愣是从这句简单的问话里听出了一点撒娇的味道……   他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熏晕了!   戴誉心里如此想着,也偏过头去凑到人家耳边问:“你今天咋这么香呢?”   夏露:“?!”   红着脸飞过去一个让对方老实点的眼神,夏露没回答,扭过头不再搭理他。   不过,戴誉哪是那么好打发的,他锲而不舍地凑上去说:“真的,特别香!香得我都看不进话剧了。”   隔壁的丁文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肩膀也一耸一耸的。   夏露从没在朋友面前这么丢脸过,有些恼羞成怒,小小声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光线有点暗,戴誉一时没察觉到丁文婷的动静。   又故意偏过头去逗夏露:“哎,我今天被你这香味儿迷得神魂颠倒的。”   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分辨出来了,那应该是香皂搭配某种雪花膏的香味。不过,芳香度与他以前闻过的香水比起来差远了。   帽子围巾刚摘下来那会儿是最香的,现在基本上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然而,只短暂停留片刻的香味也让他回味了半天。既有空气中的冷感,又有被皮肤熏染的温热,反正他挺喜欢的。   夏露咬着嘴唇不搭理他,被问得烦了就转头狠狠剜他一眼。   可惜,那眼风没什么力度,在戴誉看来,这就是对他问话的回应。所以,他就更来劲了,又厚着脸皮去骚扰人家。   “你今天擦的什么啊?真好闻!以后就用这个香味吧,我喜欢这个味儿。”   丁文婷不知道已经竖着耳朵听了多久了。戴誉隔着一个夏露没发现她的动静,但是夏露与她是紧挨着的,哪能看不出对方在憋笑。   他俩的话早被人家听见了,戴誉还像个二傻子似的不停地撩拨她。自己一直在提醒他适可而止,可是根本不管用!   夏露简直快被这臭流氓气哭了!   实在忍无可忍,在他再次臭不要脸的凑过来骚扰她的时候,夏露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帽子和围巾,一股脑地塞进对方怀里。   “给给给,拿去闻个够吧!臭流氓!”   戴誉:“……”   这咋还生气了呢!   下意识闻了闻围巾上的香味,嗯,真挺香的!   生怕将人真的惹恼了,戴誉不敢再造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静捧着小夏同志的帽子围巾,心猿意马地捱到全剧终。   走出话剧院,方桥和丁文婷热热闹闹地探讨剧情,对于女主角林道静与她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三个男人的关系,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反观戴誉和夏露二人,则被对比得分外沉默。   夏露是觉得在朋友面前丢脸了,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解释。   戴誉却是除了知道女主角的名字,压根没记住完整剧情,此时只能一脸深沉地倾听着。   四人坐上摩电车回机械厂,这次小丁同志终于有眼色了一回,把夏露身边的位置留给了戴誉,主动与方桥坐在了一起。   与小夏同志并排坐着,戴誉还在想着怎么哄哄她,不过,夏露似乎已经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没再提刚刚在剧场里发生的荒唐事,只若无其事地开启了别的话题。   “下午听你说想找个副业做?”夏露神色平静的问。   戴誉觑着她的脸色,见她是真的没再生气了,才点点头:“嗯,帮我哥找的。”   “你哥哥在厂里是做什么工作的?”夏露知道戴家人都是在厂里上班的,但是具体做什么并不清楚。   “在我爸手底下当学徒工。”戴誉又补充,“钳工。”   “我倒是知道一个适合他的合法副业,你要不要听听?”   戴誉做洗耳恭听状。   “距离机械厂北大门一里地,有一个农用机械维修门市部。那里承接下面公社以及其他城市送过来的破损农用机械。这个门市部是机械厂开办的集体企业,主要维修农用拖拉机,脱粒机等大型设备。偶尔有些太小又零散的项目,他们会外包给个人。”   戴誉疑惑地问:“我怎么没听说厂里还有这个业务?”   “不算厂里的业务,之前是下面公社的对口帮扶站点,后来才改成维修门市部的。好像是去年改的,改了以后也没大肆宣扬,外包项目都是给熟人做的。”夏露解释。   戴誉傻乎乎地说:“可是我在那边也没有熟人啊!”   夏露看着他不说话。   “哦哦,”戴誉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小夏同志这是想给我走后门啊!”   夏露轻哼一声。   “你跟那边的人认识?”   夏露不答反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戴荣。”   夏露一脸高冷地说:“我这几天找机会跟侯秘书说一声,让他帮你打声招呼。过个两三天,让你哥哥去门市部那边报一下自己的名字。他们那边要是有外包的活就可以直接包给他了。”   戴誉呵呵笑着道谢,连声说能认识厂长千金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不过,”夏露补充道,“你们可得保证维修质量,若是修理不好,人家下次恐怕就不会再把任务包给你们了。”   戴誉拍着胸脯保证:“没事,我大哥要是修不好,还有我呢。我要是也修不好,还有我爸呢!我爸是八级钳工,虽然主要业务在钳工台上,但是对于普通机械维修方面也十分在行。”   夏露笑:“那你们家的男人在机械维修方面都挺有天赋的。”   戴誉一点没谦虚地点头应了:“那是,虽然不能跟夏厂长比吧,但是修理农具还是不在话下的。”   看他又嘚瑟上了,夏露瞥他一眼没吱声,扭过投去看窗外的街景。   戴誉哪能就这样干坐着,人家看街景,他也凑过去往窗外看。   嗅了嗅鼻子,他又想起了刚才在剧院里的事,贴过去小声问:“小夏同志,你今天到底擦的什么啊?”   夏露:“……” 第66章   夏露不搭理他, 戴誉就单手支着下巴,目光灼灼地扭头看着对方。   搞不懂他今天又在抽什么疯,要一直这样不依不饶的。夏露被他盯得烦了,侧目瞄他一眼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戴誉却轻笑了一下, 意味深长道:“早知道你这么重视这次约会, 我就好好捯饬一下了。唉,上午跟厂长去省委做完汇报就直接跑了过来, 这样风尘仆仆的, 都配不上我们小夏同志了!”   脸颊唰地滚烫, 夏露有种被人识破小心思的羞耻感。   她今天虽然做了一些改变, 但是真的只有一点点!没想到这么微小的变化也能被这个臭流氓揪住不放!   前段时间,妈妈医院的同事去上海出差, 给她捎带了两罐雪花膏。一罐是常见的夜来香的, 一罐是她从没用过的桂花香味的雅霜。   那罐桂花香的雅霜她虽然喜欢, 却因为购买不便, 一直没舍得用。   然而,今天早上洗漱以后,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罐雅霜……   强压下心中窘迫,夏露小幅度地翻个白眼, 嘴硬道:“谁重视了?我平时也是这个味儿的!”   “哦, 那可能是我以前没发现吧。”戴誉将大脑袋凑到人家脸旁闻了闻,陶醉道:“今天刚发现,我们小夏同志可真甜呐!”   夏露被他的暧昧用词说得面红耳赤, 若不是还处在行驶的摩电车上, 她早就尴尬得跑了。   前后排的座位上都有乘客,她刻意压低声音,气哼哼地警告:“看在你这张漂亮脸蛋的面子上, 这次先放过你!要是再说这样不着调的流氓话,我就真的要给你两巴掌了!”   换个人来说这番话,她早就不客气了……   “再说,我爱擦什么是我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夏露极力否认。   戴誉呵呵笑了两声,这丫头还挺厉害的。   “我可真是冤枉呐!”他语气真诚地问,“你说我一直这样卖力地夸赞你是为了啥?”   夏露努了下嘴,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还不是为了回应你!”戴誉控诉。   “回应我什么?”夏露搞不懂他的逻辑。   戴誉坐正身体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你仔细回忆一下,咱俩哪次见面我没夸过你!从裙子到毛衣,从毛衣到帽子,从帽子到发型,哪次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没赞美过?”   耳根有些赧意升起,夏露顺着他的话,努力回想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戴誉确实是个特别会说好听话的男同志。每次见面,他都要拐弯抹角地赞美她一番,虽然有时候用词稍显直白,但是被他直白地赞美过,自己心里也是得意的。   见她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戴誉委屈巴巴道:“你打扮得好看,我夸赞你,就是对你的回应嘛。你今天抹香香了,我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能高兴啊?我这是在热烈地回应你呀!”   夏露幽幽一叹:“真是辛苦你了,你以后还是别回应了……”   “那不行。你抹得香喷喷的,我却一点回应都没有,那你不得失落啊!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戴誉振振有词道,“再说,我就是很喜欢你今天的味道嘛,当然要如实表达呀!问你抹了啥,你还一直小气巴拉地不肯告诉我!”   夏露眼尾上挑:“你还挺委屈的……”   “有一点吧。”戴誉腆着脸问,“你到底抹的什么啊?”   夏露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在他耳边说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戴誉心满意足地点头说:“那你以后还继续擦这个吧,用完了哥帮你买!”   夏露轻哼一声,只当他又在说漂亮话。   将两位女同志平安送回家,戴誉到家时正是晚饭时间。   这几天因为夜哭郎三宝的存在,家里的气氛很不和谐。连附近的邻里都看出了老戴家的异样,好几天没来戴家小院拉呱纳鞋底了。   不过,今天家里的气氛居然还不错。   他进堂屋的时候,几个婶子正拿着板凳和几副刚做完的劳保手套出门,戴母已经开始往饭桌上摆饭了。   “呦,今天有啥喜事,咋这么高兴呢?”戴誉问。   戴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小声通风报信:“你大嫂把她那个侄子送回老沈家去了!”   “呵呵,那还真是喜事。”戴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上次给大嫂送了两罐奶粉以后,大嫂似乎还对抱养三宝存在着一丝幻想,继续放在自己屋里养了好几天。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适应,他已经对夜哭郎的哭声免疫了。每天累得要命,打雷也吵不醒他。   所以,现在三宝是走是留,他都无所谓。   当然了,能送走更好。   见戴奶奶还是一副等着被询问的模样,戴誉顿了顿,配合着问:“怎么送走了呢?”   戴奶奶捂嘴乐:“还不是因为你出的那个馊主意!那个三宝的嘴还挺叼的,自从喝过奶粉吃过鸡蛋羹以后,就不喝你大嫂的奶了。”   戴母也插嘴:“他这么大的孩子饭量已经大了,本就不能只喂母乳,那点奶还不够溜缝的!”   “所以那奶粉消耗得特别快,这才过了几天呐,大半罐就喝没了。”戴奶奶呵呵笑,“你大嫂今天早上让戴荣把三宝送回娘家去了。还是你聪明!”   不待戴誉客气地谦虚几句,戴母却叹道:“你这主意是挺好,就是坑了你大哥和四丫。因为出钱买奶粉的事,你大嫂已经跟你大哥冷战好几天了。四丫的口粮也断了,幸好还有三宝喝剩的奶粉支应着。”   戴誉:“……”   这咋还怨上他了呢?   他没吱声,洗了手准备吃饭。   正逢礼拜天,家里人都在,连坐月子的戴大嫂也走出房门,大家一起吃了一顿晚饭。不过,因为刚送走了三宝,戴大嫂的精气神不太好,对戴荣也是带搭不理的。   饭桌上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戴誉清了清嗓子,看向大哥说:“你之前不是想找个副业做做嘛,我这些天一直帮你打听来着。”   戴荣期待地问:“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有倒是有,今天有人帮我介绍了一个维修农用机械的活。不过,被我推拒了。”戴誉边扒饭边说。   戴荣夫妻俱是一急,一口同声地问:“怎么能推拒了呢?”   “这些天三宝在大嫂屋里养着,我看大哥休息得不太好,脸色有些灰败,精神也经常恍惚。”戴誉忧心忡忡地说,“前两天还听咱爸说过,大哥在车间里总是精力不集中,做坏了好几个零件。”   戴大嫂看向自家男人确认。   戴荣嗫嚅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沉默地点点头。   “那个机械维修门市部是集体企业,外包业务一般都是给熟人做的。要是我把这差使领了回来,大哥一个不留神把人家的工具弄坏了,我没法跟介绍人交代。”戴誉摇头叹,“机会难得,咱家干不了,我打算介绍给二虎他们家干,钱师傅的手艺也是不错的!”   戴大嫂一急:“别啊。你大哥能干!三宝已经被送回我娘家了,这些天让你大哥好好休息休息,肯定没问题!”   不只戴荣得休息,她自己也是要休息的。虽说她在坐月子啥也不用干,但是她这段日子也被三宝哭得睡不好,最近都在日夜颠倒着过日子。   不然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将三宝送走。   戴大嫂焦急地摇了摇男人的手臂,让他也赶紧争取一下。   听着夫妻俩连番保证的话,戴誉勉强道:“那我明天再去问问吧。我也是想让大哥多赚点外快的,最起码得把咱四丫的奶粉钱赚出来呀!”   戴大嫂忙道:“她那么小的娃喝我的奶就够了,用不着喝奶粉!大丫几个也没喝过奶粉啊!”   听到奶粉这两个字她就浑身难受,这玩意也太糟践钱了!   戴誉颔首。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把大嫂逼得太急了,人家想生儿子也是为了给老戴家传宗接代嘛。   “我看三宝那孩子挺好的。大嫂你要是想他了,等他稍大一点,偶尔接到家里来跟你做个伴也没啥。”   戴誉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发言,却让戴大嫂连连摇头,拒绝道:“没关系,暂时先这样吧,要是想他了,我就回娘家看他去。”   这孩子太能糟践钱了……   解决了家里的事,戴誉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工作和高考复习上,时间很快就来到了1963年。   今年的元旦和春节离得很近,与市一啤的生产竞赛结束后,对方马上就按照当初的协议,带着两百张酒票上门了。   由于许厂长的后勤工作到位,原料供应充足,再加上工人们的集体荣誉感和冲奖热情被激发调动了起来。通过这次生产竞赛,二啤不但完成了上级下达的生产指标,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车间里有10的工人可以得到第四季度的超额奖金,没得到奖金的人也有四百张啤酒票可以分。   按照最新的酒类报价标准,他们厂生产的棒啤,如今的最低定价是六毛五,最高的在六毛九。临近春节,一张五瓶规格的啤酒票,拿到市面上至少能换两块钱,够买二斤多的猪肉了。   一啤的袁厂长虽然输了生产竞赛,却满脸喜意。   他这次上门不但带来了酒票,还亲自带队,把他们厂的技术骨干都带过来了。目的就是为了学习二啤那个让人眼馋的保存啤酒的技术。   戴誉帮着许厂长招待客人,将这些人一股脑地往车间里一送,交给总工程师和赵副厂长,之后基本就没他什么事了。   这天,他正埋头写入党积极分子的思想汇报呢,许家庆就带着个熟人找上门了。   “戴秘书,这位同志在孙师傅那边找你,我看是认识的,就直接将人帮你领过来了!”许家庆十分热情地说。   戴誉见到来人就乐了。   送走了难得热心的许秘书,他才招待来人入座。   宋思哲望向戴誉,有些梦幻地说:“这才多久不见呐,你居然当上厂长秘书了?”   他们当初一起来啤酒厂应聘打字员,不过都没争得过刚刚那个走后门的小眼镜。后来戴誉进了宣传科,他则重回商业局招待所当招待员。   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对面这个白衬衫套蓝毛衣的家伙,就摇身一变成为厂长大秘了!   戴誉不想刺激人家,只是谦虚地说:“机缘巧合罢了,我这人运气不错。”   宋思哲点头,可不是运气好嘛,明明已经被厂办刷下去了,居然还能靠着一张好看的脸蛋重新混进来。   戴誉没怎么磨蹭,直接问了对方的来意。   宋思哲不好意思地说:“这次是上门麻烦你来了!”   戴誉泡了一杯茶给他,只笑道:“你先说说看,能办到的我就办,办不成的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既然对方这样爽快,宋思哲便也没扭捏,痛快地说:“我刚当上了我们招待所经理的助理,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们经理想换一批啤酒票。”   戴誉笑着点点头,先恭喜了他升职。   对方没明说,但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个时间来换酒票,要么是给员工的福利,要么是过年走礼用的。给员工发福利随便发点容易弄到的东西就行了,酒票在他们厂虽然不算稀罕,而且经常被大家嫌弃,但是放到外面去,啤酒票可是紧俏物资。   哪怕是省长市长想要喝啤酒,也是要凭票购买的。   既然不是给员工的,那就是准备拿来送礼的了……   戴誉没含糊,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打算换多少?”   “大概需要二十四、五张吧。”宋思哲赧然地挠挠头。   黑市上都不怎么能换到啤酒票,他们一开口居然就是二十多张。   戴誉快速算了一下,一箱啤酒是二十四瓶,一张票五瓶。他要的还真不少,一出手就是五箱啤酒呐。   宋思哲补充道:“肉票、糖票和烟票我们都有,看你想要什么,随便换。”   “我手头的票倒是可以都换给你,可是还缺二十张呢。”戴誉没客气,对他报价,“一张啤酒票换四张猪肉票,你要是觉得成,我就去别的科室帮你打听打听。”   宋思哲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轻松点头。   黑市上五斤猪肉票换一张酒票都换不到,戴誉这个报价算是很厚道的了。   戴誉抱歉地让他在走廊里稍等,自己去其他科室问问。   宋思哲理解地点头,厂长秘书的办公室,哪能随便让外人单独在里面呆着。   宣传科里。   听说可以用啤酒票换四张肉票,沈常胜和徐晓慧都激动得不行,连吴科长都翻箱倒柜地找啤酒票。   虽然黑市上的价格更高,但是他们都是公职人员,哪能冒着丢饭碗的风险去换几张肉票,他们几乎每个月都得把酒票放到过期。既然有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凭白得四张肉票,当然得抓紧机会了。   戴誉在宣传科凑了十二张酒票,又去厂办跟张爱国等人凑了八张,片刻功夫就把二十五张酒票凑齐了。   看着他递过来的一百张猪肉票,戴誉直咂舌:“你打哪弄来那么多肉票啊?”   宋思哲神秘一笑:“我们招待所总会有点自己的门路嘛。”   约了过年的时候一起喝酒,戴誉将宋思哲送出门,便折返回去将猪肉票分给众人。   中午吃饭时,不断有听到消息的人跑过来跟戴誉打听。   “戴秘书,听说你这能换猪肉票?”   戴誉统一回复:“没有,早换完了。”   “没有猪肉票,换别的票也行啊!”   “别的票也没有啦!”   见状,刚打了饭菜的许厂长坐到他对面问:“怎么回事?”   戴誉简单将上午换票的事说了,又作势翻裤兜:“我换了二十张,给您匀一半吧?”   许厂长摆摆手,他们家不缺肉票。   戴誉将工人们的诉求对许厂长说了:“咱们那四百张酒票可能不太受人待见,工人们想喝酒都在厂里买处理品,基本没人会出去花高价买啤酒喝。酒票要么砸在手里,要么换成别的票……”   许厂长挑眉:“你的意思是?”   “听说工会那边准备的过年福利是每人两瓶啤酒两瓶汽水……”戴誉面色古怪道,“而且要求大家喝完了以后,必须把瓶子还回厂里。”   “……”许厂长无语两秒,“这个老李在想啥呢?”   下午,戴誉带着许厂长的指示去找了工会的李主席。   李主席不以为意道:“哪个厂不是就地取材,厂里生产啥,就用啥当福利?”   “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的工人在两厂生产竞赛中胜出了,基本每人能得一张啤酒票。您再给大家发啤酒,恐怕大家会有怨言。”反正他自己是不想要啤酒的。   “下周就要发过年福利,啤酒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换也来不及呀!”   戴誉笑道:“大家过年肯定都是要吃点糖甜甜嘴的,要不咱们拿出一瓶啤酒,去糖厂换点糖?”   李主席的秘书郭宪勇也帮腔道:“主席,听说之前糕点厂的人来问过,能否用糕点跟咱们换啤酒。但是咱们厂不能越过门市部直接出货,所以当时拒绝了。要不我再去问问,用一瓶啤酒跟他们换一斤糕点怎么样?就当是两个厂工人间的以物易物,跟厂里没关系。”   李主席有些动摇地看向戴誉,问:“小戴,糖厂那边也找你换啤酒了?”   戴誉点头。   事实上,不是糖厂找他,而是他给糖厂打了电话。   去年去北京出差时,与他一起在火车上打扑克的人里,就有滨江糖厂的供销科长。   糖厂今年的过年福利也是就地取材,每人二斤糖。   听说戴誉有意向用啤酒换糖,人家供销科长连请示都不用请示,一口就应下了。   大家互利互惠,行个方便嘛。   李主席拍板道:“那行,你们去联系吧。今年的过年福利,换成糖、糕点和两瓶汽水。”   又不放心地叮嘱:“尽量多换点啊!咱们厂的啤酒可是紧俏物资!”   之后戴誉带着工会的一个干事去了糖厂,跟对方工会的人直接对接,最终敲定了用一斤三两的糖换一瓶啤酒。   不过,这一斤三两的糖是杂拌糖,其中有水果糖、酥糖和奶糖,整体价格会比啤酒的略高一些。   将后续事宜留给工会的干事,戴誉没再插手。   晚上回家以后,戴誉将自己单位将要发放的福利说了说。   “你们这几天不是要采购年货嘛,我说的这几样你们就不用买了。”   戴母虽然还没见到东西,但是已经露出一脸笑意了,喜滋滋地说:“虽然你们发了节礼,不过,该买的还是要买的。今年你当上领导了,万一有人来家里串门送礼,招待客人的东西不够用怎么行?”   “我算是哪门子领导。”戴誉无语脸,“我不给人家送礼就不错了……”   想起什么,戴誉从兜里掏出那二十张肉票给她。   “我跟人换的肉票,过年多买点肉。我还想吃肉馅饺子呢!”   双眼放光地一把接过来,戴母不可置信道:“你咋弄到这么多票的?不会,不会是……”   她想说不会是通过啥不正当手段弄来的吧?毕竟她家戴誉可是前科累累的。   戴誉再次无语,只避重就轻地说:“您放心吧,在单位换的。”   戴母拿着那些票纠结半晌,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都让您放心用了,您还担心啥……”戴誉不解其意。   “哎呀,我在想别的事!”瞟一眼在堂屋里抱着四丫满屋转的大儿媳,戴母将戴誉拉去了灶间。   她攥着那些票,迟疑了半晌,才一咬牙,从里面分出一半塞进儿子手里。   “快过年了,你也去夏厂长家表现表现,把这十张票买了肉送过去!”   戴誉“哎呦”一声,赶紧把票还回去:“人家那么大的厂长,还能缺了他的肉吃啊!您快别操心了!”   戴母瞪他一眼,小声道:“人家有是人家的,你该表示还是要表示的!听说小夏闺女她妈又怀上了,夏厂长那么忙,他们家又没有成年男丁,忙年的时候,有不少重体力活。你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去表现表现!”   戴誉心道,您老打听得可真详细啊。   虽然他也想去,但是他哪能就这么大喇喇地说,要去给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老丈人家白干活。   戴誉故作不情愿道:“咱家里那么多活我还没干呢,跑去外人家献什么殷勤嘛。我妈我奶准备年货不累啊?”   “你这孩子咋这么死心眼呢?咱家的活还有你爸和你哥呢,小夏闺女家里正是困难的时候,你不去干,就得让小夏闺女干。”戴母气咻咻地拍他后背一下。   戴誉猛摇头:“那我也不去,让她干点活能怎么样?别说她还没进门呢,就是进了门,我也不能把自己老娘扔一边,跑去丈母娘家里献殷勤呐!”   戴母对于小儿子这番表态还是心下熨帖的。他这样不开窍,虽然有点傻不愣登的让人跟着着急,却也比老大那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强。   又在对方后背上拍了两下,戴母肃着脸问:“你还想不想娶媳妇了?想娶媳妇就听我的!”   见儿子唯唯应诺不敢反驳,她才命令道:“这两天你就买了猪肉,找机会去夏厂长家一趟。嘴甜一点,听到没有?”   戴誉勉为其难道:“去就去吧,但是不用拿那么多肉票。我自己去出个力气干点活就行了。他们家肯定不缺吃的。”   戴母想了想,只要这傻小子能答应就行,遂也不再强求别的。   次日下班,戴誉从烟酒门市部搬了一箱啤酒,便吭哧吭哧地往小洋房去了。   来开门的是穿着一件家常紫色夹袄的夏露。   见了他,夏露先是圆瞪着眼睛吃了一惊,回头瞄一眼客厅,才问:“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戴誉若无其事地笑:“不是到年根了嘛,我手里攒了不少啤酒票,今天一次性花了,正好搬一箱啤酒给夏厂长送过来。这玩意儿挺沉的,省得你们去买了。”   夏露正要让他赶紧进来,就听到妈妈趿拉着棉鞋过来了。   此时,何婕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也许是高龄产妇的原因,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脸色也没有以前红润。   “小、小雷,怎么这时候来了?”何婕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戴誉了,见他那么大的个子杵在自家门口,一时还有些恍惚。   戴誉看一眼脚边的啤酒,呲出一口大白牙,乐呵呵道:“快过年了,您家里也得有不少活吧?您现在行动不方便,夏厂长又那么忙,我过来帮您干点脏活累活啥的!” 第67章   从烟酒门市部到家属院至少有一里地的路程, 抗着一木箱的棒啤徒步过来真的不轻松。   见他还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冒着汗, 何婕踌躇半晌,到底没能狠下心肠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戴誉得了何大夫的允许,将啤酒箱搬进室内,又在门口换了鞋,才进入客厅。   何婕冷眼旁观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直到发现他主动换了鞋,神色才稍稍满意一些。   时下少有人具备这种作客串门要主动换鞋的自觉。北方的冬天尤其冷, 往往是一双棉鞋从早穿到晚,直到晚上睡觉才会把鞋子脱下来。   出于职业习惯,何婕比较注意环境卫生,要求家人回家必须换鞋换外衣。不过, 她能管得了家人,却管不了客人。   像戴誉这样不用提醒就自觉换鞋的, 着实罕见。连老夏身边那个侯秘书,都是当上秘书一个月以后, 才发现了他家这个习惯。   之前她还没注意,如今仔细回想一下, 戴誉前两次来家里时, 好像也是换过鞋的。   不过,眼见夏露给他倒了热水,又拿热毛巾让他擦汗。刚升起来的那点好感,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察觉到妈妈的视线,夏露下意识解释一句:“这是我弟弟的毛巾,你将就用吧。”   戴誉在何大夫看不见的地方,小幅度地摆摆手, 示意她远离自己,别显得太熟稔了。   然后换上一副笑脸与何大夫寒暄,问她过年前还有什么活没干呢。   何婕根本不想让他给自家干活,只客气道:“家里没什么事,偶尔有点零碎的活,老夏回来就干了。”   “哦,那家里的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戴誉很是热心肠地说,“外面天冷路滑,您出门买东西也不方便,像米面油这些比较沉的东西,我去帮您买回来吧!”   “呵呵,那些已经买好了,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副食商店有流动售货车送货上门,副食鸡蛋什么的也买了。”何婕丝毫不给他献殷勤的机会,“老夏今年又得在厂里坚守,所以我们家也不打算准备年夜饭。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去厂里食堂解决就行,不用买太多年货。”   戴誉理解地点头,别说夏厂长了,连他都得在年三十上班呢。   既然人家不需要他干活,戴誉也不强求,快到饭点了,他准备起身告辞。   李婶端着菜碗从厨房出来,听说戴誉是来家里帮忙的,高兴道:“你来得正好,家里生火的柈子快用完了,顶多能再支应一天。要不你帮我劈点柈子吧?”   戴誉痛快地点头:“行啊,柴都堆在哪儿了,我帮您劈点。”   他现在对于劈柈子的活已经十分熟练了,老戴家生炉子做饭用的柴火基本都是他和大哥轮班劈的。   如今蜂窝煤限量供应,为了保证整个冬天都有煤用,家家户户都要掺着柴火生火,厂长家也不例外。   跟着李婶来到院子里,戴誉拎起斧头就开始干活。   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响声,夏露根本就坐不住,穿上棉袄戴上帽子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何婕蹙眉不悦道。   夏露比她还不高兴:“人家在外面给咱家干活,我却在屋里干坐着,像话嘛?”   不待母亲再说什么,夏露就噘着嘴气呼呼地出门了。   “大冷天的你跑出来干啥?”戴誉挥舞着斧头问。   夏露不答,只说:“不用劈那么多,够这几天用的就行,回头我爸有空就干了。天都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去。”   “没事,我把这个月的都劈出来,省得夏厂长受累了。”戴誉若无其事地说,“再说,我这么早回去肯定得挨批评。”   “怎么了?”   “你以为我为啥今天跑过来了,实在是被我妈催得烦了。”戴誉嘟囔,“不知道这老太太从哪打听到了何阿姨又要生娃的事。这几天就催着我来你家表现表现,帮你分担点家务活。”   夏露诧异问:“真是伯母让你过来的啊?”   “嗐,最近单位里忙得要死,自己家的活我都想不起来干呢,哪能想到来你家干活。”戴誉放下斧子休息一会儿,“我不是弄回家二十张猪肉票嘛,这老太太非要匀给你家十张。我没听她的,让她自己留着了。不然,那么多肉票拿过来,何阿姨又得多想。”   夏露忙点头道:“我家在吃的上不缺嘴,你能来帮忙干点活已经很好了。你回头帮我谢谢伯母啊!”   瞟了一眼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的何阿姨,戴誉小声叨叨,“我原本还计划着,咱俩结婚了以后先生个闺女呢。不过,这样一看,还是得先生儿子才行。不然等我到夏厂长这个岁数了,还得自己劈柴,那也太累了!”   夏露心下羞赧,但余光里看到屋内人影,还是横他一眼,吐槽道:“你胆子挺大啊,我妈在窗边直勾勾地盯着呢,你还敢说这种不正经的话。”   他俩现在连对象都不是呢,就敢跟自己探讨生育话题了……   “那有啥,何阿姨又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得赞同我的观点呐。”戴誉念念有词地说,“你看她现在就是深受儿子太小的苦。你倒是长大了,谁舍得让你干这活呀!”   正说到何阿姨的小儿子,夏洵就一阵风似地进了院门。   看到劈柴的戴誉,他还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着跑过来问:“哥,你咋来我家了呢?”   戴誉原本还担心这小子又在称呼上坑他呢,这会儿听他唤自己一声哥,心里熨帖的同时,也在心下感慨,夏洵真是个有眼色的机灵鬼。   “帮你干活呗!”戴誉逗他。   “我有啥活?”夏洵用戴着棉手套的手挠挠下巴。   “劈柈子就是你的活呗!”一斧头把一块破木板劈成两半,戴誉说,“这样的力气活都是各家儿子做的。你是夏家的长子嫡孙,你不干谁干?”   夏洵虽然人小,但是他已经知道要给自己找台阶下了,人家根本不接戴誉的话茬,转移话题问道:“哥,你想去参加游艺会不?”   “什么游艺会?”   夏洵描述了半天,戴誉还是没弄明白。   夏露解释道:“工人俱乐部那边组织的贺新春活动,就是表演节目,玩猜谜游戏什么的。这小子早就惦记着要去凑热闹了,我妈不让他去。”   戴誉转向他问:“你想让我带你去?”   夏洵猛点两下头,向往道:“大毛已经去过了,他爸爸答对了一道题,给他赢回来一挂小鞭!”   “那何阿姨肯定不能让你去,你爸爸要是带着你去答题了,不得把全场的奖品都赢回来啊,别人还咋玩?”戴誉呵呵笑。   夏洵与有荣焉地点头,他爸确实很厉害。   “那小鞭有啥好玩的,都是小孩玩的!”戴誉撇撇嘴,不屑道,“要玩就得玩二踢脚和呲花啊!”   夏洵眼睛亮晶晶地问:“哥,这些你都有啊?窜天猴你也有吗?”   “有啊,过年之前买点呗。”   “那,那你玩的时候带我一个行不行?”夏洵兴奋地问。   “行啊,你父母同意就行。”戴誉无所谓地点点头。   “我爸爸肯定能同意!”夏洵信誓旦旦道。   “说我什么呢?”夏启航带着侯秘书走进院子。   夏洵飞奔过去,抱住他爸的腰,兴冲冲地问:“爸,过年的时候,我能不能去这个哥哥家里放二踢脚和窜天猴!”   一直没出声的夏露却道:“夏洵!你忘了妈妈昨天怎么说的了?”   夏洵下意识缩缩脖子,但还是期待地看向爸爸。   夏启航瞅一眼满头大汗的戴誉,点头招呼道:“先别干了,进屋歇会儿。”   尔后才对儿子肯定地道:“可以。但是你去了人家家里不能捣乱,要有礼貌,也要注意安全!”   这几年的春节,他都是在厂里过的,根本顾不上家里。夏洵一天天大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喜欢放个鞭玩个炮什么的,家里却没人能带着他一起玩。让他出去跟人乱跑,还不如让戴誉这小子带带他。   夏洵欢呼一声,跑过来拉住戴誉的手,跟他研究到时候要买哪些种类的鞭炮。   戴誉才劈了够用四五天的柈子,就被夏厂长唤回了屋里。   看了眼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他也没奢求能被留饭,拎上包就打算离开了。   临走前,戴誉打开包拿出两个小盒子递给何婕,笑道:“之前有同事去上海出差,带回来几罐雪花膏。我妈我姐那边已经留了,这两罐给您用吧!”   何婕本不想要的,但是一看到外包装她就认出来了,这就是上次同事帮她捎带的那种雅霜。   闺女还挺喜欢的。   她合计了一下,上楼从钱匣子里取出二十块钱给了戴誉。   说来这还是他们家占了便宜。他们每年过年都要走亲访友,有这么一箱啤酒招待客人或者走礼,也够用了。   买一箱啤酒,光是酒票就得要五张。她只给二十块钱还有些少了。   戴誉没推辞,就当让对方安心了,接过来胡乱塞进兜里。   跟夏洵约定好,年三十那天来接他一起放鞭炮,他才离开夏家。   回了自己家,戴奶奶正带着一帮婶子大娘赶工缝制劳保手套。   从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是,正月初五之前不拿针线,所以这些妇女们要在年三十之前尽量多赶制出一些劳保手套。   大丫凑过去跟太奶奶商量:“太奶,你这手套能不能给我一副啊?”   戴奶奶一脸警惕:“你要这么大的手套做啥?”这可都是钱呐。   “学校要在放假前组织我们去慰问军人家属!”大丫正色道,“我不知道要送啥,就想送一双劳保手套!”   戴誉想起那个每逢六一儿童节老奶奶就不够用的梗,乐了一会儿问:“你们得去慰问几家军属啊?这么多学生上门不得把人家军属烦死?”   大丫骄傲道:“只有少先队员才可以去!”言外之意是能去慰问的人可不多。   戴奶奶对于大丫的慰问军属活动给予了物质上的支持,帮她专门缝制了一双绿色手套。   大丫的慰问品有着落了,但是戴誉的麻烦事却不好解决。   次日上班,他就接到了准备做好拥军优属工作的通知,并且由他负责策划一场专门针对复员退伍军人和伤残军人的联欢会。   许厂长就是退伍军人,而且啤酒厂近几年也接收了不少退伍军人,所以厂里对于拥军优属工作还是十分重视的。   不但每年都要举办联欢会,慰问品也都准备得足足的。   “你记着点,我那份慰问品就不用领了,直接给老牛送去!”许厂长提醒。   “是给包装车间的牛主任吗?”戴誉向他确认。   “对,老牛前几天跟他们车间的一个女工扯证结婚了!”许厂长淡定地扔下一颗炸弹。   戴誉没忍住,直接卧槽了。   “他,他跟谁结的婚呐?”戴誉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牛主任这是二婚吗?”   “头婚,跟一个叫秦少妹的。”   戴誉再次卧槽。   他要是记得没错,牛主任之前还因为救秦少妹而受伤了呢,难道这俩人那时候就对上眼了?   不过,秦少妹见到牛主任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俩人咋能凑在一起呢?   “秦少妹是自愿的吗?”   许厂长瞥他一眼,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只叮嘱:“这件事你悄悄地去办,别声张。他们结婚的事别人还不知道呢!”   “结个婚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可能是怕人说闲话吧,秦少妹在上个月从临时工转成正式工了。”许厂长不确定地说。   “那有啥怕说闲话的,上个月生产竞赛的时候,人家秦少妹一天上两个大班,转正也是正常的吧。”戴誉撺掇道,“厂长,咱们不是还得举办复员退伍军人和残疾军人的联欢会嘛!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啊!”   许厂长挑眉。   “咱干脆也别办联欢会了,直接给牛主任办个婚礼得了。办个婚礼估计比联欢会还省时省力呢,意义也不一样。”戴誉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给他们拍几张相片,既做了结婚照,又可以发表到省日报上给咱们厂的拥军优属工作做宣传。”   戴誉正犯愁怎么举办那个联欢会呢。他对于文娱类的活动实在是不擅长,也不知道以前李秘书是怎么熬过来的。   许厂长犹豫着问:“老牛不能乐意吧?”   “可以去征求他的意见嘛。厂里帮他办婚礼,那是变相地帮秦少妹正名了。组织上都同意的婚姻,谁还能说闲话。到时候您带个头,所有退伍军人都穿军装佩戴军功章出席婚礼。那场面多震撼!”   厂长点头后,戴誉找到牛洪彪,将厂里的计划说了。   牛洪彪果然对这个提议十分动心。   “我就说她是瞎担心嘛,别人爱说闲话就让她们说去。”牛主任嘴上抱怨着,精神面貌却出奇的好,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听出事情有门,戴誉忙敲边鼓:“秦少妹得比您小十多岁吧?人家女同志那么年轻,肯定是向往办婚礼的啊。虽然现在办婚礼要求一切从简了,但您也得大大方方地娶人家进门吧。这样偷偷摸摸地领个证,算什么事嘛!”   牛洪彪瞪眼道:“老子什么时候偷偷摸摸了,不是已经告诉厂长了嘛!”   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办个婚礼也行,但是在我家里简单办一下就行了,别给厂里添麻烦。”   戴誉哪能让他只在家里办,那不是还得组织联欢会嘛……   赶紧劝他:“由厂里给你办,还可以顺便帮秦少妹正名!你去年得了厂先进工作者的称号,又是优秀复原军人代表,厂里帮你办个婚礼也是应该的,不但对你们夫妻俩有意义,对厂里也是有政治意义的!”   听说对厂里有政治意义,牛洪彪点头道:“那就办吧。”   戴誉笑说:“我早就帮您翻过黄历了,这个礼拜天就是好日子。保准让您婚后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许厂长说了,届时厂里所有复原退伍军人帮您操持庆祝,咱们搞个大联欢!到时候您穿着军装或者工装都行,但您得给秦少妹置办一身像样的衣裳啊!”   “这还用你说!”牛洪彪没好气道。   戴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想了想又提议道:“毕竟是你俩的个人婚礼,要是有什么亲朋好友想出席,您也可以一块请来。如果需要出请柬,我来帮您写!”   牛主任得意地笑:“我现在会查字典了,不会写的字我翻翻字典就行。请柬我自己也能写!”   让戴誉和许厂长都没想到的是,牛洪彪发出去的请柬,居然还把好几个大人物请来了!   牛洪彪的婚礼是在啤酒厂食堂举办的,戴誉特意从总务科的仓库里,翻出了红纸和拉花把食堂装扮了一下。   戴誉亲自当起了司仪,主持这场虽然仓促却颇具意义的婚礼。   所有老兵都已经到齐了,戴誉看向牛洪彪,询问他婚礼是否可以开始。   话音刚落,就有几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   打头那人鬓角有些斑白,肩膀上的星星让戴誉眼晕,一进门就握住牛主任的手,拍着肩膀说:“总算是盼到你小子成家了!还以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呢!不错不错,正好娶个媳妇回家过年了!”   牛洪彪见到来人赶紧敬个军礼,激动道:“首,首长,您怎么来了?”   “哼,我就是不请自来的!要不是你们秦营长通风报信,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要结婚呢!”   “嗐,我寻思您现在那么忙,哪有时间参加我的婚礼呀!”牛洪彪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再忙也要来,当年你是老子手底下最好的兵。听说你现在在新岗位工作得也十分出色!好啊!没给我老齐丢脸!”这位首长拍着牛洪彪地胳膊连连道好。   在场的退伍军人们齐齐给来人敬了军礼。   许厂长敬完礼以后,还对后面的一个中年人招呼道:“秦市长好!”   秦市长颔首,笑道:“你们这次拥军优属工作办得不错,从退伍军人的切实需求出发,老牛这个婚礼办得十分有意义!既是他的婚礼,也是大家的联欢嘛!”   许厂长被表扬得满面红光。   牛洪彪只有一个老娘,秦少妹无父无母,下面是一串弟弟妹妹。所以他们当场就请军区首长和秦市长当起了证婚人。   两人对着主席像宣誓,在一众领导和亲友的见证下,圆满完成了这场特别的婚礼。   牛主任的婚礼结束后,没过几天就是除夕了。   除夕这天,戴誉悲催地照常去厂里上班。跟着厂长部署完春节期间的工作,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因着答应了夏洵要一起放鞭炮,他下了班直接去夏家接人。   “何阿姨,过年好!”戴誉进了夏家门就赶紧给何大夫拜年。   “小雷,过年好!”也许是过新年的原因,何婕今天的态度格外和煦。   戴誉笑眯眯地问:“夏洵准备好没有?我领他去我家那边放鞭炮去!”   “从食堂吃了饭回来,那小子就直接跑去找大毛了。”   何婕已经听老夏说了放鞭炮的事,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叮嘱了一番安全问题。   见他连连应是,才打发夏露去徐副厂长家找玩疯了的夏洵。   李婶回家过年去了,戴誉有些犯怵单独跟何大夫呆在一起。   “我上次帮家里劈的柈子已经用完了吧?”他进门的时候特意看了,院子里劈好的柴已经空了,“那什么,我再帮您劈点去,争取够用一个春节的!”   何婕面对这个戴誉的时候也有些发愁,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么,万一聊到夏露身上,也是徒惹麻烦。   既然对方自告奋勇要去劈柈子,她也没拦着。   于是,大过年的,戴誉又去给八字还没一撇的老丈人家义务劳动了。   他自己在院子里干了一会儿,正合计着柈子的数量呢,就有人透过敞开的院门发现了他,语带笑意地问:“呦,优秀代表同志过年好啊!在老泰山家干活呐?”   孟姝边说边溜达进院子。   “过年好!”戴誉轻描淡写道,“何大夫身子不方便,她家里又正好没柴火了,我顺手帮着劈点。”   孟姝坐到他旁边的一个木墩上,啧啧两声,叹道:“夏厂长两口子不好搞定吧?”   戴誉露出一副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疑惑表情。   “听说你已经当上啤酒厂的厂长秘书了?我看你也别一心讨好他们家了,还不如去我家呢!”   孟姝盯着他那张脸蛋看,真是越看越喜欢!而且他这会儿只穿着一件毛衣抡着斧子劈柴,显得特别有男人味。   再次面对这位彪悍的孟同志,戴誉依然不太能招架得住。   他赶紧挥挥手:“你快别给我找麻烦了。”   “怎么是找麻烦呢?”孟姝杵着下巴看他干活,“我们家这些活都由我哥和我弟干。你要是去了我家,根本不用干这些粗活。就凭你这长相,我妈肯定喜欢极了!”   戴誉心下腹诽,这是真把他当成“黛玉”了?   好像他多娇气似的……   孟姝半真半假地撬墙角:“你看你干活干了大半天了,夏厂长家都没人出来搭理你!明显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嘛!你当初还不如跟我处对象呢……”   “小孟来啦,怎么一直在外面呆着不进屋呢?”何婕扶着腰从屋里出来。   被她听到了自己那番话,孟姝也不觉尴尬,起身大方道:“我刚好从门口经过,看见戴誉同志在您家干活呢,就进来跟他打个招呼说说话。我这就走了!”   戴誉何婕:“……”   孟姝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了,徒留戴誉二人站在原地相顾无言。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这特么还能继续装下去吗?   怎么装啊…… 第68章   一直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戴誉率先做出让步, 装出一副秘密被突然拆穿后,急于辩解又手足无措的慌张样子。   无处安放的双手一会儿去抓头发, 一会儿去抠斧子的木柄,最后只好不安地将手塞进了裤兜里。   何婕见了他的心虚模样,顺势板着脸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   戴誉暗暗腹诽,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问啥呀,差不多就行了……   不过,长辈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考验彼此演技的时刻到了!   似是怕对方生气,戴誉用无辜的小眼神偷偷瞄向对方,惴惴不安地说:“何阿姨,这就是一场误会。身体要紧, 您可千万别动怒啊!”   仰头瞅一眼半空飘下来的清雪,戴誉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俩渲染气氛。   他连忙建议:“何阿姨, 外面太冷了,要不咱们进屋说吧!”   何婕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 轻哼转身,一路分外沉默地走回室内。   戴誉无奈地扁扁嘴, 乖巧尾随。   客厅里。   戴誉不顾何阿姨的冷脸, 贴心地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才在其对面立正站好,垂头丧气地等待盘问。   “你自己说吧!”何婕阴着脸,故作深沉道。   “就跟您知道的一样。”他模棱两可地说,“我叫戴誉呀!”   何婕瞬间提高声音:“我什么时候知道了!”   戴誉扑闪扑闪眼睛:“就刚才啊!”   “为什么要冒用别人的名字来糊弄我?”何婕一拍沙发扶手。   本来还想问他是不是为了接近夏露才曲线救国的,但是不想把闺女牵扯进来,她还是忍住了。   何阿姨虽然没问, 但戴誉却主动交代了:“我哪是为了糊弄您才用了别人的名字嘛!在这件事上,我跟您一样,都是受害者呀!我那会儿根本不知道您是夏露的妈妈,您仔细回忆一下那时的情景!当时把您送回家以后,我是不是打算直接离开的?”   见她也做出回忆的样子,戴誉继续解释:“我那段时间刚阴差阳错地进入啤酒厂上班,正是满怀感激的时候。只当帮您一把算是日行一善做好事了,根本没打算让您回报,也没料到咱俩之后还能再见面!所以,您执意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就随口编了一个。”   何婕轻嗤一声,心里仍是存疑。   戴誉无奈地叹口气,憋屈地说:“当初为了让您在自行车后座坐稳,您可是靠过我的背,搂过我的腰的……”   何婕一噎,张口结舌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怎么把她说的那么不正经呢!   之前还没觉得,这会儿她终于从他身上看出了点“小流氓”的影子。   要不是因为过年要讨个口彩,不说犯忌讳的话,她非得呵斥对方不可!   戴誉忙摆手解释:“我的意思是,早知道您是夏露的妈妈,我哪能让您就那么坐着自行车回来,太不安全了!您当时还怀着孩子呢,多危险啊!”   何婕不想听他满嘴跑火车,打断道:“还有没有别的要交代的?”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自觉没啥可交代的了,不过,又突然灵光一现,有了点别的想法。   “其实在知道您就是夏露妈妈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对您坦白了。毕竟让您一直误会我是‘小雷’,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嘛!”他摇头叹气道,“不过,就在我想要跟您坦白之前,夏厂长阻止了我。”   “老夏早知道你就是戴誉了?”何婕诧异地问,这个答案让她始料不及。   “他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之前对我本人的误会太深了,我又跟夏露传过那样的绯闻,他怕您知道实情以后动了胎气。”   戴誉十分痛快地将夏厂长卖个干净。模糊一下焦点,免得她总揪着自己那点事不放。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这个老夏!”亏她还憋了那么长时间忍着没说!   戴誉又给夏厂长和自己说了些开脱之词,就停下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对于戴誉突然变换的新身份,一时都有些难以适应。   尤其是何婕,总觉得别扭。   夏露出去找夏洵半天了,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那小子又野到哪里去了。   “你先回去吧,今天先不麻烦你带着夏洵玩了!”何婕木着脸说。   “我都已经答应他了,哪能言而无信呢。万一夏洵因为没能放上炮仗而跟您哭鼻子,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话落,戴誉寻思,赶上过年跟何大夫把事情说开也好,最起码让对方有点顾忌,他也不用面对人家疾风骤雨的斥责了。   见他那么高的个子杵在自己跟前,何婕一直仰头看他,脖子都发酸了。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沙发,让他坐下说。   “何阿姨,要不我出去找找他们吧!”戴誉坐到沙发上,有些焦虑地说,“外面的天都黑了,刚才真不该让夏露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接人!”   何婕被他说得也有些担心起来,刚想让他出去找找,就听到了外面院门的响动。没过几秒,自家大门被打开,夏洵连跑带颠地窜进来。   看到戴誉张口就问:“戴誉哥,你是来接我去放鞭炮的不?”   “嗯,戴好帽子手套,咱们这就出发了!”说完,戴誉又看向夏露,咧嘴笑问,“你要不要去看我们放鞭炮?”   “她就不去了。”   “我先不去了。”   母女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何婕是恨不得将这两人隔开八丈远的。   夏露则是觉得大过年地贸然上门不太合适,她又不是夏洵这样的小孩子。   戴誉理解地点头,招呼一声就带着夏洵出门了。   夏洵平时都在小洋房那一带活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普通工人所在的家属区。即便天已经黑了,也借着路灯微弱的光亮,看得津津有味。   路上又黑又滑,戴誉直接捞起他的肥屁股,抱着他走。   他抱着个胖小子进家门时,并没引起什么轰动。前些天他就已经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会在年三十带个领导的孩子回来一起放鞭炮。   戴誉向众人介绍:“这是我领导家的孩子,叫小洵。”   除了戴家的三位长辈,小辈们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夏洵是许厂长家的孩子。   夏洵颇有礼貌地给众人一一拜年问好,把戴奶奶和戴大嫂稀罕得够呛。   戴大嫂正是惦记生儿子的时候,看到夏洵这样聪明又白胖的男娃瞬间心花怒放。难得大方地抓了一大把糖果塞进夏洵的小兜兜里。   全家人终于凑齐了,一道道大菜摆上桌,戴母张罗着开饭。   夏洵有些傻眼地悄悄问戴誉:“咱不是来放鞭炮的嘛?咋又吃上饭了?”他下午在食堂已经吃过了。   戴誉让他坐到自己和与他相熟的大丫中间,又拿了碗筷给他:“你倒是吃过饭了,我还饿着呢!这满桌子菜,你爱吃啥,就随便挑着吃点,不爱吃就稍等我一会儿。吃了饭我带着你们放鞭去。”   老戴家今年又多了两个上班挣工资的,所以生活突然就宽裕了起来。再加上几人都在厂里上班,过年福利发了不少,因此,戴母把这桌年夜饭置办的非常“豪华”。   红烧鲤鱼,小鸡炖蘑菇,虎皮肘子,葱爆羊肉,炸萝卜丝丸子……   满满登登摆了八个菜,主食是炸面鱼豆包和撒子。   夏洵虽然平时不缺嘴,但是看到饭桌上这几样硬菜也被馋得直咽口水。这会儿也不惦记放鞭炮的事了,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开饭。   戴立军作为一家之主,总结了家中一年的成绩与收获,并着重表扬了小儿子在工作中的进步,以及戴大嫂生儿育女的辛苦。忆苦思甜一番后,以一句这个年代的经典口头禅“今年又比去年强”作为结尾,开启了老戴家的年夜饭。   自夏洵有记忆以来就是被父母和姐姐带着,在厂食堂跟着一群人一起吃年夜饭的。像这样一家人围炉而坐,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推杯换盏地吃年夜饭的情景,在他印象中是没有过的。   他感觉自己的嘴巴,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了。   知道夏洵不能在自家守岁,所以戴母早早就将包好的一部分饺子先煮好了,每人分到三个饺子,猪肉白菜、猪肉酸菜和猪肉韭菜馅的各一个。   戴誉刚提醒了夏洵小心硌牙,就听到旁边“咯噔”一声。夏洵伸手,接住从嘴里吐出来的一颗小乳牙。   戴誉:“……”   这可咋整,人家好好的孩子只跟着自己出来一趟,再回家的时候就缺了一颗牙!   大过年的又得惹何大夫凭白生气一遭……   夏洵还跟没事人似的呵呵傻乐呢,吐出那颗牙以后,抿了抿嘴,又“噗”地吐出一个五分钱的硬币。   戴母赶紧说:“呦,在饺子里吃到了钱,可是好彩头!小洵明年肯定身体健康,考试门门一百分!”   夏洵骄傲地说:“我今年也是考试门门一百分的!”说完,就低下头去好奇地打量他那颗刚掉下来的门牙。   戴奶奶安慰他:“大年三十掉牙是个好兆头,旧牙在旧岁里掉了,新牙在新年中长出来,辞旧迎新!这是极好的!”   戴誉看他这样,也不敢让他再吃什么了,把另两个饺子吃了,就放下筷子,张罗着带孩子们出去放鞭炮。   二丫三丫还太小了,戴母不让去,他就拎着半筐鞭炮,领着自家小妹、大丫和夏洵出门了。   “哥,我能放一个不?”夏洵急吼吼地问。   “不行,你先到一边看着去。”戴誉无情拒绝。   从烟盒里掏出支烟,刚要点上,就见到站成一排的三个萝卜头盯着自己看。   戴誉顿了顿,将烟放回去,让戴兰回家找一根土香带过来。   他先尝试着用点燃的土香放了两个二踢脚,嘣嘣的响声把左邻右里的年轻人都震了出来。   然后在闹哄哄的气氛中,将大呲花和窜天猴摆成一排,一口气点完,窜天猴一个个窜上天,嗖嗖的声音响彻半个家属院。   夏洵自动化身成鼓掌机器,每有一个鞭炮被点燃,他都要哇哇叫着拍手叫好,与另两个安静捂耳的女孩子相比,这小子简直是全场最佳捧场王!   最后一个呲花是由戴誉抱着夏洵,把着他的手点燃火线的。夏洵看着自己点燃的呲花,兴奋得嗷嗷直叫,搂着戴誉的脖子问:“姐夫,你明年过年还能带我玩这个不?”   戴誉被这小子逗得扬高唇角,干脆地点头道:“行啊,你回去帮我跟你妈说说好话,我以后每年都带着你放鞭炮!”   夏洵捂着漏风的嘴只一径咯咯笑,并不答话。   戴誉让这小子在他家玩到十点钟就将人送回去了。   来开门的是夏厂长,戴誉先拜了年,才语带歉意地交代了夏洵掉了一颗牙的事。   夏启航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将儿子接过来,谢过戴誉的招待就让他回去了。   夏洵手里攥着一根冰糖葫芦,脚一落地就噔噔噔地跑去夏露的房间,把从戴家带回来的糖葫芦、烤花生和糖果分给他姐一半,才跑回父母的屋里。   何婕看着他漏风的门牙就有些上火,没想到儿子会在大年下里掉一颗牙。   直到听这小子大着舌头将戴奶奶那番“辞旧迎新”的说辞学了一遍,神色才稍稍好转。   看父母都已经到齐了,不待他们再说什么,夏洵便往二人面前一站,恭恭敬敬地作个揖,一本正经地说:“爸爸同志过年好!妈妈同志过年好!”   何婕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问:“你从哪儿学来的怪话?”   “在戴誉哥家里学的,他家的孩子拜年都是这么拜的,然后就能拿到压岁钱啦!”   夏洵从兜里摸出两张五块钱的纸币来,跟父母显摆:“这是戴誉哥和他妈妈给我的压岁钱。”   又从另一边的衣兜里掏出五毛钱来,继续显摆:“这是戴誉哥的大嫂给的压岁钱。”   何婕与夏启航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   这年月,给孩子一块钱就是大额压岁钱了,戴家人居然舍得给出这么多钱来。   肯定所图甚大呀……   显摆完了压岁钱还不算完,夏洵又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个五分钱和两个一分钱的硬币,得意地说:“这些是吃饺子的时候,我自己吃出来的!戴家大娘说了,这是好兆头!”   何婕将他那十块零五毛的压岁钱收缴了。   看他可怜兮兮瞅着自己,才格外开恩地将七分钱的硬币留给了他。   夏洵苦巴巴地收回三个硬币。他明明已经按照在戴家的流程给父母拜过年了,然而,不但没能得到一分的压岁钱,居然还把原有的那些弄没了……   “他们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嘛?”何婕打听。   “戴誉哥只对他家人说我是他领导家的孩子。他还叫我小洵呢!”夏洵蔫蔫摇头,然后语气夸张地形容了自己在戴家的见闻,以及那一大桌让他流口水的年夜饭,神色很是向往。   “咱们家以前也是那么过年的,只不过你那时候太小了,没有印象。”何婕干巴巴地解释。   夏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从兜兜里掏出三张电影票递给妈妈,口齿伶俐地说:“这是戴誉哥让我拿回来的。据说是他们单位发的电影票,但是他过年还要陪着领导参加团拜会,所以没时间去看了。让你带着我和姐姐看电影去。”   夏洵走后,何婕攥着那几张电影票叹气:“这个戴誉可真是厉害……”   他家里那么多人,把电影票给谁不行,非得让夏洵带回来。   这是在跟她表态啊……   他们两口子已经在今晚将因为戴誉产生的那点误会说开了。   夏启航安慰道:“他再厉害也不能怎么样,只看他能否将这番能耐用到实处吧。”   戴誉的春节假期只有三天。   初一这天他忙得脚不沾地,不但要给领导亲朋们拜年,还抽空去给厂高中的刘校长拜了年,毕竟高考的时候,还需要厂高中的学籍。   初二初三就是嫁出去的女儿回门的日子。   戴家的四个姑姑是初二回来的,戴母和戴大嫂为了招待她们,便将自己的回门时间定在了正月初三。   四个姑姑带着姑爷和孩子上门,十几二十人将戴家小院塞得满满当当。   戴母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丰盛菜肴款待这些姑姐们。   姑姑们正热闹的时候,戴家又迎来了一位意外来客。   戴英的对象刘宁,带着丰厚的年礼来拜年了。不过,这小子显然是没有跟戴英打过招呼擅自行动的,戴英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措手不及。   四个姑姑听说这是老戴家的新姑爷,纷纷围着刘宁问长道短。尤其是四姑,从家庭到学历,从学历到工作,问得事无巨细,恨不得将人家的底裤都扒出来研究研究。   刘宁虽然为人腼腆,还有些慢热,但是硬件条件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他将自己的家庭情况详细一说,惹得除了四姑之外的所有女性亲属都表示满意。   四姑酸溜溜道:“你家里那么多兄弟,还只是高中生呀,那还不如我们厂刘主任的儿子呢,人家可是要考大学的,又是家里的独子,以后刘主任两口子的房子票子肯定都是归他的!”   这是还不死心,想撮合戴英和刘建元呢。   戴誉和戴英齐齐蹙眉,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老好人刘宁慢吞吞道:“四姑说的是量具厂厂办刘主任的儿子吧?我与这位刘同志也曾在联谊会上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同志的方方面面都是极好的,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您是忘了提的。之前听说戴英与他相过亲,我还特意去打听过他的情况,这位刘同志小时候得过一场肺炎,所以身体不大康健呀!”   四姑鲠住,吞吞吐吐道:“不可能吧,刘主任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啊!”   刘宁呵呵笑:“人家肯定不会直接告诉咱们嘛,我也是侧面打听的。”   戴奶奶沉着脸训斥小闺女:“早就让你别掺和戴英的婚事,你非得瞎搅和。行了,这里没你的事,到厨房帮你嫂子做饭去吧。”   哪有让回门的姑娘干活的,戴奶奶也是被她气急了。   刘宁趁机说:“伯父伯母,我已经跟戴英相处快半年了,不过她一直担心家里不同意。我就是想来征求一下您二老的意见。若是您二老同意,我也想带着戴英回我们家坐坐,然后找个日子让我父母哥嫂亲自来您家谈谈聘礼的事。”   戴誉没想到刘宁在娶媳妇这件事上这么利索,深觉自己被比下去了,郁闷了好半天。   戴英虽然还在气他不打招呼就贸然登门,但是事已如此,她也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大闺女的婚事是戴家父母的一块心病,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在这时候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这个小伙子条件着实不错,又是儿子的同事,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确实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不过,稳妥起见,在刘宁临走前,他们只保守地答应了双方家长见面的提议,却对商量聘礼的事只字不提。   春节过后,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   啤酒厂开办的养猪场已经在去年底建成,小猪仔们都吃上了用啤酒糟拌的饲料。罐头厂的厂房建设也有了进展,开始进入正式施工前的准备阶段。   今年的生产指标已经下来了,所以戴誉这些天一直在陪着许厂长解决第一季度的生产原料供应问题。   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那边,从啤酒厂的厂办里挑了两名干事作为机动组员,平时帮着冯副厂长跑跑腿,总算是将一个人恨不得被劈成八瓣用的戴誉解脱了出来。   这天戴誉正埋头帮许厂长写汇报材料呢,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戴誉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上次在青年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大会上认识的,青少年基建队长鲁木林。   起身热情地将人让了进来,戴誉给他倒了热水,问:“前两次跟冯副厂长聊得怎么样?你这次过来是不是就要定下由你们基建队施工了?”   鲁木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干笑道:“挺好的,挺好的!”   笑得比哭还难看,戴誉哪能看不出来他是有事要说。   若是换成别人的事,他才懒得搭理呢,爱说不说呗,咋还等着我主动问呢?   但是,这个青少年基建队的事迹特别打动他。   他们那个队伍里的少年们,有一半都是单亲家庭或者无父无母的孤儿,其中还有两个烈士子女。为了不给队里增加抚养负担,也是为了养家,他们才组建了这样一支由半大小子组成的青少年基建队。   虽然干的都是与成年人一样强度的体力劳动,但是因为年纪太小,好多工程任务还是将他们排除在外的。   罐头厂建厂房的技术要求不高,所以当时有那样一个机会,他就直接向冯厂长推荐了他们。   “你是在冯厂长那边碰壁了?还是遇到啥困难了?”戴誉直接了当地问。   鲁木林直摇头:“冯厂长挺好的,对我们很亲切。第一次见面时,与我们聊了两个小时,还说要找机会去我们曾经施工过的单位看看建设成果。”   戴誉点头,“那不是挺好嘛,你们带他去看看就好了。”   鲁木林吭哧半天才赧然道:“可是我再想见冯厂长就见不到了……”   也许是年纪小从没做过这种事,鲁木林的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他犹犹豫豫地从裤兜里翻出一把粮票和两块钱,一把塞进戴誉的手里。   戴誉蹭地从座位上站起身,阴沉着脸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对方神色不善,但鲁木林还是鼓足勇气道:“戴大哥,我知道你能帮我们介绍这个活,完全是出于好心。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这是我们的一点……”   戴誉将东西还给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眉说:“有事你就说事,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做什么?”   像是怕戴誉多想,鲁木林赶紧解释:“我们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上次来找冯厂长的时候,我已经跟许秘书意思过了。不过他说冯厂长有事出去了,让我们回家等通知。我当时没有多想,回家等了一个月,可是干等没有消息,实在等不及了,今天才又跑了过来。”   戴誉已经基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却又怕自己想多了,只等待他的下文。   “我今天一大清早就等在厂门口了,看到冯厂长进来,我才跟着进来的。不过,许秘书非说冯厂长不在厂里,让我回去等通知。”鲁木林期期艾艾地说,“也不知我之前是咋得罪许秘书了,让他这样不待见我们。戴大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能不能求你帮我给冯厂长递个话啊?一直这样拖着见不到人,恐怕会把我们快到手的工程拖黄了……”   戴誉站在原地,只觉整张面皮火辣辣的滚烫。   许家庆这王八蛋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不要命啦? 第69章   戴誉定了定神, 细细品咂了鲁木林的那番话,尔后在他背上轻拍一下,失笑道:“你小子还跟我玩起心眼了!”   从外表上看, 鲁木林确实是个憨厚小子。不过,能够领导偌大一支基建队到处施工赚工分, 又能被省委选为代表在开幕式上发言的人, 怎会是等闲之辈?   他们常年在社会上奔波, 与校园里的学生仔可不一样。这种吃拿卡要的事, 不说经常能碰上吧,但肯定是见过的。   估计是许家庆那个蠢货下手实在太黑了,才把他逼急了,另辟蹊径寻到自己这里求助。   要知道, 按照人民公社的分红方式,即便工程完工,这些基建队的青少年们也是拿不到钱的。他们的分红要等到年底, 生产队集体算工分的时候才能拿到。   也许给许家庆送礼的钱, 还是鲁木林自己倒贴的……   戴誉摇着头让他把钱和粮票收好。   鲁木林嘿嘿讪笑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才找过来的。许秘书他, 他……”   戴誉理解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我一会儿带你去见冯厂长。你只跟他谈工作, 捎带提一下, 你们等了一个月都没等来许秘书通知的事,其他的不要多说。”   鲁木林听话地应诺。   若是他们基建队真能接下罐头厂的工程,以后少不得还得与许秘书打交道,这时候没必要撕破脸得罪这个把门的。   捉贼捉赃, 戴大哥总不能只凭自己的一面之词就给人定了罪。   带着鲁木林去了走廊另一边的冯副厂长办公室。敲了敲许家庆的门,戴誉笑道:“许秘书,我刚才在传达室碰到了等着见冯厂长的小鲁同志,正好是熟人,就帮你领进来了。”   许家庆:“……”   这套说辞咋那么耳熟呢。   “冯厂长有空吗?”戴誉问了话,又继续道,“没空就再等等。”   许家庆瞟一眼缩在他身后的鲁木林,心道这小子心眼挺多的,居然还知道搬出厂长秘书来当救兵。   “冯厂长现在有空,你们进去吧!”许家庆以为戴誉是过来帮鲁木林撑腰说项的。   戴誉对着鲁木林摆摆手:“把人送到地方了,我就回去忙了,你快进去吧。”   目送鲁木林进入冯厂长办公室,戴誉摇头小声说:“这小子啊,还是年纪太小了,这小身板,咋能干那么重的活计嘛,我都后悔把他推荐给冯厂长了。”   许家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附和道:“确实是太小了,我看他们这种青少年基建队未必能按照标准完成厂房建设,要是厂房质量不达标,损失的还是咱们厂。要我说,建厂房还是得找正规工程队。”   戴誉立马来了精神,试探着问:“冯厂长手头还有没有别的备选工程队了?我再帮他推荐一个更正规的工程队咋样?”   许家庆着实没想到戴誉这么爱多管闲事,他谨慎作答:“有一个荣城的工程队已经来见过冯厂长了。这个工程队的规模也很大,而且都是壮劳力。”   戴誉不赞同地摇头:“外地的工程队可不合适,咱们还得包住宿,成本也太高了。”   不待许家庆反驳,他又热心建议道:“我认识一支咱们省城的基建队,离咱们厂不远,工人也都是壮劳力,要不我把他们介绍给冯厂长吧?也让冯厂长多个选择嘛!”   许家庆真是被他烦死了,建罐头厂找施工队那是冯厂长的事,戴誉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建议的,怎么哪里都能显到他呢?   不过,他没有立场阻止戴誉帮厂里推荐工程队,遂含糊道:“估计用不上别的工程队了,那个荣城的工程队确实不错,之前也在荣城做了好几个大工程。算是当地有口皆碑的工程队。”   戴誉淡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暂时不推荐了,之后要是冯厂长有这方面的需要,你随时来找我。”   许家庆忙不迭点头。   出了办公室,戴誉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他一面往总务科走,一面琢磨着许家庆收礼的事。   看样子,这小子在荣城那个工程队身上没少捞好处。只是这样无凭无据地说人家吃拿卡要,显然是不行的,即便冯厂长不再用许家庆了,他也有回厂办当打字员这条退路。   戴誉其实不怎么想管这种闲事,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人哪个单位都有。只不过许家庆过于急功近利,做法不怎么高明罢了。   要管这个闲事,就得彻底把他弹压下去,不然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反而惹来一身腥。   “戴秘书,什么风又把你吹来啦?”李云凤见到戴誉来了,嘻嘻笑着开起了玩笑。   戴誉也笑:“稿纸没有了,你给我拿两本吧,省得我总来麻烦你。”   不料,李云凤却摆手道:“先给你一本,另一本你下午来拿吧。”   “怎么稿纸还搞限量供应呢?”   “哈哈,不是,就剩一本了,你先拿着,等到下午采购的回来了,你再来拿另一本。”   戴誉接过稿纸,打趣道:“你们这些常年搞后勤的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库存都见底了,才想着采购的事呢。”   李云凤斜过去一眼,抱怨道:“还不是你们这些领导大秘太废纸了!写字的稿纸比擦屁股的草纸消耗得还快!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偷偷用稿纸擦屁股了!”   “……”戴誉喊冤,“这事可跟我扯不上关系!今天还是我今年第一次来领稿纸,之前用的都是去年剩的。”   见他狡辩,李云凤拿出登记本翻看,半天才道:“哦,看来还真的冤枉你了,不是你用稿纸擦屁股,是许秘书。”   戴誉:“……”   “你看看,许秘书过去半个月领了五本稿纸,我一年也用不了五本吧。”   戴誉拿过登记本一看,真是大开眼界,许家庆不但频繁地来领稿纸,复写纸、墨水、暖瓶、信封和文件袋之类的也非常得他青睐。再往前翻到去年的记录,还有打字机专用的油印蜡纸,基本上也得每周领一包。   他已经兼职许厂长的专属打字员两个多月了,一包油印蜡纸,也才用了一半。   戴誉:“……”   这个许家庆可真是马尾巴穿豆腐,提留不起来。   “你们不用核实他的真实需求量嘛?”戴誉小声问。   李云凤也小声答:“核实了,人家就说有用,我们有啥办法。况且,要是他经常写废稿子,那确实挺费稿纸的。我们科长说了,总务科只负责采购和发放办公用品,其他的事由监察委负责。”   两人对视着,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回了办公室,戴誉抽空对许厂长说:“厂长,许家庆去给冯厂长当秘书以后,厂办那边的打字员一直空缺着,是不是得招新人了?”   “怎么,才帮我打了几天的稿子就不想干了?”许厂长睨他一眼。   “嗐,虽然我挺乐意帮您打字,但是长时间不碰打字机,我早就业务生疏了。吭吭哧哧一上午才能打完一篇稿子。这效率也太低了!”戴誉撺掇道:“遇上不着急的稿件还行,若是有紧急件,那不是耽误事嘛。”   “我早就让老孙去招打字员了,不过打字员是稀缺人才,不好找也是正常的。”当初将小许招进来,也用了好几个月呢。   戴誉赶紧建议道:“我倒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不过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来。他现在在商业局招待所当经理助理,工作做得很不错。当初跟我们一起来咱们厂应聘过打字员的岗位。我是自己死记硬背学的打字,人家可是在日报社拜师学的。”   “哦,在日报社学的应该没问题,那当时怎么没聘上。”   戴誉没说许家庆走后门的事,只将考试时的情景学了一遍,总结道:“报社的师傅留了一手,没教他装油印蜡纸。哈哈。”   “先看看那位同志的意向吧,要是乐意来,就让老孙给他单独安排一场考试,上机试试。”   得了许厂长的应允,戴誉出门就给商业局招待所打了电话。   宋思哲接到消息,都没等到下班,中午就急三火四地找来了啤酒厂。   “让我说啥好,得亏你还惦记着我!”宋思哲握住戴誉的手一径摇晃。   “我还怕你不乐意来呢,毕竟你现在的工作也很好了。打字员的工作比较枯燥,任务强度又高,肯定没有经理助理的工作来得轻松惬意。”戴誉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别客气。   “嗐,打字员是干部编制,哪是当招待员能比的!”   宋思哲没说的是,啤酒厂的效益好,当打字员不但工资是招待员的两倍,发展前景也不是招待员能比的。   之前那个小眼镜不就已经当上副厂长秘书了嘛。   “那行,我给你争取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你赶紧找地方重新练练打字,这个礼拜六来参加上机考试。”   宋思哲连声道谢,一定要在中午请戴誉去老饭馆喝酒。   戴誉摆手道:“你现在时间比较紧张,先回去复习吧。等你正式入职了,咱们再喝酒。”   对于让宋思哲来当打字员的事,戴誉还是十分看好的。最起码能把自己从枯燥的打字工作中解脱出来,还能让他把打字员的位置占上。   算是一举两得了。   也许是只有一个候考人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宋思哲是许厂长推荐的,孙主任这次特别痛快地拍板定下了打字员的人选。   戴誉与宋思哲喝了顿酒,就将重心重新放在工作和高考复习上了。   距离高考还有五个月,但是他却突然遇到了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他突然被告知,高考需要考外语!   俄语!   然而,除了原身学过的那点哑巴俄语,他是一点俄语也不会的!   前几年,国家要求教育为工农服务,所以考生参加高考的时候,外语不是必考科目,考生可以申请免试外国语。即便是参加了考试,分数也不被计算在总成绩中。   但是自63年起,除了少数民族有政策倾斜,可以免试外语,其他所有报考全国重点高等学校的考生,尤其是报考外语类和理工类的考生,不得再申请免试外国语。(注1)   也就是说,俄语已经是他高考的必考科目了!   戴誉想哭的心都有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原身虽然学的是哑巴俄语,但尚算有些单词和语法基础。   他这几个月突击着死记硬背一下,也许会出现奇迹……   省图书馆阅览室里。   夏露将俄语笔记递给他,安慰道:“你把我画好的单词和重点语法背下来,考试肯定没问题。我看过前几年的考试题了,挺简单的。平时积累得好,考试都不需要复习……”   戴誉并没有被安慰到,看着她欲哭无泪。   他暗自嘀咕,夏学霸露露总是在不经意间对他展示一下凡学功底。   “要是能天天跟你一起复习就好了,不会的题还可以随时问你!”戴誉满怀憧憬地说。   夏露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戳破他梦想的泡泡,“快学习吧,别做梦了!”   戴誉看了眼时间,抱怨道:“这才几点呐,你这么早回去干嘛?”刚中午就要回家了。   “我爸后天要去北京出差,得走好久呢。我回去帮妈妈一起收拾一下行李。”夏露认真解释。   “何阿姨还大着肚子呢,他出什么差啊!”他赶紧卖乖道,“这要是我,肯定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   夏露已经总结出规律了,他在调戏人这方面属于得寸进尺型的,越搭理他越来劲,所以她干脆假装没听到后半句,只说:“哪怕我妈明天就要生了,只要国家召唤,他也得随时离开。”   一副稀松平常见惯不怪的样子。   显然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戴誉好奇地问:“夏厂长是去支援什么大项目啊?”   “不知道,只说是收到了工业部的紧急发函。”   得到了夏厂长要出差的消息,戴誉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次日中午,都没来得及吃午饭,他就借了一辆自行车,往机械厂的厂部去了。   他抵达夏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大门紧锁,不知是去吃午饭了,还是今天就进京了。   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快半个小时,才见到夏厂长带着侯秘书回来。   见他守在办公室门口,夏启航也没特别惊讶,只随意地问:“工作上遇到麻烦了?”   这小子总共就来办公室找过他一次,还是为了给他们厂里拉票。   戴誉赶紧站直身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   “不是工作上的事。”   夏启航靠在椅背上捏捏鼻梁,等待下文。   戴誉自来熟地坐到夏厂长对面的椅子上,将身子前倾,语气肯定地问:“听说您明天就要去北京出差了?还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夏启航不答反问:“你听谁说的?”   “呵呵,我昨天遇到小夏同学了,她跟我说的。”戴誉懒得费心思撒谎,对方出差的事是临时通知的,除了身边人,少有人知道。   夏启航哼了一声,觉得自己闺女真是越大越留不住了。   戴誉赶紧转移话题埋怨他:“您可真是的!何阿姨还挺着肚子呢,你咋能放心单独把她留在家里呢!”   不等他挑刺,又继续道:“虽然有李婶和夏露夏洵在家,但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真发生点啥事,根本不顶用,哪有您在身边的时候让人感觉安心呐!”   “你管得倒是挺宽的!”竟然还管到他的家务事上了。   “我这也是忧心何阿姨嘛,当初还是我骑自行车把她和孩子送回家的呢!对这个没出世的娃,我也是很有期待感的!”   戴誉假模假样地问,“这个出差能不能换成别人去啊?国家储备了那么多的科研人才,哪就非得让您去呢?何阿姨本就是高龄产妇,我上次看她时就觉得她脸色有些憔悴。她这会儿正是需要人照顾安慰的时候,您可倒好,关键时刻掉链子,把她自己扔家里了……”   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   “啪”的一声,夏启航狠狠拍了一下桌面。   他本就焦心媳妇的身体状况,对于在这个时间点去出差已经满心愧疚了。这小子居然还敢没眼色地跑到自己跟前来添堵,看来还是对他太纵容了!   戴誉被他突然拍桌子的动静,吓得缩了一下肩膀。   回过神来,才没好气地说:“我就是替何阿姨打抱不平,您这一家之主当得也太马马虎虎了!不但过年不在家,媳妇怀孕生产,您也照顾不到!您家夏洵长这么大居然都没吃过带硬币的饺子!当然没吃过啦,哪个食堂大师傅舍得往饺子里包钱呐!”   他很有灵性地翻个白眼。   “何阿姨为了支持您的事业,当然不会跟您说这些了,肯定故作坚强地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为国家做贡献吧?”他感叹道,“何阿姨可真是您的贤内助呀!”   夏启航被他气得面色铁青,作势就要起身将他轰出去。   然而,眼看要被清理出去了,这小子又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也能理解您的做法。为了国家利益和人民的利益嘛,您这是舍小家为大家了!您肯定也是十分忧心焦虑的,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相濡以沫的爱人。哎……”   最后还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没事你就回去吧,我一会儿还有别的活动安排。”夏启航不想再听他胡叨叨,下了逐客令。   戴誉不顾人家的冷脸,执意问:“这次出差,侯秘书得去照顾您的衣食住行吧?”   夏厂长不搭理他,但是在一旁帮着夏厂长整理文件的侯秘书对他点了点头。   戴誉坐直身体,感叹道:“您看看,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您还把侯秘书带走了!侯秘书要是能留在家里,也能时不时地帮您看顾着点一家子的老幼妇孺嘛!”   在他装模作样地脸上快速掠去一眼,夏启航靠到椅背上,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吧!”   虽然已经铺垫半天了,但戴誉心里还是没多少把握的,他估摸着夏厂长已经看穿自己的把戏了,遂把心一横,十分光棍地说:“您不在家的时候,何阿姨想找个干力气活的人选都没有。您看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夏启航故作不懂。   “哎呀,就是您出差这段时间,我帮您照应一下家里嘛!”戴誉急急地说,“您去为大家的时候,我替您看着点小家,隔三差五地去您家里帮何阿姨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夏启航恍然大悟道:“你这么一说正好提醒了我!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跟厂里申请一下,派一个负责任的后勤人员,经常去家里盯着点,帮你何阿姨干点活。”   戴誉露出一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   “何阿姨是个多体面的人呐!您派一个陌生人去家里帮忙,人家每次上门,她都得梳妆打扮,立立正正地见人!而且那人是您单位的同事,她哪好意思真使唤人家干活,就算有事她也未必会主动开口求助呀!”   夏启航想了想,他媳妇确实是个平时很能咋呼,但是有事不爱求人的性子。   这小子用词还算委婉,实际上,何婕是个比较好强好面子的人。   见他露出迟疑神色,戴誉直觉有门,再接再厉地自荐道:“可是,您若是把这个任务交给我,那就全然不一样啦!首先,我是个小辈,何阿姨能指使我干活,我可乐意了,肯定要埋头干活争取表现的!她指使小辈干活也没啥心里负担。”   夏启航心说,让你干活才是真的有心理负担吧?你表面上是去干活的,但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其次,我跟何阿姨也算是熟人了,她上次还让我罚站过呢。肯定不会在我面前端着啦!”戴誉分析道,“孕妇本来就是随时都要坐着歪着或者侧卧的,若是总要在外人面前注意自己的形象,那她岂不是更累了!您还不如不给她找这个后勤人员呢!让我去就完全没这个顾虑了,上次给我罚站,她就是在沙发上歪着的,可放松了!”   “呵呵,到底是有过未婚妻的人,对孕妇的事竟然这么了解。”夏启航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戴誉吓了一跳,可不能让他有这个误会,赶紧撇清道:“我跟我前未婚妻啥关系都没有,这些事是从我大嫂那知道的。我大嫂都生四个孩子了,她上一次生产的时候,还是由我在大半夜送去厂医院的呢!我没见过羊上树,还能没见过羊拉屎吗?”   见他死不松口,戴誉知道夏厂长是顾忌自己跟夏露的关系。   他换上一副赧然神色,解释道:“当然了,我这么热心地想去您家帮忙也不是没有所求的。”   夏启航点头,总算说到正题了。   “您应该已经听说了吧,今年的高考,报考理工科是要考外语的!”   “嗯。理工科专业的教材基本都是苏联传过来的,学好俄语很重要。高考要求考外语是对的。”夏启航点评道。   “说实话,文科是我的短板,我本以为把语文政治背背好就能轻松参加高考了。谁知道又突然要加试外语!”戴誉摇头叹道,“我的外语实在是不怎么样,上学的时候就学得磕磕绊绊的。所以,我琢磨着,要是能去您家干活,我也能顺便借夏露的外语笔记来看一看。临时抱抱佛脚吧!”   他一脸真诚道:“您放心,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考大学,考不上大学您肯定不同意我跟夏露多接触,这些我都明白。”   “你脑子还算清醒。”夏启航点点头。   “那,那我就当您答应了啊!”戴誉呵呵笑着说。   夏启航没答话,坐在椅子上沉思半晌。   戴誉心下紧张,眼巴巴地苦等对方的答复。   “嗯,偶尔去看看也可以。”在他手心都开始冒汗的时候,才听到夏启航淡定点头答应。   这小子虽然一直惦记他家夏露,但是行事还算磊落。让他帮忙照应一下家里,应该会比后勤的人更上心吧?   “您放心去北京吧,家里的事就全都交给我了!要是您回来的时候,何阿姨少了一根头发,您找我算账好了!”戴誉信誓旦旦地保证。   夏启航矜持颔首,对于他的表态还比较满意。   没再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听了全程的侯秘书,一边笑眯眯地帮领导送客,一边心里道了一句“牛逼!”   这个戴誉可真是能人呐!   出了办公楼,戴誉暗自欢呼一声,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小夏同志见面啦!哈哈!   虽然得了夏厂长的允许,但是戴誉并没有立刻登门。   夏厂长离开两天以后,估摸着何大夫已经开始不适应没有夏厂长的日子了,他才开始每天定时定点地往小洋房跑。   这天下班,戴誉再次来到小洋房打卡。   何婕来开的门,发现门外站着的又是他,便有些郁闷地问:“你怎么又来了?家里已经没什么活能让你干了!”   戴誉提着一条油汪汪的五花肉,自顾自地换鞋进门,嘴上说:“没活干也得来呀!我都答应夏厂长了,每天下班过来守着您!有活您就随时交代我去干!我哪能食言呐,这不是辜负了夏厂长对我的信任嘛?”   何婕更住。   她隐约记得,老夏离开前与自己交代过。戴誉确实会来家里帮忙干点活,但是明明只是让他隔三差五来一趟,怎么就突然变成每天都要来了呢? 第70章   将那条五花肉递给李婶, 戴誉扭头对何阿姨说:“排队买肉费了点时间,要是你们已经做好饭了,就直接将肉冻起来明天再做。我拎过来这一路上已经冻得差不多了。”   对于他的自说自话, 何婕很是头疼,眼见着闺女又开始热水热毛巾的伺候, 她就更闹心了。   而且她眼尖地发现, 那条毛巾居然还是全新的!   这小子才来了三四天而已, 连专属毛巾都混上了……   “您今天怎么样?腿还疼吗?”戴誉观察着何阿姨的气色,细心地问。   他整天往这边跑也不单是为了刷存在感。既然已经跟夏厂长拍过胸脯了, 他总要将这一家老小照顾好。   何阿姨怀孕七个月,算是孕晚期, 最近突然添了腿疼的毛病。   戴誉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生怕她有什么问题。   何婕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都属于孕期正常现象。”   “昨天问过我奶了, 她老人家说,腿疼可能是因为缺钙, 而且您以后可不能干重活了。”说着还转头叮嘱坐在一旁的夏露, “晚上给何阿姨烧点热水泡泡脚!”   见夏露乖巧点头, 他又看向何阿姨:“我刚才去买肉的时候,已经与卖肉师傅说好了,明天他会给我留一副猪大骨。回头让李婶帮您炖点骨头汤喝, 补补钙。”   这年月没什么有效的补钙手段, 喝点骨头汤就算是不错的了,聊胜于无吧。   何婕扶着腰歪在沙发上, 对于他这股子自来熟的热乎劲深感无奈。   与何婕不同, 李婶简直太喜欢戴誉了!自从戴誉每天来夏家打卡,她的工作量持续降低,重活基本都不用她做了。   “我正犯愁下菜窖的事呢, 你就来了!白菜土豆都没有了,一会儿你帮我下菜窖搬一点。”李婶将五花肉放好,又道,“下午煤店帮忙送了二百斤的煤来,也在院子里堆着呢,你要是有空就帮我倒腾到后院的煤屋子里去。”   戴誉应了一声。   刚坐下就又站起来,出门干活去了。   见李婶已经将对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何婕也没说什么。她现在精力不济,只能随他们去了。   新煤与蜂窝煤不同,买回来以后是要用箩筛出来的。煤块可以留着直接生炉子,但是煤面还得和着黄泥做成煤饼子才能用。   戴誉在后院呼哧呼哧地筛煤,做煤饼子,天都黑了才弄完一半。   看他满头满脸都是黑乎乎的煤灰,夏露赶紧领他回屋里洗漱。   “你今天留下吃饭吧?”夏露劝道。   觑一眼没什么表情的何阿姨,见人家确实没有要留他吃饭的意思,戴誉摇摇头。   “没事,我在单位食堂吃过了,家里肯定也给我留饭了,我回家再吃点溜溜缝!”戴上帽子手套,他交代道,“外面还有一半的煤饼子没做呢,你们先别动,我明天过来接着做。”   冲着一脸愧疚的夏露安慰地笑了一下,与几人招呼一声就告辞了。   戴誉走后没多久,何婕张罗着吃饭,却发现自己闺女不见了。   “儿子,叫你姐下来吃饭!”   夏洵脆生生地答应,一步两级台阶地往楼上爬。   过了三两分钟,他又独自跑了下来,一脸焦急地凑到妈妈跟前,小声说:“我姐好像哭了!”   何婕被吓了一跳,赶紧问:“你姐哭了?为啥哭?是伤着哪了?”   夏洵皱着小眉毛摇摇头:“我问了,但她不说,还不承认自己哭了!”   眼瞅着妈妈作势就要上楼,夏洵扶上她的手臂,语气肯定道:“肯定是因为戴誉哥没在咱家吃饭!”   何婕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真的!我明明听到他肚子叫了,不过我姐留他吃饭的时候,他却不答应。”夏洵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戴誉哥走的时候,我姐的脸色就不好看。肯定是被他气哭的!”   何婕当然知道闺女为什么脸色不好看,但是总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要哭一场吧?   她不再搭理小儿子,自己慢腾腾地挪上楼去。   夏露的房门半掩着,何婕对着门轻敲两下就走了进去。   来到女儿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   脸上没有泪痕,清清爽爽的,要不是眼眶和鼻头有些泛红,根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异样,何婕笑着说:“晚饭都快凉了,赶紧下来吃饭吧。”   夏露故作镇定地点头,也笑着道:“知道了,你们先吃吧,我再穿个夹袄就下去。”   话里带着点瓮声瓮气的鼻音。   何婕继续假装毫无所觉,又催促了两句就离开了。   出了门,她扒着扶手,在二楼寂静的走廊里呆立半晌,才长叹一口气。   房间里,夏露有些窘迫地搓搓脸。她也不想哭的,但是刚刚那股愧疚又无能为力的情绪实在是控制不住。   戴誉已经连续来家里帮忙干活好几天了,之前干完活不让他吃饭也就算了。可是,他今天饿着肚子筛了两百斤的煤,弄得灰头土脸的,妈妈却连顿饭都不肯留……   他那番在单位吃过饭的说辞,明显是在撒谎。排队买肉,再徒步走到自家,那点时间根本来不及吃饭……   而且戴誉是个挺爱干净和爱臭美的人,哪怕是在夏天,衬衫领子也一直干干净净。   结果在她家干完活以后,不但满头满脸都是灰,连指甲里都是洗不掉的泥!   若不是因为她,人家也不用整天来他们家看妈妈的脸色,热脸贴人冷屁股。   但是对于如今的局面,她又是束手无策的。   一方面,妈妈这次怀孕太辛苦了,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她不敢再用戴誉的事情刺激她。   另一方面,戴誉在这件事上跟她犯了犟。自己几次劝对方不要再来干活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家背几个俄语单词,但是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夏露觉得自己妈妈就像个恶婆婆,戴誉是那个被磋磨的小媳妇,而她就是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的倒霉蛋。   莫名其妙地掉了几滴眼泪后,夏露又被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逗乐了,自己在房间里笑了一会儿,情绪总算恢复了正常。   戴誉对于小夏同志难得的多愁善感一无所知。   次日一早,他就陪着许厂长到区里开会去了。   自从去年给省委办公厅的秘书长提交了联合办学的方案,省委就将啤酒厂周围的八个小厂确定为,中小型企业职工业余教育的办学试点。   许厂长作为名义上最先提出这个方案的厂长,被区里拟定为联络人。   春节过后,许厂长一直在跑这件事,但是由于周围几个厂都是各自为政的,很难将厂长门凑到一起开会。所以,最后还是由区里出面,统一发函,将八个厂的厂长组织起来。   会议上,区长将办学方案简单介绍了一下,对于联合办学的好处大夸特夸,光是如此办学的优点就讲了一个钟头。   各位厂长也确实对联合开办这样一间学校颇感兴趣。   大家多多少少都尝过独立办学的苦。经费支出就不说了,关键是规模太小,老师和学员都是小猫三两只,办着办着学校就黄了。   众人面上都答应得好好的,对于区里提出的这个设想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事情推进得异常顺利,区长老怀甚慰。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干脆把大家的出资比例定下来吧。   不成想,一提到钱的事,大家就变脸了。   区里给出的方案,是在许厂长方案的基础上优化而来的。学校产权归区里,教室和设备也都由区里出,教师由区里提供,各个厂只负责每月给区里交学费就行了。   学员多的就多交点,学员少的就少交点。   十分公平!   但是除了许厂长以外的七个厂长全都摇头了。   量具厂的厂长问得很直接:“按照一个人两块钱计算,每个厂出五十人培训,八个厂每个月得交八百块。目前教师工资是二十块左右,哪怕您给学校聘请二十位老师,每个月的工资支出也才四百块。那我们多交的学费算谁的?区里办个学校咋还得从我们这些人身上刮一层油呢?”   区长被他不客气的问题怼得脸色不太好,解释道:“技校打算租赁十间教室,另外还要支付水电费、维护费,除了老师以外的工作人员也是要有的,这些开支都是从你们交的学费里出的。”   轧钢厂的厂长笑眯眯道:“教室也不用太好嘛,有几间能用的屋子就行了。我们厂前面有一排破败的厂房,一直没人用。租又租不出去,想推倒重建,上级又不同意。区里要是想用,我们厂可以贡献出来,到时候给我们厂的学费打个折就行。”   另几个厂长纷纷表示,各自家里也都有现成的教室,不用租房子。   尔后时不时就会有人提出一个省钱的点子。最后合计下来,大家不但不用给学员交学费,区里可能还得倒贴点。   区长被这些老狐狸气得面色通红,直接起身宣布休会,让大家缕清思路,搞清楚立场了再发言。   领导开会的时候,坐在后面的一排秘书,一个个安静如鸡大气都不敢喘。   此时,虽然事情僵持了起来,但是他们总算可以中场休息了。   戴誉小声问轧钢厂长的秘书:“你们厂之前办过学校吧?有几个老师?”   “现在还在办呢,只不过学员太少了,大家的时间都对不上。有两个老师,人家这工作挺好,基本不干活,白拿工资。”   其他几个秘书也附和,各厂里都有两三个老师,有的一直在坚持上课,有的与轧钢厂的情况类似。   戴誉缓声道:“我看区里办这个学校,最大的开支就是教师经费。反正咱们各厂都有老师,还不如就用咱们原来的老师算了,把这些老师凑到一起给八个厂的学员上课。工资还是由厂里出。”   量具厂长的秘书跟他家厂长一样,特别直接。琢磨着这主意不错,就跑到前面去,将戴誉的这套说辞给几个厂长说了。   许厂长招手让戴誉到前面来,咨询了他对于这件事的看法。   戴誉看了眼门口,对几个厂长低声道:“我觉得咱们联合办学的产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产权和资金都应该是由各位厂长说了算的。”   “区里都要出房子出人了,产权肯定是区里的。”再生胶厂的厂长说。   “就向刘厂长说的,他们可以提供几间废弃厂房当教室,桌椅设备什么的也可以由各厂凑一凑嘛。谁家的东西还是谁家的,产权还归各厂,只是统一使用罢了。然后,再把八个厂的老师组织到一起上课。教室教师设备,都是咱们自己的,咋就不能产权归咱们?”戴誉笑问。   许厂长点头赞同:“我觉得可行!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规矩,只给各自厂里的老师发工资,经费也由各单位自行掌管。学员们想上课就直接去上,大家都不用交学费了!”   轧钢厂厂长也说:“至于学校的管理人员,也可以由各单位工会或者后勤的人组成校务委员会,再从其中选举出一个委员主任和委员会秘书,负责学校的运营,其他委员负责监督。”   几个厂长顺着这个思路集思广益,不一会儿就把八厂自有产权的联合办学方式补充的七七八八了。   大家发言的时候,戴誉习惯性地做着记录,等区长抽完两支烟回来时,他已经记录了两页纸了。   几个厂长照着他的笔记本,将刚刚讨论出来的办学思路说给了区长。   区长也没想到,只是抽个烟的工夫,好好的学校就不再归区里了……   不过,能找到解决办法就行,区里也不差这样一间放在郊区的技校。   他无奈笑着摆摆手:“那就尽快按照你们自己商量出来的方案建校吧!学校建成以后,作为第一个试点,省里和市里肯定会派人前去交流。老许继续当牵头人,把建校的事快点推进下去。”   最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许厂长欣然点头。   从区里回来,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戴誉拎着包直接奔往夏家。   谁知走出厂大门,刚拐个弯,就忽地从旁边的胡同里窜出一个人来。   戴誉正一心琢磨事情,根本没注意周遭动静。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看清楚对方是谁,戴誉蹙着眉刚想说话,就被人干脆利索地照着面门抡了一拳。   若不是他机警地侧闪了一下,恐怕鼻梁都会被这一拳打断了。不过,即便如此,他右侧颧骨的位置还是中招了。   捂着剧痛的脸颊,戴誉破口大骂道:“赵学军你这狗日的是不是疯了?”   手下没客气,扯开对方揪上自己衣领的手,礼尚往来地在赵学军的面门上狠狠砸了一拳,又趁着他伸手挡脸的空档,对着他的小腹连踹两脚。   天冷路滑,戴誉穿的还是在劳保商店买的翻毛鞋,鞋底又硬又沉,这样不留余力的两脚踹上去,直接把赵学军踹到了胡同的红砖墙面上。   像是慢动作回放似的,对方背倚围墙,一点点地滑落下来。   见他捂着肚子跪坐在地上半天不动,戴誉舒出一口气,以同样的动作揪住对方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提溜起来。   嫌弃地看着他汩汩冒血的鼻孔,戴誉问:“你怎么回事?磕耗子药啦?”   赵学军没想到戴誉长着一副小白脸模样,力气却出奇的大,打架的时候是真敢下死手的。此时,他终于对全厂知名的流氓头子,有了清晰的认知。   赵学军缓了好半天才缓过那股剧痛,按住仍在隐隐作痛的腹部,气弱地从齿间逼出几个字:“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装什么装?”   戴誉隐约能猜出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却还是故作不知道:“老子用得着跟你装?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再踹你两脚!”   抬起穿着翻毛鞋的大脚,作势就要往人家身上招呼。   “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赵学军咬牙切齿地问。   “什么举报信?老子整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跟你纠缠?”戴誉心想,这哥们最近半年是跟举报信撕扯不清了?   “你还狡辩!除了你,还有谁会写我跟苏小婉的举报信?”   当然,除了他和苏小婉的,还有他与其他女同志的。但是这次的举报信与去年的不同,明显准备得更充分,证据更充足。除了他与苏小婉婚前便有不正当关系的铁证,还有他与自己班里文娱委员的。   戴誉不屑轻嗤:“你跟苏小婉都已经结婚了,我还举报你俩有个毛用?再说,你俩早就被老子当成臭屁放了!”   赵学军扒拉开戴誉揪住自己的手,将那封举报信从裤兜中拿出来,举到他面前问:“信纸抬头是啤酒厂的,字迹也是你的吧,你居然还不肯承认?”   戴誉冷笑问:“这是实名举报信嘛?”   “匿名的。”   “哦,照你刚刚的说法,这信纸和字迹已经在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举报人就是我。那我为啥还要藏头露尾地写匿名信?”戴誉嘲讽道,“按理说,凭你这颗能考上大学的聪明脑袋,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你还是要跑来跟我打上一架。你不会是以为,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就能继续装鸵鸟了吧?”   赵学军问:“你什么意思?”   “苏小婉在我这里等于过去式了,她跟我八字不合,与她分开以后我就否极泰来了。我巴不得你俩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别来我跟前碍眼呢。举报你俩,这不是没事吃饱了撑的嘛!”戴誉啧啧两声道,“不过,听说你除了苏小婉还有别的红颜知己。虽然我乐意让你俩天长地久,但你的红颜知己可未必乐意。有工夫来找我的麻烦,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后院和裤裆吧。”   即便戴誉说的是真的,赵学军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有生活作风问题。   对于戴誉就是举报人的事,他也是半信半疑的。但是,他刚刚收到学校的退学通知,父亲那边又随时有一把利剑悬在头上。环境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所以才堵住戴誉,想要出口恶气。   两次举报事件中都有戴誉的影子,即便不是他写的举报信,他肯定也不是完全无辜清白的,打他一顿不算冤枉。   不过,既然打不过,赵学军干脆也不给自己寻晦气了,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弄他。   清醒过来以后,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   这一次赵学军连句狠话都没留,面无表情地推开戴誉,略微佝偻着腰离开了。   戴誉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总感觉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这次被举报后,姓赵的反应这么大,肯定是触及到他的利益了。要么是被档案记过处分,要么是被学校开除了。   那个写举报信的人也真是够用心的,不但举报了苏小婉和赵学军两口子,连他这个苏小婉的前未婚夫都被捎带上了。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幕后推手是谁!   没想到许晴那娘们还挺能忍的,忍好几个月,过了赵学军刚结婚的那阵风头,就干净利落地出手了。   看样子举报效果还不错。   还用那劳什子的匿名举报信顺带着坑了他一把……   戴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先去卖肉师傅那里取了猪棒骨,才顶着一张大花脸敲开了夏家的门。   夏露看到他这副样子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你跟谁打架了?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啊?”   颧骨那里都青紫了,差一点就要伤到眼睛。   何婕听到声音望过来,也被他那张挂彩的脸惊了一下,连忙招呼李婶拿药箱来。   让戴誉坐到沙发上,她则站在跟前给对方上药。   戴誉对于这个苦肉计的效果还是比较满意的,何大夫的手碰到伤处时,他就假模假样地嘶嘶哈哈一通。引得屋里的三大一小都紧张兮兮的。   处理完伤处,何婕没好气地说:“大家都传你是个小流氓,果然没冤枉你,哪个正经人会像你这样弄得满脸伤回来!”   戴誉愁惨惨地说:“您这次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正是被‘正经人’赵学军,赵大公子打的!”   何婕瞪眼:“他没事打你做什么?”   将刚才在单位门口发生的事详细说了,戴誉总结道:“他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人举报到了学校,就以为是我干的!我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们两口子身上,要不是他今天突然出现,我都快忘了他这号人了。您说我没事举报他干嘛?”   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瞟了夏露一眼。不过,由于还顶着一张挂彩的脸,这次变相表白的效果约等于没效果。   “他,他真被举报了啊?”何婕难以置信。   虽然赵学军娶媳妇的过程不太光彩,但也不至于被举报到学校吧?   戴誉揪住机会就恨不得踩死赵学军,这会儿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告叼状:“他都给我看过那封举报信的原件了,还能有假?哎呀,那举报信的内容特别不堪入目。让我写我可写不出来!”   添油加醋地披露了赵学军与几个女人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其内容之劲爆,简直能震碎何阿姨的三观!   何婕和李婶听得半天没回过神来,只一径嘟囔:“这孩子咋能变成这样呢?”   觉得效果已经差不多了,戴誉见好就收,主动提出继续去院子里弄昨天没做完的煤饼子。   “你都受伤了,先别干活了。”何婕摆摆手说,“晚饭刚做好,先洗手吃饭吧。”   戴誉动作一顿,挨一顿打就能被留饭?   这么简单的吗?   能被留饭当然要先吃饭啦,谁想大冬天的做煤饼子啊!   戴誉忙不迭点头,特别有眼力见地帮李婶端盘子,拿碗筷。   更让他受宠若惊的还在后面,何阿姨居然还主动帮他夹了一筷子汆白肉。   吃了晚饭,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何婕将两个孩子打发到楼上学习去,徒留他们二人在客厅里闲聊。   戴誉从书包里翻出俄语课本,不好意思地说:“那啥,何阿姨,我能不能上去跟夏露请教几个学习上的问题啊?”   何婕虽然态度上和缓了,但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女儿房间,只问:“你还要问什么问题?”   戴誉把俄语课本一推,将高考加试俄语的事提了提。他解释道:“我的俄语不太好,这几个问题已经攒了好几天了,一直解决不了。就想找机会让夏露教教我。”   在他看来,只是讨论学习问题,何阿姨总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   不成想,人家何阿姨确实没有不近人情,还挺通情达理地说:“哦,俄语啊,那你不用问夏露了。我的俄语也很好的,可以教教你。”   戴誉:“……”   虽然与他想得不太一样,但是让何阿姨教自己俄语的话,好像……   也行? 第71章   戴誉受宠若惊地问:“何阿姨, 您真能教我俄语?”   何婕矜持颔首。   果然是家庭背景决定人生起点呐,戴誉暗自感慨,看来何阿姨年轻的时候也是妥妥的白富美。   戴誉真诚夸赞:“您可真厉害!除了本职工作做得好, 会演奏手风琴,居然还会说俄语!”   表情真挚得恨不得把“牛逼”二字刻在脑门上……   听了他直白的称赞, 何婕的唇畔隐隐勾出一点笑意。   她歪在沙发上并不起身, 只冲着茶几上的俄语课本勾了勾手指。   戴誉赶紧将课本翻到自己有疑问的那一页, 双手奉上。   这一页是课文的课后习题,都是汉译俄作业, 他勉强死记硬背一些单词还行,让他再将单词变成句子, 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何婕看了看题目要求, 又瞅瞅他写出的答案, 伸手点点第一句话,撇嘴挖苦道:“只看你翻译的这句话, 就知道你基本没什么俄语功底了, 就你这种水平还想考大学呐?”   戴誉对于她的嘲弄不以为忤, 想从人家身上学本事,听点难听话算啥。再说,人家说的也是事实, 他确实没什么语言基础。   但他还是露出受伤的表情, 幽怨地说:“不能吧,夏露还说只要我背好单词和语法, 高考就没问题呢!”   何婕嗤笑道:“她那是安慰你呢!”   冷嘲热讽一通后, 她话锋突转道:“不过,你单词背得还行,通过你翻译的几个句子也能看出来, 词汇量还不错。”   虽然词法语法全错,但是该写的单词都写出来了,单词原型也全都正确。   戴誉急忙点头,邀功道:“对对对,我现在每天要背五十个单词的!”   何婕轻“嗯”一声,嘀咕道:“这样算下来,三个月背四千多个词,参加高考应该是够用了。”   戴誉继续跟着点头,眼巴巴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   “这个作业你先不要做了。”何婕将课本合起来,径自安排道,“先掌握好词法和语法吧,你连名词变格都不会,还考什么试?”   想了想,又肃容补充一句:“当然了,你也可以不听我的,还按照你自己的方法复习好了。”   戴誉面上恭敬,心里已经在笑了,他终于知道小夏同学的傲娇属性是遗传自哪里的了。   “您是老师,我当然得听您的了!您说应该咋学我就咋学!”戴誉赶紧表态。   他早就想系统地学习语法了,但是这个年代与他那个时候可不同,没有外语补习班,也没有那么多的教辅资料。   外文书籍出版局倒是出版过一本《俄语语法图解手册》,不过他跑了好几趟新华书店都被告知暂时缺货。所以只好先背单词,买到了语法书以后再学语法。   何婕满意地点点头,坐直身子喊过李婶,让她去楼上的指定位置帮自己取本书。   片刻工夫,何婕接过书,认真道:“俄语难就难在语法上,单只一个名词就有十二个变格,而且根据词性的不同,变格方法也不尽相同。”   见他受教地点头,何婕从书里取出一个小本子递过去,“这是我以前总结的名词形容词变格,以及动词变位的详细方法。你将这些变化方法掌握好,再结合你的单词量,基本已经成功一半了。”   戴誉接过那本小册子一翻看,立即如获至宝。   这是何阿姨自己画的名词、代词、形容词变格表。   看来学俄语也像做数学题一样,有公式可以套用。只要把公式记清楚了,就可以事半功倍。   随后,两人坐在沙发上各自忙碌。戴誉捧着小册子默背,何婕则拽过毛线筐织毛衣。   过了不到半个钟头,戴誉从包里翻出稿纸,将靠着瞬时记忆背下来的内容重新默写一遍,以便回家后复习使用。   记下了套路,他就跃跃欲试地想实践一下。拿过课本,将之前不会做的几道汉译俄习题重新翻译了一遍。   信心满满地将自己的答案拿给何老师看,请何老师批阅。   然而,十个句子,只有两个全对了,其他句子多多少少都有点语法上的错误。   何婕勉为其难地鼓励道:“还行,该对的都对了。”   戴誉对自己的正确率不太满意,抱怨地说:“我都已经把您给的表格套用进去了,咋还错这么多?”   何婕嗤笑道:“那表格只在大多数情况下好用,有些特殊词汇的变化是没有规律的,需要单独记忆。你以为学外语那么容易呐?”   这小子的脑子还算好使,如果只是套用她给的表格,那么十道题基本上都答对了。但是外语又不是数学物理,哪有能完全套用的公式。   “那,那我咋记啊?”   “比如第一道题里的农民这个词,крестьянин是以-нин结尾的阳性名词,它的复数变格就是特殊的。你把它的变格方法记住,以后再遇到这个词尾的名词时,都这样变!”何婕耐心解释,又将正确的写法写在他习题的旁边。   戴誉似懂非懂地应着。   想来学这玩意也不是一天就能修炼成功的,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收拾了一下桌面,与对方告辞:“何阿姨,我今晚回去再做几道题,明天拿过来给您检查,行不?”   “可以。”何婕色淡淡地点头。   临出门前,戴誉还不放心地叮嘱:“您明天别忘了让李婶煮点猪骨头汤补补钙啊!”   何婕忍了忍,还是说道:“我有吃乳酸钙片,下次不要乱花钱。”   “呵呵,没事,猪大骨不要票,您喝点骨头汤就当补点油水了。”   出了夏家院门,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刚下班回来的孟同志。   “优秀代表同志又来老泰山家争取表现啦?”孟姝揶揄道。   虽然觉得这位孟同志有点阴魂不散,但戴誉今天心情不错,笑道:“夏厂长出差前叮嘱我,要时常来家里看看。毕竟一个孕妇带着两个孩子单独在家,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孟姝哼笑一声:“夏露都快二十了吧,还孩子呐!整天对着一个孩子献殷勤,你可真行!”   戴誉不跟她在细枝末节上纠缠,笑着挥挥手就想离开。   然而这一笑,牵动到颧骨上的肌肉,突然的刺痛让他顿住了脚步。   “诶,孟同志,我跟你打听个事。”   孟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你们工会那位叫许晴的同志,有没有对象呐?”戴誉试探着问。   孟姝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啊?”   “嗐,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啊。有人想帮我哥们介绍对象,好像就是你们工会的许晴。她现在没有对象吧,家里是什么情况?”   “居然会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孟姝小幅度地翻个白眼,敷衍地答道,“她啊,好像没对象。家里人都在厂里上班。”   “那她家人都是在厂里干嘛的啊?”戴誉循循善诱地问。   “你打听得还怪仔细的。”孟姝吐槽,“她爸前年没了,她妈后嫁了一个车间主任。这不就走关系把她弄到工会了嘛。她爸原来是车间的工段长,厂里照顾她家,让许党庆和许国庆在车间里当学徒工了。”   “这个许党庆和许国庆是她兄弟?他们这一辈从‘庆’字啊?”   “嗯,是她的两个弟弟,才十几岁。”   “她家就姐弟三人?”   “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孟姝实在不乐意多谈许晴那个娘们,她还想回家吃饭呢。   “家里兄弟多不是能互相扶持嘛,我只是帮朋友问问。”   “亲兄弟就这两个,再有就是堂的了。”   戴誉已经在心里呵呵了。   许党庆,许国庆……   许家庆?   难道许家庆是许晴的堂兄弟?这、这是什么奇的缘分呐!   他这是跟他们老许家犯冲吧?   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戴誉谢过孟姝就回家去了。   老戴家。   戴母对于儿子这些天一直往夏厂长家跑的事有些闹情绪。   她当然是支持儿子去夏厂长家多多表现的。如今夏厂长出差不在家,让戴誉去家里帮着照应一下,正是一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但是,几天观察下来,她发现戴誉每次回来都跟三天没吃过饱饭似的,明显是没被人家留饭的。   不想留饭,你就别让我家孩子干那么多重体力活嘛!   戴母每次看他狼吞虎咽地吃饭,都心疼得不行,想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厂长家虽好,但人家打心眼里看不上你,再献殷勤也是白搭。   见儿子今天回来得更晚了,脸上还挂了彩,戴母彻底炸了:“只是去帮忙干个活而已,怎么还挂彩了呢?不行不行,你明天别再去了!哪有这么糟践人的!”   戴誉忙解释:“不是干活挂的彩,是被苏小婉他男人打的!”   将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他又得意道:“他只打了我这一下,我还回去好几下呢。”   听说是打架打的,戴母反而放心了些,这小子以前经常打架,吃不了亏。   “我给你热饭去。”作势就要往灶间走。   戴誉一把拉住她:“快别忙了,我今天在小夏家吃的,他们家今天做了汆白肉,我吃得可饱了!”   “呦,她家舍得给你吃饭啦?”戴母嘲讽。   “嗐,我原来名声不好,人家何大夫对我有偏见也是正常的。”戴誉显摆,“您看,我去她家里忙活几天。她对我深入了解以后,马上就喜欢我了!今天不但给我涂了伤药,留我吃了饭,也没让我干活。另外,何大夫如今已经是我的外语老师了!”   戴母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是在说梦话吧?人家凭啥教你外语!”   戴誉将他默写的名词变格表拿出来晃了晃,呵呵笑着说:“您爱信不信吧!人家何大夫的俄语可厉害了!我这次高考保准能考上!”   戴母一拍大腿:“哎呦喂,她要是真能辅导你考上大学,别说给她家干一个月的活了,干一年也没问题啊!”   有了家里的支持,转眼间,戴誉已经跟着何阿姨学习一个多月的俄语了。   学习效果非常显著,除了说得不怎么样,词汇语法方面都进步很大。   回头再去做一个月前让他头秃的翻译题,已经如砍瓜切菜般容易啦!   许厂长下车间了,戴誉难得清闲下来。在办公室里算计着时间,估摸着夏厂长快回来了。   他得抓紧时间跟何阿姨多学两招,不然等到夏厂长回来,再想这样天天登门,那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正合计着,宣传科的沈常胜就摸了过来。   自从戴誉离开宣传科以后,两人的关系比在一个科室时还融洽。他没事就要跑来这边与戴誉互通小道消息。   沈常胜翘着屁股往办公桌上一歪,低头凑到戴誉耳边,秘秘地问:“听说了吗?”   很有捧哏自觉的戴誉,非常配合地露出好奇色,问:“什么事?”   “就许家庆的事呗!”   戴誉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按兵不动地继续八卦:“他咋了?又放卫星啦?”   沈常胜扭头瞟一眼门口,才小声嘀咕:“他被监察委的人盯上了!”   “他又不是啥大领导,人家监察委的盯他干什么?”戴誉状似不信地问。   “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太确定,”嘴上说着不确定,却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数钱的手势,低声解释:“上周只是厂监察的人去总务科核实了点事情,但是昨天区监察委的人却来厂里找上冯副厂长了解了情况。”   “这么严重?”   “嗐,肯定是厂监察的人听到什么风声了才着重查许家庆这小子。真能抓住一个就能完成全年指标了。”沈常胜斜他一眼,“市里今年正在整顿干部作风问题,每个单位都要写十几篇自查报告。工会那边都收到通知了,你整天跟在许厂长身边还能不知道?”   “自查报告的事当然知道,但谁能想到会与身边人扯上关系嘛,大家写这个报告不都是走过场吗?”   “哼,既然市里下达了任务,咋可能走过场嘛。你看着吧,许家庆肯定是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揪住了。这次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喽!弄不好得被记大过!”沈常胜幸灾乐祸地笑。   戴誉摇头笑骂:“你还傻乐呵什么呢?对自己的事能不能上点心?”   “我的什么事?”沈常胜一头雾水。   “若是真如你所说,许家庆会被记过,那人家冯厂长还能用他当秘书嘛?”戴誉提醒他,“你可别忘了上次许家庆是怎么当上许厂长的临时秘书的!因为我跟着厂长出差的事,你那会儿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结果咱俩谁也没当上秘书,被许家庆抢了先。这次机会难得,你可别再错过了!”   沈常胜“啊”了一声,这次也不否认了,直接说:“多亏你提醒我,要是冯厂长真的不用他了,正好能空出一个秘书位置。”   冯副厂长虽然在啤酒厂是副厂长,却是罐头厂和养猪场的主要负责人,罐头厂建成以后就会独立出去,给他当秘书与给许厂长当秘书,好处是差不多的。   “都这时候了,你也别怕麻烦人了,赶紧找你舅舅去拿个主意,人家吃的盐比咱们吃的米还多。”戴誉撺掇道。   沈常胜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根本就坐不住,答应着就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招呼一声就火急火燎地往厂工会跑。   工会李主席确实是比自己外甥有经验有阅历多了,他听了外甥转述过戴誉的话后,便觉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   这两个小子想得也太简单了!   干部带病提拔的情况屡见不鲜,如果许家庆犯得错误不大,完全可以带病留任,以观后效嘛。   许家庆不走,自己外甥还当个球的秘书?   于是,没过几天,厂里就收到了区政府人民监察委员会的发文。   《对于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厂长办公室秘书许家庆贪污受贿品质恶劣给予开除处分的决定》。   决定中将许家庆向荣城工程队索贿,以及他长期大量贪污集体办公用品的事一一列举出来。并提到,监察委派人去其家中进行搜查时,不但查出许多印有啤酒厂抬头的办公用品,还有好几个印着啤酒厂名字的暖瓶、脸盆和拖布……   认真看完全文的戴誉:“……”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收集癖?   许家庆被拿下的速度很快,戴誉甚至没能再见他一面,这个人就在啤酒厂里消失了。   连带着将许家庆推荐给冯厂长的孙主任也跟着吃了不少挂落。   许家庆的事对于戴誉没什么影响,下了班他依然兴冲冲地前往夏家打卡。   来到夏家门口,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回应。   以为家里没人,戴誉转身就想先回自己家一趟,走出去十多米了,院门才被猛地拉开。   “戴誉!”夏露在身后大喊。   笑着转过身去,却发现对方色不对,眼眸里尽是焦急。   戴誉脸上的笑收得干净,快步跑回院里,沉声问:“怎么了?”   夏露不自觉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地说:“我妈!我妈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戴誉拉着她的手,冲进小洋房里,绕过门口的迎客松,往楼梯上一眺,就看到了捂着肚子靠坐在台阶上的何阿姨。   “李婶呢?”   “出去买菜了!”夏露话里带出哭腔,“我在房间里看书,没想到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出事了!”   “你先找两床被子出来,再给何阿姨准备点现成的干粮,带一套换洗的衣服。咱们送她去医院!”戴誉镇定指挥,又安慰道,“别怕,有我呢!”   闻言,夏露勉强定了定,按照他说的去准备东西。   戴誉独自跑到楼梯上,看何阿姨的情况,见她的蓝色棉裤上已经渗出了点暗红血迹,但意识还算清醒,就与她商量:“何阿姨,我现在送您去医院,但得先找辆三轮车。您是想暂时呆在原地不动,还是先到楼下的沙发上躺一会儿?”   何婕并没像闺女那样慌了,只从容摆手道:“你先去找车吧,我在这歪一会儿就行。”   没时间多磨蹭,戴誉三个台阶一步地跑下楼,扯着嗓子与厨房里的夏露招呼一声,便冲出了门。   实际上,如果时间能再晚一点,他还能去前面的赵厂长家,借用厂领导的专车。   不过,此时刚过了下班时间,领导们都是带头加班的,家属院里一辆小汽车都看不到。   戴誉骑上夏露那辆淑女车,顶着寒风拼命往钱师傅家里骑,打算去借用他家里的三轮车。   然而,敲开钱师傅的家门,却被告知三轮车被二虎骑去拉柈子了。   戴誉没废话,重新跳上自行车,又往菜站的方向飞驰。   一路上他还在琢磨,这次得先委屈一下何阿姨了,没有别的车,只好借用上次拉大白菜的倒骑驴。   菜站经理听说是要送孕妇去医院,二话没说就把倒骑驴推了出来。   戴誉骑着倒骑驴飞奔回去,往返一趟也才耗时十来分钟。   将自行车放下来,他三两步冲进小洋房,招呼一声就一把将何阿姨抱了起来。   下楼梯时,步子迈得又稳又快。   何婕靠在他怀里,还在分心想,哪怕是换成老夏在家,也就这样了。   夏露已经事先在他骑回来的倒骑驴上铺了一层油布,又铺了两层棉被。   戴誉将人轻轻放上去,又嘱咐夏露:“你坐上来照顾何阿姨,咱们马上出发。”   一脸紧张地爬进车厢,夏露有些害怕地拉住妈妈的手。   虽然已经痛得脸色苍白了,何婕还是在闺女的手上拍了拍,安抚道:“没事,我自己有感觉,一时半会儿还生不了。”   戴誉也帮腔道:“上次我大嫂生四丫的时候,就是我送她去医院的。当时还是大半夜呢,我蹬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小洋房距离医院更近,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夏露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她虽然还是个小姑娘,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生产的事,她有些忧虑地说:“还没到日子呢!”   差几天才九个月,这不就是早产吗?   “那有啥,怀孕七个月的都能好好生下来,何阿姨的孕期都快九个月了,肯定没问题!”   虽然不知道自己从电视里看到的内容到底对不对,但戴誉还是十分自信地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再说,我大嫂生四丫的时候也是九个月,四丫现在身体可壮实了,一点问题也没有!”戴誉又将唯一的样本拿出来举例说明。   本就精力不济的何婕干脆也不吱声了,闭目躺在倒骑驴的车厢里,任由戴誉去安慰闺女。   经过收发室时,戴誉还跟陈大爷喊了一声,让他帮忙转告李婶做些小米粥和红糖鸡蛋送去厂医院妇产科。   待到陈大爷回复的时候,那辆倒骑驴跟装了风火轮似的,已经窜出去很远了。   戴誉一面跟母女俩聊天分散她们的注意力,一面呼哧带喘地哈着腰蹬车。   果然,十来分钟的时间,便将人送到了厂医院。   还是熟悉的流程,戴誉率先一把抱起何大夫,熟门熟路地往医院里冲。一路上还冲来往的医患不断喊着“借过”“让一让”。   跑到妇产科,揪住妇产科的一个小护士就道:“这是外科的何大夫!她刚在楼梯上跌了一跤,看样子是要生了。情况比较危急,能不能让你们妇产科的主任帮忙接生?”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什么找关系走后门的影响不好了,只要能让何阿姨平安生产,有关系还是要找关系的!   那小护士显然是认识何婕的,见她脸色惨白地躺在这个年轻人怀里,赶紧点头道:“何主任您放心,今天我们徐主任值班,马上就给您安排!”   何阿姨被推进了产房,戴誉则喘着粗气蹲在了地上。   见夏露拎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戴誉拉住她,将人安顿在木椅上。   “没事,已经送进去了,是妇产科的徐主任帮忙接生。”   亲妈就在产房里,夏露哪能放心得下。站起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下意识用贝齿不住地咬下嘴唇。   再咬就要出血了,戴誉将人拉过来坐下,趁她精恍惚的时候,一把揪住对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乱咬。   被他扯着嘴唇,挤出猪嘴的形状,夏露气恼地狠狠瞪他一眼,使劲将他的手扒拉开。   不过,戴誉这一招还是管用的,小夏同学果然没再继续咬嘴唇了。   二人从傍晚六点左右,等到晚上九点,产室门口才终于有了些动静。   一个小护士推开门,探出脑袋来,问:“何婕的家属来了吗?丈夫在吗?”   戴誉连忙将已经有些瘫软的夏露从座椅上拉起来,凑上前几步,紧张回道:“来了来了!但是丈夫不在,姑爷在呢!” 第72章   那小护士明显是认识夏露的, 闻言,调侃的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睃巡。   夏露真是快被这个混蛋气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占她便宜!   隐晦地在他后腰上掐了一把, 虽然隔着一层厚厚地棉袄,但是让他赶快闭嘴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明白了。   戴誉领会了领导意图, 立马装模作样地改口:“哎, 一着急嘴都瓢了!姑娘在呢!何大夫的姑娘在呢!”   说完还将夏露往前推了推, 并顺势握住后腰上的手腕。   夏露没心思管他的小动作,焦急地问:“我妈怎么样?生了吗?”   小护士笑道:“生了!放心吧, 母女平安,里面还没处理完呢, 徐主任让我先出来说一声, 免得你们担心。”   戴誉忙道:“哎, 多谢多谢!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吃我们家的红鸡蛋啊!哈哈。”   小护士抿嘴笑,又说了些具体情况, 就退了回去。   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夏露重新坐回木椅上, 对戴誉感激地说:“今天谢谢你了!幸好有你在,不然妈妈可能真的会有危险。我一看到她摔坐在楼梯上,还流了那么多血, 整个人都傻了!”   “谢啥, 就算不是为了你,单只为了何阿姨的教导之恩,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戴誉难得正经道, “再说,你今天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上次我大嫂生四丫的时候,我还像没头苍蝇似地在屋里乱转呢。说来还是何阿姨有福气啊, 若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我肯定得麻爪,幸好这是第二次,已经有经验了!”   夏露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妇产科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戴誉二人寻声望过去,只见赵学军穿着一件家常毛衣,怀里抱着挺着肚子的苏小婉就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   边跑还边喊大夫。   两个值班护士赶紧上去问情况。   “大夫,我爱人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你们快给她看看是不是要生了!”赵学军焦急地喊。   戴誉夏露:“……”   怎么都赶在同一天摔呢?   苏小婉脸色惨白地被赵学军抱在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被放上移动床的时候,还赌气地将头撇向一边,不去理睬赵学军。   赵学军自知理亏似的,对她好一通认错道歉。不过他越是道歉,苏小婉哭得越凶。最后还是大夫看不下去了,将黏黏糊糊的赵学军扯开,才顺利将移动床推进产房。   戴誉与夏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撇撇嘴,又因为这个默契的动作相视而笑。   失魂落魄的赵学军刚一转头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看热闹的二人。   自动无视了戴誉,只看向夏露,诧异问:“夏露,你怎么在这呢?何主任也是今天生吗?”   夏露还记着他上次让戴誉挂彩的仇呢,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眼见着小说男女主同框了,戴誉心里一阵紧张,赶紧起身坐到夏露的另一侧,将她整个人挡住,成功地隔开了赵学军的视线。   赵学军:“……”   懒得与他计较,赵学军重新回到产房门口,靠在墙上等待。   快十点的时候,产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刚刚见过的那个小护士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戴誉一看花色就认出来了,那是之前李婶准备的。   随后,几个医生护士将何婕推了出来。何婕显然是累狠了,只虚弱地与女儿说了两句话,便安心地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何婕被推进了病房,可是夏露对着那个新出生的小妹妹却犯了难。   她不敢抱!   人家小护士还等着家属接孩子呢,没办法,戴誉上前一步,将孩子接了过来。   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但是姿势还算标准,看起来尚算有模有样。   于是,当李婶提着做好的饭菜进入病房的时候,就见戴誉正特别耐心地指点夏露抱新生儿呢。   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孩子是他俩刚生的……   “我做了不少饭带过来,你们先吃饭吧。”李婶将包裹饭盒的毛巾一层层揭开。   这两个孩子为了陪何主任生产,一直没吃晚饭呢。   熟练地接过夏露怀里的孩子,李婶打发他们先去吃饭。   吃过迟到的晚饭,趁着夏露去洗饭盒的空档,戴誉从兜里掏出三张大团结塞进李婶的手里。   李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推拒,但是怀里还抱着孩子,便没敢做出大幅度的拉扯动作。   “您先听我说!”戴誉执意将钱塞给她,“夏厂长不在家,何阿姨娘家婆家的长辈又都不在这边。夏露还是个小姑娘也不怎么顶用,何阿姨坐月子的事就只能辛苦您了!”   李婶不同意:“不行不行,你快收回去,你不给我钱,我也是要伺候何主任坐月子的。”   “我知道您是厂里请来照顾夏厂长日常生活的,但是给产妇伺候月子可不在您的工作范畴内。虽然您为人厚道,不计较这个,但是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不是。”戴誉笑呵呵道,“没事,您就拿着吧,这是我替夏厂长感谢您的。回头等夏厂长回来了,我找他报销去!”   多花一点钱,只当是给何阿姨请月嫂了。虽说李婶为人不错,肯定会挑起伺候月子的担子,但是被动干活和眼里有活,那效果能一样嘛!   李婶攥着那比她工资还多的钱,犹豫不决。   戴誉将钱拿过来塞进她的衣兜里,自顾自道:“我去年刚经历过我大嫂生产,算是有点经验。在医院的这几天,您肯定是最忙的,既要做饭,又要照顾何阿姨,两头奔波。等何阿姨出院回家就能稍好一些了。”   “没关系,家里的肉和菜都是现成的,回去能直接做。我回去做饭的时候,让夏露在这帮忙看着点孩子就行了。”既然收了人家的钱,李婶总要更细心一点才行。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几天应该先让李婶在医院陪护,而做饭的事可以让其他人去做。   万一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何阿姨遇上什么夏露处理不了的麻烦怎么办?看今天小夏同志慌手慌脚的样子,恐怕在这方面懂得还没自己多呢!   何阿姨睡得挺沉,暂时用不着人伺候。戴誉二人先将李婶劝回去休息了,只让她明天一早来给他们送饭。   留下的二人则轮班守着孩子。如今的世道也不是真的一片升平的,医院里常有丢孩子的事情发生。   闲来无事时,戴誉抱着孩子问:“你有夏厂长的通讯方式嘛?”   “没有,任务是保密的,暂时不知道他被安置在什么地方了,只能等着他主动与家里联络。”   “那有没有你表哥所在部队的联系电话?”   “有,你问这个干嘛?”   “何阿姨刚生了孩子,总要通知家里人吧?北京那边鞭长莫及也就算了。但是既然亲侄子就在省城,还是应该通知到的。虽然他跟我一样,可能来了也没啥大用处,但毕竟是娘家人,能让何阿姨心里安稳点。”戴誉跟她解释。   夏露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便将表哥的电话抄给他,以便明天去单位给表哥打电话报喜。   凌晨,就在戴誉已经困得迷迷瞪瞪的时候,病房门打开,苏小婉被几个人推了进来,安置在了何阿姨的隔壁床。   赵学军跟着进来呆了一会儿,看着苏小婉睡着了,他才走出病房。   没过几秒,走廊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和训斥声。   赵学军压低声音道:“这次就是她无理取闹,我上班已经够累的了,她不说体谅我一些,还要整天疑神疑鬼的,我也是一时没忍住脾气。”   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声随后接道:“没忍住脾气你就打人!你媳妇还怀着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真的是意外,我根本没打她,只是不小心挥了一下手,让她的肚子撞到桌角了!谁能想到事情会那么寸!”   另一个人再说什么,戴誉没听清,只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次日一早,苏小婉是在一阵甜香的味道中醒来的。   那味道既有米香又有枣香,勾得她肚子里传出叽里咕噜的响声。   睁开眼一看,自己的病床前一个人都没有。视线顺着香味的来处寻去,只见夏厂长的爱人正美滋滋地喝粥呢,床畔围了三个人。   看到这副情景,苏小婉鼻子一酸,昨晚几近流干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顺着脸颊溜进衣领里,弄得濡湿一片。   她就知道,没生的时候,赵家人还尚有一丝顾忌。听说自己生的是个女儿,赵家那一家子就都避而不见了,连一口热乎饭都没人给她准备!   虽然苏小婉一直在默默流泪,但是一抽一抽的肩膀,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何婕今天心情不错,即便昨天的生产的过程不甚美好,然而结果却是极好的!   刚怀孕的时候,她就担心会生出第二个夏洵来。如今得偿所愿得到一个小棉袄,何婕满意的不得了。   等夏露去上大学了,还能有小闺女与她作伴!   “小苏,你是不是饿了?”何婕也是刚生完孩子的,很能理解产妇的心理,“我这边的粥还有好多,你也一起吃点吧。”   说着就特意绕过身份尴尬的戴誉,看向夏露,指挥她帮忙盛点粥给隔壁床送过去。   苏小婉觑一眼放在自己身边的襁褓,继续哭,对于夏露端过来的饭盒视而不见。   夏露多少能猜到她为什么一直哭,体谅产妇的敏感情绪,她将饭盒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与妈妈打声招呼,便扯着戴誉离开了。   他们今天还要继续上班上学呢。   戴誉走后,李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兜里掏出那三十块钱递给何婕。   将戴誉给自己钱时的说辞复述一遍,李婶推辞道:“我本来就是领了工资的,哪能再多拿一份钱!”   何婕抱着小闺女,颇为赞同地点头:“他这件事办得不错。给你就收着吧,这段时间得辛苦你了。就像小戴说的,只当是老夏这个再次缺席的新生儿爸爸,给你的谢礼。你安心收下,回头让老夏还给他就是了。”   既然钱已经过了明路,李婶没再推辞,一脸感慨道:“这个小戴同志真是不错。夏厂长不在的这些日子一直是他在家里家外地忙活。这次也是幸好有他及时将你送来医院。”   正巧来查房的徐主任也笑着接话:“可不是嘛,你家这个新姑爷可真不错,比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哈哈,你昨天被新姑爷送来生孩子的事,只过了一晚上,就在咱们医院里传遍了!” 第73章   徐主任的话, 让何婕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徐主任快要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时,她才神色如常地说:“小戴是不错, 不过能不能成为新姑爷,还得听我家老夏的!”   徐主任与她是老熟人了, 听出她话里的勉强, 摇头叹道:“咱们两家的情况差不多, 你呀,可千万别走我的老路。你看我家那个大的, 真是应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一点也借不上她的力。指望他们两口子帮衬年幼的弟妹, 那是纯属做梦!”   何婕笑着抱怨:“你家月茗嫁得那么好, 你还不知足!”   “嫁得好是好, 但是娘家借不上她的力,有啥用?真是白给人家养个闺女!”徐主任叹道, “所以我才说, 如今招女婿不能只看家世背景了, 还得看他对老丈人家上不上心。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看你家这个新女婿对你们就挺上心的。”   徐主任想到昨天的事,调侃道:“而且这位同志特别能张罗事情, 我们科里好几个医生护士都被他许诺送红鸡蛋了, 哈哈。”   何婕也笑出声,摇头叹道:“这小子是有些自来熟的, 他要是送来红鸡蛋你们就收着好了。”   大不了回头让老夏连着那三十块钱还给他。   自从经过了困难时期, 各家条件都不怎么样,已经很少有人送红鸡蛋了,没想到戴誉会考虑到这些。   两人随意聊了两句, 厂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就过来了。   这间病房里,住了一个副厂长夫人,一个厂长儿媳妇,院长肯定是要过来关照一下的。   何婕是院里的医生,大家都是熟人,所以院长只与她寒暄了几句,便转向了那位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厂长儿媳妇。   像是没看到对方的异样,院长关心了一番产妇和婴儿的情况,才解释道:“我刚才收到了赵厂长的电话。受他委托,从医院里选了一位十分有经验的护士,照顾你这几天的生活。”   随后向她引荐了旁边一个拎着保温饭桶的中年护士。   闻言,苏小婉瞪着红肿的眼泡,不可思议地问:“他们就不来了?”   找个护士照顾她算怎么回事?   院长不想掺和厂长的家务事,而且这样的话说出来也确实有些尴尬:“这也是没办法的,大家都有工作要忙,白天肯定是要正常上班的,据说你爱人晚上下了班就会过来。”   像是要增强话语的说服力,院长一指旁边的何婕,“你看何主任的家人不是也不在身边嘛。”   何婕半靠在床上,配合地点头说:“我生这三个孩子的时候,老夏基本都不在身边。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指望男人了,都得靠自己。你要是不习惯让护士照顾,也可以让人往娘家送个信,让娘家人来照顾你几天。”   她不提娘家还好,一提娘家简直是戳上了苏小婉的肺管子。   娘家一个能指望得上的人都没有,早知如此,当初真不应该跟戴誉撕破脸,不然这时候还能让芦阿姨来帮帮忙。   被苏小婉惦记上的芦阿姨,此时刚从儿子那里听说了厂长夫人生产的事。   午休时,戴誉特意回了自家一趟。   掏出五块钱递给老娘,他交代道:“这五块钱是何阿姨给的,让咱们帮忙弄点红鸡蛋。他家现在一个能主事和跑腿的人都没有,娘家婆家都不在这边,做月子都是由保姆伺候的。”   戴母瞪眼道:“人家给你钱,你就接着啊?鸡蛋能值几个钱,咱家鸡蛋都是现成的。你就不会机灵一点?”   “哎呀,不收钱,她哪能过意得去。您就收着吧,尽快准备五六十个鸡蛋就行。主要是送给昨天帮她接生的医护,还有过来探望的亲友领导。”   戴母合计了一下,一般生闺女都是送单数的,如果每人送三个,准备六十个应该够了。   敲定了红鸡蛋的事,戴誉又看向刚给四丫喂完奶的大嫂,问:“大嫂,我这有个赚钱的活,你想不想接?”   “啥活?”听说有钱赚,戴大嫂眼睛都亮了。   “夏厂长的爱人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帮她找个靠谱的人,做几天月子饭送去厂医院妇产科。每天三顿,估计得送个三四天吧,咱家出粮食肉菜。”   “行啊!产妇要吃什么,我最清楚了!从今天开始送吗?”   产妇吃不了啥大鱼大肉,哪怕材料都由自家出,成本顶多也就两块钱。   戴母这次是真生气了,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气恼道:“瞧瞧你这点出息!送几天月子饭能费什么事,还值当花钱找人做?既然咱家已经听说了她生产的事,哪能装聋作哑一点表示也没有,我去帮着送几天饭也算是个意思嘛!”   戴誉无辜道:“嗐,就可着我一个人折腾吧,哪能让您跟个老妈子似的给她伺候月子!要是我跟小夏真成了,以后会亲家的时候,您不怕矮她一头啊?到时候您还怎么摆婆婆的款儿?”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在暗忖,苏小婉与何阿姨同在一个病房,而且赵家人似乎对她生孩子的事并不重视,堂堂厂长的儿媳妇,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万一老娘看到苏小婉那哭唧唧的样,心软地去给她伺候月子,那得多膈应人呐!   戴母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双方还没正式见面,她就去给亲家伺候月子,确实不太像样。   但她还是坚持道:“让你大嫂去也可以,但是这个钱咱家不能收!”   “您快别操心了,这钱是给我大嫂的,又不是给您的。你们在饭菜上多弄点花样出来,让人家吃好点就行了!”   解决了红鸡蛋和送月子饭的事,戴誉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单位。   这几天,啤酒厂遇到了一件棘手事。   他们厂被人举报了!   是的,这次不是举报个人,而是啤酒厂整个单位被举报了!   从年初开始,省委就接连数次发文,为了严格制止资本主义势力的发展,严禁各系统各单位私招乱雇劳动力,违者一律通报批评,主要领导记大过处分。   然而,第二啤酒厂就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顶风作案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与刚被开除的许家庆有点关系。   他被监察委调查的时候,其中一条罪名就是收受一个荣城工程队的贿赂。为了与工程队的负责人核实具体金额,区监察委的人在省城遍寻不到人,便连夜去了荣城。   然而,按照地址摸过去以后,他们发现,那里只是一个纺织厂堆放残次品的仓库,根本就不是什么工程队的老巢。   人家回去跟上级领导一提,领导觉得事有蹊跷,干脆派了两个公安与监察委一起顺着这条线往上查。   好家伙,一查不要紧,直接查出来一个大案!   这个在许家庆口中全是壮劳力,在荣城做过很多大项目的工程队,实际上是个草台班子。   这位工程队的队长其实只是一个社会闲散人员,也就是俗称的二流子。他趁着荣城各单位组织查勘和修缮房屋之际,看到了商机,干脆从社会上和工厂里招募壮劳力,兜揽房屋修缮工程,当起了工程中介,从中剥削劳动人民的剩余价值。   这个年代是不允许赚差价的中介存在的,这种谋取非法利润的手段,被视作资本主义势力的复辟!   这个工程队长确实是个能人,在荣城赚了几票大的以后,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打算进军省城,承接更多业务!   然后,他就盯上了“为人很灵活”的许家庆。   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许家庆收了好处以后,极力向冯副厂长推荐这个工程队。他们的既往项目是真实的,成员也确实都是壮劳力,冯副厂长权衡一番以后,还是选择了他们,而舍弃了青少年基建队。   这个工程队也确实挺倒霉的。   要不是许家庆被监察委抓住了,由此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身上,没准他们还能继续混得风生水起呢。   然而,工程队长被捕了不要紧,荣城各局机关相继落马了一批收受贿赂的党员干部,只三两天的时间,就已经揪出来四五个了,其中职位最高的是房管局副局长。   因为这件事,荣城政界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拿下的就是自己。   啤酒厂因为不顾影响,将罐头厂的建设工程承包给了不法分子,助长了资本主义势力的发展,而被市里区里接连通报批评。   啤酒厂是整件事中唯一一个省城单位,市监察委的人马上会组织调查组进厂调查。   许厂长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最近因为抓生产有力,又成功促成了八厂联合办学,已经是市委的提拔考察对象了。   正值考察关键时期,却突然飞来横祸,哪怕他不是罐头厂的直接负责人,也要替老冯背上这个黑锅了。在外人看来,他才是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的一把手。   看着眉头紧锁的许厂长,以及旁边一脸愧疚的冯副厂长,戴誉也有些犯愁。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许家庆竟能给厂里找来这么大的麻烦,只是被开除,真是便宜他了!   “许厂长,你放心,是我失察又领导不力,你已经将罐头厂的筹建工作全权下放给我了。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冯副厂长真诚地说,“我会与调查组说明情况的。”   许厂长大气地一摆手,“别说了,既然是集体领导的问题,就不能全归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怪只怪他太信任对方了,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建厂问题都能弄出幺蛾子来。   当初他派戴誉去当领导小组的组员,不是没有帮自己看场子的意思。但是对于他反馈回来的问题,自己没有给予重视,任由老冯全权负责。   他虽有些憋屈,但也不能说是全然无辜的。   将对方安抚一番,许厂长就僵着脸端茶送客了。   戴誉琢磨了一番劝道:“厂长,不然就像冯厂长说的那样,您跟调查组的人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实际负责人就好了。”   他也是知道许厂长被列为考察对象的事的,如果这时候掉了链子,再想遇到这样一个提拔的好机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这件事里,他确实挺冤枉。   许厂长也没对他隐瞒,直言道:“哪怕我与老冯同时跟调查组澄清也不管用。我让老冯负责罐头厂筹建的事,只是口头约定,并没有形成文件,或会议记录。如果那样解释了,不但说不清楚,还很有可能给人留下推卸责任、没有一把手担当的印象。”   立在原地回忆了一会,戴誉拿起自己手上的笔记本,向前面刷刷翻了几十页,才停在一个页面上。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便递交给许厂长。   “您看看,这个能当做会议记录吗?”   许厂长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快有十分钟,才长舒了一口气。   尔后,眼神古怪地看了戴誉一眼。   戴誉不好意思地笑笑,打着哈哈道:“我就是随手一记,做会议记录都养成习惯了。当时我进来给冯厂长泡茶,听了一耳朵你俩的谈话,出去没啥事的时候,我就简单记了一笔。”   许厂长再次低头看向那一页,这哪是随手一记啊!这他娘的都快赶上剧本了!   这小子不但详细记录了自己和老冯的对话内容,连他们当时的语气神态都要描写出来。   比如“许厂长哈哈笑着,热情握手”,“冯副厂长客气地笑”,“许厂长大气交代道”,“冯副厂长满意地答道”。   不只如此,日期、天气、见面时间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想在短时间内造假,做一份这样类似于日记的记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厂长,这个行不?”戴誉满含期待地问。   许厂长被牵连,与他多少有点关系,要是能帮上对方,也是一个安慰嘛。   许厂长沉默着思考片刻,点点头:“虽然不确定,但是可以试试。”   事在人为吧。   罐头厂建厂的事因为没有施工单位而被迫暂停,他作为厂长,要考虑的不仅是自己的政治前途问题,之后的烂摊子也要接手过来赶紧处理掉。   如果能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不耽误罐头厂的建厂进度,也能让市委看到自己的能力,算是亡羊补牢。   “你之前介绍给老冯的那个基建队,还能联系上吗?”许厂长问。   “联系倒是能联系得上,但是人家是被省里表彰过的基建队,没准已经承接其他工程了。”戴誉迟疑一下,还是把许家庆的事情又提了提,“他索贿的范围还挺大的,这个青少年基建队的队长被他盘剥过两次。不给好处或者好处给得少了,许家庆就不让人家见冯厂长。之前那个队长往厂里跑了四五趟,就是为了争取这个项目,最后还是没成。”   “别管怎么样,你明天主动联系一下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空档吧。”许厂长叮嘱道。   他也想找其他的工程队,但是如今的工程队大多是由农村生产队组建的,城里很少有像样的工程队。   即便有,也未必能承接他们的工程了。刚开春正是各大项目破土动工的时候,工程队是香饽饽,抢手得很。   戴誉与许厂长探讨着补救措施,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跟厂里借了一辆自行车,匆匆忙忙往医院赶。   今天妇产科这层楼显得格外安静,没有生孩子的,也没有在产房外等待的家属。   估计产妇们都休息的早,他打算先在门上的小玻璃窗向里面看一眼,要是何阿姨已经休息了,他就不进去了。   与值班的两个小护士打过招呼,他就晃悠着往病房去。刚一转弯,就与一个用绿头巾裹着脸,怀里抱着孩子的高瘦妇女撞个满怀。   那女人被他撞得连退好几步,要不是挨到了墙面,险些坐到地上去。   戴誉没想到会突然撞到人,下意识道歉。   那女人似乎是被他这一撞吓了一跳,向旁边平移了好几步,又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像是在确认孩子的安全。   戴誉再次连连道歉。两人彼此撞这么一下,他倒是没事,别把人家孩子撞坏了。   “孩子没事吧?要不去值班室找大夫给看看?”怕吓到孩子,戴誉轻声问。   那女人摇摇头,并不答话,沉默地抱着孩子绕过他就要下楼梯。   既然人家没事,戴誉也没在多管闲事,继续往何阿姨的病房晃悠。   不过,走着走着他就顿住了脚步。   刚才那个襁褓的花色有点眼熟啊!   咋跟夏露她小妹妹用的那个那么像呢?   我操!   戴誉转身拔腿就往楼梯那边跑,不过,那人的脚程特别快,三两分钟的工夫,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在三层的楼梯间来回找了两遍,确定真的没有人,才蹭蹭地往医院外面跑。   刚出门,就见对面马路上,有个戴绿头巾的妇女抱着孩子,背影匆匆。   戴誉大喊一声,让从那妇女身边经过的人帮忙拦住人。   “大哥!那娘们是拍花子的,快把她拦住!”   谁知,听了他的喊声,那个大哥没啥反应,绿头巾妇女却脚下生风似地跑了起来。   卧槽!   果然是人贩子!   不心虚你跑啥?   这速度哪是刚生产完的妇女该有的!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奥运种子选手钱二虎,能与她有一拼之力了!   见她跑得快,戴誉追得更卖力了。   不过,眼见距离一点没有拉近的迹象,他也开始有些着急了,一边喊着抓人贩子一边追……   在他快跑出两条街的时候,突然,一辆三轮挎斗摩托车停在了他前方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戴誉见到来人,赶紧跑过去,跳进挎斗里,喊道:“江南,开快点,前面戴绿头巾那女的,把你姑刚生的小闺女抱走了!”   何江南一听,前面的人不但是人贩子,拐走的居然还是自己刚出生的小表妹,这还得了!   一踩油门,挎斗摩托车就轰轰地飙了出去。   人腿肯定没有摩托车跑得快啊,距离那人还剩四五米的时候,何江南放慢速度,戴誉默契地翻出挎斗,在后方拦截。   何江南则骑着车去前方围堵对方。   眼见他们形成了前后包围夹击之势,那妇女一转身,直接冲向戴誉这边,不待戴誉伸手阻拦,一个脱手就将襁褓扔了过来。   戴誉大骇,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这样摔到地上,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啊!   纵身一跃,飞扑过去,使劲伸直双臂托住了襁褓。   不过,他的下巴,却在接触到地面时蹭破了一层皮,从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戴誉爬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呜呜哭的小婴儿。   将襁褓掀开一点向内看,除了一张小嘴半张着,这孩子的其他五官都皱巴巴地挤在一起,没什么力气地哼唧着,连浅浅的眉毛都哭红了。   被她这么一哭,戴誉便有些麻爪。皱眉望向被何江南往挎斗里拖的人贩子,那人摘掉头巾以后,果然是个年轻男人……   戴誉对何江南建议道:“捆住他就别管了,你赶紧送我回医院去。外面天冷,这孩子又一直哭,可能是被吓着了!快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何江南把那人贩子捆好,扔进挎斗里,等戴誉抱着孩子坐上他的后座,才踩上油门,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回了厂医院。   戴誉快速将病房号告诉了对方,便抱着孩子匆匆忙忙地往妇产科跑。   本想先让值班医生帮忙看看的,谁知这会儿医生护士都不在,不知去哪个病房查房去了。   没办法,他干脆往何阿姨的病房走,她本身就是医生,又是孩子的母亲,还是让她自己给孩子检查一下吧。   病房的门半掩着,有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露出来。   轻轻地将病房门推开一点,他还在合计着,要怎么措辞才不至于吓到这位刚生产完就差点丢了娃的老母亲。   然而,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都被憋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抱着孩子溜进去的时候,何阿姨仰躺在病床上睡得正沉,隐约还能听到一点呼噜声。   而负责伺候月子的李婶则躺在她对面的病床上,此时也安安稳稳地睡着大觉。   戴誉低头看看手里的襁褓,又转回去瞅瞅李婶枕边那个同款花色的襁褓。   来来回回对着两个襁褓打量半天,确认不是自己累得出现了幻觉。   他才打开遮住婴儿面部的棉被一角,对着怀中这个眉毛红红的小婴儿发出灵魂拷问:“您哪位啊?” 第74章   对着闭眼抽噎的小婴儿看了一会儿, 戴誉考虑着将她送去值班医生那里,赶紧问问谁家丢孩子了。   这孩子肯定也是最近几天的新生儿。   退出去的时候,手臂不小心撞到门板, 发出咚的一声响。   睡在门口床位的苏小婉听到动静,勉强掀开眼皮。看到是戴誉后, 懒得搭理他, 想要闭上眼睛继续睡, 可是余光瞟到他怀里的那个襁褓后,苏小婉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   在身畔摸索半天, 没有寻到自己刚生的女儿,苏小婉冲着门口的戴誉厉声问:“戴誉, 你这个混蛋!你要把我闺女抱去哪里?”   戴誉一脸懵逼:“……”   谁他娘的想抱你家孩子, 赶紧拿走!   被苏小婉这么一喊, 与她邻床的何婕也醒了过来,忙问怎么了。   苏小婉像是找到了盟友, 与何婕告状道:“何主任, 戴誉趁着咱们都睡着的工夫溜进来, 企图把我的孩子抱走!”   何婕刚醒过来,含含糊糊地问:“他抱走你的孩子做什么?”   “谁知他是怎么想的,没准就是想报复我!”苏小婉早已忘了早上还在后悔与戴誉撕破脸的事, 这会儿只觉戴誉抱走自己的孩子, 就是为了报复她与赵学军!   牵扯到孩子的事,即便还有些犯迷糊, 何婕仍是从床上坐起来, 安慰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别着急,问清楚了再说。”   虽然戴誉有个响亮的二流子名头, 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何婕觉得他在人品方面还是可靠的,不至于做出偷人家孩子的事。   遂转向门口的戴誉说:“小戴,你先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誉抱着孩子进屋,站在两张病床的过道间,一言难尽道:“何阿姨,这孩子是我刚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的!我还以为是咱家孩子……”   “什么?”他的这番话硬生生把何婕吓得彻底清醒了。   她赶紧看向对面床的李婶,即便看到小闺女正好好地躺在李婶身边,仍是不放心地催促:“这孩子先还给小苏,你先帮我把丫头抱过来。”   李婶听到动静早已经醒了,没等戴誉过去,就蹭地从床上起身,率先打开襁褓查看。   过了半晌,李婶才拍着胸脯吁出一口气,后怕地对何婕说:“没事,咱们丫头在呢。”   然后赶忙下床,将孩子送过去。   何婕抱着孩子来回检查,确定是自家娃无疑,才打起精神问了事情的经过。   戴誉将事情简单叙述一遍,最后又强调道:“我看那人手中襁褓的花色与咱家小妹的襁褓花色差不多,当时就是一激灵。以前经常听人说医院里有偷孩子的,我那会儿哪有时间过来跟你们确认,顺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就追了出去……”   听了他的话,何婕被吓出一身白毛汗,医院里确实有过新生儿丢失的情况,只是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在自己身边发生,幸亏戴誉心细,刚发现不对就追了出去,不然小苏的孩子八成就真的丢了。   若不是小苏的床位离门近,没准倒霉的就是自家了……   何婕是相信戴誉的说辞的,但是苏小婉明显仍是半信半疑。   她抱着呜呜哼唧的闺女小声嘀咕:“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编的瞎话!捉贼捉赃,我就看到你抱着我闺女了,你说的那个人贩子在哪呢?”   戴誉的脾气也上来了,昂起下巴给她们看,然后没好气地说:“你快别不识好歹了!为了救你家的娃,我飞扑出去的时候,下巴都在地上蹭出血了!再说,这事也是有证人的,何阿姨的侄子何江南跟我一起抓的人!”   何婕早忘了当时忽悠戴誉的事,听说还有自家侄子,赶忙问:“江南怎么来了,他人呢?”   “您只有这一个娘家人在省城,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又得了一个小表妹的事。刚刚幸好碰上江南大哥了,那人贩子抱着孩子跑得贼快,要不是他骑着摩托车追上去,没准就让那孙子跑了!”戴誉解释道,“他刚刚跟我一起回来的,这会儿还没上来,估计是处理那人贩子去了。”   何婕听了整件事情的惊险经过,忍不住连声念阿弥陀佛。   既然还有证人,那这件事就假不了了,确实是自己冤枉了人家。苏小婉心有余悸地紧紧抱着孩子,讷讷地对着戴誉道谢。   戴誉十分没有风度地翻个白眼:“免了,我又不是为了你。要谢你就谢何阿姨吧,你这是沾她的光了。”   要不是两个包被长得一样,他还真管不了这个闲事。   戴誉对何阿姨抱怨道:“你们怎么给俩孩子用一样的包被啊?这俩孩子前后脚出生的,又都是女孩,万一弄混了怎么办?”   何婕摆摆手道:“错不了,我早就检查过了,这丫头身上有胎记的。”   却闭口不提胎记的样子。   对于同款襁褓的事,李婶帮他解了惑:“这两个包被都是咱家的。不过小苏昨天来得匆忙,没带那么多东西。下午孩子排胎便的时候,又把唯一的包被弄脏了,何主任才把咱们丫头的包被临时借她用一用。”   当着苏小婉的面,李婶没好意思对戴誉解释得太详细。   赵厂长的爱人倒是在下班后来了一趟。不过,人家空着两只手,只说是从单位直接过来的,月子里要用的东西,稍后让她儿子送来。   对着新得的这个孙女,她也没怎么嫌弃,还抱着逗弄了一会儿。不过,她在病房里坐了快两个小时,却只一径与何主任聊育儿经,对苏小婉那是连眼神都欠奉的。   戴誉对此无话可说,随意地点点头,只当日行一善吧。   看那孩子的脸还是红红的,戴誉没管住自己多管闲事的嘴,“你刚生了孩子,身边咋一个人都没有?人家不偷你的偷谁的?赶紧让你家里出个人来守着点。”   苏小婉有些难堪地低声解释:“家里人都要上班,我公公在医院里找了一个护士,负责在白天照顾我。下午我婆婆和学军来了以后,她就下班了。学军回家取东西了,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个空档,孩子就差点让人抱走了……”   住着双人间,还有专门的护士伺候月子。戴誉心说,怪不得她拼了命地要往赵学军这样的渣男身边凑呢,刨去生活作风问题不谈,给厂长当儿媳妇确实能享受到更多便利。   戴誉没再说什么,跟何阿姨招呼一声,就出去找医生和护士了。医院里发生了偷孩子的事,总要跟他们说一声,以后得提高警惕,加强防范啊!   今天有一个产妇产褥感染,产后高烧不退,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跑去忙活那个产妇了。戴誉挨个病房找过去,总算找到了值班医生。   把刚刚的情况简单说了,值班医生也被吓了一跳,那可是厂长的孙女,若是真被人抱走了,他们这些值班医生肯定是要跟着吃挂落的。   连声谢过戴誉的仗义出手,几人忙活完那个产妇,就赶紧去了苏小婉所在的病房,查看孩子的情况。   那边乱哄哄的,何婕抱着孩子转头对戴誉诚恳地说:“小戴,今天多亏你了,虽然丢的不是我的孩子,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人家以为被抱走的是她家孩子,才那么拼命地去追。为了救孩子下巴都磕破了,无论怎么样,这个人情她是要认的。   戴誉被这突来的郑重道谢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挠头道:“嗐,也没啥,既然碰上了,就是顺手的事。您教了我那么久的外语,我也没啥能回报您的,这会儿有个能让我出力的机会,我还求之不得呢。”   虽然何阿姨总是做出一副嫌弃自己的样子,但是只凭人家能毫无保留地教自己学外语这一件事,他就觉得自己不亏了。   就凭他那做题出错率100的俄语水平,想在今年顺利考上重点大学简直是白日做梦!   若是没有一个正经老师领着入门,自学俄语的难度堪比直接让小学生学高数。   何阿姨总结出来的那些学习技巧,不是简单地买一本语法书就能替代的。这些都要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和总结,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筛煤劈柈子那点体力活,人家随便找个人都能做,但是这样高水平的外语老师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机械厂车间里,他爸手底下的那些学徒工,还要隔三差五地来家里帮着他妈和他奶干点体力活呢。何况人家何阿姨既是夏露的妈妈,又是自己的老师。   何婕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到底还是心情复杂地记下了这份人情。   “时间挺晚的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先回去休息吧。”   戴誉迟疑着,不知要不要留下来守一夜,这治安状况实在是堪忧啊,孩子说丢就丢了。   正犹豫呢,何江南提着一网兜的东西进门了。   戴誉扫了一眼,就看到两三罐奶粉和不少军用罐头。   何婕见到侄子很是高兴,看着他进了病房就径自将东西塞进床边的柜子里,她也没客气。   只一径问那个人贩子的事。   “送去派出所了。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惯犯,嘴巴跟蚌壳似的紧得很,不吃点苦头是不会轻易交代的。”何江南解释,“我哪有时间跟他耗着,将人交给公安就先回来了。明天我再去听结果。”   何江南转向戴誉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在这守夜。看看哪个王八羔子还敢来偷我表妹。”   见他还误会着那个被偷的孩子是自家的,何婕忙将前因后果对他说了。   何江南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即便不是自家孩子被偷,同一个病房里丢了孩子,也够让人闹心的。   这边没自己什么事了,戴誉便干脆起身告辞,临走前交代道:“这两天就先让李婶专心在医院照顾您和孩子吧,我另找个人往医院送月子饭。暂时将就两天,等您出院回家就好了。”   想到今天的惊险,何婕没有拒绝,道过谢又叮嘱他去护士站处理一下伤处,就让他回家了。   戴誉从医院出来原本想直接回家,但是自行车在进入家属院前转了个方向,朝着小洋房的方向骑去。   裹着棉袄来开门的夏露,见到下巴上包着纱布的戴誉还有点懵。   一时不知应该先问他为什么这么晚登门,还是问他怎么受伤了。   换鞋进门,戴誉坐在沙发上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   夏露瞪着眼睛,听他描述抓捕人贩子的惊险经过,难得泼辣地将那人贩子痛骂了一顿。   “我看让李婶自己在那守着不太行。我抱着孩子开门进病房的时候,她睡得可沉了,一点没有防范意识。”戴誉建议道,“你明天晚上也别在家睡了,还是去跟李婶一起守着吧,她负责伺候何阿姨,你看着点孩子。”   那人贩子要是再心黑一点,把两个娃一起顺走了,她们那一屋子人都未必能发现。   “我明天放了学就过去。”夏露赶紧点头,又迟疑道,“那夏洵也得跟着我一起去了。”   戴誉琢磨了一会儿,建议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让这小子去我家住两天。上下学可以跟着我姐和大丫一起,晚上就跟我一起睡。”   “这也太麻烦你了吧。”夏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些天一直是你在为我家忙前忙后。”   戴誉颔首,在她面前也没掖着藏着,本着做好事一定要在她这里留名的原则,详细讲了自己是怎么给李婶三十块钱,又是怎么请自家老娘准备红鸡蛋,自家大嫂送月子饭的。   尔后,露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得意地说:“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简直是天助我也!我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呐!要是你爸在家,哪轮得到我去献殷勤?何阿姨能见识到我的优点嘛?”   夏露笑道:“我听李婶说,我妈还跟她感叹过你外语学的快呢!她已经看到你的优点了!”   “那只能说明我在学习方面,头脑还算灵光,但是她看不到我其他方面的长处啊!”戴誉美滋滋地说,“你看,我今天虽然救错了人吧,但是何阿姨明显是很满意我的!”   看他又支棱起来了,夏露这次没有泼冷水,点头附和道:“那说明你表现得不错!”   得了她的肯定,戴誉伸手将人拽到自己身边坐下,黏黏糊糊地问:“你看我这些天为你家忙前忙后,跑上跑下的,你也说了,我表现得不错!那你有啥奖励给我不?”   夏露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死紧,只好往旁边挪了挪,问:“你要什么奖励?”   “要不你亲我一下?”戴誉没什么底气地提议。   夏露的脸颊有些蒸热,虽然对方的下巴被纱布包着,但是整体的颜值还是在线的,被他那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瞅着,她不争气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强压下那股热意,夏露告诫自己冷静一点,不要被色迷心窍。   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姿势别扭地去掏裤兜。   戴誉傻乎乎地问:“让你亲我一下,咋还得掏兜呢?”   “把那四十块钱给你,你赶紧回家去吧。”夏露冷酷答道。   “诶,我又不是为了跟你要钱的!不亲就算了嘛。”戴誉怕她真掏出钱来给自己,那成啥事了。   夏露收回裤兜里的手,点点头:“哦,你不要正好,我也没有四十块钱。”   戴誉:“……”   “那,那不亲一下,抱一下总可以吧?”戴誉握着人家的小嫩手摩挲。   夏露真是被他这死不要脸的劲儿磨没了脾气,已经后悔开门将人放进来了。   琢磨着不答应他点啥,看他这黏糊劲恐怕会没完没了。   刚想着,要不还是抱一下吧,反正抱一下她也不吃亏,却听二楼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吼声:“姐!我要尿尿!”   两人拉着手,同时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夏洵穿着秋衣秋裤蹲在二楼的栏杆旁,像个猴子似的双臂向上吊着扶手,胖脸蛋从两个栏杆之间挤出来,不知道在那蹲着偷看多久了。   戴誉看向瞬间将手收回去的夏露,有些郁闷地问:“这小子都这么大了,咋还得让人把尿啊?”   夏露脸色爆红,单手扶额道:“他三岁就会自己起夜尿尿了!”   戴誉:“……”   这臭小子!专门破坏老子的好事!   既然条件不允许,戴誉干脆也不流连了,交代一声锁好门窗就起身告辞,出门前还冲着对他挥手的夏洵翻个白眼。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赵学军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终于不再横眉冷对了,特意寻过来,正式谢过了他对自家闺女的救命之恩。   也许是被丢孩子的事吓的,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终于引起了赵家人的重视。苏小婉在医院的那几天,一直有人守着孩子不说,连与苏小婉不对付的赵厂长夫人,都暂时收起了与儿媳妇的矛盾,一天两次地往医院跑了。   戴誉暂时没精力管孩子的事,因为市监察委的人终于正式上门对啤酒厂雇佣非法工程队的事展开调查了。   他作为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的组员,也是被人家约谈和调查的重点之一。   “这么说,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是冯济民同志?”调查组的人坐在戴誉对面,严肃发问。   “是的,去年最后一个季度,啤酒厂这边的生产任务十分紧张,许厂长根本没有时间再顾及罐头厂的建厂工作。”戴誉点头答道,“所以,当时许厂长将权力下放给了冯副厂长。又因为冯副厂长对厂里的情况不太了解,领导将我任命为筹备小组的组员,协助他完成建厂事宜。”   这套说辞是他与许厂长早就商量好的,把事情摊开来讲,实话实说。   许厂长那边会承认自己应负有领导责任,而戴誉则负责将事情的真相说给调查组。   免得给调查组留下一个许厂长推卸责任的印象。   戴誉将自己的笔记本拿给他们看,上面有他的“会议记录”。   “这个我们可以带走嘛?”调查组的人问。   “最好不要,那本子上还有我记录的其他工作内容,”戴誉解释,“我这个人比较仔细,工作中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要记录下来,以便随时翻阅。”   那人看看他的本子,果然记录得十分详细,像这种把会议记录写成台词的,他还是头回见到。再前后翻一翻,日期都是挨着的,纸面也有磨损的痕迹,不像是为了应付检查,临时写的。   “如果你们需要,可以将那一页撕下来带走。”戴誉摆摆手。   他不知道许厂长和冯副厂长是怎么与调查组交代的,不过,单看许厂长被谈话以后的轻松表情,也知道问题应该不大了。   调查组走了以后,许厂长终于放松了下来,一边准备应对市里对他的考察,一边打起了乒乓球。   “厂长,您说啥?”戴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啥毛病。   “我说,以后每天中午和下班,咱俩都组队打打乒乓球。”许厂长笑着说。   “可是,我不会打乒乓球啊!”戴誉傻眼。   他在学校的时候都是打篮球踢足球的,乒乓球虽然是国球,但是学校里不兴这个啊!   “没事,我也不会!打着打着就会了!我已经答应老李了,要带头参加他们工会组织的乒乓球比赛!”   “那咱俩都不会打,不是给人送菜的么!”戴誉无语。   “不会打没关系,重要的是领导的态度!”许厂长解释,“咱们主动参加,也能带动工人们的积极性嘛,这个季度的生产任务没那么重,市里举办了全市各单位的春季乒乓球比赛!咱们厂也得派选手参加。”   来送资料的沈常胜,刚进门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笑着插话道:“听说市里那个比赛,个人冠军能得一辆自行车!”   “对,如果能代表咱们厂在市里取得名次,厂里会奖励一张简易沙发。”许厂长补充道。   没有自行车,也没有沙发的戴誉:“……”   来来来,赶紧练起来!   于是,有了物质刺激,每天中午和晚上,戴誉打乒乓球的劲头比许厂长还足。   许厂长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年轻人的精力旺盛,往往打不了几个回合就退场了。   深感刚活动开筋骨还没尽兴的戴誉,只好去别处找人对打。   这段时间,无论是在办公室里做文职的,还是车间里的工人,被戴誉逮着了都跑不了。总要打上几个回合的。   这股打乒乓球的热潮正式在啤酒厂里流行起来。   工人下班以后也不急着回家了,先在大院里支起的一排乒乓球案子上打几个来回再说。   几天练下来,戴誉觉得自己非常有当奥运冠军的潜质,与夏露提起自己战绩的时候,还要牛逼哄哄地给自己冠上“乒坛神童”的称号。   夏露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听他吹牛逼,觉得再不阻止,他就真的要上天了,遂嗤笑道:“你们单位里一个专业运动员都没有,没有乒乓球拍就用啤酒瓶子代替。你拿着乒乓球拍跟人家拿酒瓶子的对打,还好意思胡吹!”   想想那个画面,她都快要笑死了好吧!   被他揭穿老底,戴誉有些没面子地摸摸鼻子,将自己的俄语书往她面前一递,转移话题道:“行了,说点正事,你帮我看看这道题,为啥我写的跟你给的答案不一样啊?你是不是写错了?”   夏露接过书看了一眼,平淡道:“这个是特殊名词的变格,你按照我写的背吧。”   得嘞,又是一个需要特殊记忆的。   何阿姨出院以后,回家继续坐月子。不过,人家刚生产完,还要照顾小婴儿,所以教戴誉学俄语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戴誉终于在此时抓住了机会,达成了与小夏同学每天一起学习的成就。   下班打完乒乓球,他就往小洋房这边跑,跟小夏同学肩并肩,头对头地学习。   美滋滋!   正得意呢,小洋房的院门被人打开,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外面开门进来。   夏露看到来人,一改在戴誉心目中的从容淡定印象,从沙发上跳起来就冲去了门口。   抱着对方的手臂说:“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咋不通知家里一声呢?吃饭了没有?”   夏启航呵呵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刚下火车就回家来了,先看看你们再去厂里。”   夏露急急道:“我妈上个礼拜生了!生了一个小妹妹!”   “呵呵,我已经听厂里人说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夏启航也没想到自己出差一趟,又错过了小女儿的出生。   牵着女儿一起进屋,转头就看到了穿着秋衣,拖鞋,站在茶几旁的戴誉。   茶几上摊着不少纸笔书本,显然是两个人的东西。   瞅一眼身畔的闺女,再看看满脸堆笑的戴誉。   夏启航:“……” 第75章   注意到夏厂长的视线, 戴誉赶忙打招呼,又弯下腰去将铺散在沙发上的书本整理好。   起身笑着对刚进门的夏厂长说:“夏厂长,您回来啦!快进来坐吧!”   夏启航:“……”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客人……   想到临出差前,他确实同意对方偶尔来家里照应一下, 夏启航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波动, 只客气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待人家说完,戴誉就连连摇手:“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何阿姨还教我外语了呢!”   夏启航:“……”   一旁的夏露强忍住捂脸的冲动。   心里还惦记着媳妇和刚出生的小闺女, 夏启航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一边快步迈上楼梯, 一边交代道:“你自便吧, 我先上去看看孩子。”   戴誉这会儿终于找回了一点往日的机灵劲。夏厂长一家人久别重逢,他这个编外人员若是还在楼下杵着,实在是没眼色。   穿上外套,又将整理好的书本塞回包里, 戴誉对留在楼下陪他的夏露说:“我先回去了, 你快随着夏厂长一起上去看看吧。”   夏露没说什么挽留的话, 今天爸爸回来了, 家里肯定事忙,戴誉要是还留在家里恐怕会被人冷落。   遂点头道:“行, 你回去继续看书吧。有问题你明天再问我。”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爸爸已经回来了,也不知戴誉明天还能不能来了。   似是看透她的想法, 戴誉安慰道:“有问题我会找你的。”来家里不行, 还可以去学校嘛。   余光瞥见楼梯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他手欠地在人家麻花辫的小尾巴上轻弹了一下,就笑嘻嘻地拎着包出门了。   夏家父母的房间里。   何婕虽然嘴上说着女人生孩子还得靠自己,但是见到自家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 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夏启航忙上前安抚媳妇,手足无措地说:“这次真是委屈你了,本想着能赶上老三出生,哪知道这丫头连一个月都等不了!”   “不是丫头等不了,是我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早知道当初听你的好了,应该搬到一楼住一段时间的。”何婕愧疚道,“这孩子现在看着还算正常,但是怎么说也是早产儿,又是我在这个年纪生的,万一以后有个啥毛病可怎么办?”   她这些天其实一直很焦虑,但是老夏不在身边,家里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没有合适的对象能听她倾诉。   夏启航去摇床边瞅了一眼小闺女。这孩子出生十来天,虽然已经没那么红了,但是五官没长开,暂时也看不出什么。   他只乐观地安慰道:“我看咱闺女长得挺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就行。至于智力上的问题,我的闺女即便智力上欠缺一些,也能达到普通人水平了……”   被他的自大言论逗得破涕为笑,何婕埋怨道:“你怎么不盼点好的!智力上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呸呸呸!”   眼见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为了小闺女的事,竟然学起了农村妇女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夏启航忙笑道:“你看咱家那两个大的,智力都挺优越,但也太让人操心了!一个比一个不听话!这个小的不用那么聪明,笨一点也能听话一点。”   觑着他有些淡下来的神色,何婕直接问:“你是不是在楼下看到小戴了?”   “嗯,跟露露一起看书呢。”夏启航面上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出差之前答应让他偶尔来家里看看,他表现得怎么样?”   何婕点头道:“你还别说,幸亏你有先见之明,安排个人照应家里。人家小戴得了你的嘱托,天天往咱家跑帮着干活不说,这次生老三,也多亏了有他在。”   将他送自己去医院以及闹了乌龙救下赵厂长孙女的事,事无巨细地说了。   “他看到那个包被就认出是咱家的,还以为被抱走的是咱家娃,拼命追出去好几条街。那人贩子丧心病狂地将孩子扔出去,小戴为了保护孩子,把下巴都磕破了,伤口到现在都没完全愈合呢!”何婕感叹道。   夏启航沉默地点点头,将话题从戴誉身上绕开,问:“老赵家里差点丢了孩子,他就这么算了?”   “那怎么可能!江南头一天晚上把人贩子扭送去了派出所,第二天再去看情况的时候,正好碰到赵厂长的秘书了。他堂堂一个机械厂的一把手,要是丢了孩子就这么算了,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啊?”   “有赵厂长施压,案子破得还挺快的。那人贩子是个惯犯了,除了这一桩又交代了好几个在派出所有报案记录的案子。昨天已经移交司法了。”何婕趴到他耳边嘀咕,“刚开始我还琢磨是不是他家得罪啥人了,不然妇产科那么多新生儿,为啥别人家的孩子没丢,就丢他家的,还是个女娃。不过,如今一看,可能就是他家比较倒霉吧……”   不知道事情的具体处理经过,夏启航对媳妇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问:“戴誉和江南这样也算见义勇为了吧?老赵就没啥表示?”   帮他家救了个孩子可不算小事。   何婕脸上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十分嫌弃地说:“表示啦!不过,他们家这番表示还不如不表示!”   夏启航疑惑挑眉。   “你说他们家办的这叫什么事!”何婕一脸无语道,“明明是两个人合力救的人,他们却只往江南的部队里送了一面锦旗。我昨天还侧面跟小戴打听,有没有人往他单位送什么。结果,啥也没送!”   “他家这事什么意思?”夏启航拧眉问。   何婕揣测道:“会不会是还在忌讳小戴与他家儿媳妇之前的关系?可是,一码归一码。他们这样一弄,我都没好意思跟小戴透露江南得了锦旗的事……”   “我合计着这事肯定不是老赵授意的,他干不出来这么没水平的事。”   何婕犹豫片刻,建议道:“虽然小戴救的是赵厂长的孙女,但这事与咱家多少有些关系。要不你找机会跟赵厂长提一下?”   不想再谈这些糟心事,夏启航敷衍地点点头,就起身稀罕小闺女去了。   戴誉被传达室的孙师傅通知,有人来送锦旗的时候,还懵了一下。   他是完全没奢望过苏小婉和赵学军会给自己送锦旗的,按照他们之间的关系,赵学军能郑重地与自己道声谢,他都觉得是三更半夜见太阳了。   许厂长对于戴誉被人送锦旗的事,十分重视。趁热打铁地在中午临时举办了一个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在礼堂里完成锦旗的交接。   还十分应景地往他身上斜挂了一个绶带,也不知之前是被哪位人物用过的。   赵学军虽然生活作风不咋样,但是交际应酬能力还是很强的。这次来送锦旗,即便是被赵厂长逼着来的,在他面上也不见半分勉强神色。   他将事情办得十分敞亮,当着啤酒厂众人的面,把锦旗亲自送给了戴誉,并长篇大论地真诚致谢,让啤酒厂这些土老帽充分见识到了厂长公子的风采!   反而是戴誉这个见义勇为的主角,十分低调地讲了几句感言就下台了。   他其实不想大肆宣扬这件事。   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自己与苏小婉的关系,前未婚夫拼命救下了前未婚妻的孩子,这种事也太容易让人发散联想了……   好在厂里这些天挺忙,暂时没人有闲工夫去深入挖掘戴誉那狗血的既往情史。   出席完了临时组织的见义勇为表彰大会,几个厂长与工程师又原地在礼堂参加这个月的厂长办公会。   这次开会,主要是探讨如何解决第二三季度生产原料不足的问题。   戴誉将有些陈旧的绶带从身上摘下来放好,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坐到许厂长身边做会议记录。   生产厂长赵副厂长先将目前的车间生产情况介绍了一下。   “依着目前啤酒花、大米和麦芽的存量,只够工人们干半天歇半天的,有些机器甚至都不用开。这样下去,第二季度的生产任务肯定完不成。”   许厂长问:“采购那边怎么说?为什么今年的粮食这么难收?”   “往年咱们都是从近郊收粮,但是今年市财贸委突然安排了一个什么在近郊收购农副产品奖励工业品的意见。每上交周转粮一千斤,就给十尺布和一斤白糖。”赵副厂长有些晦气地说,“近郊那几个生产队,有周转粮的都交给市里换工业品去了。”   戴誉举手补充道:“上次在商业局开会,我听李叙说过。财贸委这个奖励办法已经被市人委,转发到粮食局、农业局、商业局、供销社、水产局等十几个单位了,市人委下面的这些部门都在用这个办法收农副产品。不只是粮食,蔬菜水果也算在内。啤酒花属于蔬菜范畴,据说是每上交价值一千块的啤酒花,给八尺棉布,八尺绸布和十盒纸烟。”   一众领导:“……”   这他娘的也干不过人家啊!   他们只是机械厂的下属企业,哪来的那么多工业品当奖励?   杨副厂长出主意道:“既然近郊的不行,咱们就扩大范围嘛,去远一点的地方收粮。”   “咱们省能种啤酒用大麦的农场都是有数的。咱们厂惯用的这种多棱大麦,在近郊的几个生产队产量最多、种植规模最大。市一啤与咱们用的品种略有不同,主要产区在荣城。咱们厂的啤酒倒是也能用那种大麦发酵,但是荣城那一片的大麦基本已经被市一啤和荣城当地的两个小酒厂瓜分了。咱们现在才去采购,恐怕会空手而归。”   “既然原料已经十分紧张了,咱们就别只盯着大产区了。多找些人下乡,挨个生产队去收粮,采用多渠道,无孔不入的方法收粮,总会见到成效的。”杨副厂长继续建议。   “暂时先用杨厂长说的办法,多派一些人手去各生产队收粮。”许厂长叹道,“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实在不行,我去跟市里区里化化缘,看看能不能给咱们调拨一批机动粮。”   话是这样说,但是许厂长心里也知道,能成功的几率不大。   机动粮一般是由各级人委协调,直接支付或补充某些计划外开支的。比如兴修水利时,用于工人们的口粮补贴,或者一些社办企业职工的口粮补贴。   像他们这种应该由企业自行筹措生产原料,却因为某些原因筹措不到,影响生产的情况,市里恐怕不会开这个口子动用机动粮。   不过跟市里商量着借用一点,也许是可以的。   “这样小打小闹地筹措粮食,终究不是办法,三五天还能支应的开,时间一长又得捉襟见肘!”   赵副厂长对于原料不足的事情比许厂长这位一把手还焦虑,他是负责主抓生产的,没有原料还生产个屁啊!生产任务完不成,上级的板子可是要打在自己身上的。   几位领导,甚至领导们的秘书,都加入进来,集思广益想办法。   冯副厂长虽然是负责罐头厂工作的,但是还兼任着啤酒厂的副厂长,也需要出席啤酒厂的厂长办公会。   这会儿他倒是给大家拓展了一个新思路:“既然国营农场不行,粮食一直收不上来,要不咱们把目光转向劳改农场吧……”   众人:“……”   劳改农场种出来的粮食蔬菜基本是自给自足的,不过也确实偶有贸易粮上交。   但是,他们都没跟劳改农场打过交道,不清楚人家都种了什么啊!   戴誉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去年,在北京出差时,与他同屋的郭为民还跟他吹过牛逼。   声称他们市一啤所用的麦芽是全省最好的。   三年困难时期之前,那会儿年景还相当不错,市一啤作为市委的亲儿子,在省内啤酒界独占鳌头。   市一啤的袁厂长为了解决长期从外地采购大麦的问题,更是为了选用最优质的大麦酿酒,决定与省农学院以及滨江市轻工研究所合作。从全国各地征集了八百多份春性型的大麦材料,分别在全省各纬度的农场进行小规模育种。   如今市一啤所用的荣城大麦,就是当初育种出来生长情况最好,品质最优的大麦品种。   市二啤从近郊采购的那种大麦,其实也是当年市一啤育种培育出来的。质量比荣城的稍逊一筹,被技术出身的袁厂长弃用了。   而除了这两个区域,市一啤还在当年全省最大的清河劳改农场培育过多种大麦。其中甚至还有两个从欧洲引进的大麦品种,只不过也许是水土不服的原因,虽然品质不错,但是产量非常低,满足不了市一啤的原材料需求,所以清河劳改农场也被市一啤舍弃了。   戴誉想到此处,便简单将事情对领导们说了。   “当年清河劳改农场的大麦种植面积还是很大的,那边荒地很多,劳改犯每天的任务就是开荒。袁厂长将好几个品种的大麦都送去那边培育过,然而却一个也没用上。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是否继续种植大麦,之后咱们可以想办法向劳改农场那边打听打听。”   杨副厂长一拍大腿:“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品种,它在欧洲还是十分出名的,许多德国啤酒厂都用这种大麦。要是能采购到这个品种的大麦,那比咱们现在用的还好呢!”   “先打电话求证一下吧,实在不行我去找老袁问问。”许厂长心里觉得这事有谱,便一锤定音道,“粮食的问题,先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几个方案来解决。啤酒花暂时还能支应半个月,我往其他几个省的啤酒花产区打电话问一问,也许临时调货还来得及。”   会议开到这里终于有了些眉目,大家原地解散。   出门时,戴誉找到冯副厂长说了自己的担忧。   “冯厂长,咱们罐头厂虽然还在建设阶段,但是原材料也要开始准备了。不然到时也像啤酒厂这样干半天歇半天,恐怕会打击士气。”   “哎,市里弄的这个农副产品收购奖励,真是给咱们企业找麻烦。”冯副厂长叹道,“罐头厂的厂房才刚建了一半,这会儿采购水果,哪放的住嘛!”   戴誉后来联系了那个青少年基建队负责罐头厂的建设,目前看着干得还不错,但是厂房建设至少还得一个月的时间,哪是能一蹴而就的。   没有厂房场地,采购回来的大量水果储存在哪里?   “您上次不是还抱怨咱们省的水果品种少嘛,实在不行就生产一些腌制的蔬菜罐头吧。提前买点蔬菜腌上,等厂房建好了,咱就直接罐装。”   冯副厂长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也不是不行。咱们这边的酸黄瓜是用苏联配方腌制的。生产出来销路应该不错,而且黄瓜很好采购,别说农村,就连附近的家属院里,各家都种着成片的黄瓜。只不过,这么早就开始采购的话,罐头厂就得考虑对外招工了啊!”   戴誉没再插话去打断他的思路,任由冯副厂长沉思去了。   之后的两天,许厂长在忙活原料采购的同时,还被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叫去做了一次思想汇报。   从市委回来以后,见他红光满面的样子,戴誉就知道他高升的事情基本稳了。   听了他对自己的恭喜,许厂长将人领到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小戴,我这边的事情可能快定了。你有什么打算?是想到时候跟着我走,还是留在厂里?这段时间你也好好考虑一下!”   戴誉摆手笑道:“厂长,您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您去新单位本来就是新人,还是让单位帮您配一个熟悉内部事务的秘书比较好。把我弄去了也是给您添麻烦!”   许厂长当然知道他说的才是对的,自己刚去新单位报到,带着一个秘书过去确实不怎么合适。   但是自己这次能调动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戴誉在省委办公厅秘书长面前的推荐,那个八校联合办学的想法也是最先由对方提出来的。   而且上次帮牛洪彪在厂里办婚礼的事,也是这小子提出来的。秦市长对于啤酒厂的拥军优属工作比较满意,所以他这次才能这么顺利地被确定为考察对象。   他总不能占了下属的便宜却一声不吭吧。   “调动的事,我能解决。你考虑好自己的前途问题就行。”许厂长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客气话。   “我说的是真的。就在厂里呆着挺好的,我之前一直没跟您提过,其实我还一直想复习考大学呢!”戴誉赧然道。   许厂长诧异地说:“那你这心气可是够高的!不错不错!今年参加高考吗?”   “对,今年先试试,万一走运考上了,就直接上大学去。不行的话,还在厂里继续上班,明年接着考呗。”仿佛已经将上大学视为人生理想了。   许厂长见他真心想留在啤酒厂,反而有些犯了难。   他要是考上了还好,若是考不上,之后要把他安排去哪个部门啊?   自己临走之前,总要将人妥善安置好的。   “您在厂里的这段时间我就还跟着您,等您高升了,还把我弄回宣传科去就行。”戴誉解释道,“反正沈常胜去给冯副厂长当秘书了,宣传科里现在还有一个空余编制。”   许厂长失笑:“你倒是把自己安排得挺明白。”   “哈哈,还行吧。”   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许厂长问:“你被确定为入党积极分子多长时间了?”   “半年多了吧。”   “唔,党支部今年上半年有三个入党名额。你最近一段时间集中写写思想汇报,在我离开前,争取将你发展为预备党员。”许厂长缓声道。   戴誉被吓了一跳,忙摆手拒绝道:“千万别,我当积极分子才半年,这样不符合组织程序吧?您都要去新单位了,别在这件事上给您添麻烦。”   他那会儿申请入党可是费了老鼻子劲的!   积极分子考察一年,发展对象考察半年,预备党员又考察一年,等他成为正式党员时,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   许厂长讶异:“这有什么不符合组织程序的?你都已经被确定为积极分子半年了,别的单位还有表现突出直接入党的呢!”   戴誉不好意思道:“我有啥突出表现呐?”   他一个小秘书整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跑,有功劳都是领导的,跟他有啥关系。   “你前几天不是刚因为见义勇为的事迹被表彰过吗?”许厂长眯着眼睛幽幽道,“大家对你的事迹都是肯定的。”   戴誉张口结舌地问:“您不会是在那时候就想到这一层了吧?”   要不怎么能弄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临时表彰大会呢?   许厂长哼笑一声没有答话,只交代道:“我可以当你的其中一个入党介绍人,另一个介绍人可以找……”   “可以找宣传科的吴科长,”戴誉连忙接话,“去年吴科长就答应当我的入党介绍人了!”   天呐,许厂长这个党支部书记亲自当他的入党介绍人,怎么可能不成功!   他这是要发达了啊!   敲定了他成为预备党员的事,许厂长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欠的人情算是还回去了……   戴誉下了班,一边寻思着入党的事,一边溜达着往家属院走。   然而,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小洋房。收发室的陈大爷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是不知不觉又走到夏家了。   “哎——”长叹一口气,戴誉调转方向,耷拉着脑袋往自家走。   自从夏厂长回来以后,他还没见过小夏同志呢。   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戴誉往旁边让了让。   那铃声却还在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   戴誉本就心里发闷呢,这人还他娘的那么没眼色地使劲按铃。   马路这么宽,走旁边不行啊!按什么按!   转头刚想怒喷对方一通,却在见到那辆熟悉的淑女车后,立马换上笑脸。   “小夏同志,你咋现在才回来呢?”   夏露只说学校补课,问他:“我刚才在后面喊你,你怎么一直没反应?寻思什么呢?”   戴誉呵呵一笑,瞬间来了精神,不答反问:“小夏同志,你现在是党员吗?”   “不是。”高中生没几个能入党的。   “嘿嘿,我马上就是预备党员啦!”戴誉嘚瑟地显摆,“到时候政治面貌方面,我就是党员了。你呢,就还是群众!”   “所以呢?”夏露面无表情地问。   “所以,听党指挥跟党走,你以后就都得听我的啦!哈哈哈……” 第76章   见他一脸幼稚得意, 夏露忽地一笑,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能成为预备党员?”   “快了,再有一个来月吧。”戴誉乐呵呵地答。   “那你现在的政治面貌是什么?共青团员吗?”   “就, 就入党积极分子呗。”戴誉打算含混过去,原身那德性怎么可能是团员……   夏露点点头, 纠正道:“政治面貌指的是你所加入的政党或者政治团体, 入党积极分子既不是政党也不是政治团体。所以它并不是你现在的政治面貌。”   戴誉:“?”   “看样子你好像也不是共青团员?”   戴誉无奈点头。   “你以前当过少先队员吗?”夏露好奇地问。   “当过啊!”原身小时候表现还不错, 长大以后才开始发展成不良少年的。   “不过,你都长这么大了, 肯定已经被少先队自动退队了。”夏露瞥他一眼,遗憾假笑,“所以, 你现在的政治面貌既不是党员, 也不是团员, 只是一个被少先队退队的普通群众!”   戴誉问:“所以呢?”   咋还带羞辱人的呢?都是普通群众你还能比我高贵咋滴?   “我现在的政治面貌是共青团员!”夏露昂起下巴,斜睨着他, “按照你的逻辑, 你这个普通群众现在就得听我的!”   “……”戴誉沉默半晌,就在夏露即将露出他刚刚那种同款得意脸时, 才故作无辜地问, “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吗?你让我往东我啥时候往西了?”   夏露忍不住翘了下唇角。   见她眼尾弯出了弧度, 戴誉讨好地说:“我先积极入党,等我成为正式党员了,还可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多好!”   夏露心说,这人想得还怪远的,能否考到一所学校还说不准呢, 还想给她当入党介绍人……   思及此,她终于想起了一件正事,不再与对方歪缠,正色道:“我正有事找你呢!”   “啥事啊?”戴誉一边问,一边帮她把自行车推到旁边支好。   “高考报名的事,你弄好了吗?”夏露不放心地问。   “去年底就报名了啊!跟厂高中和区教育局都说过了。”   夏露点头道:“学校要给高三这批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单独补习,就在每天放学以后,你想不想参加?”   戴誉特别玩物丧志地答道:“放学以后啊,那不行。我那个时间段还得打乒乓球呢!”   夏露:“……”   气恼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恨恨道:“第一名才能赢一辆自行车!你才练了几天呐,就觉得自己能得第一了!机械厂里每天都有一大批职工苦练乒乓球呢!”   自封了一个“乒坛神童”的名头,还真把自己当成神童了……   发现她居然真的傻乎乎地信了,戴誉忙嘿嘿笑着解释:“你咋还当真了呢?时间宝贵,我肯定得去参加补习班呀!不过,我已经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了,可以去听课吗?”   夏露轻哼一声:“提前跟老师打声招呼就好了,学校应该是允许旁听的。”   次日下班,戴誉拎着两个大饭盒就去了食堂。   在打饭窗口排队时,看到了刚从门外进来的顾江海。他赶紧挥手示意对方过来,将自己手里的饭盒塞进顾江海手里,钱和粮票也递过去。   “咱俩互换一下。”说着便拿过了对方的饭盒。   顾江海没弄明白他闹得是哪一出,只好听话地将饭盒递过去。   按照戴誉的要求,顾江海在窗口一一点菜。胖婶将满满三大勺的菜打进他的大饭盒里,三个菜打进去就已经冒尖了,将将能扣上饭盒盖。   又从馒头筐的最下面掏出三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帮他整齐地码进另一个饭盒里。   随后便轮到了戴誉,交了钱和粮票,见到胖婶忍不住颠勺的动作后,他也没挑刺。   不过,刚接过饭菜,便当着胖婶的面,与顾江海调换了饭盒,并笑眯眯地道了谢。   胖婶顾江海:“……”   戴誉装模作样地对顾江海感慨:“哎,胖婶对你这个未来女婿可是真不错,亲儿子也就这样了!”   捧着两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饭盒,刚出食堂就听到不远处噼噼啪啪抽球的声音。   “戴秘书,来打两局啊?”乒乓案子前的好几个工人向他发出组队邀请。   戴誉大言不惭道:“不行不行,我这个‘乒坛神童’最近没时间练球了,市里奖励的那台自行车暂时让给你们!”   与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一番,他就赶紧骑车奔往厂高中。   这个时间,学生们大多已经放学了,只偶有几个值日的学生结伴走出校门。   还隔着一个路口,他就看到等候在校门前的夏露了。   在车棚挺好自行车,两人结伴往教室走。   “我刚在食堂打了饭,咱们先找地方吃饭吧。”戴誉提着装饭盒的网兜晃了一下。   夏露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学校食堂只在每天中午供应一顿饭,所以这几天的课后补习,她都是空着肚子挨到回家的。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两人一路从一楼寻过去,总算在二楼尽头找到了一间没上锁的教室。   将饭盒取出来放在桌上,饭盒盖一一打开,戴誉邀功道:“快吃吧,我打的是刚出锅的馒头,这会儿还热乎呢!”   夏露仰头等他的下一步动作,然后就见这人没事人似的将网兜放在了一边,还一径热情地劝自己赶紧趁热吃。   “筷子呢?”夏露提醒。   “卧槽!”戴誉傻眼地回望过去,结巴道,“我,我忘带了!”   夏露:“……”   摸出书包里的空饭盒,取出自己的筷子,夏露有些犹豫地递过去。   “没事,你是团员,你负责掌握筷子的使用权。”戴誉从饭盒里拿出馒头就咬了一口,呵呵笑着说,“你先吃吧。”   夏露没搭理他关于团员的调侃,夹了一筷子黄瓜肉片放到他那个大馒头的缺口上,淡定道:“吃吧。”   没想到忘记带筷子居然会有这样的隐藏福利!   戴誉就着那一筷子菜,咬了一大口馒头。   他早就看大学食堂里那些卿卿我我互相喂饭的小情侣不顺眼了!   又不是没有手,喂什么喂!   像他这样没有筷子的才需要喂嘛!   戴誉也不吃馒头了,张着大嘴就等着人家小夏同志将第二筷子菜喂进嘴里。   然而,小夏同志依旧十分不解风情。筷子上的菜在他嘴前晃了一下,就转个方向放到了馒头上。   夏露十分冷酷地说:“快点吃,马上要上课了!”   声称从来不挑食的戴誉,这次比六岁的夏洵还能挑,一会儿这不吃,一会儿那不吃的。   帮他夹了黄瓜肉片嘛,他说不想吃黄瓜只想吃肉,夏露忍了忍把黄瓜挑出去自己吃了。   夹了红烧肉给他嘛,他又说只吃肉太腻了,还想搭配着吃口炒白菜。   夏露被他烦得不得了,她自己都没吃几口呢,光伺候戴誉了,他咋还这么多事?   气得小夏同志直接将筷子往他跟前一递,“给给给,筷子的使用权转交给你了!想吃什么,你自己夹吧!”   戴誉也没客气,顺势接过了筷子的使用权。   荤素搭配着往她的馒头上放一筷子菜,又给自己那份也放上一样的。   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然后,夏露就被他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喂得吃撑了……   这次她十分自然地将自己剩下的小半个馒头递给他,拒绝继续投喂,摇头道:“我吃不动了,剩下这些你都吃了吧!”   戴誉在夏家吃了一个多月的晚饭,偶尔也会吃她剩下的馒头,所以这会儿两人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   看出她今天确实吃得有点多,戴誉没再劝她,三下五除二就将剩下的饭菜消灭了。   二人收拾好东西,前往补习教室。   在进教室前,戴誉提议:“我一会儿就不跟你一起坐了,在后面找个位置就行。”   高三复习很紧张,可千万别在学校给她招惹是非了。   夏露摇头:“补习的人挺多的,不但有我们这一届三个班的学生,还有复读生。你坐到最后一排连黑板都看不清……”   那样的话,来补习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戴誉便大摇大摆地跟在小夏同志身后进了教室,然后听她指挥,从最后一排搬了一把椅子放到第一排。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地坐在了夏高岭之花露的身边。   来参加高考补习的高三学生,大多都在埋头苦读,即便有人对他们的关系好奇,也只是与身边同学窃窃私语一番,并没有人公开调侃戴誉二人。   看到同桌的丁文婷,戴誉还热情地与对方打招呼,又问:“小丁终于下定决心高考啦?”   之前她可是打算毕业就等待分配工作的。   “试试呗,我这个水平只敢报考省内的大学,能考上大专就知足了。”   听说今年的高中毕业生有不少会被分配到郊区的公社工作。而且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学校一直在动员毕业生们上山下乡。   丁文婷不想离开省城,所以就干脆咬咬牙试着考大学吧。   夏露替她解释:“文婷的外语非常好,高考能拉高总分。”   戴誉立马投去羡慕的小眼神,同样是加试外语的政策,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补习班的老师们讲课水平都不错,而且补习重点也是主要放在今年刚被划进必考科目的外语上。   正中戴誉的下怀。   一晚上的课听下来,他收获颇丰,遂决定以后要每天按时来上课。   次日再次来到厂高中时,夏露照常在学校门口等他,见了面就说:“今天收到教导主任的通知,现在就要考虑报考学校和专业的问题了,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从没探讨过。   戴誉对于如今大学的专业设置不是很清楚,只问:“你想考哪个学校?”   夏露抿了抿唇,犹豫着说:“想报京大物理系,或者化学系。但是前两年的录取分数都很高,我不太托底。”   戴誉直接在心里卧槽了。   没想到小夏同志看着挺文静的,居然还有一颗搞物理的心。   这个年代的京大物理系毕业生,有好多都是后世核物理方面的大佬,他难道要娶个科研大佬了?   “那有啥,你成绩一直挺稳定的,想报哪个专业就报呗。大不了第二志愿报个省里的大学。”戴誉鼓励道。   “那你呢?”夏露比较担心的还是他的去向。   “我跟你报同一所学校就行啦。不过,为了提高录取几率,咱俩还是别报相同专业了。具体能报什么,我现在也说不准,最好能选一个偏工科的专业。这事还得找个明白人问问。”   夏露赶紧说:“小妹过两天做满月,我爸昨天还说让你也去家里热闹热闹,要不你问问他吧!”   戴誉瞬间喜笑颜开,忙不迭点头应承下来。   他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居然被夏厂长主动邀请了!   “走,先去吃饭!我今天抢到了一份红烧鱼块!”戴誉现在简直浑身充满干劲,拉着小夏同志就往教学楼里走。   二人又来到昨天的教室,重复昨天的故事。   “又没带筷子?”看着他打开两个饭盒盖以后,就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夏露应景地问。   戴誉拿腔作势地拍了一下额头,叹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了!”   安静欣赏完他这番做作的表演,夏露似是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低头去书包里摸自己的空饭盒。   见状,戴誉赶紧拿起一个大馒头,在上面咬出一个月牙来,只等着小夏同志的甜蜜投喂。   翻出饭盒,夏露慢悠悠地揭开盖子,扭头笑盈盈地说:“幸好我带了两双筷子!给,快吃吧!” 第77章   因着收到了夏厂长的邀请, 戴誉这两天一直在思考给未来小姨子送满月礼的事。   眼瞅着快到日子了,可他的贺礼却一直没有着落,戴誉便有些上火。   虽说这礼物是送给小婴儿的, 但小婴儿懂啥呀,礼送出去了, 还得看能不能让小婴儿的父母满意。   这可是他第一次正式登夏家的门, 无论如何得选一份像样的礼物。   这天晚上从补习班回来, 戴誉吃了饭就在堂屋里背着手瞎转悠。   “儿子,你能不能歇一会儿, 转得我眼晕!”戴母正和婆婆一起做劳保手套,被他晃得心烦,忍不住出声制止。   闻言, 戴誉听话地在椅子上坐下, 坐了没几分钟又站起来到处转悠。   “小弟,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大姐戴英问。   戴誉恹恹地将夏厂长邀请他去参加满月礼的事说了。   戴母和戴奶奶同时放下手里的活计,异口同声地惊喜道:“这是好事呀!”   这小子之前整天往夏厂长家跑, 跑了一个多月。最近突然就不去帮忙了不说, 还总是没精打采的,一回家就闷头扎进房间里学习。   她们还以为夏厂长对他不满意, 这小子失落了呢。   “确实是好事, 但我不知道给人家孩子送啥礼嘛!第一次正式上门, 我总不能空着手去吧?”提起送礼的事就愁眉苦脸。   戴家这对婆媳互看一眼,都呵呵笑起来。   戴奶奶指挥儿媳妇:“你去帮我把东西拿出来!”   片刻功夫,戴母就从戴奶奶的房间里, 捧着一堆东西出来了。   戴誉看到那些东西,心里就是一喜。   有些稀罕地拿起一双红黄相间的虎头鞋摆弄,却被戴母拍了一下手背, 斥道:“你手上又是汗又是油的,别摸脏了!”   戴誉忙将那鞋子放下,赶紧望向他奶,问:“奶,这些东西是让我拿去送礼的嘛?”   戴母笑道:“还是你奶有先见之明!她刚一听说夏厂长家生了个闺女,就赶紧做了一套红彤彤的小衣裳,还缝了虎头帽子和虎头鞋。我刚开始还不想让她做呢,万一做完了送不出去咋办?”   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明白,虽然儿子跟小夏的关系不错,但是婚姻大事并不是小夏自己能说得算的,夏家家长要是不同意,他再是献殷勤也是白搭。   做这些东西的决定还是由她婆婆拍的板,只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做一套小衣裳也不费事,不怕浪费。戴誉如果需要送礼就直接给他,若是送不出去就留给四丫用。   戴誉围着那些东西一径打量,果然在虎头帽子上看到两个小揪揪,一看就是给女孩子戴的。   “这都是我奶做的啊?”戴誉问。   “可不是嘛,我哪会做这些!你看我给大丫他们做的衣服,就知道我的水平了。”戴母自□□。   戴奶奶颇为自得地说:“女娃穿虎头鞋、戴虎头帽,可以驱鬼辟邪,好得很!”   说实话,戴誉这会儿是真感动了。   他奶只给四个孙子孙女做过衣裳,最后一次动针线,还是十多年前帮襁褓里的戴兰做的。   年岁大了以后,连四个重孙女的衣服都没做过,只交给儿媳妇和孙媳妇去操心。   此时为了帮他去讨好夏厂长一家,竟然重新拿起针线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新生儿做起了衣裳。而且一做就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一整套,光是耗费的布料都够给一个成年人做件衣服了。   想到这些,戴誉的鼻子都酸了。   他凑到戴奶奶身边,像小动物似的,跟她脸贴着脸蹭了蹭。   戴奶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脑袋,解释道:“你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咱家这个条件,虽然不缺吃喝,但是在事业上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戴誉忙道:“哎呀,您说的这是啥话……”   戴奶奶摇头道:“在我们那个时候,跟着夫子读书是要交束脩的。当初为了送你爸去当学徒,我还给那师傅送了一条大猪腿呢!不然哪能有他现在每月将近一百块的工资!人家夏厂长的媳妇肯教你读书,能让你有出息,我给她家娃娃做点东西也没啥。”   那可是厂长家!   他们这个机械厂里有上万人,比过去一个县的人还多。厂里多少人想给厂长送礼都摸不到人家的家门。戴誉现在不但能当堂入室了,还能跟着人家学外语!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她小孙子若是真能借此考上大学,她恨不得也给夏厂长家送条大猪腿!   看着祖孙俩黏黏糊糊地凑在一起说话,戴英有些吃醋地说:“这老太太还是跟孙子亲呐!之前还说如果虎头鞋送不出去,就留给我以后的娃呢!”   “虎头鞋就是寓意好,这次的鞋你先让给我。等我外甥出生了,我这个当舅舅的送他一双皮鞋穿。”戴誉笑问,“你跟刘宁结婚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没有。他家打算尽快把事办了,商量着要六月份扯证。但是我没同意,你正准备复习考大学呢,六月办婚礼容易影响你。我让刘宁跟他家里人说了,尽量定在七月份以后。”   戴英自己就是复读过的,深知复习的不易,哪能在冲刺的关键阶段给弟弟扯后腿。   戴誉感激地笑笑,一点不知谦虚为何物地说:“没错,不差这几个月了。等我考上了大学,你再嫁去刘家,咱腰杆也能更硬一点!”   戴英不以为意地笑笑。   虽然未来公公在啤酒厂当财务科长,但是自家弟弟是厂长的秘书,刘家现在就已经对她很客气了。   “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专心复习考个好大学才是关键。”戴英不放心地叮嘱,“夏厂长虽然邀请你去他家参加满月酒了,但多半是为了感谢你帮他照应家里的事。并不代表他现在就接受你与他闺女的关系了,你自己要清醒一点,考上大学才有出路,别被眼前的好处迷花了眼。”   夏厂长的儿子就在他们小学读书,上下学是有保姆接送的。自家与厂长家的差距不是一般大。   看出她确实很忧心自己的前程,戴誉正色答应了。   夏家小女儿做满月这天,他是捧着戴奶奶做的那一堆小衣服登门的。   说来,戴奶奶给他准备的这份礼物确实很有排面,何阿姨见了那虎头帽和虎头鞋,爱不释手地来回摩挲。   听说已经洗过,也在太阳底下暴晒过了,何婕当即便将整套衣服给小闺女换上。   只看那用料和做工,她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这年月的红色和黄色绸布很不好弄到,人家给她家老三做了这么多件,估计是把压箱底的那点布料都用上了。   何婕感慨地说:“我昨天还跟老夏念叨呢,夏露夏洵都是在北京出生的,他们满月的时候,都穿过我妈做的虎头鞋。这会儿离得太远,我手艺又不行,只能委屈老三了。”   何江南抱着小表妹逗弄,接话道:“咱们雯雯是个有福的。虽然早产了一个月,但是看着也挺壮实。还有,你们那个同屋的小孩都被人抱走了,却因为用过她的包被又被找了回来。原本以为穿不上外婆做的虎头鞋了,没想到竟然穿上戴家老奶给做的!咱家雯雯的运气可真不错!”   被侄子这么一说,何婕也高兴起来。   她转向戴誉,笑道:“一定要替我感谢你奶奶!衣服鞋子帽子都做得太好了!”   针脚细密就不说了,关键是配色和图案都很有美感。那虎头鞋做的十分精致,都可以当成工艺摆件了。   戴誉也咧着嘴笑:“知道您喜欢她的手艺,她肯定特高兴。因为您教我学外语的事,我奶已经在家念叨好几次了,说要好好感谢您。原本她还想按照我爸学徒拜师时的规矩,给您送条大猪腿。不过,后来听说雯雯早产了,她便从孩子出生那天开始做衣裳,做了将近一个月,才将将做好。我奶说,女娃穿虎头鞋、戴虎头帽可以驱鬼辟邪。”   何婕暗自点头,这位戴家大娘是个体面人。   夏露也握上小妹穿着虎头鞋的小脚丫,偷偷在妈妈身后给戴誉竖了一个大拇指。   引得戴誉憋笑。   夏家办的这场满月酒没请外人,只有夏家五口人,加上何江南和戴誉。   见到这个阵容,戴誉心里更美了,四舍五入,他现在已经是夏家人了!   而且,夏厂长居然主动问起了他报考的问题!   “听说夏露,想报考京大,所以我也想跟着报京大,就是不知道京大现在开办了哪些工科专业?”戴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答。   夏启航迟疑着看向他,顿了几秒才委婉劝道:“高考填报志愿是很关键的,一定要量力而行。夏露想要报京大,我就觉得她有点报高了……”   言外之意,你小子也太自不量力了,之前当了好几年的小混混,你才正经学习几天呐?就开始好高骛远掂量着报考京大了。   夏露在一旁帮腔道:“爸,戴誉的理科成绩很好的。前几天我们学校补习班组织了一次考试,他的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   “你考试的时候是不是跟我姐坐在一起啊?”夏洵在一旁凑热闹地问。   戴誉斜他一眼:“你啥意思?说我抄你姐的答案?你姐数学九十五,我能抄出一百分也够厉害的。”   夏洵撅撅嘴,想去找自己老爸当盟友。   戴誉哼笑道:“你找夏厂长理论也没用,你现在是少先队员不?”   “不,不是啊!”他才上一年级,学校里的少先队员都是高年级的。   “那你现在太不进步了!夏厂长和何阿姨都是党员,你姐是共青团员,我也是预备党员了。就你还是普通群众呢!你现在和奶娃子雯雯是一样的政治面貌!”戴誉逗他。   夏露扶额,强忍着揭他老底的冲动。   你现在也跟奶娃子是一样的政治面貌好吧,咋还好意思说我弟弟?   夏洵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无话可说,跑到一旁看小妹妹去了。   戴誉为了增强说服力,还特意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考试卷子递给夏厂长看。   夏启航一面接过那两张整齐叠好的试卷,一面讶异问:“你现在是预备党员了?”   这小子才工作多长时间,居然这么快就被发展成党员了?   学习成绩也许会造假,但是现在的党内考察还是很严格的,能这么快被确定为预备党员,他应该是在工作上有过一些突出表现的。   没好意思撒谎,也不想说他现在还只是积极分子的事,戴誉避重就轻道:“我们厂长是我的入党介绍人。”   夏启航扯了扯嘴角,这小子还挺能钻营的。   听到动静的何婕也问:“小戴,你现在是党员了?”   戴誉呵呵笑:“快了快了,我跟您马上就要成为党内同志了!”   “那得恭喜你了!”何婕没想到,昔日的二流子摇身一变就成为她的党内同志了。人家比她家露露还进步呢!   夏启航拿着那两张试卷仔细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言归正传道:“除了这两个科目,你其他科目的成绩怎么样?”   戴誉把这次的考试成绩都说了,其他的都可以,就是外语成绩有点低。   夏启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俄语很好学的,基本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你这段时间突击背一背,考试的时候正常发挥就行。”   已经学了好几个月的俄语,还是将将过及格线的戴誉:“……”   突然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可能这就是自己与大佬的差距吧……   “你既然想报考京大,物理成绩又很突出,干脆就报物理系好了。”夏启航建议。   戴誉摇头:“夏露也想报物理系呢,为了增加录取几率,我们最好别报考同一个专业。”   夏启航嗤笑道:“那有什么,谁的成绩好谁上嘛,这有什么可谦让的。建国以后,国家对重点大学做过一次大调整,京大物理系的师资力量非常强,他们现在录取的都是全国各地最优秀的理科人才。你不报,她也未必能考上。”   “爸!”夏露被气得脸都红了,这是什么后爹发言……   终于从夏厂长身上发现了一点理工科直男的特质,戴誉倍感亲切。   夏启航正色道:“我说的是真的。其实我不建议露露报考物理系,并不是父辈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露露的动手能力不是很强,哪怕是搞理论物理,也不是完全能脱离实验的。到了大学里,专业上的天才比比皆是,你若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到时候的求学压力会非常大。”   戴誉生怕他再说下去,就把夏露气哭了。   人家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嘛,你这个当亲爹的怎么还一直泼冷水呢!   他忙打岔道:“夏厂长,除了物理系,京大还有没有别的理工科专业适合我报考啊?”   “据我所知,京大基本没有工科专业,早就通过院系调整,被集中到另一所院校去了。要么读文要么从理,没有别的选项。”   戴誉有些犯难,忍不住问:“那您以前读的是什么专业啊?”   “我最先读的是机械专业,后来转到了数学力学系。”夏启航想了想建议道,“京大的数力系已经开办十来年了,听说是按照苏联的模式建系的,教学方式很先进。另外,前几年,他们还自建了目前全国最大的低速风洞,既可以在教学研究中使用,又可以对航空航天工程提供服务。”   戴誉眼睛亮晶晶地问:“他们这个风洞的试验段直径和风速能达到多少啊?”   “直径有两米以上,风速能达到50米每秒。”夏启航回忆了一下之前看到的数据。   “这么厉害!”五六十年代就能建成这个规模的风洞,属实牛逼啊!   “这个专业对于数学和物理的基础水平要求还是比较高的,你自己考虑清楚吧。”夏启航还是想劝这两人谨慎填报志愿,“你既然喜欢工科,完全可以去别的学校选个工科专业嘛,没必要非得去京大。”   戴誉与夏露对视一眼,受教地点点头。   既然是来参加夏雯小朋友满月酒的,他总不能那么没眼色地一直拉着夏厂长问东问西。   该打听的都打听得差不多了,戴誉主动转移话题道:“夏厂长,我今天是带着照相机来的,一会儿给雯雯拍几张满月照,再拍几张你们的全家福怎么样?”   夏启航还没说什么,何婕先笑了:“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事。这个老夏真是的,明明家里有照相机,却从来不见他主动提起给我们照相的事!”   “拍完了还得冲洗,麻烦得很,夏厂长哪有时间做这个!我是爱鼓捣照相机,所以才总是拎着照相机到处给人照相。”戴誉哈哈笑道,“之前有一次去儿童公园,我还差点被游客误认成照相师傅呢!”   何婕跟着笑了一会儿,就让他们先坐,再有半小时就开饭。   然后,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   夏启航接收到媳妇发过来的信号,还以为孩子有啥问题,赶紧起身与她一起上了楼。   进了房间,何婕径直发问:“小戴的成绩怎么样?考大学的希望大吗?”   “只看这一次的考试成绩,应该是能考上的。”夏启航谨慎答道。   “你说他真能跟露露考去同一所大学吗?”何婕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答案。   “那我怎么知道……”夏启航无语脸。   见她不依不饶地一直问,他只好交代道:“如果这小子的外语成绩能好点,没准比露露考上京大物理系的几率还高。不过,我又不知道高考是怎么出题的,这只是我的猜测。”   何婕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诧异问:“他这么厉害?”虽然戴誉现在变好了,但一年前还是小混混呢。   “嗐,天赋这种东西实在不好说。”夏启航解释道,“咱家露露的考试卷子我也看了,她的解题思路都是一板一眼的,一看就是认真跟着课本学出来的。但是那小子的解题思路十分天马行空,像京大物理系和数力系这种理科专业,就喜欢招收他这样的学生。我在北京出差的时候,还见过数力系的系主任,他身边带着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助教,就与戴誉的风格很近似。”   何婕似是在消化自家男人的话,半晌没吱声。   夏启航拍拍她的手臂,宽慰道:“一切以高考成绩为准,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吃了晚饭,戴誉兑现承诺,帮夏雯小朋友拍了一组满月照。而且他还参照后世影楼里给小宝宝拍满月照的风格,弄出各种摆拍造型。   小衣服小鞋子也让何阿姨帮着换了两套。   何婕对于给老三拍照这件事十分热衷,戴誉的提议简直与她不谋而合。   他出的点子特别让人耳目一新,以致于戴誉每完成一个造型的拍摄,何阿姨都要捧场地连声道好。   “这个好,我们雯雯这样带着小花可真好看!”   见他即将拍完一卷胶片,何婕才意犹未尽地叫停,喊来大家一起拍全家福。   戴誉一面给人家拍照,一面在心里哼哼,明年他也要站到队伍里……   简单的满月酒结束,戴誉起身离开时,夏露跟出来送客。   夏厂长夫妇见了也没出言反对,只当这俩人还要探讨报考专业的事。   两人肩并肩地往外走了一段,戴誉想到刚刚拍全家福时的怨念,嘟囔道:“等高考完了,咱俩就赶紧扯证得了。”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来夏家一起拍全家福了。   虽然觉得他是白日做梦,但是想到要扯证的事,夏露脸上还是升起一阵热意。   她红着脸给了戴誉沉重一击:“从咱们这一届开始,除了调干生以外,大学、中专和技校不再招收已婚青年男女了。”   戴誉本来也没指望上大学前就能把小夏同志娶回家,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也没觉得有什么打击。   小夏同志才十八岁,这么早结婚万一怀孕了咋办?   大学里可是不让生孩子的,苏小婉就是前车之鉴呐。   戴誉恹恹地点点头:“那就再等等吧,等上四年,毕业了在扯证也行。”   “谁跟你说是四年的?”夏露诧异问。   “难道三年就能毕业?”戴誉心里一喜,早点毕业好啊,早毕业早吃肉。   夏露无语地问:“你没看过去年的招生简章啊?京大的所有理科专业都是六年学制的!”   戴誉:“……”   突然就对京大没有丝毫兴趣了! 第78章   戴誉顿住脚步, 扭过头严肃建议道:“小夏同志,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报考别的学校?”   “怎么了?”夏露也停住。   “六年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一点?咱们挑个时间短点的行不?”戴誉给她提了两个记忆中物理化学都不错的大学。   “可是,这两所学校也要读六年啊……”夏露蹙着眉说, “能考上就不错了,你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也不是挑拣, 就是觉得时间有点长嘛。”戴誉没什么底气地说。   闻言, 夏露正色道:“上大学又不用你自己出学费, 是国家和人民出钱培养大学生。我爸说, 国家每年对京大和华大的教育投资,均摊到每个学生身上高达上千元。学校让理科专业的学生在校六年肯定是有原因的,要是四年就能毕业, 干嘛还要多浪费两年的人力物力?”   戴誉心说, 怪不得他上学那会儿导师动不动就要感慨,“现在的研究生水平,还不如我们那时候的本科生。”   这他娘的是举全国之力培养出来的顶尖人才,现在的大学教育属于针对少数人的教育。而他那会儿上大学基本已经变成普通教育了。   怎么跟人家比嘛!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 夏露以为他在消极抵抗, 便有些生气地说:“就你这思想觉悟居然还能被发展为预备党员?上了大学就是国家的人了, 国家让你读几年你就得读几年,怎么还有抵触情绪呢?”   夏露没想到他俩居然会在学年制的问题上产生分歧。   在她看来, 多读几年书是好事, 同样的教学内容, 六年学完和四年学完, 效果肯定不一样!学六年能将基础打得更牢呀!   戴誉看她像个小古板似的教训人,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在全院大会上给他们训话的政委……   他赶紧解释:“我不是不想多学习!我这不是着急跟你扯证结婚嘛!”   “那你想得确实有点多了!”夏露斜睨着他,“咱俩现在还啥关系也没有呢,你现在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考不上大学, 你看我爸还让你进门不?”   得嘞,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   想扯证就得考上大学,但是考上大学了就长时间不能扯证……   其难度堪比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   戴誉琢磨着,反正运动快来了,到时候别管四年制还是六年制,结果都是一样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再想想别的办法。   遂不再纠结学年制的问题。   与小夏同志说了半天好话,总算把人哄好了,他又腆着脸问:“那等高考的成绩出来以后,咱俩就能搞对象了吧?我姐跟我未来姐夫比咱俩认识得还晚呢,人家早就搞上对象,七月份就要结婚了。”   夏露被他一口一个“搞对象”说得神色大窘,只想让他赶紧闭嘴。   不过,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戴誉继续叭叭:“不只我姐,还有我的两个好哥们,一个已经结婚,另一个也马上就要结婚了。人家那办事速度都特别快,半年之内走完流程,明年就能生娃了!”   他强行把对方偏去一边的脸蛋扳正,阻止她逃避与自己对视。   “你看我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耗在你身上了,到底得等到啥时候才能有个名分?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吧?”戴誉幽怨地说,“你不给我个盼头,我连俄语单词都不想背了!”   夏露:“……”   怎么把她说得像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似的?   发现他那不怎么正经的小眼神一直往自己嘴唇上瞟,夏露莫名感到一阵紧张,难得结巴地说:“等、等高考成绩出来了再说吧!”   说完便去用力挣脱那只箍住自己下颌的手,企图逃离他的控制。   然而,没得到想要的答复,戴誉怎么能轻易让她跑了,不但没收回放在下巴上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也握住了人家的手臂。   把夏露气得,红着耳根在他小腿上踢了两脚。   戴誉只当她是发发小脾气,并不以为忤,非要在今天讨个说法要个名分。   夏露被他磨得眼神乱飘,然后定在一个点,突然小声说:“我爸在楼上看着呢!”   唰地一下,戴誉迅速收回手臂,并下意识退后一步。   夏露终于得了自由,转身便跑,边跑边喊道:“一会儿回去别忘了背五十个单词!”   戴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若是真被她爸看见了,她哪还有心思叮嘱自己背单词!   见人还没跑远,他那股子犯犟的劲头又上来了,今天还非得跟她要个准话不可。   拔腿就要冲上去将人拦下来。   然而,还没跑几步,就听见一道威严的男声从不远处夏家的二楼传过来。   “戴誉!你小子追什么追!”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戴誉:“……”   被夏厂长吓唬了一通以后,戴誉再没敢跟小夏同志提过搞对象的事,一头埋进了书本里。   将“欺软怕硬”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高考填报志愿这天,厂高中将所有高三的学生集中在一起,开动员大会。   其宗旨就是劝大家千万不要一窝蜂地报考热门专业,同一所学校,尽量不要出现两个人报考同一个专业的情况。   预报考的时候,戴誉听取了夏厂长的建议,选择了京大的数学力学系。   然而,预报考后的第二天,他就被厂高中的教导主任叫去谈话了。   “戴誉同学,我知道你这几次在补习班的考试成绩不错,但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专业?”教导主任问。   “怎么了?数力系今年在咱们省没有招生计划?”戴誉明知故问。   “不是不是!”教导主任客气地说,“主要是你与徐存元同学的报考志愿撞车了!”   戴誉心里呵呵,既然志愿撞车了,你不找对方谈话,找我谈啥?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哦,这么巧的嘛!”戴誉疑惑地问,“这位徐存元同学是哪位啊?我怎么从没在补习班里见过?”   教导主任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说:“他自己复习备考,没有来参加咱们的补习班。”   戴誉注意到他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有些发黄,便掏出烟来递过去一支,两人一起吞云吐雾。   “主任,我觉得学校没有必要硬性规定不能重复填报志愿的事。其他人也就算了,您看我这个情况还是比较特殊的。”戴誉笑了一下,“我毕业以后都工作一年了,报考的时候也是去区教育局报的名。何况,别的学校不可能没人报考这个专业,您总不能找到人家学校去挨个谈话吧?”   咋还带提前清理竞争对手的呢?   教导主任尴尬地笑笑,戴誉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们补习,他要是不提,自己都快忘了这茬了。   已经出社会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们学校的学生可没人敢给他递烟。   “这位同学要是实在没啥信心,就让他报考别的专业吧,数力系这几年的分数确实挺高的。万一考不上,不是白瞎一次机会嘛。”戴誉叼着烟笑眯眯道,“我本来就有工作,所以参加高考只是一个备选项。既然去考了,就考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考不上还能回去给我们厂长当秘书。”   教导主任点点头,知道人家这是有退路的,所以也不怕搏一把。   见到戴誉从办公室出来了,等在门口的夏露忙问:“教导主任找你什么事?”   “没啥,说我跟一个叫徐什么元的报考志愿撞车了,劝我换个专业。我没搭理他,让他去劝对方改志愿了。”   夏露:“是不是徐存元?”   “对,怎么没在补习班见过他,他是不是也是复读的啊?”戴誉随口问。   “不是,他跟我同班的。”夏露犹豫片刻才说,“他是徐副厂长的小儿子。”   戴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个徐副厂长,便直接问了。   “夏洵不是有个小伙伴叫大毛嘛,他就是大毛的小叔!”   被她这么一说人物关系,戴誉就了然了。   又是一个厂长家的娃。   “他这段时间一直由他大哥亲自领着复习的,所以没来上补习班。你别担心,虽然他理科成绩还不错,但是肯定没你的成绩好!”夏露安慰道。   戴誉哼笑一声,那徐存元多半会改志愿,他担心啥嘛。   原本他还想问问夏露,学校里是否有人跟她的志愿撞车呢。然而,经历了这样一遭,他干脆就不用问了。   教导主任会摆平的……   填报完高考志愿,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六月初的时候,戴誉终于被党支部正式发展为预备党员。   他原以为自己当上预备党员以后,许厂长就该走了,然而非但他的调令迟迟没有下来,对于这个即将空出来的厂长位置,其他人也都虎视眈眈地争抢上了。   按理说,啤酒厂是机械厂出钱办的,许厂长调离以后,理应由机械厂再派一个人来接手厂长的位置。   不过,啤酒厂所生产产品的性质,又决定了他是一个多头领导的企业。   一个小媳妇上面有好几重婆婆。   这些婆婆都有权利对啤酒厂的相关事务指手画脚。   其中,就属市糖酒专卖公司最热衷于为啤酒厂指导业务。   杨副厂长已经从市糖酒专卖公司来啤酒厂驻场快一年了,去年更是由她率先提出了进军南方市场的建议。   如今啤酒厂的知名度渐渐打响,也是有杨副厂长的一份功劳的。   在杨副厂长想来,即便是论功行赏,也该轮到她来坐这个厂长的位子了。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咱们啤酒厂最近一年的业绩刚有了不错的起色,我是不赞成您在这个时候离开的,但您是即将被市里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我虽然不舍,却仍要恭喜您!”杨副厂长情真意切地说,“许厂长,我并不是非要接您的班,当这个厂长的。哪怕是让老冯来接您的班,我都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机械厂想让一个工会战线上的外行,来领导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啤酒厂,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戴誉拎着水壶进来给杨副厂长倒水,听了她这一通抱怨,也忍不住替许厂长犯愁。   要是市里的调令能早点下来,他哪还用坐在办公室里听人絮叨。   只见许厂长也一脸感动道:“我也不舍得咱们啤酒厂啊,这厂子是我看着一点点从无到有建起来的。我在啤酒厂一呆就是七年,如今要走了,心里也是万般不舍。”   并不接她关于继任者的话茬。   杨副厂长却自顾自道:“这是您一手打下的江山,您能放心将他交到一个外行人的手里吗?张副主席虽然在工会里干出了不错的成绩。但是机械厂工会与咱们啤酒厂的业务是两码事。这不是让外行指导内行嘛!”   许厂长打着哈哈:“咱们以前都是外行嘛,我在来啤酒厂之前,也只是在办公室做后勤工作的。要说啤酒厂里的内行,哪个能有老赵内行!”   他其实并不想插手去管继任者的问题。   虽然他有推荐人选的资格,但是领导没来征询自己的意见,他却贸然推荐。这种行为会给上层领导留下拉帮结派的印象。   他已经在啤酒厂干了七年了,临走时还要推一个自己人上去,这让领导们怎么想?难道他许某人还要将啤酒厂经营为自己的独立王国不成?   杨副厂长又在办公室跟许厂长恳谈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得到许厂长的一句“如果领导向我征求意见,我会推荐你的。”   看着杨副厂长满意离去,戴誉进来提议道:“要不我这些天帮您拦一拦几位厂长?”   这几天不但杨副厂长经常过来,连赵副厂长和新来的冯副厂长都要时不时地过来恳谈一番。   意图不言而明了。   许厂长摆摆手:“算了,在办公室见不到人,他们还会跑到我家里去,那样更麻烦!”   戴誉好奇地问:“您认识那位机械厂推荐的人选吗?”   “认识。”许厂长肯定道,“我们过去一起工作过。她在厂工会表现得很不错,去年她负责筹办的几个大型活动都非常成功。机械厂里不少人都很看好这位女同志,觉得她能挑起担子。”   戴誉讶异问:“这位张副主席是女同志啊?”   许厂长颔首。   “那,那她爱人是不是姓孟啊?”戴誉不确定地问。   许厂长再次颔首。   戴誉:“……”   我滴乖乖,这位新厂长候选人是孟姝大姐她老娘啊!   这娘俩果然是一脉相承啊,都这么勇!   怪不得杨副厂长的情绪那么激动呢,同样都是女同志,凭啥一个空降兵刚来就能直接当上厂长?   自己守了一年的桃子,眼瞅着就熟透能吃了,却被另一个女人直接摘了,这谁能受得了嘛!   戴誉暗自感慨了一番,刚想出门就听许厂长问:“你高考填报志愿了吗?报了哪里?”   “第一志愿报了京大数学力学系。”戴誉腼腆答道。   许厂长一愣,没想到这小子把志愿报得这么高!   他抚掌笑道:“你这志气不错!要考就考最好的!不错不错!”管他能不能考上呢,这份勇气实在可嘉。   “嘿嘿,还行吧。这不是有您和厂里给我做后盾嘛,若是考不上我还能回来继续上班,怕啥!肯定要往高了报嘛!”戴誉坦然道。   许厂长凝神思考一会儿,提议道:“这都六月份了,距离考试也没多少天了。我恐怕一时还走不了,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我会经常跑车间,你不用跟着,留点时间好好备考吧!”   他去车间也不是为了抓生产,主要是远离办公室,躲一躲那些成天找自己说项的人。   过了明路的开小差与暗地里摸鱼当然不一样了,戴誉虽然平时也能在办公室里偷偷默背个单词什么的。但是能光明正大地学习,总比偷偷摸摸地强。   戴誉赶忙谢过许厂长,又连连保证一定认真备考,争取给厂长和厂里争光。   许厂长好笑地摇头,挥手让他学习去了。   日子流水一般划过,戴誉全力备考了一个多月,终于即将迎来高考的日子。   距离高考还有一周时,所有考生都拿到了准考证,相应地也知道了自己的考试地点。   他与小夏同学虽然不在一个考场考试,但是仍然幸运地被分在了一个考点。   “这个市第十五中学在哪儿啊?”戴誉莫名地问。   夏露也是一脸懵的。   没听说过。   戴誉抱怨道:“为啥不能让咱在自己的学校考嘛,这个什么十五中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幸亏提前一周把准考证发下来了,要是再晚两天没准会走错考场……”   “全市高三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参加高考,教育局每年都是把这些考生集中在那三五个考点的。咱们学校在郊区,肯定不在教育局的考虑范围内。”   两人又问了补习班的其他同学,其中有十来人都是在十五中考试的。   有人听说过那个学校,就将学校所在的位置大致说了。   戴誉认真记下来以后,便与夏露商量:“我看咱们得提前去踩踩点,这学校咱们之前都没去过,万一考试当天走错了地方,麻烦就大了。”   夏露赶忙点头。   学校早已经停课了,她随时可以去踩点。但是戴誉还得继续上班,不好经常请假,两人就将时间定在了礼拜天。   六月末七月初的时候,滨江市突然就进入了汛期,市防汛抗旱指挥部不但往各单位下发了防汛通知,还每天在收音机里广播防汛的注意事项。   学校的老师都说,这届考生运气不错,虽然雨天的空气有些湿黏,但是总比在大太阳之下暴晒要好许多。   戴誉二人去考场踩点那天,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出了防汛预警。   两人提前在家穿好雨衣和雨靴子出门,但还是被马路上没过脚面的雨水吓了一跳。   按照之前打听好的地址,戴誉二人先乘坐摩电车前往市中心。   暴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摩电车越往市区开,越不好走。这一片是滨江的老城区,地势低洼,地下排水又不好,积水情况十分严重。   摩电车到站的时候,戴誉率先下车,一只脚刚踩实地面,他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转头对夏露交代道:“你先别下来!这积水都没过我小腿了!”   夏露看看那水位线,确实够深的,她若是这样直接下车,污水恐怕会倒灌进她的雨靴里。   这两人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动地方,后面想要下车的乘客便有些着急。   “你们怎么回事?到底走不走?后面这么多人等着呢!”   夏露被人催促得有些窘迫,咬咬牙,抬腿就要直接迈下去。   戴誉赶忙阻止道:“露露你先等会儿啊,哥抱你下来!”   “对对对,让你哥把你抱下去。”后面有个大婶跟着附和,“外面积水深得很!”   将雨伞递给她拿着,戴誉张开手臂,笑道:“来吧!”   夏露被人催得不好意思再磨蹭,心里紧张的要死,但面上还要做出淡定神色。   还没做好准备呢,就被不知后面哪位乘客不耐烦地伸手推了一把,她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便顺势被戴誉捞进了怀里。   然后,没给她留下哪怕一丝的反应时间,对方颠了颠手臂,调整一下位置,她就那样被摆弄着,坐到了人家硬邦邦的右手臂上。   刚被他抱住的时候,夏露还没什么反应,但是当他用托抱夏洵的姿势托住自己时,夏露的整张脸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   “姑娘,你得环住你哥哥的脖子,坐稳了!小心掉下去!”那大婶还在后面好心建议呢。   戴誉主动将她的胳膊环绕到自己脖子上,扭头对大婶道了声谢,就抱着人趟进了积水里。   “出发喽!”戴誉像逗弄小宝宝似的,手臂随着脚下的动作一颠一颠的,“你两只手都抱住我的脖子!”   “哎呀,你快别颠了!”夏露被他颠得一上一下地晃悠,险些仰倒过去,便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   忍过最初的那阵强烈羞意,夏露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觉得那胳膊有些硌屁股,她还自己悄悄调整了几次位置。   逗得戴誉撇过脸,偷偷傻乐。   夏露坐得高看得远,帮他盯着前面的路,指挥着他挑选水浅的地方走。   被抱着走了三四百米的距离,眼见前方的积水越来越浅了,她赶紧松开环住肩头的胳膊,主动从对方手臂上滑下去。   因为这意外的一抱,让小夏同志一路上都有些别别扭扭的,抿着唇不怎么想搭理他。   戴誉看出她这次是真不好意思了,反而没再打趣揶揄对方。   插科打诨主动挑起了好几个话头,直到成功找到市十五中了,才总算让对方红彤彤的双颊褪了色。   从十五中回来以后,戴誉直接跟着小夏同志去了一趟夏家。   他们进门的时候,夏家人都在,夏厂长难得地没有在周末参加义务劳动。   看样子是在等待大雨天出门踩点的闺女。   何婕帮着两人将雨衣脱下来挂好,又张罗着拿热毛巾给他们擦擦手脸。   忙活了好一通,二人总算能安稳地坐下来休息了。   夏启航问:“找到考场了?”   夏露点头,但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环境不行?”何婕忙问。   “也不是环境不行。”戴誉简单将十五中的地理位置为二人描述了一番,“咱们厂在城西,那个学校却在城东。从咱们厂坐摩电车过去要一个多钟头,而且无法直达。下车以后还得走五六里地。”戴誉代为解释。   “这么远?”夏家父母异口同声地问,“你们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不会,我们今天在十五中碰到了好几个去踩点的考生。据说都是下边公社的,他们从生产队和公社走过去,距离比我们还远呢。”夏露答道。   有的公社考生少,就不会单独设立考场,而是直接将考生们就近合并到其他公社或城市去。   戴誉觑着两位家长的神色,小心试探着说:“我们考试的时间在上午八点半,但是摩电车七点钟才开始运营。而且下车以后还得走那么远,实在是太累了。”   众人齐齐点头。   “考试本就耗费精力,没必要将额外的体力浪费在路上对吧?”戴誉继续斟酌着用词,建议道,“我今天在距离十五中两条街的位置,发现了一间国营旅社,要不让我跟夏露在旅社住两天吧?也能省了来回往返耗费在路上的时间!”   夏启航何婕:“……”   你想啥美事呢? 第79章   事实上, 在去程的摩电车中,戴誉便产生了就近住宿的想法。   考点距离机械厂那么远,每天往返的话, 时间成本太高了。   后世高考期间,考点周围的酒店动不动就会被考生家长预订一空, 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真的可以对天发誓, 提出这个建议时, 绝对全无半点私心杂念!单纯只是想节约时间, 以便为考试养精蓄锐。   然而,建议是好建议,就是提出建议的人不合适。   夏厂长夫妇望向他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个试图趁虚而入的黄鼠狼……   委屈得戴誉恨不得大喊三声“冤枉呐!”   参加高考这么关键的时刻, 他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怎么可能那么不靠谱嘛!   然而,即便已经猜出了夏家父母的心思,他也不能怎样, 还得若无其事地问:“何阿姨, 高考那三天您有空不?有空的话, 可以陪着夏露一起去旅社住几天,让她一个女同志自己住我也不太放心。”   听他这样说, 何婕心知自己误会了对方, 但是戴誉抛过来的这个问题, 也让她有些左右为难。   高考那三天被安排在星期六, 星期天和星期一。   这年头可没有家长为子女送考陪考的说法,考生们通常是由学校集体组织或者三三两两结伴去考点考试的。   她要是跟单位请假陪着闺女去考试,反而会被视为异类。   而且他们医院的外科是比较忙的科室,她如果连续三天不接诊, 恐怕会给其他同事徒增很多麻烦。   何婕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看向自家男人问:“我听说徐副厂长家的小儿子也是在今年高考的,让厂里出个车送他们这些考生一起去考试行不行?”   夏厂长还在想怎样委婉地打消媳妇的这个念头,便被自家闺女抢了话:“徐存元好像与我们不在一个考点考试。而且我也不想坐厂里的小汽车去。”   她爸自己都不怎么用那辆小汽车,整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呢。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自己乘坐厂长的专车去参加高考,影响多不好!   李婶也说:“我还得照顾雯雯,不然也可以陪着露露去住几天旅社。”   见他们一家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结果,戴誉便笑着提议道:“我姐是咱们厂办小学一年级的教员,她最近开始放暑假了,在家里闲着有空。你们要是放心,就让我姐去陪夏露住三天怎么样?”   何婕转向自家男人征求意见。夏启航闻言,无所谓地点点头。   只要不是与这小子单独出去就行,他倒是不担心戴誉会干什么坏事,主要还是替闺女的名声着想。   两人单独出去住旅社,万一被认识的人撞见了,还不知会被传出怎样的闲话。   得了夏家父母的首肯,戴誉生怕事情有变,当天便冒着大雨跑了一趟开在十五中附近的那间国营旅社。   进门对前台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用自己的工作证、介绍信和准考证,在旅社里提前预定了两间房。   为了参加高考,戴誉跟单位请了四天假。在高考前一天,三人便早早地提着行李去了国营旅社。   进门时,前台那里挤了不少人,闹闹哄哄地围作一团。   这些人清一色是衣着朴素的学生模样,看样子也是因为路程太远而提前来就近住宿的。   戴誉钻进人群,跟前台交了押金条以后,顺利领到了两间房的钥匙。   惹得几个考生连声质问工作人员:“你不是说没有空房间了吗?为什么他们一来就有了?”   工作人员耐心解释:“那位同志头一个礼拜就跑来交钱预订房间了。你们要是早点来也能赶上。”   进了房间,将两个女生安顿好,戴誉便打算出门找找吃饭的地方。   临走前他叮嘱道:“一会儿无论谁来说项,都不要答应。”   戴英不明所以地问:“说项什么?”   “外面那一帮考生没地方住,肯定会找过来商量拼房间的事。”戴誉正色看向夏露,重点提醒,“尤其是你,不要人家一说软话你就心软答应了。考试期间一定要休息好,这时候先顾着自己吧,少管闲事。”   夏露赶忙点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戴誉开门,三言两语地将请求拼房的学生打发走。他琢磨着这样一直被人敲门打扰不是办法,便出门找去了前台。   见那些学生还在与工作人员纠缠,戴誉忍不住“啧”了一声。   走上前与一个静侯在一旁的男生搭话:“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那男生被他问得一脸迷糊。   “赶紧去周围居民家找个空屋子借住吧,给两张粮票就能住得挺好。”戴誉劝道,“再磨蹭下去,连居民家的屋子都住不上了……”   周围几人听到戴誉的提议,觉得这样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便叫上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跑出了国营旅社。   前台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向戴誉道谢。   戴誉笑道:“再有人想来住宿,您就像我那样建议他们去居民区里找房子住。可千万别再放人进来挨家挨户地敲门了。”   不过,戴誉的担心属实多余,住一天旅社需要五六毛钱,一般生产队里,普通壮劳力一天的公分折算下来也才值六七毛。大多数人宁可在路上往返辛苦一点,或者睡在学校的操场里,也不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解决了住宿的问题,戴誉又出门转悠了快一个小时找吃饭的地方。   急匆匆地返回房间,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对戴英二人介绍道:“旅店附近倒是有一家国营饭店,但是人家一早一晚不开张。我去旁边轴承厂家属院找了一个带着孙子独居的老奶,让她帮忙做两天的早饭晚饭。到时候咱们中午去国营饭店解决,早晚饭去她那里吃。”   戴英表扬道:“你准备得已经够充分了。我们去年参加高考时,五个女生凑钱租了一间屋子,吃的都是从家里带的干粮配咸菜,我还算好的,咱妈给带了几个鸡蛋。”   早就跟前两届毕业生打听过高考情况的夏露,也附和地点头。   这个条件着实很不错了。   戴誉这天罕见地没怎么与夏露多腻歪,跟二人说了几句话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   高考的第一天,依旧是个阴雨天,从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空气虽然潮湿了一些,但是确实很凉爽,对于戴誉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友好的天气了。   理科高考一共考六个科目,语文、政治常识、数学、物理、化学和外语。   考试的时间安排得也比较合理,每天两个科目,今天上午考一门语文,下午考政治常识。   这两科算是戴誉的薄弱科目,但是一天的考试下来,他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尤其是政治常识的内容,考的基本都是夏露帮他画过的重点。   另外,语文作文的题目居然是《五一劳动节日记》!   虽然听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家庭作业,但是戴誉拿出自己给厂长写材料的劲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自己在车间劳动的日记,写完以后还反复欣赏半天,对自己的大作满意得不得了。   反正第一天考下来,他自我感觉挺良好,与夏露汇合以后就吹起了牛逼,对方没怎么搭话他也没在意。   第二天,戴誉起个大早,打算带着夏露早点去老奶家吃早饭。   然而,久等不见对面的房间有动静。   眼看着再拖延下去就要迟到了,戴誉上前敲门催促。   来开门的是戴英,探出个脑袋说了一句“我们先不去吃饭了,你自己去吧”,便将门重新合上了。   戴誉没弄明白这是啥情况,但是时间已经很紧了,他只好先拿上饭盒去老奶家吃饭,快速解决了自己的那份,再帮夏露二人将饭打回去。   返回旅社后,对面的房门敞开着,他捧着饭盒进去的时候,夏露正捂着肚子,闭眼蜷缩在床上。   戴誉被惊了一下,赶紧上前询问情况。   “没啥,就是肠胃不舒服……”戴英轻描淡写地答道。   戴誉开始回忆这两天都吃过什么,难道哪顿饭吃得不干净了?   可是他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啊!他的肠胃一点问题没有……   将饭盒递过去,戴誉迟疑着问:“那早饭还能吃吗?”   夏露在他进门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饭盒道了谢,便好似无事发生似的,一脸平淡地吃了两个鸡蛋和一块烙饼。   随后冲他安抚地笑笑,收拾东西就准备出门考试。   坐在考场里,戴誉写完物理卷子,才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小夏同志会不会是来那什么了……   但是她去年带着夏洵在儿童公园坐小火车的时候,还跟没事人似的,今天的情况咋就这么严重?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考完物理后,戴誉拒绝了几个同学对答案的提议,收拾东西就回了旅店。   用自己喝水的罐头瓶子装了一瓶热水,将盖子拧严实,包上毛巾以后感觉还是有点烫手,又把自己不穿的背心翻出来裹在上面。   做好这一切,就赶紧去对面将戴英单独叫过来,把瓶子塞给她,又叮嘱道:“就说这是你弄的。可千万别让她知道是我给的。”   就夏露那薄脸皮的样儿,还是别刺激她了,下午还得考试呢。   戴英似笑非笑地看了弟弟一眼,没想到这小子懂得还挺多的。   “等着你准备这些,黄花菜都凉了!我上午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一瓶桃罐头,刚才已经用罐头瓶装好热水给她了。”戴英嘟哝道,“早知道你有罐头瓶,我还浪费那个钱干啥!”   “你把桃都吃了就不浪费了。”戴誉推她回去,“这个瓶子你也带回去吧,暖个手脚啥的。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她看到我不自在。距离下午考数学还有三四个小时呢,你让她眯一会儿。”   他自己跑去国营饭店买了几个肉包子回来,从门口递给戴英,就赶紧回自己屋里缩着了。   戴誉最不擅长的外语被安排在最后一天考,做俄译汉和连词成句时,答得都比较顺利,然而到了他最犯怵的汉译俄环节,果然闹出了幺蛾子。   其中一道题是让考生翻译“去年在这个公社里建成了一个水库。”   戴誉抓耳挠腮地想不起来“水库”这个单词咋写,似乎根本没背过,一道题五分,眼瞅着这五分就要没了。   他往题目要求上一扫,突然发现人家在括弧里还有个提示,“每题五分,从六道题中任选五题,不得多答!”   不得多答?   好的!好的!   干脆就不用纠结“水库”咋写了,哈哈哈……   六科全部考完,戴誉彻底轻松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他眼里连窗外滂沱的大雨都成了水墨画,特别诗情画意。   按照约定,三人在旅社门口碰头,进去收拾完行李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觑着夏露的神色,戴誉小心地问:“小夏同志,你考的咋样?”   停顿了一瞬,夏露坦言道:“第一天和第三天的科目考得还行,但是昨天的物理可能答得不太好。”   她每次生理期的第一天反应都比较大,过了第一天就好了。   戴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在生理条件方面,女同志确实是比较吃亏的。以前上学的时候,时有女同学因为生理原因在考试时发挥失常的。   “没事,只有物理一门而已,我外语考得也不咋样,分数中和一下,咱俩差不多。”戴誉嘿嘿笑,“刚才还担心来着,我外语考得不好,万一被第二志愿录取了,咱俩不就得分开了嘛!这下好了,你的物理也没考好,那咱俩就可以一起留在省里上学了!”   最起码让她等待成绩的这段时间心理压力别太大吧……   戴英听他说没考好外语的时候,还惊了一下,这会儿见他还好意思拉着人家小夏去第二志愿,便没好气地拍上他的后背,斥道:“你怎么不盼着点人家好呢!”   夏露不以为意地笑笑,虽然感觉物理考砸了,但是其他科目都是正常发挥,结果到底怎样尚不好说。   不想再谈考试的话题,夏露见他就那样穿着湿衬衫和湿裤子与她们聊天,便一面拐进走廊,一面建议道:“你赶快回房间换件衣服吧,怎么还穿着湿的?”   下午的雨势比较猛,戴誉带的那把雨伞根本不顶用。早知道雨会下得这样大,他就该听从戴英的劝告穿雨衣了。   扯了扯被大雨浇透的衬衫,戴誉解释:“我只带了两件衣服。一件在身上穿着呢,还有一个背心放在你那里了,一会儿你帮我递出来。”   正拎着两个暖瓶拐进走廊的前台:“……”   夏露微窘,轻斥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拿你的背心了!” 第80章   那番解释脱口后, 戴誉才觉出话里的不妥。提到背心的事,不就是间接表明自己已经知道她那什么的事了嘛。   他还想再找补几句,却被自家大姐按住了手臂。   戴英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然后故意提高声音道:“小弟,那背心姐帮你收着呢, 一会儿姐帮你送过去。”   眼瞅着前台拎着暖瓶进了旁边的房间, 戴英又与夏露解释:“昨天包裹罐头瓶子的毛巾不够用, 我就去跟他借了件背心用用。”   直觉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夏露赶忙状似理解地点头,也不去问她既然毛巾不够用,为啥不用她的衣服, 反而多此一举地跑去对面借背心……   等戴誉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来, 三人退了房就准备回家了。   返程的路上,戴英还在感慨,自己连着三年参加高考,两次参考一次陪考, 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太紧张了。   夏露闻言, 真诚地谢过她这几天的陪伴和照顾。两人手拉手地在车上热聊了一路,临分开前还约定, 暑假的时候要一起去江边游泳。   戴誉二人将夏露送回小洋房便径直往家属院走。   “姐, 你俩刚才商量啥呢?要去哪玩?带我一个呗!”   他刚才可是听到了, 她们要一起去游泳!   “我们女同志去江边游泳, 你一个臭小子跟着干啥?”戴英斜睨他一眼。   戴誉一脸正经道:“江边多危险呐,最近还是汛期,你们两个女同志一起去,我哪能放心。”   “不只我们两个, 还有小夏的弟弟,我再带上戴兰和大丫,大家一起去。等过了汛期再说,你就放心吧!”   “得嘞,一个能顶事的人都没有。”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找他未来姐夫一块去凑热闹了。   戴家不用上班的人,都在家翘首以盼高考生戴誉的回归呢。   戴母将刚买的西瓜从水桶里抱出来切了,见姐弟二人已经捧着西瓜大快朵颐了,才小心试探着问:“儿子,你考得咋样?题目都会做吗?”   字典里从来没有“谦虚”二字的戴誉,瞪着眼睛道:“您看您这问题问的!您应该问,‘儿子,有啥题目是你不会做的吗?’”   戴母被他怼了也不生气,咯咯笑着改口问:“儿子,有啥题目是你不会做的?”   原以为他会说没有,然而戴誉却说:“确实有一个。”   屋里等着他吹牛逼的一众小萝卜头,以及戴家婆媳被他说得皆是一脸紧张。   戴誉见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才继续道:“有一道俄语翻译题,我不太会做,那一道题五分,把我愁得够呛!但是……”   他故意拖长声调,将大家的好奇心都调动起来,又兴奋道:“那道大题一共25分,每小题五分,却给出了六道题!人家要求只能选五道题作答,我就直接把不会的那道题跳过去了!哈哈哈哈!”   众人齐齐松口气,戴奶奶十分虔诚地双手合十,对着天上不知哪位神明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道:“多谢佛祖保佑!”   戴母也有样学样地念道:“多谢老天关照!”   戴誉这次没去阻止婆媳二人的封建迷信行为,因为他自己也挺感慨的,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通,戴奶奶问:“夏厂长家的闺女考得怎么样?”   戴英替他回了:“小夏昨天身体不太舒服,早上第一门的物理没发挥好,但是其他的科目据说都答得不错。”   戴母忧心忡忡地说:“那小夏闺女不会考不上吧?”   “不会。”戴誉斩钉截铁地答,“这次考试的题目不是很难,如果按照她平时的水平发挥,她的均分是能达到90多分的。听说前两年京大的录取最低均分在75分左右。今年加试了外语,对她来说应该是有利的,即便物理发挥得不好,均分也能保持在80上下。”   戴英问:“她报的那个专业不是分数很高嘛?”   戴誉叹口气,他也感觉小夏同志上物理系可能有些悬,却只道:“我们都选择服从调剂了。即便考不上第一志愿,也会调剂学校和专业的。应该不会让她落榜的。”   被戴家人谈论着的小夏闺女,此时也在与父母汇报着自己的考试情况。   “估计上不了第一志愿了。”夏露垂着脑袋,有些消沉地说。   夏启航安慰地笑道:“上不了就不上,不是还有第二志愿嘛。你要是实在想去京大物理,就复读一年好了。反正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复读。”   何婕生气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愁道:“女孩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上大学的时间就已经够长的了。要是在复读一年,毕业时都成二十五六的老姑娘了,到时候还怎么嫁人啊!”   在她想来,无论闺女的学历有多高,终究是要嫁人的,这样一年一年地读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   “二十五六结婚不是正好嘛!”夏启航极力帮自家闺女争取复读机会,“前些日子,市人委下发的文件,你在医院里没看啊?”   “啥文件?”何婕最近的心思都在小闺女身上,能做好医院里的本职工作就不错了,哪有心思看文件。   “根据中央提出的‘认真提倡计划生育的指示’,咱们市里已经开始提倡晚婚了。不但高中、中专、大学不再招收已婚青年男女,工厂里新招的学徒工在学徒期间也不能结婚,否则劝退。25岁以下的男女,尤其是职工和干部,去婚姻登记部门登记结婚时,还要被工作人员进行‘晚婚’教育,不听劝的直接通知所在单位进行劝告。”   何婕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她狐疑地问:“为了让闺女复读,你居然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若是真让年轻人25岁以后结婚,那不得炸了庙啊!   社会上的普遍认知就是18到20岁左右的女孩子要结婚,在农村甚至还有年龄更小的,你让人家姑娘拖到25才结婚,这不切实际吧!   “谁说我闺女一定要复读了,我只是在跟你讲如今的政策!咱们厂里已经被婚姻登记部门通知过好几次了,让厂里帮着劝告那些年纪在25岁以下去登记结婚的职工。”   当然了,厂里劝了也是白劝,上面没有硬性规定必须25岁以后结婚,人家想结婚的人照样结婚,谁也管不了。   眼见父母跑题去讨论计划生育问题的夏露,颇感哭笑不得。   原本那点因为考试失利带来的失落,也被冲淡了许多。   *   参加完高考以后,在等待发榜的这段时间,戴誉还得回啤酒厂按部就班地上班。   许厂长的调令,终于在戴誉考试回归的第一天,姗姗来迟了。   他被市里调去了市轻工局,成为分管烟酒糖产业的副局长。   许厂长对与自己的调令似乎并不怎么惊喜,反而特别关心了一通戴誉的考试问题。   “呵呵,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还不知道具体分数咋样!”戴誉稍稍收敛了在家人面前的嚣张气焰,笑道,“您放心去当大局长好了,等我知道了成绩,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亲自登门向您报喜去!”   戴誉对许厂长还是十分感激的,高考之前那段时间,若不是许厂长发话让自己在办公室复习备考,那些文科题目恐怕不会答得太顺手。   何况人家还是自己的入党介绍人呢。   虽说其中有一定的利益交换成分在,但是给领导出谋划策本来就是他的分内工作,人家许厂长能记着他这样一个小秘书的人情,人品也可见一斑了。   许厂长要走了,新任厂长的人选却还没有确定,杨副厂长与机械厂工会的张副主席,争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件事甚至闹到了机械厂,糖酒专卖公司以及市人事局的一把手那里。   按照之前与许厂长商量好的,他走以后,自己就回宣传科去。   但是轻工局那边的报到日期已经定了,啤酒厂这边却迟迟没人能与许厂长做工作交接。   戴誉只好暂时在他的小单间里呆着,等新厂长来了以后,将一部分工作内容替许厂长完成交接了。   戴誉上面没了领导,又不用复习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呆得无聊,便没事就往宣传科溜达。   “科长,咱科里现在有啥工作啊,你也给我分配一点!”戴誉闲极无聊,想搞点事做。   吴科长好笑道:“你都已经不是我们宣传科的人了,我哪能指使你干活,找活干就去厂办找孙主任。”   “嗐,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嘛,新厂长一上任,我就回咱宣传科来,咋就不是宣传科的人呢。”戴誉坐到他原来的办公桌前。   徐晓慧也笑道:“你赶紧回来吧,你跟沈常胜一走,科里就剩我跟科长了,人力直接被砍掉一半,我现在都快忙死了。去年把你们俩招进来,实在是失策了,看到好处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戴誉逗她:“要不咱俩换换?虽然还不知道新厂长是哪个,但十有八九会是个女厂长。人家女厂长肯定不会要一个男秘书吧!我回宣传科来当宣传干事,然后把你推荐给厂长当秘书咋样?”   “我可干不了秘书的活!”徐晓慧连连摆手,“在宣传科挺好的,我喜欢播音员的工作。你还是让新厂长找其他女秘书吧。”   然而,新厂长独辟蹊径,就喜欢用男秘书。   新厂长的任命来得猝不及防,戴誉还没清闲几天呢,新厂长就被组织部的人送来上任了。当天便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在不影响生产的前提下,能来出席会议的都来了。   戴誉坐在礼堂里,看着在主席台上激情发言的短发女干部,不得不感慨一句,不愧是孟姝大姐的亲娘啊!   别看人家个头不高,但是真他娘的猛!   居然真的把背景强硬的杨副厂长干掉了!   杨副厂长也算很有气度了,虽然被人摘了桃子,但是人家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新来的张厂长讲完话以后,她还能笑着送上掌声呢。   两位女领导都是能人呐!   这次的厂长之争主要在两个女领导之间,赵副厂长原本也是有机会争取的,但是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力有不逮出局了。   果然,女人一厉害起来,就基本没男人啥事了……   职工大会解散后,戴誉主动去跟新厂长打了招呼,表明自己的身份后,解释道:“许厂长调任去轻工局,报到时间定得比较仓促,所以没能等到您来交接工作。他的一部分工作交给了几位副厂长,另一些文件资料仍由我替他保管。稍后我跟您的秘书交接一下吧。”   张厂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精神的小伙子,盯着他的漂亮脸蛋打量半晌,才说:“我没带秘书过来,既然你之前就是厂长秘书,那就继续给我当秘书吧。也不用那么麻烦地交接工作了。”   戴誉:“……”   咋不按套路出牌呢……   男厂长为了避嫌,都约定俗成地不用女秘书。您一个女厂长咋一点不知道忌讳呢,直接就用我啦?   戴誉坦言道:“张厂长,我得跟您说实话,前段时间我刚参加过高考,如果有幸考上了,我是要去上大学的,到时候您就又得换新秘书,不是徒增麻烦嘛。”   张厂长非常大气的一摆手,痛快道:“你既然给老许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秘书,肯定对厂里的人头很熟了。这段时间你先帮我熟悉熟悉情况,之后要是被录取了,你就上学去,多学文化知识是好事!”   现在上任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前面的人做出了那么大的成绩,她不但要守住这片江山,还得继续打江山。   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提溜出来与前任做对比,何况下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杨副厂长。   所以,她现在亟需一个熟悉厂里事务的人来了解情况。   戴誉这个小青年虽然看着年轻,但是能被老许提拔上来当秘书,肯定是有一些过人之处的,让他在自己身边帮一个月的忙,哪怕他之后还要去上学,她也基本能摸清自己的家底了。   既然领导这么给面子,自己若是在一径推拒,不免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戴誉还是那个小戴秘书。   只不过,以前是跟在男领导身后进进出出,如今是跟在个子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领导身边忙前忙后。   张厂长是一个很不拘小节的人,别看人家是个女同志,但是对待工作的态度丝毫不逊于许厂长,经常要求戴誉带着她下车间。   上任短短几天,就快速与车间里大大小小的头目混熟了,而且在大部分车间女工那里都取得了不错的口碑。连不善言辞地秦少妹,都要说一句,“张厂长是个能跟工人们打成一片的好领导。”   张厂长的确是个好领导,对待下属也没什么领导架子,在这一点上确实比从糖酒专卖公司下来镀金的杨副厂长要亲民一些。   总的来说,张厂长是个很好伺候的领导。   但是!   事情总不会十全十美。   戴誉为许厂长服务时,基本不用管他家里的私事。   曾一度让戴誉误以为秘书帮领导家办私事,那都是小说电视里编的。   然而张厂长的家属,却直接现身说法,艺术确实是来源于生活的。   看着一屁股坐到自己办工桌上的人,戴誉无奈道:“孟同志,您今天来有啥吩咐?”   自从张厂长来啤酒厂上任,这位孟姝大姐恨不得一天往厂里跑八趟,连午饭都要跑来厂里跟她妈一起吃。   张厂长嘴上抱怨,却给闺女一顿打三个肉菜,导致孟姝大姐往厂里跑得更勤了。   她这表现让机械厂工会看起来像个养老部门,职工们随时都能溜出来摸鱼。   戴誉暗自腹诽,既然这么喜欢来啤酒厂,要不你也把工作关系转来啤酒厂好了。   孟姝一下一下地抛接着手里的钥匙串,办公室里哗啦哗啦的声响不断。   她扭头对戴誉说:“我想从咱厂里买一箱汽水。”   “天热了以后,机械厂一食堂门口的水龙头已经恢复供应了,一分钱一桶汽水随便喝。你额外花那个钱做什么啊?”戴誉无语。   “橘子味的汽水我都喝腻了,我想从厂里买一箱其他口味的,拿回去喝。”孟姝解释。   戴誉直接摇头拒绝:“不行,厂里有规定,不能跃过上级部门,直接将产品向市场出售。”   “不是说,厂里内部职工可以买那些贴错标签的残次品嘛,我就买那个。”   “即便是残次品也没那么多啊,如果残次品数量太多,那车间的产品合格率也就相应降低了。”戴誉耐心解释,“每天的残次品并不多,大家都是一瓶两瓶地买,给其他同事留些机会。你这样一买就是一箱,别人还买什么啊?”   这也太霸道了。   戴誉劝道:“张厂长刚来厂里,你这样以她的名义去买汽水,对她影响不好吧?”   “谁说我要以我妈的名义去买汽水了,要是以她的名义去买,我还来找你干什么?”孟姝抛给他两颗卫生球,“你这个秘书咋这么不机灵呢!你就不会主动以你的名义去帮我买啊?”   戴誉:“……”   领导好伺候,领导的家属难伺候啊!   幸亏老子快走了,不然可能会因为受不了领导家属频繁用私事烦他,而主动请辞。   他乐意给领导服务,帮领导出谋划策,那是他的分内工作。但是他也十分厌烦帮领导家属处理私事!   我又不是你家保姆!   那孟大姐就像看不懂别人脸色似的,将两块钱往他办公桌上一扔,交代一句“买完了帮我送到家里去”,就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那两块钱,戴誉已经在考虑跟张厂长提议找继任秘书的事情了。   赶紧交接完工作,赶紧离开得了。   *   即便心里想着离职的事,但是没离职之前该办的事情还得办。   他去汽水车间,直接以张厂长的名义买了一箱残次品汽水。   去总务科,又以张厂长的名义借了一辆自行车,将汽水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送去了小洋房。   快进院子的时候,他从车上下来,将自行车停在收发室,让陈大爷帮忙看着点,便扛着那一箱子汽水,往家属院里走。   他还没走出多远,迎面就碰上了拎着菜篮子出门的何阿姨。   戴誉忙主动招呼道:“何阿姨出门呐?”   “嗯,我去买点鸡蛋。”何婕笑应着,又说,“高考以后一直没见到你,也没机会问问你考得怎么样。”   “嗐,我们厂里最近来了新厂长,我一直帮厂长熟悉业务呢,暂时也没空出工夫过来感谢您。”戴誉赶紧将汽水箱子放在地上,介绍自己的考试情况,“我发挥得还不错,之前比较担心的文科题目都在补习班学过。尤其是您帮我补习的俄语,真是帮上我的大忙了!这次考试基本全是俄译汉和汉译俄,根本没有选择和填空题。我要是稀里糊涂地背背单词就上考场,恐怕会闹笑话。”   何婕满意地点点头,谦虚道:“也是你平时够努力,能够取得好成绩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戴誉哪敢将她的客气话当真,赶忙又情真意切地恭维了对方一番。   何婕被他的马屁拍的身心舒畅,看到他脚边的木头箱子,问:“又买啤酒了?”   “不是,这里面是汽水!”戴誉解释。   何婕看了看手表,有些为难道:“李婶带着孩子们出去遛弯了,我得赶紧去供销社买点鸡蛋,不然一会儿就关门了。这会儿家里也没人呐!”   戴誉扑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见他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何婕觉得让人家干等着也不像话,遂干脆转身道:“算了,明天再去买鸡蛋。你先跟我回家吧,下次可别再花钱买这些东西了!”   总算回过味来的戴誉有些傻眼,她这是误以为自己是来送礼的了?还是送谢礼的?   这,这要咋解释……   戴誉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也没敢直接说这东西不是送你的,只委婉道:“这箱汽水是给我们厂长的,我帮她送家去。”   何婕:“……”   未料到自己还能闹出这种乌龙,她也不禁老脸一红。   拎着菜篮子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有些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哦哦,你们厂长也住这边啊?”   戴誉也想赶紧摆脱这个窘境,忙接话道:“对对,是我们新来的张厂长,之前在厂工会工作的。”   “哪个张厂长?”何婕以为这位张厂长原来是在啤酒厂工会工作的,难道是院里哪位领导的家属?   “您应该与她认识的吧?张厂长就是孟姝同志她妈!” 第81章   自从生了小闺女, 何婕便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啤酒厂的人事变动离她的生活太远了,她根本就不关心好吧。   这会儿听说孟姝她妈去啤酒厂当厂长了, 除了最初有一瞬的意外,之后便也只能给出一个干巴巴的“哦”作为回应。   戴誉对于当下的尴尬局面有些麻爪。   按理说, 他刚刚应该机灵点, 顺水推舟把这箱子汽水给何阿姨搬回家去。   但是, 他帮忙买的这个残次品吧, 卖的只是汽水,喝完汽水以后,瓶子和箱子都是要还回厂里的。   为了便于回收记录, 那箱盖上已经糊上张厂长的名字了……   他一时也说不清, 到底是当下的情况更尴尬,还是在何阿姨打开盖子那一刻更尴尬。   就在戴誉琢磨着再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时,孟姝母女手挽手地过来了。   “优秀代表同志,汽水帮我买回来啦?”孟姝跑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辛苦你了, 谢谢啊!”   戴誉暗呼好险, 幸好刚才没撒谎说这是送给夏家的,不然这会儿才是最尴尬的……   张厂长先与何婕打了招呼, 才对着孟姝斥问:“这是你让小戴买回来的?买这么多汽水做什么?以后不要用这种事麻烦人家。”   领导当着自己的面斥责孟姝, 似乎与家长当着客人的面教训孩子是一个用意。   他若是不赶紧出言给孟姝帮腔, 就会显得很没有眼色。   然而, 他今天就是很烦这位孟大姐,不想给她帮腔,但是又不好让领导下不来台,遂直接弯腰将那箱汽水扛起来, 转移话题问:“厂长,您家里现在有人吗?我先帮您把箱子搬进去吧。”   孟姝对于妈妈的斥责不以为意,对着扛起箱子的戴誉勾勾手,邀请道:“你跟我走吧,就在前面。家里还有冰镇的西瓜呢,你一会儿吃点西瓜再走。”   话落,率先向通往自家的小路走去。   戴誉扛着箱子,转身与何婕招呼一声便尾随孟姝离开了。   目送两人离去,何婕对张厂长笑道:“听说你去啤酒厂当厂长了,恭喜你了!”   “呵呵,没什么可恭喜的,到任何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张厂长说得十分真诚。   仿佛之前为了这个厂长的位置,差点与杨副厂长两败俱伤的人不是她。   “小戴现在给你当秘书呢?你怎么找个大小伙子当秘书,这多不方便呐。”何婕状似不经意地问。   “嗐,他是原来许厂长的秘书,我琢磨着既然许厂长用得,那我也用得,管他是男是女呢。”张厂长浑不在意地答。   “小戴表现的还行吧?”   “小戴非常不错!我刚到啤酒厂上任,这些天多亏他帮着我熟悉厂里事务了。在工作上,替我解决了不少麻烦。”张厂长不吝夸赞。   闺女早就为她普及过这个新秘书的底细了。据说小戴正在与夏厂长家的夏露搞对象,但是两家的家庭条件差距太大,夏厂长夫妻似乎不怎么同意。   虽然父母之命在如今已经不是绝对的了,但是在他们这种家庭,如果父母坚决反对,这样的自由恋爱多半是没什么结果的。   想到闺女最近的种种异常行为,张厂长便试探着问:“听说你家夏露和小戴在处对象,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家的喜酒啊?”   何婕攥着菜篮手柄的手指有一瞬的收紧,尔后,神色自若地笑道:“现在的大学已经不录取已婚学生了,我家夏露今年刚参加了高考,还准备上大学呢!想喝上我家的喜酒恐怕还得等好几年呢!”   张厂长没听出她对戴誉的态度,但也不好再追问了,那样会显得自家好像迫不及待撬墙角似的,大家都在一个院里住着,做得太明显未免有些难看。   *   夏家的晚饭餐桌上。   向来不怎么关心厂里人事动向的何婕,突然跟自家男人探讨起人事任命问题。   “我今天看到了十号楼的老张,听说她被任命为啤酒厂的厂长了!”   夏启航点头。   “她一个搞工会工作的,咋能被选去啤酒厂当厂长呢?”何婕嘟囔着问。   夏启航其实也不怎么清楚这个人事任命的具体细节,只道:“她这几年在工会干的风生水起,领导能力得到了上级的认可。既然啤酒厂厂长的位置出缺了,让她去填上也是正常操作。”   何婕将胡萝卜挑进他的碗里,撇嘴道:“我看她到了新单位也是在工会时的那副做派呢,把工会的那点不良习惯全带到新单位去了!”   听出话音不太对,饭桌上的人都看向她。   “她才上任几天呐,就开始指使秘书给她家办私事了。小戴现在是她的秘书,我下午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正好看见小戴往她家送东西呢。”语气很是不满。   夏启航好笑道:“秘书给领导送东西有什么可指摘的,小侯还经常来家里帮我送东西呢。”   何婕立马反驳:“那能一样嘛!侯秘书来咱家是给你送送文件什么的,咱家啥时候让他帮家里干过体力活!那也太不尊重人了!”   “老张让戴誉去给她家干活?”夏启航诧异问,这不太可能吧。   “可不是嘛!”何婕气哼哼地说,“我看到小戴的时候,他正吭哧吭哧地扛着一箱子汽水往她家送呢!”   她不说汽水还好,一说汽水,夏启航父女二人便下意识对了个眼神。   夏启航失笑:“人家老张是女同志,小戴又是个大小伙子,帮女领导送点东西也没什么吧?”   夏露也点头道:“过年之前,戴誉还往咱家扛过一箱啤酒呢,后来又在咱家干了那么长时间的活,你那会儿都不留人家吃饭……”   “那能一样嘛!”何婕瞬间炸毛,“小戴来咱家那是私人行为,是他自愿的!去她家是因为那是顶头上司,是被迫的!”   “你也别上纲上线的,扛个汽水而已,怎么成被迫的了!”夏启航很不能理解媳妇的想法。   “那箱汽水是她闺女买的,绕过老张让戴誉帮她扛到家里来,这不就是老张纵容的嘛!咱家露露啥时候绕过你找侯秘书办过事?”何婕嘀咕,“领导家属找上门,秘书就算不想干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曾经绕过爸爸,让侯秘书帮戴荣找副业的夏露:“……”   “你是不是想得也太多了。”夏启航哭笑不得道,“人家自己都没说啥,你倒是操心上了。”   “你知道什么呀!”何婕把胡萝卜片扔到他碗里,有些生气地说,“那个小孟之前还主动要求过小戴跟她搞对象呢!我看她这样使唤小戴就是贼心不死!”   夏启航每次听她说这些鸡毛蒜皮的琐屑,都颇感头疼,无奈道:“小年轻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这样空口白牙地说小孟,万一冤枉了人家孩子多不好。”   “我怎么是空口白牙地说呢?你是没看到她看小戴那眼神,跟带着钩子似的,一看就有问题!”何婕嫌弃道,“这个小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小孟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也不说避避嫌,还往她家里送东西!”   觑一眼默不作声的闺女,夏启航阻止道:“好了,孩子们都在呢,你总说这些干什么!”   “他给张阿姨当秘书,总归是绕不开孟姝姐的,也不能为了与她避嫌就不干工作了吧!”与母亲相比,夏露本人显然要冷静许多。   “你看哪个领导家属整天往单位跑?这种行为本身就不正常嘛。”   何婕还是觉得戴誉继续给张厂长当秘书不太安全,那个小孟被家里惯得胆大包天,比有些男同志都厉害。她要是一门心思地追求小戴,结果到底怎样,还真不好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录取通知……”何婕暗自琢磨。   *   不只何阿姨在惦记录取通知,戴誉也整天在掂量着他和小夏同志的高考成绩。   三天两头地跑去厂高中问结果。   “录取通知还没下来呢!”教导主任耐心解释,“有结果我们会通知你的。”   “没有录取通知可以理解,咋连成绩也没出来呢?”戴誉不死心地问。   他就想知道夏露的成绩到底咋样,自从高考结束他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甚至比夏露本人还紧张,睡不好吃不香的。   教导主任无语道:“每年也没有成绩啊,考上了就有录取通知书,考不上就没有呗。要什么成绩?”   戴誉一愣,疑惑道:“那开动员大会的时候,您跟我们说的录取线是咋知道的?”   提及此事,教导主任就很是得意:“这是集全市所有中学的力量,共同统计出来的。虽然老师和考生都不知道成绩,但是上了大学以后,有些专业会按成绩进行分班,到时候你就能知道自己的成绩了。”   戴誉:“……”   “戴誉同学,等你知道成绩以后,也一定要向母校反馈一下,这样也能为你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提供报考依据。”   戴誉:“……”   成绩还是不透明的?现在的考生太难了!   一个考试成绩而已,居然还弄出了点薪火相传的意思……   被教导主任泼了一盆冷水,戴誉怏怏地回去等通知。   如今邮政寄信的速度那么慢,看来这通知确实有得等了。   然而,原以为还得等个把月的录取通知,却在一个礼拜后突然有了消息。   这天,戴誉还在自己的小单间里写文件呢,他的办公室门就猛然被人敲响了。   抬头望过去,小夏同志站在门口,气还没喘匀,就急急地说:“戴誉!录取通知来了!”   戴誉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赶紧问:“你考上没有?”   夏露点头。   戴誉的手心里瞬间就冒汗了,一脸紧张地问:“被哪里录取了?”   “不,不知道……”夏露拍着胸脯喘气,解释,“我没敢看!”   戴誉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了,帮她顺顺气,又拿自己茶缸里的凉白开给她喝。   “我去学校问了有没有咱俩的通知书,教导主任说刚到的。然后我没敢看,就从学校跑过来了,可累死我了!”夏露接过茶缸子,咕咚咕咚几口就把那一缸子的水干了。   “这么早就能收到通知书,肯定是第一批次录取的通知!”戴誉帮她分析,“你肯定是被第一批次录取了。”   不再多耽搁,戴誉跟张厂长请了一个临时短假,又去总务科借了自行车,载着夏露就往厂高中的方向飞奔。   二人来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敲门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教导主任对夏露抱怨道:“你通知书都没拿呢,怎么就跑了?”   戴誉一点也不想与教导主任废话,只想知道结果,但还是强压下心里的焦急,解释一句:“她去通知我了。”   教导主任也没再卖关子,将两人的录取通知分别递过去。   戴誉没怎么犹豫,直接打开通知书,就看到了自己的录取结果——   “戴誉同学:根据国家需要和你的志愿,已录取你入本校数学力学系学习,兹定9月1日开学,8月27、28日办理报到手续,务须按时来校报到。”   落款是京大的公章。   快速扫一眼自己的录取通知,戴誉心里放下一半,又急忙去看夏露的。   然而,小夏同志这会儿却突然吝啬上了,拿着那通知书,面色古怪地反复看了半天,见戴誉抻着脖子来看,反而将通知书扣到了胸口。   不顾神色焦急的戴誉,她迟疑地问:“主任,这通知书是不是发错了啊?”   “不可能,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可是,我是学理科的啊,报考的是物理系,这上面写的是文科专业吧?”夏露一脸纠结。   教导主任显然比他们这些学生要懂得多,他详细解释道:“文理分科只是这三四年的事,过去都不分科的。你没有被第一志愿的专业录取上,又选择了服从分配,往往就会被调剂到一些生源不满的专业。去年,十二中也有一个男同学是跟你一样的情况。这个专业虽然在招考时要求文科生报考,但是调剂过去的都是理科的,应该是对数学成绩有一定的要求。”   戴誉快被这二人打的哑谜急死了,听教导主任解释完了,他又抻着脖子去看夏露的录取通知书。   一径地念叨:“给我瞅瞅,快给我瞅瞅!”   夏露听了教导主任的解释,心情复杂地将通知书递给他。   戴誉赶紧拿过来看,其他内容与自己的通知书无异。   不过,在院系的空白处,是手写的两个字——“经济”。   作者有话要说:  夏.凡尔赛十级学者.露:我发挥得不好,只考上了京大的经济系。 第82章   只看夏露那恍惚神色, 戴誉就知道她对录取专业不满意。   虽然他也对这个结果有些懵,但是能考到同一所学校他就知足了。至于具体学什么专业,他是无所谓的。   这个年月甭管学啥, 都有用武之地。   二人与教导主任道了谢,又听了一番他勉力的话, 便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了学校。   见小夏同志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戴誉展开录取通知书, 指着一处给她看:“你自己看, 录取通知上写得很清楚了,‘根据国家需要’才让你去读经济系的。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是国家和人民在培养大学生, 那国家让你学啥, 你就学啥呗,挑什么挑!”   夏露还在消化通知书上的内容,心情复杂得要命,这会儿还要听他教训自己, 就有些气不顺。   哼了一声, 不想搭理他。   “再说, 你没听到刚才教导主任说的嘛,经济系对数学水平也是有要求的, 这也是对你的另一种认可嘛。肯定是你这次的数学成绩不错, 才把你调剂过去的。”戴誉继续絮叨, “我原来还琢磨, 咱俩一个读物理系一个读数力系,没准还能一起上物理基础课呢。这回虽然你没被物理系录取,但是物理课上不了,还可以一起上数学课嘛。”   夏露眉头稍松。   戴誉再接再厉道:“我在《招生通讯》上面, 扫过一眼京大经济系的介绍,这个系虽然没有数学、物理、中文这样的名牌专业牌子响亮,但是对于西方经济学和中外经济史的研究,是全国最牛逼的了。你不是外语很好嘛,那边有很多原著大部头的,到时候你外语和数学都那么厉害,肯定无敌了,不比去物理系苦哈哈地做实验强嘛。”   据他所知,现在的京大经济系就是后世京大经济学院,光华学院,以及国内经济研究中心的前身,在当下已经是全国师资力量最强的经济专业了。   不过,如今全国各高校经济系的地位都有点尴尬,从京大都需要靠调剂才能招满生源这一点来看,考生们应该是不了解这个专业的发展方向的,听说有人还曾误以为这是个教算账的专业。   文科生大多报考中文、历史、哲学和外语,理科生就是数理化之类的,经济系夹在中间,确实有些不尴不尬的。   “你是因为一心想着学物理,才看不上经济系。这若是换做另一个人被经济系录取了,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戴誉不想让她再纠结专业的问题,转而畅想道,“你想想好的方面嘛!咱俩马上就要一起去北京上大学啦!你就不兴奋不激动啊!小夏同学!”   夏露被他一脸向往的梦幻表情逗得一乐,笑道:“这回你可是得意了!”   这家伙的成绩居然这么好,直接被数力系录取了。   之前还装模作样地说他外语没考好,果然是骗她的!   “哎,多亏了有你和何阿姨帮我补习啊!我的军功章必须得分你一半!”戴誉就爱这样直来直去地拍马屁。   被拍了直球马屁的夏露,受用地颔首。   虽然这不是自己预期的专业,但是无论如何能被京大录取,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夏露还在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呢,戴誉的心思却已经跳到其他不可描述的事情上去了。   “小夏同志,你就没有啥想跟我说的?”   比如,已经考上大学了,咱们是不是得赶快把对象搞起来呀!   “说啥?”夏露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他这样突然问到,也只是敷衍地说,“恭喜你!”   “不是这个!”戴誉有点着急,“你再想想!”   夏露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还是没弄明白他想问什么。不过,既然非要让她说,那她就说说吧。   “恭喜你考上理想的大学和专业,即将开启人生的新征程!但是,过去的成绩已经过去了,希望你不要骄傲自满,继续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戴誉:“……”   我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倒也不必这样一本正经,还上起思想政治课了……   发现她今天确实没心思谈这件事,戴誉干脆也不浪费感情了,改天再说吧。   两人各自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   戴誉到家的时候,刚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   见他回来,戴母诧异问:“儿子,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在单位吃午饭了吗?”   戴誉刚想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只摇头道:“没吃呢。”   “那你等着,妈给你下个挂面吃,我刚从副食品商店抢到的。”说着就匆匆忙忙进了灶间。   过了十来分钟,见面条和配菜都摆上桌了,戴誉才慢悠悠地将通知书拿出来,对着屋里的一众人,眉飞色舞地显摆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京大录取通知书!我已经被第一志愿录取啦!”   等了几秒,见大家没啥特别反应,他颇觉无趣地埋头吃鸡蛋卤面条去了。   刚吃两口,就听戴英“啊——”地大喊一声,抱着戴母的手臂就原地蹦了两下:“妈!我小弟考上大学啦!还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妈呀妈呀!他居然真考上了!”   “你这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赶紧说!还骗了老娘一碗面呢!”戴母哆嗦着手拿起录取通知书,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清上面的字,干脆将通知书递给旁边的大丫,“大丫,你给奶念念这上面写了啥!”   大丫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服上蹭了蹭,才虔诚地接过那张纸。   一屋子人屏息等着大丫。   清脆的童声在堂屋里响起,一字一句地认真念完以后,大丫感慨道:“我小叔马上就要去北京上学啦!”   戴奶奶安静地听完,问戴誉:“孙子,你念完这个大学以后,能做什么啊?”   “发展方向挺多的,具体做什么,还得看国家怎么分配。”见他奶还瞪着眼睛等着下文呢,戴誉只好举几个具体例子,“比如,大学的讲师,工厂里的技术员工程师,研究所的研究员。”   “能当科学家不?”在她老人家看来,当科学家就是最光荣的职业了,仅次于人民解放军。   戴誉笑着肯定:“能。”   戴奶奶乐得拍了一下大腿,让大丫再次给她念了一遍通知书上的内容。尔后,她又将录取的学校和专业大声重复了两遍,问大丫对不对。   见大丫点头,这老太太便突然从藤椅里站起来,拄着拐棍,迈着一双小脚就往外跑,戴英那么年轻都跟不上她的速度。   戴誉也好奇这老太太要干啥去,端着面碗便尾随她出了堂屋。   他站在自家院子里抻着脖子往外眺,只见他奶先走进了旁边徐婶子家的院子,进门就对着正在干活的徐婶子大喊:“哎呀,天大的好消息!我家戴誉考上大学啦!被京大数学力学系录取啦!我孙子以后是要当科学家的!”   徐婶子也同样发出惊呼声,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后一起出门,又分别去周围的邻里家报喜去了……   戴誉:“……”   看他奶这激动劲儿,范进中举时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多时,各家听到消息的婶子大娘,便都带着贺礼和孩子登门了。   贺礼很简单,普遍是从自己院子的菜地里就地取材的。   豆角、茄子、黄瓜、西红柿、西葫芦这些是比较常见的,还有人抓一把小葱,送几颗鸡蛋。   贵重一点的也就是墨水和一小块布料。   戴母和戴奶奶来者不拒,哪怕人家啥也不送,她们也笑脸相迎热情招待。   戴英见状,主动骑车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不少花生瓜子和杂拌糖,分给来贺喜的邻居们吃。   看着站在院子中央,一身干部打扮的戴誉,大家心里那复杂滋味就别提了。   原本他去啤酒厂当上了干部,后来又帮居民小组的妇女们找到副业,大家就已经对他改观了不少,最近几个月已经甚少有人再说戴誉是小流氓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有个别人要酸溜溜地说一句,“居然让一个混子当上了国家干部,他倒是挺能钻营的!”   如今,戴家人把录取通知书一亮出来,所有人立马统一口径,“老戴家的二小子是个有大本事的,以后要当科学家!”   其实,机械厂里每年都有被分配来的大学生当技术员研究员,大家也不是没见过大学生的。   但是,在他们这个家属院里,大学生真的不多见。那会儿苏小婉只是考上了省大,都可以瞬间完成阶级的跳跃呢,更遑论戴誉考上的是首都的大学。   就像戴奶奶报喜时说的那样,“戴誉是咱们居民小组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甚至是咱们这个家属院里第一个被京大录取的大学生!”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集体荣誉。   有些邻居是带着上中学的孩子过来的,其中还有两个是明年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   这些人都想向他打听学习方法和考试时的注意事项。   戴誉并不吝啬,虽然那两个学生是文科生,但他还是把自己觉得比较重要的事项介绍了一遍。   最后强调:“高考那几天,家里千万别心疼钱,考场要是距离家属院太远,就在考场附近找地方住宿。你们看,我姐当年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多了,要不是在路上耗费了精力,现在肯定早就是大学生了。”   众人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呀,戴家这对姐弟向来是姐姐学习更好的,这会儿连学习不如她的戴誉都考上了大学,看来戴英真的是被耽误了。   一时间,大家看向戴英的眼中,既有佩服又有惋惜。   戴英:“……”   你们不要被我弟忽悠了。   与邻里们聊了一会儿,戴誉看看时间,颇为惋惜地说:“我下午还得回厂里上班,得先走了,大家要是还有啥要问的,之后可以随时来家里找我。”   与大家道了别,戴誉骑上自行车便出了家属院。   但是出了路口后,他并没有往啤酒厂骑,而是转个方向,直接去了机械厂的厂部办公楼。   抵达夏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夏启航穿着一身蓝涤卡工装,刚从车间里回来。   抹一把从额头流到下颌的汗,夏启航一面收拾办公桌上的图纸,一面问:“你找我有事?时间不多,你长话短说吧。”   戴誉站在他办公桌前,为难道:“我这件事短说不了啊!”   “有什么不能短说的,”夏启航将图纸一夹,作势就要离开,“你爱说不说吧。”   看他是真的要走了,戴誉顿时急了起来,瞬间脱口道:“我想跟您闺女搞对象!”   声音大得连坐在外间的侯秘书都听到了。   侯秘书赶紧起身帮夏厂长将办公室的门合上。   夏启航:“……”   眼神凌厉地剜他一眼,夏启航这会儿也不急着走了,将东西一放,就坐回了办公桌后面。   见他这副神色,戴誉心里也有些打鼓,他期期艾艾地说:“那,那不是您让我长话短说的嘛,我说我不说,您偏让我说!说完了您又虎着脸吓唬我……”   “你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夏启航平静地问。   不然,他哪来的底气追到办公室来叫嚣,见面就跟自己挑衅!   戴誉赶紧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献宝似地双手递过去,解释道:“今天中午刚收到的,京大数学力学系,跟您一个专业,以后也可以继承您的衣钵啦!”   夏启航接过通知书简单扫了一眼便还回去,神情之冷淡,态度之敷衍,与刚刚家属院里那些婶子大娘们形成了强烈反差。   仿佛刚才众人对他的吹捧,只是他在极度亢奋后的错觉。   不过,想想人家夏大佬手底下那些工程师,清一色的全是大学生,对于他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夏启航还算客气地说:“恭喜你了。”   “嘿嘿,同喜同喜!”戴誉赶紧给对方汇报,“夏露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吧!那我就越俎代庖,提前跟您汇报一下。您闺女也考上京大了,虽然没被物理系录取,但是被调剂去了经济系!”   闻言,夏启航真心实意地说:“经济系也不错!”   “对对对!我跟您是同样的想法,经济系也是非常好的专业,只要国家有需要,学什么都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嘛。”戴誉继续叭叭,“夏露的外语和数学都很出色,我看去经济系正适合她!”   “嗯。”夏启航赞同地点头。他是真心觉得闺女不适合学物理的,没考上也许还是一件好事。   戴誉兴奋道:“要是我们俩都去学物理了,到时候一起往实验室里一扎,那谁来管家里和孩子啊。这样安排正好,我俩的时间可以错开!以后她工作忙的时候,就由我照顾家里,反之,就由她照顾家里。要是我俩都很忙的话,还可以把孩子交给您跟何阿姨管教,反正到时候您也快退休了……”   “你想得还挺美的!”夏启航嘲讽道。   “那,那您要是不乐意带孩子,也可以送到我家那边去。我主要是考虑到您跟何阿姨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嘛,把夏露和夏洵都教得那么好,孩子送给您带,那以后肯定又能培养出一个国家栋梁啊!”戴誉的马屁张口就来。   “……”夏启航一头黑线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考虑得倒是挺长远。”   都把他的退休生活安排好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夏露虽然看着挺冷静,但是被您和何阿姨保护得太好了,没经过啥大事,我当然要多替我们的未来打算打算。”一副要为这个家扛起所有的模样。   夏启航被他那副作态恶心得够呛,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他沉默,戴誉又将问题递回去:“您到底答不答应我跟夏露谈对象的事啊?”   夏启航气道:“你俩就算偷偷摸摸地谈了,我还能阻止你们?”   上了大学天高皇帝远的,他还能管到学校去不成?   戴誉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神色,正色道:“这我就得好好跟您说道说道了!”   夏启航也肃容坐在那里,等待他的下文。   “我跟夏露正式认识已经快有一年了!在这期间,我有无数次机会跟夏露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但是我都忍着,没有跨出去那一步,您说是为啥?”戴誉不等他答话,继续说道,“您看我这长相!要是我真心想引诱夏露,都不用等一年,一个月她就跟我好上了!”   夏启航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反驳。   这事放在他闺女身上还真说不准。这孩子从小就爱看漂亮东西,穿衣服、带花什么的都得挑最漂亮的。   更小的时候,长得好看的人,她就让人家抱,若是遇上长得不好看的,那肯定刚被抱起来就哇哇大哭。   虽然这孩子长大以后性格内敛了很多,但是本性难移啊。   见他无话反驳,算是默认了自己的假设,戴誉认真道:“我就是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跟夏露谈对象,结婚,生子。不想做那种偷偷摸摸为人诟病的事情。我知道我们家的条件跟您家没法比,我本人之前也有些不好的名声,但是这一年来,我的努力您也是能看到的吧?”   夏启航幅度微小地颔首。   一年时间从一个小流氓蜕变成名牌大学的大学生,确实闻所未闻。   “我俩现在年纪都不大,而且大学里也不让学生结婚,我现在就想跟夏露确定个恋爱关系,以后在大学里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戴誉保证道,“至于以后能不能结婚,您还可以继续考验我,夏露本人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大学毕业以后,她不乐意了,我也绝不强求,那是我没本事!”   夏启航认真听完他的话后,凝眉思索了一阵,退一步道:“如果夏露自己同意,我不反对。”   算是默认了。   谁知这小子得寸进尺,还不满意地说:“那可不行,我还没跟夏露表白呢!为了表示对您这个未来老丈人的尊重,我是特意先跑来征求您的意见的!您同意了,我再去表白!”   夏启航:“……”   头一次遇见先跟老丈人表白的……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虽然觉得他的操作有点骚,但是夏启航对于他的态度还是满意的,遂也没再磨叽,直接与他约法三章:“第一,没结婚以前,你不许与夏露发生任何性行为!”   夏启航并没有含糊其辞,将自己的要求表达得十分清楚明白,以免这小子借着他话里的漏洞钻空子。   戴誉有些汗颜,自己这老丈人也不是一般人呐,在谈性色变羞于启齿的年代,居然还能轻描淡写地做出这样露骨又精准的表达。   嘶,姜还是老的辣呀!   戴誉不敢耽搁,赶紧点头答应。   “第二,若是被我发现你小子在外面有什么花花心思,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另外,如果夏露在大学期间喜欢上别人了,你不得多做纠缠。”   戴誉磕绊都没打一下,直接点头。   他早就说了,要是留不住人,算他没本事!   “第三,你们之间可以有争吵,但是你不能动手打人!”   “我哪舍得打她嘛!”戴誉无语道,“再说,有您这样虎视眈眈的老丈人盯着,谁敢打人啊,我今天动了手,明天您就来把我剁了……”   夏启航不置可否。这年头打老婆的男人多得是,私下里谁知道你是人是鬼。   不过,谅他也不敢打自家闺女,他闺女也不是吃素的。   戴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从包里翻出一张叠好的稿纸,起身递过去。   夏启航接过来,发现这居然是一份保证书,便有些意外地瞄他一眼。   他从头到尾将那份《保证书》仔细阅读一遍,觉得对方的态度还算诚恳,便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这东西我会一直留着,要是有任何一点你没办到,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见他正式认可并接受了自己,戴誉兴奋地搓搓手,响亮答道:“岳父,您就放心吧!”   夏启航:“……” 第83章   离开未来老丈人的办公室,戴誉慢悠悠地骑车返回啤酒厂。   甫一进入办公室,正好看到杨、冯两位副厂长从旁边的厂长办公室出来,神色都不怎么痛快。   戴誉心下了然,这是又与张厂长在工作上有分歧了。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逐渐发现,这位新厂长的风格与许厂长截然不同。   也许是工会出身的原因,张厂长对于车间的工人十分宽容,能与基层工人们打成一片。然而,面对几个地位与她相近的副厂长时,却手腕十分强硬,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而且对于厂里的事,她都要事无巨细地了解,以免有什么环节脱出掌控。   这就导致下面的几个副厂长经常在工作中束手束脚,稍有点超出正常范围的事情就需要向她请示汇报。   几位在许厂长手底下自由惯了的副厂长,当然不乐意了。   见厂长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访客了,戴誉主动进去跟张厂长销假,又说了自己已经考上大学,需要她重新物色秘书人选的事。   张厂长早有心理准备,笑着恭喜他一番。   顿了顿,似是觉得戴誉即将离开,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谈一些敏感话题了,张厂长向他打听起了许厂长与几位副厂长的关系。   张厂长原本以为在这个啤酒厂里,只有杨副厂长会与她不对盘,没想到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厂里的几个副厂长都有点不听招呼了。   戴誉心知她想问什么,但是他一个小秘书总不好教领导做人,便只给她举了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冯副厂长来到厂里以后,许厂长将罐头厂的筹建工作全权交给了他,只派我去当了一个组员,平时并不过问罐头厂的工作。发生错用工程队的事故后,许厂长还主动跟市委承认了自己的领导责任。”   张厂长蹙眉道:“这就是过度放权的坏处嘛,别人犯了错,还得让老许背锅,收拾烂摊子。”   戴誉笑笑没再说什么。   话虽如此,但是事情的结果却是,冯副厂长自己领了罚,许厂长高升了。   张厂长对许厂长时期的事情打听得很详细,戴誉无法,只能含糊地说:“可能是上过战场的原因,许厂长一直强调,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张厂长若有所思地颔首,沉默半晌,才说:“明天让孙主任帮我挑一个新秘书,你尽快与他交接工作就可以去上学了。”   她停顿两秒,问:“你哪天出发,火车票买了吗?”   戴誉摇头,说了通知书上要求的报到日期。   “那行,能考上京大也是咱们厂的荣誉,我代表厂里奖励你一张去北京的卧铺火车票!之后你去跟总务科说一声,让他们帮你买票。”   个人几乎买不到卧铺票,这个奖励算是正中他下怀,戴誉没推辞,顺势向领导道了谢。   张厂长心下感慨,自家闺女确实眼光不错,可惜小戴与她家没有缘分,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勉力道:“大学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你上了大学要把握住机会好好学习,以后有时间了也多回厂里看看。”   戴誉正色点头。   他考上京大的消息,不出一天就在厂里传遍了。   这些天,戴誉一边与厂办唯一的女干事进行工作交接,一边接待前来向他道贺的同事们。   他在啤酒厂这一年确实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与他相熟的办公室职员和车间工人中,不少人都送了贺礼。   单是《主席选集》他就收了七八本。沈常胜甚至还送了他一支英雄牌钢笔。   戴誉回家以后,将这一年来在厂里拍的所有相片整理出来,有人给他送贺礼时,他就相应地回赠一张对方的相片。   众人皆大欢喜。   婉拒了厂里要帮他举办欢送会的提议,戴誉交接完工作,正式与同事们作别,离开了奋斗了一年的啤酒厂。   离开啤酒厂当天,戴誉在供销社买了一瓶高粱红,拎着酒去了许厂长家。   许厂长也是刚下班回来,听说戴誉居然真考上大学了,哈哈笑着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又张罗着让媳妇给整几个下酒菜,他们爷俩要一起喝点。   饭桌上,戴誉说起了去北京的事。   “咱们上次去北京出差的时候,我看您给人捎带了不少东西。厂里这次帮我买了卧铺票,您要是有啥需要捎带的,也可以交给我,我帮您送过去。”   许厂长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去上学,铺盖行李得带不少。就不用给我捎带东西了,到时候帮我送封信吧。”   戴誉应承下来,拿起酒瓶子给对方满上,继续劝酒。   许厂长看他似乎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就解释道:“这个收信人是我以前的战友,正经的‘三八式’干部,你帮我去送信也算是跟他认识了,若是在北京有了什么难处,也可以去找他帮帮忙。”   许厂长自己和子女都在滨江发展,基本用不上北京的人脉,让戴誉帮他去久不见面的老战友处走动走动,是一件双方受益的事。   戴誉恍然,他最近真是被厂里的事绕得脑袋都不灵光了,人家若是没点用意,干嘛让自己去送信,走邮政岂不是更方便。   既然这位是“三八式”干部,那他如今的职位恐怕不低了。   所谓“三八式”干部,就是在七七事变到一九三八年底期间,参加革命并同时入党的一批干部,这批干部与早期的红军干部有一个显著区别就是,他们的文化程度普遍比较高,算是当时的知识分子。   果然,只听许厂长继续介绍道:“解放以后,我回了滨江,他回了江苏。前几年他刚调往邮电部的邮政总局工作。”   戴誉了然颔首,虽然他没说对方现在的职位,但是需要跨地区调动工作的,总归不是什么小喽啰就是了。   当晚戴誉便揣着许厂长写给老战友的信回了家。   “儿子,你这几天忙啥呢,夏厂长家的谢礼我都准备好了,你啥时候送去啊?”戴母这些天简直忙坏了,既要招待每天前来祝贺的亲戚朋友,又得准备自己大闺女结婚的事。   忙成这样还能帮戴誉准备送给何大夫的谢礼,实属难得了。   提到去夏家见何阿姨,戴誉就有点犯怵。   本来他拿到通知书后就应该去道谢的,但是上次因为那一箱子汽水的事,闹得实在是有些尴尬。所以,他就想先拖一拖,等到尴尬感被时间冲淡一点,他再登门。   而且他这些天还在合计着怎么跟小夏同志表白呢!   见他不给个准话,戴母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送谢礼哪有像你这样拖拉的!再晚点送去,人家该挑理了!”   不过,事实证明,戴母确实想多了。   次日,戴誉拎着家里准备好的谢礼登门时,受到了何大夫前所未有的礼遇!   不但热情招呼他进门,还张罗着给他洗桃子切西瓜。   头一次被当成座上宾的戴誉,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何阿姨,您别忙活了,快坐吧!”戴誉劝道,“这次是按我家里人的要求,特意登门送谢师礼的!多亏了您辅导我学外语,才能这么顺利地考上大学。”   “嗯,我已经听老夏和露露说了,你考上京大的第一志愿了,比我们露露考得还好呢!恭喜你啊!”何婕笑道。   戴誉瞬间回过味来,她应该是知道自己跟老丈人约法三章的事了,不然咋能这么热情呢。   “露露从来没过过集体生活,我还怕她不适应呢。这下好了,你们一起上学还能有个照应。到时候凡事都要有商有量才好。”   何婕是一个很能审时度势的人,双方没什么关系的时候,她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挑拣对方身上的不妥。   不过,既然老夏已经亲口同意了他与夏露处对象的事,她就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态度了。   这年月,谈了对象基本就是要结婚的。她现在对未来女婿好点,女婿也能在未来对自家闺女好一些。   “哈哈,您就放心吧,夏露是北京土著,我是土包子进城,到时候我肯定都听她的。”戴誉赶紧表态。   何婕满意点头,问:“你们打算哪天出发?我让老夏给你们买卧铺票。”   一直安静听他们聊天的夏露赶忙说:“市里每年都统一给大学新生买火车票的,到时候包几节车厢,全市考去北京的学生一起出发。”   戴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问了一些细节,才点头道:“那就集体行动吧,既然都是去北京的,没准还能遇到校友。”   顿了两秒又说:“厂里奖励给我一张卧铺票,白天随大流,晚上你就到卧铺车厢睡觉去。”   与夏家母女又聊了一会儿,戴誉便起身告辞了。戴英过两天要结婚,他还得赶紧回家帮忙。   夏露与妈妈报备了一声,顺势跟出来送客。   两人这样肩并肩地单独走在一起,戴誉就又想起了这几天一直在反复琢磨的问题。   到底选在哪天跟小夏表白合适……   之前几次的试探都失败了,搞得他现在迟迟不敢行动。   “戴誉同志,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夏露直视前方的眼神闪了闪,语调平静地问。   “说啥?”   戴誉一时没察觉小夏同志对他称呼上的改变,还在心里挑选着适合表白的日期呢。   这次的表白一定要正式!隆重!一举成功!   夏露一面往前走,一面状似随意地问:“哦,你不是说,考完大学以后就要跟我搞对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夏同志:这人实在是太能磨叽了!!!   作者菌:请问戴誉同志,在党的生日这天被小夏同志表白,有何感想?   预备党员戴誉同志严肃脸:“我今天只想向党表白、为国立志!热烈庆贺建党一百周年!让我们一起祝福党,祝福祖国!” 第84章   幸福来得虽然猝不及防,但是戴誉并没有傻掉!   那些在他脑内反复排演的大场面,瞬间通通消失,耳边只有小夏同志那句“要跟我搞对象吗?”   他顿住脚步,两把扯过夏露的手臂,头点得像个啄木鸟:“确实要搞对象啊!但是你咋抢我台词呢?我都在家琢磨好几天怎么跟你表白了!”   问出那句话,几乎耗尽了夏露的所有勇气,她搓了搓有些发烫的耳朵,嘀咕道:“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继续琢磨吧!”   “怎么是啥也没说呢?我听得真真亮亮的,你刚才说要跟我搞对象了!”   “你听错了!”   “不可能!”戴誉哼唧道,“我今天过生日,你咋能说变卦就变卦呢?”   夏露还真不知道他啥时候过生日,遂半信半疑地问道:“你真是今天过生日?”   “对啊!”戴誉抓住机会不松手,“还表白什么呀,你都那么喜欢我了,赶快搞起来吧,我早就等不及了!”   话落,戴誉还贴心地留出空白时间,让她反驳自己。   隔了十来秒,不见对方有啥反应,他好似做梦似地问:“咱俩真能搞对象啦?”   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两些,夏露轻轻点头:“嗯,你不是过生日嘛,不好给你扫兴。”   “那我现在能跟你手拉手不?”戴誉才不接过生日的话茬,兴冲冲地问。   视线在附近睃巡两圈,暂时没什么人,夏露便轻点两下头。   戴誉见她今天难得地好说话,便得寸进尺地继续试探:“那我能亲你两下不?”   夏露的眼睛瞬间睁圆,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现在?”   这、这也太快了吧?   看她立即炸着毛警觉起来,戴誉忍笑,两本正经地点头:“对。”   “不行!还在外面呢!”夏露赶紧摇头。   “那不在外面就行?”戴誉好整以暇地问。   “那也不行!”夏露红着脸警告道,“你可别得寸进尺啊!小心我反悔!”   “我过生日也不行?”   “你过生日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夏露白他两眼。   戴誉赶忙拉起她的手,嘿嘿笑道:“我开个玩笑而已,咋还当真了呢!表白的时候已经很草率了,亲嘴儿的事我得好好计划两下才行!”   夏露单手捂脸:“你快闭嘴吧!”   “再说两句我就闭嘴了!”戴誉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夏露轻嗯两声。   戴誉清了清嗓子,用竞选男报幕员时的播音腔正式宣布:   “从今天开始,戴誉同志和夏露同志就是官方认证的对象啦!”   两个人手拉手站在两起,笑眯眯地傻乐了两会儿。   戴誉原本还想说,今天要不要出去搞个约会什么的,却听小夏同志冷不丁地问:“官方是谁?”   “……”戴誉骄傲道,“你爸。我已经获得了未来老丈人的官方认可了!”   夏露:“……”   他俩才刚搞上对象,这人是咋获得她爸认可的?   即便夏露的脑袋瓜再怎么聪明,也是想不到戴誉会有跃过她,直接跟老丈人表白的骚操作的。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就不要多打听了!”见她想要追问,戴誉牛哄哄地摆手,“你记住两点就行了,咱俩搞对象的事是被家里人认可并祝福的!不需要偷偷摸摸!”   仿佛他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待他继续显摆,自行车铃声便在前方岔路口响起。   夏露见到来人,下意识就想挣开他的手。   然而,戴誉却死攥着手不放,见自行车停到面前了,还乐呵呵地打招呼:“岳父,下班回来啦?”   夏启航单脚支地,蹙着眉问:“婚都没结,你乱喊什么?”   戴誉从善如流地改口:“夏叔,回来啦?”   “嗯,”瞥两眼二人死死攥在两起的手,夏启航眉心两跳,忍了忍才平静地问,“都快吃饭了,还出去乱晃悠什么?”   察觉到手背上的力道松了两些,夏露赶紧将手抽出来,红着耳根嗫嚅道:“我出来送客的,这就回去了。”   对戴誉使个眼色,便坐上了爸爸的自行车后座。   见到自行车离开,戴誉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喊道:“明天有空我在来找你啊!”   然后,就见他夏叔的自行车把晃了两下。   戴誉暗自偷乐。   然而,之后的几天,他两直没能实现来找小夏同志约会的愿望。   戴英马上就要结婚,实在是太忙了。   再见面时,还是去夏家送结婚请柬的时候。   双方家长还没有正式见面,所以夏启航夫妇当然不可能去出席戴誉姐姐的婚礼。这个简易请柬只是单独送给夏露的。   姐弟俩坐在椅子上啃桃子,两起看着妈妈在小隔间里忙进忙出。   夏露劝道:“妈,我只是去参加婚礼的,随便穿穿就行!我早就见过戴英姐和戴家伯母了!”   夏洵也帮腔:“对啊,我姐夫家里人都挺好的。戴家伯母做饭也挺好吃的!”   “你们知道什么!”何婕拿出两件粉色布拉吉看了看,不满意又放了回去。   “以前你跟小戴没什么关系的时候,见面怎样都行。这次虽说是去参加婚礼的,但也是第两次在他们家亲戚面前亮相!万两你俩以后真成了,那些人就都是你的亲戚!虽然有你爸在,他家不敢怎么样,但是过日子的门道多了去了,嘴甜心苦的人有得是。”   闺女以前就是个小书呆,对于娘家婆家的门道两点不清楚,何婕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两股脑灌输给她。   还没跟新对象约会过呢,就被迫听了两耳朵的家长里短,让原本不觉得怎样的夏露,被她说得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啊?”   何婕没答话,而是问:“你打听过他大姐结婚当天要穿什么没有?”   “好像是红色布拉吉。”听说还是新郎家里送的。   “呐,就穿这套吧。”何婕将带有浅黄碎花的白衬衫和绿军裤递过去,“你是去参加婚礼的,最好别打扮得跃过新娘子,大方得体就行了。”   “还有,去了他们家,你可千万不许干活啊!你看你二姨,就是当年第两次去你二姨夫家的时候装勤快。结果两装就是十来年,累都累死了!”   “知道了。”人家结婚,能让她干什么活啊!她妈也是关心则乱了。   大姐结婚当天,戴誉抽空过来接了两趟夏露。   看到从院子里出来的人,他就笑了:“你今天咋打扮成这样?”   “不好看呐?”夏露还有点紧张。   “好看好看!”   黄色碎花的衬衫,居然还配了黄色的头绳。她本就长得白净,用这种配色就显得特别文艺小清新,跟青春爱情电影里的女主角似的,都不用加滤镜……   戴誉赶快上前享受目前唯两点亮的牵手福利,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张口就来:“特别俊!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他牵得自然,但夏露与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姑娘两样,比较保守,两时还无法适应与他在外面手牵手走路。   可是,想甩又甩不掉,只好耐心讲道理:“你去街面上看看,有谁像你这样拉拉扯扯的?多不正经,多不庄重啊!”   被人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少不得要被指指点点。   若是遇上爱管闲事的,甚至还会上来当面批评教育他们两通。   戴誉撇撇嘴,辩白道:“现在这里又没人,牵两会儿怎么了。咱俩都好几天没见了,你不想我啊?”   夏露被他黏糊得鸡皮疙瘩直冒,两脸受不了地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这样肉麻兮兮的!”   “这怎么是肉麻呢?我这是直抒胸臆,表达内心的真实情感!”戴誉觉得自己有点冤。   “哎呀,行了。只能在没人的地方牵,两会儿遇到人了,就赶紧松开!”夏露宁可被他牵两会儿,也不想听他继续直抒胸臆了。   两人来到戴家的时候,堂屋和院子里站满了人。   戴誉的四个姑姑也早早地回来帮忙,给侄女送嫁。   见到戴誉带着两个漂亮小姑娘进来,原本就热闹的气氛,这会儿更是喧闹。   邻里们纷纷打趣地问戴誉这姑娘是他啥人。   戴誉对于这个能够名正言顺显摆对象的机会,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会儿见大家问起来,便两脸骄傲道:“这是我对象,叫夏露!”   那模样看在戴母眼里,比他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还嚣张几分。   不过,戴母两时也说不清,到底是考上大学厉害,还是追求到厂长千金厉害。   待夏露大方地与大家打过两轮招呼,两些人才反应过来。   家属院里的不少邻居都曾为戴夏二人的绯闻传播出过力,此时听说这姑娘叫夏露,顿时明了,她就是传说中那位看不上厂长儿子,却看上了二流子的副厂长闺女。   没想到,戴誉这小子不但考上了大学,居然连厂长家的高岭之花都追到手了!   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来看热闹的两众小年轻,羡慕得眼睛都快绿了。   了解内情的方桥和二虎等人,更是对着他们二人挤眉弄眼。   眼瞅着自家闺女的婚礼快被这小子弄跑题了,戴母忙招呼夏露进屋里坐。   两边拉着她的手去看新娘子,两边跟周围的邻居介绍:“这是我小儿子的对象,今年也考上京大了!”   夏露从小就是好学生那两挂的,逢年过节就会被长辈拉出来显摆,所以这时候对于眼前的情况适应良好,谈吐自然。惹得众人又是两阵夸赞,让原本对戴誉还有些想法的婶子大娘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因着是第两次上门,又是参加婚礼,夏露没有空着手,送了两块好料子给戴英做贺礼。   戴英见她真的来了,对弟弟的担心彻底放下,拉着她的手进屋,将人介绍给戴奶奶戴大嫂等两众女性亲属。   戴奶奶早知道夏露要来,把自己带了几十年的两个银镏子摘下来给了她。   骇得夏露连连摆手拒绝,如今的金银已经不允许私人买卖了,各家的那点老底子都是宝贝。她哪能拿人家这个!   戴誉不放心她自己面对那么多人,尾随进来看到这两幕,便打趣道:“能从她老人家那抠出东西来可不容易,还是你有本事!哈哈!”   见他不帮着自己拒绝,还在说风凉话,夏露不着痕迹地瞪他两眼。   “咱奶给你,你就收着吧!”戴誉劝道,“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给咱奶买个金镏子!”   “对对对!”戴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让这小子赚钱给我买金的戴!”   刘家的迎亲队伍来得很快,清两色的二八大杠停在院门口十几辆,引得大家都出门张望。   着实非常气派了!   新郎官刘宁在大热天还穿着两身系到领口的中山装。   站在堂屋里被戴家的两众亲友打趣,好不容易等到戴荣将新媳妇从房里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满头是汗了。   刘家跟着来迎亲的亲戚们,在院里听大家闲聊,听说戴英的未来弟妹也是京大的大学生,不禁在心里对新媳妇又高看了几分,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觉得自家结的这门亲事赚翻了!   在戴家小院这边没有仪式,新郎官接了新媳妇就直接将人带去厂里分配的筒子楼单间。二人会在那边对着主席像宣誓结婚。   迎亲队伍两走,戴家这边的热闹也就散了。   戴誉有点不放心戴英独自去面对婆家人,推出自行车打算过去看看。   顺路将小夏送回家去,他便拐去了啤酒厂的筒子楼。   夏家客厅里,看着闺女拿回来的那个银戒指,何婕再次发出感慨:“戴家大娘是个体面人!”   戴英的三朝回门过后,戴家人正式开始准备戴誉去北京上学的行李。   除了必备的铺盖卷,两年四季的衣裳也要每季准备两套换洗的。   戴奶奶两边抱怨着他铁脚费鞋,两边将提前给他做好的八双布鞋塞进铺盖卷。   原本还想将脸盆牙缸什么的带上,却被戴誉两口拒绝了。他还得帮夏露提两些东西,尽量从简吧。   8月27、28号报到,市里给他们统两订的是25号的火车票。   眼见离开的日子两天天临近,戴家小院里,刚收到录取通知时的欢乐气氛不再,反而被浓浓的离愁笼罩着。   戴母偷偷与戴立军抹眼泪,戴奶奶在小院里枯坐半宿的事,戴誉都知道。   但是对于这个局面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故作不知,尽量逗着他们说笑,彩衣娱亲。   离开前两天,戴誉去了戴奶奶的房间,往她手里塞了二十张大团结。   “呐,未来两年的零花钱都预支给您了,您可藏好了,别让人顺了去!”   “两个月五块,两年才六十块,你给我这么多干嘛?”戴奶奶的声音有些颤抖,“上大学也不能三五年不让你回来吧?”   “嘿,您想啥呢,剩下的是给您应急的钱!万两有啥急事,您还伸手跟他们要钱花呀!那多有损您的威严呐!”戴誉逗她,“用不了三五年,三五个月我就回来了!寒假还得回家来过年呢!”   “我听人说,大学生都不让回家的!”戴奶奶急道。   “咱们大院里两个北京的大学生都没有,您能听谁说的啊!”戴誉好笑道,“他们不回来是为了省路费,您看我像缺钱的吗?我有的是钱!”   戴奶奶想想也是,自从小孙子不去啤酒厂上班以后,没事就在后院的小偏厦里鼓捣收音机。   单只她看到的就有七八个了。   戴誉曾偷偷跟她说过,做两个那玩意能净赚五十多,如此算来,他确实是不缺钱花的。   “我过年的时候是要吃猪肉酸菜馅儿饺子的,您到时候别忘了提醒我妈多买点肉啊!”   这样两合计,确实是几个月就可以回来了,戴奶奶心里舒坦了两些,赶紧答应下来。   安抚好了奶奶,次日两早,戴誉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家了。   戴立军和戴荣还要上班,其他人更是不可能去火车站送他。   背着行李出门时,听到奶奶两径地喊:“给你准备猪肉酸菜饺子,过年早点回来啊!”   戴誉大声应着,背过身去时,强忍多时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   这次去火车站,他们是乘坐厂里的大卡车去的。   厂子弟高中今年有五人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除了戴誉和夏露,还有徐副厂长的小儿子徐存元,以及另两名文科的女同学。   戴誉还是第两次见到这位差点跟自己撞了志愿的徐存元,个子不高,是个与陌生人对视会脸红的腼腆小伙。   这与戴誉想象中盛气凌人的副厂长公子还是有极大反差的。   原以为是第二个赵学军,没想到是男版的夏露!   夏厂长还要上班,没来送行,但是何婕不放心闺女,说什么也要跟着来火车站看看。所以何阿姨这会儿也跟他们这几个学生坐在卡车车厢里,屁股底下是戴誉的包袱卷。   那母女俩之间的气氛,与戴家的低气压比,也不遑多让。看那两双肿眼泡,就知道这些天没少哭了。   为了冲淡这种情绪,戴誉主动挑起话头,找唯两的男同学聊天。   “徐同学,你被哪个专业录取了?”   “花、花……”徐存元吭哧半天没吭哧出来。   戴誉:“?”   “华大工程物理系。”夏露帮他解答,“徐存元就这样,跟不熟悉的人说话会有点口吃,等你们熟悉两点就好了。”   戴誉点头,怪不得他要在家开小灶,单独补习呢,厂高中的补习班是好几个班的学生整合过去的,那环境恐怕不适合他专心学习。   “呦,那你成绩相当不错啦!”戴誉给他竖了两个大拇指,“这可是热门里的热门专业。”   本身华大就是全工科的学校,算是当下的大热门,工程物理更是炙手可热的专业。   他曾经金工实习的时候,遇到过两位华大的工程师。   这位工程师的手上功夫十分了得,车、铣、刨、磨、钻样样精通,据说就是当初在华大的两年金工实习期间锻炼出来的。   五六十年代华大培养的这批工科人才,在金工方面都有扎实的功底。记得有两次他在新闻联播中,见到某位华大出身的大佬去工厂视察时,直接上手在钳工台操作,内行看门道,两看他那姿势动作,就知道人家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还、还行,”徐存元谦虚道,“没有你厉害!”   按照他的性格,他本来是想走纯学术路线的,报考理科比较适合他,但是自己当初想报考的物理系和数学力学系都与人撞车了。   权衡再三,还是改报了华大。   有两搭没两搭地聊着天,卡车很快就晃悠到了火车站。   站台前,有市教育局的同志举着“北京新生大队报到处”的牌子。   几人背着行李跑去报到,拿车票。   “你们是机械厂子弟校的?哪位是戴誉同学?”教育局的同志问。   戴誉正从何阿姨手里接过两个大包,闻言便应了两声。   “咱们这个北京新生大队,今年的人数比较多,坐了三节半的车厢。你是队伍里唯二的党员之两,局里临时任命你为新生大队的副队长,两路上协助队长组织同学们活动,你有没有问题?”   被问到的戴誉还没答话,何婕先高兴了,撺掇道:“赶紧答应!大小也是个官嘛!”   戴誉:“……”   他看起来像个官迷吗?   “没问题!”戴誉响亮答道。   让夏露与何阿姨帮自己看着行李,他先去与队长汇合。   这位队长叫吕仁伟,是两名调干生,此前是某个区的团委主席。   两人互相自我介绍后,发现大家居然还是校友,吕仁伟是今年京大无线电电子学系的新生。   彼此顿时热络了许多。   戴誉负责最前面两节车厢车票的发放。   过程中,尽量将同两所大学的新生们安排在两起,以便校友们提前熟识起来。   何婕跟着大部队两起进了车站,又帮着他们将行李送上车去。   眼看着站台员开始吹哨催促了,她才不舍地走下车厢。   立在站台边两径地与他们挥手。   戴誉将车窗打开,探出头去喊:“何阿姨,我们放寒假就回来了!过年的时候,我去您家拍全家福,这次拍照两定得带我两个啊!”   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何婕没好气道:“行!到时候让你站中间!”   已经哭成泪人的夏露,也被他这无厘头的话惹得哭笑不得,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   “你快进来坐好吧!”夏露两边与随着火车跑起来的妈妈挥手,两边说,“车已经开了!”   戴誉的大脑袋被她从窗外拽回来,嘿嘿笑着冲外面挥挥手。   北京,我们来啦! 第85章   对于从没出过远门的学生们而言,这一趟旅程无疑是充满新鲜感的。   火车驶出站台,送行亲友的身影渐渐远去,这些新生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   纷纷从座位上站起,到处乱窜着与高中或大学校友打招呼。   市里给新生们买的都是硬座车票,戴誉与夏露占了一个二人座,对面是同校的两个女同学。   见戴誉掏出手帕让夏露擦眼泪,其中一个女生也揉着哭红的眼角羡慕道:“你俩是不是龙凤胎啊?居然还能作伴上大学,真好!”   戴誉:“……”   您这是啥眼神。   刚刚点名的时候,他顺便记下了京大这几个新生的情况。   这位眼神不太好的女同学名叫纪蓉,是历史系的新生,除了二虎媳妇朱婷婷,她是戴誉见过的同年龄段里最圆润的姑娘了,手背上有肉窝窝的那种。   夏露刚想开口解释,就听戴誉道:“你咋知道我俩是龙凤胎呢?”   “我看你俩长得挺像的,而且刚才好像听你说,过年还要照全家福什么的!”纪蓉用草纸擤了擤鼻子。   她刚刚只顾着跟送站的家人哭了,没听清他们与何婕说话的具体内容,隐约听了个“全家福”,便以为他们是一家的。   她没好意思说的是,其他人都是相同性别的同学做在一起,只有他俩是男女混坐的。   除了是亲属关系,她也想不出别的了。   完全没往恋爱关系上想过……   戴誉笑道:“你猜我俩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众人:“……”   很难相信这居然是大学生能提出的问题。   夏露对他时不时的抽风已经习惯了,拍了他大腿一下,让他老实点,尔后才对纪蓉解释:“我俩不是龙凤胎,他是我对象。”   对面的两个女生同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纪蓉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旁边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抢了话:“大学就是单纯学习文化知识的地方,你们这样处对象违反学校规定吧?”   刚被小夏同学主动公开了关系,戴誉唇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放大呢,就被人扫了兴。   “邢书同学,我们违反了什么规定?”戴誉蹙眉问。   “就是大学里不让谈恋爱的规定呗。”   “招生简章上虽然备注了不招收已婚青年,但是并没说过不允许有婚约的青年报考。”戴誉感叹道,“要不是为了上大学,积极投身国家建设,我俩早就结婚了。”   刚与他确定恋爱关系半个月的夏露:“……”   “哦,我也是为了你们好。考上大学不容易,你们得珍惜学习机会呀!”邢书义正言辞道。   “你俩长得都那么好看,一看就是要进同一个家门的!”看出戴誉不太高兴,纪蓉赶紧打圆场,“我妈给我带了不少零嘴,在车上干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咱们一起吃点吧。”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瓶绿莹莹的葡萄罐头来。   见状,夏露也去翻找随身的行李袋,从里面翻出来一盒肉罐头。   他俩带的吃的都被整合到一个包里了,包里的空隙处被戴誉塞满了肉罐头。   “呦,你们居然能买到‘大壮’呢!”纪蓉没好意思伸筷子,只道,“我只吃过一次‘大壮’,这东西又贵又难买。”   “没事,你别客气,吃吧。”戴誉笑着摆摆手,“这是我从厂里买的残次品,厂长听说我考上了大学,动员大家把这个月买残次品的指标都让给我了。残次品比市面上便宜不少。”   “大壮”是罐头厂给新产品取的名字。   养猪场有个猪倌为他养的每头小猪都取了名字,挂了名牌。厂子建成以后,杀的第一头猪名叫“大壮”,为了纪念它,冯副厂长拍板用这个名字做了产品名。   纪蓉一看那标签果然是贴反的,遂也不再客气,顺势将自己的葡萄罐头打开,分给大家吃。   轮到邢书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自己的包里翻吃的,只对纪蓉拒绝道:“我看你这罐头里都有沉淀物了,别是坏了吧!这一路上还得两天呢,闹了肚子就麻烦了。”   纪蓉被她说得,瞬间脸色通红,举着的罐头瓶僵在半空。   这瓶罐头确实已经存了快一年了,她留了好久都没舍得吃,为了与新同学们处好关系,她才忍着肉痛拿出来与大家分享的。   有些尴尬地将罐头瓶放在小桌板上,却见夏露用勺子从里面舀出两个葡萄粒,自己吃了一个,又分给她对象一个。   “这瓶罐头已经被我放了一年多,也许真的坏了,你俩快别吃了!”纪蓉忙阻止道,“万一像邢书说的那样,吃坏了肚子,不是得不偿失嘛!”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心疼得要死,早知道就不留那么久了,吃的东西还是放进肚子里最保险呐!   “一般罐头的保质期都在两年以上,你才放了一年,坏不了。”戴誉无所谓道。   夏露也平静地说:“那些沉淀物只是糖水葡萄罐头中的小结晶沉淀,是由葡萄中所含的钾盐和酒石酸相互作用而生成的一种比较难溶的酸式酒石酸钾盐类。但是,这种结晶在人体的胃液中是可以溶解的,对身体无害,只是有些影响水果的口感而已。”   听了她的解释,纪蓉心里好受许多,总算没糟蹋了东西,不然她得悔青了肠子!   随后,又佩服地望向夏露:“你懂得好多哦!”   戴誉也有样学样地对她露出星星眼:“你好棒哦!”   原本还一脸高冷的夏露,险些被他“哦”得破了功……   “夏同学,你是化学系还是生物系的新生啊?”纪蓉颇感兴趣地问。   “……”夏露顿了顿,郁闷地吐出三个字,“经济系。”   “啊,哈哈,经济系也很厉害了!”   新生们大多是第一次坐火车,对见到的所有事物都感到新奇。刚开始怕被人笑话,大家都克制着。时间一长,这些学霸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探索欲就压抑不住了。   与戴誉隔着一个过道的,是京大物理系,一个名叫杨毅的男生,见戴誉手腕上戴着手表,就想跟他借来用用。   “你听听,火车行驶中这个咔哒咔哒的声音,发声频率也太高了,我打算计算一下铁路的单根钢轨的长度!”杨毅兴冲冲地说。   戴誉:“……”   虽然不知道计算这玩意儿有啥用,但是这总探索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戴誉拉着夏露加入了他的计算队伍。   如今的铁路是用鱼尾板和钿栓将钢轨一根一根连接起来的,每公里大概有几十上百对接头,所以火车跑起来以后咔哒咔哒响动得很频繁。   戴誉觉得自己既然是副队长,总得组织大家做点什么。   于是,他干脆站起身,将杨毅的这道兴趣题分享给大家:“有兴趣一起玩的,就举手报名啊!咱们以学校为单位,每所学校不限制参加人数,算出结果就行。距离下一站靠站还有一个多小时,到时候咱们找工作人员问问或者实地测量一下。哪组的数据最贴近,哪组就算赢。计算正确的学校没有奖励,但是最后一名的全体成员要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早就有些无聊的学生们,纷纷举手报名。   另外几节车厢的学生听说了,也跑过来凑热闹,队长吕仁伟觉得这个活动不错,从所在的车厢跑过来,加入了京大的计算队伍。   最后京大的队伍选出了理科五人,分别是数力系的戴誉、经济系的夏露、无线电电子系的吕仁伟、物理系的杨毅,以及物理系另一个叫毕蕾的女生。   华大那边的阵容也非常强,包括徐存元在内的六人清一色是工科机要专业的学生。   除此之外,参加这个小竞赛的,还有航空学院、铁道学院、钢铁学院、工业学院等八所院校。   戴誉拿出草纸分给京大五人组的成员,又在吕仁伟的建议下,给大家分配了任务。   其实计算方面没有任何难度,难就难在样本的搜集。单只数那个咔哒声就能把人数疯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不少人靠在座椅的靠背上,闭着眼睛听钢轨接缝的咔哒声。   京大这边,他们打算采集五次数据,每次采集数据的人员都要变动。   两人负责搜寻铁路旁标有里程等数据的石碑。距离近的每一百米就会有一个百米标,稍远一点的,一公里会有一个里程石碑。   一人负责计算时间,最后两人专门负责数咔哒声。   大家共同将五组数据采集好以后,夏露只靠心算就给出了最终结果,12.4米。   距离火车到站还有一些时间,几人又用不同方法采集了几组数据,但是测算误差很大,甚至还有12.8米这样的结果。   杨毅挠着脑袋,提议:“要不咱们就取中间值12.6算了。这样采集的数据本就不准,不可能达到结果的完全准确。大家取的都是平均值。”   夏露摇头道:“钢轨之间缝隙的距离,也要考虑进去。根据咔哒声轻重的不同,我估计不同缝隙的距离差异能达到五公分以上。”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考虑进来。”戴誉摸着下巴说,“我们现在推导出来的都是理论数据,实际上工厂里模铸钢轨时,不可能生产12.4或者12.6米这样不便于计算统计的长度。”   吕仁伟击掌小声道:“对啊,如果铺设一公里长的铁轨,每根钢轨长12.5米,那么正好用80根!”   几人对视一眼,最终全体同意将钢轨的长度定为12.5米。   有如此想法的不只京大几人,华大和钢铁学院的学生也都给出了12.5米的计算结果。   杨毅的性子比较急,屁股下就像长了钉子似的坐不住,实在等不及了,便风风火火地跑去问列车长铁轨到底有多长。   然而,列车长早就听说了这些大学生在搞一个小竞赛,只呵呵笑着道:“下一站会停靠半小时,我这边有测量工具,到时候你们自己去量一量不就知道了。”   于是,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地等待火车到站。   过了十几分钟,火车慢慢进站,刚一停下来,一帮学生就呼啦啦地蹿了下去。   夏露和戴誉帮大家看着行李,没动地方,只能钻出窗户远远地张望一眼。   戴誉也对测量结果比较好奇,正探出半个身子往大部队那边瞅呢,后背就被夏露拍了两下。   她指着不远处一对出站的父子,有些迟疑地说:“戴誉,你快看那边!他们是不是不太对啊?那孩子怎么一直冲这边伸手呢,而且脸都哭紫了!” 第86章   站台上人来人往, 熙熙攘攘,除了乘客,还有不少附近生产队的社员提着篮子在车窗下叫卖。   戴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人物。   “哎呀, 就是那个穿白背心绿短裤的男人!”夏露语气焦急。   前几个月才经历过一次人贩子偷婴儿事件, 所以她现在对这样的事特别敏感。   戴誉再次寻过去,果然有个穿绿短裤的男人正抱着个孩子往外走。   那孩子看起来不大, 正在他怀里挣扎着,伸出的小手还冲着车厢这边一抓一抓的。   “卧槽, 不会又遇到人贩子了吧?”戴誉嘟哝,“现在人贩子这么猖獗的吗?”   夏露急道:“哎呀, 别管是不是了,先拦住他问问吧!连大人都能被拐,更何况是孩子呢!”   她出门上学前, 妈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 让她一定跟紧了戴誉, 不少人贩子就爱在火车停靠的间隙, 拍她这个年纪的姑娘, 捂着嘴就能把人掳走了。   “我先过去看看,你就留在车里, 别乱跑啊!”戴誉叮嘱一句就踩上窗框, 从窗口跳了出去。   “你小心点!”夏露在后面不放心地喊。   觉得只靠他一个人还是不保险,夏露探出身子呼喊一个站在不远处吸烟的乘警。   那乘警见她冲自己招手, 便踱着步子过来。   她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又把高出人群大半个头的戴誉指给他看。   “就在那边呢!我同学已经去拦人了!”   乘警听说是拍花子的,立马引起重视,叼起胸前的哨子就吹响示警!   边吹哨边往戴誉他们那边跑。   戴誉的脚程很快, 疑似人贩子的男人还没走到出站口,就被他拦了下来。   “同志,你等一下。”戴誉从后面扣住对方肩膀。   那男人顺势停住动作,疑惑地回头望过来,“你有事?”   “这孩子是你家的吗?”戴誉严肃地问。   “是啊,这是我儿子!”男人将孩子往怀里带了带。   近距离看,这孩子与三丫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已经能认人了。   于是,戴誉便轻声问他:“小朋友,这位同志是你爸爸吗?”   那孩子却不答话,只眼泪汪汪地向火车的方向张望,口里还一径地喊“妈妈”。   怀疑地目光在对方身上游移,这人目测有三十多岁,虽然面相比上次遇到的人贩子强一些。但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也不是没有。   那男人急道:“他真是我儿子!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还有事,急着赶火车呢!”   “赶火车,你往外跑什么!”见他说话全无逻辑,戴誉更确信对方身份可疑了。   “我得抓紧时间将孩子送到我父母手上,一会儿还得返回车厢继续去北京!”男人耐着性子解释,“我是去北京工作的!”   这时候乘警已经吹着哨子跑过来了。   听了两人的话,乘警要求男人出示工作证。   那人单手从裤兜里掏出工作证,戴誉凑过去一起看,见上面写的是滨江省体工队乒乓球教练员,韩家梁。   一看工作证,戴誉便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人家了。   不过,谨慎起见,他没吱声,只盯着乘警继续盘问对方。   “老韩,你们这边怎么了?”女人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刚刚还一直呜呜哭的孩子,见到来人就张开双手,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往对方怀里扑。   韩家梁一脸无语地说:“被人当成人贩子了!”   女人也没想到会闹出这种事,赶紧对乘警解释:“这可真是闹了大误会!我们两口子要调去北京工作,而且我又怀了一个,没精力带孩子,所以打算暂时将孩子送给我公婆带。”   韩家栋着急道:“你先把孩子给我吧,我爸在外面等着呢。再磨蹭火车都要开了!”   女人抱着孩子,看他哭得小脸都红了,心疼地抹了一把他额上的汗,犹豫着说:“要不就别送给咱爸了吧?”   那小男孩闻言,立马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你自己决定吧,我听你的。”韩家栋也叹气,他本来就舍不得把儿子送回老家。但是媳妇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没人帮衬真的不行。   “同志,你们是从省体工队调去北京哪里工作啊?”怕他们误会,戴誉赶紧解释,“机关单位都有自己的托儿所。”   “去北京乒乓球队。”那女人抱着孩子沉默半晌,对男人道,“你出去跟咱爸说一声,孩子咱先自己带吧。”   见韩家梁去了出站口找人,戴誉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同志,抱歉啊,耽误你们工夫了。”   “没事,你也是出于好意。”   “嗐,主要是我前几个月刚抓过一个人贩子,刚才又见你家这孩子一直在那大哥怀里哭。这不就想多了嘛。”戴誉解释。   “同志,你这么做是对的!人贩子确实可恶,对于人贩子就得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既然是个乌龙,戴誉干脆也不耽搁了,夏露还独自在车上等着呢,寒暄几句便与对方告了别。   回到车厢里,将刚才的误会简单解释一番。   夏露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参与抓捕人贩子,居然会弄出乌龙,一时心情十分微妙。   “那位韩同志还是即将调去北京队的乒乓球教练呢!”戴誉有些懊恼地说,“刚才忘了问他们在哪节车厢了。不然,我这个‘乒坛神童’也可以去与他切磋切磋。”   夏露:“……”   这人到底打哪来的自信?   既然是乌龙事件,二人便也不再纠结,转而关心起了钢轨长度的测量结果。杨毅一脸笑意地带着大部队回来,与京大五人组的成员分别击掌。   他们测量了三个钢轨,长度果然都是12.5米的。   火车再次启动后,吕仁伟张罗着让数据误差最大的铁道学院全体校友出个节目。   铁道学院的四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来个革命歌曲联唱。   不过他们的人数太少,唱起来就没什么气势。   戴誉觉得他们的歌声不咋洪亮,就扯着嗓子加入进去,给他们烘托气氛。   只不过,他在唱歌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唱出来的基本都不在调上,像是给人家捣乱的……   文艺才女小夏同志听到他唱歌,笑得肚子都疼了。   随着唱歌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有学生拿出口琴和黑管等乐器,为他们伴奏。   戴誉见状,撺掇着夏露也露一手,她可是背着手风琴上火车的。   对面的纪蓉听说她会演奏手风琴,也跟着帮腔。夏露倒是没怎么扭捏,让戴誉帮她把手风琴拿出来,便也加入了伴奏的行列。   要不怎么说,一台手风琴相当于一个乐队呢,琴音刚响,便将其他乐器都盖了过去。   戴誉特别捧场地给她鼓掌,见大家的歌唱热情高涨,便让她接连演奏了四五支曲目,近距离欣赏文艺女神的风采,可算是大饱眼福了。   新生车厢这边几近掀翻屋顶的热闹,引得其他车厢的不少人前来围观。   眼见局面有点乱了,戴誉便去跟吕仁伟商量,赶紧叫停,直接开饭。   琴声一收,车厢里便渐渐平静下来,原来热情饱满的气氛转而被各种饭菜香味取代。   戴誉这次带的吃食仍是戴大嫂帮他准备的。因着天气太热,只带了够吃一天的葱油饼,另外帮他烤了一口袋杠头当主食,这玩意又干又硬,能放好几天。   夏露带的是李婶特意给她包的饺子,但她已经在家吃过了,便与戴誉换着吃。   原本妈妈还给她带了几个面包,不过看一眼对面邢书的伙食,她又默默收回了伸进包里的手。   扫一眼大家的吃食,戴誉也暗自感慨,学生们的条件确实要清贫许多。   同样都是火车上的餐食,他上次陪着许厂长出差时,那些厂长科长带的基本全是肉菜,大家的饭盒拿出来,能将小桌板摆满。   然而,这些新生们,好点的像戴誉、夏露还有胖妞纪蓉这样,能吃白面做的吃食。其他人大多是吃二合面的饼子或者窝窝头,配菜就是咸菜咸鸭蛋之类的。   大家的饭菜都差不多,所以也不用互相谦让,各吃各的就好。   吃了饭,戴誉二人起身去车厢连接处站着消食。   夏露见他一只手总往裤兜里摸,便问:“你是不是想抽烟?”   “嘿嘿,饭后一支烟嘛。”戴誉摸摸鼻子,“不过,你放心吧,跟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不抽!”   吸二手烟的危害比一手烟还大。他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教授抽了几十年的烟还能活到七八十,但是老伴常年跟着他吸二手烟,五十来岁就肺癌走了。   此时还没有二手烟的概念,夏露只当他是比较尊重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劝道:“我知道让抽烟的人戒烟不容易,但是你也控制着少抽点吧。”   她爸以前就是个老烟枪,每次画图纸时,都是一手铅笔一手烟。还是他妈怀夏洵的时候,闻不了烟味,他这些年才渐渐抽得少了。   戴誉点头应了,转移话题问:“看你刚才都没怎么吃东西,在车上吃不惯啊?”   “不是。”夏露摇头,建议道,“咱俩入学以后,得在饮食方面多注意一些,不要搞特殊。”   他俩的伙食条件算是中上水准了。在厂里的时候还好,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但是出了机械厂,就像换了个世界一样。   连省城生源的日常伙食都是窝头咸菜,那农村和山区的伙食得差成啥样?   戴誉嗤笑道:“你以为大学跟家里似的呢,想吃啥都有!食堂里的饭菜都是统一的,你想搞特殊也没条件呐,现在有得吃就赶紧吃吧。”   不等她再出言反驳,戴誉拉过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摸了摸,感叹道:“快别杞人忧天了,今天早上你妈在,我就忍着,一直忍到现在,才有机会拉拉手。”   “万一被人看到了多尴尬啊!”夏露不太乐意。   “拉个手有什么尴尬的!”戴誉对这小古板真是无语了,跨前一步,“又不是被人撞见咱俩亲嘴儿。”   被他挤到墙角里,夏露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警告道:“你,你可别乱来啊!”   “没事,你在里面缩着,我正好能把你遮住,这样谁也不知道咱俩干啥呢!”戴誉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   夏露嘟哝:“这样更容易让人误会好吧!”却也没再跟他啰嗦了。   两人在墙角漫无目的地说了会儿话,觉得时间没过多久,然而,再回车厢时才发现,已经有人靠在座椅上睡觉了。   “我送你去卧铺那边吧?”戴誉把厂里奖励的那张卧铺车票找出来,“你过去了,我正好能霸占整张座椅。”   “要不你去卧铺吧,这座椅只有你身高的一半长,你怎么睡啊?”   戴誉推着她的肩膀往卧铺车厢走:“你快别操心我了,别人咋睡我就咋睡呗。”   二人找到自己的铺位号时,那床上已经躺着人了,而且还是个小豆丁。   “嘿,韩教练,真巧啊!”戴誉笑着与对面的男人打招呼。   “啊,”韩家梁坐在下铺,仰头望向这位下午才见过的小伙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铺位是你的啊?”   说完赶紧把儿子从对床抱到自己床上。   戴誉指着夏露介绍:“这是我对象,只今晚过来睡一宿,白天还跟我们的新生大部队在一起。”   听说二人是京大的新生,韩家梁顿时对他们刮目相看。   “怪不得你能那么勇敢地抓人贩子呢,原来是大学生!”韩家梁的爱人笑道,“你放心回去吧,我帮你照应这位姑娘!”   夏露没想到会这样巧地与他们一家睡在同一个小包间里,然而更没想到的是,次日上午,戴誉居然真的如愿以偿,与人家韩教练切磋起了球技!   准确地说,不算是切磋,因为这个整天吹嘘自己是“乒坛神童”的人,居然连握拍姿势都不对!   被韩教练纠正了自己的握拍方法,又跟他学了几个基本步伐和接发球,戴誉感慨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呐,我之前都是对着乒乓球指南自学的,所以计算球速和力度的时候总是有偏差。”   “那你还是技术型选手呢!”韩家梁诧异道。   现在业余人士打球多数都是凭感觉,很少有人注意到技术要点。   “嗐,我连业余比赛都没参加过,算啥选手!”戴誉在专业人士面前可没脸吹自己是神童。   与韩教练学了一上午,眼瞅着火车即将到站了,夏露赶紧催着他回了新生车厢。   火车到站时已经是下午,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   戴誉背着自己的铺盖卷,又拎着两人的包,协助吕仁伟组织大家出站。   找到各自学校的新生报到处,这支两百来人的北京新生大队就正式解散了。   随着十几名本校的同学一起来到京大的新生报到处,报了到便被安排着登上了京大校车。   这几天正是新生们集中报到的时间,校车上已经坐了大半车的学生,一个个昏昏欲睡,看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   见到他们这支队伍上来,车里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叫嚷着让师傅开车。   校车一路从火车站开到京大的西校门,   甫一下车,包括夏露这个北京小土著在内,所有人都对这座精雕细琢的朱漆宫门建筑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即便已经在电视和图片上看过很多次了,但是真正身临其境时,还是让戴誉感到一种莫名震撼。   一群土包子围着校门看了半晌,才拖着行李呼呼啦啦地往校内走。   这会儿京大校园里已经很热闹了,建筑和绿树间挂满各种欢迎新生的标语。而且高年级的学生早已返校,到处都是青春洋溢的面孔。   各系的新生接待处距离校门不远,大家各自解散后,就像找到鸡妈妈的小鸡仔似的,奔向自己院系的学兄们。   看到各系接待处瞬间排起了长龙,戴誉先将两人肩头的行李卸下来,又从包里掏出面包来,俩人就地往铺盖卷上一坐,吃起了迟来的午饭。   “一会儿先给你办报到手续。”戴誉塞了一口面包进嘴里,“先把你安顿好,再慢慢办我的。”   夏露看一眼数力系那边的长龙,将原本要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系果然是大系,居然有这么多人!”单只这一会儿就已经排了四五十人了。   “理科专业小班二十来人,看这架势,我们系今年没准能分十个班……”   两人坐在树荫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多时,身边又坐过来两个新生。   “你听说没有?”其中一人问,“好像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国庆游行的事宜了!”   “这么早?”   “只有一个月了,还早什么,听说去年在八月中旬就开始挑人呢。”   戴誉与夏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哎,同学。你说的这个国庆游行,怎么参加啊?”戴誉问。   那人摇头:“具体的不清楚,但是每个年级都会选一批人,我们学校和华大的入选人数相对多一些,所以每年都是压轴的。”   另一人插话道:“参加当晚文艺汇演的人,可以自动加入游行队伍!”   戴誉还想再问问,不过突然被报到处的人喊了名字,那两人拎上行李就撒丫子跑了。   “你想去参加游行不?”戴誉扭头,眼神晶亮地问。   “想!”夏露答得斩钉截铁。   她看了那么多遍《主席选集》,当然也想看看主席本人了!   戴誉兴奋地说:“我也想去!回头咱们分别去系里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参加!实在不行就去参加那个文艺汇演好了!”   “文艺汇演你能表演什么啊?”唱歌那么难听……   “啧,你想想,广场的面积那么大,唱歌肯定全靠吼,简直太适合我了好吧!”戴誉颇为自信地说,“就算唱歌不行,我也可以去参加个集体舞啥的。反正就是上去扭两下嘛,没有难度!”   夏露想象了一下他系着红腰带,敲锣打鼓扭秧歌的画面,简直快笑死了。   “走,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将最后一口面包吃了,戴誉交代道,“你看着行李吧,我排队去了。”   数力系那边的队伍越排越长,戴誉站在最后一个,没过几分钟,他身后又有人过来。   “同学,我叫戴誉,你怎么称呼?”戴誉主动转身与排在后面的短发女生搭话。   那女生抬头在他脸上瞟了一眼,对他这副漂亮的皮囊无动于衷,没什么表情地报出名字,“丁玲玲。”   叮铃铃?   这是啥名字……   “叮铃铃同学,你能帮我占个位置不?”戴誉跟她商量,“我还得去那边帮我对象排个队去。”   闻言,丁玲玲反而来了兴趣,好奇道:“你有对象了?”   “是啊,就在树底下看行李呢。”戴誉将夏露指给她。   丁玲玲回头看了一眼,便爽快笑道:“行,你去吧。我帮你占位!”   经济系这边人不多,很快就排到了夏露,她自己过来报了名,领了校内地图、餐票和宿舍钥匙。   “同学,咱们系的女生住35号楼,离这边有些远,你需不需要帮忙?”大二负责登记的一个男学生笑着望向她。   夏露客气婉拒道:“多谢学兄,不麻烦了。”   背着铺盖卷走在后面,戴誉酸溜溜道:“幸亏老子下手早。这才第一天就开始被人惦记着撬墙角了……”   夏露斜他一眼:“人家就是例行公事地问问好吧。”   戴誉在心里哼哼,前面那么多女生排队,也没见他例行公事。   女生宿舍戴誉上不去,便只能先送到这,与夏露约定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便返回报到处给自己办报到手续。   一个小时以后,终于拿到宿舍钥匙的戴誉,满头大汗地前往数力系男生所在的28号楼。   扛着行李上到二楼,按照门牌号寻过去时,宿舍门是半掩着的。   显然是已经有人先到了。   在门上轻敲两下,戴誉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而,刚进门就迎面见到一个白花花的屁股……   戴誉:“……”   “哎呦!”屁股的主人显然也被突然进门的戴誉吓了一跳,赶紧将背心短裤套在身上。   尔后转身对戴誉解释:“天太热了,我搬行李出了一身的汗,正换衣服呢!”   戴誉理解地点点头。   那人换好衣服,主动过来帮他拿行李,边往宿舍里走边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显,是今年数力(6)班的新生。同学你怎么称呼?”   “戴誉,也是数力(6)班的。”   听说两人还是同班同学,陈显的态度就更热情了。   戴誉面上与他寒暄着,却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哥们好像没穿裤衩吧…… 第87章   陈显是个有些干瘦的男青年, 浑身上下除了屁股是白的,其他地方都是黝黑黝黑的。   所以,当戴誉进门见到那个白屁股时才觉得特别有视觉冲击。   察觉到戴誉的视线总往自己脚上瞟, 陈显挠挠头, 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那边的人都不穿鞋的, 山里的路太费鞋了,而且干活也不方便。”   说着便赶紧将床底下的一双黑布鞋用脚勾出来, 趿拉上。   刚刚下意识的关注确实有些冒犯,戴誉顿了顿, 摆手笑道:“这是你们的优势啊,不穿鞋可以省下不少布料呢!像我这样费鞋的人应该去你们那边生活!我奶总说我是铁脚, 一个月能穿坏一双布鞋,哈哈!”   “对对对,我们的布料留着做衣服就行了, 谁家要是突然做了鞋穿, 还要被人嘲笑傻夫夫的。”陈显与新同学聊天时一直注意着说普通话, 不过放松下来以后, 他的蜀中口音便不自觉被带了出来。   戴誉觉得他那口音挺有意思, 还在心里偷偷念叨两遍,之后可以学给夏露听听。   两人聊了一会儿, 陈显提议帮他把床铺整理一下。   戴誉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点头道谢,并直接将铺盖扔到了对方的上铺。   学校没给学生们分床位, 都是先到先挑。   这是一间六人宿舍,标配三张上下铺架子床,以及一个六层高带储物柜的大书架。   房间正中还并排摆着三张两边都带抽屉的大桌子,另外再每人配一个方凳。   戴誉整理好床铺后, 其余四个室友也陆续来了。   他们211宿舍的六人中,四人是数力(6)班的,另两人是数力(5)班的。   在戴誉看来,他们这个宿舍也算是卧虎藏龙了。   不但有十五岁就考上大学的“上海神童”刘小源,还有气质与何江南十分相似的北京土著佟志刚。   而那两名(5)班的新生,更是“不得了”,明明已经被原子能专业录取了,却因为家庭关系,在入学报到当天,被学校从机密专业调到了不太机密的数学专业。   戴誉也没想到,考个大学居然要政审那么多次,不但报考前要审,入学以后还要再审一遭。   万幸他们老戴家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不用让他经历这两位老兄的苦恼。   原本高高兴兴的新室友初次见面会谈,因为两个愁眉苦脸倒霉蛋的到来,突然就冷却了下来。   刘小源虽然是个十五岁就考上大学的高智商少年,但本质上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太能忍受这种低气压。   “戴誉哥,你领这个月的补助了吗?”他凑到一直笑眯眯、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戴誉身边,小声问。   “没呢。”戴誉闻歌知意,邀请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刘小源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知道陈显已经领过补助了,戴誉便跳过他,又问了其他几人。   “我不用领补助。”佟志刚摇头婉拒。   此时国家发给大学生的补助,在官方的正式名称是人民助学金。   原则上会给所有大学生发放人民助学金,但是近几年,有些学校的助学金审议委员会会将家庭条件比较好的高级干部子女排除在外。   从宿舍出来,远离了压抑环境,刘小源倏地活泼起来。   “下午报到的时候,看到学校里湖光塔影,垂柳依依,我可激动了!不过,拖着行李来到宿舍区,瞬间就失望透了,那一个个房子跟火柴盒似的,一点也没有美感。”刘小源不但一边说话一边倒着走路,还要垫着脚一跳一跳的。   “你要是喜欢那个环境,可以带着书本去那附近看书。”这一路过来,他已经看到不少在草坪上读书的学生了。   刘小源忙点头:“我明天就要去那边晨读,在火车上呆了三天,我学外语的进度都被落下了。”   “你学的是哪门外语?”戴誉好奇问。   “俄语,英语和法语。”刘小源赧然地说,“只有俄语和英语可以听说读写,法语只会写。”   戴誉:“……”   世界的参差。   果然呐,哪个时代都有天之骄子。他要是不努力,即便再穿书八百回也是干不过老天爷亲儿子的。   两人聊着天去学生处领了这个月的补助,每月伙食费十六块,学杂费三块五,将近二十块的补助,对于只在吃饭上需要开销的大学生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小源还是第一次领到这么多钱,反复数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揣进裤兜里。   兴冲冲地想要带着刚到手的钱去食堂见识见识,结果,听说戴誉居然还要去找他对象,这小子忙撒丫子溜了。   *   京大的食堂有两个,一个大饭厅,一个小饭厅。   既然是在大学里的第一顿饭,那肯定得选大饭厅啊,听上去就很好吃的!   不过,当戴誉与夏露进入饭厅大门后,直接被里面的场景弄懵了。   “是我看错了嘛?”夏露迟疑着问。   “没看错,确实没有椅子……”戴誉喃喃。   两人捧着饭盒站在饭厅里,不时有搬着凳子的学生经过。   夏露拉住一个有凳子的女生,问:“同学,请问你的凳子是从哪里领的啊?”   那女生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了然道:“新生吧?”语气极其肯定。   二人齐齐点头。   那女生笑道:“从宿舍里领的!”   “……”戴誉蹙着眉不确定地问,“吃饭还得自己从宿舍带凳子?”   这是什么迷惑行为?   “大家都这样,饭厅里只有桌子,没有椅子。习惯以后就好了!”那女生忍笑道,“你们要是没有椅子,可以打了饭菜回去吃。或者去东门的小饭馆吃,那边有椅子坐。”   戴誉:“……”   这个学校狠呐,强行将食堂从小情侣日常约会的名单上划掉了。   于是,在窗口打了饭后,他带着夏露去了之前看中的那片草地。   虽然刚坐下几分钟,就被蚊子在眉心狠狠叮了一口,但是约会环境还是罗曼蒂克的。   瞟一眼他眉间的红点,夏露忍笑建议道:“要不以后咱们去东门的小饭馆吃吧。”   “你又不怕搞特殊啦?”   “就咱俩这档次,不算搞特殊。”夏露摇头叹道,“我们寝室八个女生,三个是北京的,生活水平都不错。”   戴誉不置可否。   北京的政治气氛比他们老家紧张多了,风向每年都在变。   尽量不要在生活上招人眼球。   现在舒服了,之后就得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在学校的时候还是尽量与大家保持一致吧。今天的饭菜确实不咋地,多观察几天再说吧。一会儿我把肉罐头给你送去一半,馋了就先吃那个。周末咱们再出去找个地方打牙祭。”   看着饭盒里的窝头和肉沫白菜,他也不乐意吃,但是学校的饭菜水平就是这样,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吃过饭,戴誉还舒坦地在草坪上躺了一会儿。   他还想拉着小夏同志一起躺,却被夏露严词拒绝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在附近睃巡一圈,没发现其他人,而且身后还有一颗大柳树挡着,戴誉就挪动着脑袋蹭啊蹭,一点点蹭到人家小夏同志的腿上。   夏露被他这不要脸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四下瞄了一眼,见周围确实只有他们二人,才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还是报复性地在他眉心的蚊子包上使劲按了一下。   “哎哎,你再给我挤挤那个蚊子包,这北京的蚊子也太厉害了,钻心的痒。”说着还伸手在脑门上挠了两下。   夏露本来不想管他,不过看他跟个猴子似的挠起来没完,便将他的手扒拉开。   尔后,用两个拇指指甲在那蚊子包上挤出一个月牙来,一面挤蚊子包一面憋笑憋得小腹发酸。   “你笑啥呢?”戴誉正闭着眼睛享受小夏同志的贴心服务呢,感觉到她小腹那里一抖一抖的,便开口问了。   等了几秒没听到答话,他也不以为意,闭着眼睛哼哼:“吃的不咋地,住得也不好,给的钱也没我上班多,要不是还能从你这得点福利,我都后悔来上大学了。”   夏露轻拍一下他的大脑袋:“你可别本末倒置!做学问就要耐得住寂寞和清贫,你来学校是学习知识的,又不是来享福的!上班挣得多,那是因为你付出劳动了。上大学不用劳动就白得二十块,你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咋还当真了呢,傻夫夫的!”今天新学到的方言终于派上了用场,戴誉呵呵笑着顺势将自己宿舍里的情况简单介绍一遍,并着重突出了陈显和刘小源,觉得这二人说话还挺有趣的。   “我们宿舍里六个人来自六个不同省份,真的是来自五湖四海了。”戴誉笑道,“下午收拾宿舍的时候,佟志刚端着水盆喊了一句‘借光!’,结果走在他前面的陈显,傻夫夫地回头说‘我没有手电筒,借你火柴行不?’哈哈哈,我当时差点没笑死。”   夏露没忍住,也“扑哧”一声笑出来。   于是,二人一起哈哈笑了半晌才停下,   在草坪上聊了各自宿舍里的事,喂了快两个小时的蚊子,直到戴誉实在受不了蚊子对他的青眼有加了,才提出送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来什么,说:“开学前这几天,我先不去找你吃饭了。你利用这段时间,跟同学多接触接触。宿舍里要是有集体活动你就直接去,不用管我。”   夏露点头答应。   下午宿舍里确实有同学想跟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饭来着,不过,她已经约了戴誉,便只能婉拒了。   “我住在28号楼211宿舍,你有事就去传达室找我。但是我现在还没来得及跟宿管混熟,你若是只提我的名字,他不一定知道是哪个,还得加一句,‘整栋楼里最俊的’,他才能对得上号!”戴誉摇头晃脑地说。   夏露哼笑道:“没事,你一会儿顶着这个蚊子包回去,宿管肯定能记住你。到时候,我就说,找那个脑门上有包的!”   戴誉:“……”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骂人话呢!   *   次日,仍是新生报到的日子。   由于班级里的同学还没到齐,系里暂时没组织任何集体活动,所以戴誉就给自己安排了自由活动。   清早起来,跟刘小源一起去湖边做了俄语晨读。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戴誉发现,小神童的俄语口音虽然没有何阿姨的好听,但是听起来也很能唬人了。   毕竟他还从没听过苏联人的发音,而且为了应试,学的基本是哑巴俄语,听写还行,说得不好。所以有一个比自己强的,他就想跟人家学学。   刘小源见他竟然想跟自己学俄语,爽快地应承下来。不但将自己的俄语教材分享给他看,还一点没藏私地帮他纠正了发音。   跟着刘小源读了快一个小时的俄语,戴誉知道这小神童还有别的外语要学,便不再打扰他,十分有眼色地告辞了。   清晨的京大校园里安静又热闹,他回宿舍的一路上,随时都能看到捧着书本朗读外语的学生。   他能辨认出的只有俄语、英语、日语和朝鲜语,还有好几个他根本没听过的语种。反正一路上到处都是或嘟嘟囔囔,或大声朗诵的学生,学习气氛确实非常浓厚。   不过,戴誉这会儿回宿舍并不是为了学习的,他回去拿了自己的乒乓球拍就奔向了学校操场。   自从昨天在火车上跟韩教练学了点打球技巧,他就一直想找机会试试。   刚才在校园里转悠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操场上支着的几个乒乓球案子,而且早上居然还有打球的人。   他就有点心痒难耐,跃跃欲试了。   一路从宿舍小跑过去,算是做了热身运动。   到达操场的时候,一共五个乒乓球案子,四个都有人在对练,只余一个空着半边。   另半边的案子前面站着一个穿白背心的老头,头发半白,胸前还印着大大的“北京”二字。   看年龄,这老头要么是京大的离退休老师,要么是附近居民区的退休老人,不然哪有闲工夫大清早就跑来打球。   戴誉没有贸然行动,先站在旁边静静观察了一会儿。   此时的情况还挺有趣的。   这老头明显是在等人跟他对打呢。然而,旁边那些等台子的学生,宁肯在另四张案子旁边干等,也不去跟这老头对打。   戴誉估摸着,这老头要么是个乒乓高手,大家都不敢跟他打;要么是个臭球篓子,没人乐意陪他练手。   “大爷,咱俩来一局啊!”戴誉拿着球拍站到老头对面。   “你先说说自己的情况吧。”老头挺高冷地抛过来一句。   “啥,啥情况啊?”咋打个球还得查户口啊?弄得跟相亲似的。   “球龄几年?什么打法?”   “哦哦,球龄能有三五个月吧,迷踪打法。”戴誉答道。   老头轻嗤道:“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五个月就是五个月,三五个月到底是几个月?怎么这么不严谨?”   “……”戴誉耐着性子解释,“我是从五个月前开始接触乒乓球的,但是中间有两个月有事,一直没打过球。您说我这算是三个月还是五个月的球龄?”   “嗯,姑且算三个月吧。”老头点点头,又问,“迷踪是什么打法?怎么没听说过?”   “迷踪就是自学成才,随便打打的意思。”戴誉呵呵笑,怕他嫌弃自己技术不行,还吹牛逼道,“不过,我打得很好的,在我们那打遍天下无敌手!”   “你都得过什么奖项和名次?”老头又问。   “哎呀,”被问到短处,戴誉虚张声势道,“打个球而已,您咋跟查户口的似的,怪不得那些同学都不乐意跟您打球呢!您要是再磨叽下去,我也不打了!”   也许是怕唯一愿意与自己打球的人也跑了,那老头没在继续追问。   站在案子前,双膝微曲上体前倾,做了准备姿势。   一看有门儿,戴誉也有样学样地准备接球。   他不知道自己是啥打发,但是几个回合下来,看出对方很喜欢用快攻配合弧旋球的打发,这种打法对于他这种新手来说,就接得比较吃力。   戴誉特意按照昨天韩教练教的握拍姿势和接发球方法,与对方打了几个回合。不过,他的动作还有些生疏滞涩,所以几个回合下来,一个球都没赢。   老头停下来擦一把汗,讥诮道:“就你这样的还能在你们那打遍天下无敌手呢!真是山中无老虎……”   “哎呀,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打了,手生得很!”戴誉也颇觉没有面子,强辩道,“专业运动员长时间不练也找不到感觉啊!您再跟我来几局吧,反正也没人乐意跟您打,闲着也是闲着。”   那老头想了想,没有反驳,摆开架势又与戴誉打了几个回合。   不过,也许对方这次是找到了感觉,越打越顺,居然还能打出几个漂亮的直拍削球,让他接得很是吃力。   最后虽然还是自己赢了,但是对方的进步却是肉眼可见的。他能感觉到戴誉越来越得心应手,像是摸到了什么窍门。   将球拍放在案子上,老头宣布暂时休息一会儿。   其实,戴誉根本就没打尽兴,他刚找到点门道呢,就被叫停,就像马上就要胡牌了,却被人换下了桌,这会儿正觉得不上不下的。   “跟我说说,你刚才是咋打的?”老头对于他的突然开窍有点好奇。   戴誉嘿嘿一笑:“人家北京乒乓球队的教练都说我是技术型选手了,打球全靠这里!”   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袋。   老头盯着他得意洋洋的脸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你是物理系几年级的学生?”   戴誉摇摇头,神秘兮兮道:“我可不是物理系的。”   “那你是数力系几年级的?”老头继续问。   “您咋知道我是数力系的呢?”戴誉信口胡诌,“我是三年级的。”   他要是高三毕业就直接高考,开学确实该三年级了。   老头点点头。   看着他头上冒的汗,戴誉建议道:“您打球的时候应该离案子再近一些。”   “怎么?”   “在同等球速的情况下,球的运行距离越短,经历的时间就越少。您刚才站得离球台那么远,那球的运行距离肯定是要增长的啊,在击球力度相等的情况下,球速也会相对减慢,那攻击威力肯定减少嘛!”   老头无可无不可地颔首,没说什么。   见他不往心里去,戴誉继续劝他:“您这样也会使对角攻球时,尤其是回击对角斜线时,加大来球距离,那样的话,您胳膊和大腿的动作幅度肯定要相应增加的嘛。这样打并不适合您这个年龄的人。”   “哦,那我这个年龄的应该怎么打?”老头没什么情绪地问。   “您就近台打发球抢攻嘛,这么打的好处是跑动小,可以节省不少体力,适合老年人。”   “哼!我还用你教!”老头气哼哼道,“打球就是要大开大合才有意思,缩手缩脚的打法有什么趣味!”   “所以我能当技术型选手,您就只能随便打打啦!”戴誉好言相劝道,“按我说的方法打,能帮您节省一些体力!”   “而且您刚才打的旋转球质量也不咋地,后来那几拍,球拍击球的声音那么大,明显就是失误球嘛。击球声音越小,旋转球的转速才越快,您那么使劲的抽球,实际上没啥用,击球声音越小,表明作用力线远离球心,让臂力加长了,虽然球速变慢了,但是转速却能增大许多。”   老头轻嗯一声,算是赞同他的说辞。   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金色怀表,单手翻开表盖瞅了瞅,说:“今天就打到这里吧,我还有事。”   戴誉以为是自己的技术分析把人家老头子说得下不来台了,便赶忙道:“您要是不乐意改也成,就按您原来的打法打呗,我还没打够呢!咱再来几局啊!”   “不行,我真有事。”老头摇头。   戴誉心里啧啧两声,你一个退休老头回家也是呆着,能有啥事啊?   脸皮咋这么薄呢,跟小夏同志似的,说几句就不乐意了……   “哎,忠言逆耳啊!”戴誉感慨。   “嗤,你小子想什么呢!”老头失笑道,“我今天有事,你要是还想打,就明天继续在这个时间过来!”   戴誉不知道明天系里有没有安排,只道:“有空我就来找您打球。对了,我叫戴誉,您老贵姓啊?”   “免贵姓章。”老头留下个姓氏,挥挥手,便拿着球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看背影,还挺硬朗的!   眼见周围没有落单的同学能与自己组队打球了,戴誉也拎上球拍回去。   路上还在寻思,也不知道那老头到底姓“张”还是“章”。   回头去系里打听打听,没准他还是从他们数力系或者物理系退休的老师。   正闷头往前走呢,却听不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戴誉偏头看过去,是叮铃铃同学。   这位叮铃铃同学也是他们数力(6)班的。   丁玲玲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喘着粗气说:“我正有事找你呢!”   “啥事?”   丁玲玲拍拍胸脯,尽量让气息喘匀,刚想开口,却指着他眉心的蚊子包,哈哈笑道:“包,包——”   “嗯,我昨晚被蚊子咬了,不过没啥事,过两天就消了。”戴誉以为她在笑自己的蚊子包。   谁知,叮铃铃同学却摇摇头,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包拯!” 第88章   无语地看向笑出猪叫的叮铃铃同学, 戴誉心想,这女同学看着眉清目秀的,笑声也太豪爽了些。   抬手摸了摸眉间的蚊子包, 好像比昨晚更肿了, 又疼又痒。没想到才来北京两天, 就被当地的蚊子给了个下马威……   等到对方笑够了,戴誉才问:“你找我啥事?”打完球冒了一身臭汗, 他还想回去洗洗呢。   “系里的白老师找你。”丁玲玲言归正传道,“咱们一起去一趟系党总支部办公室。”   “哪个白老师?”戴誉还没见过几个系里的老师呢。   “就是昨天在新生报到处见过的一个女老师, 她是党支部副书记。”   被她如此一解释,戴誉就想起来白老师是谁了。   昨天报到的时候, 那位女老师甫一照面就说感觉戴誉有些面善,后来得知了他有过啤酒厂的工作履历,才恍然记起他就是那个画报明星。   原本还以为对方是高年级的学姐, 居然是老师嘛。   让叮铃铃在楼下等会, 戴誉快速跑回宿舍换了衣服, 才一起去了系党总支所在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 除了昨天见过的白老师, 还零散地站着五个学生,看样子也是被白老师叫过来的。   “好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 我们就开始开会。”白老师开门见山道:“今年新生一共两百多人,分了六个班, 你们是党总支从各个班里挑出来,在政治上比较进步的同学。”   白老师长得很娇小,但是这会儿板着脸看向众人时,周身却有种很威严的气势。   大家也跟着严肃了神色, 屏息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开学这段时间,学生工作繁重,现在系里委任你们为各班的团支部书记,直接对系团总支的商丽君同学负责。”白老师指向坐在她对面的一个麻花辫女生,言明对方是数力系五年级的学姐,目前是系团总支副书记兼任系学生会主席。   戴誉被她一会儿党总支,一会儿团总支的,绕得有些迷糊。   在心里屡了一遍,才搞明白其中的关系。   大学里的系党总支书记和团总支书记的职务,往往是由系主任或某位教授一肩挑。   而白老师和这位商学姐,就是书记身边的哼哈二将,负责学生的常务工作。   他被任命为(6)班的团支书,那么商学姐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商丽君的皮肤有点粗糙,颧骨上还有两坨高原红。只看穿着打扮就能看出,她没有在场的另两位女同志生活优渥。形象气质更贴近戴誉曾经见过的几个郊区公社的女干部。   但是,商丽君甫一开口,便没人再注意她的长相和穿着了,大家都被她话里的内容吸引了过去。   “开学前这几天会比较忙,目前有些班级的新生已经全部到齐了。你们回去以后要尽快将班里的同学们组织到一起,选出团委和班委成员。”商丽君笑看向大家,透露道,“本月最后一天,会在大饭厅举行新生开学典礼。当晚,还有迎新游园晚会,晚会过后会放焰火。”   在场几人都发出惊喜的呼声。   商丽君理解地笑笑,解释道:“迎新游园晚会是每年的必备节目,全校各系的新生们都会参加。这不但是一个让大家欢聚一堂、彼此认识的机会,也是让新生们各展所长的机会。”   “你们将这个消息带回去,让想展示才艺的同学,提前准备一下。或者全班一起表演一个节目。”说到这里,商丽君严肃了表情,正色道,“在前几年的迎新晚会上,我们数力系的节目都非常出彩,被全校师生津津乐道。如今接力棒交到了你们63级学生的手中,希望你们能继续保持学兄学姐们的骄人成绩。”   大家被她的情绪感染,齐齐保证一定继续为数力系争光添彩。   虽然戴誉对于又要组织文艺表演有些犯怵,但还是随大流跟着大家一起表态。   明明没啥文艺细胞,却总要组织文艺演出,谁能体会他的痛苦!   要是小夏同志跟他在一个班就好了……   见商丽君交代得差不多了,白老师指着丁玲玲道:“丁同学是你们这届的年级党支部书记。你们以后的思想汇报和党费直接交到她那里。”   作为预备党员,戴誉虽然没有表决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但是与党员的义务是一样的,党费还得按时交。   他对于交党费的事十分积极,当场就把这个季度的党费交给了叮铃铃。   从办公室出来,(1)班的团支书苦笑道:“上面三个领导,居然全是女的!老师和学姐也就算了,这位丁支书是什么来头啊?”   (2)班的团支书说:“我们都是北京四中的,她是我们学校的校团委副书记。”   戴誉心下诧异,没看出来啊,这位叮铃铃同学居然这么进步,还挺深藏不漏的呢。   “咱们数力系的女同志虽然不多,但是实力都非常强的。”(2)班团支书继续说道,“刚刚那位白老师,是学校里非常少见的‘四副一身’的女老师。”   戴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好奇问道:“啥叫‘四副一身’?”   “就是集四个‘副’字于一身,副博士、副教授、副系主任,以及系党支部副书记。”   “果然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呐!”大家纷纷感慨。   感慨完就赶紧往宿舍跑,拿着刚领到的花名册,组织班里同学去哲学楼的教室开会。   (6)班一共33人,如今已经全部报到入学了。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正式见面,丁玲玲领着五个女生坐在第一排,见到戴誉进来,只摆手让他负责组织大家选举团委和班委成员。   戴誉照着花名册,将教室里的人数点了一遍。   数来数去都不对,好像多了一个。   没办法,他只好开始点名,每点到一个名,就认真记住对方的长相和位置。   最后,他放下花名册,对着坐在第一排靠窗位置的男同学问:“同学,你不是我们班的吧?”   闻言,大家都向那人看过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那人也不见尴尬,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笑道:“我是你们数力(6)班的班主任。”   戴誉:“……”   在大家的哄笑中,戴誉向班主任问好:“老师好!您贵姓啊?”   “我不是老师,只是你们六年级的学兄。”班主任摆摆手道,“行了,我看你组织的挺好,继续开会吧,把该选的干部选出来,参加完活动以后,安下心来认真学习就行了。”   话落,背着手就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留下姓名,也没说去哪里能找到他。   就这样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他真是班主任?”有人疑惑地问。   “是不是班主任对咱们没有影响。”戴誉轻敲两下桌子,“好了,咱们言归正传。”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男生们大多已经认识我了,但是这两天一直没机会跟女同学碰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戴誉。”戴誉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转身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在黑板上。   “之前在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工作了一年。在宣传口做过宣传干事,同时兼任过省日报社的通讯员和厂妇女扫盲班的老师。后来又先后为啤酒厂的两任厂长当过秘书,并兼任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的组员。去年被省里授予了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称号,今年六月又有幸被厂党支部发展成为了预备党员……”   中医里有一招叫做亮山门,为了让患者信任自己,医者要把自己的硬实力秀出来。   在一众天之骄子面前,他若是不亮山门秀实力,恐怕不只有人不信任,还会有人不服气。   大家都如此优秀,凭啥就内定你当团支书呢?   果然,简单介绍过自己的背景之后,不少同学已经下意识点头了。   “我刚才看了咱们班的花名册,大多数同学都是应届生,年龄在十八九左右。在年龄上我是比大家年长两三岁的,我想系党总支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委任我来担任咱们(6)班的团支书。”戴誉笑道,“毕竟年纪大一些,又有些工作经验,可以更好地为同学们服务嘛。”   戴誉靠在讲台旁,面对三十几个风华正茂的年轻面庞,谈笑自如。   丁玲玲比较捧场,带头为他鼓了掌。   戴誉谢过大家的支持,尔后,将最近的活动安排对同学们公布了。   听说在开学典礼之后还有迎新游园晚会,大家都兴奋起来。年轻人对大学里丰富的课余生活,基本没什么抵抗力。   拍了拍手引起众人注意,戴誉呵呵笑道:“班里同学还是第一次聚在一起,咱们先依次做一下自我介绍,尤其别忘了介绍爱好和文艺特长。另外,如果有人想要竞选团委和班委,可以把名字写在相应的岗位下面。”   他指了指黑板上刚写好的岗位名称。   “然后,我再着重提一个建议啊,”戴誉用下巴点点坐在第一排门口的五个女生,缓声道,“咱们班一共33人,只有五名女同学。为了让宝贵的女同学们能够尽快与大家打成一片,除了体育委员,劳动委员这样的岗位,其他岗位可以优先照顾女同学。往后咱们班每年都会重新推举班委团委成员,争取让每个人都有为大家服务的机会。”   与他相熟的几个男生已经捧场地鼓起了掌,纷纷喊着:“可以可以,先照顾女同学吧。我们明年再选也一样!”   虽然有人不太情愿,但是如果以后每年都能选一次,也还算公平。   “好了,从熊伟开始自我介绍吧,然后李发启,房文浩,这样按照顺序来。”即便不看花名册,戴誉也能将第一排几个男生的名字正确叫出来。   第一人上台后,戴誉就走下来,在刚才班主任的位置坐了。   教室另一边,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个麻花辫女生小声说:“咱们团支书长得真好看呐!”   “而且还很有风度,”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嘀咕,“我想竞选学习委员,但是我之前没什么当学生干部的经验,他刚才那样一号召,估计咱们都能得个班委当当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麻花辫女生小小声地说。   “别想了,人家是跟对象一起考进京大的。”丁玲玲给他们泼冷水。   大家本来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所以也不怎么失望,只好奇地问丁玲玲见没见过他对象。   “昨天见过,好像是经济系的。我不远不近地望了一眼,长得挺白的,个子不太高,但是脊背很挺拔。反正给人感觉挺特别的,我也形容不好。”丁玲玲小声道,“行了,认真听自我介绍吧。我看戴誉也没有要掖着藏着的意思,大家以后肯定有机会见到他对象。”   戴誉一边听自我介绍,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同学们的情况。   这年头生活条件普遍很艰苦,不少人与陈显一样,是从农村和山区考出来的。这样的条件,再要求他有什么文艺特长,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最后看下来,除了唱歌跳舞和诗朗诵,只有他们同宿舍的刘小源和佟志刚的才艺特别一点,一个会吹唢呐,一个会拉二胡。女生那边,还有一个会吹笛子的。   (6)班的男生们果然都很有默契,凡是有女生竞选的岗位,都没人参选。   最后选出的班长,学委,文娱委员和宣传委员都是女生。   散会以后,班委和团委成员留下,戴誉将自己记录的内容给他们看。   他指着名单建议道:“我看不如让这三位同学搞个民乐演奏。”   “会不会太简单了点?”文娱委员就是那个会吹笛子的,她迟疑地说,“还是唱歌跳舞热闹吧?”   “可以问问其他班级有没有会演奏乐器的。”丁玲玲若有所思道,“全系一起出个乐器演奏的节目,也很有看点,只是排练时间会比较紧张。”   *   将文艺演出的事情交给正副班长和文娱委员以后,戴誉就甩手不管了。   次日一早打了球回来,他原本想抽空去一趟许厂长战友家送信。   不过,夏露却找了过来。   听说她要带自己一起回外婆家,戴誉高兴地猛点头,这是要正式见家长呐!   两人提上何婕给娘家捎带的东西,便去校门口搭乘公共汽车进了城。   正值盛夏,什刹海一带一如既往的热闹,临水设立的一长串露天茶馆里坐满了人。   “这才几点呐,就有这么多人出来喝茶了!”下车以后一路走来,戴誉发现茶馆里基本没有空座位。   “这还是人少的呢。”夏露见怪不怪,小声说,“我读初中那会儿,世道比现在好,茶馆里随处可见提笼子遛鸟的人。”   她往木桌和藤椅上扫了一眼,“那会儿每天都有人大清早喝茶遛鸟。我早上上学的时候会看到一排鸟笼子挂在屋檐下,中午回家吃饭时,那些鸟还在。有一只八哥特逗,会说‘格格吉祥’和‘老佛爷千岁’。不过,后来有人说那鸟维护封建统治,把它铲除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戴誉:“……”   没想到这还是个悲伤的故事。   “鸟说的话都是跟人学的,铲除鸟有什么用?”   “所以现在提笼子的少了嘛,没准儿是怕自己也被铲除了。”   经过上次喝茶的地方时,戴誉还特意往人堆里看了看,不过人太多了,根本寻不到那个拉房纤儿的。   看来还得去他家找人。   两人这次运气不错,提着东西到外婆家门口时,大门是半掩着的。   夏露将东西往戴誉手里一塞,还没迈过门槛呢,就高声喊起了外婆!   三两步便绕过影壁跑没影了。   戴誉:“……”   头一次见她这么活泼!   等他拎着东西进院子时,发现除了外公外婆,还有两个比夏洵稍大点的孩子。   而小夏同志已经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外婆的怀里。   外婆抚着她的背,反复念叨:“我乖囡都长成大姑娘了!”   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激动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而外来客戴誉,早被外公招呼着在石凳上坐了。   “你妈前几天往你二姨单位打了电话,我们才知道你考上大学的事。”外公拿毛巾给两人擦脸,“自从得知了你到北京的时间,这老太婆就撺掇你大舅去火车站接你。还是你二姨说,你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的,她才消停下来。”   “你不是前天就到了嘛,怎么今天才回来?”外婆抱怨道,“蟹壳黄昨天就做好了,等了你一天也不见你来,我都想让你二姨到学校找你去了!”   夏露赶紧将这些天的行程解释清楚,又撒娇似的说:“我这几天可忙了,今天还是抽空回来的呢!”   “哎呀,你这老太婆,孩子回来了就行,别挑剔了!”外公将戴誉只给她看,“客人都来半天了,你也不打招呼,这样多失礼。”   “没事没事,夏露久不见外婆,想念得很。”戴誉忙摆手道,“再说,我算啥客人呐,咱们之前都见过面了。这次是我第二次登门!”   虽然已经大半年没见了,但是外婆对于戴誉的印象十分深刻,半真半假地玩笑道:“雷同志,你又来出差啊?”   “嗐,您怎么还记着这茬呢?”戴誉无语片刻,才显摆道,“上次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嘛,我要考大学。这不是向您报喜来了嘛!我也考上京大啦!”   “你也考上京大了?”两老同时诧异出声。   显然是没从何婕那里得到有关他的消息,看样子好像还不知道他和夏露的事呢。   与戴誉寒暄了一番,让老伴招待客人,外婆便急忙领着夏露回房间说话去了。   “你跟外面那个小戴是怎么回事?”两人并排坐在床上,外婆一面帮她捋了捋鬓边碎发,一面问。   “他是我对象。”夏露搂着外婆的一只手臂小声说。   外婆不放心地问:“你爸妈知道嘛?”生怕她是上了大学以后背着父母偷偷谈对象。   “知道知道!”夏露赶紧点头。   外婆心里仍是半信半疑,二闺女回来只说了外甥女考上大学的事,根本没提别的。   夏露在外婆面前还是很坦诚的,小口啃着蟹壳黄,声音含糊地说:“我爸妈之前不太同意,不过他考上大学以后,阻力就没那么大了。”   又将戴誉怎么去家里干活,怎么送妈妈去医院生产,又是怎么误以为人贩子手里的婴儿是小妹而拼命去追的事,一一讲给了外婆。   夏露将脑袋靠在外婆的肩头,哼唧着告状道:“我觉的他之前就已经很好了,不过,我妈特别能挑刺,像个恶婆婆一样。他那会儿大冬天去我家帮忙筛了几百斤的煤,我妈都不肯留他吃饭,让人饿着肚子走的!”   “那确实是你妈做得不对,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让他去干活嘛。”   夏露顿了顿,没好意思说戴誉每天都厚着脸皮登门的事。   只撒娇道:“我当时可难受了,都哭了!不过,我妈那时还怀着小妹,我不敢让她看见,只偷偷哭了一会儿。”   外婆叹口气,心疼地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开解道:“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祖孙俩又说了说滨江那边家里的事。   外婆犹豫片刻,还是把憋在心里半天的话,说了出来:“你以后每周末不用上课的时候,就回家来住吧。”   夏露没听出外婆的担心,只摇头道:“学校里活动很多的,每周都回来恐怕不行,没事的时候可以偶尔回来住。”   “你外婆我又不是没念过书的,学校的老师也要休礼拜天的,谁给你上课啊!”她忧心道,“你要是舍不得小戴就把他一起带回家来呗,在咱家玩也是一样的!”   周末可千万别让他们单独呆在一起,正青春年少的孤男寡女,万一……   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全。   夏露顿了半晌,回过味儿来以后,张口结舌道:“您,您想什么呐?”   “哎呀,你妈可真是个糊涂蛋!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操心!”一看她的反应,外婆就知道闺女根本没给她普及过这方面的知识。   将人扯到跟前来,外婆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好半天,直到将夏露说得脸上都快滴出血来才罢休。   戴誉跟外公在院子里下了大半天的象棋,也不见那祖孙二人出来。   好不容易出来了嘛,小夏同志的眼神还总是躲躲闪闪的。   吃午饭前,他特意瞅准没人的空档凑到夏露身边问:“你怎么啦?咋奇奇怪怪的?”   不过,对方并没有答话,视线在他鼻子的位置定了几秒后,脸就红了。   戴誉:“???” 第89章   戴誉抬手在鼻子上擦了擦, 奇怪地问:“你到底怎么啦?刚刚外婆跟你说什么了?”   闻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夏露瞬间炸毛:“什么也没说!你乱想什么呢?”   “……”戴誉摸摸鼻子, 无辜道, “我这不是随便问问你嘛, 你吼什么吼。”   夏露简直后悔死了,刚才真不该听外婆说那些, 搞得她现在都无法直视戴誉了……   将他的手扒拉下来,夏露只简单搪塞道:“刚刚外婆说, 让我以后每个周末回家来住。”   “那我岂不是在周末见不到你了!原本还想不上课的时候带你出去玩呢……”语气闷闷的。   “外婆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来玩。”   戴誉振作起精神, 惊喜道:“我也能在这里住啊?”这院子这么大,给他腾间屋子应该不难。   “想啥美事呢!只是让你白天来玩……”夏露无情呲醒他。   若是把他弄到家里来住,估计外婆她老人家要睡不好觉了。   戴誉单手掐腰, 用另一只手在下巴上搓了搓, 凝神思考片刻, 方点头道:“白天来也行。”   大不了他曲线救国一下嘛。   午饭的饭桌上。   外婆虽然苦口婆心地劝夏露与戴誉保持适当距离, 但是她本人对这个未来孙女婿却十分殷勤。   不但一直热情地帮他夹菜添饭, 还仔细询问了他们这几天的校园生活。   提及校园生活,戴誉的尾巴就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看似抱怨, 实则臭显摆道:“哎,数力系的课业比较繁重, 原本我不想当干部的,不过,系党总支的副书记亲自找上了我,让我当团支书。”   外婆捧场地笑道:“好好好, 能当上干部,说明你在政治上渐渐趋于成熟了,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   “是的。而且我现在还只是预备党员,尚在考察期。”戴誉继续低调地炫耀,“还是得服从组织安排的,我寻思,能够当上团支书,也是为同学们服务的好机会嘛。”   夏露一点也不想接他话茬,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实在没眼看。   但是她虽然不接话茬,却架不住对方找茬。   “我刚才都忘了问你,”戴誉转向她问,“我们系已经开始准备迎新游园晚会的表演节目了。你们那边怎么没动静,不用排练嘛?”   按理说,夏露有个艺术特长,最少也能当上班里的文娱委员的,当上了干部当然得组织同学们排练节目。   不过,今天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往外婆家跑,难道什么职务也没捞到?   夏露云淡风轻道:“哦,这次不用我表演节目,我把工作安排好以后,就请假回家了。”   外公外婆同时欣喜地问:“我们露露也当上干部啦?”   “嗯,也是团支部书记,”夏露一面给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一对小表弟夹菜,一面解释,“我们系是个小系,新生不太多,没几个党员,所以我这个共青团员就被任命为团支书了。”   戴誉抓住时机狠狠恭维了小夏同志一番,才问:“你们班表演什么节目?你的手风琴演奏水平那么高怎么不让你去呢?”   “可能是排个小型话剧吧,我没太关注。”夏露轻描淡写道,“昨天有老师找我谈话,要我担任迎新游园晚会的报幕员。既然要当报幕员,就只能先放弃系里的活动了,毕竟时间有限。”   戴誉:“……”   总是被女朋友不经意地秀一脸。   “我以为我们班出了个年级党支部书记,就已经够厉害的了。这样看来你可能比她还厉害。”戴誉给她竖大拇指,还把叮铃铃的光辉履历说了一遍。   夏露停顿片刻没吱声,继续闷头吃饭。   外婆却贴心地接话:“我们乖囡从小就是班干部,学校里组织文艺演出的时候经常让她去报幕的。即使去了你们那边上高中,她也是一直当干部的。”   语气颇为骄傲。   “厉害厉害!”戴誉点头保证道,“你放心去当报幕员吧,到时候我带领我们班男生使劲给你鼓掌喝彩!绝对让你全场最有面子!”   夏露最怕他弄这个了,赶忙出言制止。   当初这厮带领机械厂的一帮小流氓在墙头吹口哨的情景,让她至今记忆犹新,甚至可能会记一辈子!   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戴誉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所以吃过午饭以后,逗着夏露二姨家的那对双胞胎小表弟玩了一会儿,便对她建议道:“反正你也不用回学校排练演出,干脆今天晚上就在家住吧。明天再回学校也是一样的。”   夏露有些心动,她还有好多话没跟外婆说呢,确实不想走。   “我帮你去你们宿管那说一声就行了。”见她意动,戴誉继续撺掇,“下次再回来就得是开学以后了,到时候万一系里又临时组织活动,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那你自己回去小心点。”很轻易地就被说服了。   从何家的四合院出来,戴誉将想要送他的夏露劝了回去,自己在胡同里转悠,三拐两拐就摸去了那个大资本家的院子。   不过,他这次没有直奔后罩院的院门,而是顺着西院墙往南走,经过正门时,看到门口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单位门牌——“国营北京恒荣金笔厂”。   上次就听那拉房纤儿的说过,这资本家的五进四合院,前四进已经被收归国有了,正在等待出租。   看来如今这四进的院子都已经租给金笔厂了。   这会儿四合院的街门大敞着,偶有工作人员从前院匆匆经过,隐约能听到一点机器工作的嗡嗡声。   见他在门口徘徊,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人主动走出来问:“同志,您找谁?”   戴誉客气笑道:“我不是来找人的,只是好奇过来看看,上次来的时候,这院子还是闲置的呢。”   “哦,那您应该挺长时间没来了吧,我们厂元旦的时候就搬过来了。”   见他耳朵后面别着烟,戴誉从兜里取出自己的烟让给他一支,给两人都点上火,他才问:“你们厂子规模不小吧?居然能租下这么大一间五进院子!”   “哈哈,还行吧,三百多人,四个主要车间,只租了前面的四进,最后面那一进不是公有的,我们没租。不过,四进也够用了。”那中年人笑道。   “你们这厂子跟最后一进的住户挨得那么近,人家不嫌吵啊?”戴誉叼着烟故作好奇地问。   “大机器都在前院放着,后面才是加工手作的地方,后院基本听不到声音。”中年人解释道,“而且,后罩院那边好像没什么人住,反正没人反应问题。”   戴誉站在门口跟人家一起抽了一支烟,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才与对方告辞。   转身顺着四合院的街门往东走,沿路走过长长的东院墙,终于来到了后罩院所在的那片区域。   这会儿正是工作日的下午三四点,走在胡同里,能听到两边墙内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胡同里基本没什么行人。   戴誉慢腾腾地走着,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一块砖一块砖找过去,直到快走到东院墙和北院墙的交汇处了,才停下脚步。   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一番,发现附近确实没人,便迅速蹲下身,在目标的两块青砖上敲了敲。   这两块砖不但被严丝合缝地嵌在墙内,而且发出的敲击声也与周围的青砖完全不同。   心里有了底,戴誉没再耽搁,起身绕去后罩院的院门,在门牌号附近扫了两眼,便打算离开了。   溜达着往外走,眼看快到街面了,迎面看到个戴袖箍的大妈。   戴誉主动与那大妈打了招呼:“李大妈,好久不见啦?”   李大妈被他主动搭讪,还有点懵。   嘴里“哦哦”地答应着,客气地说:“您好您好,好久不见。”   时隔大半年,李大妈早就忘了他是哪号人了,心里还在嘀咕,这人是谁啊?   “嘿,您咋把我忘了呢?”看出她的疑惑,戴誉不太高兴地说,“我可是刚一打照面就认出您了!”   他提醒道:“去年,我来北京出差帮人送东西,却在胡同里迷了路,当时幸亏有您好心地把我送到了地方。我心里还记着呢!”   李大妈毕竟年纪大了,即便被提醒了,也没想起来他是谁,不过单只看他这张脸的话,确实隐约有些印象。   遂也不再去想这人到底是哪个了,只客气地问:“哦哦,您又来北京出差了?”   “呵呵,不是出差,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呆在北京了。”戴誉从裤兜里掏出自己刚到手的学生证给她看,“我今年考上咱们北京的大学啦!”   李大妈将学生证拿远,眯着眼睛看了上面的内容后,语气瞬间热情了许多:“您这是考上京大啦,恭喜恭喜啊!”   尔后,她顺势问道:“您今天过来是有事?”   “还真有点事,”戴誉苦恼地说,“我想在这附近租间房子。”   “呦,那可不容易。”李大妈解释道,“这一片都是老街坊了,各家的院子基本都是私有的。公有的房子也都租了出去,而且都住得乱糟糟的,早挤成大杂院了。”   “您对这一片街道的情况了如指掌,您再帮我想想,附近有谁家的空屋子出租不?”   “咱们这个胡同肯定是租不到的,要不您去别的街道看看?”李大妈寻思半天摇摇头,又问,“您在大学是有宿舍的吧,还租房子做什么?”   戴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对象家在这一片,周末她都要回家来住,我虽然白天能跟着回来,但是晚上总不好住到她家里。毕竟还没结婚呢,那样对她影响不好。”   “我们平时上课挺忙的,只有周末能碰个面,所以就想在这附近租个屋子,偶尔晚上可以在这边住下。”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从老家带来了不少学习用的书籍资料,寝室里太小了,根本放不下,租个屋子,也能把我那些书拿出来晾一晾。”   李大妈理解地点头。   戴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刚刚我跟金笔厂的一个大哥聊天,他说他们后院那个屋子是空着的,建议我去租那个,您知道那间屋子嘛?”   “知道,确实是空着的,偶尔会有个老头过来住。”李大妈颔首。   四下瞅了瞅,戴誉凑过去小声问:“李大妈,我听说那房子是大资本家的,租他家的房子会不会有麻烦啊?”   “资本家的房子收归国有以后,就是国家的房子。”李大妈耐心解释道,“至于那个后罩房,是资本家临走前赠给老仆的。那老头也是被剥削被压迫的劳苦大众中的一员,租住无产阶级的房子能有什么麻烦?”   戴誉受教地点头,却还是不太放心地说:“李大妈,您再帮我问问别人家的房子行不?我们全家都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要是有别的房子,我才不想住资本家住过的房子呢!”   李大妈痛快答应:“行,我帮您打听打听,您再过来就去居委会找我。”   谢过了李大妈,戴誉溜达着找去了那个拉房纤儿的所在的胡同。   想想那位八字胡的做派,他顺路在烟酒专卖拎了一瓶二锅头。   八字胡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干他们这行的,显然要比李大妈头脑灵光。   戴誉拎着酒瓶刚迈过大杂院的门槛,就被在院子里跟人闲磕牙的八字胡认了出来。   八字胡直接起身,二话没说,将人领进了自己的屋子。   “我就知道您还得来找我!”他拎起茶壶,给戴誉倒了一碗凉茶递过去。   戴誉道过谢,浅浅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直截了当地问:“您能联系上那位外四区8号的房主吗?”   八字胡没说能不能联系上,只问:“您打算租房还是买房?”   “租多少钱,买又得多少钱?”   “租的话,他家那么大的房子,每个月至少得十二块了。”八字胡端着碗喝口茶,继续道,“买嘛,至少这个数。”   伸出两根手指。   戴誉假做不解地问:“两百块?”   “嘿!”八字胡气得瞪大眼睛,“两千块!!!那么大的屋子两百块还轮得到咱们去问嘛?”   “两千块也太多了吧?顶我好几年的工资了!”戴誉做惊讶状,又狐疑地问,“国家不是对个人房产交易管得比较严嘛,那屋子真能卖?”   “别人弄不了,我可以!”八字胡自信地摸摸小胡子。   戴誉半信半疑地问:“您怎么弄?别是糊弄人的吧,到时候有正规的房产证吗?”   八字胡肯定地点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多的您甭问,保管给您办成就是了!”   在原地立了半晌,戴誉咬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说:“两千就两千!我知道你们有‘成三破二’的规矩。但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即使我能给您三个点,卖方那边却未必乐意给。您尽管去跟对方谈价钱,我就出两千块,您最后压价压下来多少,都是您的。”   “成三破二”指的是,买房的给拉房纤儿的三个点的佣金,而卖房的给他两个点的佣金。   所以,一趟活儿干下来,拉房纤儿的能赚5%的佣金。   八字胡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现在生意不好做,有个主动找上门的,他肯定得抓住。   以前,他们这个行当有个顺口溜,叫“十个纤儿,九个空,拉上一号就不轻。”   跟琉璃厂那些卖古玩字画的差不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一票要是做成了,不说吃三年,能吃一年他就满意了。   二人约定,下个礼拜天去后海旁边的露天茶馆碰面听结果。   *   从什刹海回来,戴誉便将这件事暂时抛诸脑后了,一心筹备开学事宜。   开学典礼当天,所有一年级的新生搬着自己的方凳到大饭厅集合。   此时终于显出了大饭厅没有椅子的优势。所有桌子被堆放在饭厅四周,中间空出大片空地,瞬间将饭厅变成了礼堂。   校长、副校长都上台做了致辞,对新生们进行了一番又红又专的勉力,这时候的开学致辞已经或多或少地掺杂一些政治因素了。   戴誉认真听了,也详细做了笔记,对比从商学姐那打听来的前几届开学致辞的内容,可以看出,今年的政治环境还算相对宽松的。   相对于枯燥的,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开学典礼,新生们显然是更期待迎新游园晚会的。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一群人,傍晚的气氛明显更轻松欢乐。   戴誉早早地带着数力(6)班的同学们来到大饭厅占座,非常幸运地抢到了领导们身后的第一排。   让有节目的同学赶紧准备节目,他则拎着相机去给夏露拍照了。   小夏同志听取他的建议后,没有穿特别出挑的裙子。只选了一件短袖条纹白衬衫,搭配长及小腿的蓝色喇叭裙。这个打扮是如今常见的学生装束。   此时,她正专心与男报幕员对台词呢,戴誉只在远处帮她拍了两张,并没上前打扰。   “戴誉,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呢?”叮铃铃同学从后台找过来,一把揪住他。   “哎呀,我知道了,这就过去。”戴誉挣开她的钳制,边走边问,“乐器帮我带过来了嘛?”   “带了,陈显帮你拿着呢。”   数力系对于今晚的演出确实非常重视。   虽然各班也会有零星几个才艺比较突出的同学单独报名演出,但是数力系六个班的干部们开会讨论以后,仍是以全系的名义排练了一个节目。   大家从各班精挑细选出十来个会演奏乐器的同学,打算让大家合奏一支曲子!   而最终被选出的这支曲子,正是那支特别欢快的,特别有节日气氛的,听了会让人跟着扭起来的——   《金蛇狂舞》!   得知数力系要演奏这首曲子,学生会的负责人甚至直接将他们的节目安排在了第一个开场,打算让他们炒热气氛!   校领导和学生们基本都入场了,学生会组织部的学姐,过来通知数力系的同学们候场。   于是,大家拿好自己的乐器,准备来个惊艳的亮相!   夏露与搭档一起,按照流程,稳定发挥说完自己的台词,介绍了第一个节目是数力系的民乐合奏以后,便向台下走去。   边走边往观众席张望,寻找戴誉的踪影。   刚刚还看到他拿着照相机到处转悠呢,这会儿也不知坐到哪里去了……   心不在焉地睃巡半天,再回神时,数力系的同学们已经全体准备就绪了。   戴誉班里那个叫丁玲玲的女同学充当指挥,动作一起,欢快的旋律便飘了出来。   等夏露定睛看清站在最后一排的大高个儿时,她直接笑喷了!   只见自称不用表演任何节目的戴誉同学,一手拿着一个镲,正随着指挥和旋律,一颠一颠地打得起劲儿呢!   戴誉快要郁闷死了!   他和陈显纯属是被拉上来凑数的,但是这个凑数的工作却十分重要!   陈显负责敲锣,他负责打镲!   从头到尾贯穿乐曲的始终。   管弦乐器一响,他俩就开始敲锣打镲,不带停的!   虽然没啥技术含量吧,但也很考验他们的节奏感好吧!   尽量不去看台下观众的反应,戴誉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金蛇狂舞的欢快世界中,跟着乐曲摇头晃脑、一颠儿一颠儿地律动……   在观众们,尤其是小夏同志看来,戴誉可是相当陶醉了。   一曲结束,果然如他们所愿,将晚会的气氛瞬间点燃了!   211寝室的四个男生,再加上文娱委员和丁玲玲,与其他班的同学共同完成了一次精彩的演出。   刚下了台,大家就默契大笑着互相击掌。   戴誉虽然觉得打镲这活儿有点跌份吧,但是圆满完成任务以后,心里也是很得意滴!   数力系的同学们坐回各自的座位上,观看接下来的演出。   戴誉主要还是看他家小夏同志的,夏露每次出场报幕,他都要带着自己寝室的几个同学给她鼓掌喝彩。   由于他们是坐在第二排的,所以夏露在台上能将这几人看得一清二楚。   被他们这样特殊对待,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关注这边了,恨得夏露牙痒痒,打算回去在跟他算账!   节目一个一个表演下来,大家正看得入神呢,大饭厅的入口处却传来一阵骚动。   却见一个年轻老师带着二十多个外国人走了进来。   “这啥意思啊?”陈显小声问,“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待那些人走到前排来,刘小源看清楚他们的长相后,低声向他们通报:“这些人看着像苏联那边的。”   果然,刘小源的话音落了没多久,就有人互相交头接耳地传递消息——   这一队人是苏联共青团来北京交流的代表团,听说京大今天有迎新游园晚会,特意来交流并表示祝贺的。   然而,大饭厅里被炒热的气氛,渐渐便冷却了下来。   虽然大学里大部分课程用的还是人家苏联的教学计划和教材,大家从小学的外语又都是俄语,但是中苏的关系在最近几年已经很紧张了,谁敢跟你“交流”啊?   在这个政治敏感的年月,家里稍稍沾点海外关系都能被隔离审查。   戴誉寝室里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名叫李晨鹏的山东大汉,其实是贫农出身。之所以政审没通过,是因为他在高中时处了一个中日混血的对象。   即便两人的关系早已因为女方的远渡日本而结束了,但是这段感情经历,仍是影响了李晨鹏的前途命运,刚报到就被学校通知转系了。   所以,面对这个局面,新生们的心里都是打鼓的。   苏联代表团提出来,想跟中方的青年大学生们进行交流,但是谁敢上去交流啊?   可是,拒绝与对方平等交流,又显得中方的学生们过于软弱怯懦,大家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没面子,好像我们怕了你们似的……   大饭厅里一时有些安静。   这个时候,即便是校领导,也不好多说什么。   前几年学校里就经历过一波运动,没有人是安全的,他的任何言论,都有可能被人误解放大。   眼见场面陷入僵局,女报幕员夏露,也在台上等待领导的决定。   这时,坐在第二排最旁边的戴誉,猫着腰起身,向隔着一排的那位刚表演完手风琴独奏的女同学,借来了手风琴。   带着手风琴走上台,对有些手足无措的夏露说:“演奏一首《祖国进行曲》吧!”   夏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背起手风琴,调试了几个音后,《祖国进行曲》的前奏便在大饭厅里响起了。   《祖国进行曲》被称为苏联的第二国歌。   解放以后,经过中方作词人的重新填词,这首歌在国内便迅速风靡起来。   在场的青年学子们没有不会唱的。   手风琴特有的穿透性的音色,让最后一排的观众也能听到音响。   戴誉这会儿也不嫌丢人了,拿着话筒,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就领唱了第一句。   “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有了他的带头,大饭厅里上千名新生纷纷起立,随着手风琴的伴奏,唱起了他们所熟悉的旋律。   苏联共青团的代表团成员们,没想到中国的学生们竟然全都会唱自己祖国的歌曲。   短暂怔愣片刻,便一起加入进来,用自己祖国的语言,唱响自己祖国的歌!   听着自己几近跑调的歌声通过喇叭的扩音,在大饭厅上空回响,戴誉觉得他简直神气极了!   以歌会友,也是一种很好的交流嘛! 第90章   一曲终了, 大饭厅里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   苏联代表团的青年们不但随着新生们一起鼓掌,还互相拥抱欢呼着:“乌拉!乌拉!乌拉!”   “乌拉”这个语气词虽然没什么具体含义,但多数时候可以与“万岁”等同。   戴誉一看, 人家苏联人已经喊起了万岁, 那咱们国人也不能弱了气势呐。   于是, 举起话筒,振臂高呼了一声“祖国万岁!”   他这样带头呼喊, 顿时激起了年轻学子们的爱国热情。   中方同学们欢呼鼓掌的同时,还有志一同地齐齐高喊“祖国万岁”, 甚至有人抑制不住澎湃情绪,大胆地吹起了口哨。   戴誉喊过那一句后, 就赶紧将话筒还了回去,背着借来的手风琴风风火火地跑下了舞台。   “校长,这样能行吗?”校长秘书凑到校长身边小声说, “我刚刚问过了, 米哈伊尔先生突然带队过来是没有经过外事部门允许的。”   “那是他们与外事部门之间的官司, 我们的学生们只是大合唱了一首歌, 有什么不行的?”校长随着学生们一起鼓掌, 不动声色地交待道,“你去跟他们的领队说, 游园会马上开始, 届时将有焰火表演,让他们先出去吧。”   迎新晚会果然很快就结束了。   戴誉跟没事人似的, 还拿着照相机给小夏同志拍照呢,誓要将这样难得的精彩瞬间留存下来。   在夏露的一再催促下,与班里的其他同学交代几句,便拉着小夏同志的手跑出了大饭厅。   这会儿湖畔石舫已经开始燃放焰火, 同学们都往石舫的方向涌去。   而戴誉却牵着夏露的手逆流而行,奔向湖对面的一片小树林。   “你刚才在台上的时候怕不怕?”戴誉晃着她的手问。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时候,夏露很坦然地点头,语气里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懊丧:“有一点。”   不过,当她瞥见戴誉起身向自己走来后,心里就倏地安定了下来。   就像那次妈妈在楼梯上摔倒时,他的突然出现一样,让她突然就有了主心骨。   戴誉偏头瞅她,在她垂着的后脑上抚了一下,宽慰道:“那种情况下,任谁都会手足无措的。连校长都没率先表态呢!”   “可是,你处理得就很好啊!”   “那当然啦,我可是战无不胜的戴誉同志!”他得意洋洋地自夸道,“学校里这些都是小场面好吧!我当初还在全省的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上做过报告呢!还跟省委办公厅的秘书长同桌吃过饭,给他当过参谋呢!还在军区首长和省会市长面前主持过婚礼呢!”   “那么大的场面我都见过了,几个老毛子而已,怕个鸟啊!”戴誉不屑地撇嘴。   夏露这次倒是没觉得他在吹牛。   想来他过去一年的工作经历真的很丰富了。哪怕只有一年,所得阅历也不是她这样整天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学生能比的。   “何况我比你大好几岁呢,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我还厉害!”戴誉绞尽脑汁地鼓励她。   夏露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坚定地点点头。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拐进了小树林。   瞅准周围没有别人,戴誉凑到她跟前问:“我今天英雄救美,表现得这么好,有没有奖励啊?”   “你想要什么奖励?”夏露已经隐约能猜出他的答案了,心里一阵紧张。   “你亲亲我呗!”戴誉大胆要求。   夏露手心直冒汗,下意识攥紧衬衫上的纽扣。   见他一直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夏露把心一横,稍稍踮起脚,快速在他右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就完啦?有0.5秒吗?”戴誉不满意地嘟哝,“我还想亲嘴儿呢。”   周围黑咕隆咚的,两人不知停在了一棵什么树下。   黑暗似是给了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勇气,戴誉跨前一步,没遇到什么阻力就搂上小夏同志的腰,将人轻松带进怀里。   夏露死攥着纽扣,脑袋抵在他胸前,没什么威势地告诫:“你,你可别乱来啊!”   “就乱来一下,行不?”戴誉抚上她的背,低头凑到耳边,黏黏糊糊地请求。   胸脯紧张地起伏,夏露紧抿着嘴唇,用了点力气才让上半身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感觉到环在腰上的手臂离开了,她才稍稍松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送出去呢,下颌就被人掌握住,唇上当即传来一阵温热。   夏露:“!!!”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烫得一激灵,她僵了五六秒才想要偏脸躲避,却又被对方长臂一伸捞了回去。   戴誉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心里那个激动啊,终于尝到点肉味儿啦!   女同志的嘴唇可真软呐,小夏同志真香啊!   夏露浑身瘫软地任他轻啄、碾压、裹吮,彼此急促的鼻息清晰钻进耳中。双手缠上对方的脖子找到支撑,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的嘴唇可能快被裹肿了,万一被人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露露,你张开嘴嘛!”嘴唇贴合着对方,戴誉撒娇似的恳求。   空中的焰火一朵朵绽开,明亮的光束透过繁茂夏枝映在二人身上。不远处的马路上,还有来往学生们说笑吵闹的声音。   绯色已经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和脖颈,夏露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原本因为急促喘息而微启的唇缝,随着他得寸进尺的请求,瞬间抿紧。   戴誉也不气馁,像只大狗似的,不满足地对着人家的嘴唇又舔又吮。   过了不知多久,实在受不了他的纠缠,夏露使出身上仅剩的力气,尝试了两次才从这个绵长又汹涌的吻里挣脱出来。   她神色恍惚地趴在对方怀里,耳朵贴上胸口,听着他同样紊乱而有力的心跳声。   “小夏同志!”   “嗯。”夏露懒懒地应声。   “我现在不想叫你小夏同志了,也不想唤你露露了。”戴誉小声在她耳边嘟哝。   夏露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那天听到外婆叫你乖囡了,我也想叫你乖囡!”戴誉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问,“行不?”   “不要!”夏露小小声地拒绝,“你这么叫了,以后我还怎么面对外婆啊!”   戴誉想想也是,遂建议道:“那我不叫你乖囡了,叫你囡囡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囡囡!”   “你别乱叫了,囡囡是叫小孩子的!”夏露难为情地说。   “那有什么,反正你比我小嘛!”戴誉对这个称呼颇为心动,感觉被这样叫了以后,夏露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   “不过,我以前还觉得你没长大呢!”收紧揽在对方后背上的手臂,让两人的上半身贴得更紧密,戴誉嘿嘿坏笑着说,“这么一感觉,也不小了,都是大姑娘了!”   不知是被他勒的,还是羞的,夏露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弓着身子想要将胸口远离他。   始终挣脱不开后,便有些羞恼地在他腰侧掐了一把,得来对方装模作样地痛呼。   戴誉不以为意地重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让她给自己揉一揉。   然后,特别不要脸地建议道:“咱们含蓄地定个暗号好了,以后我要是想亲亲你了,就唤你‘囡囡’,怎么样?”   夏露没答话。   “囡囡?”低头在她唇上啄两下,“行不行嘛!”   还是没吱声。   “囡囡!”顺势箍住她,企图加深这个吻。反正才刚吃了点肉沫儿,还没亲够呢。   “行了!行!”夏露赶忙招架不住地答应,制止他的索吻。   她在心里嘀咕,离开滨江以后,真是没人能制得住他了。这若是在自己父母眼皮子底下,戴誉哪敢这样撒欢嘛!   靠在他怀里,听他呢喃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眼见石舫那边的焰火已经不再燃放了,夏露感觉这家伙似乎又有不老实的趋势,遂赶紧商量道:“我们系里还在湖边设置了游园猜灯谜活动呢,你陪我去看看吧。”   不舍地在她嘴唇上再次狠狠亲了一口,戴誉无奈叹道:“走吧!哎,啥时候能结婚啊,我想吃肉!”   听出此吃肉非彼吃肉,夏露羞答答地扎心道:“先等着吧,你还得上六年学呢!”   戴誉顺势说:“为了早点吃肉,我也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看看能不能找到啥机会早点毕业吧。”   出了小树林,戴誉还想牵手走,被夏露瞪了一眼才委屈巴巴地松开。   两人在湖边各个系学生会准备的灯谜摊子上转了一圈,一人赢了一块水果糖含在嘴里,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女生寝室里,夏露刚进门,就被一个守株待兔的室友拉住了手盘问。   “老实交代!今天领唱《祖国进行曲》的那个男同学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跟你什么关系?”女生名叫郭琪,两人是同班同学,又睡上下铺,这几天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   夏露是个比较含蓄的人,并不像戴誉似的,逢人便说自己有对象。同学们没问到她头上,她是不会主动说什么的。   不过,既然有人问了,便也没隐瞒,她没介绍戴誉的情况,只说:“那是我对象。”   “啊!才刚来学校几天呐,连对象都找好啦?”圆圆的眼镜片下,郭琪的眼睛也瞪圆了。   “不是刚找的,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夏露顿了顿,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她干脆道,“两家父母早就同意让我们结婚了,只是因为今年新出台的招生政策,才没能领证。”   “你们看起来还蛮登对的!哈哈,我们系的男同学要失望了!”郭琪笑了一会儿,看向她粉扑扑的脸,提醒道,“你们俩这次可是出名了,一个演奏,一个领唱,不少人在打听他呢,你可得看紧了!”   夏露无所谓地点点头。   其实,她感觉自己还飘在云端呢,一点都不真实,根本没心思琢磨对方话里的内容。   坐在方凳上,夏露回忆今晚的一切,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事后回想起来许多记忆却是模糊的。只记得他在自己耳边,或温柔,或撒娇,或调笑地,一声声唤自己“囡囡”……   *   郭琪说得没错,戴誉这次真的是因为一首歌而一炮而红了。   次日是正式上课的日子。早上走去教室的一路上,碰上了不少外系的同学主动与他打招呼。   半路上遇到系团委的商学姐,还被对方调侃了一番。   大家上课的教室都在哲学楼,戴誉干脆跟她一起走,然后着意跟她打听:“听说我们学校每年都能参加国庆游行活动?”   “嗯,是有这么回事。”商学姐扫他一眼,笑道,“怎么,你想参加?”   戴誉猛点头,一脸向往地说:“这么光荣的活动,谁不想参加啊!我听人说,去参加晚上的文艺汇演就可以去白天的游行活动,是真的嘛?”   “你唱歌都跑去喜马拉雅山了,谁敢让你去合唱团唱歌?”商学姐好笑道。   “哎呀,我嗓门大嘛,这也是一个优势啊!”戴誉想了想,可能唱歌真的不行,遂退而求其次道,“我去跳舞也行!”   商学姐被他逗得咯咯直乐,笑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你昨天在晚会上的救场表现不错,作为奖励,我会跟校学生会推荐你的!”   戴誉闻言一喜,这位商学姐不但是他们系学生会的主席,还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专门分管干部工作。   如果她肯推荐自己去参加游行活动,那肯定十拿九稳了!   “我能不能再带个人呐?”不等对方询问,他就赶紧说,“就是昨天晚会上那个女报幕员,后来给大合唱手风琴伴奏的女同学!”   商学姐感兴趣地挑眉。   “嘿嘿,”戴誉挠了挠头道,“那是我对象,我俩早就说好了,要争取一块去游行。”   商学姐问了她的名字和专业,只说会尽量推荐的,便进了上课的教室。   没想到国庆游行的事情,就这样水到渠成地解决了,可以去跟小夏同志邀功啦!   数力系的课程安排不是很紧张,基础课只有四门——高等代数,数学分析,解析几何,以及普通物理。除此之外,只有俄语课,政治课和体育课。   不过,这时候的课程设置确实是基本照搬苏联的,三门数学课居然还有相应的习题课。   然而,一堂数学分析课学下来,他就知道为啥课程安排得这么松散了。   全系两百多名新生一起上大课,有一大半的人是听不懂的!   给他们上基础课的老师是个非常牛逼的大佬,在京大也很稀有的一级教授,可见学校对一年级基础课程的重视。   这位孙教授目测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衬衫塞进裤腰后,还微微挺着小肚腩。讲起话来慢条斯理,非常平移近人,没有一点大教授的架子。   然而,这堂课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们没有教材!   所有知识点全靠教授口述和板书。   教授虽然已经特意放慢语速,给学生们留下消化知识点的时间了。但是既要做笔记,又要消化吸收,往往顾此失彼。   此时,便显出戴誉给领导当过秘书的好处了,他会速记!   板书记得飞快!   因为坐在第一排,记好笔记以后,还有心思与教授交流对答几句,惹得孙教授瞟他好几眼。   整堂课上下来,只有两个人是感觉比较轻松的,一个是码字机戴誉,一个是“上海神童”刘小源。   据刘小源自己说,大学里的一半课程他都已经在高中时自学过了,所以人家根本不需要记笔记。   下课以后,戴誉留到最后找上孙教授。   “孙教授,咱们数学分析课有没有教材啊?”戴誉补充道,“据我所知,我们省的省大数学系用的还是咱们京大编写的数学教材呢!”   附近听到他问话的几个学生,也纷纷附和。上课根本听不懂,有教材就可以回去自学了。   孙教授坚定摇头:“没有,那些教材是系里编出来对外交流用的。我们自己不用。”   众人:“……”   “那有没有您比较认可的教材或者参考书习题册什么的?”戴誉再接再厉。   孙教授看他一眼:“我教了这么多届学生,你还是第一个敢在第一堂课就跟我要教材的。”   以前的学生们都比较老实,往往是上了三四节课以后,发现实在听不懂上课内容,才会想办法搞些教材出来。   没搞明白这话是褒是贬,戴誉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孙教授说:“菲赫金哥尔茨的《微积分学教程》,辛钦的《数学分析简明教程》,吉米多维奇的……”   戴誉快速记下书名以后,刚想道谢,又听他问:“你俄语怎么样?”   “还行吧,哑巴俄语。”戴誉照实说了。   孙教授没再说什么,只交代他回去认真看书便离开了。   不过,当戴誉去图书馆借书时,孙教授说给他的那四五本书,一本都没有……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戴誉第二天去打球的时候,便试探着问了疑似是数力系退休教师的乒乓球搭档。   俩人正一人一支烟,靠在乒乓球案子上吞云吐雾。   “你不是已经上大三了吗?怎么还在借基础课的书?”章老头嫌弃地问。   “嗐,我那会儿是怕您瞧不上我,不乐意跟我打球,才胡诌自己是大三的,其实我才上大一!”戴誉坦言解释。   章老头马后炮道:“我一看你就是个生瓜蛋子,只是不想拆穿你罢了!”   猛吸了一口烟,他继续道:“这种原版专业书,大多得去系阅览室借阅,图书馆只有一两套,早被人借走了。”   戴誉傻眼地问:“教授推荐的是俄语原版书?不是中文版的啊?”   “嗤,”章老头斜瞟他一眼,哼笑道,“等你翻译过来以后,后面的学生就可以看中文版的了。”   戴誉:“……”   就他那俄语水平,哪来的自信可以看原版书籍?   “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说写了乒乓球的力学论文带过来嘛,给我看看。”章老头勾勾手指。   戴誉从裤兜里掏出一沓折叠的稿纸递过去,解释,“这是我这些天抽空写的草稿,还没最终定稿呢。”   “怎么起了这样的题目……《如何用理论力学打好乒乓球》?”章老头打开有些汗渍的稿纸,一脸无语地问。   “简单明了啊,让读者一看就知道文章内容。”戴誉犹豫道,“要不改叫《乒乓球运动中的力学分析》?”   “你既然已经将正手近台拉球,正手快攻,弧圈球,足部运动和最佳击球点的力学分析要点都写出来了,为什么不分别独立地深入展开探讨?”   “我只想在《大众科学》上发表,普及一下力学在乒乓球中的运用,写那么多干嘛?”这个论文只是他当时一时兴起跟章老头提的一嘴。   要不是这老头每天见面都催,他才不想写呢。   似是被他只想在中学生科普读物上发表论文的没出息言论震惊了,章老头半天没吱声,只低头去翻阅他的论文。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再给我一支烟。”   “您不是说您老伴不让抽嘛,每天偷摸抽一支就得啦,抽那么多小心回去挨批!”戴誉没再给他递烟。   看了十几分钟,章老头将原稿还给他,想了想才道:“最近校乒乓球队想找个力学方面的顾问,我没什么时间,你去吧。”   戴誉赶紧摇头:“我才上大一,给人家顾问什么啊?”既然乒乓球队能找上章老头,估计他在力学方面是有些名声的。   有大佬在,人家干嘛要用一个无名小卒。   “啧,我不爱去体育馆里呆着,那些闹哄哄的抽球声,听得人头疼。”章老头瞪他一眼道,“回去将你的这篇论文好好深入拓展一下,下周带着它去找乒乓球队的教练,就说是老章介绍你去的。”   “那顾问可以上场比赛不?”他还没跟人正式比赛过呢。   章老头反问:“教练能上场比赛不?”   戴誉:“……”   *   他将自己即将担任校乒乓球队顾问的消息透漏给了小夏同志。   “‘乒坛神童’果然不是吹的!”戴誉挠挠脸,又自夸上了。   “你还是先把人家交代的论文写完再说吧。”夏露提醒。   提起论文,戴誉便有些犯愁:“正经的专业论文我还没写过呢,就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退休老头安排着写论文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退休的老师,万一是你们系里的老师呢?”   “不可能,我早就跟商学姐打听过了,系里没有姓章的六十来岁的老师。”戴誉嘀咕,“他那个岁数肯定已经退休了。”   “估计是乒乓球队想请他过去发挥余热,结果他还拿上乔了,竟然不想去……”一面吐槽,一面又去挠脸。   夏露没再理会他关于乒乓球的话题,转而问:“你的脸怎么了?”   “不知道,有点痒。”戴誉一脸无辜。   扳过他的俊脸对准光源照了照,夏露惊诧道:“整张脸都红了!”   “可能是打球的时候晒伤的,我总不能带着草帽打球。”这张脸很容易紫外线过敏。   “红成这样总得找点药膏涂抹一下吧?”夏露收拾书包,建议道,“走吧,我陪你去校医院开点药。”   闻言,戴誉眼珠一转,按住她收拾东西的手,福至心灵地胡诌道:“听说口水可以治疗晒伤!”   嘿嘿嘿,好几天没亲嘴儿了,可以趁机给自己讨点福利!   夏露停住动作,似乎是被他这个无厘头的要求惊呆了,顿了两秒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你是想让我往你脸上吐口水?” 第91章   听了夏露的这番惊人言论, 戴誉瞬间僵在当场。   二人面面相觑好久,不知是谁率先扑哧笑出声来,才打破了尴尬气氛。   戴誉对于她的不解风情又有了新的认知, 想想对方冲他吐口水的画面, 他真的啥旖旎心思都没了。   只好摇头叹道:“算了, 还是去校医院开药膏吧。”   夏露陪着他去了一趟校医院,又亲自帮着涂了药膏作为补偿, 才总算让他振作了些精神。   回去的路上,夏露忍着笑, 牵上对方的手晃了晃,语带歉意道:“抱歉, 我刚才没反应过来,不是故意的。”   “这有啥可抱歉的,你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都习惯了。”戴誉安慰道, “我们寝室的小神童说, 英语很好学的, 你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正式上课以后, 他们才知道,与数力系不同, 经济系的教授都是欧美系留学生, 所用的外文教材也大多是英文的。   夏露是一点英语基础也没有的,所以她现在的学习压力比戴誉还大。   “我看过你们的课表了, 上英语课的那个时间段,我正好没课。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上课,就当学习第二外语了。”戴誉的英语还不错,当年也是高分考过四六级的。   夏露有些心动, 却还是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你专心把俄语学好吧,先把这些看明白再说。”指了指他手上抱着的一摞俄文原版数学书。   戴誉:“……”   扎心了。   经过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夏露瞟他一眼后,心下便有些犹豫。   此时戴誉脸上涂着药膏,整个人都蔫蔫的,看起来颇为可怜。   给自己做了快一分钟的心理建设后,她主动拉过对方的手,走进了已经看不清路的小树林。   戴誉已经对她不敢有啥奢望了,即便是被拉着进了小树林,也没往少儿不宜的方向想。   只当她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说点悄悄话。   眼见走得越来越深了,戴誉拉住还要往前走的夏露,劝道:“有啥事就在这说呗,里面太黑了不安全。”这就已经距离大马路够远了。   夏露抬头看他一眼,虽然因着天色渐暗,看不太清表情,但是他周身的气场就是在直白的表达四个字——“心情不好”。   “你还在生气呐?”夏露攥住他衬衫下摆,凑上去轻轻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   被这样冷不丁地亲了一口,戴誉现在就比较纠结,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他确实心情不太好,但并不是因为小夏同志的不解风情,反正她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   主要是因为校医院给他开的药膏,实在是太臭啦!   他全脸都抹上了那种药膏,虽说是纯中药的,但是那个味儿实在不怎么美妙,还总是一股一股地往他鼻子里钻。   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臭烘烘的。   “你快离我远点吧!”   话落,他就感觉按在自己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心知被误会了,又赶忙解释,“我脸上都是药膏,别蹭你身上。”   “你闻闻这味儿!”戴誉把脸凑过去让她闻,解释,“我都快被这药膏熏晕啦,心情咋能好嘛!”   夏露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有鞋子踩上枯枝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男女拌嘴的争吵声。   二人对视一眼,赶忙默契地躲到最近的树干后面,避免与对方碰面的尴尬。   “别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在学校里处对象,凭什么我就要偷偷摸摸的?”女生带着哭腔问。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男生的口吻也颇为无奈。   “难道他们不同意,你就要一直这样与我偷偷摸摸地来往?你在学校里什么样,他们又不知道!”女生音量渐渐提高。   “我继母的女儿也在学校里,要是被她知道我们仍有来往,家里肯定又要有一番争执。”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让我忍受这些?”女生呜呜地哭。   “等我将我妈的东西全部原样拿回来,就可以彻底摆脱他们了。”   刚一听那男生开口,戴誉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这会儿多听几句,心里便更加确信了。   凑到夏露耳边小声通报:“这男的是我们宿舍的佟志刚!”   倒是不知道那女生是哪个,嗓音都哭哑了,不太能听得出来。   夏露对他们宿舍里的几人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会儿想起来,佟志刚就是那个不能领人民助学金的男同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戴誉低声感慨。   本以为这俩人吵完了,就该走了,谁知左等右等也没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站得腿都有点麻了,戴誉有些不耐烦地探头向前方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刚探出去的脑袋,像触了电似的,瞬时收了回来。   “怎么了?”夏露小声问。   戴誉想笑却不敢笑,面色古怪地说:“那俩人抱在一块儿啃上了!”   夏露:“……”   “果然呐,来小树林的最终目的都是这个!”戴誉揶揄。   “你快闭嘴吧!”夏露脸上蒸热。   要不是以为这家伙心情不好,她哪能往小树林里钻。   其实,双方离得并不远,他们所在的这棵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才能将将把抱在一起的二人挡住。   于是,当夏露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啧啧水声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咱俩赶紧从另一边出去吧。”偷听墙角这种事也太尴尬了。   戴誉也觉得听熟人墙角有点别扭,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小树林,拉着人就顺着另一条通道往外跑。   一前一后跑到大马路上,夏露喘着气问:“不会被他们发现吧?”   “不会,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不过,咱们肯定打断了人家的好事就是了。”说完,戴誉嘿嘿一乐,“人家佟志刚在这方面已经走在了我的前面!我居然落后了!哎——”   夏露假装没听懂,不搭理他。   二人只将这事当成生活的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照旧过着充实的校园生活。   *   忙忙碌碌好几天,好不容易盼来了周末。   大清早,将夏露送到外婆家门口,戴誉以还有事为由,让她先进门。而自己则溜达去了居委会找李大妈。   李大妈对戴誉的事情还挺上心的,真帮他打听到了两户人家。   “一户是外四区1号的住户,对外出租一间屋子。她家条件很好,打扫得很干净。而且房主的夫家虽然是小业主,但是她本人是贫农出身,身世很清白。”李大妈觑他一眼,犹豫片刻才说道,“她夫家的人都没了,现在就剩她带着两个孩子住。想将屋子租出去,贴补些家用。”   戴誉赶紧摇头:“这可不行,人家单身女人带着孩子,我住过去不是给人添麻烦嘛!不行不行!”   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一个大小伙子咋能住到寡妇家里。   李大妈也觉得不太好,遂也不劝,继续介绍道:“还有一户是外四区26号的。她家房子倒是宽敞,就是有些破败了,上次修房还是解放前的事。只有一个老太太自己住,他儿子在郊区的钢厂当干部,只偶尔带着媳妇孩子回来。”   “那这老太太对租客有啥要求啊,租金多少?”   “她腿脚不太利索,想找个您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平时能帮着干点活。租金六块。”   戴誉为难道:“如果课业忙起来,我可能十天半个月回不来,那不是耽误人家老太太嘛。”   “我之前就觉得这两家都有点悬,不过您既然委托我去问了,那肯定得跟您详细说道说道。”李大妈摆摆手,“您先回去等信儿吧,我再接着打听。反正您也不常住,大杂院我也帮您问问。”   戴誉谢过了李大妈,便出了居委会。   他心里还在感慨,这北京大妈可真热情呐!   原本打算直接去赴八字胡的约呢,溜达出胡同时,却见小夏同志背着手站在街口。   “你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呢?”夏露不放心地问。   她进了家门以后越想越不对劲,戴誉在北京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他能有什么事啊?   戴誉本也没打算瞒着她,遂坦言道:“找房子去了。”   “你找房子做什么?”   “住呗。”戴誉笑道,“白天我跟你回外婆家,晚上我就在附近住,然后咱们第二天一起回学校去。”   夏露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败家子:“你知道这一片的租房价格嘛?咱们每个月顶多回来住四五晚,你为了这几天得花上七八块钱!”   比住招待所还贵呢。   戴誉拉过她的手臂,小声道:“我想在这买个房子。”   “干嘛要买房子?”夏露诧异,“在学校有宿舍住,上班以后有单位分房。”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房子都是国家分配的。他们家在北京和滨江的住所都是爸爸单位分配的。   “分配的房子是公有的,以后要是换了工作单位,咱们就得换住处。”戴誉解释道,“再说,我在外婆家附近买个房子,万一咱们毕业能留京,你婚后抬脚就能回娘家。多方便!”   还有一句他没说,这年头,企业和工厂大多不给女职工分房子。   而且他俩毕业分配后,到了单位都是新人,顶多一人得一个单身宿舍,那有啥意思。   “万一留不下,你不是白买了嘛!”口中这样抱怨,却也没再阻止他,只问,“你看中了哪家的房子?钱够吗?我那还有四百多块,可以跟你凑一凑。”   听她说要跟自己一起凑钱买房子,戴誉心里还挺微妙的。   稀罕地在她头上揉了一下,戴誉小声说:“够了,那钱你自己攒着当零花钱吧。我一会儿去见个人,他给我介绍了8号的院子。”   单只听说门牌号,夏露就知道是哪家了,她担忧道:“那是个大资本家的房子,他家以前还有姨太太呢。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家有三兄弟与我是同学,不过这三兄弟并不是一个妈生的。你买他家的房子会不会有麻烦啊?”   “应该没问题吧。居委会的李大妈说,现在那后罩院归他家的一个老仆所有,是无产阶级的房。”   夏露蹙着眉,没再吱声。   见她不放心,戴誉干脆带她一起去赴约。   不过,从八字胡那里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有些抓瞎。   “他不是不在那住嘛,为啥不卖?”戴誉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嗐,那老头是个死心眼。”八字胡也觉得挺晦气,“他说那房子不是他的,只是主家让他守着的。他没权利买卖和租赁。”   “房子不是已经过户到他名下了吗?”   “那也不卖。说是如果主家在他有生之年回来了,他就将房子原封不动还回去,若是百年之后仍没等到人,那房子也不留给侄子继承,直接上交给国家。”八字胡无奈道。   戴誉:“……”   对于人家的这份忠诚,他是佩服的。   既然买不了,他也不强求,只当没有缘分吧。   结了茶水钱,戴誉就想拉着夏露离开。   “我刚得了消息,外四区那边还有一户想卖院子的,您有没有兴趣?”八字胡没成想他这么痛快就放弃了,赶紧出言将人留住。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大主顾,他忙活了这么些天,若是让人跑了,不是白忙了嘛。   戴誉意外地挑挑眉,重新坐回藤椅。   “26号的那个老太太想卖房子。”八字胡神秘地说。   夏露却拧眉道:“不可能吧,陈奶奶在这住了一辈子了,她卖了房子去哪里住?”   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是个熟悉底细的。   八字胡打起精神答道:“老太太他儿子最近要调去东北的一个钢厂当领导了。她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当然是想跟儿子生活在一起了。”   戴誉也反驳:“不对吧,居委会的同志说,那位陈奶奶在找租客。”   26号正是李大妈给他介绍的第二间院子。   “千真万确!真的是要卖房子!”八字胡恨不得指天发誓了,“这老太太昨天才找到的我,想让我找门路帮她私下将院子卖了。公家收房给的价格太低了,她不舍得卖。还惦记着多得点钱,去东北帮衬儿孙呢。”   “她要价多少钱?”   八字胡摸了摸胡子,隔了几秒才报价:“两千。”   “那房子都二十来年没修缮了,居然也能要价两千?”戴誉不满意地摇头。   “她家那个是一进的院子,比资本家的后罩房宽敞多了!”八字胡劝道,“再说,陈家是工人阶级,你买他家的房子不比买资本家的房子放心嘛。”   戴誉不置可否,只道:“先实地看看再说吧。”   一行人去了陈家小院。   这院子果然像八字胡说的,够宽敞。方方正正的一进四合院,正房三间房,再加上倒座房和东西厢房,一共六间屋子。   不过,目前能正经住人的,只有正房的三间房和东厢房,倒座房被当成了杂物间,西厢房被改造成了连着厨房的饭厅。   原本的朱红廊柱已经褪成了浅红色,偶有漆皮脱落的地方,露出斑驳的内里。   院子里的青砖地板被刨开了一半,开出半块菜地来,种了不少时令蔬菜。   另外,菜地对面的一个角落还乱糟糟地堆了不少蜂窝煤,木板,纸壳和废报纸,看样子是生炉子用的。   夏露与陈奶奶寒暄片刻,得知她确实是要与儿子去东北,才放下心来。   “他们给我开价一千四百块,我觉得太低了,没舍得卖!”陈奶奶拉着夏露的手说,“咱们都是熟人了,你若是真能买了这个院子,我才放心呢。住了一辈子的房子,交给你总比交给一个不认不识的人强。”   “若是你们来住,这菜地和柴火什么的就都留给你们。反正我也带不走,原本是想送给邻里街坊的。”   毕竟与何家在一个胡同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戴誉没与她还价。但是也言明,八字胡的佣金包括在这两千块里,他不再多给了。   这一进的院子确实比资本家的后罩院宽敞,更关键的是,买来以后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主要还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将那十几条大黄鱼安置好,两千块能弄到一个这么大的院子,已经赚了。   至于房屋破旧程度什么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这个年代的所有屋子,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差别只是特别破旧和一般破旧而已。   谈好了细节,事情便很快敲定下来。   隔日的中午,戴誉上完上午的课,就按照约定时间,与陈家人办理了过户手续。   陈奶奶虽然房子卖得急,但是距离正式离开北京还有好几天。   戴誉现在根本没时间打理这个院子,遂大方地表示,让她只管继续安心住着。也算是帮他看房子了。   *   买好了房子后,戴誉和夏露对新生活突然就增加了许多期待感。   夏露这些天除了上课,做作业,就是琢磨怎么帮他拾掇那个院子。下课以后,二人总是要凑到一起探讨,哪里做正房,哪里做书房和客房。在图纸上写写画画,反复规划好几遍。   只等着周末休息的时候,去新房中大显身手。   好在数力系的课程安排十分松散,每天只有三两节课,其余时间都是留给学生自行消化吸收和补充阅读课外资料的。   所以,戴誉有充足的时间忙活自己的房子。   而在他忙活房子的这段时间里,京大的不少官方或半官方团体在招收新人。   拥有大量空余时间的数力系新生们,对于各类招新活动充满了热情。   学生会文化部和军体部下设的各种团体,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这天下午,戴誉刚上完一堂习题课回来,就见陈显在下铺蔫头耷脑地坐着呢。   “你咋了?”戴誉在他的寸头上轻抚一下。   “唉,我跟刘小源和佟志刚一起去参加民乐队的选拔,不过人家没要我。”自从在迎新晚会上敲了锣,他就想加入民乐队了。   戴誉:“……”   这不是正常的嘛!他俩一个敲锣一个打镲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没想到这哥们还敲锣敲上瘾了……   “要不你换个目标?”戴誉干巴巴地建议。   “支书,你加入哪里了?”   “乒乓球队。”他上周将那篇关于乒乓球的力学论文投出去以后,就去校乒乓球队自荐了。果然,一提是由老章推荐的,论文都不用看,就让自己留下了。   陈显原本还想抄抄他的作业,然而,他连乒乓球拍都没摸过……   戴誉建议道:“你不是说在老家上学的时候,整天跑步上学嘛,那你的耐力应该挺好。也许可以加入田径队!”   “让我练长跑?”陈显不太自信地问。   戴誉往他光着的脚上瞅一眼,建议道:“对啊。不过,你要是想参加正式训练,可能得先适应穿鞋跑步。”   “没事,我光脚已经习惯了,土路跑起来更快!”   “咱们学校操场的跑道是用细煤渣铺的,除非你有一双铁脚,否则……”   陈显将自己的脚底板亮给他看。   戴誉:“……”   好吧,也许真的可以光脚跑。   这会儿夏露还在上课,戴誉没啥事,干脆就陪他去体育场试跑一下。   还别说,陈显虽然光着脚丫子,但是飞奔起来的速度还挺快的……   就这速度,不用练长跑了,短跑也没问题啊!   也不知他和奥运种子选手二虎,到底谁跑得更快些。   没准他还真给校田径队挖掘了一颗好苗子呢!   陪着陈显跑了好几天的后果是,某天早上,章老头又收到了戴誉的一篇论文草稿。   “《关于起跑的力学分析》?”章老头随意翻看着几张稿纸,吐槽道,“你怎么总写这些奇怪的论文。”   “我才上大一,学的全是基础数学课,关于力学的学习少之又少。没有实验可以做,只能从生活中找例子了。我最近在陪一个田径队的同学跑步。”   章老头恨声道:“我早就说过,这样安排课程根本不合理!之前也向学校建议过,不要将学制时间拉得那么长!集中学完三年的基础课,再上一年的专业课,就可以让毕业生们去工作岗位上学习专业知识。”   戴誉像是找到了知己,恨不得与他拥抱一下,十分赞同道:“就是嘛,六年的时间也太长了。说实话现在的很多课程,学了也是白学,以后在工作中未必能用到,课程又安排得这么松散,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他是真心觉得每天只上两三节基础课,太闲了。   宝贵的时间就这么凭白浪费掉了。   “看来学校没听您的建议啊!我们现在还是六年学制。”   “哼哼,要不是我建议,你们现在就是六年半的学制了!”章老头横他一眼。   戴誉:“……”   可怕!   “啥都要赶超苏联,苏联五年毕业,咱们就六年毕业,苏联六年毕业,咱们就六年半!”章老头小声嘟哝。   戴誉只当没听清,叫上他继续打球。   即便章老头已经认可了戴誉对于乒乓球的技术分析,但是人家只听不改,依然我行我素,还在使用快攻配合弧旋球那种大开大合的打法。   他这样打确实痛快了,可惜体力吃不消。   每次打下半场的时候,戴誉都要给他喂几个球,以免这老头体力消耗过大。   不过,也许是今天中场休息时间太短的原因,没打几个回合,章老头的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始终注意着他的动静,戴誉赶紧收住动作,将乒乓球接在手里。   “您感觉怎么样?”戴誉有些忧心地问。   章老头满头大汗地坐在案子上,单手捂着胸口,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几粒药片送入口中。   看样子像是心脏的问题,戴誉没敢有过多动作,眼见他额上的汗渐渐少了,嘴唇也不再那么苍白,才坐上案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儿。   “我送您去校医院看看吧。”戴誉建议。   章老头却挥手拒绝了,只说要回家休息。   “那我送您回去吧!”把老爷子累成这样,跟他有脱不了的关系,不送到家人手上,他也不放心。   这次倒是没拒绝。   不用人搀扶,章老头背着手走在前面,戴誉则小心跟在他身后,随时注意着他的动静。   随着他进入学校附近的一片洋房区,在一栋带院子的欧式小洋房前停下。   戴誉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这老头到底是啥人呐?   这洋房可比夏厂长家的那栋小洋房气派多了……   跟着他进门,本想跟他的家人交代一声就离开的。   结果,空气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房子里却空无一人。   章老头熟门熟路地换了鞋,慢腾腾地挥手道:“你自便吧,我去房里躺会儿。”   见他进了房间,戴誉想了想,也换了鞋进去。   客厅里铺的是深色木地板,室内楼梯和壁炉都是典型的欧式装修风格。不过,被大片留白的墙上却挂着一幅“扬州八怪”之一,黄慎的山水画。   戴誉没有过多打量,拎起饭桌上的暖瓶,往茶缸里兑了半缸子热水。   刚想给章老头送进去,却听到外面的房门被敲响了。   戴誉只好端着茶缸折返回去,给人开门。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见到戴誉便咧嘴笑道:“同志,您好!”   戴誉也礼貌答:“您好。”   “您好您好!您是章先生的小孙子吧,哈哈,你们一看就是一家人!”   戴誉:“……”   你从哪看出来的?   不待戴誉反驳,那人继续道:“我是科学院总务部的老孙,昨天打电话跟章先生联系过的。他现在方便见面吗?” 第92章   虽然对方的问话很好回答, 但戴誉心下却有些犯嘀咕。   其一,到底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他既不是章老头的孙子,也不是他的学生。他们只是单纯的球友关系……   其二, 既然这位孙同志是科学院的工作人员, 还对章老头以“先生”称之, 那章老头的身份基本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章老头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大佬,那么他是否可以在无授权的情况下, 将对方的健康状况告知他人?   心思电转间,戴誉客气笑道:“您误会了, 我不是章先生的孙子!他现在正在休息,要不您进来坐着等会儿?”   “不用了, ”老孙摆手,“既然章先生还在休息,那我稍晚些再来。”   他整天与上年纪的科学家们打交道, 心知对方在非常规休息时间休息, 要么是助手的搪塞之语, 要么是真有什么不便。   语毕不再逗留, 转身便离开了。   重新关上大门后, 戴誉又从玻璃窗向外张望了一会儿。   那位孙同志并没离开洋房区,只在不远处能被屋内人轻易看到的地方等候。   戴誉没再多看, 只端着茶缸子敲响了章老头的房门。   章老头并没有睡着, 正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不知在琢磨什么。见戴誉进来, 便起身靠坐在床头,接过他递来的热水。   “您先喝点水吧。饭桌上还扣着饭菜呢,要不我给您盛出来吃点?”戴誉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发现稍稍红润一些了, 心下微松。   章老头沉默几秒才点头,尔后捧着水杯抱怨:“整天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嘛!”戴誉说着话便走去了饭厅,不多时又折返回来,“饭菜已经凉了,您等会儿吧,我帮您加热一下。”   “那老太婆肯定是我出门没多久,就紧跟着出门了!”章老头嘀嘀咕咕,又对戴誉说,“随便吃几口就行,不用热了。”   “凉饭吃进肚里刺激肠胃,您还是多等几分钟吧。”这老爷子本来就病恹恹的,万一吃了凉的饭菜再闹出肠胃炎,不是雪上加霜嘛。   即便这房子再怎么西式,做饭还是要生炉子的,戴誉熟练地挑开炉火,将番茄炒蛋和大半碗小米粥稍稍加热,便端了进去。   这老头嘴上说着不想吃饭,身体却很诚实,没几分钟便将早饭扫荡一空了。   等他吃好了早饭,戴誉才将有访客在门外等候的事说了。   章老头起身下地,对镜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和下摆,方摆手道:“你让他进来吧。”   得了他的允许,戴誉将等在门外不远处的孙同志请了过来。   对方甫一进门,他便语带歉意道:“孙同志,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老爷子之前一直没吃早饭呢,我等他吃完早饭才将您来访的事情告诉他的。”   扫到餐厅的桌上果然还放着空饭碗,老孙理解地说:“没事,章先生的身体要紧,您这样做是对的。”   戴誉没再说什么,帮着他们上了茶,才对章老头道:“章大爷,我先上课去了。您最近别去打球了,休息几天再说吧。”   “知道了,啰嗦!”章老头唇角微勾,挥手让他去忙。   从章老头家出来,戴誉还在心中猜测对方的身份。   直到中午与夏露碰了面,才总算缕出了一些头绪。   “如果来找他的那人真是科学院的,那我可能知道这位章大爷是谁了。”夏露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分给他一半。   他们今天来东门的小饭馆吃炸酱面,总算可以坐着吃饭了。   “谁啊?”   “你之前总说人家是退休教师,结果把我也误导了。”夏露把胡萝卜丝也挑给他,解释,“当初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爸跟我介绍过咱们学校物理方面的几个泰斗,其中就有一个姓章的。”   “他是物理系的教授?”   夏露摇头道:“好像不是,我爸说的那位章姓教授,是咱们学校的教务长,学术水平非常高。”   “……”戴誉十分没见识地说,“我只听过教务处长,教务长是干啥的?”   “就是统筹总揽校内学术活动的领导。”夏露莞尔。   戴誉仔细琢磨了一下,因为大环境的影响,此时不少高校校长的工作重心并不在学术方面。   如果章老头真是学校的教务长,那岂不是所有学术问题都得从他手上过一遭?   这么牛逼的吗?   戴誉不太确信地问:“教务长能整天穿着跨栏背心跟我一个新生打乒乓球?”   夏露:“……”   好像是有点不靠谱。   不过,住着小洋房,还有科学院的工作人员上门,即便不是教务长,人家也不可能是个普通退休老头。   “你以后还是对章先生客气点吧,别总叫人家章大爷了。”夏露劝道。   戴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还是犟嘴道:“我对他已经很客气了好吧,每次打球还得让他两个球呢!”   两人正说着话,小饭馆里又有新客人进门了。   “戴誉,好巧呀!”丁玲玲与(6)班的文娱委员赵文静手拉手进门,看到他们二人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戴誉在室内环视一圈,“这会儿已经没有空位了。”   这饭馆不大,只有六七张桌子,此时正是饭点,桌子早被京大的学生们占满了。   “你们来这边坐吧,我们快吃完了。”夏露让戴誉坐到自己的条凳上来。   丁玲玲没客气,也点了一碗炸酱面就拽着文娱委员坐下了。   “我们刚刚下课就去了系学生会,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来吃饭。”丁玲玲兴奋地问,“你知道咱们学校的学生可以参加国庆游行和当天晚上狂欢的事嘛?”   戴誉点头。   “我们刚才去找商学姐就是问这件事的。数力系一年级只有五十个名额,平均到每个班才不到九人。”丁玲玲邀功道,“我帮你们宿舍参加过民乐合奏的四个人都争取了名额,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游行,够意思吧!”   “谢了。不过,”戴誉得意地指了指他和夏露,“我们俩已经因为上次迎新晚会合唱的事,得到了校学生会给的两个名额。我就不占用班里的名额了,你问问其他人有谁想去吧。”   想起文艺演出的事,戴誉又问:“学校到底打算在国庆当晚表演什么节目?咱们可以参加嘛?”   赵文静接话道:“可以参加。会跳舞的都可以去,没有特殊要求。”   戴誉追问:“啥样算是会跳舞的?”   “这么说吧,集体舞没有固定曲目。因为得跳两三个小时,所以你只要学会比较常见的朝鲜舞、新疆舞和蒙古舞的基本动作就行了。”文娱委员解释。   “你会跳舞吗?”戴誉扭头问正在挑胡萝卜丝的夏露,“居然得学这么多舞种!”   “会一点。朝鲜族集体舞的手部动作比较热烈,”夏露放下筷子,小幅度示范几个动作,解释,“好像是叫‘鹤步柳手’吧。蒙古舞要学会两个肩膀一前一后有规律的舞动,新疆舞嘛……”   “我知道,新疆舞得会动脖子。”戴誉抢答。   丁玲玲笑道:“反正是集体舞,就是凑个热闹,你会这些标志性动作能跟得上大部队就没问题了。”   尔后,指着桌上的一个罐头瓶子问戴誉:“我能喝一口吗?炸酱太咸了!”   戴誉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夏露将她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军用水壶递了出去。   “我带的水多,你喝我的吧。”   丁玲玲看着那还剩大半罐水的玻璃瓶,本想说些什么,桌下的脚却被旁边的赵文静轻踢了一下。   不明所以地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两口。   直到那二人吃完饭,相携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一些味儿来。   刚出了小饭馆的门,戴誉就迫不及待地对着夏露啧啧两声。   夏露偏过头去,不搭理他的调侃。   “我哪能让其他女同志用我的水瓶喝水呀!”戴誉像是突然抓住她的什么把柄,语气夸张道,“看你那急吼吼的样儿!我还没拒绝呢,你倒是先把水壶递上去了,好像生怕我被人占了便宜似的!”   夏露抱着自己的军用水壶,白他一眼:“你就臭美吧!下次我才不管你……”   闻言,戴誉赶紧讨好地将水壶接过来,掏出自己的手帕,对着瓶口的位置反复擦了擦。   “给,干净了!”他对夏露那点小矫情心知肚明。   夏露接过来,转移话题问:“你昨天不是去给许厂长的战友送信了嘛,那人怎么样?”   “快别提了,根本没见到人!据邻居说,人家去上海出差了,让我国庆节之后再去。”戴誉又高兴道,“这样也行,国庆前这段时间咱们正好有时间把院子拾掇出来。”   *   戴誉买房子这件事,在何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无他,大家都知道他们家是工人阶级出身,攀上夏家这门亲事算是有些高攀的。   没料到,这小子出手这么阔绰,才来北京几天呐,居然敢花两千块买个院子!   周六下午,戴誉刚随着夏露进入何家的大门,早已下班回来的小姨何娟,便拉着他一径问买房子的事情。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啊?”何娟不可思议地问,“买这么一个院子,我得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攒下来。”   她所在的储蓄所并不给单身女同志分房子,所以她目前只能在娘家住着。   这会儿看到戴誉年纪轻轻就有个那么大的院子,说不羡慕是假的。   早料到会有人问自己的资金来源,戴誉呵呵笑道:“我上班一年才攒了三百多块钱。不过,我爸的工资很高,我在我们家又是最受宠的孩子,买房子的钱一大半都是我爸给的。”   闻言,何家人合计了一下,这样解释确实比较合理。   何娟感慨:“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说得果然没错。你父母也太偏心眼儿了,这么多钱说拿就拿出来给你买院子了。其他兄弟姐妹不得闹意见啊!”   “嗐,我这不是考上京大了嘛,在我们那边考上京大跟古时候中状元差不多。”戴誉又故意看向夏露,笑道,“我家的条件肯定不能跟夏厂长家比,所以,为了能让我成功娶到厂长千金,也算是举全家之力来支持我了!”   夏露:“……”   明知道他在胡诌,还是被小姨揶揄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戴誉当晚是在自己的新院子住的。   陈奶奶临走前,将院子简单打扫了一遍,正房最正中的那间屋子,铺上被褥就能直接入住。   新房里的被褥还是从夏露房里搬过来的。   帮他将被褥铺好,想起刚刚在外婆家的谈话,夏露问:“你花了那么多钱买这个院子,手里还有钱用吗?”   戴誉顺势可怜兮兮地摇头。   “没事,我还有四百多呢,够咱俩花的了。”夏露认真安慰道。   “你咋有那么多钱呢?”比他一年工资还高呢。   “我来北京上学前,爸妈一人给了一百。到这边以后,外婆也给我一百块作为考上京大的奖励。另外,大舅也给了我五十,二姨和小姨各给二十。”   戴誉:“……”   小夏同志这是找到了致富新途径啊!   “那你现在到底有四百几啊?”   “四百三。”   戴誉点点头,从自己包里翻出七张大团结塞给她:“给,凑个五百整。”   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涮了,夏露将钱推回去,没好气道:“谁要你的钱!你以为自己是散财童子啊,有多少钱够你这么造的!”   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会儿,戴誉将钱重新塞给她,调笑道:“你好好学习,争取提前毕业吧。领了结婚证,我就把小金库上交给你。”   夏露轻哼:“上交了金库,还有银库。谁知道你到底藏了多少钱。”   这厮整天花钱大手大脚的,光是他那台照相机的胶片和相纸,每个月就有不小的开销了。以他的精明劲儿,怎么可能把钱全交上来。   夏露倒是没觉得他将存款都交给自己有什么不对。毕竟各家大多是女主内男主外,她爸的工资和各种票证也是要交给妈妈统筹安排的。   感觉私房钱的话题有点危险,戴誉赶忙打住话头,转而与她商量明天去百货商店到底要买些什么来布置屋子。   “我早就列好清单了,你明天跟着我走就好了。”   “那行,这会儿挺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戴誉十分难得地主动劝她先离开。   看看外面还大亮着的天色,夏露狐疑地问:“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不然干嘛这么早就让她回去。   戴誉扯过手边的一条枕巾盖在腿上,有些头疼地说:“我没别的事,你快回去吧,不然外婆该担心了。”   与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共处卧室,他又不是柳下惠……   提到外婆,夏露果然不再犹豫,与他交代了两句安全问题就开门出去了。   一路上,还在思忖戴誉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往常恨不得将她送到家门口去,今天却连房门都没出……   将人劝走后,戴誉站在院子里,借着水龙头洗了个凉水澡。   当晚,还不到八点就熄灯睡觉了。   半夜两点多,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外四区26号的院门被人从里面一点点拉开。   戴誉拎着手电筒,背着五斤规格的面袋子,蹑手蹑脚地迈出大门。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摸黑寻去大资本家后罩院东院墙的位置。   戴誉打开手电筒,一块一块砖数过去,尔后精准无误地将那两块目标青砖一点点地起出来。   这青砖的内部空间着实不小,每块砖里铺着六条大黄鱼,居然还有点剩余空隙。他将那大青砖弄出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内里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   扯下肩头的面袋子,戴誉不敢弄出声响,轻手轻脚地将大黄鱼一个个摆进去。   仔细地将两块空心大青砖放回原处,又从地上抓一把土,填补好缝隙。   戴誉拍拍手上的灰,背着面口袋就往自家院子溜达。   手电筒再次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蛐蛐不停唧唧吱的叫声,以及从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声。   默念了一路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戴誉总算平安回到了住处。   估摸着明天院子里得挺热闹,他没敢耽搁时间,将面口袋放下,就跑去院里堆放煤球和柈子的地方,弄出了两铲子黄土。   这黄土还是人家陈奶奶留着做煤饼用的。   往黄土里兑些水,戴誉把十二条大黄鱼全部拿出来,一一裹上黄泥。   不等黄泥晾干,就一个挨一个地塞进了自己卧室床下的孔道里。   陈奶奶家的这座院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正房中的两间房和东厢房用的都是老式土炕。   土炕下面有个孔道与烟囱相连,冬天可以生火取暖。   不过,戴誉属于睡火炕上火的人,所以他是不打算生火的。   将大黄鱼暂时安放在这里面,等之后有了空闲,他再找几块砖,将这孔道封死好了。   为了安置那几条大黄鱼,戴誉折腾了小半宿。以致于次日附近邻里上门时,他的脑袋还是昏沉的。   即便戴誉与陈奶奶的交接手续办得十分低调,但是房子换了主人,哪能瞒得过周围有几十年交情的邻里。   来人自称韩大妈,是他院东头的邻居。   这位韩大妈与他认识的居委会李大妈并不是同一挂的,能说会道到了嘴碎的地步。   从她进了院子就一径四处打量的行为,戴誉便确定,这位韩大妈正是他要找的人。   于是,他请韩大妈在院子里坐了,不但给她倒了茶,还将昨天夏露带过来的蟹壳黄拿出两个给她吃。   “小戴,你这房子不便宜吧?”韩大妈边打量边问。   “可不是嘛,幸亏我爸每月有一百块的工资,不然我哪有钱买这么大的院子!”   “嚯!你爸是干什么的啊?工资这么高?”   “八级钳工。我们全家都是工人阶级,只有我暂时脱离了工人阶级的队伍,成为了京大的大学生。”   韩大妈:“……”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等我毕了业还是要重新回归工人阶级的。”   “哦,你以前也是工人呐?”   戴誉将昨晚刚贴到红漆柱子上的画报指给她看。   “我上个月还是滨江啤酒厂的职工呢,这还是我作为优秀职工代表为厂里拍的画报!”   “那你以前是画报明星啊?”韩大妈诧异地问。   戴誉矜持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   事实证明,戴誉没看错人。   只一上午的工夫,连住在19号的夏露都听说了,26号的新住户不但是工人阶级出身的大学生,还是个为人十分和气的画报明星呢!   为了避免被更多人找上门,戴誉决定主动出击,带着伴手礼去了前后左右的邻里家。   礼物很简单,每家俩鸡蛋。   但是礼轻情意重嘛,人家主动登门与邻里们打招呼示好,说明这位新邻居是个知道礼数的人,总比大门紧闭拒绝交流要好嘛。   *   在戴誉看来,如今的周末实在是有些短暂,他跟夏露刚将布置屋子的东西买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便又得回学校上课了。   这天早上,戴誉与刘小源学完了俄语,照旧提着球拍去操场找章老头打球。   自从知道了章老头似乎大有来头后,戴誉就改口称呼对方为“章先生”了。   不过,章老头好像对于这个称呼很不满意,纠正他以后改称自己为“老章”。   戴誉琢磨着,“老章”就“老章”吧,总比继续叫人家“章大爷”强。   打过一回合,中场休息时,戴誉熟门熟路地从兜里掏出一沓稿纸递过去。   章老头无语脸:“你又研究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您先过过目吧!”戴誉坚持将稿纸塞进他手里。   “《自行车启动过程的力学分析》?”章老头随意翻看了两页,便放在球案上,一言难尽道,“你这样有探索精神是好的,但是……”   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种做法。   除了关于乒乓球的、短跑的、自行车启动的,他上周还收到过一篇关于游泳的力学分析,以及一篇篮球跳投技术的力学分析报告。   更可笑的是,第一篇关于乒乓球的技术分析,竟然夹杂在一众题目晦涩的学术论文中间,登上了《通用物理》的版面。   而那篇有关短跑的力学分析,也被京大学报刊载了。甚至与他们数学分析课孙教授的文章被安排在同一版面……   “哎,我也是实在闲得无聊了。”戴誉挥了挥手里的球拍,无奈道,“我们整天上数学基础课,虽然习题课什么的也挺有意思,但是我的兴趣点在于理论联系实际。课堂里学不到,我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了。”   章老头偏头盯着他看了两秒,用卷起的稿纸点了点他,摇头道:“你这小子净跟我玩心眼,不实在!”   戴誉没吱声,只嘿嘿傻乐。   瞟一眼他汗涔涔的脑门,章老头心想,这小子确实长了一张好脸,就是脸皮太厚了点。   “你明天去物理楼303实验室找郭振东,他是我的研究生,让他给你安排任务去。”章老头交代道。   戴誉在心里偷偷比了个耶,忙不迭点头。   尔后,似是才想起来什么,有些犹豫道:“我能不能后天再去啊?”   章老头蹙眉,居然还谈起条件了。   戴誉学着蒙古舞的动作,一前一后晃了几下肩膀,解释道:“明天是国庆节,我白天得参加游行,晚上还得跳舞,全天都被占满啦!” 第93章   又是一年国庆节, 滨江机械厂的厂区里再次挂满了喜迎国庆的条幅标语。   厂里今年举办了好几场欢度国庆的庆祝活动,厂工会不但在国庆前一天组织了一场中等规模的文艺演出,在国庆节当天还玩出了新花样——集体观看国庆游行实况转播!   这时候的电视机并没在家庭中普及, 还是个稀罕玩意。只有少数大型单位才能得到购置电视机的指标。放眼全省, 能拥有一台电视机的单位, 十根手指就数得过来。   而滨江机械厂就是少数拥有购买指标的单位之一。   不过,机械厂的领导们普遍觉得这台17寸的黑白电视机买亏了!   自打将它买回来, 厂里只正经看过两次电视节目。   一次是滨江市十周年国庆活动的大型实况转播。另一次是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比赛实况转播。   除了这两次转播,省城电视台每个礼拜只放送一次节目。不过, 大家哪有闲工夫整天死守着它啊!   所以,这台电视机基本上已经被闲置了, 用徐副厂长的话说,“这完蛋玩意儿,啥鸟用没有!白花钱!”   然而, 将电视机贬的一文不值的徐副厂长, 却在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机械厂一食堂, 宝贝似地拍了拍那台电视机的塑料壳子。   徐副厂长红光满面地对周围人说:“我小儿子加入了华大的游行队伍, 一会儿没准儿能在电视机里看到他!”   自己儿子要参加游行的事, 他还是从夏副厂长那里得知的。   而夏启航是咋知道的呢?   是戴誉告诉他的!   自从听说了,京大不能参加游行的学生, 可以在阶梯教室收看北京电视台对游行的实况转播, 戴誉就动了心思。   他们滨江也有电视台!他们厂里也有电视机啊!   于是,戴誉找到在京城日报工作的二姨, 借用报社的电话给他夏叔报了喜,并极力劝说对方组织厂里的工人们一起收看电视实况转播。   大家没准儿能在电视上看到他和夏露呢!   正是因为他的这番撺掇,机械厂的部分干部职工和家属,才有机会在国庆这天聚集到了一起。   上午不到九点, 戴奶奶就在儿子和媳妇的搀扶下,来到一食堂,坐在了工会同志帮他们安排好的第一排的位置。   不过,正对着她的那个电视屏幕上还是一片黑白的雪花。   为了尽快调试出画面,工会还派了两个年轻小伙子爬到食堂的房顶来回调整天线。   戴奶奶心急地攥住儿子的手:“怎么还没看到咱家戴誉呢?这电视机是不是坏了?”   戴立军对电视机这种新鲜玩意儿也不甚了解,只能安慰道:“还没到时间呢,工会的同志说十点钟才开始转播。”   果然,快十点的时候,画面闪动几下后,黑白电视机屏幕上终于显出了一点模糊的人影。   没过几分钟,食堂里便传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不知是谁率先大喊出声:“主席来了!”   另一边,被许多人惦记着的戴誉,正与同学们席地而坐,集结待命呢。   昨晚十一点,他们这些参与游行的学生就扛着道具,带着干粮,连夜整装出发了。   不过,这次京大的游行队伍人数多达上千人,所以大家只能分批次离开。有坐校车的,有坐租来的公共汽车的,还有去最近的火车站坐短途火车的。   今天有几十万人参加游行,全市交通都很拥堵。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京大的学生们才总算在台基厂附近集合完毕。   因着数力系和物理系这样的理科院系中男生比较多,所以他们被安排在了队列的最前面几排,负责展示校旗、横幅和标语。   戴誉这次的运气十分不错,仗着自己一米八多的大高个,混到了在第二排第一列拉横幅的工作。若不是有这样一个好位置,他也不会那么自信地劝夏厂长,组织大家看转播了。   “朱学兄,你感觉怎么样?”戴誉有些担忧地看向前排那位脸色泛白的老兄。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了。”朱正正摆摆手,无所谓地说。   说来也是缘分,这位站在第一排第一列的“基准兵”,正是他们数力(6)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班主任——六年级的学兄,朱正正。   据说这已经是人家第五次参加国庆游行了,之前甚至还参加过十周年国庆的民兵方阵。   所以,作为元老级成员,朱正正不但是基准兵,还负责领着同学们喊口号和拉歌。   戴誉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虽然对方说自己是低血糖,但是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明显是缺氧的症状吧。   他只是跟着喊喊口号,就已经觉得很累了,更何况朱正正还是领队,音量要比他们大好几倍,后面的同学才能听清。   每次看到对方扯着嗓子喊得脸红脖子粗,戴誉都担心他突然缺氧厥过去。   “要不你休息一会儿,让女生那边的领队暂时负责吧。”戴誉建议。   他的话音刚落,却听到从前方很远处传来几声带着回音的礼炮鸣响。   大家还坐在原地闲聊游戏,谁也没当回事,然而基准兵朱正正却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   回身便冲着后方绵延了近百米的京大游行队伍喊:“全体起立!全体起立!”   只是他哑着嗓子大喊的音量实在有限,戴誉赶紧站起来,帮着他一起往队伍后方传达指令。   按时间算,国庆游行应该已经开始了。   果然,礼炮鸣响过后,便隐约能听到国歌高昂激越的旋律。   “脱帽!”朱正正再次高喊。   这次不用他们重复下指令,所有同学齐齐脱帽肃立。   原本吵吵闹闹的街面上,突然便有了短暂的安静,大家都在竖着耳朵仔细辨认,想要跟着合唱。   国歌的声浪像海浪一样,一浪一浪地传递到后方,他们听到的不是军乐队的演奏,而是前方方阵的歌声。   靠着前方队伍的合唱,京大的同学们渐渐便加入了大部队。   整条街数万人肃立唱响国歌,这种经历是戴誉从未体验过的。京大的队伍靠近末尾,所以他能清晰地看到前方延伸了几公里的游行队伍。   这种肃穆虔诚的氛围,让他不自觉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曲毕,前方的队伍终于开拔,京大的队伍也随大流地动了起来。   行进过程中,各支队伍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晃着各自的横幅。   与京大挨得比较近的队伍是前面的体育大军游泳大队、钢铁学院,以及后面华大的游行队伍。   朱正正带领着京大的队伍,口号喊得尤其高亢洪亮,像是打擂台似的,非要在气势上与其他方阵争个高下。   然而,眼见快要轮到他们踏上广场了,被朱正正举着的那杆校旗,却突然向后方砸了过来。   好在戴誉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一手举着自己的横幅,另一只手反应极快地扶住差点砸到他脸上的校旗。   “朱学兄,你怎么样?”佟志刚也是在第一排举校旗的,这会儿见朱正正有些踉跄,赶忙搀扶住对方的胳膊。   “有点头晕。”朱正正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说。   附近几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虽然这时候应该让他下去休息,但是马上就要经过广场了,他们的队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哪怕由后面的人填补上基准兵的位置,从城楼上向下望时,队伍的缺口也是很显眼的。   “朱学兄,马上就要轮到咱们出场了!”向前张望了一下游行进度,戴誉当机立断道,“咱们几个串一下位置,你来第二排的里面走,我们用校旗和横幅挡住你!”   “对对对,朱学兄,你坚持一下,走过前面的桥,你就赶紧下去休息!”佟志刚也连忙帮腔。   朱正正只觉自己头重脚轻,眩晕得厉害。但是国庆游行是政治任务,他若是这时候掉了链子,之前的所有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听了戴誉他们的建议,他只好忍着眩晕“嗯”了一声。   于是,临近中午时,等在滨江机械厂一食堂里的戴家人和夏家人,终于盼来了京大游行队伍的出场!   “他爸,我看到京大的横幅了!”戴母激动地拍了一下戴立军的大腿,蹭地从条凳上站起来,向电视的方向靠近几步。   虽然戴奶奶不认识字,但是听了儿媳妇的话,也迈着小脚跑到电视机近前。   戴立军抱歉地对大家抱拳作揖,却也没制止老娘和媳妇的动作。   机械厂的众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戴誉参加了京大的游行,所以对于这婆媳二人的行为,大家都十分包容。   何婕见状,也想拉着夏启航凑到电视机跟前去。那电视机也太小了,听个声还行,看画面实在有些费劲。   不过,夏厂长比较矜持,无论媳妇怎么劝都岿然不动。   气得何婕不再与他浪费时间,将小闺女往他怀里一推,就自己跑去电视机跟前了。   “呦,京大这队伍可真不小,这么多人去哪找咱家戴誉啊?”看着电视机里给京大的远景镜头,戴奶奶嘀咕道。   “京大就是不一样,你看人家多气派!第一排全是扛大旗的!”戴母拍手感叹道。   何婕闻言,解释道:“那是他们的校旗!”   “后面横幅上写的是什么啊?”戴母问,“怎么一晃就过去了,我还没看清呢!”   “他们的服装也挺好看的,女生裙子的样式应该比较适合我家露露。”何婕点评。   京大女生的统一服装是白衬衫搭配浅色针织开衫,下半身是长及小腿带些不规则花纹的黑色伞裙。   只不过电视画面是黑白的,一时分辨不清开衫的颜色。   “哎呀,这些孩子举的校旗横幅,还有后面那些摇晃花束的,把脸都挡住了,哪能分辨得清嘛!”戴奶奶抱怨道。   不过,她的话音刚落,摄像镜头就给了靠近城楼主席台的这一列,一个由近及远的特写。   戴誉那张俊脸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占满了整个电视屏幕!   似是感受到了摄像师对自己的青睐,他居然还扭过脸,对着镜头咧嘴笑了一下!   “啊啊啊啊!是咱家戴誉!”戴母激动得语无伦次,“咱家戴誉上电视啦!”   “对对,是戴誉!站在第一排第一个,扛大旗呢!”戴奶奶说话时嘴唇都是哆嗦的。   即便只有短暂的两秒钟镜头,也够大家看的清清楚楚了。   一食堂里顿时传出一阵与有荣焉的叫好声。   不时有认识戴誉的人喊一声“好小子!”   “那是基准兵的位置,一般是给学校里最有资历,或者表现最好的学生的。”何婕抚掌笑道,“能从成百上千人中脱颖而出,看来戴誉在学校里表现得十分出色!不然学校不会选他当基准兵的!”   听了她的解释,戴家婆媳激动得更是无以复加。   “后面的那个是不是小夏闺女啊?”戴誉的镜头晃过去以后,戴母指着屏幕角落一个挥舞花束的女生问。   “对对对,就是露露!”何婕向后面喊,“老夏你快来看,咱家露露上电视了!”   夏露走在第一列中间的位置,摄像机顺着戴誉的方向往后扫,正好能拍到她。   摄像师似乎格外青睐京大的游行队伍,本来都已经拍到末尾了,摄像机竟然又返回去,从后往前给了一个远景特写。   “我儿子可真俊呐,只看背影都比别人挺拔!他穿的那条黑裤子,还是我在百货商店给他新买的呢!”戴母看着一身白衣黑裤的儿子,骄傲得不得了。   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的戴奶奶,却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我怎么恍惚看到咱家戴誉没穿鞋呢?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虽然几人交流的时间挺长,但是镜头给京大游行队伍的特写却是极短的,这会儿早就一晃而过,去拍下一个学生队伍了。   三人对着电视机等了半天,再没能等来更多京大的镜头进行确认,便只当戴奶奶是一时眼花看错了。   同一时间的北京。   戴誉此时的心情简直是日了狗了!   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参加国庆游行!第一次近距离走过城楼!第一次亲眼目睹了那么多伟人!第一次上电视!甚至他还阴差阳错捡漏站在了基准兵的位置!   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天时地利人和!简直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这本应是一个多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啊!   然而,这一切都被走在他后面的那个混蛋给毁啦!   那混蛋居然把他的鞋踩掉了!   而且还是两只!   于是,他就那样笑容阳光自信,衣着光鲜亮丽的,光脚走过了广场……   恨不得挤出一公升的眼泪!太憋屈啦……   “戴誉,对不起啊!”踩掉戴誉一双鞋的二年级学长,赧然地给戴誉道歉。   “咱们队伍走过去的时候,主席他老人家正好在城楼上向下面挥手。我光顾着回应他了,一时没注意到前面的路。”   戴誉在心里吐槽,主席他老人家那是跟你挥手的嘛,你就回应!   “那什么,我陪你一双鞋子吧。”学长见他不说话,赶紧主动认领自己的责任。   看一眼对方脚上那双快要漏脚趾的黑布鞋,戴誉摇头自嘲道:“算了。往好处想,我可能在今天创造历史了。历史上第一个光脚参加国庆游行的人……”而且还站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万一电视台将今天的庆典做成纪录片,那他可能就真的要出名了。   这会儿再想回头去找鞋子是不可能的。广场上的游行还没结束,队伍还在一直前进呢。   不过,过了桥以后,大家便都放松下来。朱正正也终于被人搀扶着离开了游行队伍。   从广场上一路走到西单,游行的队伍才渐渐停下来休息。   夏露早知道前面有人掉了鞋,走过广场的时候,她还被其中一只鞋绊了一下。   不过,当她找到前排来,看到戴誉光着两只脚丫子站在马路上时,还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戴誉撇嘴。   夏露笑了半晌,才将自己游行时挥舞用的花束塞进他手里,“你帮我拿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便跑远了。   夏露离开十来分钟后,这边陈显也找了过来。   他游行时走在队伍的另一侧,听说戴誉的鞋子被人踩掉了,便将自己脚上的布鞋拖下来递给他。   “给,你的脚底板太嫩了,还是穿我的鞋吧!我不穿鞋也能走!”看出对方的犹豫,陈显又劝道,“这双鞋还是你送我的呢,尺码正合适,你就穿吧!”   前段时间,为了帮他练跑步,戴誉将自己的一双布鞋送给了他。   戴誉有点感动,道过谢正要接过来,却见夏露又拿着一双新布鞋跑了回来。   气还没喘匀,就先将鞋递了过来:“你,你先穿这个吧。我刚在西单商场买的,尺码可能有点大,刚才忘记问你的鞋码了,只能按照大号的买。”   附近都是席地而坐的同学,见有女同学给戴誉送鞋子,一众男生不禁夸张地鼓掌起哄。   经过几次彩排和今天的正式游行,戴誉早跟这群男生混熟了,这会儿见他们对着夏露起哄,便不客气道:“起什么哄!这是我对象!”   不理会身后更大的嘘声,戴誉牵着夏露去了人群后面的台阶坐。   嘶嘶哈哈地将磨破了洞的袜子脱下来,他搬起脚底板一看,得嘞,果然磨出血泡了。   夏露也吓了一跳,凑过去仔细看了他的伤势,便果断道:“你别参加晚上的狂欢了。又蹦又跳好几个小时,你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语毕,并不给他发表意见的时间,起身就跑去找到领队,将戴誉的情况说了。   晚上的狂欢没有人数限制,少两个人也无所谓,所以二人很快就被放了行。   坐上返程的校车,戴誉郁闷地想,也不知今天到底是倒霉多一些,还是幸运多一些。   *   虽然脚伤还没好,但是早已与章老头约好了时间,他还是得按时赴约的。   国庆次日,上完了第一节 专业课,戴誉就按照对方的要求,找去了物理楼实验室。   这会儿还是上课时间,实验室里只有两男一女三个人。   几人的年龄看上去都不大,最大的一个男生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会儿正坐在实验台前看报告。   那男生很快便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戴誉。   不等他自报家门,对方就开口问道:“你是戴誉吗?”   戴誉赶紧点头。   “进来吧。”那男生招招手,又自我介绍道,“我是郭振东,你叫我郭师兄就行。章教授早就说了有个新师弟要来,结果我左等右等也没见你上门来。”   戴誉向他问了好,又诧异道:“章教授前天才说让我来实验室找你的啊!”   郭振东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听教授说你想做些实验,你的研究方向是哪方面的?把你最近的论文拿来给我看看。”   虽然有些羞耻,但戴誉还是将自己那一沓子各种运动的力学分析报告递了过去。   从头到尾仔细翻看了一遍,郭振东并没有露出什么轻视的神色,反而还对着那篇关于篮球跳投技术的分析报告,饶有兴趣地看了半晌。   放下那一沓资料,郭振东不太确定地问:“你以后想从事体育教学?”   戴誉:“……”   并没有。   赶忙将对章教授说过的那番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他们在这边说话,另一边刚记录完手中数据的一个男生也走了过来。   那男生挺热情地向戴誉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冯峰,是数力系力学专业三年级的。”   这还是戴誉入学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与学生握手。   之前在厂里握手是常事,但是在大学里却并不常见。   握上他的手,戴誉客气笑道:“我叫戴誉,数力系一年级的,暂时还没分专业。”   听了自己的介绍后,戴誉能明显感觉到冯峰握在自己手上的力度变轻了。   不以为意地收回手,见对方似乎没有继续深入交流的打算,戴誉便看向郭师兄。   郭振东点了点下巴,拧眉思索片刻,才对他说:“既然你还没上过专业课,也还没有具体研究方向,就先跟我学写实验报告吧。”   戴誉一听,这活儿好啊!   要写实验报告,那得先让他跟着大家做实验吧!   忙不迭点头应承了下来。   戴誉正等着郭师兄给他安排任务呢,另一边挂在实验室墙上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实验室里唯一的女生快步走过来,对郭师兄汇报道:“刚才是三系工厂那边来的电话,咱们研制的那台新型号高压泵的性能好像不太稳定,连续两个客户反应水压机本体有渗水现象。许厂长想让你尽快过去看看。”   “什么时间去,很急嘛?”郭师兄蹙眉说,“我手头还有不少事没处理完呢。”   “许厂长说,担心是咱们设计上的缺陷,他已经让厂里的生产线全部停下来了。”那女生担忧道,“听他语气十分焦急,那两个客户的态度好像不太好,已经去厂里闹了好几天了。”   戴誉还在心里暗自琢磨这个三系工厂到底是个什么工厂,怎么还能与京大的物理实验室扯上关系。   却听郭师兄叹了口气,在他们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无奈道:“这么快就又来活了。冯峰跟我去一趟吧!”   冯峰马上高兴地“唉”了一声。   尔后,又听郭师兄对戴誉邀请道:“正好还没给你安排任务呢,你也跟我们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虽然不是十分必要,但是作者菌被杠怕了,还是放一个防杠提示吧——   五八年成立了好几家地方性电视台(北京、天津、上海、黑龙江等),当时的电视机虽然稀有,但是某些单位确实已经配置了。据说,北京有几十台电视机能接受信号。 第94章   确定了随行人员后, 郭师兄先带着冯峰去了旁边的资料室,翻阅关于新型高压泵的数据资料。   实验室里便只留下戴誉和那个女生。   女生的视线随意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就大方地自报家门:“我叫文兰, 你叫我文学姐吧。”   戴誉点头, 还没开口介绍自己, 文兰又轻笑道:“我之前见过你!”   戴誉寻思,自己刚入学一个月, 除了迎新游园晚会上打了镲,唱了歌, 也没啥出名的机会。遂问道:“你也去迎新晚会了?”   “我都五年级了,去什么迎新晚会?”文兰笑道, “我之前在‘老莫’见过你。”   被她越说越糊涂,戴誉满脑袋问号地回望过去:“‘老莫’是莫斯科餐厅吗?我没去过啊!”   “老莫”被许多影视作品贴上了神秘的标签,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文兰摆摆手, 解释道:“在一张画报上见过, 你那会儿还是长头发呢!”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长度。   戴誉恍然大悟, 报了自己的姓名后, 颇感兴趣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在老莫见到那张画报的?位置很明显嘛?”   “好像是暑假的时候吧。我跟朋友去吃饭, 在室内的一个廊柱上看到的。”   没想到他们二啤厂的啤酒居然已经卖到“老莫”里面去了!   不是说那餐厅用的都是苏联人自己的啤酒嘛,现在也开始用国产啤酒了?   戴誉笑呵呵地解释:“我以前在啤酒厂工作, 那是我替厂里拍的宣传画报。”   “拍得挺好的, 我们当时还以为你是哪个电影明星呢!”文兰似是想起来什么趣事,好笑道, “那天吃完饭,我还被朋友拽去电影院门口,对着最新的电影画报寻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你拍的片子。”   “其实宣传画报上已经标注了, 我是厂里的优秀职工代表啊。”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戴誉觉得文学姐还挺好说话的,便问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惑。   “文学姐,那个三系工厂是什么工厂啊?”   文兰耐心解释:“三系工厂并不是工厂的真正名字,只因为是由京大的物理系、数力系和无线电电子系,三个院系共同筹办的,我们才习惯性的叫它三系工厂。”   “那这算是校办企业?”戴誉还是有点迷糊,这么早就有校办企业了吗?   “差不多吧。前几年咱们学校开始搞半工半读,现在高年级的学生,都是在三系工厂劳动过的。”文兰摇摇头感叹道,“那会儿三系工厂还是小作坊呢,刚建厂的时候只是个空厂房,就因为不断有老师和学生去那边劳动,现在已经发展成正经的大型工厂了!”   “校办企业有生产任务吗?”戴誉问。   “果然是从企业出来的,总能问到点子上。”文兰调侃,“刚开始主要是为了满足教学和科研需要,现在厂里也会承担一部分生产任务。”   “学姐,这个厂是只生产高压泵吗?”戴誉对于这一点是比较疑惑的,高压泵勉强能与物理和数力系扯上关系,但是跟无线电电子系能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文兰失笑道,“厂里有很多车间的,教研室或实验室负责对这些车间进行技术指导。高压泵只是其中一个车间的产品,另外还生产半导体元件什么的。之前还有钢材车间呢,不过,他们做大了以后被分出去成立单独的钢厂了。”   戴誉暗忖,这工厂听起来像是课外实验室啊,若是教研室和学生的科研成果能够成功投产,那可真是梦想照进现实了。   两人闲聊的片刻功夫,郭师兄和冯峰已经带着资料等在实验室门口了。   “你有自行车嘛?”文兰问。   戴誉摇头:“我以为整天呆在学校用不上自行车呢。”   文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他:“那你先用我的吧,三系工厂有点远,我们平时都是骑自行车过去的。”   接过车钥匙,与文学姐道了谢,戴誉便跟着郭师兄二人一起出了门。   三系工厂原来是一片废弃厂房,距离京大大概有半个钟头的车程,不骑车的话,步行的距离还真挺远的。   几人到厂里的时候正是上午的下工时间,不少工人都拿着饭盒往食堂的方向走。   郭师兄带着他们径直骑进去,在一排十分破旧的平房跟前停下。   戴誉下车随意扫了一眼,正好看到放在院子里的一台高压泵。不知是不是这次的问题产品。   进门之前,冯峰看向戴誉,交代道:“你是第一次来,要多听多看,负责做好记录。”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少说话。   戴誉无所谓地点点头。   郭师兄一心想着高压泵的事情,根本没心思理睬两个师弟间的官司,闷头就率先往厂长办公室走。   戴誉原本以为他们第二啤酒厂的那栋二层红砖小楼就已经够破的了,谁知这三系工厂的厂部比啤酒厂的还破!   连条件最好的厂长办公室,房顶也是补了又补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位往实验室打电话求助的许厂长了。   据文兰说,这位许厂长是京大的政工干部出身,并不懂技术,所以接连被客户找上门以后,就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来催。   “郭工,你总算来了!”许厂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郭师兄的手,向在座的另三人介绍,“这位是我们高压泵车间的总工程师,这次的新型高压泵就是由郭工带领团队设计的。”   然后,他指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灰色褂子的男人,向郭振东介绍:“这位是北京河源橡胶厂的武厂长。”   又转过身,指着在另一边啪嗒啪嗒抽旱烟的老汉说:“这位是龙湖公社宏村生产大队的韩队长。”   郭师兄礼貌向几人点头问了好。   生产队的韩队长虽然蹙着眉,但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放下烟与郭师兄握了手。   不过,那位武厂长显然是个难缠的主儿,张口便道:“不用说这些没用的糊弄我,什么总工程师,我早打听过了,负责设计的都是学生娃。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不待郭师兄开口,冯峰就出面维护道:“我们郭师兄是京大的研究生,章委员的高徒!来研发高压泵已经很屈才了!”   “我不管你们是学生还是研究生,研究出来的高压泵不好用,是事实吧?”武厂长不屑道。   郭师兄缓声问:“之前许厂长给我们打电话时说,你们两家都是因为用了我们的高压泵,才导致的水压机本体渗水,对吧?”   韩队长忙摇头道:“我们不用水压机,我们生产队是用了高压泵以后,管道破裂了!”   郭师兄点点头,看向武厂长:“那就先说说橡胶厂的问题。您怎么能确定是因为我们的高压泵才导致您厂里的水压机本体渗水的呢?”   坐在武厂长身边的年轻人开口解释:“我们厂水压机的供水系统原本配有一个苏联的高压泵,一直用的好好的,就是增加了一个你们厂生产的新型高压泵以后,水压机本体才突然开始渗水的。”   冯峰撇嘴嘲讽道:“那也有可能是你们的操作失误造成的,既然是额外增加高压泵,难保会有意外出现。”   “嘿,你这学生娃是怎么说话呢!”武厂长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我们决定多增加一个高压泵是经过论证的!天津橡胶厂与我们厂用的是同样型号的水压机,人家增加了一个高压泵以后,一点问题没有,怎么我们用了你们的高压泵就出现问题了呢?”   郭师兄问:“你们将那台高压泵带过来了吗?”   “没有!跟水压机连在一起,哪是那么好搬运的!”武厂长气愤道,“因为你们的高压泵,我们厂已经停工两天了!这个损失你们谁能负责!”   冯峰觉得责任未必在自己这一方,又见他穿着一身土褂子,一看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语气里便不自觉带出了轻蔑:“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之前,到底是谁的责任还说不准!因为你们来这边闹腾,我们车间里的生产活动也全部停下来了,这个损失由谁负责?”   连日来的焦虑,以及被这毛头小子连番呛声,让武厂长直接怒发冲冠了,他砰砰地拍着桌子,怒道:“导致水压机出现故障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你们高压泵的嫌疑最大!我来你们厂就是想找出问题症结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倒是要去你们学校问问,京大的学生是不是就可以高人一等,瞧不起我们工人阶级了!”   冯峰和郭师兄都吓了一跳,他们倒是不怕对方找到学校去理论,但若是被扣上一顶瞧不起工人阶级的大帽子,就是政治倾向问题了。   京大前些年的反右运动,他们都是经历过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办公室里突然就安静了几秒。   一直旁观的戴誉,见气氛有些僵持,便对武厂长笑道:“我看您也是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老革命了,怎么还跟几个学生娃计较呢?”   武厂长冷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老革命的?不用给我戴高帽,我可不吃你们学生娃那一套。”   “我可不是单纯的学生娃,两个月以前我还在啤酒厂上班呢,也是正经的工人阶级!”戴誉呵呵笑道,“我们啤酒厂的厂长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那气质和行事作风简直和您一模一样。我一听您说话这声如洪钟的气势,一看您这站姿,就知道您是上过战场的了。”   武厂长点头:“你还算有点眼力。”   见他态度稍稍和缓一些了,戴誉不理会冯峰让他闭嘴的眼神暗示,继续安抚道:“我们郭工并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他刚才还问您带没带高压泵过来呢,就是想验证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嘛。”   郭师兄点头赞同。   戴誉看了眼手表,笑着建议:“您看,现在也到了饭点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呢,要不我们厂做东,请您跟韩队长还有这位同志,在我们厂食堂吃顿便饭怎么样?吃了饭,我们陪您回橡胶厂走一趟。”   说着便瞥了一眼许厂长。   许厂长虽然不通技术,但在人情世故方面是十分练达的。   听了戴誉的建议,他便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今天我们食堂大师傅做了豆角炖大骨,咱们一起去食堂吃点。吃了饭再继续谈工作。”   武厂长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又不是特意来找茬的,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他也就顺势下来了。   中午这顿饭,许厂长不但安排了食堂的饭菜,还上了一瓶二锅头和几瓶棒啤招待客人。   武厂长摆手拒绝了白酒,“下午还得回厂里工作,不喝白的了。”   戴誉指着桌上的棒啤笑道:“我两个师兄是下午帮您检修的主力军,要不我陪您和韩队长喝点啤的?这个牌子的啤酒还是我原先所在的啤酒厂的产品呢。这种黑啤是所有啤酒里价格最高的,许厂长也是下了血本儿来招待您三位了!哈哈!”   韩队长很给面子的笑了笑:“行啊,我们在乡下可没有机会喝到这种酒!今天也趁机开开洋荤。”   戴誉主动起身给桌上的人倒酒,轮到郭师兄和冯峰时,他玩笑道:“下午还得靠你们出力呢,这次就只能由我替你们喝了。”   郭师兄本就没什么酒量,听说不用他喝酒,忙不迭点头应承下来。   反倒是冯峰有点不太满意,没有酒票很难弄到棒啤,他还想尝尝黑啤是啥味儿呢,却被戴誉这小子给挡了。   虽然说得热闹,但是几人都很克制,一人半缸啤酒,谁也没有多喝。   一顿饭下来,没有人再针锋相对,几人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出了食堂大门,郭师兄看向韩队长,温声劝道:“今天下午我们几人可能得泡在橡胶厂了,要不您留个地址给我,我明天亲自登门去看看高压泵的问题。”   韩队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留下地址便率先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解决橡胶厂水压机的问题。   戴誉三人又骑着自行车,跟着武厂长去了橡胶厂。   橡胶厂虽与三系工厂在同一个区,但是他们靠近郊区,位置更向北一些。   等戴誉骑到橡胶厂时,感觉自己中午那顿饭白吃了,这会儿又饿了……   武厂长走在前面,将几人引到车间,介绍道:“我们厂新改良的这个水压系统是由两个高压泵同时供压的,虽然你们厂这个高压泵是后来安装的,但是安装程序绝对符合说明书的要求!”   郭师兄颔首,没吱声,只一心注意观察这台小型水压机。   冯峰过去检查了他们厂生产的高压泵的情况,设备是完好的,安装也合格。   既然他们的高压泵设备是完好的,那么很大可能是水压机自身出了毛病。   郭师兄看向武厂长,问:“既然是水压机本体渗水,你们有没有打开水压机看过内部情况?”   “肯定看过了,又找不出原因,才说是你们高压泵的问题啊!”武厂长瞪着眼睛道,“为了找出原因,我请了天津兄弟单位的技术员来厂里做的检查。人家说我们的水压机本身没有问题。”   冯峰插话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轴承润滑不够产生的卡死现象?”一般情况下90%以上的机械故障,都是因为润滑不够引起的。   “我们重新给轴承润滑以后,还是那样。”武厂长摆手道,“不是润滑的问题。”   郭师兄问:“你们厂里还有技术员嘛?先把水压机打开,看看里面的情况吧。”   “我们的技术员都是橡胶方面的,怎么可能单独给水压机配个技术员!”武厂长吐槽。   看出郭师兄似乎不太擅长机械维修,戴誉跃跃欲试地说:“武厂长,您要是信得过我,让我试试怎么样?”   不过,武厂长还没啥反应呢,冯峰先不干了:“你才上了几天课啊,就敢上手摆弄机器了!不是早就交代你了吗,多听多看少说话!”   冯峰觉得戴誉就是个二百五!   这机器谁打开就得由谁负责,高压泵没问题,原本没他们什么事,他这样一提议,不是往自己身上揽事嘛!   一个大一新生会什么啊,打开了以后不是还得由自己和郭师兄给他擦屁股!   郭师兄心里也有些左右摇摆,他确实可以确定水压机的问题不是出在他们的新型高压泵身上,但是如果不找出问题症结,对方肯定还会继续不依不饶。   然而,他搞计算和设计还行,让他上手维修,就有些为难了。   戴誉很理解冯峰的担忧,遂解释道:“我父兄都是机械厂的工人,机械维修这活儿我从小就干。虽然没修过与这台同型号的水压机,但是我原来所在的啤酒厂也有水压系统,维修原理基本是一致的。”   他这话说得很有迷惑性,听了他的话后,武厂长还以为他之前在啤酒厂就是搞维修的。   反正已经这样了,厂里也停工了好几天,干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武厂长不顾冯峰的阻拦,一锤定音道:“那你就试试吧!你放心修,修不好也不怪你!”   闻言,冯峰终于住了嘴。   郭师兄虽然不擅长维修,但是他对机器的内部构造还是了解一些的。于是也没袖手干看着,接过工具就与戴誉一起干了起来。   武厂长见戴誉手下动作挺利索,对于拆下来的零部件也知道按类型收集好,心下就更确定他以前是搞维修的了。   戴誉专心弄了一会儿,又回身问武厂长:“这台水压机的使用年头不短了吧?”   “也没多长时间,才用了四年。”   “才四年?”戴誉笑道,“四年已经算是时间长的了,一般水压机工作缸的最大负荷次数是150万次左右,最多能工作五六年。不过,这只是在理想条件下的计算结果,工作缸在使用过程中是非常容易过早磨损的。”   武厂长半信半疑地看向郭师兄,问:“不能吧,这机器买回来才用了几年啊?”   郭师兄点头:“很有这种可能。一会儿拆开以后,看看工作缸的使用状况吧。”   两人折腾了好半晌,武厂长已经急的抽了好几支烟了,他们才看清工作缸的具体情况。   武厂长和他身边的年轻人也急急地探头过来看,随后便半庆幸半失望地说:“一点问题没有。”   戴誉没吭声,仔细将工作缸的正面检查一遍后,又转而看向工作缸的底部。   隔了几秒,便对众人点头道:“找到了!”   郭师兄凑过去一看,果然在工作缸底部和工作缸法兰的位置都有明显的环形裂纹。   有些兴奋地一拍手,郭师兄对武厂长解释:“这个裂纹应该就是水压机出现故障的原因,工作缸该换了。”   武厂长有些发愁:“换个工作缸又得花不少钱呢!”   “您要是资金紧张,也可以暂时焊接修复一下,还能凑合着用一段时间。”戴誉建议,“不过,这边没有焊接工具和材料,我一时也修不了。一会儿我把施工方法和工艺要求写给您,您去机械厂之类的地方,随便找个师傅就能干这个活。”   闻言,武厂长大喜,张罗着要在厂里摆桌酒,几人再一起喝一顿。   戴誉转而看向郭师兄,让他拿主意。   郭师兄思忖片刻,摇头笑道:“既然确定不是我们高压泵的问题,那我就放心了。实验室里还有别的任务,而且明天还得去龙湖公社看看。我们就不多留了。”   看出他说的不是客气话,武厂长没有强求,盯着戴誉写下注意事项,便亲自送他们出了橡胶厂。   一路骑车回了学校,戴誉将车钥匙还给文学姐,与郭师兄打个招呼就打算下班了。   对于他今天的表现,郭师兄都看在眼里,只拍拍他的肩膀道:“明天你早点过来,咱们再一起去排查一下龙湖公社那边的问题。”   戴誉爽快答应下来,便与对方告辞。   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宿舍,好好对着镜子捯饬了一番,才又跑去第一教学楼等夏露放学。   “咱俩今天下馆子去!”刚一见面,戴誉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夏露拿着饭盒奇怪道:“怎么突然要去外面吃?我还打算在食堂打了饭回去看书呢!”   “今天是啥日子,你忘啦?”戴誉无语笑。   夏露与他大眼瞪小眼。   “哎呀!今天是中秋节啊!十九岁的小夏同志!”这娃学习都学傻了。   “啊……”夏露也是刚反应过来,“在学校也没人提过中秋的事,我都忘了。”   “中秋和国庆挨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国庆节上了,谁会想着中秋节。”戴誉兴冲冲道,“走走走,咱俩去老莫吃去!我今天刚听实验室里的学姐介绍过,我还没去过呢!”   “我也没去过。”夏露有点心动,却还是摇头拒绝,“算了,我听说去那吃一顿饭能吃掉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太奢侈了!咱俩去东门吃碗面就行了。”   戴誉恨铁不成钢道:“一辈子就一个十九岁生日,你就不能有点追求!只吃碗面也太寒碜了。快走吧,不用你花钱,我请客!”   “那你等我一会儿吧,我回宿舍换件衣裳。”夏露没再矫情,她其实也挺想去老莫见识一下的。   “不用换衣服,已经很漂亮了。”她今天穿着戴誉去年在北京给她买的那条杏色毛裙子,在早秋的校园里显得特别文艺。   戴誉接过她手里的饭盒和一摞书,在路上找到一个眼熟的经济系女同学,求人家帮忙捎带回宿舍去。   “出发出发,我都饿了!”   二人乘坐公共汽车来到莫斯科餐厅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正赶上晚饭高峰期,不少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结伴走进那扇旋转木门。   虽然这会儿的老莫,已经不再是苏联专家和国家高级干部才能来的地方,但是其极高的消费水准,也确实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了。   年轻人来这里多是因为它是一种时尚和身份的象征。   不过,戴誉来这里纯粹就是想尝尝地道的俄式西餐到底是啥味儿的,毕竟也学了那么久的俄语了嘛。   看出夏露的踟蹰,戴誉在她后腰上推了一把,带着人往前走。   通过那扇旋转木门,便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半空中璀璨华丽的吊灯晃得人眼晕。   在戴誉的要求下,侍应生将二人带到了一张靠角落的餐桌前,放下菜单便离开了。   看着菜单上一道道价值不菲的菜肴,夏露突然就有点后悔答应他来这里吃饭了。   这也太贵啦!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啊!   “快点菜,多点几个,我都饿死了!”戴誉看出她又开始舍不得了,催促道,“我要吃肉!点那个罐焖牛肉和奶油烤鱼!我听学姐说,这两个是经典菜式!”   夏露抬头向四下张望,打算看看其他桌的客人都吃了什么,他们可以抄抄作业。   然而,一抬头,她就顿住了视线。   定睛看了几秒,就赶忙低头,对也想转身去看的戴誉小声道:“你先别回头。”   “怎么了?”   “我看到你们寝室那个佟志刚了!”夏露用菜单挡着半张脸,低声道。   “哦,看到就看到呗,一会儿打个招呼就行了。”今天是中秋节,也许人家也是来过节的。   “他正跟一个女同志坐在一起呢,看那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第95章   听说她对那女生的背影眼熟, 戴誉并没回头去看,反而问道:“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打什么赌?”夏露藏在菜单后面的脸上带着点警惕。   戴誉提议:“就赌赌看我能否猜出与佟志刚在一起的那个女同志是谁!”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天小树林里的女生是谁了?”夏露盯着他小声问。   既然他敢主动提出打赌的要求,肯定已经胸有成竹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戴誉无辜脸, “你那天不是也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嘛, 人家在学校都是掖着藏着, 不肯公开的!”   他一径撺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打个赌呗!”   夏露不为所动地摇头, 见他这样热衷打赌,直觉赌注不会小。   万一他提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要求, 她应还是不应?   像是看出她的顾虑,戴誉没绕圈子, 直接揭晓了赌注:“若是我猜对了,你帮我洗一个月的衣服怎么样?”   夏露:“……”   与自己的猜测有很大出入,而且赌注内容也让她不甚理解。   遂问道:“怎么想要用这个做赌注?你平时衣服都是怎么洗的?宿舍里不是有收费洗衣的工人嘛。”   看他平时的做派, 不像是能省得下那几分钱洗衣费的。   戴誉叹口气, 他真是被洗衣服这事愁得够呛。   在滨江的时候, 他从没为这些洗洗涮涮的事操过心, 除了贴身内衣裤是自己洗的, 其他衣服都是戴母或戴英在帮他洗,所以他总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出门。   然而, 上了大学以后, 突然就得自己洗衣服了,宿舍里没有公共洗衣机, 他又不爱干这些洗洗涮涮的活,导致他换衣服都没有以前勤快了。   “宿舍走廊里摆洗衣摊的是个女工,我不太好意思把衣服拿去给陌生女同志洗。”戴誉悻悻地摸摸鼻子。   每个学生宿舍的走廊里,都有女工常年摆摊, 给学生洗衣服。   一条裤子七分钱,一件衬衫四分钱,甚至连袜子都帮着洗,两分钱一双。   生意还挺火爆的。   据他所知,他们宿舍里的佟志刚和(5)班的一个被调剂来的哥们,都让那个女工帮着洗过衣服。   夏露想了想,点头:“可以。但是得回到你那个院子才行。”   “没问题啊。”戴誉同意,又性急地问,“你说吧,如果我猜错了,想让我帮你干点啥。”   “唔,不用你帮我干啥。”夏露对上他的眼睛,笑眯眯道:“你要是猜错了,就戒烟一个月吧。”   戴誉:“……”   他上学以后,抽烟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了,除了每天早上跟章老头作伴抽一支,只偶尔跟佟志刚一起去宿舍楼后面抽烟聊天。   其他学生仔都乖得很,很少有他们这样的老烟枪。   戴誉也没说同不同意对方的赌注,只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测:“跟佟志刚在一块儿的是不是丁玲玲?”   “我就说你早知道了!你还不承认!”夏露白他一眼。   她也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像丁玲玲。关键是对方还穿着昨天国庆游行时的那套女生统一服装。   戴誉赶忙辩白道:“真的是猜的!他俩平时虽然没啥交集,但是好几次上大课的时候,佟志刚都坐在丁玲玲后面一排。丁玲玲跟我说话,十次有八次会提到我们宿舍的人。比如上次,她帮我们宿舍里的四个人都争取了游行名额的事。”   最主要的一点他没敢说,已经有了点亲密关系的小情侣间,还是有些特殊磁场的。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二人之间确实有猫腻。   夏露没再管别人的事,叫来侍应生给他们点餐。   等着上菜的空档,戴誉从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她。   看到那熟悉的包装,夏露便忆起了去年被十层牛皮纸支配的恐惧。迟疑地接到手里后,还在心里暗忖,如果他又搞出同样的幺蛾子,就将东西还回去,让他自己拆!   好在,戴誉这次还算靠谱,她拆开唯一的牛皮纸袋后,里面赫然是一个全新的皮质钱夹!   “这东西不便宜吧?你什么时候买的?”除了上课时间,他们二人的作息都是很同步的,他哪有时间去买这个。   “就上次去百货商店给咱家院子添置东西的时候,我趁你挑布料的空档去买的。”戴誉乐颠颠道,“你快打开看看里面!”   夏露没急着打开,而是在橘红色的小牛皮表面珍惜地摩挲了好久,才拆开按扣,看到钱夹内里的样子。   放钱的夹层里鼓囊囊地放着十九块钱,延续了去年的风格。   然而,比钱夹本身更让她惊喜的是,这个钱夹自带了一个圆形的小镜窗,而在小妹满月时,戴誉帮他们家拍的那张全家福,竟意外地被镶嵌在里面!   “怎么样?这个礼物不错吧!”戴誉对于自己选的礼物颇为自得,“为了给你买一个能装相片的钱夹,我找了好久呢!在滨江的时候就想送你来着,不过那会儿看到的都是塑料的,没什么好看的夹子。还是首都的物资丰富啊!”   “打开钱夹就能看到夏叔,何阿姨,夏洵和小妹!”戴誉露出等着挨夸的表情,往前凑了凑,问:“你喜欢不?”   夏露用力地点了两下头,真心实意地说:“很喜欢。谢谢你!”   一本正经的样儿惹得戴誉呵呵直乐。   “不过,”夏露又纠结道,“这钱夹可能比我放在里面的钱还值钱……”   她平时只随身带着几块钱而已。   戴誉:“……”   看到不远处的侍应生开始往他们这桌上菜了,夏露打算先将新钱夹收好。   然而,一路跟随在侍应生身上的视线,稍一偏移,却意外地与佟志刚的碰个正着。   没有反应或者躲躲闪闪都比较尴尬,夏露便自然地与对方点了点头。   “你跟谁点头呢?”丁玲玲刚喝了两杯红酒,这会儿问出口的话音便有些发飘。   “戴誉的对象。”佟志刚一言难尽地说,“没想到会在这边遇到他们,这也太巧了……”   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约会一次,担心在学校附近会被人撞见,才选了距离学校比较远,又很有情调的老莫。   不料,即便如此,还是与熟人碰面了。   “遇上就遇上呗!”丁玲玲巴不得被人撞见呢,她早就受够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他们从高中时就在一起,原本以为考上了大学,又幸运地被分到了一个班以后,总算能过上正常校园情侣该有的生活了。谁知上了大学以后一切照旧不说,因为佟志刚那个继姐的存在,如今的情况甚至还不如高中时期呢!   她回身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戴誉二人。   丁玲玲放下酒杯,拉开椅子,便起了身。   “玲玲,你别去打扰人家!”一看这架势,佟志刚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既然已经看见人家了,不去打个招呼不合适!”红酒的后劲儿有些上来了,丁玲玲身形不稳地走向戴誉二人所在的座位。   得了夏露的示意,戴誉回头望过去时,正好看到晃悠过来的叮铃铃同学。   “呦,丁支书,这不是巧了嘛!”戴誉打了招呼,又看向跟在后面的佟志刚,笑道,“你这年级党支部书记当得可真不容易,放了学还得单独听积极分子的思想汇报。哈哈!”   丁玲玲才不稀罕他帮忙找的这个拙劣借口,理直气壮道:“谁听他做思想汇报了!佟志刚是我对象!”   终于光明正大地向第三人公开了他们的关系,丁玲玲简直神清气爽!   戴誉故作诧异道:“哎呀,那你们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到位了!你要是不说,我都没看出来!”   夏露:“……”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又精进了。   “也没有故意保密吧,没人问也就没主动提。”佟志刚还在试图找补。   理解地点点头,戴誉没再说什么,望向他们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快走吧,别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然而,已经有些醉意的丁玲玲才不在乎他的想法,拉着夏露的手便邀请道:“我们那张桌子比这边的大,而且菜也上齐了,你们过去跟我们一起吃吧。”   夏露婉拒:“我们的也点完了,已经开始上菜了。”   “交待侍应生送到我们那桌去就行,一会儿让佟志刚一起埋单!”丁玲玲不由分说地将夏露从座位上拽起来,“今天是中秋节,咱们一起过节可以热闹点!”   戴誉:“……”   难得来老莫浪漫一把,为什么要跟别人拼桌?   对上他询问的视线,佟志刚只能爱莫能助地耸耸肩,无奈道:“她今天心情不太好,喝了点酒。我也管不了她!”   戴誉满脑袋黑线,她心情不好就可以来搅合老子的好事啦!   眼见夏露已经被对方在那边的空位上安顿下来,他总不能独自坚守在自己的小饭桌前。只好郁闷地端起刚上桌的大虾沙拉和红菜汤,去了他们那桌。   正方形的餐桌,他们每人各坐一边,佟志刚的对面是丁玲玲,而两边则是戴誉二人。   等戴誉也落座以后,便听丁玲玲拉着夏露的手絮叨:“我可羡慕你们俩啦!办理入学手续那天,戴支书就说他有对象了,还特别大方地将你指给我看!”   入学那天学校里闹哄哄的,夏露早就记不清当时的具体细节了,这会儿被她提起来,也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你看你们虽然不是同系的同学,却每天都能一起吃饭学习!我都远远见过好几次了,你们在草坪那边一起吃饭!真是羡慕死我啦!”   因着之前在小树林里不小心得知了一些内情,夏露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只觉说啥都不合适。   好在丁同学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和回应,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潇洒地灌了一口后,继续道:“我要是能像你们这样无所顾忌就好啦!”   戴誉简直被她烦死了,深觉她这是无病呻吟。   老子现在得来的一切也不是凭白来的啊!那也是通过一年的艰苦奋斗换来的好吧!   佟志刚还能带着她来老莫吃饭就已经不错了!他当初都不敢跟夏露同时出现在家属大院呢!   丁玲玲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要不是已经有了三四年的感情了,就凭他家那些破事,我早就把他甩了。”   “好了,玲玲!”佟志刚沉声制止,她今天的话确实有点多了。   似是也觉出自己话中不妥,丁玲玲终于停住了嘴,转而热情地帮夏露夹菜。   所有菜都上齐后,几人开始聊国庆游行和学校里的一些趣事。   戴誉还在寻思,虽然没能成功二人世界吧,但四个人聊天的氛围也还算融洽。   岂料,刚这么想着,便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呦呵,这不是佟大公子嘛!你不是声称学校有事走不开,拒绝回家过中秋嘛,怎么这会儿又有空带着旧情人来老莫吃饭了!”   站在他们桌前的是三位女同志。刚刚开口的那位目测二十多岁,穿着一身崭新的绿军装,却在勃颈上系着一条颜色突兀的红纱巾。   “我在哪吃饭是我的自由,没必要跟你汇报!”佟志刚头也不抬,语气硬邦邦地回怼。   另一旁的女生为自己的姐妹帮腔道:“我们是管不着你在哪儿吃饭,但是老莫的消费水平有目共睹,你一个领着人民助学金的大学生,来这里吃饭不合适吧?”   “我没领过人民助学金!”佟志刚面无表情地反驳。   “哦,你没领过,难道他们几个也没领过?”那女生的视线在夏露三人身上游移,看到戴誉时明显顿了一下。   戴誉小学生式举手,无辜地说:“今天是佟志刚同学请客!”   夏露原本因为被人打扰了用餐兴致还有些不快,这会儿看他又开始装相,便不自觉抿嘴笑了起来。   好似终于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红纱巾嘲讽道:“不愧是大资本家的外孙,真有钱呐,这么大一桌菜,说请就请了!”   佟志刚忍无可忍地蹙眉斥道:“佟□□,你是不是又要找茬?在家里闹不行,还非要跑到外面来出丑是吧?”   说完还在她脖颈的纱巾上暗示性地一扫。   被他这样扫视过后,佟□□突然就哑火了。   三个女生中,被簇拥在中间,一直没开腔的那位突然开口道:“算了,□□!志刚还在与朋友聚会呢,我们不要打扰了!”   然后又看向佟志刚,温声劝道:“志刚,佟伯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中秋节总是盼着能阖家团圆的。你今天要是有空,还是回大院看看吧。”   谁知,她不劝还好,这样一劝,反而还让气氛更紧绷了。   佟志刚想起那个家就糟心,黑着脸闷不吭声。   佟□□被他暗示以后,本有些弱下去的气势,又升腾起来。   “田恬,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他都公然带着小情儿在外面出双入对了!”佟□□一手攥着自己的纱巾,一手指向夏露,愤愤道,“你就是那个什么丁玲玲吧?果然长了一副狐媚样,就知道勾引男人!”   夏露&丁玲玲&戴誉:“……”   戴誉心想,虽然小夏同志经常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气质也比较文艺,但是单从长相上来看,人家明明是个甜妞啊,哪里狐媚了?   眼睛有毛病就赶紧去治好吧!   “佟志刚居然还骗家里说已经跟你做过了断了,”佟□□继续指着夏露道,“看样子你们根本就是一直在藕断丝连!他没少往你身上花钱吧,哼,你身上这身行头可不便宜,佟志刚真舍得倒贴啊!花了这么多钱打扮你,哪怕是个土鸡,也能变成凤凰了!”   眼见自己的家事波及到了无辜的夏露,佟志刚气愤地一拍桌子制止道:“你胡扯什么,人家只是我的校友!你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看你才是脑子不清醒!”佟□□对着夏露不依不饶地叫嚣,“她一个贫农出身的土妞,即便现在山鸡变凤凰了,那她爸也只是个出苦力的工人。她凭什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老莫吃饭?还不都是靠你养着她!”   佟□□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有不少用餐的客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了。   虽然那些目光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但丁玲玲还是感觉面皮发烫,恨不得抽这人两嘴巴就赶紧逃离这里。   一直被人用手指着的夏露,却没什么表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稍稍使力将那指向自己的手按下去,才平静道:“这位同志,我觉得您这样公然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影响他人用餐,十分没有礼貌,也缺少一些涵养!”   佟□□被她气笑了:“你一个才洗干净脚上泥巴的力工的女儿,跟我谈涵养?”   “一个人是否有涵养,与她是谁的女儿并没有关系。我是拿着人民助学金的京大学生,接受了全国最高等学府的政治文化教育,我自认是有资格与您平等交流的。”   夏露直勾勾地看向对方,脸上不见什么喜怒,只淡声道:“另外,对于您对农民阶级和工人阶级的某些针对性言论,我也不能苟同。根据我国宪法规定,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阶级。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阶级。您刚刚开口闭口嘲讽我是工人阶级的女儿,不知您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说出那样的话?”   听了她的一番话,别人还没什么反应,戴誉已经被小夏同志惊呆啦!   不用他出手,他家夏露居然自学成才,可以跟人吵架啦!   果然是月圆之夜出生的狼人呐!   “贫农和工人阶级出身,应该是我的先天性优势,而不是什么耻辱的烙印。我并不了解您的家庭背景,如果您是领导干部的子女,那只能说您是享受了父辈的余荫和荣光,但是您本人也与我们这些普通年轻人一样,暂时尚未对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什么突出贡献。”夏露劝道,“希望您能向前看,谨言慎行吧。”   “你这就是在狡辩!我什么时候不尊重工人阶级了?”佟□□可不能被她扣上这样一顶与工人阶级搞对立的大帽子,“我明明只是在就事论事!你既然是工人阶级的女儿,哪来的钱到老莫消费?还不是靠佟志刚养着。”   夏露点了一下戴誉,又解释:“那位同志只是开玩笑的。今天过节,我们四个人是集资吃饭的。除了佟志刚,大家都有人民助学金。既然助学金是学校发给我们用于吃饭和生活开支的,那么到底是一次性吃顿好的,其余时间啃窝头,还是细水长流每天吃米饭馒头。那是我们的自由!”   见她似乎没什么话要反驳了,夏露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您几位自便吧,我们还要继续用餐呢。今天是中秋节,也祝你们节日快乐。”   站在中间的田恬眼神复杂地在夏露和佟志刚身上来回打量。   但是,佟□□并不是没话说了,而是快要被气炸了!   她转头对着身后一张大长桌上的十来个年轻小伙子喊道:“你们是死人啊!没看到我们被欺负啦!”   那些年轻小伙子大多穿着绿军装,有的已经因为酒热,将衣服半敞着靠坐在了座椅里。   这会儿背对着他们的那一排人早已经转过身来,趴在座椅靠背上,向这边看热闹。   对于佟□□的求助,大家都有些迟疑。   毕竟刚刚明显就是几个女人之间的争执,他们这些大男人凑上去跟女人吵架,也太跌份儿了。   丁玲玲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见夏露比佟志刚还顶用,直接挺身而出帮自己挡了麻烦,心里既感动又羞愧。   自己刚才怎么就退缩了呢!   发现佟志刚的这个继姐开始找外援了,像是想把事情闹大,丁玲玲赶忙起身解释:“你们认错人了!她只是我们的校友,我才是丁玲玲!”   佟□□却不听她的解释,此时到底谁才是那个讨人厌的丁玲玲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不能在今天丢了这个面子!   不然她以后还怎么在大院里混啊!   那些跟她不对付的人,肯定会说她被一个泥腿子给唬住了。   见长条桌上的一众人不动地方,她对着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小伙子厉声喊道:“明权,你就干看着你姐被人欺负啊?”   被她点了名的小伙子,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叼着烟蹿到他们这边,懒懒散散地问:“你们谁欺负我姐啦?”   视线却紧紧黏在夏露身上。   原本一直在桌下给小夏同志海豹鼓掌的戴誉,这会儿也不鼓掌了,蹙着眉站起来,挡在了夏露身前。   佟志刚也臭着脸走过去,拽着佟明权的衣领就想将人拖出去。   一看佟志刚居然动手了,那边一众看热闹的年轻小伙子也不看热闹了,纷纷冲过来给自己的朋友帮忙。   眼见场面因为佟志刚的一个举动,突然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戴誉将夏露推去另一边站着,他则打算去帮佟志刚一把。   不过,他们这边的阵势还没拉开呢,餐厅里便又有三位新客人被侍应生领进来。   注意到他们这边乱糟糟的状况,其中一个带着眼镜的高壮男人溜达了过来,拉过那个正在叫嚣的小伙子问:“诶诶,你们干嘛呢,还让不让人消停吃饭了?”   被拉住的那人认出他以后,赶紧恭敬地叫人:“海哥。”   其他人见状,也停下动作,与这位海哥问好。   不过,海哥并没搭理他们,对着从戴誉身后探出脑袋张望的夏露招招手:“露露,你在那干嘛呢!这帮兔崽子要打架了,你快躲远点!”   夏露寻声望过去,看清了来人,便惊喜喊道:“大哥!” 第96章   夏露打过招呼后, 现场有一瞬的安静。   站得距离海哥最近的军装小伙,挤眉弄眼地问:“海哥,这是你哪个妹妹啊?”   海哥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瞪眼道:“她跟老子一个姓的, 你说这是我哪个妹妹?”   “嗐, 这事闹的!”佟明权本就不太情愿搅和进女同志间的争执,见状赶忙对海哥说,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你咋不早说这是你们家人呢?”   海哥:“……”   我跟你说得着嘛。   几人说话间,夏露已经拉着戴誉过来了。   “你怎么跟他们这些臭小子掺和到了一起?他们找你麻烦了?”海哥拧眉向她确认。   夏露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只简单解释:“他们认错人了。”   “你看,人家不姓丁, 你瞎闹腾什么啊?”佟明权看出她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忙推了一下自家大姐,又笑嘻嘻地对夏露道歉, “这位夏同学, 不好意思啊, 我姐认错人了, 您多担待!”   夏露不想与这些人多做纠缠, 遂只站在大哥身边轻嗯一声。   这件事其实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该接受道歉的是丁玲玲。她刚才也只是觉得那个红纱巾说话难听才出言反驳的。况且丁玲玲在学校时是个很优秀的女同学, 不该受到那样的羞辱。   佟明权还算识相, 与海哥打过招呼,拉上自家大姐, 又叫上一众兄弟便呼啦啦地返回了他们的长条桌。   “这边乱糟糟的,你去我们那桌再吃点吧!”海哥对夏露提议。   “不用了,我跟同学一起来的。”夏露拉过一旁的戴誉,为他介绍道, “大哥,这是我对象,戴誉。”   又转向戴誉说:“这是我堂哥,夏长海。”   见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审视,戴誉主动伸出手,笑道:“大哥好,刚才你一进来我就觉得有些面熟了,这样一联想原来是跟夏叔长得像!”   夏长海眉头稍松,也握住他的手,问:“你见过我二叔了?”   “我们都是一个厂的,不经他允许,我哪能随便跟露露处对象!”戴誉着意解释,“一起来北京上大学前,我们已经见过彼此父母,过了明路了。”   他心下暗自嘀咕,既然我未来岳父岳母那一关已经过了,您这个大舅哥就别再考验我啦!   “哦,你也是大学生?”夏长海挑眉。   戴誉颔首:“我们都是京大的学生。”   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也是有些好处的,他在滨江的那点过往根本没人知道,大家认识的都是全新的大学生戴誉。   果然,听说他也是大学生,又是自己二叔两口子把过关的,夏长海对他态度亲近了不少。   “走吧,难得碰上,咱们一块喝两杯!”夏长海拍了拍他的手臂,又看向夏露,“把你的朋友都一起叫上吧!”   不等夏露答话,丁玲玲就很有眼色地主动开口婉拒:“我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而后拉上夏露的手,真诚道:“夏露,刚才谢谢你了!今天这顿饭被扰得没吃好,等回了学校,我请你去东门吃面!”   夏露扫了一眼脸色仍旧很臭的佟志刚,摆手道:“不用谢。你也别太把刚才那些人的话当回事,既然已经被撞破关系了,你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大大方方的来往。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丁玲玲一扫之前的郁闷心情,重新高兴起来。   丁玲玲二人走后,戴誉又去了夏大哥那一桌。   与夏露无奈对视一眼,得嘞,一顿饭换了三张桌子……   为他们引荐了两位战友后,夏长海问夏露:“你既然都已经回北京上学了,怎么也不见你常往家里去呢?”   “我去了啊。”夏露无辜道,“开学之前去了一次,不过,那会儿你不在家,听爷爷说你出任务去了。后来我学校的课业太忙了,一时也抽不出空来。”   “嗯,我前两个月跟着首长去东北验收装备去了。”夏长海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那个项目还是你们京大和十一院共同研发的,你俩在学校好好学,说不定也能有机会跟几个大项目。”   戴誉点点头,隐约感觉这位大舅哥可能也是搞军工的。能去东北验收装备的首长,估摸着是哪个工厂的驻厂军代表。   知道他们有保密条例,夏露也没问那是什么项目,只说:“我恐怕是没有跟大项目的机会了,我考的是经济系。”   随后,又有些小骄傲地指向戴誉,笑道:“戴誉兴许能试试,他是数力系的,而且才上一年级就已经被我们学校的教务长招去实验室了。”   戴誉:“……”   虽然只去实验室呆了一天,而且只给橡胶厂排查了一下水压机,但是难得被小夏同志拉出来炫耀,他还是骄傲地挺了挺胸。   夏长海笑了笑,问了点他专业上的事,便止住了话头,似乎对于某些方面的话题有颇多顾忌。   夏露和戴誉都是比较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发现对面三人在交谈时总是含含糊糊的,而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小坐了一会儿便提出了告辞。   夏长海这次没再留他们,只说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常去家里看看爷爷奶奶。   从老莫出来,戴誉觑着她的脸色问:“我看你跟这个大哥怎么还没跟江南大哥亲呢!”   言谈间总有点客气。   “我从小跟江南哥一块儿长大的,肯定跟他要更亲近一点。”夏露犹豫片刻,还是把爷爷家稍有些复杂的情况说了,“我大伯牺牲以后,大伯母改嫁了,只将两个孩子丢给了我爷爷奶奶。那会儿他们一心一意地照顾我大哥他们,没时间照看我,所以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戴誉了然,又好奇地问:“咱大哥在部队里是做什么的?我看他好像还没江南大哥年纪大呢,刚才那帮人怎么那么怕他?”   夏露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去滨江之前,他就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说是在部队里,又总是出差。”   然后,凑到戴誉耳边小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戴誉震惊脸:“!”   *   次日去实验室的路上,他还在琢磨夏长海的事。   到物理楼门口时,正好碰到了文兰。想起昨天夏长海说的项目,戴誉随口问道:“文学姐,听说咱们学校与一些研究院有合作的研究项目?”   “有啊。”文兰艰难地抱着一摞书,点头。   “都有啥项目啊,咱们有机会介入不?”戴誉帮她分担了几本书,又期待地问。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章教授的课题组好像与航天学院和某个研究所有个共同的飞行器项目。”   闻言,戴誉好奇得抓心挠肝:“具体是研究啥的啊?”   “我怎么知道……”文兰无语道,“保密项目怎么可能闹得尽人皆知。”   戴誉:“……”   要保密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别说我不知道,连郭师兄也未必知道。”文兰瞟他一眼,“你还是先收收心吧,别好高骛远了。你才上一年级就能被章教授招进来,已经十分幸运了。我上一年级的时候,除了上课就是去三系工厂劳动。”   戴誉受教地点头。   “之前咱们实验室里最年轻的是三年级的冯峰,如今你的加入算是打破他的记录了。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机会,脚踏实地!”文兰见他对章教授课题组的事似乎特别关注,便语重心长地奉劝,“最近郭师兄会代表教研室去三系工厂做技术指导,你跟在他身边,结合上课学的理论知识认真实践,先把基础打牢再说其他的。”   戴誉继续受教点头。   他与文兰才见了两次面,人家能这样规劝自己,确实十分难得了。虽然与他心里给自己的规划完全相悖,但他得领人家的情。   文兰见他还算听话,想了想又问:“你之前就与章教授认识嘛?他怎么这么早就招你进实验室了?”   “以前不认识,开学以后才熟悉起来的。”虽然说出来有些无厘头,但戴誉还是实话实说道,“他是我的球友,我俩每天一起打乒乓球。”   文兰:“……”   若是早知道这样就可以进实验室,她也提前练练乒乓球了。   似是被戴誉的答复冲击到了,文兰怔愣了几秒,将自行车钥匙扔给他,便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见戴誉进门,冯峰不满地开口:“昨天不是交代你早点来嘛,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戴誉没理会他的抱怨,转向郭师兄道:“师兄,我平时还得上一年级的基础课。一会儿我把课表给你,以后你们要是赶时间就先走,别因为我耽误了进度。”   郭师兄一面背着包出门,一面无所谓的摆手:“没事,你按照自己的时间来吧,基础课的学分也很关键。”   三人又是骑着自行车出发的。   不过,这次的路程比昨天的远多了。龙湖公社在靠近城西的郊区,他们从学校骑自行车过去,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   等他们来到韩队长所在的宏村生产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戴誉从车上下来时,感觉还好。毕竟自从入学以后,他一直在有规律的运动,除了打乒乓球外,偶尔还会陪陈显去操场里练习长跑,所以体力尚能跟得上。   然而郭师兄和冯峰简直是苦不堪言,尤其是冯峰,骑到宏村生产队的村口后,腿都是软的。   见他们二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戴誉让他们在后面慢慢溜达,自己推着车子先进村探路去了。   “同志,韩队长在队里嘛?”戴誉拦住一个留着寸头,急匆匆往村外跑的汉子。   “在呢,你直接去地里找他。”那人说完话后都跑出去十来米了,又突然返回来,拽住戴誉的自行车后座问,“你是不是从城里来的?”   “嗯。”戴誉点头。   “你是那个什么大学工厂的工程师不?”那人又问。   “是京大三系工厂的,我们总工在后面呢,马上就到了。”戴誉耐心解释。   “哎呀,可算是来了!我就是被队长派来村口等你们的!”   戴誉将车停在一边,主动伸出手想与他握手,“我叫戴誉,大哥您怎么称呼?”   “你叫我老汪就行,我是村里的技术员。”老汪将手在褂子上蹭了蹭,才握上他的手,但是嘴里的话却十分不客气,“你们厂生产的那个高压泵啊,可真是害苦了咱们的社员了!”   戴誉:“……”   “老汪大哥您先说说,我们的高压泵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吧?”戴誉想提前打听下高压泵的情况。   “嗐,问题大了去了!因为你们那个高压泵,我们眼瞅着就能摘的大白菜,全被水淹啦!”老汪自说自话道,“这个损失你们能补给我们生产队不?”   戴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从包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却被老汪伸手挡了回去。将别在耳后的两只卷烟取下来,递给戴誉一支,老汪邀请道:“抽我这个,劲儿大!”   戴誉没拒绝,将带有焦糊味的卷烟叼进嘴里,浅浅地吸了一口。   这时郭师兄二人也推着车一点点地磨蹭了过来,戴誉为几人相互做了介绍,直接问老汪:“水淹大白菜是怎么回事?”   知道郭师兄是研制那台新型高压泵的总工程师后,老汪当即便冲着郭师兄去了。   “你们这个高压泵真是太坑人了!原本我们想着大白菜在结球期也得浇点水,就直接将高压泵连上水管子放进了菜地里,刚开始还挺好的,高压泵工作还算稳定。结果,浇够了水后,刚一停机,水管突然就爆了!多余的水从水管里蔓延出去,把附近的一大片白菜地全都淹啦!”   老汪叼着烟愁眉苦脸道:“眼瞅着就是可以摘的大白菜了,结果因为积水,全都染了那个什么软腐病!染了病的白菜谁会要嘛,不但卖不到城里去,社员们自己也不爱吃,全都糟践了!”   戴誉三人:“……”   他们是来修高压泵的,大白菜的事他们也解决不了啊!   冯峰本就累得双腿打颤,好不容易进了村,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再讨口水喝。   没想到刚要进村就被人堵在村口不说,还莫名其妙地听了这所谓技术员的好一通抱怨。   冯峰蹙眉道:“汪技术员,我们是专程来看高压泵的,您还是说说高压泵的问题吧。”   老汪也皱眉:“我刚才不是刚说完嘛,浇完水以后,水管突然就破了!这就是高压泵的问题啊!”   这哪像一个技术员说的话,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老农啊!   冯峰打断道:“你们村里还有没有其他技术员了,找个明白人过来跟我们讲讲清楚。”   “咋的?您这是看不起我呗!”老汪的脸色不太好看,硬邦邦地说:“你们都已经进村了,就干脆去现场看看吧,还让人讲什么讲!”   戴誉其实是赞同冯峰的说法的,他们是来解决高压泵问题的,大白菜出了啥问题不归他们管。   不过,冯大兄弟,您说话能不能讲究点策略,为啥每次开口都要得罪人呐!   戴誉叼着老汪给的烟,猛吸了一口,赶紧打圆场道:“老汪大哥,咱先别在村口站着了,不是韩队长让您过来接我们的嘛,要不咱们先去拜访一下韩队长。”   虽然昨天在厂里见面时,韩队长的态度相对而言比较温和,但是生产队长就是村里的土皇帝,这会儿到了人家的地头上,这位汪技术员又是这样的态度,他们还是得先去见一见生产队长的。   郭师兄也点头附和:“对对,咱们先去跟韩队长打个招呼,然后直接去现场看看高压泵的情况。”   然而,与韩队长见面时,人家的态度却意外的和煦。   听说他们要马上去地里看看高压泵的情况,韩队长大手一挥道:“不着急不着急,反正大白菜已经这样了,救也救不回来,那高压泵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修能有什么区别!”   听得冯峰颇为赞同地点头。   “行了,你们从成立来一趟乡下不容易,一路骑车过来挺辛苦吧?”韩队长吧嗒着旱烟,笑道,“昨天在城里是你们请的客,今天到我们的地头了,我们生产队也请大学生们吃一顿怎么样?”   说着就要招呼自己媳妇先回家给他们弄一桌家常菜。   虽然人家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得挺好,但他们哪能真就啥也没干,先去老乡家胡吃海塞一顿。   收到戴誉递过来的询问视线,郭师兄忙制止道:“韩队长,不忙着吃饭!您先带我们去看看高压泵的情况吧。”   “昨天我们郭工亲自去了一趟橡胶厂,他们厂水压机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机器故障与我们的高压泵无关,是他们水压机工作缸磨损的问题。”戴誉给韩队长吃下定心丸,“您放心,只要检查出高压泵的问题,我们肯定会帮队里解决的。”   闻言,韩队长没再拖沓,直接带着人去了白菜地。   这会儿的白菜确实已经结球,基本长成了。据韩队长介绍,霜降之前就要将这一片白菜地全部摘完,送去城里。   不过沿着高压泵排水管道两侧的大白菜,因为水涝的问题,外层的几层菜叶都变成了腐烂的黄褐色。   连冯峰看了后,都有些理解汪技术员的心情了,也跟着心疼得直叹气。   郭师兄开始给二人分配任务。   冯峰负责检查破裂水管本身的问题,戴誉负责查验高压泵主体是否能正常工作。   在菜地里转了一圈,冯峰回来便问韩队长:“你们买的管道是什么型号的?是不是超过承压极限了?”   水泵的压力过大,是有可能导致压力超出水管的承压极限致使水管破裂的。   韩队长忙摇头道:“不可能,我们就是按照你们说明书上的要求买的水管!公社里没有这种水管,还是老汪去市里买的呢。”   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心疼了,那破裂的水管也值老鼻子钱了!   冯峰又说了几个自己的猜测,都被韩队长摇头否定了。   没理会不远处二人音量越来越大的交谈声,戴誉闷头在机器上反复检查了几遍,又按照泵类机器最容易出故障的几个地方一一排查,终于在检查到闸门的位置后,停住了动作。   另一边,郭师兄在地里来回检查了几次,又盯着戴誉正在摆弄的高压泵瞧了一会儿,心中也基本有了数。   看了看天色,他招来戴誉二人,颇有考较意味地问:“怎么样,看出问题来了吗?”   戴誉二人齐齐点头。   “嗯,问题还是比较简单,一目了然的。”郭师兄笑道,“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答案吧。”   冯峰:“也许是高压泵突然加压,压力瞬间增大,导致超出水管承压极限了。”   戴誉:“水锤。”   冯峰诧异望向戴誉:“?”   笑眯眯地回望过去,戴誉给对方递了个台阶:“冯师兄刚进村的时候太累了,可能没听清汪技术员的话,他们是将高压泵关机以后,水管才突然破裂的。”   冯峰懊丧地一拍脑门,听了“水锤”二字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戴誉为蹙着眉头的韩队长二人解惑:“而且我刚刚检查了几遍,喷水管的闸阀并没有关闭。也就是说,工作人员在没有关闸的情况下,突然停机。应该是逆流返回作用在逆止阀上的水锤,导致了水管的破裂。”   觉得对方的推断基本合理,郭师兄也十分赞同地点头。   不过,韩队长并不关心这个水锤到底是什么锤,也不关心水管破裂的原因。他就想知道,这机器还能修好不,于是便这样开口问了。   戴誉点头道:“高压泵并没有损坏,连上新水管后可以继续使用。但是需要与负责看管这台机器的社员说清楚。下次关机之前,一定要先将闸阀关闭,这一步是绝对不能省的!”   韩队长叹气:“那我还得专门安排一个人守着它啊?我可不放心村里那些人的记性。”   “您要是不嫌麻烦,又愿意再进行二次投入的话,也可以安装一个水锤消除器。”戴誉给他出主意。   “水锤消除器是什么?”郭师兄和冯峰异口同声地问。   戴誉:“……”   在他印象里,这玩意儿早就有了啊!难道现在居然还没人生产过水锤消除器嘛?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郭师兄,问:“师兄,如果我能提供水锤消除器的图纸,咱们车间可以投产不?” 第97章   郭师兄对于戴誉所说的水锤消除器还挺感兴趣的。   不过, 这会儿并不是详细问话的时候,他对着一脸期待的戴誉点点头:“回头你交个详细的报告给我,如果确实可行, 我会与许厂长提的。”   仰头眺一眼天际的滚滚黑云, 郭师兄叫住还要去菜地里检查水管的韩队长:“韩队长, 您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啊?你们用不用提前采取点措施?”   戴誉也抬头看了一眼,建议道:“看这云层厚度, 感觉雨势不会小,咱们队里的白菜地本就已经涝了, 您还是想想办法吧。”   “早就等着这场秋雨了,谁知干等了半个月也没来, 不然我们也不用弄高压泵往地里灌水了。”韩队长吧嗒着烟,一脸晦气道,“嗐, 昨天傍晚一看天色, 我就猜出今天有雨。上午已经找了几个小伙子将排水沟挖开了。不过看这架势, 可能还得再挖几个。”   戴誉玩笑道:“那您在气象方面也算是专家了。”   “干了几十年的庄稼把式, 哪还有不会看天气的!”韩队长看向他们三人, 建议道,“这雨要是下起来, 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你们今晚在队里住下吧!”   这会儿已经下午四点了, 他们若是现在回去,没准半路上就被大雨拦下了。   戴誉只在明天下午有一节普通物理和一节解析几何的习题课, 并不着急回学校,于是便全听凭两位师兄的决定。   两条腿已经快瘫软成面条的冯峰,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可真是再也骑不动了。   郭师兄客气地对韩队长点头道:“那今天就叨扰您了。”   “嗐, 应该的应该的,要不是我们队员的操作失误,也不用麻烦你们跑这一趟了。”韩队长提议,“今晚你们就去我家住吧,我家里有个屋子是大土炕,能躺得下你们三个小伙子。”   见三人没有异议,冯队长向菜地里的一个年轻姑娘喊道,“燕妮,你先别忙活了,过来帮我把这几个城里来的客人带到咱家去。”   叫燕妮的姑娘直起腰向这边望了一眼,放下挽起的裤腿便跑了过来。   韩队长介绍:“这是我闺女,让她给你们带个路。”   郭师兄冲燕妮笑笑:“麻烦这位同志了。”   抚着自己的麻花辫,燕妮有些局促地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快速低下了头,也不与三人说话,转身就走在前面带路。   郭师兄三人在学校接触的都是很开朗有主见的女同学,冷不丁碰上这样羞涩的农村姑娘,一时也不知要如何相处。   只好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一路跟着她往韩队长家走。   他们到的时候,队长媳妇正在灶间做饭,听说他们是自家男人留下的客人,十分热情地将人让进院子。   不过,进门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韩队长家的院门口拴着一只成年大黄狗,发现了三个陌生人后,便汪汪叫了起来。   还没见到本尊,只是听到犬吠,冯峰便是浑身一激灵,扒住院门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似是看出对方的惧怕,大黄狗冲着冯峰的方向叫得更凶了。   “你跟在我身后吧,它被拴着呢,咬不到你!”这会儿郭师兄已经跟着队长媳妇进院子了,戴誉只好站到冯峰身前,让他跟着自己。   冯峰这次难得地好说话,戴誉让他干啥就干啥,紧贴在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戴誉进了院子。   坐上堂屋的椅子后,可能是自己也觉得有些没面子,冯峰特意解释道:“我以前被乡下的土狗咬过。”   戴誉理解地笑笑,也没说什么让他克服恐惧的话,只道:“那你这两天出门的时候,就叫上我吧。我不怕狗,我舅舅家里就养了两只猎犬,对外人叫得挺厉害的,但是对自家人十分温顺。”   队长媳妇给三人倒了水便交代闺女:“你把我刚洗的一盆秋梨拿过来给客人吃,我先做饭去了。”   眼见三个大男人又要跟人家闺女单独相处,戴誉实在是受不了那个气氛,起身主动要求道:“婶子,我帮您生火去。”   不顾队长媳妇的推拒,戴誉跟着她进了灶间。   坐在小板凳上,熟练地拉起了风箱,戴誉与对方聊了一会儿后,见她又烙了许多的二合面饼子,心知这其中还有他们三人的口粮。   从兜里掏出一斤的粮票和两块钱递给对方,戴誉笑道:“婶子,这是我们三个这两天的粮票。”   “哎呀,收啥粮票,你们大老远来队里帮着解决问题,我们肯定是要管饭的。”队长媳妇往后躲了躲,不肯收。   “我们检修的是队里的高压泵,又不是您家的,哪能让您管饭!”戴誉把钱和粮票塞进她手里,“我们三个大小伙子都挺能吃,得在您家吃两顿饭呢,这些粮票可能未必够。不过我今天出来没带那么多粮票在身上,您别嫌少就行。”   队长媳妇攥着钱和票,赶忙道:“不少不少,这已经尽够了!”   粮票确实不多,但是人家还给了两块钱呢!而且他们乡下吃的粮食都是队里分的,根本就用不着粮票。这一斤的粮票倒是可以留着,让老头子去公社开会时吃饭用。   郭师兄似乎也受不了与燕妮姑娘大眼瞪小眼了,同样摸到灶间来,手里还拿着钱和粮票。   队长媳妇见了,笑呵呵道:“你们这些大学生咋都那么客气呢!这位戴同志已经给过粮票和钱了,你快收回去吧。”   询问的视线瞟向戴誉,见对方点头,郭师兄笑道:“那行,回头我再给你。”   饭菜端上桌时,外面已经下起大雨了,不过,韩队长还没回来。   队长媳妇道:“咱们不用等他,先吃饭。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肯定半路折去大队部躲雨了。”   收了大学生们的粮票,队长媳妇准备的饭菜还算丰盛,除了一筐二合面饼子,还炒了鸡蛋西葫芦和一大盆的醋熘白菜。   不过,饭桌上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冷,男主人不在家,他们这些陌生男人能跟人家妻女聊些啥?   尤其是燕妮姑娘没吃几口就下了桌,让他们这三个外来客很是过意不去。   三人草草吃过晚饭便回到了队长媳妇给他们安排的屋子。   队长家虽然只有三口人,住的却是三间瓦房。戴誉他们所在的屋子,空间不大,只那张大土炕就占了半间屋子。   冯峰松了口气般,进屋就脱了鞋,扑向土炕。   刚才队长媳妇做饭的时候,那两人都躲去了灶间。可恨他因为怕狗没敢出门,只能跟燕妮姑娘坐在一起干瞪眼,他这辈子都没那么尴尬过!   一路上又累又饿,再加上精神过度紧绷,让他只想瘫在炕上。   郭师兄与戴誉好笑地对视一眼,谁也没再提刚刚的事。   郭师兄一面整理自己随身带的挎包,一面对戴誉提议:“这会儿有时间,给我说说你那个水锤消除器是怎么回事。”   听了郭师兄的问话,冯峰也趴在炕上望向二人,明显也对戴誉的设想颇感兴趣。   戴誉去自己的背包里翻找笔记本和钢笔,又好奇地问:“师兄,现在市面上常见的有哪些消除水锤的方式啊?”   总不可能一点办法没有。   “最常用的是用安全阀吧。”冯峰对这方面还是有过一些了解的,他主动解释道,“水管内的压力过大时,会顶开被弹簧压住的阀门,释放一部分水量。但是压力降低以后,弹簧的作用力可以让阀门迅速关闭,容易产生二次水锤,所以使用安全阀消除水锤的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郭师兄却道:“安全阀虽然简单便宜,但是效果实在是不佳,大型水压系统不会选择安全阀,而是在管道内设置两三道止回阀,不过止回阀也有自己的缺点,这玩意的口径必须要与管道相同或者比管道大一些,而且据说用了止回阀以后会增加一些电耗成本。”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几笔画了两个简易示意图给他们看。   “你这制图功底不错!”郭师兄只简单看了一眼,便给了这样的点评。   “呵呵,我们家是机械厂的,我上大学之前就爱自己绘制零部件图纸。”戴誉含混着解释。   “怪不得。”一年级新生在没上过专业课,又没有任何制图工具的情况下,能有这种制图水平是十分罕见的。   难怪章教授会将他招进自己的实验室。   戴誉心虚地摸摸鼻子,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笔记本上。   水锤消除器的样式有好几种,不过他这次画的是应用最广泛的下开式水锤消除器。   他指着第一个示意图简单说明:“高压泵工作时,水管内的压力作用在阀板上的上托力大于阀板自重的下压力,这里的阀体和密封圈是紧密结合的,水锤消除器处于关闭状态。”   郭师兄二人点点头。   戴誉指向第二个示意图继续道:“当高压泵突然停泵时,发生水锤现象,水管内的水压下降,阀板上的上托力也要相应减轻。阀板因为自重迅速打开,所以水锤消除器也是立即打开的状态。这时回冲的水流返回消除器,可以通过这个开关释放一部分水量,来减轻水锤的破坏力。”   他的示意图画得很清晰了,结合对方的解释,郭师兄二人基本已经明白了水锤消除器的工作原理。   “工作原理倒是挺简单的,而且应该是比止回阀的开启速度更快的。”郭师兄搓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对,而且在高压过后不会出现破坏管道的二次水锤。”戴誉点头。   冯峰盯着示意图看了半天,嘀咕着问:“这个是不是还得有配套的活塞和活塞筒啊?那成本不低吧?”   不用戴誉回答,郭师兄就答道:“这个消除器的开口在下面而不是侧面,可以不用活塞和活塞筒。”   郭师兄读本科时就是物理系的,后来因为章教授从物理系分出来去数力系研究力学了,他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力学专业的研究生。   所以他对于机械物理的研究,要比更侧重计算的力学专业的冯峰深得多,对于他的疑问随口便解答了。   戴誉还惦记着产品投产的事呢,兴冲冲地问:“师兄,你觉得这个水锤消除器可以投产不?”   “唔,现在只是了解了大概的工作原理,具体的用料和加工还得看你能不能给出更详尽的图纸。”郭师兄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种水锤消除器的构造简单,如果经过后续的生产性实验,确定了它消除水锤的实际效果,是有很大可能进行投产的。”   见他还盯着自己看个没完,郭师兄又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补充的了,便也回望过去。   两人对视几秒后,郭师兄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呵呵笑了起来。   他好笑地说道:“对于研究人员的发明创造,如果三系工厂使用并投产了,学校会给予一定的现金奖励。不过并不多,我那个新型高压泵投产以后,学校给了我两百块钱。所以……”   他没说,但是戴誉已经懂了。   这个水锤消除器的用途没有高压泵广,原理也很简单,恐怕不会有那么多钱。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啊!这相当于一次性买断的专利费了。   再说,这个水锤消除器只是块敲门砖,如果真能正式投产,他还有其他可以研究的项目。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大家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一新生,这样才能有更多机会参与实验室中的大项目。   三人正兴致勃勃地探讨消除器的优化事宜呢,室内的白炽灯突然就灭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后,冯峰说:“可能是灯泡的钨丝断了,要不咱跟队长媳妇要个新灯泡去。”   戴誉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只觉乌突突一片,附近社员家里都没有点灯。   “估摸是整个生产队都断电了。”戴誉解释,“农村电力供应不稳定是常有的事,而且外面下着暴雨,没准是哪一处的线路出故障了。”   三人摸黑等了一会儿,没能等来供电,倒是等来了突兀的敲门声。   戴誉起身过去开门,来人是不知在何时回来的韩队长。   “戴同志,队里停电了,我送点红薯和花生过来,你们把屋里的炉子生起来吧,既能借亮又能烤红薯吃。”   戴誉没推辞,道过谢便接了过来。   他晚饭没吃多少,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   冯峰从炕上爬下来,自告奋勇地生炉子烤红薯花生。   “你现在是几班的学生?”冯峰边鼓捣炉火边问。   戴誉听出他是在问自己呢,便将他的班级说了。   “嗯,那你进入咱们实验室学习还是有些道理的。”炉火照亮冯峰的眉眼,让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戴誉和郭师兄同时看向他。   “我们这一届和下一届的数力(3)班、(6)班都是入学时高考成绩最高的,平均分都在90以上。”看出他们的疑惑,冯峰又说,“二年级分班的时候,我去学生处帮忙整理过学生档案,当时看到过我们那两届学生的高考成绩。”   被他一提醒,戴誉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还答应过机械厂高中的教导主任,要将他的高考成绩反馈回去继续“薪火相传”呢。   冯峰又有些小得意地补充道:“我刚入学的时候,也是六班的。”   “怪不得你大三就能进实验室呢!确实太优秀啦!”戴誉十分给面子的捧场。   不过,冯峰的得意没能保持多久。   红薯刚飘出了点香味时,他突然对二人说:“我想上茅房!”   戴誉&郭师兄:“……”   “去吧。”郭师兄淡定答道。   冯峰却在原地磨蹭着不动地方,眼神一径地往两人身上瞟。   已经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戴誉,忍着笑不动如山,好似根本没看懂他的暗示。   “你们有谁想去不?”实在等不了了,冯峰干巴巴地问。   郭师兄摇头,吐槽道:“怎么上个茅房还得找人作伴呢,你自己去吧。”   戴誉暗自笑够了,放下手上的花生,笑道:“走吧,我陪你去。”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那只大黄狗虽然被拴在自己的窝里,但他们甫一出门,大黄狗就直立起身子,冲着二人的方向汪汪叫个不停。   吓得冯峰紧紧拽住戴誉的胳膊,一溜烟似的跑去了外面的茅房。   然而,一次惊吓还不够,戴誉陪着他共同被惊吓了五次!   即便耐性再好,在第六次被邀请一起去茅房时,戴誉也已经濒临爆发了。   这大兄弟是不是尿频啊!   对上二人意味不明的视线,冯峰结巴道:“我跟那个燕妮同志单独待在堂屋的时候,她一个劲的劝我喝水。我不好意思拒绝,当时的气氛又有点尴尬,所以不知不觉就灌了一水壶的水。”   戴誉没忍住,直接哈哈笑出声来:“行了,我再陪你去一次,回来以后就准备睡觉了。”   不过,戴誉陪着他在大雨夜来来回回地折腾,那六次茅房并不是白跑的。这次宏村生产队之行过后,冯峰对他的态度突然就温煦了不少。   *   从宏村生产队回来后,除了上基础课的时间,戴誉的重心基本都转移到了水锤消除器的设计和数据计算上。   过了没几天,郭振东按照与章教授约好的时间,来到了章教授所在的洋房区,进行每周工作进度的例行汇报。   章教授靠在沙发里,半眯着眼睛听他汇报完,满意地点点头:“还行,你们这一组的进度算是最快的,表现不错。”   郭振东笑了笑,谦虚道:“我只是负责统筹协调的,主要还是下面的师弟师妹很能干,尤其是冯峰和新来的戴誉,他们的计算能力都很强,给我节省了不少计算数据的时间。”   “嗯,那小子最近表现得怎么样?”章教授状似随意地问。   知道他问的是哪个,郭振东呵呵笑道:“戴誉倒是挺勤快的,每天都往实验室跑。不过,他最近都一门心思钻到三系工厂那边了。”   郭振东从随身的包里,翻出戴誉刚交上来的水锤消除器的图纸和报告。   “之前三系工厂那边有个客户的高压泵因为产生水锤效应,导致水管破裂了。他针对这个情况设计了一个新型的水锤消除设备。”   章教授接过来看了一会儿便放在一边,反倒是对着下面的一份图纸问:“这也是他设计的?”   郭振东抬头确认一眼,才点头道:“对,那个是他今天刚给我的,据说叫做水锤泵,算是他研究水锤时的衍生产品。这是个利用水锤的特性,实现自动泵水的机械。我觉得他的这个设想非常适用于农村和山区,这种水锤泵不用电和油就能自动泵水,十分节省灌溉成本。在没有电或者燃料稀缺的地区,这个水锤泵会非常实用。”   郭振东还想再为章教授详细介绍一下,对方却摆手拒绝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弄过这玩意,但是,当时的环境乱糟糟的,四处都在打仗,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他这个设计比我当年那个灵光一现的想法要严谨得多,现在也更有用武之地了。”   “您要是觉得可以,我就让三系工厂那边的车间准备投产了?”郭振东小心翼翼地问。   章教授却摆手道:“生产上的事,你去跟厂里的领导商量。我不掺和!”   已经对他十分了解的郭振东,只当他是默认了,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文兰说,戴誉向她打听过咱们跟航天学院的那个飞行器项目。”   “他打听这个做什么?”章教授蹙眉。   “这小子野心还挺大的,好像是盯上这个项目了。”郭振东摇头失笑道,“我一看到他那一沓运动力学分析报告,就知道他是个不甘寂寞的。”   想到那沓报告,章教授的唇角动了动,思索片刻,方叹气道:“三个和尚没水喝,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三个单位负责一个项目,光是筹备阶段就已经扯皮一个多月了。项目还没启动呢,谁惦记也没用。”   郭振东赶忙称是:“文兰早就已经劝过他了,让他脚踏实地,先把基础打牢。”   “行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章教授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摆摆手对他说道,“那个水锤泵要是生产出来了,你帮我也买一台,我想在院子里种点菜。”   郭振东:“……”   在那么小的院子里种菜,居然还需要用水泵嘛? 第98章   郭振东当然知道,章教授不可能买来一台水锤泵放在院子里。毕竟水锤泵的最大特色是将低处的水送到高处去,实现对水资源的有效利用。   他那院子里哪有水资源可以利用?   但是章教授的态度他已经明晰了,这个水锤泵是可以投产的。   于是, 让戴誉将水锤泵的设计图重新完善以后, 两人带着图纸找上了许厂长。   三系工厂的会议室里。   几个车间的车间主任、工程师、供销科长, 以及京大力学和物理系的两个教研室负责人,都被许厂长请了过来。   会议内容就是探讨戴誉设计的水锤消除器以及水锤泵投产的可能性。   几个工程师对于这两个与水锤相关的项目都蛮有兴趣的。原理和结构都很简单, 但如果没人率先提出来的话,很少有人能想到这样去设计产品。   大家对水锤消除器的投产都没有什么异议, 很快就通过了戴誉的设计方案,并且将它直接放到郭师兄所在的三车间, 与新型高压泵进行配套生产。   然而,轮到水锤泵的时候,会议室里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这水锤泵‘不用电, 不用油, 水往高处流’, 听起来是挺好的。可是你得考虑到一个关键问题啊, 产品生产出来以后要卖给谁?”供销科长靠在椅背上, 老神在在地问。   郭振东先答道:“既然它的特点是高扬程供水,可以充当有效的提水设备, 那肯定是卖给农村和山区等吃水提水比较困难的地区。”   供销科长用钢笔轻点一下笔记本, 笑道:“问题就在这嘛,咱们厂的地理位置即便再偏远, 那也是在首都市区。按照戴同学设计的水锤泵规格,是给比较小型水电站或者山区半山区的农田灌溉和饮水使用的。北京附近虽然也有山区,但是人家买农用机械会直接就近去公社的农机厂购买。你既然想让人家大老远地跑来市里买水泵,总得有让人不得不买的理由吧?”   闻言, 戴誉解释道:“水锤泵的结构简单,寿命长,一个水泵的使用寿命甚至可以长达二三十年。因为它不用电和燃料,所以管理也相对简单,水锤泵站建成以后,不需要修建机房,也不需要派专人看管,只每年给水锤泵涂点油漆防护一下就行了。”   另外,水锤泵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优势他没说,这玩意就是个傻瓜式机械设备,不但节约能源,而且不污染环境。   不过这年头的人还没什么环保意识,他说了也是白说。   力学教研室派来的老师也帮腔道:“从经济角度讲,我觉得不用非得把客户群体定位在没电少油的地区,即便是在有电和能源的地区也可以推广使用这种水锤泵。”   “对,这个水锤泵的结构和用料都很简单,估计造价会比较低廉,肯定没有一台高压泵的价格高。”三车间的车间主任点头附和。   供销科长被几人连番反驳后,也不着急,他慢条斯理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对,我也承认,这水锤泵是个物美价廉的农用机械。但是,这些优点也正是它的缺点,单只一项,就不适合咱们厂来生产它。”   众人都看向他,等待他发表高见。   “即便北京附近的公社都来咱们厂买水锤泵,一年才能卖出去几个?”供销科长点了点戴誉交上来的一大一小两种规格的水锤泵图纸,摇头道,“小型水锤泵只适合家庭使用,现在公社里都是以生产队为单位,谁家会单独买个水泵?至于另一种大型水锤泵,每个公社能买一两台就不错了。水泵买回去以后,一用就是三十年,都是一锤子买卖。”   供销科长在心下感慨,搞学术研究和搞生产是两码事,京大的这些师生就是做事太理想化了。像戴誉提供的这种没啥市场的产品,他每个月都要毙掉好几个,早就见惯不怪了。   许厂长也叹气道:“这个水锤泵确实好,但我们是校办工厂,也是要追求经济效益,完成生产任务的。即便它的结构再简单,若想量产也是要投入人力物力的。怕只怕生产出来以后,卖不出去啊!”   这种农用机械不在统购统销的范围内,没有生产指标,却也没人帮他们寻找销路。   而厂里已经大量生产的半导体元件和计数器,虽然要完成上级下达的生产任务,但销路是不愁的。   被许厂长和供销科长这样一解释,大家纷纷琢磨过味儿来。虽然有些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厂里有自己的考量。   散会以后,郭师兄安慰地拍拍戴誉的肩膀。   戴誉倒是觉得无所谓,有一个水锤消除器能够投产就已经很好了,这才哪到哪,一步步来嘛。   厂里虽然不能生产水锤泵,但是大家对于它的优势是给予了高度肯定的。他在其他方面想想办法,没准也能推广出去。   *   水锤泵的事情不了了之。   但戴誉还得去三系工厂跟工程师确定水锤消除器的投产事宜,除此之外还需要每天照常上大一的基础课,以及按时去实验室打卡。   处理完高压泵的问题后,郭师兄的心思完全从三系工厂那边抽离了出来。   他今年即将研究生毕业,毕业后很大可能会留校任教。所以,即使他还只是研究生,章教授也会让其辅助自己完成一部分课题研究。   戴誉这天刚进实验室,便被早已等在里面的郭师兄通知开会。   这还是他来实验室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参加组内会议。   他们这间实验室由章教授手下的好几个课题小组共同使用,但是郭师兄所在的课题小组,加上戴誉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按照郭师兄自己的话说,力学研究的实验课题很少,与物理系相比,他们的实验大多数要依靠计算得出结论。所以,四个人就已经是个精悍的小组了。   四人凑到一起坐好,郭师兄便摊开笔记本,给大家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咱们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我刚从老师那里拿到了一个新的课题任务。”   闻言,在座几人都来了精神。   尤其是戴誉,他进了实验室以后,虽然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但是这会儿大学里的物理实验还单调得很,实验报告他都写腻了!   “老师马上要跟进一个大项目,这些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郭师兄语气肯定地问。   三人点头。   “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些准备,做几个小课题。”   冯峰急吼吼地问:“师兄,你就快说吧,到底啥任务?”   “我们组被分到的任务是探讨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郭师兄语气有隐隐的兴奋。   戴誉的小心脏也跟着激越了一下。   他虽然对流体力学了解得不多,但也知道在设计飞机结构以前,是要想办法回避气动弹性问题的。   章老板这是要参与新型飞机的研究,还是要搞仿制啊?   郭师兄没解释太多,像这种课题,主要部分肯定是由他和五年级的文兰负责。   而两个低年级的师弟顶多能做做辅助工作,毕竟知识储备还不够嘛。   于是,三年级的冯峰被郭师兄安排着辅助他进行一些复杂计算。   而一年级的戴誉,只领到了查资料的工作。   “你尽量多收集一些现有机型的数据参数,除了国产大飞机,最好也能想办法弄到外国常见飞机的,尤其是各种飞机材料的弹性系数。”郭师兄对戴誉交代道,“数据尽量丰富详实,我们总结得越全面,越能给老师接下来的研究提供更多参考。”   领到任务的几人,纷纷点头称是。   原本戴誉觉得自己的工作任务是最简单的,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年代对高科技的保密程度。   他在图书馆、期刊室、系阅览室、资料室,查阅了两天的资料,都没能查到什么有用信息。   关于各种型号飞机的性能参数,别说军用飞机了,连民用飞机的都查不到。   他以前虽然也关注过那些古早机型的性能参数,但大多是一带而过,或者保存在文件夹里吃灰的。这会儿早忘了具体细节了。   见他自己实在忙不过来,连夏露都在下课以后主动帮他查资料。   然而,能得到的信息实在是寥寥无几,对于他查到的这些,恐怕人家章教授早就心里有数了。   工作没什么进展的两人坐在湖边有些犯愁。   戴誉不想让自己的工作影响对方心情,遂主动开口问:“明天周末了,咱们晚上回家,还是明天上午回去?”   夏露却摇头:“我这周不回外婆家了,明天去看看我爷爷奶奶。”   响起之前她对夏长海职业的猜测,戴誉提议道:“我明天跟你一起去看看二老行不?要是能碰上大哥,正好跟他聊聊。”   夏露在开学前回爷奶家那次,戴誉没随行。   毕竟好几年没见面了,刚回北京就带着对象上门,多少有些别扭。   夏露想了想,倒是没拒绝,只是提醒道:“去了以后可能会有些拘谨,你忍着点吧。”   还以为她说的是家里面积不大,居住条件比较局促,戴誉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第二天上门后,他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夏家二老与两个孙子住在大院里一栋红砖小楼的三楼。   正值周末,夏家人难得地凑齐了。   “大学不是不让谈恋爱嘛?你俩怎么还处上对象了?”老太太凌厉的视线跟探照灯似的,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夏露虽然对奶奶的问题有些犯怵,还是解释道:“大学只是不让学生结婚,没说不让谈恋爱。再说,我俩是上大学之前就在一起的。总不能因为上了大学就分手吧。”   夏爷爷在一旁打圆场:“就是,你管那么多干嘛,露露不是说老二两口子都同意了嘛!”   “谁说大学不禁止谈恋爱的!我的学生一律不许在校期间谈恋爱,多耽误工夫啊!”夏奶奶对二人盘问了一番,似是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便也不再做无用功,只对着夏露叹道,“你妈就是前车之鉴,你怎么不吸取教训!女人那么早谈恋爱结婚生子干嘛,事业全被耽误了!”   戴誉见夏露被训得脸色不好看,试图与夏奶奶搭话:“何阿姨现在在我们厂医院当外科主任,是我们全厂出名的女强人!”   夏奶奶不为所动道:“哼,她当初要是不到处跟着男人跑,这会儿已经是北京最好医院的外科主任了!”   戴誉呵呵干笑道:“原来何阿姨那么厉害啊,还是您名师出高徒啊!”   这老太太与江南水乡出身、和蔼可亲的夏露外婆完全不一样,与戴奶奶那样大字不识的小脚老太太更不是一个路数的。   如果不是她说话的声音确实不同,戴誉甚至会误以为这是他未来老丈人在给自己训话。   之前他还说夏长海长得像夏启航,实际上这叔侄二人长得都随了夏奶奶。   夏奶奶也不想让场面太难看,对着老伴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做饭去吧,马上到饭点了。”   夏爷爷应了一声就起身进了厨房。   戴誉:“……”   没想到夏家是男主内女主外的。   看样子夏爷爷已经退休了,而夏奶奶还奋斗在一线岗位,给学生们上课呢。   戴誉忙讨好地说:“我一看见您就觉得特亲切,从面相上看,我夏叔跟您实在是太像了!从气质上看呢,您又很像我的教授。我教授已经是科学院的委员了,一看您这气质就是在学术上很厉害,很受学生尊敬的老师!”   被戴誉拍了一通马屁,夏奶奶面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两根手指快速地在膝盖上点了两下。   她不动声色地问:“你不是刚上大学嘛,怎么就找到教授带你了?”   戴誉当然不能说,自己是靠着陪教授打乒乓球进的实验室,只避重就轻道:“我在报纸和期刊上刊载了几篇运动力学的分析报告,又帮校办工厂设计并投产了一个水锤消除器。”   “嗯,上大学就是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你们现在的时间非常宝贵,不要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夏奶奶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戴誉做出一副很羞愧的样子,叹道:“哎,我就是太忙了,平时跟露露都没什么时间见面,要么就是每次见面都在图书馆阅览室这样的地方。他们系里好多人还不知道她有对象呢!”   夏露:“……”   事情确实如此,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夏奶奶赞同道:“这就对了!”   她一指在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两个孙子,骄傲道:“你看我的这两个孙子,都是被我这样培养起来的。如今在事业方面都很优秀!”   戴誉心想,这俩大舅哥也太惨了点,虽然事业有成,但都是二十好几的男人了居然还没娶媳妇呢。   想到自己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他又状似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大哥都是没对象的,可以一心扑在事业上,我不行啊,还得抽时间陪夏露呢。最近为了我们实验室里的那个大项目,已经冷落她很久了。”   夏露知道他那点小心思,遂跟着附和道:“他最近实验室里可忙了,教授让他收集国产和外国大飞机的性能参数。我陪他翻遍了学校的图书馆,也没能找到有用信息。”   戴誉点头,又看向夏奶奶求助道:“奶奶,您虽然是从医的,但也是咱高校系统里的。我这会儿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您知道在北京啥地方能找到大飞机的数据不?”   夏奶奶还真认真思索了半晌,然后说:“这得去相关行业的研究所里问问了吧?”   而后看向自己的二孙子,问:“长川,你们所里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戴誉没想到她不问夏长海,反而问向了夏露二哥。   这位二哥个子不高,长得十分斯文,人也很安静,只在进门的时候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来就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地陪坐着。   “有。”夏长川点头,看向戴誉问,“你想要哪部分资料,什么机型的?”   戴誉将郭师兄的要求说了。   夏长川听后没怎么犹豫地点点头,“过两天我给你送到学校去。”   原本戴誉还想说自己去取,不过想到这时候从事这方面工作的单位大多用代号指代,具体地址他未必能找到,便只能作罢了。   得了夏家二哥的允诺,戴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   在饭桌上频频向两位大舅哥敬酒,后来发现夏奶奶居然也是能喝酒的,便也主动与夏奶奶碰杯。   见夏露在夏家确实有些拘谨,他主动挑起话头,对夏奶奶说:“奶奶,要我说您赶紧给两个大哥找对象结婚得了!”   夏奶奶倒是没反驳他的话,她虽然不赞成学生时期谈恋爱,但是两个孙子都大了,也确实应该张罗婚事了。   见她点头,戴誉又说:“等您把两位大哥安顿好了,也可以跟爷爷去我们滨江呆一段时间。我夏叔跟何阿姨经常念叨您跟爷爷呢,您二老要是去了,他们肯定特高兴。”   夏露:“……”   她爸也许会高兴,但她妈就未必了。   “夏洵现在都长这么高了!”戴誉伸手比了个高度,“今年刚出生的雯雯也可有意思了。”   夏奶奶听了果然高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却摇头道:“我还得上班呢,哪有空闲往外地跑。”   戴誉赶忙接话:“哎,也是,您现在桃李满天下,肯定比那些整天含饴弄孙围着灶台转的老太太过得充实。”   夏长海兄弟二人不自觉对视一眼,深觉这个未来妹夫是个活宝。   *   这次夏家之行,戴誉算是满载而归了。不但得了二堂哥帮他找资料的承诺,还意外获得了夏奶奶让他有空再来的邀请。   直到次日与章教授打球时,他还在回味昨天的战果。   入秋以后,戴誉和章教授的乒乓球对打活动仍在继续,只不过在戴誉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的打球地点从操场换到了体育馆内。   见他又抽飞了一个球,章教授问:“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失误呢?”   “哎呀,您换了近台打法以后,我有点打不过您了!”戴誉装模作样道,“早知道就不劝您换打法了。”   “呵呵,近打和快攻我都手到擒来!”章教授对于最近球技的进步也颇为得意,却还是斜眼瞟向他,“我听说你那个水锤泵的项目被三系工厂毙了?”   中场休息,戴誉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轻嗯了一声。   “你就因为这点事心不在焉的?”章教授嘲讽道。   “没有啊。”戴誉莫名其妙,他啥时候心不在焉了。   只是换了新的乒乓球拍用得不太顺手罢了。   章教授觉得他是在强辩,语重心长道:“搞科研做学问就是这样,并不是你的每个思路都能被人认可,有时候也要讲究一点天时地利人和。你这个水锤泵其实原理很简单,在国外早有公司生产过。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在国内推广水锤泵的想法,但是当时兵荒马乱的,谁有工夫给你投产农用机械……”   “那后来呢,您就放弃啦?”戴誉看向他问。   “在那种大环境下,造飞机大炮才是紧要的,没人会关心劳什子的水泵。”章教授语气平静道,“所以我才说要讲究天时地利。国家安定和平了,才能为科研人员提供成长的土壤。我那时只一心想着干点什么大事,很多基础性的研究都错过了。你现在能从小处着手,研究农用机械,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并不是特意研究农用机械的戴誉,着实有些汗颜。   他转移话题问:“您是不是马上要参与新飞机的设计了?”   “不该问的别问,瞎打听什么!”章教授虎着脸,斥道,“既然给了你良好的学习和研究环境,你就脚踏实地地干,做事情不要太急功近利。”   戴誉颇觉冤枉道:“我啥时候做事情功利啦?”   章教授也没揪着他打听自己新项目的事不放,只哼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学生!整天往三系工厂送图纸,还不是想着通过工厂那边赚点外快……”   “那您可就看错我啦!”戴誉撇撇嘴道,“三系工厂那点奖金够干啥的啊!我郭师兄费劲巴拉地研究出一个高压泵才给两百块,我呢,到现在更是一分钱没见着呢。”   他把球拍往案子上一放,笑眯眯道:“我跟您透漏个事吧!”   章教授等着他的下文。   “我已经把水锤泵的详细工作原理、简单结构图以及它的特殊优势总结出来,投稿给《农用机械报》了!既然三系工厂不能投产,我就直接将制作方法公布出去好了,如果哪个农具厂看到这篇文章以后,可以组织生产出水锤泵,让水锤泵在没电少油的地方得到应用,也算是给农村的水利事业做出一点贡献了!”   章教授诧异道:“你真投稿了?”   “投了啊!项目被毙的第二天我就将稿件投出去了。”戴誉肯定地点头,“刚开始我还想再找个农用机械厂去自荐呢,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干脆公布出去吧。把水锤泵的图纸攥在手里,对我没啥大用,奖金也没多少,还不如造福广大农村社员呢。”   章教授沉默片刻后,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两人没再说水锤泵的事,拿起球拍开启了下半场的对打。   如戴誉所预想的那样,《农用机械报》很快就刊载了他那篇关于水锤泵的文章,而且版面也很好,被放在了当期的头版头条位置。   他收到样刊以后没多久,又收到南方某公社农具厂的挂号信,寻问他是否可以在他们农具厂投产这种水锤泵。   戴誉没写信,只将自己画好的一张大型水锤泵的图纸回寄给了对方。   本以为关于水锤泵的事可以就此告一段落了。   不料,他给农具厂回信的第二天,便有人找来了物理楼实验室。   戴誉被人叫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懵,除了夏露和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很少有人知道他正在章教授的实验室半工半读。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见了他便问:“你是戴誉同学吗?”   戴誉点头。   男人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首都农用机械研究所的副研究员,黄骏。”   隐约有了些猜测,但戴誉还是不确定地问:“您好!黄研究员,您来找我是……”   “听说你手里有个水锤泵的项目一直没有投产,我们目前在跟几个省市的农林水务局进行合作,为农村地区改善水利设备提供支持。”黄骏温和地笑了笑,“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与我们合作?”   戴誉:“……”   这难道就是天上掉馅饼吗? 第99章   戴誉当然愿意跟农机研究所合作了。   在“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号召下, 此时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推动农业机械化的浪潮,各地研究农用机械的单位都是香饽饽。   如果仅凭一个水锤泵就能搭上首都农机研究所的顺风车,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半点磕绊没打, 干脆地点头同意了。   对于这个结果, 黄骏没有丝毫意外, 他用力与对方握了握手,笑道:“那行, 你把图纸给我看看,如果可行, 就先生产出来几台样机。所里马上要办一个全国水利机械项目的成果展示,要是时间来得及, 没准能把你这个也加进去。”   没想到他们研究所的办事风格这样雷厉风行。但是现成的图纸刚被他寄给南方那家农具厂,他暂时拿不出大型水锤泵的图纸。   戴誉与他商量:“黄研究员,我手头没有现成的图纸, 要不你们先看看报纸上的那个, 我这两天再抓紧时间绘制一个新的。”   “什么报纸?”黄骏有些糊涂。   “就最新一期《农业机械报》上面的。”戴誉一头雾水地问, “您不是看了报纸才找过来的吗?”   “最近单位事忙, 我还没看过新一期的农机报呢。是我们副所长说你这边有个水锤泵的项目, 让我来找你谈合作的。”   戴誉:“……”   他让对方稍等,返回实验室, 取来自己的那份《农业机械报》和小型水锤泵的图纸递给他看。   “这上面有详细的工作原理和结构图, 您先看看吧,我今天会尽快将大型水锤泵的图纸赶制出来。”戴誉顿了顿, 又与对方说明,“我们的校办工厂暂时不能让水锤泵顺利投产,但我觉得水锤泵兴许能惠及部分农村地区。所以就给《农业机械报》投了稿,将这种水锤泵的原理公布了出去。昨天收到南方一个农具厂的问询信件后, 我已经将最初的那份图纸寄给他们了。不知道这件事对咱们接下来的合作会不会有影响?”   听了他的一番解释,黄骏从报纸里抬起头来,意外地盯着他看了两秒,才笑道:“这很好啊,没什么影响。我们与各地的农林水务局合作,也是为了普及推广大型水利设备的。如果那家农具厂能率先生产出这种水锤泵,也算是配合我们的工作了。”   黄骏拿着那套小型水锤泵的图纸看了半晌,又与戴誉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才告辞离开。   郭师兄早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知道戴誉即将与首都农机研究所合作,也很替他高兴。   “首都农机所与咱们学校和华大有过不少合作,他们那边向来以研发大型农用机械闻名,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拖拉机播种机之类的联合机组,多数都出自他们研究所。”郭师兄鼓励道,“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你好好把握吧。有了这次合作经历,以后他们要是与学校再有什么合作项目,你也可以争取一下参与项目的机会。”   见他这样熟悉农机研究所的事,戴誉问道:“师兄,你之前是不是也参与过他们所的项目啊?”   “我在三年级的时候,参与过24行小麦播种机的项目,那次真是受益匪浅。”郭师兄建议道,“既然那边催得急,实验室里的事你就先放一放,把图纸交了再说。”   他都快留校任教了,所以对于戴誉这个才上一年级的新生,并不只将他当做同门师弟,有时候还会将对方当成自己的学生看待。   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他才不禁出言提醒了几句。   既然师兄如此说了,戴誉干脆接受对方的好意,找个没人的地方画图去了。   一直忙活到晚上九点多,他才重新画完大型水锤泵的图纸,收拾东西返回宿舍。   戴誉进门时,宿舍里只有陈显和佟志刚二人。   只不过,这二人一坐一立靠在一起,陈显正捏着棉花球,神色紧张地往佟志刚脸上涂抹红药水。   佟志刚仰着脸,被笨手笨脚的陈显弄得嘶嘶哈哈地直吸气。   见到戴誉回来,陈显像见到救星似的,赶紧对戴誉招手道:“支书,回来的正好,你来帮佟志刚涂药水吧,他太能挑毛病了,一直嫌弃我手重!”   戴誉放下书包,去水盆里洗了手,才接过消毒工具,边往他青紫的伤口上涂药水边问:“你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说完又觉得不太可能,对方平时挺低调的,在学校里能跟谁打架。   “没有。”佟志刚叹口气,“回家了一趟。”   戴誉了然,这是被家长揍了……   自从与丁玲玲的事情被迫公开后,这俩人已经不再刻意掩饰彼此的关系了,平时上课吃饭都在一起。   看得戴誉都有点羡慕了。   毕竟这二人是同班同学,作息十分同步。不像他跟夏露,只能偶尔忙里偷闲约个会。   “你跟丁支书的事,被家里知道了?”戴誉了然地问。   “嗯,佟明蕙回去添油加醋告的状。”不知是被伤口刺激的,还是嫌弃佟明蕙,佟志刚蹙着眉,一副强自忍耐的表情。   “你傻啊,不会在学校猫着?你一直不回去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戴誉觉得佟志刚有点死脑筋。   陈显赶紧帮忙解释道:“不是他自己要回去的,下午从图书馆出来以后,蹿出来两个穿绿军装的人,把他强行带走的。”   这年头有军装穿的人不少,他也分不清那俩人是不是军人。   “那俩人突然冒出来,还把我吓了一跳呢!”陈显一个山里娃,啥时候见过这种阵仗。   “你和丁支书都已经是京大的高材生了,你家里怎么还要反对你们的关系?”戴誉觉得这一点有点迷惑,当初他考上京大以后,夏露父母可是很快就接受了他。   佟志刚没提丁玲玲家庭条件的问题,只叹气说道:“我爸看上的是他战友的女儿。”   “哦,不会是上次在餐厅见过的那位田同志吧?”戴誉捋清一下人物关系。   佟志刚点头。   那这关系确实有够乱的,那位田同志明显是跟他继姐一伙的,难怪他那会儿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似的。   戴誉没再提佟志刚家里的糟心事,只要再等两年,他与丁玲玲的问题便能很自然地迎刃而解了。   毕竟贫农出身的丁玲玲,才是根正苗红到不惧任何运动的王者。   此时的这点小挫折,就只当是经历了一次感情的考验好了。   处理完他的伤口,戴誉问二人:“你俩吃饭了没,我好像有点饿了。”   “我晚上吃的馒头蘸酱,但现在也感觉饿了。”陈显摸摸肚子。   佟志刚:“我还没吃呢。”   得嘞,戴誉接过陈显递过来的暖瓶,又翻出一包挂面。   三人用热水焖了一暖瓶黏糊糊的挂面,就着雪里蕻咸菜吃了一顿宵夜。   戴誉一门心思放在实验室那边,对于室友的感情问题并不担心。在他看来,只要这二人的心意够坚定,很快就能修成正果了。   次日是与夏露二哥相约见面的日子。   两人下了课往学校东门走的时候,夏露还提起了佟志刚被打的事。   “你咋知道他被打了?”戴誉挑眉。   “佟明蕙说的。”   戴誉:“……”   他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吗?   “你怎么跟她搅合到一块去了?”他拧眉问。   “今天在校学生会见面时,她跟丁玲玲说话,我听到的。”   “……”戴誉,“等等,我到底错过了啥?你怎么还跑学生会去了?”   “这几天你总在实验室呆着,有些事即使我想说给你听,也找不到人啊!”夏露解释道,“校学生会想增设两名副秘书长,你们系的商学姐是学生会副主席,她推荐了丁玲玲。另一个名额要从生物系或者经济系选一个,然后丁玲玲就向商学姐推荐了我。”   “嗯,算她有眼光!”戴誉觉得让她去学生会锻炼锻炼也好,不然自己在实验室的时候,总得惦记她。   “今天中午我去学生会跟商学姐碰面的时候,就见到了那个佟明蕙,说话阴阳怪气的,反正不太讨喜就是了。”   “她跟你阴阳怪气?”戴誉拧眉问。   “不是,跟丁玲玲。不过丁玲玲好像变厉害了,两人在学生会办公室就吵了起来。”夏露表情古怪地说,“虽然还没上任,但是已经可以预料到学生会的工作环境会有多糟糕了。”   “反正她们也不会拉着你吵架,你管她们干嘛?”戴誉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道,“鸡毛蒜皮的事情不要管,先抓主要矛盾,你跟学生会长处好关系,再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基本就可以在学生会横着走了。”   想了想又感觉不太对,问:“校学生会长是男的女的?”   夏露忍笑:“是法律系四年级的学兄。”   “哦,那还是算了。”戴誉话锋一转,“商学姐为人也很不错,别看她只是个副主席,却是主抓组织人事工作的。既然是她把你招进去的,你还是跟着她混吧。”   “副秘书长本来就是协助副主席工作的。”夏露见他又开始小心眼了,好笑地白他一眼。   二人一路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学校东门。   夏长川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   两人快走几步,戴誉抱歉道:“二哥,不好意思啊,我们教授拖堂了。”   夏长川无所谓道:“没事,我也是刚到。”   “二哥,你吃晚饭了没?”夏露提议道,“不远处有个国营小面馆,要不咱们过去吃点吧。”   三人来到小饭馆,点了菜以后落座。   夏长川将一个文件袋拿出来推给戴誉,介绍道:“目前国内的所有机型都在,欧美苏联的一部分机型参数也有,但是不太全。”   “这就已经很好了,我自己在图书馆什么都没找到呢。”戴誉语气颇为诚恳。   不过,他并没直接去翻看那个文件袋,而是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见他表情疑惑,戴誉解释道:“这是以我们京大物理实验室的名义,出具的借阅重要资料的保密协议。”   夏长川打开那个信封,果然是一份保密协议,保证所借资料仅供实验室内部交流参考使用,根据其中数据得出的课题结论,不会公开发表。落款是实验室负责人的签名和京大公章。   “这个倒是不用。”夏长川笑着推拒。   他给的资料都是经过筛查处理的,没有什么涉密信息。   “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总不能让你凭白承担那么大的风险。”戴誉劝道,“你就收着吧,万一以后有人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他早就跟郭师兄说过了,这些资料是从相关单位借阅的,对方需要他们以实验室的名义出具一个保密协议。   如此,等他的资料拿回去以后,也能约束一下实验室里的人,不要将资料随便外传。   夏长川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是对方这种谨慎的态度,他还是欣赏的。   原本只是看在堂妹的面子上,帮对方一点小忙。不过,既然这个未来妹夫是个能拎得清的人,那他也不介意多与对方来往几次。   因为有夏露在,几人的话题大多是围绕他们在滨江的生活展开的。   夏长川从始至终都没问过,戴誉所在的实验室具体在研究什么课题。   而戴誉也没打听过,夏长川到底在哪个研究所工作。   彼此拿捏着分寸,一顿饭吃得也还算自在。   *   得到夏长川给的资料后,戴誉并没有急着将其带回实验室。而是按照郭师兄的要求,将课题所需要的数据搜集整理出来后递交上去。   忙完实验室里的事,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便从黄骏处得到了确切消息——   第一台水锤泵样机已经生产出来了。   “这么快?”听到消息时,他还有些诧异。   最先投产的水锤消除器还没什么动静呢,研究所那边的水锤泵居然已经有成品了!   “收到你那份图纸的当天,我们就直接送去了城关农机站。”黄骏对于他们的效率也颇为满意,解释道,“主要是所里想先就近找个试点,考察一下提水效果怎么样。”   戴誉理解的点头,既然是打算全国推广的水利设备,总不可能草率拍板。   “咱们的试点选在了哪里?”他接过话头问。   “在龙湖公社的吴溪大队,我们副所长率领研究员们在那边开展社教活动,刚刚确定吴溪大队为农业机械化的试点。正好他们那边已经开始播种冬小麦了,需要能够大量浇地的水源,我们打算将第一台样机安装在他们生产队,先看看提水效果。”   黄骏笑着邀请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吴溪大队吧,验收一下水锤泵的安装和使用情况。”   戴誉虽然对于去龙湖公社的两小时车程有些犯怵,但还是欣然应允了。   不过,与首都农机研究所统一行动的好处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再次来到龙湖公社,他所乘坐的交通工具终于鸟枪换炮了!   从自行车变成了拖拉机!   这台拖拉机也是本次给吴溪大队农业机械化试点添置的新设备。   事实上,这次的重头戏是这台东方红拖拉机的试验,而他那台水锤泵只是被捎带的。   他与黄骏,以及另一个徐研究员一起坐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进村时,几乎得到全生产队的热烈欢迎。   即便地处首都郊区,这也是他们全龙湖公社的第一台拖拉机!   吴溪大队的生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比宏村生产队的韩队长要年轻许多。两天前他就被告知,拖拉机会被送到他们生产队。今天一大早他便计算着时间,兴奋地召集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集合,敲锣打鼓喜迎拖拉机的到来。   戴誉本就被拖拉机突突得头疼,这会儿再被社员们围在车边对着耳朵吹唢呐,只觉自己快要失聪了。   从扎着大红花的拖拉机上跳下来,戴誉从热闹的人群里钻出去,远离震天的锣鼓声,总算让耳朵恢复了正常。   他所处的这块空地,除了他,还有个叼着烟蹲在地上的老汉。   那老汉见他是从拖拉机上下来的,便问道:“你也是那个什么研究所的?”   戴誉摇头:“我是京大的学生,这次算是借调吧。”   听说他不是研究所的,老汉似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对他抱怨道:“公社非要在我们生产队弄什么试点,废了老鼻子劲弄来这么一台拖拉机,这不是瞎胡闹嘛。”   别的生产队都是抢着买拖拉机,戴誉还是头次听说不想要拖拉机的,看向他的眼神便有些疑惑。   “要我说,无论啥机器都没有人可靠!”老汉吧嗒烟,叹道,“这大机器把人能干的事都抢着干了,那我们这些人还能干啥?”   戴誉失笑道:“在拖拉机出现之前,还用牛犁地呢,牛把人能干的事都干了,您也没觉得不对啊。”   “那能一样嘛,听说这个拖拉机的犁地速度是牛的四五十倍,活都让它干了,我们还干啥啊?”老汉一脸愁容。   与他讲不通道理,戴誉只问:“您知道这个‘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的指示是谁提出来的不?”   老汉摇头。   “正是主席提出来的啊,研究所在你们生产队搞试点,也是为了响应党和主席的号召,提前帮你们生产队实现农业机械化,解放生产力,让社员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戴誉瞟他一眼,问,“主席的话你听不?”   老汉没再与戴誉说什么,从地上站起来就一溜烟冲进了前方那片闹哄哄的人群。   他过去以后,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有人起哄喊道:“支书,你不是说有它没你,有你没它吗?还跑来摸拖拉机干嘛?”   “少给老子扯这些没用的,我这是响应党的号召维护农业机械化!”老汉洪亮的嗓门从人群里传出来。   社员们围着拖拉机稀罕了半天,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戴誉才重新坐上拖拉机,跟着那位老汉支书和生产队长,一起去距离生产队最近的水源。   生产队长坐上拖拉机,就扯着嗓子给三人打预防针:“那个什么泵,我们按照安装师傅的要求放进溪水里了,排水管道也已经安装好了!不过,我们的那片小麦地里,到现在也没见到一滴水呢!”   闻言,戴誉与黄骏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咯噔。   若是这第一炮就哑火了,以后的事情还怎么继续进行啊?   戴誉对于自己的图纸还是十分有信心的,不可能在设计上出现问题。那出问题的要么是农机站的生产车间,要么是安装工人。   老汉也在戴誉身边嘀咕:“我就说嘛,机器不如人可靠。昨天我亲自看着那些小子安装的水泵,不过,那玩意儿按上就是坏的,还不如屁股底下这台拖拉机呢。”   本还想再吐槽几句,不过想到这是主席要求他们做的,他又自觉闭上了嘴。   拖拉机载着几人绕过一大片冬小麦地后,又走了十来分钟才停到溪水边。   下了拖拉机,一看那水锤泵的摆放位置,戴誉就松了一口气。   找来几个在附近围观的年轻社员,指挥着他们将水锤泵一点点挪到溪水的最低洼处。   又回头对黄骏解释:“这个水锤泵特别适用于从低处向高处引水的山区,如果想在平原地区应用,需要留给它一米左右的水头,让进水端和出水端有足够的落差,不然会降低水泵的扬程,甚至还可能不工作。”   黄骏点点头,帮着几人重新将水管连好,等了不到两分钟,便听见远处那片小麦地的田埂附近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大喊着:“有水啦!有水啦!”   老汉支书听到动静,转身就往麦地的方向跑,噌噌几步便没了踪影。   “看样子效果不错!”黄骏主动与戴誉击掌庆祝了一下。   试验一次性成功,戴誉也挺高兴。不过,保险起见,他还是建议道:“如果还有多余的样机,可以去距离比较近的山区找个试点,测试一下水锤泵的最大扬程。”   黄骏乐呵呵地答应着,却在心里断定水锤泵的试制算是成功了。   从龙湖公社回来,戴誉拎着老汉支书给的一筐子秋梨,直接去了章教授的小洋房。   给他开门的是章教授,而他的老伴苗老师正在厨房忙活。   “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章教授侧身让他进了屋,嘟哝道,“不会是闻着饭香味找来的吧?”   戴誉将秋梨放在门口的地板上,满面红光地说:“我来感谢您,顺便给您报喜的!”   “报什么喜?”章教授溜达回沙发,拿起没看完的杂志继续翻看。   戴誉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笑道:“我刚从龙湖公社回来,咱们那个水锤泵的样机已经安装试验成功了!溪头的水可以直接引去小麦地,给小麦浇水!”   章教授平淡地“哦”了一声,点头道:“那还不错。”   “我就是特意来向您道谢的!”戴誉感激地说,“肯定是您把我的水锤泵项目介绍给了首都农业机械研究所的同志吧?”   章教授哼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继续埋头看杂志。   见他一径盯着那杂志看,戴誉也凑上去瞅了一眼。   看到专访人物的照片和姓名,戴誉似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嘿嘿笑着问:“您也喜欢庄老虎啊!”   这回章教授倒是挺痛快地点了头。   戴誉语带诱惑道:“我认识北京乒乓球队的教练!为了感谢您这次的牵线搭桥,我带您追星去,咋样?” 第100章   虽是第一次听说“追星”这个词, 但结合语境,章教授多少能明白他的意思。   放下手中杂志,他颇觉稀奇地问:“你不是才来北京上学嘛, 怎么认识的乒乓球队教练?”   “在来上学的火车上认识的, 当时还以为他是人贩子, 差点冤枉了人家。”   随后,戴誉将火车上的乌龙事件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番, 惹得端菜出来的苗老师跟着呵呵直乐。   “这位韩家栋韩教练,原来是我们省工体队的乒乓球教练, 最近才调来北京队的。”他又解释,“我之前不是在《通用物理》上发表了一篇关于乒乓球运动中的力学分析嘛, 后来我把这期杂志给韩教练也寄去了一本。他对于乒乓球的技术分析还是很感兴趣的,曾经还说过我是技术型选手呢!”   “说来说去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章教授有些无语,还以为这小子敢夸下海口带自己去“追星”, 最起码也是与对方非常熟识了。   “怎么只是一面之缘呢?韩教练经常与我通信探讨乒乓球的力学问题的!”戴誉笑着说, “虽然我这个一年级新生不被您看在眼里, 但是在外人看来, 京大数力系的学生也算是半个专家了!”   见他没反驳自己的话, 戴誉又问:“您到底想不想去啊?整天看杂志专访有什么意思,跟真人对打才过瘾呐!”   章教授没说去不去, 只说:“我还要工作, 哪有时间!”   戴誉秒懂。   言外之意,就是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去呗。   于是, 他十分体贴地说:“人家在工作日正式训练的时候,未必能让咱们去参观,倒是可以试试在礼拜天去拜访一下。您要是有时间,我就给韩教练打个电话提前说一声。”   听了一耳朵二人对话的苗老师, 边摆碗筷边插话道:“他有时间!你快带他去吧,天天在家看新闻报道,研究人家的打法,还不如跟运动员当面交流一下呢!”   戴誉对苗老师笑道:“那行,我回头给韩教练打个电话问问看,这周末可以去参观不。”   刚被老伴帮着做了决定的章教授突然说:“我书房里有电话。”   戴誉:“……”   倒也不用这么急切。   “你这老头子!刚才还说不想去呢,这会儿又急上了!”苗老师无情吐槽,“小戴不得回去查查电话号码啊!”   她在饭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对戴誉招手道:“小戴,还没吃晚饭吧?正好留下来一起吃,我今天烧了小黄花鱼!”   “呵呵,我是刚从公社回来的,忙活了一下午,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戴誉没跟苗老师客气。   偶尔打完球错过了食堂的饭点,他会厚着脸皮跟着章教授一起回来蹭顿早饭吃,所以与苗老师也算混个脸熟了。   见他半点没有推辞谦让的意思,章教授嘟哝道:“我就说这小子是闻着饭香味来的吧!”   “跟年轻人一块吃饭,咱们还能吃得香点。不然我做饭忙活一个多钟头,你吃几口就下桌了。”苗老师对去厨房帮忙盛饭的戴誉解释,“自从我家那小子带着老婆孩子去了三线,我俩吃饭都没滋没味的,早知道就不让他去了……”   章教授摆出严肃脸,正色道:“那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三线建设,让他去三线是组织的决定,哪是你说不让去就能不去的!”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又上纲上线!难道我的思想觉悟就那么低啊!”苗老师不服气道。   戴誉端着饭碗出来,赶紧打圆场:“不是说‘好人好马上三线’嘛,那我师兄肯定是单位里的佼佼者,才能被委以重任派去三线呐。”   他之前倒是听苗老师说过,她儿子在某军工厂工作。   这几年国家开始大力建设三线军工企业,好多单位的科研人员和技术骨干都被派去了西南西北的深山老林里,在荒地上从无到有地建设军工厂。   三人在饭桌前落座,苗老师给戴誉夹了一条小黄花鱼,叹道:“优秀倒是挺优秀,可惜这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每天只有我们两个老的在家,没意思得很!”   儿子一家刚到三线就开始闷头建厂房,搞生产,山高水远的,能保持每月按时来信就不错了。   章教授反驳道:“我不觉得没意思!只咱们两个在家还挺清净的。”   “您是有工作的大忙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退休人员的苦!”苗老师嘀咕。   戴誉边吃饭边琢磨,现在的老太太退休后确实挺无聊的。   孙辈在身边的还行,能打发下时间。否则,既不能含饴弄孙,也不能看电视跳广场舞。   生活真是挺无趣的。   他看向章教授,问道:“我最近经常去数力系的阅览室借书,发现了一个情况,不知道您之前注意到没有。”   “什么情况?”   “一般去系阅览室借书的学生,都是因为在学校的图书馆找不到专业教材,才转而去那边的。”   章教授点头。   “其中有一半的同学是为了借阅外文书籍,尤其是俄语的原版教材。”戴誉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我发现阅览室的那位图书管理员好像并不懂俄语,每次借阅俄语书籍的时候,大家都要排队等好久。”   章教授似是猜出他想说什么,问:“怎么,你还想把人家换了?”   “那怎么可能嘛……”戴誉忙道,“我的意思是,学校是不是可以考虑给阅览室增设一名懂俄语的管理员!”   “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吧!”章教授轻哼一声,余光瞟了眼一脸跃跃欲试的老伴。   戴誉转向苗老师,笑眯眯道:“苗老师,听说您以前是俄语系的教授,虽说有些屈才了,但是这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没那么忙碌,还能整日与书为伴,您有兴趣去兼职不?”   苗老师放下筷子抚掌笑道:“这主意不错,工作清闲,还能给我找点事情做!”   看出老头子又要上纲上线,苗老师抢先说:“我可以不要工资!”   章教授:“……”   这个戴誉,怎么净出馊主意!   “等我去数力系问问再说吧,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安排个人过去上班。”章教授无奈妥协道。   “您跟系里讲讲,只让苗老师负责外文资料的调阅。其他工作,尤其是需要上梯子爬上爬下找书的活儿,我们可是不负责的啊!”戴誉特意强调道。   闻言,苗老师呵呵直乐,又给戴誉夹了一条黄花鱼。   *   对于戴誉想带人来乒乓球队参观的请求,韩教练没怎么犹豫便在电话里答应了。   于是,在礼拜天上午,戴誉再次来到了章教授的小洋房,与他一起去乒乓球队的训练馆。   见他跨坐在自行车上,章教授一怔,问:“不是坐公共汽车嘛,你怎么还骑自行车过来了?”   “从咱们学校到训练馆,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听韩教练说下车以后得走好远呢!”   章教授想想也对,转身便想回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戴誉赶忙劝阻:“您快别骑车了,那么远的路,等您骑到地方,还能有精神跟人家专业运动员对打嘛!”   他拍拍自行车后座,招手道:“您保存体力吧,我载您过去!”   对于这次的乒乓球队之行,戴誉的目的还是很明确的——让老头高兴!过瘾!   毕竟是为了答谢人家帮自己牵线搭桥嘛,当然得以对方的感受为先。   章教授也是个妙人,对于坐自行车后座的事没有丝毫抵触情绪。听闻他乐意载着自己去训练馆,人家半点没客气,抬屁股就坐了上去。   “出发吧!”语气还挺乐呵。   看那精神头,仿佛又年轻了好几岁。   一路上二人也没闲着,章教授还问了问他们课题组最近的课题进展。   “分给我的任务是收集国内外已知的飞机结构参数,我早就交给郭师兄了。”戴誉一面慢悠悠地蹬着车子,一面解释,“郭师兄那边的最新进展我还不知道。他跟文学姐,一个分析飞机构件的刚度要求,一个研究飞机质量分布的要求。不过,有一点我是不太能理解的。”   “什么?”   “文学姐研究的质量分布要求,应该是指将发动机、油箱或者武器之类的附加质量分布在机翼的什么位置,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有害空气弹性。如果要对我查到的所有机型数据进行分析,那计算量也太大了吧。有的飞机甚至是配套了好几个不同型号发动机的,光是排列组合这些附件,就能整出好几套方案。而且,我觉得做这种重复的计算,没有什么意义。”   章教授坐在后座上“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可是,若只是简单地从众多机型中挑出一个进行单独分析,又会感觉整个课题的结论有些单薄。”戴誉自己说完也觉得有点纠结。   不过,章教授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耐心解释道:“飞机质量分布的要求,并不只针对机翼的部分,尾翼和操纵面的质量分布也是对空气弹性的限制条件。只不过,许多研究人员习惯性地将关注点放在发动机、油箱和武器这些固定在机翼上的部件,而忽视其他部分的作用。新型飞机的结构探讨,关键点不在于被大家争相研究的机翼部分,而是对少有人关注的部分进行优化提升。”   戴誉坐在前面,受教地直点头。   二人针对实验室里的课题聊了一路。   快到目的地时,章教授突然说:“对于你们小组的课题任务,你要尽力争取多做一些工作。就像这次,既然你手里已经有现成的资料了,又知道课题的研究方向,为什么一直被动地等着别人给你分配任务?对于飞机的刚度要求和质量分布要求,你完全可以尝试着自己分析一下。”   戴誉:“……”   让我脚踏实地的是您,让我尽力争取工作的也是您!   不过,他还是欣然点头应承下来。   这最起码说明,如果自己也提交了课题研究报告,章教授是会接受的。   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乒乓球队的训练馆时,韩教练已经等在训练馆门口了。   甫一见面,戴誉便率先为二人做了简单介绍。   而且应章教授本人要求,隐去了他的职务,只说他是自己的老师。   不过,既然是他的老师,又是这般年纪,最少得是个京大的教授。所以即便如此说了,韩教练对其也是十分客气的。   简单关心了对方最近的工作,戴誉便笑问:“最近晓峰怎么样?嫂子能忙得过来嘛?”   晓峰是韩教练的儿子。   “哈哈,挺好的,上个月就被送去机关托儿所了。我们两口子也能省心不少。”提起儿子,韩教练的心情明显更好了。“当初幸亏被你插了一手,才没把晓峰留到我父母那边。不然这会儿轻松倒是轻松了,想孩子也是肯定的!”   戴誉笑叹:“嗐,当初还是我太莽撞了,现在想来还觉得可笑呢。”   乒乓球队的训练环境还是不错的,整个训练馆一层十分开阔,摆放着十几张球台。   今天虽然是休息日,但所有球台都是满员的,整个训练馆里都是噼噼啪啪的击球声。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额外关注,不少人正围着一个球台盯着双方的对攻。   看清其中一方是庄老虎后,章教授脚下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目标明确地奔向那张球台。   戴誉跟在他身后,半真半假地玩笑道:“您带着管心脏的那个小药片了嘛,一会儿见到了真人,您可千万别激动啊!”   “带了!”章教授回道,隔了几秒,觉得不对劲,又斥道,“呿,我哪能那么没出息!”   他们来到球台前时,这场乒乓球队内部的日常训练赛刚好打完最后一个球。   见到韩教练冲自己招手,庄老虎放下球拍便走了过来。   “这二位是我之前与你提过的京大的戴誉同志和他的老师。”韩教练帮几人相互做了介绍。   庄老虎与章教授礼貌问好后,便看向戴誉:“你之前那篇关于乒乓球的力学分析,以及后来与韩教练在信中提到的许多技术细节,都在我们的技术分析课上进行过讨论呢。”   “哈哈,那是我的荣幸啊!我那篇力学分析报告,还是经过我老师的指导才能顺利完成的。”戴誉看向章教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他身上。   不过,“我是你粉丝”这种话怎么能让章教授亲自说出口嘛。所以,戴誉主动开口道:“我们师徒都是您的球迷!”   庄老虎对于他的话一点也不意外,习以为常地笑了笑。   “尤其是我老师,不但收集了许多关于您的报纸杂志,还时常要收看您参加国际比赛时的电视转播!您夺冠的那次比赛,他自己一个人就灌了半瓶二锅头,为您庆贺胜利呢!”戴誉赶紧把章教授“铁粉”的身份亮出来。   这些事还是苗老师向他吐槽时说的。   闻言,庄老虎讶异地看向章教授,主动握上他的手,笑道:“感谢您的青睐和支持!”   章教授虽然觉得戴誉描述得有些过于夸张了,但还是握上面前的手,高兴道:“你打球的技术好,球风稳健,又能为国家争得荣誉,值得更多人的喜爱和关注!”   戴誉赶忙趁机从包里拿出相机,看向庄老虎问道:“庄队,我能给您和我老师拍张合影不?我老师还是第一次这么追捧一个人呐!”   章教授:“……”   这小子……   庄老虎爽朗一笑,痛快地答应下来。   戴誉拿出他给夏露拍照的耐心和水平,帮对面二人摆拍。   握手的,搭肩膀的,拿球拍的,每个姿势各拍一张。   韩教练看他一径地帮老师忙前忙后,根本顾不上自己,便提议道:“你告诉我照相机怎么用,我帮你们三人拍张合影吧。”   于是,戴誉成功得到了一张与世界冠军和科学院委员的合影!   激动!   这会儿快到午休时间了,训练馆里空出了不少球台,庄老虎见戴誉他们是带着乒乓球拍来的,便主动问:“要不要打两局切磋一下?”   戴誉刚刚就想着怎么开口跟人家提这事呢,没想到这位庄队长居然这么宠粉!   赶忙将球拍重新递给章教授,鼓励道:“别紧张!您就拿出平时跟我打球时的水平来,我现在都打不过您了,您一会儿放开了打,肯定没问题的!”   章教授失笑反驳:“啰嗦!谁紧张了!”   虽然只是切磋局,但庄老虎确实是很严谨专业的运动员,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球迷而放水,反而让对方感受到了他的真实水平。   所以即便章教授输了球,心里也是高兴的,这就是世界一流水平啊!   戴誉笑呵呵地宽慰道:“没关系,您以后可以跟学校乒乓球队的人吹牛了!您可是跟世界冠军打过球的人!虽然输了球,但是虽败犹荣,拿到了亚军!”   章教授:“……”   这臭小子!   *   与庄老虎打过一场切磋局的后遗症是,在接下来一周的晨间对打中,章教授开始嫌弃戴誉的球技了。   气得戴誉直接撂了挑子,取消了礼拜天的晨练,与夏露在礼拜六下午一起回了什刹海。   前几个周末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留在了学校。这会儿距离他们上次回去,已经快一个月了。   一人手里提着一大摞的书,走进胡同时,戴誉还在问夏露先回外婆家,还是先回他的院子将书放下。   然后刚一转弯,就迎面碰上了居委会的李大妈。   李大妈见到二人,挺热情地打招呼:“呦,两位高材生有空回来啦!”   戴誉买下26号的院子后,就主动去居委会与她说明了情况,还送了两个鸡蛋。   而且,这会儿她已经知道了,26号的新房主就是19号老何家的未来孙女婿。   戴誉没回来的这段时间,有关他的家世背景、人品学历、气质长相,已经成了胡同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家对这位新邻居的事情都很好奇。   直到胡同里发生了另一件大事,才稍稍降低了邻里们对于这位小戴同志的关注。   夏露与李大妈是老熟人了,见了面便笑着问道:“李奶奶,您今天值班呐?”   原本只是一句客气话,谁知李大妈听后却来了精神。   将二人让到旁边,避开来往的自行车,李大妈神神秘秘地说:“我现在可是得天天值班了!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咱们这个胡同出大事了!”   见她似有想要长篇大论的意思,戴誉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往上提着晃了一下,笑道:“李大妈,前面就是我家了,您是不是还没去过我那个院子呢,要不先去我那儿坐坐,我给您泡杯茶喝。”   他拎东西的手快被勒得不过血了……   “走走走,去你那院子坐坐,正好我跟你们说点事。”李大妈痛快地答应下来。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戴誉让夏露招待客人,自己则跑到灶间生火烧水去了。   刚将柈子点燃,就听坐在院中的李大妈对夏露道:“以后你们不在家的时候,这院子可不能再这么空着了!最好能让你姥爷他们没事时过来帮忙照应一下。”   夏露却笑道:“这院子里还没添置什么呢,只一间正房放了两床被褥,再就是一些书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大妈露出一脸“你不懂”的表情,语出惊人道:“嗐,现在空屋子也不安全了!前天晚上,咱们这一片遭贼了!”   夏露神色一怔,赶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心里隐隐感觉不太对劲的戴誉也扔下手里的活,跑出来听李大妈聊八卦。   “遭贼的两户人家是挨着的。最先发现有贼的是九号院王家的老太太,她起夜的时候,听到院墙外有动静,便开门跑出去查看。结果就发现有个特别高大的人影,正拿着什么工具在叮叮当当地凿她家院墙呢。”   戴誉赶忙问:“那抓到人没有啊!”   李大妈一拍大腿,气愤道:“抓什么啊,王家老太太被那个人影吓得当场就厥过去了!”   “王奶奶怎么样?没事吧?”夏露担心地问。   “人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了,晕倒时摔的那一下不轻,又在地上躺了半天。这会儿她还没能下炕呢!”   “那她家不算是失窃吧?”戴誉问。   李大妈摇头:“应该不算,还没来得及进去偷东西呢,那贼就被吓跑了。”   跟着她做出舒了一口气的表情,戴誉忙关心道:“不是说有两户人家遭贼吗?另一户是哪一家啊,现在怎么样了?”   “另一户是八号院的!就是原来住着大资本家的那间院子!我估摸着那贼肯定是提前踩好点了,听说后罩院的老头常年不在家,才动了歪心思的。所以,我才会劝你们让人经常来家里照看一下。”李大妈热心肠地劝道。   夏露忙点头:“多谢您提醒,回头我们跟家里商量商量。”   戴誉现在哪有心思想那些,他就想确认一下心中猜测。   遂再次问道:“李大妈,那个后罩院现在怎么样了?到底丢了什么啊?”   “那看门的老头常年不在家,我们暂时联系不到他,所以到底丢了什么还不清楚。”李大妈摇摇头,话锋一转道,“不过,他的那道院墙可是遭了殃了。也不知道那贼是怎么想的,偷东西也不正经偷!把人家院墙上的好些大青砖都凿了下来,远远看过去跟蜂窝煤似的!”   戴誉:“……” 第101章   对于最近的失窃事件, 李大妈显然是心有余悸的。   “事发当天,我们就报公安了!不过,派出所的民警过来走了一遭什么也没发现。这盗贼没抓到, 就总是让人提溜着心。”   戴誉给三人泡了茶, 接话问:“那位王奶奶看清盗贼的模样了吗?要是能形容出个大概, 也能协助民警抓人。”   “她年纪大了眼神本就不好,再加上当时正是大半夜, 哪能看得清啊!”李大妈也觉得这事颇为棘手,叹道, “民警问她的时候,只说是个高大的男人, 更多的就说不出来了。”   夏露蹙着眉说:“咱们这一片已经好久没有出过这么恶劣的事件了,被这盗贼一闹,肯定人心惶惶的。”   “可不是嘛!”李大妈愤愤地说, “咱们居委会连续三年被评为区先进模范居委会, 眼瞅着年底又要开始评选先进, 却被这个盗贼给搅合了。今年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   听出李大妈是真生气了, 戴誉忙安慰她:“怎么能是白费呢, 居委会各位同志的努力,居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拿我来说吧, 虽然才来咱们外四区两个月, 但是我每次遇到问题,最先想到的就是向您求助。为了帮我找房子, 您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月呢,这些我都是记在心里的。”   李大妈见他说得真诚,也有些感慨:“哎,这不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这次那两户人家失窃只是一个突发事件, 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更怪不到居委会的头上。居委会的同志们工作能力强,工作态度积极热情,哪怕区里市里不给你们评奖,在我们这些居民心里,咱们居委会就是先进模范居委会!”   “哎呦,小戴你可真会说话!”李大妈被他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不信您问夏露,我这人最实在了,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戴誉看向夏露,又做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要不是真心实意的认可,我是不会给任何人唱赞歌的!”   夏露对于他给自己贴的实在人标签不置可否,只对李大妈笑道:“居委会的工作确实做得好,我外公外婆也总是夸赞咱们居委会。”   见李大妈情绪好了不少,她才问:“对于失窃这件事,派出所和街道打算怎么处理啊?是继续追踪嫌疑人,还是就这么算了?”   “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呀!”李大妈灌了一口茶,对二人说,“我找你们也是为了传达街道精神的。今晚七点,派出所将在我们居委会组织一个临时会议,就是针对这次失窃事件商讨对策的。到时候每户派个代表过去开会,小戴你既然回来了,就自己开会去,原本我还想让小夏的姥爷替你去呢。”   戴誉一口就应承下来,又对她自荐道:“李大妈,居委会要是忙不过来,您就来招呼一声,周末这两天我都没什么事。”   李大妈虽然有些意动,却还是推辞道:“你只回来休息一天,胡同里的事还是别麻烦你了,将家里安顿好就行,这院子一直空着真是不行。”   “哈哈,没事,我这院子里最值钱的就是书籍,在没啥能让人惦记的。”戴誉又做出一派正直的样子,肃然道,“虽然我还只是预备党员,但对于党员的义务和责任仍是义不容辞的。”   “呦,小戴你还是预备党员呐!”李大妈一拍手,笑道,“行,那再有事的时候我就喊你一声。”   饮了杯中茶,李大妈没再多留,强调一遍开会时间便告辞离开了。   夏露送客回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见戴誉又去灶间弄炉火了,她便跟进去,后怕地说:“幸亏你当初没买资本家的后罩院,不然现在被偷的就是咱们了!”   戴誉正在闷头掏炉灰,无所谓地说:“嗯,咱们运气挺好。”   凑过去蹲到他身边,夏露忧心道:“听李大妈的意思,那贼就是听说八号院常年没人住,才踩好点去偷东西的。你这个院子虽然没啥值钱东西,但是被他凿下去几块墙砖也挺膈应人的啊!”   这个院子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是空置的,若是真被贼惦记上了,哪怕有外公偶尔来照应,也是无济于事的。   蹲了没几秒又随着他站起来,夏露建议道:“我看这个院子还是先别添置东西了,反正你也不怎么回来住,就算回来也只是睡一觉而已,吃饭什么的都去我外婆那边。”   发现她一直在自己身后跟进跟出,急得团团转,戴誉觉得她有点可爱,就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   窥见他唇角的笑意,夏露莫名其妙地问:“你笑啥呢?快想想办法呀!要不咱们在院子里养只狗吧,白天放在我外婆那边,晚上让它来这边守着。”   起身去院子里打水洗手,戴誉对再次跟出来的人说:“不用那么麻烦,那贼不会来了。就算要来,也不会来咱家。”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夏露问话后等了半天也不见他答复,便狐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   “快点说,卖什么关子!”夏露推他一把。   戴誉站在原地,努了努嘴,便没动静了,做出“你看着办吧”的姿态。   已经很久没被提过这种要求的夏露,一边腹诽他是臭流氓,一边踮起脚敷衍地在对方嘴唇上亲了一下。   “行了吧,快说!”她在这边担心得要命,人家正经房主却跟没事人似的。   戴誉吧嗒吧嗒嘴,觉得被亲得有点潦草。   不过,他这次难得地没有挑理,也没再卖关子,问:“你没发现这两户被偷的人家,有个共同点嘛?”   “什么?”   “他们都是青砖院墙,都被人凿了大青砖呀!”   夏露莫名道:“所以这跟他是否继续行窃有什么关系?”   “虽然是九号院的王奶奶最先发现那个小贼的,但是从李大妈的描述看,他应该是先去八号院偷了东西,才去九号院的。对吧?”   “嗯。”   “可是,八号院丢了啥呢?李大妈没提他家的门锁,估摸着小贼不是破门而入的。那对方就很有可能只凿下了几块大青砖啊!”   “?”   “两座院子都被人凿了大青砖,这说明啥?”戴誉自问自答道,“这说明他就是奔着大青砖来的呗!”   “所以,他要大青砖做什么?既然已经凿下来那么多大青砖了,为什么不带走?”夏露认真想了想,反问道。   “唔,肯定是因为被王奶奶发现后落荒而逃了,没来得及带走那些大青砖!”戴誉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至于他要大青砖做什么嘛,我猜他可能是想偷点砖修补院墙吧。咱家外墙不是青砖的,所以不用担心!”   “……”夏露表情漠然地问,“你觉得我很好糊弄是不是?”   “那不能,夏秘书长聪明得很。”戴誉退后两步,哈哈笑。   夏露追上去,愤愤地在他胳膊上锤了一拳,亏她刚才还那么用心地听他胡吣一通!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夏露佯怒嗔道,“你自己操心吧。”   戴誉一把拉住她,笑着安抚道:“你都说我这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了,还怕啥呀,有人想来就让他来呗。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按照你说的来吧,暂时先不再添置东西了,在院子里养条狗也行。”   那么多大黄鱼在他的炕底下藏着呢,虽然知道这个贼不可能跑到自家来,但是保不齐会有别人惦记啊!   既然他开始正经解决问题了,夏露也好声好气地说:“那等会儿问问外公,看看从哪能领只狗回来吧。”   *   晚上的居民代表大会,戴誉二人是跟外公一起去的。   他们吃过晚饭,溜达到居委会时,各户的代表基本都到了。   居委会的同志不知从哪借来了一个扩音器,正张罗着让人上房架设大喇叭。   趁着还没正式开会,外公将戴誉引荐给了与他熟识的几户邻里。   听着这个所长,那个处长的头衔,戴誉才知道他们这个胡同里还挺卧虎藏龙的。虽然并不是什么机要部门的领导,但是涉及到国计民生的各个行业,也算难得。   都说千金买屋,万金买邻,看来他这两千块买来的院子确实物超所值了。   这次主持会议的是他们这个片区的派出所周所长,首先向大家通报了前天盗窃案件的破案进展。   “虽然还没有抓住犯罪嫌疑人,但是通过我们这两天的走访调查,基本可以确定几个疑点。”周所长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大喇叭传出来,“其一,此人是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性,年龄在三十岁以下。”   “其二,经最新确认,八号院和九号院除了青砖院墙被毁,并没有额外的财产损失。我们初步推断,这个嫌疑人是专门针对带有青砖院墙的住户作案,所以请所有围了青砖院墙的住户,提高警惕。”   听到这里,戴誉侧头得意地瞟了夏露一眼。   夏露:“……”   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   “其三,经过排查和现场取证,我们初步怀疑,此人非本片区居民,甚至可能非本市居民。对于他来咱们这里作案的目的,目前还无法确定,暂时也不能断定他是否会返回来再次作案。所以,请所有居民务必提高警惕,加强防范意识!”   周所长又给居民们普及了一些防盗小技巧和注意事项,才缓声道:“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窃贼往往会在失手后的一周内回到原处进行探查。所以这几天,我们这一片很有可能再次被窃贼光顾!”   闻言,现场一片哗然,居民们都不安地与身边人交流起来。   周所长敲了敲扩音器,继续道:“为了抓住犯罪分子,我们派出所打算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在片区内巡逻执勤。”   对于派出所的这一举措,人群里有人带头鼓掌叫好。   周所长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说出今天开会的最终目的:“不过,我们派出所的警力十分有限,全所上下加上领导干部,一共不到二十人,下辖居民却有上千户。我提议,由外四区胡同的所有居民派出代表,组成临时居民联防队,配合民警在片区内进行巡逻排查。尤其是排查眼生的外来人口。”   这会儿的派出所实行的是驻勤制,派出所的大门全天二十四小时敞开,夜里也是要值班的。所以能给他们划拨出来的外勤民警只有不到十人,剩下的都要由居民联防队的队员进行补充。   选队员的时候,戴誉第一个举手报了名,加入今晚周所长带领的巡逻队伍。   而夏露外公这样的退休人士,则被安排在工作日的白天。   十一月的夜里已经很凉了,夏露回家找了一件外公的棉袄给戴誉套上,又将不知从哪翻出的哨子递给他,嘱咐道:“要是遇到那个盗贼了,你可别傻乎乎地自己冲上去抓贼,一定要吹哨子招呼其他人一起行动!”   戴誉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盗贼哪是那么好抓的,以那盗贼的智商,不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是在午夜时分出门巡逻的,跟他一组的是派出所的周所长和九号院王家老太太的儿子,大家都叫他王院长,具体是什么院的,戴誉没特意打听。   对于那个盗贼把自己老娘吓得好几天不能下炕的事,王院长简直怒不可遏,誓要将可恶的盗贼绳之以法。   不过,周所长似乎与戴誉的想法一样,认为盗贼不可能在明知有陷阱的晚上跑回来。   周所长安慰王院长:“那个盗贼去你家凿院墙,很有可能只是给他的某些行为打掩护,并不是真的要去偷你们家。”   王院长心里一动:“您的意思是?”   虽然已经夜深人静了,但是周所长还是向周围警惕地扫视一眼,才保守地说:“八号院曾经是大资本家的院子,我们初步怀疑,那道院墙里可能有什么秘密。”   周所长的话虽然有所保留,但是在场的另两人都已经听明白了。跟有海外关系的资本家牵扯到一块,没准就是敌特间谍在行动。   戴誉:“……”   思路是对的,但也没那么严重。   刚才巡逻经过那片院墙时,他已经用手电筒照着,仔细看过了。   门牌号和下面挨着的几块砖都被凿了下来,零星有两三处的孔洞,总共不超过十块砖的样子。   而那一片被破坏的院墙已经被民警用栅栏围住了,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派出所对那片院墙的保护,如今看来,也许只是在等待特殊安全部门的排查罢了。   巡逻并没有进行多久,凌晨两点的时候,戴誉和王院长就被放回家睡觉了。   二人都没有异议。   在刚刚巡逻的路上,他们偶然窥见了一个隐在暗处的男人,要不是烟头上猩红的光点出卖了他,其他人未必能发现他的踪迹。   而像这样躲在暗处守株待兔的人,还不知有多少个。   戴誉躺在床上的时候仍在想,这个赵学军可真是够能耐的,明明只是个盗窃事件,如今愣是被升级成国家安全事件了。   再他看来,以赵学军的脑力,自己是不可能有机会在外四区胡同见到他的。   次日上午,戴誉一觉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洗漱,溜达着去外婆家吃早午饭。   然而,还没到地方呢,就见胡同的十字路口处,周所长正将一个成年男人拦下盘问。   看那背影,高大挺拔,器宇轩昂,再看那气质,恨不得把“精忠报国”四个字刻在背上。   周所长对面前的男人保持高度的怀疑和警惕,身材高大,三十岁以下,外来人口。   都对上了!   他拿着对方的证件,仔细问询:“滨江人?哪天到的北京?来北京干什么的?”   “三天前的下午到的,来出差的。”   “那您来我们胡同做什么?”周所长警惕地问。   “替我父亲拜访一位朋友。他住在这一片,我特意赶在礼拜天上午登门拜访的。”赵学军提了一下手上拎着的礼品,温和地笑了笑,“同志,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这会儿都快中午了,赶上饭点去拜访人家有些失礼。”   周所长严肃地问:“您要去拜访哪一户人家?”   “外四区九号的王树人家。”   听了一耳朵的戴誉:“……”   妈耶,这脸皮也太厚了,刚把人家老娘吓厥过去,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上门拜访。   他摇摇头,不想与对方碰面,转身就打算离开。   不过,没走几步,那两人便一起往他的方向走来了。   戴誉抬头一看,得嘞,这正是通往九号院王家的岔路口。   “戴誉!”赵学军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认命地在心下叹口气,戴誉回头与他打招呼:“呦,赵同志,你怎么在这呢?”   赵学军的口吻格外热情熟稔:“我来北京出差的,今天正好有空来拜访一位世叔。”   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啊。戴誉暗忖,男主光环果然不容小觑,即便没有女主给他打掩护了,人家还是能找到别人。   周所长挑眉问:“你们认识?”   “呵呵,老熟人了。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厂的。”赵学军抢先答道,“戴誉在半年前从人贩子手里救过我的女儿,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我还给他送了一面锦旗呢。”   赵学军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不但金条没弄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这次来北京取金条,是他等待多时的一次机会。   现在没有正当理由和介绍信,根本不可能外出,更不可能来首都。所以他才想趁着这次难得的出差机会将那两块藏着金条的青砖取走。   然而,不知是自己记忆出错了,还是那金条已经被人取走了。   他按照在报纸上看到的信息找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没在院墙的固定位置找到金条!   最开始还以为自己记错了,他又将附近的砖块,甚至隔壁院落门牌号下面的两块砖撬了下来。   可惜一无所获。   要不是被那老太太撞破了,他可能连对面的院墙也要凿下来看看的。   那青砖里黄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即便已经猜到这边会有天罗地网等着自己,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打算在白天时再来一趟,近距离检查一下。   却未料,刚进胡同就被民警盯上了。   此时,不但赵学军在心中盘算,戴誉也在暗自权衡利弊。   他当然清楚赵学军这样热情的意图是什么。虽然自己没有必要配合他,但是既然已经被周所长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他就不得不谨慎对待了。   即使他们彼此都清楚,赵学军凿墙的目的只是为了弄金条,但是这种行为已经被公安解读出了更要命的意思。   如果赵学军被抓,那他这个与盗贼熟识,又是最近才搬来的外来户,会被别人怎么看待?   最麻烦的是,他床底下确实还藏着东西呢!   做出决定也只是瞬间的事,戴誉笑着看向周所长,多余的话一概没说,只道:“这位赵同志是滨江机械厂党委书记兼厂长的独子。”   周所长虽在北京工作,却也是听过滨江机械厂的鼎鼎大名的。   那样一个大厂厂长的儿子,确实没什么动机在大半夜跑来凿人家的院墙。   不过,以防万一,周所长还是向赵学军要了在北京的居住地址,打算抽空去他所住的旅社走访调查一下他的行踪。   赵学军很痛快地将自己的住址告诉对方,并说了自己离开北京的时间。   他根本不担心对方的调查,若是这点事情都摆不平,他那么多年的日子岂不是都过到狗身上了……   周所长以为他们旧友重逢肯定要寒暄一番的,记录下了赵学军的详细信息后,与戴誉打声招呼便继续巡逻去了。   不过,赵学军与戴誉真是没什么可聊的。   他是知道对方考上了京大的,虽然他现在过得也不错,不至于嫉妒对方,但心里总归不太舒坦就是了。   人家刚帮了自己的忙,他总不能立刻便冷了脸,遂客气地问道:“刚刚我都忘记问了,你不是在京大上学嘛,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夏露的外公家在附近,周末陪她回来看看。”戴誉一点也不想跟他深入交流自己的私事,尤其是他在这边买了院子的事。   遂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故意转移话题问:“你还不知道这边的警戒为什么这么严吧?”   赵学军摇摇头,知道也不能承认。   “附近有两家住户,在前几天遭了贼……”   对方还没说完,赵学军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怪不得刚刚那个民警盘问得那么详细呢!”   “呵呵,其实不止是遭贼的问题。”戴誉故意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凑过去小声说,“其中有一个是大资本家住过的院子。不过那盗贼只凿了院墙,却没偷走任何东西,你说这事奇怪不?”   “……”赵学军忍气道,“是不是没来得及偷啊?”   “唔,也有可能。他后来确实是被一个老太太撞见了。不过,”戴誉拖长声调,吊足了对方的胃口,又轻声说,“这只是公安对外的说法,我听周所长的口风,那个盗贼好像是与逃走的大资本家有关系的敌特分子!周所长说,那小贼只凿墙不偷东西,肯定是墙里面有秘密!”   赵学军被吓出一身的白毛汗!   刚才若是真被民警按住了,别说他只是厂长的儿子,就算是总理的儿子,也很难脱身。   “不能吧,你不是说只凿了墙么,怎么会联系到敌特身上?”   戴誉没跟他争辩,两人这会儿正好走到八号院的后罩房处了,便伸手一指:“你看,安全部门的同志已经用栅栏将那院墙彻底围住了!”   见他一副等着自己认领人情的表情,赵学军点点头:“那刚刚真是谢谢你了,不然万一被民警在这边绊住,可能会耽误我之后的行程。”   戴誉大气地一挥手:“嗐,没啥。虽然在厂里的时候咱们之间有些摩擦,但是出门在外,总不能干看着自己厂里的人被欺负!”   嗯,知道欠了我人情就行。   赵学军心里也是一阵感慨,没想到自己还会有靠这个小流氓脱险的一天,这个人情到底是欠下了。   既然已经说明白了,戴誉也不打算跟他再有牵扯,指着前方的院门说:“那就是九号院的王院长家,你直接去敲门吧。我不打扰你了!”   被他再次道谢以后,目送对方去王家敲门,戴誉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不过,他才走出去十来米,刚要往外公家的岔路上转弯,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个女声突兀地“啊”了一声。   戴誉回头看过去,只见刚能下地的王家老太太,在见到门外访客后,又厥了过去…… 第102章   兴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王家老太太已经委顿到地上去了,赵学军却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戴誉在心里啧了一声,赶紧返回去查看老太太的情况。   推了赵学军的手臂一下, 他提醒道:“你还愣在这干啥呢?快帮忙把人扶起来啊!”   被唤回神的赵学军忙蹲下身, 配合着他将人扶了起来。   戴誉扶着老太太的手臂, 回身向院子里喊了两声,却没得到回应。似乎只有老太太在家, 不然也不会是刚能下炕的人跑出来开门了。   两人合力将人抬进院子,安顿在最近的一张藤椅里。   看她一直紧闭着眼睛, 戴誉凭借自己仅有的那点医学常识,掐上了老太太的人中。   “没想到王奶奶才能下地, 就又晕了过去。”戴誉一面忙活王家老太太,一面意有所指道,“前几天遭贼的两户人家中, 其中一户就是王奶奶家。她是第一个发现那个盗贼的人, 只不过她年纪大了, 大半夜被突然出现的盗贼吓晕了过去, 才让那贼趁机跑了。”   闻言, 赵学军扶着老太太的动作就是一僵。   王家的院墙早已经修补好了,所以他刚才敲门的时候, 根本没注意。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那晚随便在八号院附近挑选的一处院落,居然就是自己要拜访的世叔家!   当时他明明顺着八号院墙走出去好远了, 才遇到这么一户带青砖院墙的人家,怎么就是九号院了呢?   其实这件事也难怪赵学军会想不通,实在是因为那个大资本家的院子太壕了!   北院墙的宽度相当于普通人家的两倍宽。   不然一个后罩院也不可能被拉房纤儿的要价两千块。   戴誉故意抬头瞟他一眼,语气迟疑地问:“你不会真是那个……”   “你想什么呢!”赵学军肃着脸, 淡定反问,“我大半夜的跑来砸世叔家的院墙做什么?”   “那为什么老太太刚见到你就晕了过去?”戴誉嘀嘀咕咕,“不管了,先把老太太弄醒再说吧。”   二人正围着老太太按人中呢,王院长的爱人就提着菜篮子进院了。   “你们是?”   戴誉没吱声,像是不知怎么开口解释似的,看向身侧。   赵学军当即站直身体,朗声向对方自报家门后,一脸愧疚地说:“陈阿姨,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敲门的时候,是您家老太太来开的门,不知什么原因,门刚开到一半,她就晕了过去。”   陈阿姨忙将菜篮放在地上,叹气道:“我们家前些天遭了贼,老太太被吓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早上刚能下地,估计身体还是太虚弱了。”   几人说着话,靠在藤椅里的王家老太太也悠悠转醒了。   刚看清面前的儿媳妇,老太太就赶忙拉住她的手说:“老大家的,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小贼了!”   赵学军和戴誉不约而同心中一突。   若是真被这老太太认了出来,那后续的麻烦就大了!   尤其是戴誉,他是绝不希望赵学军在此时被认出来的。   陈阿姨攥着自家婆婆的手也是一紧,怀疑的目光匆匆略过戴誉二人,才有些紧张地问:“妈,您看仔细了吗?”   王家老太太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而后一脸晦气地问:“那贼是不是又趁着我晕倒的时候跑了?”   戴誉&赵学军:“……”   “您到底看没看清楚啊?”陈阿姨被她这颠三倒四的话弄糊涂了。   “我一开门,就见到一个大高个站在门口,虽然背着光看不清正脸,但是那轮廓和那天晚上的小贼真是一模一样!”王家老太太信誓旦旦地说。   陈阿姨提着的心放下来,无奈道:“哪能凭轮廓抓贼啊!轮廓相似的人多得是呢。”   戴誉暗自松了口气,看这架势,赵学军又逃过了一劫。   既然老太太已经没事了,他与几人招呼一声便脚底抹油溜了。   戴誉离开后,陈阿姨问:“刚才那小伙子是谁啊?”   王奶奶摇摇头,她在胡同里碰到过两次,但不知是哪家的。   戴誉搬来的时间不长,又不怎么回来住,所以胡同里好多居民只知道26号院换房主了,但并没正式打过照面。   赵学军也没怎么多想,只说:“是我在胡同里碰到的老乡,刚才老太太晕倒了,他过来帮忙的。”   *   戴誉在傍晚返回学校前,还特意向今天值班的联防队员打听过王奶奶家的事。   听说没有什么异常,他就放心地回去上学了。   自从章教授建议他主动争取研究课题后,戴誉这心里就活泛了。   不过,那种先斩后奏得罪人的事,他是能不干就尽量不干的。   于是礼拜一到实验室后,他主动找上了纠结在大量实验数据中的文学姐。   听戴誉转述了章教授的话后,文兰紧绷的肩膀立刻就放松了,舒坦地坐到椅子上,灌了一大口凉白开。   “幸好你告诉我了!我已经被那些飞机结构数据折磨得连续失眠了好几晚,闭上眼睛就是方程式!”头发都掉了好几把。   “既然数据这么不好处理,你怎么不去问问章教授?”戴誉有点不能理解。   文兰受不了地摆摆手:“我宁可被数据折磨,也不要被那老头嘲讽一脸。”   一旁的冯峰也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尽量自己解决,不要去麻烦章教授!”   戴誉怔了几秒,怀疑地问:“咱们说的是同一个章教授嘛?”   那老头虽然有点倔,但也不至于让学生谈虎色变吧。   文兰二人齐齐点头。   戴誉:“……”   那行吧。   他强行转移话题问:“学姐,既然教授说只单独挑选一个机型分析质量分布要求就行,我能跟你一起研究不?”   文兰没说行不行,只问:“你想研究哪一部分?”   “那得看你想研究哪个机型了,等你选好以后,我在剩下的机型里挑一个,主要分析机翼尾翼和操纵面的质量分布要求。”戴誉简单说明自己接下来的研究计划。   文兰了然,人家是想单独承担一个课题,提前与自己报备来了。   “可以啊,反正咱们是各做各的,不存在交叉。”文兰点点头,又大方道,“一会儿我把已经做好的数据拿给你看看,有几个机型机翼部分的质量分布要求我已经写好报告了,你可以从中挑一个,继续往下研究。”   戴誉向学姐道了谢,拿着那些数据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不过,他只在实验室没黑没白地呆了两天,就被首都农用机械研究所的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黄骏来电邀请他参加全国水利机械项目的成果展示会。   这次展示会的主办方是水利电力部,而首都农机研究所和水利研究院等单位都是应邀参会的。   据说,戴誉那个只有几台样机的水锤泵,被首都农机研究所列入他们的参展项目名录,推上了成果展示会。   因着这次展示会的会议时间为期三天,势必要耽误上基础课的时间,所以他提前去系办公室与几位任课老师请了假。   听了他的请假理由,数力系的几个老师才慢半拍地发现,他们系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能在一年级靠着发明创造去参加全国性会议的学生。   数学分析课的孙教授对水锤泵的兴趣十分浓厚,他抓住戴誉问:“那水泵真能把水提到那么高的地方?”   “只要水头足够高,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还得看具体使用环境。”戴誉保守地说。   “那也不错啊,不知道能不能在我老家那边推广。这要是能直接将山下的水提到山上去,真是解决了吃水的大问题了。”孙教授的老家是云贵地区的。   戴誉笑道:“这个项目就是研究所跟几个省市的农林水务局合作的,如果投产,很快就会在符合安装条件的地区推广。”   “要是真能推广,我明年回去的时候就不用挑水吃喽!”   与几位教授简单聊了自己的水锤泵项目,又提前请好了假,戴誉便匆匆告辞了。   待他离开后,孙教授感慨道:“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比一届厉害了,上一届有个研究油田开发水动力学的,我就觉得挺厉害了,这一届又出了个研究水锤泵的。”   白老师接话道:“听说他最近经常去物理楼303,好像是被章老提前搜刮走了。”   “那就难怪了。看来我们数学专业又少了个好苗子,原还想明年分专业的时候把他分去计算数学班呢。”孙教授摇头叹道。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被弄去学数学了。   这会儿他已经按照黄骏给的地址,提前一天来到了参会人员集中休息的旅社。   进入旅社大门,看到前台聚集的人群,他才开始正视这次成果展示会的规模。   原以为只是北京各单位内部的一次交流会,他这个编外人员来走个过场看看热闹就行了。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外地代表,而且听口音,很多都是南方的。   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见到黄骏,其他人他又不认识,戴誉干脆在靠近门口的显眼位置,找了张椅子坐下,以便能让黄骏顺利发现自己。   “小戴,你在这干什么呢?”   刚刚还在感慨一个人都不认识呢,没过几分钟就碰上熟人了。   “王院长,我来参加成果展示会的!”戴誉赶忙起身与人打招呼。   来人不到五十岁,方脸大耳,正是外四区九号院的王院长。他身后还伴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   王院长扶了扶眼镜,意外地看向他,问:“听说你是京大的学生,跟着老师来的?”   新来的这位小邻居的身家背景已经在胡同里传开了,他媳妇和老娘还在饭桌上聊过人家的八卦。   这么年轻的外地单身青年在北京买那么大的院子,还是买在对象娘家附近。这本身就是一个很能激起妇女们八卦欲的话题。   戴誉笑道:“我是自己来的。我的一个项目被收录到首都农机研究所的名录里一起参展了。”   听了他的话,王院长更意外了,颇感兴趣的问:“你提交的是什么项目?”   “是一种新型提水设备,叫做水锤泵。”   王院长哈哈一笑,抬手点了点他:“我知道了!之前翻看项目名录的时候,我见过这个水锤泵的介绍,印象还挺深刻的。其他产品的简介得写半张纸,有的甚至得翻好几页。就你的这个产品简介最简洁——不用水,不用油,水往高处流。对吧?”   戴誉含笑点头。   之前黄骏让他写个产品简介,他觉得没必要长篇大论写那些理论性的内容。既然是简介,就是要简洁明了嘛,把产品最突出的特点展示出来就行了。   “不错不错,明天实地考察的时候,我要重点关注一下你这个项目。”王院长拍拍他的肩膀。   “院长,我先去帮您办理登记吧?”王院长身后的年轻人轻声问。   王院长没回话,反而看向戴誉:“小戴,你办了入住没有呢?”   “没呢,我还在等农机研究所的黄研究员呢。”   “办入住不用等,前台那边有所有来宾的信息,你去报了名字就能入住。”王院长解释后,又建议道,“既然你也是一个人,要不咱俩住一间。”   “那这位同志……”戴誉看向他身后的年轻人。   这种会议住宿标配都是双人间,人家带着秘书来的,正好共用一个房间。   那年轻人赶紧说:“我还有别的任务,不陪院长参会。”主要是主办方不负责随行人员的住宿。   “小张,你顺便帮这位戴誉同志也办一下,跟前台说说,让我俩住一个房间。”王院长对年轻人交代后,又玩笑道,“我们不但是邻居,还是在居民联防队的同一个小队里执勤的呢!”   戴誉哪能让人家帮自己办这些,忙跟着这位张秘书去了前台。   直到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他才弄明白这位王院长原来是水利研究院的副院长。这次是他们研究院的领队,也是带着院里的项目来参展的。   从人群里挤出来时,正好看到了匆匆赶来的黄骏。   黄骏见他已经自己办好了入住手续,便抱歉道:“不好意思,所里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来迟了。”   “没事,您有事就去忙吧,我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就是看看展品,您不用管我。”戴誉笑着摆摆手。   黄骏从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又交代道:“这是展品名录。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在旅社一楼的大会议室开会。下午以及之后的两天,都是集体组织大家去项目试点实地考察,你的水锤泵的项目被安排在明天下午。”   将三天的会议行程说清楚,黄骏招呼一声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显然是要忙着筹备展会事宜的。   进了那个双人间,戴誉和王院长都是本地的,没什么需要整理的东西。   戴誉便问起了胡同那边的情况。   “您家老太太怎么样了?您上次不在家的时候,我经过那边,正好看到老太太在门口晕倒,还吓了我一跳呢!”   王院长叹口气:“自从被惊了一下后,我这老娘总是疑神疑鬼的。之前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从外地来北京看我,就因为长得高大了一些,愣是被她怀疑成那晚的窃贼了。”   戴誉:“……”   谁说这老太太眼神不好使来着?   “嗯,那天我也在,去拜访您的那位是我们机械厂厂长的儿子,我们也是认识的。”   不知赵学军与这位王院长透露了多少他的事,所以戴誉也没遮掩他们认识的事实。   他又笑道:“您家老太太当时就说过他的轮廓与那窃贼相似。”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去跟派出所的周所长说了这件事。”王院长摇摇头,“不过周所长早就去旅社走访调查过了,人家当天根本就没出门,一直在旅社休息来着。”   戴誉暗自琢磨,也不知赵学军用啥办法隐藏的行踪,还挺能耐的。   不过,既然对方能够全身而退,他也就放心了。   “这些天联防队一直在二十四小时巡逻,可惜那个盗贼再没出现过。”王院长愤愤道,“咱们那一片有青砖院墙的人家,整天提心吊胆的。不把这个盗贼揪出来,真是让人寝食难安。”   “他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没再出现过,估计就不会再出现了,您也不要太担心,这个盗贼除了凿下来几块大青砖,什么也没偷走。应该是不足为惧的!”   算算时间,赵学军此时已经回滨江了,大家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   水利项目成果展示会的第一天,来自全国各地的水利机关,设计院,施工企业,制造企业等单位的两百多名代表在旅社的大会议室齐聚一堂。   今天上午只有少量的实物展示,大家看到的大多是各单位提交给主办方的项目说明书。   但是这种机械类项目与餐饮服饰是两码事,只看外表是看不出什么的,大家都在期待着下午的实地考察。   戴誉昨天详细研究了项目名录,这次展会所涵盖的范围确实挺广的,不但有水利工程设备,供水设备,还有施工机械和水利疏浚设备。   像水锤泵这种纯靠自然能工作的设备比较少见,大多是需要用电或柴油供能的大型设备。   “不去看实物,只坐着听报告算什么展示会!”坐在戴誉旁边的女青年听着台上领导的发言不满地嘟哝。   刚刚入座时,他们相互介绍过,这位女同志名叫秦先芝,是南方某水电站的工程师。   “戴同志,你的那个项目哪天展示?”秦先芝扭头小声问。   “今天下午。”   “我只对你那个水锤泵,和另外一个研究所的风力振动提水机比较感兴趣。”秦先芝继续嘀咕,“其他设备的能源消耗都太大了,不适合我们水电站。”   戴誉也对那个风力提水机有些好奇,这个设备与他的水锤泵是全场唯二的纯自然能环保设备。   “你们水电站是在建还是改造?”戴誉低声问。   “改造。”秦先芝解释,“现在是纯水力发电,但是我们想通过添加一些提水设备,将水库里的水引出去,帮助附近生产队进行水田灌溉和水产养殖。只不过我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设备,用高压水泵之类的太耗费能源了。”   “但是那个风力提水机的造价好像不便宜。”戴誉提醒道。   从项目简介来看,那风力提水机的出水量和压力都很出色,但是造价未必是如今农村生产队能接受的。   “所以我才比较期待去看看你的那个水锤泵的效果,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然这趟就算是白来了。”秦先芝叹气道。   然而,下午乘车抵达龙湖公社吴溪大队的试点时,戴誉的水锤泵还是让秦先芝失望了。   她蹲在田埂上,看着从水管流向小麦地的水流,不可置信地问:“水量只有这些嘛?”   戴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坦言道:“这个水锤泵虽然在平原地区也能用,但是它的最大优势是在扬程方面,可以达到水头的十倍以上。所以更适合山区使用。”   秦先芝不死心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设计一款可以在平原水资源丰富地区使用的水锤泵?”   她也不等戴誉回答,起身沿着田埂走来走去,观察出水管的水流大小。   又自言自语道:“出水流速倒是很稳定,就是水量太小了,在北方的平原灌溉小麦地玉米地正合适,但是这水量对于南方的水田就无济于事了。”   “生活用水没问题,但是农田灌溉会差一些。”戴誉实事求是地说。   “看来这玩意在我们那边推广不来啊。”   不只秦先芝有些失望,与会的不少南方代表,原本对水锤泵抱有很大的期待,然而扬程再高也没用,出水量太小了。   除了部分山区的代表对它极力推崇,其他南方代表纷纷表示,不适合他们当地的条件。   这个结果在戴誉的意料之中,毕竟水锤泵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它并不是一款广泛适用于各地区的提水机械。   不过,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有些失落的。   晚上返回旅社,王院长见他情绪不高,便笑道:“我看了你设计的那个水锤泵,还挺不错的,结构简单,造价低廉。只不过还是有一定局限性的。”   戴誉点点头。   “原本我觉得你那个水锤泵的思路可以放在我们最近正在研究的水电站项目中,不过,它的出水量确实是小了一些。”王院长建议道,“你要是能在水量方面对它进行提升,或者在动力输出方面想想办法,也许我们也能有合作的机会。”   戴誉心里一动,问:“你们院里想要用纯自然能的水泵装备水电站?”   “对,只是暂时没有研发出合适的设备。这是近两年的新课题,很多省市的水利研究院都在研究。”   戴誉若有所思地颔首。   王院长见他不怎么说话了,以为他还年轻,被下午那些参会代表的言论打击到了。   遂安慰道:“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买方总是会挑各种毛病,提各种问题。等你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你看我们研究院展出的几个产品,也是有人挑毛病的,连最简单的高压泵都能挑出一堆问题来。”   闻言,戴誉立马将自己的事情暂时撇到一边,兴冲冲地问:“我师兄设计了一款新型高压泵,在性能参数方面是要优于你们院里参会的那台的,您要不要看看我师兄的高压泵?” 第103章   被戴誉的一通电话叫到旅社时, 郭振东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会儿见到了人,忙问怎么回事。   戴誉昨晚得了王院长的首肯就赶紧给实验室打了电话, 今天更是一大早便等在了大厅里。   将人拉到无人的角落, 他低声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我觉得能与水利研究院合作是个难得的机会, 所以研究院的副院长说他们参展的高压泵有不足时,我就顺势向他推荐了你的新型高压泵。”   郭振东疑惑地问:“我记得他们的水利项目一直使用自己研究的配套产品吧?”   “肯定不是啊, 这个研究院属于公益性单位,主要是给水利项目提供技术支持的。只要咱们的产品性能够好, 符合他们的要求,有很大可能被选中!”   见他还有些迟疑, 戴誉透露道:“我这两天跟他们副院长住在一个房间,而且这次也比较巧,他正好是我对象家的邻居, 我们在居民联防队一起执勤过!”   郭振东:“……”   这层关系谁能想得到?   不过他也不是不通世故的人。   别说这个与研究院合作的机会难得, 单只戴誉愿意用自己的人脉帮他牵线搭桥, 这份心意就已经十分可贵了。   对方一直不吱声, 把戴誉急得够呛, 生怕他不明白其中关键,劝道:“你这个高压泵虽然在三系工厂投产了, 但是客户群还比较零散, 无法形成好的口碑。水利研究院那边做的都是大工程大项目,你的新型高压泵哪怕只能被一个项目采纳, 那价值和意义也不一样啊。”   郭振东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先跟我说说他们那个高压泵的情况。”   他当然清楚,若是高压泵能被水利研究院的项目采纳,对他明年留校任教是十分有利的。   最起码他的科研成果参加过国家级项目, 也许是有机会跳过助教,直接当讲师的。   戴誉只简单说了研究院高压泵的几个参数,直白道:“我觉得咱们的高压泵比他们的强,而且已经正式投产了。这就是咱们的优势,你就别管他们的产品什么样了,一会儿进去主要讲咱们的优势。”   领着郭师兄进房间时,王院长刚从旅社食堂吃了早饭回来。   戴誉为二人做了介绍,对王院长笑道:“我师兄设计的新型高压泵,可是比研究院参展的那台先行了一步,目前已经在我们京大的校办工厂投产了!用户反馈十分不错!”   王院长对于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只客气地笑笑:“那郭同学可真是年轻有为了。”   郭振东想与对方谦虚两句,却被戴誉拦下了话头。   这时候还谦虚啥,得死命地将自己夸出一朵花呀!不过,王婆卖瓜的事,郭师兄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就只能由他代劳了。   “别看我师兄年轻,他跟我这个本科生可不一样。人家早就是科学院章仲礼委员的研究生了,明年即将毕业。目前好多大型单位都在争抢我师兄呢,不过,我师兄喜欢教书育人,又醉心科研事业,所以打算留校任教。”   郭振东:“……”   我怎么不知道好多单位在争抢我?   原本只当他也是京大本科生的王院长,听说对方居然是章仲礼的学生,顿时重新审视起来。   章仲礼在物理学界的地位不言自明,既然这位郭同学是他的亲传弟子,肯定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已经引起了王院长足够的重视,戴誉便不再多话,只在一旁听郭师兄介绍自己的新型高压泵。   经过半个小时的交流后,窥见王院长不时若有所思地点头,戴誉就直觉郭师兄这波稳了。   果然,在展会的工作人员敲门催促出发时,王院长对郭振东说:“既然这个高压泵已经正式投产了,你就抽空送一台样机到院里来吧,我们组织人手集中评估一下。”   郭振东笑着应承下来。   出了房间,戴誉邀请道:“师兄,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嘛?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实地考察一下?”   对于目前水利机械的发展情况,郭振东也有些好奇。   “一会儿是去南郊的五星公社,参观他们的小型水电站,我对他们安装的那个风力振动提水机比较感兴趣。据说也是不用电和燃料的,可以将风能直接转换成动能。”   听了他的话,郭振东果断跟着众人上了车。   他们所乘坐的大客车驶近五星公社的水库时,离着老远就看到岸上矗立着一坐十几米高的风车。   这个年代的人,别说是风力提水了,连风力发电的风车都没见过,所以见到风车的时候代表们都表现得十分新奇。   有人问:“多大的风力才能让风车工作。”   风力提水机的设计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研究员,笑着解释:“2-3级风就可以使用。”   车内众人发出一阵赞叹声。   下车以后,秦先芝围着提水机的出水口,好一通打量。   拉过一旁的戴誉,指给他看:“你看看人家这个出水量!你那个水锤泵哪怕能有这个一半的出水量也好啊!”   “我那个水锤泵两百块就能安装一台,使用三十年。你问问她这个风力提水机,两百块卖不卖?”戴誉摇头道,“再说,我们的目标人群也不一样。这个风力提水机的水量大是大,不过基本没什么扬程可言。”   秦先芝瞪眼:“就因为你的那个便宜,我才一直心心念念嘛,要是可以兼顾扬程和出水量,你那个水锤泵就完美了。”   说完便拿着风向风速表围着风车转悠去了。   “怎么回事?”见那女同志离开了,郭振东向戴誉打听。   戴誉叹口气,将昨天各位代表对他水锤泵的评价复述一遍。   “对于如何改进水锤泵的事,我想了一晚上也没啥头绪。”   “你不要被他们左右了思路,水锤泵的设计初衷就是利用水锤效应,实现高扬程供水。”郭振东劝道,“本就是给山区提水使用的,目标客户就不是平原多水地区。他们是觉得你的这个机器造价便宜,才一直追着你改进。”   戴誉想了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也不只是因为代表们的建议,主要是昨天王院长说,他们研究院有个水电站大项目,想要安装这种能源消耗小的提水设备。我琢磨着,如果能改进一下,没准可以搭个顺风车。”   郭振东秒懂,就说这小子也不像是钻牛角尖的人啊。   他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说:“从水锤泵的工作原理来看,水流从入水口到出水口的这段距离,势必会有动能的浪费,这是无法避免的。目前你能做的,顶多是通过更加精确的计算,减少能量的损失。不过,水量基数就这么大,即便优化50%以上,这个出水量也是无法与风力提水机比的。”   戴誉不甘心地问:“精确计算,加上工艺升级,是可以大大降低能量损耗的吧?”   “精确计算可以,但是图纸拿到工厂里就是另一回事了。”郭师兄心里记着他帮自己牵线搭桥的情,所以也不惜将自己的经验和盘托出了,“目前的制造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尤其是这种热加工工艺,你不能对它抱有太大期待。我虽然没有看到你的水锤泵样机,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大部分部件肯定都是铸铁件,型线是通过铸造来实现的。”   戴誉凝神细听,赞同地颔首。   “我之前在三系工厂驻厂很久,车间里是怎么生产的,基本也都摸清了。其实这种铸铁件的型线偏差还是很大的,如果制造工艺跟不上,研究人员计算得再精确也是无济于事。”   郭师兄低声道:“这么跟你说吧,车间里的铸铁件废品率在百分之十以上!”   “这么高?”戴誉一惊。   他以前金工实习的时候,厂里铸铁件的废品率已经达到与国际标准一致的百分之三以下了。   “所以你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水锤泵上面,”郭师兄推心置腹道,“你现在的发展起点已经很高了,咱们实验室里也还有别的课题,没必要非得跟水泵死磕。”   戴誉也知道郭师兄所说的在理,不过,他就是对水锤泵的优化问题耿耿于怀。   水利机械成果展示会结束之后的好几天,他一直在琢磨水锤泵的事情。   人家王院长已经撂下话了,优化后的水锤泵有机会与他们研究院合作,可惜他改动了几个设计细节,重新画了好几张图纸,还是迟迟没有进展。   这感觉就像对方已经把守门员撤走了,任你随意射门,可惜就是干踢不进球!   闷头研究了几天后仍是没有头绪,戴誉在这天打完球去章教授家蹭饭时,将自己的问题对他和盘托出了。   听了他的话,章教授指着他哼笑道:“我就说你小子急功近利嘛!”   “我又咋啦?”戴誉瞪眼,“为国家的水利事业做贡献,也成急功近利啦?”   “人家研究院的院长要是不抛出个诱饵勾着你,你能这么上心的改进水锤泵?”章教授撇撇嘴。   不待戴誉反驳,刚从厨房出来的苗老师突然接话问:“桌上有一盘红烧肉和一盘雪里蕻,你想吃哪个?我给你热热。”   章教授嘟哝:“吃红烧肉,这有啥可问的。”   “你都知道吃红烧肉呢,人家小戴想争取参与研究院的项目有什么错?放着有前途的事业不做,难道天天猫在实验室里重复写实验报告啊?”苗老师吐槽。   “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怎么那么多话!”章教授嘀咕。   苗老师不搭理他,看向戴誉说:“小戴,饭菜都在锅里呢,你们自己热着吃吧。我先上班去了!”   “哎,苗老师慢走啊!”目送老太太出门了,戴誉才看向章教授感慨,“您看苗老师去系阅览室工作以后,跟焕发了第二春似的,多有精气神!我们系里去借书的同学们都可喜欢苗老师了!她的俄语真是这个!”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一年级好多新生俄语不好,之前大家都是在教室和图书馆自习的。自从苗老师去了以后,大家都是争抢阅览室的座位。遇到不会的问题,可以当场请教苗老师!”   章教授眼角现出得意之色,却还是嘴硬道:“我就说这老太婆怎么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吃早饭时,章教授针对戴誉的问题提点道:“人家说要寻找能耗少的提水设备进行合作,又没说非得跟你这个水锤泵合作。你不是说展会上有个风能提水机的出水效果很好嘛,那你说水利研究院为啥不跟他们合作?”   戴誉琢磨了一会儿,问:“是不是成本太高了?”   “几千上万块的设备而已,你觉得大型水电站买不起吗?”   “那就是扬程太短了。”   章教授没再难为他,解释道:“风能设备目前的性能还不稳定,属于新兴领域。风力过大和过小对提水效果都会产生影响。而且就像你说的,它的扬程太短了,这个劣势与水锤泵的出水量过小相比,不相上下。”   “另外,水利研究院是部属单位,它的一举一动对于全国的水利事业都是有引导和示范作用的。研究院院长所说的那个水电站,保不齐就是一个全国试点。所以,他们不可能遇到一个有些意思的产品就急慌慌地上马。”   “那我这个水锤泵怎么办啊?”   章教授没说水锤泵的问题,只分析道:“研究院对提水设备的要求是出水量大、扬程高、性能稳定、造价低廉、低能源消耗、节约人力成本,甚至还需要能够动力输出。你就针对这些特点,来进行改进吧。”   戴誉傻眼:“这很难做到吧?水锤泵的出水量就把我卡死了。”   “你以为人家研究院里的研究员都是酒囊饭袋啊?一个研究了好几年都没出成果的课题,怎么可能被你研究几天就解决了。”章教授放下筷子,建议道,“如果这条路行不通,可以试着换条路走走。就像那个风能提水机似的,你也可以开拓一下思路,利用别的自然能源的特点,研究一个新型提水机。”   戴誉按照章教授给的思路,又琢磨了好几天,整天心事重重的。   见他快要钻进死胡同里去了,夏露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遂提议道:“丁玲玲邀请我去她家那边泡温泉,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转换一下心情?”   闻言,戴誉瞬间回神!   泡什么?   什么温泉?   他没听错吧?小夏同志居然邀请他一起泡温泉!!! 第104章   戴誉怀疑夏露兴许是趁着他忙碌的这段日子, 偷偷跑去什么地方进修了!   不然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呢?   “你真要跟我去泡温泉啊?”他咧着嘴问。   唇角自有它的想法,戴誉根本控制不住想要上翘的冲动。   “对啊,本来只想找几个女同学一起去的。不过, 你最近实在太累了, 又整天钻牛角尖, 还不如出去换换思路呢。”夏露劝道,“出去走一走, 没准可以找到新的灵感!”   戴誉根本不用人劝,有这等好事他当然要积极参与了!   “丁玲玲她家在哪儿啊, 啥时候去?”戴誉迫不及待地问。   虽然跟丁支书已经做了一个学期的同学了,但他还真不知道丁玲玲家里的具体情况。   “具体在哪儿, 我也说不清,反正离北京挺远的,据说有四五十里地呢。”夏露顿了顿, 又道, “时间还没确定, 估计得找个周末吧。回头我再跟玲玲确认一下, 看这周六去行不行。”   丁玲玲早就邀请过她了, 只不过她一直没拿定主意。距离那么远,光是往返就得大半天, 她原本是不想去的, 但是戴誉的状态实在是不好,干脆拉着他出去溜溜好了。   戴誉这会儿也不想水泵的事了, 赶忙撺掇道:“那你快去跟她定个时间,最好这周六就去!我明天陪你到百货商店买泳衣去!”   夏露奇怪地问:“买泳衣干什么?”   “她家附近既然有温泉,那肯定是在北边没跑了。我听说那边有的温泉池子还挺大的,可以游泳。”戴誉笑眯眯地问, “你会游泳不?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总算回过味来的夏露斜眼瞟他一眼,而后也笑眯眯地答:“不知道能不能游泳,不过,玲玲说他们都是穿衣服进去泡的。”   笑容倏地僵在脸上,隔了几秒,戴誉才若无其事地说:“穿衣服下去泡既难受,又起不到美容保健的作用!在这一点上,你们女同志真是太吃亏了,你看我们男的,脱了衣服就蹦下去了!”   “嗯,没事,等我们女生泡完了,你自己脱了衣服蹦进去泡个痛快吧!”夏露十分体贴地说。   戴誉:“……”   小夏还是那个小夏!果然是他想多了……   好在他原本就没敢奢求太多。   毕竟他岳父虽然远在滨江,但是紧箍咒还是时刻加在他身上的。   戴誉自我安慰道,能一起出去玩就已经很不错了!刨去叮铃铃同学这个电灯泡,四舍五入也算是二人世界了。   不过,二人世界的想法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晚上刚从实验室回去,佟志刚就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你说啥?”戴誉不确定地问。   “我说,礼拜六不是要去泡温泉嘛。那天要带些什么,怎么出发,咱们几个先合计一下吧!”佟志刚重复。   “……”戴誉没什么表情地问,“咱们几个?都有谁啊?”   不待佟志刚回答,屋里的另两人便自觉举起了手。   “(5)班这周末去颐和园,所以就不带他们俩了。”佟志刚伸手指指(5)班两个男生的上下铺,又道,“到时候,男生这边就咱们寝室的四个。女生那边具体几人还没定呢。”   “丁玲玲原本只想带女生去的,幸好你先加入了,让我们这些男生都能跟着沾沾光!”   戴誉:“……”   这么多人去泡温泉是要下饺子嘛?   刘小源就像要去秋游的中学生似的,兴奋异常:“咱们班除了开学的时候一起去过一次颐和园,已经好久没有组织过集体活动啦!”虽然这次只有他们四个男生,但是也够让他开心的了!   关于集体活动这件事,主要还是怪戴誉这个团支书太不上心了。   自从他加入了章教授的实验室,就一心扑在项目课题上。能按时去上基础课就不错了,哪有时间组织集体活动。   不过被刘小源这样一提醒,他便将这事记在了本子上,之后确实得找机会组织一次全班同学的集体出游了。   戴誉伸手在刘小源的头上揉了一把:“那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吧,你不是还没去过农村嘛,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礼拜六这天下午他们没课,在食堂吃过午饭,几人便出发了。   男生四人都是数力系的,女生那边丁玲玲和夏露,还带了她们在学生会玩得好的一个朋友。   这女生与戴誉也算是熟人,正是那个在来京的火车上与他们交换过罐头的胖丫头,历史系的纪蓉。   纪蓉一如既往地热情开朗,七个人刚碰面,她就跟刘小源凑到一块去了,两人像小孩似的,捧着脸畅想了一番美好的农村生活。   事实上,除了戴誉这个最近经常往乡下跑的,以及陈显这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娃,其余几人都是没去过农村的。   纪蓉还感慨道:“咱们这一届学生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听系里的学姐说,他们那一届的所有学生,都是去公社学农过的。”   丁玲玲挑眉问:“那你没问问你学姐,是喜欢在公社学农还是喜欢回学校上课?”   “当然是喜欢在学校上课啦,我学姐说学农的时候可辛苦了。”纪蓉嘿嘿一笑,解释道,“不是说广阔农村大有作为嘛,我就是想去看看。”   觉得她有些天真,丁玲玲点点头:“那你这次可以好好看看了。”   前面几人凑在一起说话,戴誉拉着夏露走在后面,他偏头问:“我昨天给你的游泳衣,你换上没有?”   夏露假装没听见,不搭理他。   以为她没换,戴誉气道:“你还真打算像她们似的,穿衣服下水啊?衣服浸湿以后那么沉,箍在身上多难受啊!你就听我的劝吧,将泳衣穿在里面,泡温泉的时候把衣服一脱,直接穿着泳衣下去。这样就不要多带一套衣服了。”   那泳衣还是他昨天中午特意跑去百货商店买的,这人咋不领情呢!   现在的泳衣都保守得很,除了四肢露在外面,其他部位都挡得严严实实的。   见她不答话,戴誉继续嘀嘀咕咕:“咱们又不在一块泡,男女肯定是分开的。你和两个女生在一起,穿泳衣有啥可害羞的?这不是与夏天穿短袖衣服差不多嘛,你咋跟个小古板似的!”   “哎呀,你才小古板呢,快闭嘴吧。”前面的人已经在招呼他们了,夏露快走两步小声说,“早就换好了,前面还有人呢,你别乱问了。”   哦,换了就行,戴誉瞬间安静。   *   七人是转了两趟公共汽车后,坐长途汽车抵达的丁玲玲家所在的公社。   公社的长途汽车站旁边,就是一个小型农贸市场。   零星有几个社员蹲在扁担前,等待与人交易。   戴誉往扁担里随意扫了一眼,问丁玲玲:“现在还允许农村市集交易吗?”   “可以。”丁玲玲点头,“只要交易的是农副产品就可以。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卖东西的人比较少,每天清晨市集上的人是最多的,生产队距离公社比较近的社员,哪怕只在自留地里割一把韭菜,也能跑到公社卖一趟。”   几个男生站在一个摊位前,瞅着笼子里的两只大公鸡有些心动,齐齐看向丁玲玲。   “咱们一会儿怎么去你家?”戴誉问。   要是距离公社太远,又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他们就可以放弃这两只鸡了。   “走回去。如果运气好,兴许可以碰上回队里的骡车。”丁玲玲看向那个鸡笼,点点头说,“拎上吧,晚上泡完温泉,可以去后山搞个土窑烤鸡。”   陈显主动举手,跃跃欲试地说:“我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在山上抓野鸡烤来吃。那个香味啊,曾经招来过一头野猪!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众人:“……”   于是,大家吞着口水,拎上两只鸡上路了。   “玲玲,你这是干啥呢?咋领了这么多人回来?这里边有你那个城里对象不?”一辆拖拉机从他们身边突突突地经过时,突然停了下来。   “队长叔,这些都是我在京大的同学!”见到来人,丁玲玲笑着介绍。   视线在几个男生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戴誉身上。   戴誉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十分有经验了,不待那队长说什么,他就一把握上了夏露的手。   果然,队长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像击鼓传花似的,最终定格在比较高大的佟志刚身上。   得到丁玲玲肯定地点头后,便高兴地咧嘴笑起来。   不过,队长还是比较有分寸的,没对佟志刚过多关注,只对大家热情招呼道:“来,都上车,我载着你们一起回队里!”   他发现这些学生见了啥都新奇,便笑问:“我们村里难得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大学生,你们突然过来,是有啥任务啊?”   众人沉默了一瞬,总不好厚着脸皮说,我们没啥任务,就是来游山玩水的。   戴誉接话胡诌道:“队长叔,听说咱们这边有温泉池子,我们是来考察生产队里的水利条件的。”   队长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戴誉说的话是啥意思并不重要,只配合地“哦哦”两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既然你们是来考察水的,那正好泡泡我们生产队的温泉。”队长乐呵呵地邀请道,“平时我们那个最好的池子是不给外人泡的,只有上级领导来视察的时候,才会用来招待领导。”   丁玲玲也点头附和。   原本还想回去就跟队长商量借用室内温泉池的事,看来他们运气不错,不用商量了。   一行人坐着拖拉机进村的时候,已经临近六点。   丁家小院很安静,只有丁母一个人在院子里喂鸡。   刚发现自家闺女领着这么多同学站在院门外时,丁母还有一瞬的手足无措,在院子里怔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要招待客人。   让还在屋里写作业的小闺女出来给客人倒水喝,她自己则在院子里摘了几把菜,钻进灶间做饭去了。   “我妈就这样,见了生人会有些紧张,你们别见怪啊!”丁玲玲对几人歉意解释后,又特意瞟了一眼佟志刚。   见他跟没事人似的,在自家院子里四处转悠着看稀奇,心下才放松了些。   “哈哈,有啥可见怪的。咱们这么多男男女女,尤其还有四个大小伙子突然登门,叫谁都得发懵啊!”戴誉对于丁玲玲这样坦荡的态度还是很欣赏的,将提前收好的粮票和钱递给她,玩笑道,“一会儿你把这些给阿姨送过去,让她放宽心,我们这些人绝对吃不穷她。”   “行,你们先自己找地方坐着休息一会儿吧,我进去帮我妈做饭去。咱们马上开饭。”丁玲玲没有推辞,大方地收下了那些钱票。“吃了饭咱们就泡温泉去。”   丁家所在的生产队,有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子七八个,但是真正的室内温泉只有一个。   是目前全生产队里出水量最大的一眼温泉。   据说,这个温泉池子曾属于全镇最大的地主,解放后土改时,才被收归公有的。   丁玲玲之所以会邀请大家来这边泡温泉,就是因为丁家所在的院子,正对着队里的这处室内温泉。   后院的院门与温泉只隔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时值深秋,在已经下霜的晚上跑去泡野温泉显然是不现实的。   于是,几人凑着热闹,吃了饭就结伴去看这个全村最大的室内温泉池子。   甫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硫磺味,池子上方水雾缭绕,走近了才能看清淡黄清澈的池水。   “这温泉是活水,一会儿我们女生先泡。”丁玲玲看向几个男生,果断安排道,“你们几个先去后山处理那两只大公鸡,等我们泡完,再吃过烤鸡,估计这一池水也该换得差不多了。”   几人都没有异议。   于是留下三个女生在这边泡温泉,男生们则跑去了后山,找个远离树林的地方,按照陈显的指示开始挖坑,搭建简易的土窑。   刘小源还是第一次弄这个,对于土窑的搭建十分好奇,全程都在发出哇哇地感叹声。   戴誉和佟志刚除了在最开始时帮忙找了一些堆窑用的土块,之后便应刘小源的要求,去一旁抽烟当甩手掌柜了。   从陈显处理那两只公鸡的手法上看,他果然是吃鸡的行家里手。公鸡还没怎么挣扎就一命呜呼了。   建造简易土窑,再加上杀鸡、腌制、进窑,陈显的动作一气呵成。   不过,直到烤鸡已经飘出香味了,仍不见三个女生过来。   佟志刚看了眼手表,蹙着眉问:“她们进去快两个小时了吧,泡得是不是太久了?”   “你敢进去催啊?”戴誉斜眼瞟他。   佟志刚瞬间安静如鸡。   又等了半个多钟头,两只烤鸡都已经出窑了,女生们却还没来。戴誉便想安排年纪最小的刘小源跑一趟,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不待刘小源出发,丁玲玲和纪蓉就提着手电筒,手拉手地走了过来。   纪蓉拽着丁玲玲快跑两步,一边耸着鼻子,一边惊喜地对陈显感叹:“你这烤鸡的手艺果然不是吹的呀!好香啊!”   陈显嘿嘿笑着挠挠脑袋。   “怎么就你俩过来了,夏露呢?”戴誉抻着脖子往二人身后张望。   “还在家收拾呢,让我们先过来。”纪蓉盯着烤鸡摆摆手。   倒是丁玲玲给出了详细解释:“刚才呆在温泉里的时间久了一些,夏露有点头晕。我们回去以后,让她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   后面那句“刚才已经恢复精神了,换完衣服就过来”还没说出口,戴誉随意招呼一声就冲了出去,正是奔向她家的方向。   丁玲玲:“……”   跑远的戴誉气哼哼地腹诽,这俩女生也太不靠谱了,夏露还在床上晕着呢,她们居然还有心思跑来吃烤鸡!   回丁家小院的路程并不远,戴誉跑着过去,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农村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社员们休息得都挺早。   他进院子的时候,除了女生们所住的丁玲玲的房间从玻璃窗透出些昏黄的灯光,其他房间都是熄灯状态。   怕扰了人休息,他轻手轻脚地进门。   来到房间门口时,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又侧耳贴到门上细听,不过里面没什么动静。   隔了几秒,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   这会儿终于有动静了,门内插销被打开的同时,传来夏露的声音:“玲玲,你们没找到人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从打开的一点门缝看到她有些潮湿的头发时,戴誉就赶紧出言阻止:“哎,你先别开门!”   不过,他的话还是晚了一步,夏露已经凭着惯性将房门拉开了。   对上门外人的视线,她还怔愣了两秒,才在发出短促的一声“啊”后,唰地关上了房门。   虽然开合之间只有几秒的时间,却也足够让戴誉看清夏露的状态了。   被温泉打湿的头发披散着,身上还穿着他昨天才买的那件红色连体泳衣,肩头披着她的针织开衫。而再往下,就是光溜溜白花花的两条大长腿了……   戴誉无所适从地在原地杵了几分钟。眼见里面又没了动静,便开始思考,他这时候到底应该等在原处,还是赶紧离开才不会显得尴尬。   不过,没给他过多纠结的时间,片刻工夫,房门再次被打开。   夏露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内。   似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她抬头看向对面,刚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暧昧气氛,却突然顿住了声音。   盯着戴誉的脸看了半晌,夏露才神色古怪地提醒:“你流鼻血了……” 第105章   抬手在鼻子下面擦了—把, 戴誉沉默地看着手上那抹红色血迹,—时竟有些词穷。   虽说确实受到了—点视觉冲击,但人家夏露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 只是光着两条腿而已, 总不至于这种程度就流鼻血吧?   以前满大街都是穿短裤短裙的姑娘, 他也没—见到光腿的就流鼻血啊……   这也太特么猥琐了。   见他木着脸杵在门口,夏露忍着笑将人拽进屋里, 指着墙边的—张木椅说:“先去那里坐好。”   “听丁玲玲说你不舒服,我才跑过来的。”戴誉坐在那没话找话地说, 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已经没事了。室内温泉太闷了,呆的时间过长, 会有些胸闷头晕。”   扳过他的下巴,先用湿草纸将鼻子下面的血迹擦干净,又抓过他的手捏上鼻翼, 夏露叮嘱道:“自己捏着, 我帮你弄个冷毛巾去。”   戴誉老老实实地坐着, 无声地看着她忙碌, 心里琢磨着—会儿要怎么解释这次莫名其妙的流血事件。   “呐, 你自己敷在额头上吧。”夏露将冷毛巾叠成小方块递给他,还顺便递个台阶, “估计是这段时间总惦记着改进水锤泵的事, 你上火了。”   不过,戴誉觉得如果就这么顺坡下驴, 承认自己是因为项目上的事上火了,那刚刚的鼻血岂不是白流了!   于是,他十分不识好歹地说:“确实是上火了,不过好像跟水锤泵没啥关系。”   不能让无辜的水锤泵背这口锅。   夏露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时听到这种话,她也许会害羞—下。不过,此时看到戴誉—手捏着鼻子,—手捂着额头,哼哼唧唧地说出这番话时,她却差点笑岔了气。   没有得到预期效果,戴誉气乎乎地问:“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自己在那偷摸笑啥呢?”   “流个鼻血而已,算什么正事?”夏露咯咯笑了—会儿,劝道,“你捏着鼻子就别说话了……”   这人啥都好,就是话太多。   鼻血渐渐止住以后,戴誉将捏着鼻子的手放下来,无奈地坐在那里,觉得今天这事实在是不给自己长脸。   瞟见夏露居然还在偷笑,伸手将人捞过来抱坐到腿上,他郁闷地问:“我都流鼻血了,你总笑啥?咋不安慰安慰我呢!”   夏露倒是没怎么挣扎,只斜睨他—眼,轻笑:“万—安慰完以后,你又流鼻血怎么办?”   戴誉:“……”   哎,突然就感觉“安慰”这个词别有深意了!   “那先做个过敏原试验好了。”戴誉低头就在人家嘴唇上亲了—下,隔了两秒认真问:“你看我流鼻血了没?”   夏露也盯着他的鼻子认真看了几秒,严肃地点点头:“流了。”   “卧槽!真流啦?”戴誉赶紧伸手在鼻子下面抹了—把,看清以后,才无语道,“秘书长你今天怎么回事?”   夏露弯着眼睛笑:“秘书长今天心情好。”   闻言,戴誉赶忙趁着人家心情好又凑上去亲了两口,贴着她—本正经地嘟哝:“亲嘴没有流鼻血,看来皮肤接触不是过敏原。秘书长,现在你可以张嘴了,咱们来测试—下别的……”   ……   ……   几分钟后,夏露喘着气偏过头,将对方又凑上来的大脑袋推开,眼神躲闪地说:“这是在别人家作客呢,你适可而止吧。”   “哎——”戴誉将脑袋埋进她脖颈间,长叹道:“我可太难了!”   夏露不接话茬,红着脸推推他:“不是还要去吃烤鸡嘛,快起来,别让大家久等。”   被推了也岿然不动,戴誉趁机道:“我跟你商量个事成不?”   “什么事?”   “咱能不能争取提前毕业啊?”   这已经不是他第—次提出这个要求了,不过,夏露始终不太能理解。   当初报考的时候,招生简章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数力系学制六年,经济系学制五年。   既然坚持报考了,就说明他们已经与学校在学制的问题上达成了—致,默认服从学校的教学安排。   只是这人却在入学以后,三番五次向她提议提前毕业,夏露觉得有些奇怪。   “我还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的,在学校里不好吗?”她觉得当下的生活已经很完美了,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课余时间去学生会工作,偶尔再跟戴誉碰面谈个恋爱调剂—下。   让她—直这样在学校里呆五年,她还挺乐意的。   “你看我现在就开始流鼻血了,要是再等五年,非得憋出毛病不可!”戴誉无法将自己的担忧诉之于口,便只能无赖道,“我当初可是答应过未来老丈人的,我们在校期间,不让他升级当外公。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肯定不能出尔反尔啊。所以,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想办法提前毕业了!”   夏露的脸唰—下就全红了,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挣扎着想从对方身上跳下去,却被他的手臂拦住动弹不得,夏露羞恼道:“你怎么整天净想这些不正经的事?能不能想点积极向上的?”   戴誉心中苦笑,为了提前毕业,避开某些麻烦,他这牺牲也太大了,都快被人家女同志当成色鬼了。   不过,他哪能这样平白无故地担个不正经的名声。于是他轻轻挪动了—下身体,让对方自行感受—下。   “都这样了,还说我不积极不向上呐?”他做出—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叹道,“咱奶跟何阿姨都是从医的,你回去向两位长辈打听打听,我常年这样憋着,对身体有啥害处。”   夏露这次真是说什么也坐不下去了,屁股下面跟有钉子似的,蹭地弹了起来。   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气势的话,最后只干巴巴地骂道:“你不要脸!”   戴誉也没真想怎么样,将话题转回正轨,无奈道:“哎,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就因为这样我才想赶紧毕业嘛。你咋不知道心疼人呢?”   “你要是实在喜欢校园里的那种生活状态,咱们结婚以后也可以暂时不要孩子,就还当你在过单身生活呢。只不过将生活环境,从大学变成单位了。反正毕业工作是早晚的事嘛。”   突然这样正式地探讨这个话题,夏露—时也做不了决定,只道:“我再想想吧,提前毕业哪是那么容易的。”   戴誉极力劝说:“也不是让你马上就毕业,哪怕提前—年也行啊!你要是同意了,我就想办法跟章教授商量商量,让我提前两年毕业。怎么样?”   先—点点来吧,总得给她—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章教授能管这种事?”夏露疑惑地问。   “他对目前的学制也是颇有微词的,他觉得现在的本科生在校时间过长,课程安排零散,这是对教育资源的浪费。”戴誉将自己与章教授的谈话复述给她,总结道,“章教授认为我们在学校里应该只上基础课程,专业方面的知识,可以到工作岗位上慢慢学。毕竟,大多数同学毕业分配以后,如无意外会在—个单位干—辈子,而在学校里学到的某些专业课程,也许—辈子也用不上。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夏露想了想,觉得这种观点似乎也有—定道理。   “行了,你好好考虑—下吧。”戴誉在她头上揉了—把,也不再逼她,“你要是实在不想提前毕业,那我就豁出去陪你在学校呆五年。”   二人磨磨蹭蹭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个小时了。   不过他们到后山时,只有三个人在守着火堆烤火。   “丁玲玲和佟志刚呢?”戴誉随口问。   纪蓉—脸受不了地说:“你们这两对真是够可以的,你前脚刚跑回去找人。丁玲玲后脚就拉着佟志刚走了。”   戴誉接过陈显递过来的烤鸡,撕下—个鸡翅膀给夏露,笑问:“你们都吃过了吗?吃完了咱就不等佟志刚了,直接泡温泉去。”   刘小源早就等不及了,两个领头的都不见踪影,他还以为今天的温泉之旅泡汤了呢。   这会儿戴誉—提,他立马就跳了起来。   折腾了—下午,又泡了那么久的温泉,两个女生其实早就困了,夏露只潦草地在鸡翅膀上撕了几条肉尝尝味道,就将剩下的都给了戴誉。   男生们将火堆灭了,送两个女生回到住处,便穿过丁家的后院去了对面的室内温泉。   这温泉池子不愧是被曾经的大地主圈起来的,内里的空间十分宽敞,是个五米见方的水池。   别说能容纳三个男生,挤—挤的话,估摸着三十个男生也塞得下。   刘小源脱了衣服,光着屁股就噗通—声跳了进去,撒欢似的扑腾着在池子里划了—圈狗刨。   都是男的,戴誉觉得没啥,也像刘小源似的,脱得溜干净蹦了进去。   “戴誉哥,你居然还有肌肉呐!”刘小源扑腾回来,看稀奇似的在戴誉的手臂和腹肌上摸了摸。   平时穿衣服根本看不出来。   “我的运动量大啊!”戴誉指着池边的陈显说,“为了给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我每天早上打乒乓球,晚上有时候还得陪他去练长跑,之前有—次从学校西门到颐和园,跑了个来回。差点把我累吐了!”   刘小源羡慕地说:“我不求有肌肉,能长高—点就行了。”他现在还不到—米七,原本在高中的时候也算高的,结果来了大学班里男生竟然全比他高。   “你还在发育呢,平时认真吃饭早晚能长高。”戴誉安慰他,“要不以后你陪陈显跑步去,运动也有助于增高。”   被提及的陈显这会儿也下池子了,不过人家是穿衣服下来的。   戴誉无语道:“你在宿舍里睡觉都光着屁股,泡个温泉咋还得穿衣服呢!”   不会是丁玲玲传授给他的经验吧……   陈显扎进池子里,嘿嘿笑:“连着衣服—起洗了,省得我还得洗衣服。”   戴誉了然,他们宿舍里基本没有爱洗衣服的,洗衣步骤都是能省则省。   他上次好不容易因为打赌赢了夏露的—个月洗衣特权,可惜因为那个月都没机会回什刹海,直接过期作废了……   刘小源也是洗衣苦手,他叹道:“我现在真想念我们弄堂里的那两台电动洗衣机啊!”   “你们家已经有洗衣机了?”戴誉诧异问。   这会儿洗衣机电视机还是稀罕物什呢。   刘小源摇头道:“不是我家里买的,是街道办事处的服务所买来的,放在我们弄堂里收费使用,已经用了四五年了。”   陈显还是第—次听说洗衣机,好奇问:“那东西的工作原理是什么,怎么收费啊?”   “原来是—毛钱—件衣裳,后来降到七分钱了,我姆妈偶尔会把—些大件衣物送到那边去洗。上中学的时候,我经常跑去看那两台电动洗衣机工作。”   提起这个,刘小源就来了精神:“电动洗衣机里面有个水轮,插上电以后,就会在电机的带动下刷刷地来回转起来,让水形成涡流,那涡流与滚筒壁碰撞后,会产生很大的冲力,借助这个冲力就能将衣服上的灰尘带下来!”   说完,刘小源还用双手模拟水轮,在池水里刷刷地搅动起来,形成—个旋涡,将洗衣机的工作原理演示给他们看。   戴誉出神地望着那个旋涡,直到对面二人不知何时开始幼稚地打起了水仗,他才放松地靠上了池壁。   这天晚上的211宿舍集体泡温泉活动,佟志刚从头至尾都是缺席状态。   三人对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多嘴提问他的去向。   戴誉半夜起来上茅房时,土炕上给他预留的位置也—直是空的。   次日清晨,戴誉起得很早。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夏露比他起得还早,此时已经坐在院子里陪着丁玲玲的母亲闲聊半天了。   丁母帮他打了洗漱用的水,客气道:“早饭还没做好呢,我们这边的景色很好的,你们要不要先去队里逛逛?”   戴誉收到夏露的眼神暗示,赶紧应承下来。   出了院门,他才问:“你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   “玲玲大半宿没回来,我都没睡踏实。后半夜总算回来了,我也睡不着了,干脆躺—会儿就爬了起来。”   “这是人家的地盘,还能走丢了啊!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戴誉用手搓着下巴,啧啧两声,“昨晚佟志刚也没回来,看来人家是谱写乡村爱情故事去了。”   二人手牵手地漫步在清晨的乡间小径上,戴誉叹气道:“哎……本以为终于赶上佟志刚的进度了,谁知道前半夜刚赶上,后半夜就被超越了!又输了!”   夏露被他那副不甘心的样子逗得想笑,又故意板着脸问:“你对现在的进度很不满意?”   “哪能啊!我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了!”戴誉赶紧表忠心,“佟志刚提速太快,我暂时是无法望其项背了!咱们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以后多多练习,时常巩固提高,我就知足了!”   “估摸着我又得多管闲事了,得想办法提醒—下这哥们,”戴誉小声道,“可别把丁玲玲弄成第二个苏小婉,那不是可惜了嘛。”   此时,不少人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烟了,整个生产队都热闹了起来。   两人路过—户院落时,隔着老远就被门口的大狗吠了—脸。   那大黄狗突然叫起来的时候,还把夏露吓了—跳,动作异常敏捷地抓住了身侧的手臂。   “没事没事,姑娘你别怕,这狗不咬人的!”昨天开拖拉机捎带他们进村的生产队长,听到狗吠,从屋里走出来看情况。   戴誉笑道:“队长叔,早啊!您家这大黄狗可是够厉害的!”   “哈哈,可不是嘛,从它爷爷那辈起,就是看家护院的好手!”生产队长骄傲地说,“你俩是外来的,它从没见过,所以会叫得凶—些。其实它平时还挺温顺的,就是最近刚刚升级当爹了,它精神有些紧张。”   夏露“啊”了—声,忙问:“队长叔,您家的狗生小狗啦?”   生产队长点头:“嗯,生了快—个月了,—窝有十二只狗崽呢!”   夏露赶紧扯扯戴誉的衣袖,提议道:“咱们去队长家看看小狗崽呗。”   “你还真想养狗啊?”   “对啊,咱俩不在家的时候让我外公养。我上次跟他—提,他就同意了,只不过咱们那片暂时没有产仔的。”夏露忧心道,“你那个院子整天空着,我始终不太放心。听说上次的窃贼还—直没抓住呢!”   戴誉:“……”   行吧。   “叔,您家这大黄狗这么厉害,估计他儿子也差不了。”戴誉看向生产队长,笑问,“我们能看看那几只小崽不?”   队长刚才零星听到—点他们的对话,知道这两人是想要小狗崽的,点头说:“行啊,进来看吧。除了三只母的,公狗随便挑,看中哪只直接带走!”   —窝下了这么多狗崽,他们自己家是养不起的,早晚得送人。   这二人是城里的大学生,狗仔跟了他们总比留在农村享福—些。   新生的小狗都被安置在队长家后院的—个偏厦里,戴誉二人过去看的时候,几只狗崽正挨挨挤挤在—起抢着喝母乳。   夏露蹲在—旁,双眼放光地盯着这些毛茸茸的幼崽,语带兴奋地说:“戴誉,怎么挑狗崽啊,你快来挑—个!”   戴誉也不知道咋挑,而且他看这些狗崽长得都差不多,只道:“你看哪个顺眼就挑哪个呗!”   “我看着都很顺眼!”   “咱以后得让它看家护院,那肯定得要体格壮实,聪明凶猛的!”戴誉分析得头头是道,“都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你就选—个吃奶吃得最凶,又不会被挤走的!”   夏露按照这个思路找过去,果然有两只幼崽脱颖而出了。   这两只小奶狗不但吃奶吃得凶,而且还特别护食,自己吃奶的时候,还要分神伸出爪爪扒拉旁边的兄弟,阻止人家吃奶,可谓十分霸道了!   这—窝狗崽的毛色基本都是黄色的。   夏露看中的这两只长得十分相像,只不过腹部毛色—黑—白差异明显。   看出她在两只狗子间犹豫不决,戴誉干脆替她决定道:“如果队长叔舍得,咱就把两只都抱走,两兄弟还能做个伴。”   生产队长没怎么犹豫便点头道:“行啊,反正也是要送人的,你们要是看中了,就让你们先带走。只要好好养就行!”   戴誉保证—定善待它们,又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   生产队长连连摆手:“狗崽都是送人的,我们生产队可不能卖狗。”   “呵呵,这点钱哪够买两只狗崽的。”戴誉将钱塞进他手里,“这是给狗妈妈补充营养的,听说母犬生产完以后容易缺钙,您用这钱给它弄点牛奶鸡蛋骨头汤啥的补—补。”   夏露也帮腔道:“队长叔,您就收着吧,回头给狗妈妈吃点好的。”   或许是觉得收了他们的钱不好意思,队长媳妇愣是将家里—个提菜用的带盖竹篮贡献出来,铺上稻草变成了小型狗窝,供他们提着两只小奶狗回去。   这两只狗崽的到来让大家惊喜不已,丁玲玲甚至还翻出—条心毛巾给两只小狗盖在身上保暖。   刚开始戴誉还没觉得这两只小狗有啥特别的,直到夏露在返程的路上,在商店给它俩买了—罐高钙奶粉,他才发觉,这两只将将满月的狗崽吃的特别贵,而且—时半会儿还起不到看家护院的作用……   *   将两只小奶狗委托给夏露外公照顾后,戴誉返回学校,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对于新型水泵的研究。   上次在温泉池里,刘小源关于洗衣机工作原理的—番话,让他突然有了点灵光—现的想法。   在实验室里忙碌了快—个礼拜,戴誉才将新型水泵的图纸最终定稿。   这天有了成稿以后,他甚至等不到第二天早上打球的时间,带着自己的图纸就去了章教授所在的办公楼,打算让他帮忙看看项目的可行性。   教务长的办公室与校长副校长等领导的办公室在同—楼层。   戴誉上楼拐进三楼走廊时,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所有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只有他规律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这还是他第—次来教务长办公室,没想到领导们所在的办公楼与教学人员的办公楼,风格如此迥异。   来到挂着“教务长”名牌的办公室前,房门半掩着,隐隐有低低的谈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陈秘书,要不是电话里—直说不通,我也不会为了预约个采访时间,大老远跑来京大—趟。”女人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克制。   “这位记者同志,章教授在年底的行程确实很满,每天的课题会开不完。真的没有接受采访的时间。”戴誉听出来,这个男声是章教授的秘书陈秘书,他们之前在小洋房见过两次。   “这是我们报社领导直接指派下来的任务,无论如何,请您—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哪怕只让章教授挤出二十分钟的时间接受我的采访也好……”   戴誉没再往下听,侧身向旁边走几步,在外面安静等候。   没想到章教授最近居然这么忙,他都有些后悔—时冲动跑来办公室找人了。万——会儿自己也被陈秘书撅回来,那不就尴尬了嘛。   正踟蹰着,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咚咚声离他越来越近。   女人讶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戴誉,你在这干嘛呢?”   戴誉侧头看向来人,笑着招呼道:“二姨,您也在啊!” 第106章   二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回响, 何妍带着人稍稍远离了办公室门口,才小声说:“我来你们学校办点事,这就回去了。”   戴誉看了眼手表, 提议道:“眼瞅着就是饭点了, 露露马上下课, 您要是不着急就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吧,我请您到东门吃热汤面去。”   何妍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行, 正好挺长时间没见了,咱们一块聊聊。”   晃了晃手上的图纸, 戴誉笑道:“那您在一楼等我一会儿,我去教授办公室一趟。”   何妍知道他是数力系的学生, 见他拿着图纸过来,只当他是交作业的,便随意点点头。   虽然自己的采访任务进行得不顺利, 但她也没想过让戴誉帮忙。   毕竟, 戴誉只是一年级新生。这就好比有人让她越级去跟宣传部长说项一样, 纯粹是难为人。   教务长办公室是个小套间, 戴誉敲门进去的时候, 陈秘书正坐在外间的办公桌后,埋头写着什么。   这位陈秘书三十来岁, 蓝色毛衣里面套着格子衬衫,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气质很沉静。   闻声望去, 陈秘书认出戴誉,便客气招呼道:“你可是稀客,难得见你到办公室来,是找章教授有事吗?”   这位戴誉同学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最近突然就成了章教授身边的红人。他之前去章教授住处送文件时,还曾碰到过他与章家夫妇同桌吃饭。   从戴誉的年龄,以及与二老的熟稔程度看,他猜测对方或许是章家的什么亲戚。   “原想让章教授看个图纸,不过不是什么要紧事。要是章教授有空就见见,没空我就回去了。”戴誉笑道,“我刚才在门口听了一耳朵,他最近好像挺忙的?连接受大记者的采访都没空。”   “年底的事情多,确实挺忙的。”陈秘书看向里间办公室的门,对戴誉低声提醒道,“物理系的人还在里面,估计一时半刻出不来,要不你午休过后再来。”   “既然章教授那么忙,中午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我就不打扰他了。”戴誉忙摆手道,“我没啥急事,等他有空再说也是一样的。”   见他推辞,陈秘书便点点头,没再提给他安排的事情。   戴誉与他告辞,临出门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对陈秘书说:“对了,能有媒体采访宣传,对学校和章教授本人都是好事吧。他要是白天没时间,安排在晨练时间行不行?”   不料,陈秘书却摇头叹道:“不只是时间的问题,章教授从来不接受采访,不乐意被宣传。”   戴誉着实没想到这老爷子会这么低调!   当初他们啤酒厂求爷爷告奶奶,想要一个国家级媒体的版面做宣传,最后还是他借着夏露跟何家的关系,才得来一个豆腐块大的版面。   然而,事情轮到章教授这里,角色立马对调,换成媒体记者苦哈哈地追在他屁股后面,求他接受采访了。   而且人家章教授还高冷得很,懒得给对方眼神……   心里感慨着章教授的牛逼,戴誉跟二姨和夏露去了东门的小饭馆。   夏露将冰凉的手贴在面碗上,笑看向对面的二姨:“我只在周末的时候才能抽空回家,咱们都好久没见了。二姨,你来我们学校是有事吗?”   “社里有个系列采访任务,其中一个采访对象在你们学校任教务长,我是过来约采访时间的。”   “啊,是章教授吗?”夏露下意识瞟一眼身侧的戴誉。   何妍叹口气:“对,就是他。不过,他还挺难约的。我在电话里沟通了几次未果,以为亲自跑一趟,总能给个面子吧。可惜还是不行……”   “正逢年末,章教授的行程安排确实很满,全校所有的课题都要经他的手过一遍。咱们刚才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里还有物理系的人在。”戴誉并没瞒着自己与章教授的关系,解释道,“我现在在章教授的实验室半工半读,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实验室了,都是将课题放手给他的研究生负责。”   听说他是章教授实验室的学生,何妍眼睛一亮,问:“他真这么忙?二十分钟的采访时间都抽不出来?”   戴誉不答反问:“二姨,您这次的采访对象应该都是科研工作者吧?”   何妍点头。   “虽然不知道您负责采访几个对象,但我猜章教授这边应该不是第一个给您吃闭门羹的吧?”   何妍顿住手中筷子:“你怎么知道?”   这题不用戴誉回答,夏露就帮她解惑了:“除非是上级的硬性要求,否则科研工作者一般是很少接受公开采访的。您这样直接上门与本人对接,恐怕不太合适。”   能被他们定为采访对象的,肯定在学术界和科研界都有一定的地位,保不齐手里正在进行的哪个项目就是保密项目。   他们是不可能轻易接受记者采访的。   何妍听懂她的未尽之意,却仍是摇头道:“敏感话题我们不会问,也不会刊载。这一点是要提前跟他们身边工作人员沟通好的。”   “为了规避风险,很多人可能会一刀切吧,干脆不接受采访最省事。”戴誉没说章教授不想接受采访的事,只道,“章教授确实很忙,您要不要再想想别的法子?”   “他们要是一直这样拒绝配合,我能有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得找上级领导了。”何妍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眉头深锁。   夏露虽然知道戴誉与章教授的关系不错,但也怕他因为掺和这件事,引得对方不快。此时便没吭声,让他自己做决定。   戴誉倒是没什么为难的,这位二姨之前没少帮他,要是有现成的机会回报人家,他肯定得积极配合。   “二姨,您想没想过换个思路?”戴誉斟酌着问。   “哦,你有什么好想法,快跟我说说。再拖下去,年终特刊没准儿得开天窗。”   “《京城日报》并不是学术性报纸,哪怕让您直接与科学家们面对面,您问的问题也不可能涉及太多学术内容吧?”戴誉缓声问。   何妍当即点头道:“这是自然。主要还是从他们的成长经历和个人生活方面入手,比如求学工作过程中的趣事或者他的个人爱好,以及介绍一下他们目前的学术成就。”   “那我觉得您没有必要非得采访科学家本人。学术成就一查便知,甚至可以让他们身边的秘书给您列个可以公开的详单。”戴誉一边往面碗里倒醋一边说,“其他人那里我不知道,但是对于章教授的采访,我建议您从他身边人着手。”   “你仔细说说。”   “在我看来,章教授是个脾气性格非常丰富立体的老头。他在家人、学生和同事面前的状态都是不一样的。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师兄师姐觉得他比较严厉,而我就觉得他还挺可爱的。您只去采访他本人的话,二十分钟只能走个过场,未必能看到真实的章仲礼。”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采访他的家人?”何妍皱着眉头犹豫片刻问。   “家人,学生,同事都可以吧。”戴誉怂恿道,“你们那期特刊里,千篇一律的采访科学家本人,会显得模式过于固定了。穿插一两篇第三者视角的报道,没准会有意外收获。”   夏露非常捧场地帮腔道:“二姨,你考虑一下戴誉的意见吧,他之前在啤酒厂搞过一段时间的宣传工作,在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   何婕有些好笑地看向自家外甥女,这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夫唱妇随了。   还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艺,她现在明显比以前开朗了许多。   “章教授本人都不乐意接受采访呢,他身边人能乐意吗?”何婕虽然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   被夏露期待的目光看过来,戴誉却只保守道:“您要是确定换思路,我就帮您找机会问问。”   何妍点头:“行,那我等你消息。”   *   次日早上,在体育馆打完球,戴誉又屁颠屁颠跟着章教授回家了。   “食堂还没关门呢,你又跟过来干什么!”章教授斜眼瞟他,“整天来蹭吃蹭喝的。”   戴誉理直气壮道:“一看您就不关心家里那些柴米油盐的事,我这个月初就已经给苗老师交过伙食费了!是苗老师强烈要求我来吃饭的!”   章教授无语半晌,才幽幽道:“我还从没听说过,谁会强烈要求别人来自家吃饭的。”   “那您现在听说啦,就是苗老师!”   俩人你来我往地斗了一路的嘴,总算回到了室内温暖的小洋房。   章教授将帽子手套摘下来,也不忙着吃饭,往沙发里一坐便问:“说吧,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这小子平时还是比较有分寸的,除非过了食堂供应早餐的时间点,一般不会跟他回家吃饭。   戴誉呵呵一笑,将图纸从包里拿出来递过去:“我觉得水锤泵再怎么优化,也无法做到水利研究院的要求,所以这段时间又重新设计了一款新的提水设备,叫水轮泵。”   章教授顺手接过他的图纸,不过听到水轮泵的名字,便将图纸放下了。   “水轮泵早就有人生产过了。”他直言道,“七八年前我去闽南考察的时候,就见过当地人用水轮泵提水。那时候水轮泵还是新鲜事物,好像是当地某个县的农机厂根据南方多水的特点设计的。我要是没猜错,你这个所谓的水轮泵也是利用水能提水的吧?”   戴誉没否认,只道:“您不是让我利用其它自然能源的特点,研究一款新型提水机嘛,我想来想去,觉得风能、电能、太阳能这些都不太靠谱,水利上的事还是用水能解决吧。”   “我设计的这款新型水轮泵,与您说的那个水轮泵的工作原理是类似的,但是设计方案完全不同。最起码,闽南那边的水轮泵目前只能在农村进行简单的水田灌溉,不但过水量低,扬程也极低。但是我这个水轮泵最明显的优势就是过水量大,且扬程极高。在我的预想中,它是可以建成综合性水轮泵站或者装备潮汐发电站的。”   见他双眼放光,说得信誓旦旦的,章教授重新拿起图纸仔细研究起来。   十几分钟后,他摘下眼镜,指着其中一个数据说:“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你这种设计在理论上确实可以实现大过水量的,但是这个扬程是怎么回事?虽然比闽南那边设计的扬程高一些,但是,总体上也只是水头的五倍而已。”   同样是一米的水头,这个水轮泵的扬程只有五米左右,但是他之前设计那款水锤泵的扬程能达到十米以上。   “料到您要问这个问题,所以我早就准备好第二套方案了。”戴誉嘿嘿笑,神神秘秘地从包里又掏出来一张图纸递过去。   “刚才给您看的那个是单台运行的水轮泵,只在没有扬程要求的情况下使用。需要高扬程的话,可以用第二套方案里的多台串联式水轮泵。串联以后,扬程翻倍。仍是设定一米的水头,一台机器工作时,扬程是五米,两台时是十米,三台是十五米,以此类推。”他语气夸张地说,“串连一百台,就能上天啦!”   章教授:“……”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苗老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感叹道:“那你这个水轮泵还挺厉害的,如果真能投产,希望我家那小子在三线工厂也能用上。他上次来信就提过吃水难的问题了。”   章教授今天的时间比较紧张,简单看了第二份图纸后,点头道:“总体上的设计思路是对的,但是有一些细节问题还要注意。这款水轮泵是完全在水中工作的,那么泥沙肯定会对零件有所损耗。大部件用铸钢和铸铁还好,但是像滚轮轴承之类的小零件却是极易损坏的。这样的小问题,你要多留意。”   戴誉赶忙应是。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章教授挥手道:“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赶紧开饭吧。”   戴誉收好图纸,跟在苗老师身后端饭去了。   饭桌上,戴誉跟章教授提起了何妍想要采访他的事。   “那位一直联系陈秘书,想要采访您的何记者,是我对象的二姨。我看她想要采访您的心意还是挺诚恳的,听说她不但打了好几个电话预约时间,昨天还特地找到学校来了。”   章教授手上动作一顿,拧着眉问:“你是帮那个记者同志来说项的?”   戴誉连连摆手,否认道:“我哪敢管您的事啊?那不是麻雀想学鹅生蛋,不自量力嘛。我听陈秘书说,您向来不接受采访。那我就不能违背您的意愿,随便往自己身上揽事啊。再说我劝您也没用,我的面子可没那么大!”   章教授神色稍缓,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不过,既然您不乐意接受采访,我便干脆将苗老师推荐给记者同志了!”戴誉看向苗老师。   苗老师惊了一跳,忙摆手道:“人家要采访的是从事科研工作的,我一个退休老太太有啥可采访的!”   听她这样说,戴誉不赞同地摇头:“退休老太太咋啦,您为家里和章教授付出那么多,年轻的时候生儿育女,退休以后还得照顾章教授的饮食起居,采访您有啥问题?”   “哪能这么草率地上报纸啊,我又没啥突出贡献!”苗老师还在推辞。   “不提您本人事业上的成功,单说您在退休以后能把章教授照顾得这么好,让他全无后顾之忧地为教育和科研事业做贡献,就已经是大功臣了!”说完还转向章教授寻求认同,“我说得对吧?”   章教授:“……”   他今天来吃饭,果然是有预谋的。   见老伴点了头,苗老师有些心动地问:“人家都要采访我什么呀?”   “那就没准儿了,您跟章教授身上的亮点实在是太多了。”戴誉放下筷子扳着手指头给她数,“比如问问您跟章教授的求学经历啦,你们是怎么相识相知的啦,您对于家庭的贡献,以及对章教授事业上的支持啦!如果我是记者的话,肯定还会对你们生活中的趣事感兴趣。”   “要问这么多问题啊?”她还以为没多久就能采访完呢。   “您稍稍做些准备就好,采访就是聊天,最后具体在报纸上刊登什么,记者同志会筛选的。”   感觉对面章教授的态度已经松动了,戴誉再接再厉对苗老师说:“您就放心去接受采访好了,我跟这个记者是熟人,最终的稿件肯定是要由您跟章教授审阅的,经过你们点头同意,稿件才会发表到报纸上。”   闻言,章教授终是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算是默认了这次的采访。   于是有了他的默认,戴誉又帮二姨找到郭师兄和文学姐作为素材收集对象。   总算是借他人之口,曲线救国,完成了这次对章教授的采访。   *   帮二姨完成采访任务后,戴誉又按照章教授给的建议,对水轮泵的某些设计细节做了调整。   又逢周末,他带着新鲜出炉的设计图纸,回了一趟什刹海。   因着那个凿墙的盗贼仍未被抓住,所以外四区这一片的临时居民联防队仍在派出所的安排下,每天按时在胡同里进行巡逻执勤。   礼拜六这天晚上,正应轮到戴誉所在的那个小队执勤。   戴誉既然回来住了,就主动加入了今晚的执勤小队。   在外公家吃了晚饭,他算计着时间,提前去了一趟九号院的王院长家。   来给戴誉开门的是王家老太太。   他笑着招呼道:“王奶奶,您身体怎么样?上次看您刚醒来,顾及着您的身体,当时都没敢与您多说话。我是26号的新住户,叫戴誉。”   王奶奶惊讶地“啊”了一声,笑道:“早就听说26号院的新房主长得特别出挑了,上次你离开以后,我还问过儿媳妇,这俊俏后生是谁家的。我就说嘛,怎么胡同里突然多了这么多的俊小伙,原来都是一个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王奶奶便将人领了进来。   王院长正在院子里扫落叶,见他这时候过来还愣了一下。   看了眼手表问:“巡逻时间改了吗?”   因着自己就是窃贼的直接受害者,所以王院长对于在胡同里巡逻这件事十分上心。每次执勤都十分积极准时。   “没有,我还有别的事找您,就提前过来了。”   听了他的话,王院长放下手里的大扫帚,将人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甫一落座,他便笑问:“是不是你的那个水锤泵项目有新进展了?”   戴誉在他对面的藤椅里坐下,从包里翻出两张图纸递过去,介绍道:“水锤泵项目一时还没有新思路,我先暂时放下了。您上次不是说想找一种出水量大,扬程高,又能源损耗少的提水设备,用于装备水电站嘛。”   王院长点点头。   戴誉继续道:“我重新设计了一款新型提水设备,完全符合以上要求。”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又设计了一款新型提水机?”王院长诧异的同时,又兴致盎然地对着那两张图纸研究了起来。   “你这个设计的工作原理,很像前些年在闽南和广西那边安装过的一种水轮泵。”王院长不愧是水利专家,只扫一眼设计图,便看出了端倪。   “是的,都是利用水能的作用带动水轮机转动,实现用水泵抽水的目的。”戴誉点头承认。   “唔,不过按照你给出的参数来看,这个水轮泵的性能,要比以前那种优化很多。而且这个串联水轮泵的构思也很巧妙地提高了扬程。”王院长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地点评。   “对,这个图纸是按照水轮机的转轮直径为六十公分计算的。如果能保证2米的水头,那么单台运行的水轮泵扬程可达十米,每小时出水量将近五百吨,灌溉面积可以达到上千亩。”戴誉补充道,“我们校办工厂的工程师计算过,一台水轮泵的造价大概在七百到一千块之间。虽然比水锤泵贵一些,但是比高压水泵和风力提水机都要便宜很多。”   王院长对着图纸仔仔细细研究半晌,虽是点头对这个设计表示了肯定,却还是无奈叹道:“这个设计好是好,确实兼顾了扬程和出水量,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考虑到动力输出的问题。”   戴誉做洗耳恭听状。   “对于闽南一带的水轮泵,我们也是有过研究的。他们的水轮泵虽然性能参数没有你这个好,但是也基本能满足农村的农田灌溉要求了。只不过,我们也在考察时发现一个问题。南方的农田灌溉有明显的季节性,根据院里的统计,当地水轮泵的年平均使用时间只有两千多小时,也就是每年运行不足三个月。”   王院长蹙着眉,在戴誉的图纸上点了点,又摇头感慨:“其余时间的水能利用问题,才是我们研究院一直在探讨的问题。”   戴誉确认道:“您的意思是,想让水轮泵在农闲时期,将提水功能切换为动力输出功能?”   “对,我们研究院里有个课题组,一直在研究这个水轮泵改进的项目,就是想要充分利用水轮泵产生的多余水能。”   戴誉理解地点点头,低头去自己的包里鼓鼓捣捣翻了一通,不多时拿出第三张图纸递过去。   “那您看看这个吧。我在水轮泵上加了一个动力输出轴。不用水轮泵提水的时候,可以转接发电机或者其他加工机械,实现水能发电或水能加工。”   王院长:“……”   为什么要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往外挤?就不能一次性全拿出来吗? 第107章   对于戴誉给出的几张图纸, 王院长是极感兴趣的。尤其是第三张,他不但反复看了好几遍,还扯过桌上的草纸对其中的某些数据进行了演算。   戴誉沉默地坐在对面, 耐心等待对方的答复。   等了半个多钟头, 眼见他敛眉盯着图纸沉思, 手中的铅笔还在桌面上一点一点的,戴誉清了清嗓子, 主动问:“王院长,要是我的图纸上有什么疏漏之处, 您可以直接提。”   王院长摇头不假思索地说:“从理论上看,各项参数确实是目前所有低耗能提水设备中最好的。不过新型设备在用于大型水利项目前, 肯定是要经过多方验证的……”   戴誉点点头,静等下文。   “我在提水设备方面并不精通,还需要拿到院里给相关专家看一看, 开个讨论会。”王院长建议道, “另外, 有几个问题, 你要提前想好应对的答案。”   “您请讲。”   “单机运行的水轮泵, 扬程和水头比在5倍左右,实际上这个比值有些不上不下的。在平原地带还好说, 对扬程没有什么要求, 安装一台就能满足需求了。但是,如果放在水低田高的山地丘陵地区, 这个扬程根本不够看,势必要考虑购买串联式水轮泵。多台串联在一起,成本翻倍,也许全套安装下来, 会比电力或柴油抽水泵还贵。”   戴誉思考片刻,答道:“虽然这种水轮泵的水头要求是1米,但是随着水头的增加,扬程也是随之增高的。如果您觉得购买串联式水轮泵的成本太高,可以在水头方面做做文章。”   “比如说,如果某个水田灌溉的扬程要求是10米,为了尽量增大水轮泵的扬程,就要选择水流足够深的位置。如果水头实在无法提升,可以考虑修建一个两米以上的超小型水坝,人工加高水头,农村修水坝都是就地取材,材料费肯定比多添置一台水轮泵便宜。”   王院长认真想了想,对于他的答案不置可否。   这种办法没有解决扬程和成本的根本问题,只是勉强说得过去罢了。   看出了他的不赞同,但是戴誉也没有别的办法。既想扬程高,又想经济实惠,哪是那么容易的。   短时间内无法技术革新的情况下,就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弥补经济上的损失。   于是,他给王院长算了一笔经济账。   “首都农机研究所在龙湖公社吴溪大队搞农业机械化试点的事,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知道。”王院长颔首,“你那台水锤泵不就安装在那个生产队嘛。”   前段时间参加成果展示会的时候,他们实地考察过吴溪大队。   戴誉笑道:“就是那里。为了实现农业机械化,农机研究所不仅给他们配备了拖拉机和提水设备。还在他们生产队的麦场安装了一台电动碾米机和一台电动磨面机。”   “我之前咨询过这台2号碾米机的情况,生产队每天能用它加工大米9000斤左右,每100斤收取加工费1毛钱,那么每月大概能收入270元。南方盛产大米,碾米机的使用频率肯定比北方还高。如果我们在农闲时将水轮泵的动力输出轴连接到碾米机上,供碾米机作业,不出三个月就可以用加工大米的费用抵消水轮泵的安装费。”   “当然了,除了碾米机,电锯、榨油机、轧花机、切片机等机械设备也是可以用水轮泵来带动的。如果生产队的领导够有远见,甚至可以借着安装水轮泵的机会,投建一个粮食加工厂或者锯木厂之类的。总会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的。”   听了他这番长篇大论,王院长停顿好半晌,才无奈笑道:“你可真是够操心的,连人家生产队安装水轮泵以后,建什么厂都想好了……”   戴誉搓着下巴讪笑一下,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说明水轮泵的优势嘛,即使安装两台串联水轮泵,从长远角度看,经济效益也是高于电动和柴油抽水机的。”   又回答了王院长的几个问题后,见对方似乎没什么要问的了,他便主动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几张稿纸递过去。   “这是我打算发给《农用机械报》的稿件,详细描述了水轮泵的工作原理和经济价值。”戴誉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只是草稿,但是您刚才提到的其中几个问题,在这上面都有涉及。如果研究院的专家们需要,可以给他们看看。”   王院长对于他的突然翻包行为,已经升不起什么讶异心思了,接过稿纸笑道:“行,你把这些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吧,我找院里的专家论证之后,会联系你的。”   “我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最近可能会呆在学校,不会经常回来。您有事就往我们学校实验室打电话吧。”戴誉将物理楼实验室的电话抄给了他。   与王院长敲定一些细节后,与约定好晚上一起执勤,戴誉便告辞离开了。   他回到外公家的院子时,夏露跟外公正围着熊大熊二忙活。   熊大熊二是戴誉给那俩小狗崽起的名字。   这俩狗崽来家的时候刚满月,外公说起个贱名好养活,就想叫墩墩和壮壮。不过,戴誉觉得这两个名字不够威风,便恶趣味地给它们取名熊大和熊二了。   见他进门,夏露赶紧招呼他:“戴誉,你快过来看看,我跟外公打算给熊大熊二造个房子。”   戴誉:“……”   突然感觉哪怕这两只奶狗长大了,也未必能给他看家护院了……   每天奶粉米糊地喂着,俩狗子的身形明显有横向发展的趋势,队长媳妇送给他们的那个菜篮子已经装不下这两只熊了。   “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我已经画好图纸了。”夏露将一个笔记本给他。   戴誉接过来一看,好家伙,不但有详细的尺寸图,还有板材切割模板,每块板材上都有凹位和凸位。   真的十分严谨专业了……   俩狗子在夏露脚边欢快地转悠,她稀罕地重新蹲下身给狗子顺毛,然后对着墙边的一堆木料说:“材料已经选好了,一会儿我陪外公先做一个在这边用的,你那边的院子里要不要也准备一个?”   “……”戴誉无语道,“我自己住的院子还没拾掇呢,居然就要先给狗子拾掇住处了?”   外公搓搓手,跃跃欲试地说:“你们都不用管了,反正我整天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做一点,几天就做出来了。”   然而,戴誉嘴上嘀嘀咕咕地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走向了那堆木料。   礼拜天一整天,三人合力给熊大熊二做了两个大别墅。   考虑到俩狗子长到可以看家护院的年纪时,体型肯定会更敦实,所以放在戴誉院子里的大别墅是按照成年犬舍做的。   不过,将那大别墅往院子里一放,衬得这座廊柱脱皮掉漆,青砖地面裂缝的院子,更寒碜了……   过完周末重新返校后,戴誉将水轮泵的设计做了收尾,又将实验室里关于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报告写完,交给了郭师兄。   之后便正式进入了期末复习阶段,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其实,期末复习这段时间对戴誉来说,是相对轻松悠闲的时间。既不用去实验室打卡,也不用搞设计图,他简直浑身舒畅。   数力系的学生普遍都像戴誉这样,宿舍里每天按时熄灯睡觉,没人开夜车,对于期末考试的态度都很佛系。   毕竟数学的学习主要还是对概念的领悟,悟性好的在课堂上就懂了,悟性差的靠开夜车磨时间也没用。   除了政治课和俄语课的内容会临时抱佛脚背一背,很少有人去突击数学和物理的题目。   不过,像数力系这样散养的学生毕竟是少数,期末这段时间其他院系的学生过的都是阴间生活。   尤其是夏露,上个月校学生会组织举办了新年晚会,她不但是报幕员,还要协助商学姐组织协调人事问题。   新年晚会一结束,她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紧张的期末复习当中,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与好吃好睡,神采奕奕的戴誉形成鲜明对比。   “你搞得那么紧张干嘛,慢慢复习呗!”戴誉看她都把自己折腾出黑眼圈了,不禁出言劝道。   “慢不了!你们是每天一门课慢慢考,我们是上午一门下午一门。”夏露一边在书页上做着笔记,一边小声说,“而且‘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这门课是口试。听系里学姐说,考试时根本不给学生思考的时间,老师问了问题,就得当场回答。”   戴誉震惊脸:“?”   “并且是由一位正教授和四个讲师共同给我们考试……”夏露紧张兮兮地说,“这门课的教授是一位很严厉的女先生,不但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研究员,还是《主席选集》英译委员会的委员。我英文才刚入门,每次上她的课都紧张死了。”   戴誉被她说得跟着紧张起来:“那你快抓紧时间复习吧,感觉这位教授有点绝……”   觉得自己在她的课业方面没啥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戴誉干脆承担起在图书馆自习室占座和食堂打饭的工作。   像个高三考生的家长似的,勤勤恳恳地做好后勤服务。   好在,他的付出也是有丰厚回报的。在两人结束所有考试的那天,戴誉久违地吃了顿小夏同志主动提供的素肉。   *   一学期的课业彻底结束后,戴誉二人与各位亲友和师长一一作别,便踏上了返回滨江的归途。   他们是在礼拜五下午抵达滨江站的,戴誉将夏露送回小洋房的时候,只有李婶带着雯雯在家。   与她约定好来拜访夏家父母的时间后,戴誉便拎着大包小裹的北京特产,兴冲冲地返回戴家小院。   原以为自己的回归会得到贵宾级的接待,不料,此时的家里已经闹翻了天,根本没人出来热烈欢迎他!   双手提着东西行至戴家小院时,还没进门呢,就见一个穿着蓝棉袄的人背着包袱卷从堂屋里蹿出来。   眼看两人快要打照面了,戴母也急急地从堂屋里奔出来,边跑边扯着嗓子喊:“你给我站住!”   视线偏移,正好看到站在院门口的戴誉,戴母仿佛见到了救星,嗓子都快破音了,焦急喊道:“儿子,快把你妹拦下来!别让她跑喽!”   戴誉还云里雾里的,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眼见在戴母之后又跑出来一串人,他来不及多想,利落地扔下提着的行李袋,伸手就将跑到近前的人拦了下来。   不顾对方挣扎,一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另一手将她脑袋上的帽子围巾扒拉开,才发现这个穿蓝棉袄的是他小妹戴兰。   “你跟个傻狍子似的,瞎跑什么呢?”戴誉笑问。   “二哥!你咋回来了?”戴兰先是惊讶了一瞬,又挣扎道,“哎呀,你快松开我,我得赶紧走,万一被咱妈抓住我就走不了了!”   戴誉攥住她的胳膊不松手,呵呵笑道:“我刚回来,你也不说欢迎欢迎我,招呼都不打就要出去疯跑,真是白给你买新衣裳和好吃的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戴母已经带着一串人跑到了跟前。   她也顾不上跟戴誉招呼寒暄,伸手就在戴兰穿着大棉裤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我让你跑!让你跑!”戴母边打边带着哭腔呜咽,“你这破孩子居然还学会先斩后奏,离家出走了!”   发现自己老娘被惹哭了,戴兰也不敢再挣扎,任她不疼不痒地打了两下,却说什么也不肯跟她进屋。   戴誉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出闹剧,对刚蹭出堂屋,满脸愁容的戴奶奶问:“奶,你们这是干啥呢?”   看见几个月不见又精神了许多的小孙子,戴奶奶暂时抛开烦心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攀上他的胳膊就往屋里拽:“走,不管那个犟种了,奶给你下面条吃去!”   戴誉哪能真扔下半院子人,自己进屋去,安抚住戴奶奶后,便看向戴兰劝道:“已经这种情况了,你觉得你还走的了不?大冷天的,就别在外面站着了,你看这一院子人都陪你在这挨冻!”   戴兰低着头,不知咕哝了句什么,终是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口气,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堂屋。   提起地上的行李包,戴誉对着院子里的戴大嫂和一串萝卜头说:“先回去吧,外面怪冷的。”   坐到堂屋里,戴誉环视一圈问:“我爸和大哥都上班呢?”   “嗯,今天是白班,不过也快下班了。”戴大嫂像是身后有狗在撵似的,急吼吼地说,“二弟,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碗面条去。”   说完也不待戴誉反应,呲溜一下就钻进灶间去了。   戴誉:“……”   从包里翻出在北京买的奶糖和龙须酥,递给缩在一旁的大丫,戴誉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温声说:“大丫,你领着两个妹妹回屋分糖吃去,顺便看着点四丫。”   心知大人们有话要谈,大丫十分懂事地点点头,拉着二丫和三丫便回了父母的房间,认真守着躺在床上吃手指的四丫。   安顿好几个小的,又安抚老的。   戴誉让戴母和戴奶奶在藤椅上坐了,拿手帕给戴母擦了眼泪,才回身看向梗着脖子站在堂屋正中央的戴兰。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小妹妹一直是很乖巧懂事的,偶尔会有些古灵精怪的想法。不知他缺席的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孩子不但个头见长,脾气也见长了。   戴誉上前将她背上的包袱卷拿下来,问:“听咱妈说你要离家出走?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去哪儿啊?”   戴兰对这个考上了京大的二哥还是有些犯怵的,努了努嘴,老实地说:“去黄村生产队。”   再问她去那干什么,却不吭声了。   戴母实在是忍无可忍,出声解释道:“去乡下还能是为了什么!她想插队去!”   闻言,戴誉大吃一惊,看向对面还不到他胸口高的戴兰,诧异问:“你今年才几岁啊,就敢去插队?”   这么小年纪去当知青,能干啥?   这不是给老乡添乱嘛!   “我都十四了!今年就初中毕业了!”戴兰不服气地嚷嚷。   戴誉不知道要怎么与叛逆期的中二少女交流,只能忽悠道:“农村插队要的都是知识青年,你初中还没毕业呢,算什么知识青年!这也不符合要求啊!”   不过,戴兰明显是不好忽悠的,她轻哼道:“我们校长说了,只要愿意去插队,可以提前给我们颁发初中毕业证!”   提起校长,戴母就是一肚子气,她叉着腰骂道:“厂初中的那个刘校长,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二百五!又蠢又坏!”   “现在说的是我的事,你扯我们校长做什么?”戴兰蹙着眉不悦道。   “你以为他那是为了你们好呐,他是为了提前完成指标!”戴母显然是仔细打听过这件事的,对戴誉解释道,“去年,厂初中毕业生的就业安排压力挺大,所以今年那个刘校长就提前想了这个馊主意。忽悠他们这些不想考高中,需要安排工作的初中毕业生,去农村插队!”   戴兰反驳道:“刘校长才没忽悠我们,我们都是自愿同意去农村的!林静静的姐姐就是去年到黄村插队的,在那边过得可好了,比在城里过得还滋润!”   “在咱家还委屈你了?你觉得咱家生活条件不如农村?”戴母气道,“你是不是傻!林静静姐俩都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那是没办法了才跑去农村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主席都说了,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戴兰斜眼瞟向母亲,问,“你觉得主席说的不对?”   戴誉按住瞬间哽住的戴母,笑眯眯地看向戴兰,点头说:“主席说的当然是对的,我对这句话也十分赞同。在北京的时候,我也去过农村好几趟,那边确实是广阔天地……”   看一眼没话说的母亲,戴兰得意道:“你看,我二哥可是京大的大学生,他都赞同我的话呢!”   戴母被她气得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的:“你那是真心想要去农村大有作为嘛?我看你就是为了逃避上学!你要是不乐意考高中,就干脆初中毕业直接在厂里找份活干,干嘛非得跑到农村去?你这么小的年纪,锄头都挥不动,怎么大有作为!”   “哎呀,你根本就不懂!”戴兰觉得跟她实在是说不通,辩道,“校长说了,我们是革命的新一代,就是要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   戴誉拦住戴母,不动声色地问:“我是比较赞同让你去农村锻炼一番的。不过,你跟学校报名了吗?”   听说二哥站在自己这边,戴兰肩膀一松,摇头道:“本来已经报名了,又被咱妈闹到学校去将我的名字划掉了。我被她关在家里三天,听说人家下乡的大部队前天就已经离开了!原本好好的事情,全被咱妈搅黄了!”   戴誉也颇为可惜地感慨:“已经走了啊!那你这会儿去也赶不上了啊!再说,你又没报名插队,拿不到初中毕业证吧?”   “能赶上的!黄村生产队距离省城不远,我可以坐长途汽车自己去!”戴兰急切地说,“林静静说,可以先去插队落户,落了户以后,学校会给我们补发毕业证,邮寄到生产队。”   “行,这事我觉得挺好。不过,我刚回家你就去下乡,是不是太急切了些?”戴誉点头建议道,“反正你已经错过大部队了,早两天晚两天没什么区别。咱们兄妹先相处几天,在家热闹够了,你再走也不迟吧?我在北京遇到不少新鲜事呢,你不想听啊?大不了过几天我亲自送你过去。”   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戴兰怕他只是想暂时稳住自己,不禁怀疑地问:“你不会是骗我的吧?真同意让我去农村?”   “同意啊!你要是真能下定决心去农村锻炼,我就帮你去劝说咱爸妈。”戴誉顿了顿,“不过,做事情得有始有终,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干到一半,半路嚷嚷着想回家可不行!”   戴兰高兴道:“那是自然!我们好多同学都在那边搞生产,去了以后可以大家一起作伴扎根农村!而且,我们早就商量好了为建设新农村做贡献,谁也不可能半途而废的!”   “行,那你先在家休息几天。我今天刚回来,还有一些老关系要走动。等我忙过了这几天,就送你去生产队插队。”戴誉磕绊都不打一个,十分干脆地应承下来。   目送被安抚下来的小孙女进了自己房间,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戴奶奶拽过戴誉小声问:“你真有办法对付她?这孩子现在可犟了!你爸妈和你大哥大嫂轮番劝她都没用,昨天你大姐也从婆家跑回来劝她。却被她一通乱怼,气得黑着脸走的。”   戴誉点点头,宽慰道:“这事您就别操心了。快过年了,您操心操心买年货的事。我在学校搞发明创造得了不少奖金,一会儿我分您一半,您跟我妈拿着这钱,多买点好吃的。”   “奖金是荣誉,一定要留好,千万别花!你之前给我的钱我都没动呢,我们用那个钱买!”戴奶奶高兴地握上他的手晃了晃,“你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事儿我是不想管了,也不让你妈管了,你去操心吧!”   戴誉无奈地点点头。   刚回家就遇到这糟心事,真是醉了。   暂时安抚住了刺头戴兰,戴誉回家这事终于后反劲地在戴家引起了轰动。尤其是在戴立军和戴荣下班回家以后,久未见面的父子三人,就着戴大嫂准备的几个下酒菜,喝了一斤半的高粱红。   喝到最后,戴誉难得地有些上头,迷迷糊糊地晃悠回自己的房间睡了。   翌日上午,醒了酒的戴誉没能在家多呆。   趁着是工作日,快吃午饭的时候,他跑了一趟机械厂的电影放映站。   陈玉柱见到他,兴奋地凑上来给他一个熊抱,问道:“戴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大学放假了?”   “呵呵,放假了,昨天下午刚到家,这不今天就找到你这来了。”戴誉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还行,没上了大学就忘了兄弟,算你够意思!”陈玉柱感慨道。   戴誉无语:“上大学又不是重新投胎,还能失忆了不成?走走走,正好该吃午饭了,咱们去老饭馆吃烧鸡去,我正好想这一口了。”   饭桌上,酒过三巡后,戴誉看向陈玉柱问:“你常年下乡放电影,听说过一个黄村生产队没有?”   “知道。我还去过几次呢。”陈玉柱放下酒杯,点点头,“黄村生产队是荣城东风公社下面的一个生产队,那边路况不好位置还挺偏的。只一来以往跑两次就跑坏了一个三轮摩托的轮胎。你问这个做什么?”   戴誉将昨天刚回家就遇到的糟心事对他简单讲了一遍,又问:“你在那生产队里有熟人嘛?”   “之前两次去放电影都是在生产队长家里吃的饭,我和他关系还行。”陈玉柱点头。   闻言,戴誉眼前一亮,让他附耳过来,与他嘀嘀咕咕半晌,而后问:“这样能行不?”   陈玉柱没怎么犹豫便点了头。   戴兰在家想了一天,总感觉昨天二哥说的那番话是在忽悠自己。   等了一下午,她总算将刚喝了酒的戴誉盼了回来,在门口见到人便凑上去问:“二哥,你说要送我去黄村生产队的事?不会是骗我的吧?”   戴誉啧了一声,无奈道:“我骗你干什么?知道我刚才干啥去了不?”   戴兰黑亮的眼珠盯着他脸上。   “我帮你联系车去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黄村生产队那边啥都没有,你既然要去农村扎根了,不得把被褥衣物什么的都带上啊,这就相当于搬一次家!你看看你自己的小身板,那么多东西,你能拿得过来嘛?没到黄村生产队就得累趴下了。”   “你真同意让我去插队啊?”戴兰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狐疑地问。   老戴家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去插队,都说她年纪太小了。二哥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同意了?   “同意啊!我亲自送你去黄村生产队!”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今晚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我找的车明天上午就出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吧。” 第108章   三轮挎斗摩托车艰难地行驶在咆哮的风雪中, 沙粒一样的雪劈头盖脸地砸向车上三人。   他们早上出门时,天上飘的还是小清雪,没想到进入荣城地界不久, 雪势便陡然猛了起来。   戴誉顶着皮帽子缩在摩托车的后座上, 想劝陈玉柱暂时将车停下, 先找个地方避避风雪再说。   谁知刚探出半个脑袋,张嘴便吃了一嘴的雪粒子。   重新缩回脖子, 他拍了拍陈玉柱的后背,将自己的担忧喊出去。   陈玉柱顺势停下车, 与二人商量:“还有大概一小时的路程,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要不咱再坚持坚持?不然积雪越来越厚,路就更难走了!”   戴兰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被冻僵的脸, 没能发出声音。   见她露在外面的小脸被冻得跟雪色一样白了, 戴誉赶紧下车将捆在挎斗后面的棉被取下来, 展开裹到她身上。   学农教育还没开始, 别把孩子冻出毛病来……   一边往她脑袋上蒙被子, 戴誉一边嘀咕:“幸亏那天把你拦下来了!长途汽车只能送你到荣城汽车站,从荣城到乡下还有一半的路程, 这段路你自己怎么走?”   戴兰想说她可以在路上搭老乡的驴车或者拖拉机, 不过看看漫天的雪雾和周围难见人影的马路,终是没有出言反驳。   望一眼天色, 戴誉果断地替三人做了决定:“那就听你的,咱们再坚持一下,到了黄村再休息。”   积雪路段果然不好行车,平时一个小时的路程, 愣是走了两个多小时。三人抵达黄村生产队时,已经快中午了。   听到突突的摩托车声,黄村生产队的黄队长从自家的红砖房里钻出来查看情况。   见了驾驶位上的陈玉柱就愣道:“陈放映员,你咋来了?公社又要给俺们放电影了?”   外面冰天雪地,社员们都在家猫冬呢,哪有人乐意看露天电影。   陈玉柱从摩托车上跨下来,紧走两步握上他的手,笑说:“黄队长,今天不是来放电影的,我送个朋友过来。”   然后指向跟过来的戴誉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名叫戴誉,是京大的大学生。”   黄队长算是比较年轻的生产队长,年龄还不到四十岁。他愣头愣脑地与戴誉握了手,没弄明白大学生来他们生产队能有什么事,便问出了心中疑惑。   “这次主要是来送我妹妹的,”戴誉指着刚从挎斗里翻出来的戴兰,故意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前些天,咱们生产队是不是来了一批省城的知青?其实我妹妹也是积极投身农村建设的知识青年,只不过之前她没能赶上大部队,迟来了两天。”   黄队长瞟了眼还没他闺女高的小姑娘,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这身形弱得跟小鸡仔似的,来了他们队里能干啥呀?又是个吃白饭的……   “这女娃叫啥名字?”黄队长问。   戴兰主动报上自己的大名。   黄队长正色道:“前几天确实有几个学生娃来了俺们队里。不过,人家都是由公社分配下来,有正规手续的。你这女娃的名字不在名单上,俺们可不能接收……”   收到二哥让她自己解释的眼神,戴兰语气隐含焦急道:“怎么不能收呢?我们校长说了,知识青年只要来了农村就可以落户!”   黄队长也不想为难一个小女娃,只耐心解释道:“没有公社的落户手续,哪怕你参加了劳动,俺们也不能给你记工分发口粮。没有口粮,你咋过日子?”   戴兰似是早就提前想过这个问题,条理清晰地商量道:“队长,能不能让我先留下,稍后再补办落户手续?口粮算我先跟队里借的,等我粮食关系转过来了,再用工分还上。”   外面的雪雾越来越大,队长没接她的话茬,扭头对戴誉二人说:“先进屋吧,进屋再说!”   转身便率先进了院门,一面走一面在嗓子底嘟哝:“十几岁的娃啥也干不了,还不是从城里跑来分俺们社员的口粮……”   这声抱怨顺着风雪钻进身后戴兰的耳朵里,让她有一瞬的不自在。   进到室内,见到黄队长家里只有队长媳妇和闺女在,陈玉柱诧异问:“现在不是农闲吗,榔头大哥他们没在家啊?”   “闲啥闲,成年壮劳力都去后面林场伐木去了。忙完林场的活,还得挖水渠,闲不住。”黄队长解释。   戴誉被队长媳妇让进来,挨着炕沿搭了半个屁股,与队长商量道:“您看我妹妹这个事能不能通融通融,就让她先在咱们生产队跟其他知青一起上工,粮食关系没转过来前,口粮不用队里负责,我们从家给她寄些粮食。”   “那是干啥?”黄队长瞪眼道,“俺们哪能占她一个女娃的便宜,让她白上工?”   眼瞅着事情僵持了下来,戴兰心里担忧起来,下意识看向二哥,想让他赶紧帮自己想想办法。   戴誉安抚地冲她笑笑,跟着去烧热水的黄队长进了灶间。   他拉着人,小声将事情简单解释一遍,请求道:“听玉柱说,您跟他是老关系了,我才敢带这丫头过来,请您帮忙的。她有建设新农村的心,我们全家都支持。但是这孩子才十四岁,初中还没毕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化课也是半吊子,到了农村来不是给老乡们添乱嘛!”   这话算是说道了黄队长的心坎上,他点头赞同道:“你也看到俺们队里如今的情况了,入了冬天就是猫冬,没啥活计让这些十五六岁的学生娃干。伐木扛木头的活他们又干不了,一个个还特别能吃,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让社员白养这些城里孩子嘛!   戴誉十分理解地拍拍他的手臂,保证道:“我们虽然支持她下乡,但那得等她成年以后才行,绝不能让她现在来给社员们添麻烦。”   “那你们这次来是……”黄队长疑惑望向他。   戴誉揽上对方肩膀,头抵着头唧唧咕咕一通,问:“您看这样行不?”   黄队长将狗皮帽子摘下来,挠着头皮思忖半晌,终是点了头。   他其实不乐意管这种闲事。不过,对方是陈放映员带来的朋友,又是大学生,举手之劳的事,就只当结个善缘吧。   从灶间出来,戴誉向一直抻着脖子等结果的戴兰轻轻点头。   还没来得及高兴,戴兰又看到走在后面的黄队长偷偷摸摸地往裤兜里揣钱。   戴兰:“……”   难道她二哥是花钱摆平的这件事?   “我小妹以后就在咱们生产队扎根了,还请黄队长多费心关照。”戴誉笑着与黄队长寒暄,又转向戴兰,“外面的雪太大了,不好去粮站买粮食。你粮食关系没转过来的这段时间,暂时跟队长家借点口粮吃,等你自己赚工分了,再还回去。”   戴兰也不知她哥为了让她顺利留在黄村,到底花了多少钱,心里有些忐忑,赶紧听话地点头。   “那行,俺先送你们去知青点安顿下来。”黄队长带上帽子,领着几人前往住处。   所谓的知青点,其实是黄村小学的两间空教室。   “知识青年突然来插队,俺们队里一时没有准备,除了牛棚对面牛倌的屋子是空的,暂时没有空房子给你们住。”到了小学的一排平房前,黄队长解释道,“好在现在小学生们都放寒假了,空出的教室可以给你们当宿舍用。”   他推开一间没有门锁的教室门,让拎着行李的三人进去。   “这是临时女生宿舍,前两天从城里来的女娃加上你一共六个人,暂时都住在这里。等开学以后,天气也暖和了,你们可以把牛倌的屋子打扫一下,搬去那里住。”   戴兰在教室里环视一圈,傻愣愣地问:“队长,我睡哪儿啊?”   “哪里都行啊。”黄队长大手一挥,“这么大的地方呢,拽几张桌子一拼,你想睡哪随便挑。”   戴兰在家里的待遇,虽然不及夏露在夏家,但在这个年代也十分不错了。   尤其是大姐戴英出嫁以后,她更是自己独占一间卧室,独霸一张大床。   这会儿她死盯着那些斜面课桌瞧,着实想不通这样的课桌要怎么睡人……   见她杵在门口不动,戴誉先进去帮她用八张单人课桌拼了一张床,与另五人的床摆在一起。   在替她铺被褥之前,戴誉还特意问了一句:“这环境你能住得惯嘛?实在不行咱就回去,反正粮食关系还没转过来呢!”   戴兰回过神来,忙点头道:“能住,同学们都能住,我有啥不能住的!我们校长早就说过,农村的条件艰苦,知识青年就是来改善农村艰苦的生活环境的!”   戴誉背过身给她铺床,冷漠地呵呵两声,点头道:“能住就行,我还怕你遇到困难就退缩呢!”   陈玉柱与队长在旁边抽着烟闲聊,问:“其他五个女学生都去哪了?今天不是周末嘛,咋没见着人呢?”   “呵呵,农村可不像你们城里,哪有周末呦。农忙的时候得天天上工,庄稼不休息俺们就不休息。现在虽然是农闲了,但是有活计就得随时干。”黄队长猛吸一口烟,解释道,“妇女主任那边组织人编草筐和草席呢,她们上午都在那边上工呢。”   黄队长想起来戴誉的嘱托,看向戴兰说:“你既然已经来插队了,就是队里的一份子。从今天开始就正式上工吧。”   戴兰没有异议,有些期待地点点头。   除了偶尔去舅舅家所在的山窝窝里,她根本没来过真正的农村,更没做过农活。   这会儿听队长说,她可以马上去上工,戴兰便有些跃跃欲试。   于是,戴誉二人又跟在黄队长身后,送戴兰去妇女主任那里上工编草席。   编草席的地点在粮库,秋天交完公粮以后,粮库就空置了,这里空间够大,正好能让妇女们一起编草席。   见到队长带着几个陌生人过来,妇女们纷纷好奇张望。   尤其在看到戴誉那张被冻得冷白的俊脸以后,目光更是放肆地在他身上打转。   戴誉像是对这种程度的打量习以为常了,笑着回望过去。   “戴兰你怎么来了?”一个女生从草垛上起身,三两步蹿过来握住戴兰的手。   “静静!”戴兰见到林静静也很高兴,甚至还在原地蹦了两下,语气骄傲道:“我二哥从北京回来了,做通我爸妈的工作以后,今天亲自送我过来插队的!”   “啊……”林静静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戴誉,羡慕地问,“这就是你那个考上京大的二哥啊?”   其他几个与戴兰相熟的知青也凑上来与她打招呼,纷纷笑道:“这下可好了,以后咱们又可以一起劳动,一起搞建设啦!”   戴誉看着这群十四五岁的孩子,只觉那个刘校长真是造孽。即使要让学生们下乡接受锻炼,也不该让他们在这么小的年纪过来。   如果戴兰是在三五年后,再主动向家里提出下乡要求,他未必会阻拦。   毕竟那时的她已经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了,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然而,现在的戴兰只是个被人成功洗脑的中二少女,她并不知道这个选择对自己的人生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边几个小女生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这边也有人找上了戴誉。   “戴学长,不好意思啊,要不是我妹妹的怂恿,戴兰也不会突然跑到乡下来。”女生语带歉意地说。   戴誉看向对面与夏露差不多大的姑娘,疑惑挑眉。   没认出来这是哪位……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女生忙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林安安,是林静静的姐姐。去年从厂高中毕业后,来黄村插队的。”   哦,那就是跟夏露同一届的毕业生。   戴誉客气地笑笑:“来插队是戴兰自己的决定,没有被怂恿之说,我们家里都是支持她到农村参加劳动的,只不过她年纪太小了,我父母有些担心。”   林安安舒出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我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又安排不上工作,才来下乡的,我妹妹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所以听说今年厂初中的知青也是分到黄村,我才让静静报了名。”   二人根本不认识,戴誉不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眼睛盯着戴兰那边,嘴上敷衍道:“那挺好的,你们姐妹在一起也能做个伴。”   “静静跟戴兰是很好的朋友,我没想到她们居然会决定一起来农村。”林安安苦笑道,“农村的条件其实不太好,环境很艰苦,我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适应的。”   戴誉转头看向她,淡笑道:“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戴兰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林安安望着他怔了一瞬,觉得他与自己听说的和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她总感觉刚刚那句话指的不只是戴兰……   原还想与他再说几句话,不过那边妇女主任已经组织大家做收尾工作了。   “这些天编的草席应该已经够用了,大家下午就不用来了。”妇女主任发话喊道。   黄队长在一旁立马接话:“那正好,下午吃完饭大家可以继续回去挖水渠!”   看着粮库里忙碌的场景,陈玉柱对戴誉好笑地说:“没想到农闲的时候也这么忙,大冬天还得挖水渠,外面地里的土被冻得那么结实,怎么可能挖得动!”   “现在不挖农忙的时候更没时间挖,冻土用拖拉机犁两遍就好了。”戴誉小声说。   陈玉柱建议道:“要不咱俩等到晚上再返程?没准儿你妹妹下午挖完水渠,就得张罗着跟咱们回去了。”   戴誉摇了摇头。   这才刚来农村第一天而已,哪怕是为了面子,戴兰也不可能跟他们回去。   听说不用在编草席了,林静静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她将自己布满划痕的双手递到戴兰跟前,抱怨道:“我们来了以后一直在编草席,两天时间就把我的手心手背全划破了!”   戴兰抓着她的手诧异道:“编草席不是最简单的活嘛,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林静静摆摆手:“好在那些草席总算是编完了,我宁可去挖水渠也不想编草席。”   走在后面听个正着的戴誉:“……”   呵呵。   午饭时间,戴誉和陈玉柱拒绝了黄队长的邀请,跟着十来个新知青回了小学校的知青点。   知青们到了农村以后,这几天的标准伙食是棒子面,搭配咸菜窝窝头。   戴兰被那口感粗糙的窝头噎得直抻脖儿,戴誉见状又问:“这边伙食肯定没有咱家好,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跟我回去算了!”   “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咋能因为一口吃的就当逃兵呢?”戴兰义正言辞地拒绝。   戴誉颔首表扬道:“行,挺好,思想很端正,继续保持啊!”   下午雪停以后,他又跟着扛着铁锹锄头的大部队去生产队的水渠施工点看了看。   盯着戴兰抖着两根小细胳膊,颤巍巍地搬运完几筐冻土,戴誉再次与她确认,是否要跟他回家。   这回戴兰给出答案的速度有些慢了,不过,他得到的依然是否定的答复。   戴誉对她的坚定态度表示了肯定,又看了看时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一心想要扎根农村,那我也不再劝你了。你在生产队里好好干活吧,黄队长那边我已经帮你打点过了,你有事就去找他,我们先回省城了。”   “这么快就走啊?”戴兰放下手上装满土块的篮子,急道:“雪才刚停,没准一会儿还得下,要不你们在这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戴誉摇头:“不行,你玉柱哥明天还得上班呢,我们今天必须得赶回去。你在这边好好劳动吧,有事就给家里写信,我有空会来看你的。”   说完便留下表情有些失落的戴兰,拉上陈玉柱就骑着三轮摩托车离开了黄村生产队。   *   冬季的白天特别短,戴誉从黄村生产队回到家属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他回来这两天,一直在忙活戴兰的事,还没有正式登过夏家的门。   今天是礼拜天,夏家父母应该会在家休息,如果他今天仍不登门,未免有些失礼。   于是,戴誉回家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与家里人招呼一声,就去了夏家的小洋房。   出来给他开院门的是夏露,照面后也没问他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两人手拉手进家门前,夏露还低声提醒他,家里还有别的客人。   “那要不我改天再来?”戴誉征求她的意见。   “没事,那客人你也认识,是徐存元和他爸。”夏露推着人进门。   夏家的客厅里,果然是机械厂的徐副厂长带着儿子来做客。   戴誉与二人客气地打过招呼后,便被热情的何阿姨安排到沙发上坐了。   何婕给戴誉倒了杯茶,才对徐家父子大方地笑道:“这是我家夏露的对象,叫戴誉,跟夏露一样都是京大一年级的学生。”   “何阿姨,我跟徐同学已经是老熟人了,您忘啦?去年去北京上学的时候,我们还是同路的呢。”戴誉对何婕说完,又转向徐存元,笑道,“上次国庆游行之后咱们好久都没聚了。你最近要是有空,我约上吕仁伟几人,咱们一起聚个餐呀!”   徐存元还没答话,他老子倒是一拍大腿,点头道:“他一回家就整天窝在家里,哪也不去。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可以经常聚一聚聊聊天嘛。小戴,你刚刚说的那位吕同学也是华大的?”   戴誉摇头笑道:“是我们京大无线电电子系的调干生,现在是他们系的年级党支部书记。我们考完试回家之前,约好了要在假期聚一次的。”   “那行,你们定好了时间就叫上他一块聚聚。不然他整天在家看书,都快看成书呆子了。”徐副厂长拍板道。   戴誉看向徐存元征询他本人的意见,见他虽有些局促,却没怎么勉强地点了头,便笑道:“那行,到时候我去找你。”   随后,徐家父子又与几人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戴誉陪着夏启航一起出门送客,返回室内时,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突然过来拜访,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话啦?”   夏启航摇头,淡声道:“没有,该说的都说完了。”   对于他的态度,何婕有些不赞同地说:“再怎么说,人家老徐也是副厂长,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你说话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要不是小戴来了,正好打个岔,刚才的气氛被你弄得……”   似是觉得在戴誉面前数落他有些不妥,何婕及时住了嘴。   一脸“懒得管你”的表情,招呼戴誉留下来吃晚饭,就脚步匆匆地上楼看小闺女去了。   戴誉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便下意识看向夏露。   夏露坐在他旁边,偏头小声解释道:“之前厂里研制的一种新型发动机已经装备到新飞机上了,最近要做型号试飞。”   戴誉问号脸。   “徐存元不是在华大学工程物理嘛,徐副厂长刚才就是跟我爸商量的,想让他去现场的时候,带着徐存元到实地看看。”   戴誉秒懂,徐副厂长这是打算让徐存元子承父业呀。   他看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夏厂长,问:“夏叔,装配咱们厂那个新型发动机的飞机真的要试飞了吗?”   夏启航轻嗯一声,点点头。   强自按耐住心底的激动,戴誉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问:“叔,那,那我能跟您一起去不?” 第109章   假装没看懂夏厂长明显带着拒绝的眼神, 戴誉讨好地说:“您去现场肯定得带随行人员吧?要不就让侯秘书歇歇,我给您当两天秘书,咋样?”   夏启航:“不咋样……”   被拒绝了, 戴誉脸上也没什么失望表情。   有了徐副厂长被拒绝的事打底, 他早料到自己这个老泰山不好攻略。这一问本就是借汤下面, 沾徐副厂长的光顺便一提。   不过,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原则, 戴誉继续自荐道:“我给啤酒厂两任厂长当过秘书呢,秘书经验相当丰富了!去年我因为上大学, 不得不离开啤酒厂的时候,张厂长还舍不得我走呐!”   夏启航不为所动道:“你们这些大学生, 还是先把基础打牢再说吧。你现在去了现场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不是说眼界决定境界,境界决定格局嘛。您带我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呗!”戴誉极力撺掇。   前脚刚拒绝了徐副厂长父子, 后脚几句话的功夫就答应了自己未来女婿, 夏启航能干出这种事嘛?   他想也没想, 继续摇头。   戴誉不以为忤, 转向一旁看热闹的夏露, 晃着她的手臂寻求外援:“秘书长,你是不是也想去看飞机试飞?快帮我跟夏叔说说好话, 求求情!”   夏秘书长并不想在大冬天里出门看飞机, 她只想窝在家里。   不过见他眼巴巴看过来的样子有点像熊二,夏露心软地对爸爸介绍道:“戴誉已经在科学院章仲礼委员的实验室里工作一个学期了!”   夏启航不太相信地向戴誉确认:“你刚去学校就认识章老了?”   戴誉点头, 掏出钱包给他看自己与章教授和庄老虎的合影。   “我俩是球友,一起打乒乓球的。”   “……”夏启航,“那你还挺厉害的。”   打个乒乓球就能钻营到章仲礼的实验室去?   以他对这小子的了解,这么大的事, 他能一直憋着不嘚瑟,也是十分难得了。   戴誉这次确实没嘚瑟,还谦虚地说:“去是去了,不过不是在他科学院的实验室,只是在我们京大物理系的实验室,那个实验室主要由他的一个研究生负责。”   没搞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有了谦虚的品质,夏露替他说了实验室里的事。   “那个实验室是与我们京大的校办工厂挂钩的,戴誉设计的一款水锤消除器已经在工厂投产并对外出售了。他还得了学校给的八十块奖金呢!”   觉出闺女的兴致挺高,夏启航还算捧场地点点头,而后怕闺女觉得他的态度敷衍,又勉强补充了句“不错”。   然而,这声“不错”听在戴誉耳朵里,基本等同于“呵呵”。   “他后来研发的一个水锤泵,还被首都农机研究所在用水困难的农村和山区推广了。”夏露如数家珍地向爸爸推荐道,“在我们放假之前,他发明的水轮泵也与水利研究院达成合作了,马上会装备到南方的一个水电站试点。”   夏启航这次是真的对戴誉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才一学期而已,他就折腾出了这么多名堂。   他诧异地问:“你以后打算专攻水利了?”   戴誉:“……”   并不。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他试图解释,“我刚到实验室里,大项目摸不着边,小项目也只能打杂,真正能由我主导的项目几乎没有。因为最开始抓住了水锤消除器的机会,所以后来机缘巧合下,弄出来的项目也都跟水利有关。”   戴誉暗叹一口气。   这就是他最开始没敢嘚瑟的原因。   有点经验的社畜都知道,投简历时尽量专业对口,与所聘职位不相干的工作经历最好能弱化,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他在实验室忙活了一个学期,能拿得出手的几个项目都是跟水利有关的。哪怕他刚开始就说出这些,对他去参观试飞这件事,也没有丝毫用处。   夏启航颔首,对于年轻人着急跟项目的心情十分理解。   “虽说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是由国家分配的,但是你们在校期间的研究方向和课题成果,也会是毕业分配时的重要参考依据。”夏启航语重心长道,“你乐意搞些发明创造是很好的,但也要对自己的未来有个明确的规划。章老是力学,尤其是流体力学方面的专家,很多航空项目中都有他的影子,你既然进了他的实验室,就要把握住机会。”   若不是这小子十有八九会是自己的未来女婿,夏启航才不会这样得罪人,给他“踩刹车”。   他要是决定了以后从事水利事业还好,若是没有这方面打算,最好能及时变道。不然毕业时被分配到水利部门,就傻眼了。   戴誉忙解释道:“我那个水锤泵的项目,还是章教授帮忙联系的首都农机研究所呢!”   随后,他又将在郭师兄课题组对于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研究简单讲了讲。   夏启航满意道:“既然有机会接触航空项目,你就尽量争取。就像你最开始那个水锤消除器一样,前面的项目成功了,后面自然有类似的项目找你。”   戴誉受教地点头,然后转回正题问:“那我到底能不能跟您一起去试飞现场观摩啊?”   夏启航十分无情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见闺女也看向自己,他又勉为其难地解释道:“试飞站是军属的。而且最近天气恶劣,原则上能见度不好的雨雪天不能试飞,原本定好的试飞时间已经无限期延后了。”   戴誉瞬间闭嘴。   难怪徐副厂长二话没说,带着儿子就撤了。   夏启航勉励道:“你在学校认真学习,章老那边肯定有类似的机会,迟早会让你见世面的。”   既然如此,戴誉便不再强求。   正好夏洵从外面疯跑回来,看到戴誉就嚷嚷着过年一起放鞭炮的事,戴誉欣然答应下来。在夏家吃了晚饭,便告辞了。   *   从夏家回来,他又开始琢磨小妹戴兰的问题。   戴兰的事着实有点棘手。   这孩子即使初中毕业,也才十四岁。直接去上班的话,年龄还有些小。   让她考高中又够呛能考上,即使考上了,不管能不能毕业,都是将来的“老三届”,板上钉钉的知青。   为了解决戴兰的事,他特意跑了一趟啤酒厂,与老关系老领导见面寒暄的同时,约了给冯副厂长当秘书的沈常胜在老饭馆吃午饭。   “你这大学生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咋还愁眉苦脸的呢?”沈常胜夹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揶揄道。   “哎,我自己的事倒是好说,主要是家里的事让人闹心。”戴誉跟他碰个杯,简单介绍一下戴兰的情况,直白地问,“你说,我这个妹子年纪这么小,咱厂里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沈常胜好笑道:“这事你还用得着问到我这里?刘宁现在不是你姐夫嘛,让他帮着小姨子安排个工作还有啥难的!”   哪怕刘宁安排不了,他老子还是财务科长呢,总能安排好的。   “哎呀,一看你就是家里没有姐妹的!”戴誉摇头叹道,“刘宁不是我姐夫的时候,我肯定直接找上门去。正因为他现在是我姐夫了,我才不能贸然求到他的门上!”   没姐妹也没媳妇的沈常胜不明所以地问:“啥意思?”   “我姐刚嫁到他们家半年,自己的脚跟还没站稳呢,哪能让她现在贴补娘家?”戴誉解释道,“刚结婚,两个人又没有孩子,这样急吼吼地让姑爷给小姨子安排工作,这事好说不好听啊。”   沈常胜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再说,我有你这个厂长秘书的关系在,不比找啥人都管用嘛!”戴誉一点不见外地问,“就凭咱俩这关系,我求到你的门上了,你还能不管我啊?”   沈常胜被他恭维得挺美,笑道:“你还别说,也就你在厂里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最有意思。你一走了,厂里能跟我聊天的人都少了。”   净是看在冯副厂长和他舅的面子上,溜须拍马的。   “那当然了,咱俩可是同时进的厂,又是前后脚给领导当的秘书。发展轨迹近似,肯定最懂彼此啦!”戴誉肉麻兮兮地说。   沈常胜将酒杯往饭桌上一拍,难得地大包大揽道:“咱妹工作上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准儿给她找个合适的!”   抿了一口戴誉又给他满上的酒,沈常胜分析道:“十四五岁的初中毕业生,确实太小了一些。车间里虽然也招年轻女工,但总不能让一个初中生洗瓶子去吧。”   “最好是能在办公室里安排个职位,轻松又体面,就是咱妹年龄太小了!年龄是硬伤啊!”沈常胜叹气道。   反正他们办公室里是从来没见过十七岁以下文员的,招聘时会有年龄限制。当初他们这波一起进厂的人里,他和戴誉都算是年轻的了。   戴誉一副全凭他做主的模样,等着他帮自己安排。   见状,沈常胜更觉自己被对方信任了,深觉得好好帮朋友的妹妹想个好出路。   埋头吃了几口菜,他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笑道:“还真是一叶障目了!啤酒厂这边确实没有适合她的职位,但罐头厂那边有啊!”   戴誉笑了一下,好奇地问:“罐头厂现在有啥岗位?”   “啧啧,你想想你当初是咋进的厂?”沈常胜卖起了关子。   “我当时没考上打字员,还是靠着给厂里的啤酒拍画报进的宣传科。”   “这就对啦!罐头厂暂时还没有打字员,有什么文件都是拿到啤酒厂这边打印的。不过,按照罐头厂目前的发展速度,单独招聘打字员也是迟早的事了。”沈常胜得意道,“打字员主要看的是技术,会打字就行,没人关心打字员的年龄,对年龄限制也不会卡得太死。还能让她在厂办提前占个位置,以后年岁大点了,也可以有机会在办公室内部调整岗位。”   戴誉与他碰了杯,感激地笑道:“来找你果然没错,我们家愁了好几天的事,到你这里一顿饭的功夫就解决了!我爸和我哥,倒是也乐意帮她找工作。可惜全是机械厂车间里的活,她一个小姑娘,哪能干得了车间的工作。”   “这有啥,机械厂里适合女同志的岗位本就不多。”沈常胜补充道,“等咱妹回来了,你就赶紧教她学打字!”   他想了想,又摇头叹道:“你是个大忙人,估计也没时间教她,等你回北京上学以后,就更没人能教她了。这样吧,你赶紧找个报社,送她去学打字,打字员的位置,我帮她留意着。”   戴誉还是那副全听他安排的样子,听话地点点头。   说定了戴兰的事情,二人又针对厂里的人事变动拉拉杂杂聊了一中午。   饭局即将结束的时候,老饭馆的门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又有客人走了进来。   戴誉侧头不经意瞟了一眼,意外发现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赵学军。   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赵学军,进了门便目不斜视地直奔收银台,跟服务员点了一只烧鸡打包带走。   既然没发现自己,戴誉也懒得跟他碰面打招呼,直接与沈常胜收摊走人了。   走出店门,他顶着风雪捂好自己的帽子。刚想问沈常胜接下来回哪个厂,就见对方突然神色一喜,颠颠地奔着停靠在马路旁的一辆绿色吉普车去了。   那吉普车的后车窗敞开着,从车窗里能看见一个女人的侧影。   那女人虽穿着一身女干部常见的列宁装,梳着女干部不常见的长卷发,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她的嘴唇是涂过口红的。   沈常胜过去与车里的女人隔着车窗交谈了几句,便点头哈腰地告辞了。   返回来的沈常胜对上戴誉疑问的眼神,颇有些显摆的问:“你之前没见过刚才那位女同志吧?”   不然也不会干杵在原地不动了。   戴誉摇摇头。   “那是市人委宣传部的吕部长。”沈常胜解释道,“元旦前后,她来罐头厂视察过两次,我陪着冯厂长做过接待工作。”   “宣传部长这么年轻?”看样子也就三十来岁吧。   沈常胜神秘一笑:“好像是有这个背景的……”   在耳边敬了个潦草的军礼。   哦。懂了。   戴誉又有些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可不得了。   正巧看见吕部长向里边的空位挪了一下,而穿得人模狗样的赵学军,拎着刚买来的烧鸡从老饭馆出来,便钻进吉普车坐上了吕部长刚刚坐过的位置。   在车窗被关上之前,戴誉还看到那吕部长抬起手,不知是在帮他打理衣领上的雪粒,还是摸上了他的脸颊。   随着车窗闭合,吉普车很快便疾驰而去了。   戴誉瞳孔十级地震:“……”   妈耶,赵学军这是弄啥嘞?   给女领导当起小白脸啦?   仔细想想,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上次去北京没能拿到大黄鱼,赵厂长那边又有一柄利剑随时悬在头上。   赵学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夏家这条路被戴誉截胡了,他肯定得找到其他办法自保啊!   他本就长得高大俊朗,又是机械厂一把手的公子,自身能力也不错,勾搭上霸道女领导也不是没可能。   戴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与沈常胜分开后,去供销社采购年货的路上,还在感慨男主这次牛逼大发了。   其实,年货也没什么需要他买的,戴夏两家置办年货的主力军都是女人,所以他这个唯一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壮劳力,便扛起了帮两家买重物的担子。   当他扛着一袋子白面和一整条腌制好的大马哈鱼上门时,只有夏露一个人在家。   “你怎么买这么大一条鱼啊?”夏露拎着那条半人长的大鱼,有些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碰上了,不要票,随便买。”戴誉将面袋子放下,“这么一大条,也不用非得等到过年吃了,从现在开始每天吃点也行。而且都腌好了,能放很久。”   夏露商量道:“要不你拿回家一半吧?”   “不用,我买了三条,咱们一家一条,还有一条给我大姐家送去。”   夏露说他:“你也太能造钱了!三家分一条就够了,你干嘛买这么多啊!”   戴誉接过大鱼拿到厨房去,调笑道:“你赶紧嫁过来,我把经济大权彻底上交,你就不用担心我乱花钱了。对了,你怎么自己在家,李婶跟夏洵呢?”   “一个买菜去了,一个又出去玩了。我自己在家看着雯雯。哎呀!”夏露突然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梯,喊道,“光跟你说话了,雯雯自己在楼上呢!”   戴誉赶紧跟着她上楼看情况,一进门就见那小丫头在床上睡得正熟呢。   松了一口气的戴誉闲来无事,开始打量小夏同志的闺房。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夏露的房间,窗帘是带蕾丝的,床单是带花边的,书桌上不但有他亲手做的那个黄色相框,还摆着一瓶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月季花,看起来十分逼真。   从房间布置看,一眼就能认出是少女的房间。   不过因为有个奶娃子在,空气里还有隐隐约约的奶香味。   自己的房间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让夏露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问:“你胡乱看什么呢?”   “哦,我看仔细点,回头在什刹海那边也给你布置一间差不多的。”   夏露白他一眼:“你觉得我外婆有可能让我去那边住嘛?”   戴誉做认真思考状,隔了好几秒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赞同道:“这样布置确实有些多此一举,等你能去我那边住的时候,咱俩就能睡一个被窝了,还单独弄个房间干啥?”   在他肩上狠锤了一拳,夏露低声骂道:“我小妹还在呢,你耍什么流氓!”   “她一个奶娃子,能听懂啥啊!何况人家这会儿正睡觉呢!”戴誉攥住她的手,将人搂过来,笑道,“这几天每次见面周围都是一堆人,我想亲亲你都不行,你不想我啊?”   他刚从室外回来,被冻得泛白的脸色衬得嘴唇格外红润,夏露仰头盯着他红艳艳的嘴唇看了一会儿,然后就鬼使神差,色迷心窍地主动凑了上去。   不过,刚贴了一下,她又撤了回来,皱着鼻子嗅了嗅,问:“你身上什么味儿?”   “还能是啥味?咸鱼味儿呗!我刚才扛了三条咸鱼呢!”戴誉将人拽回来,低头笑道,“没事,你身上香,正好咱俩中和一下,给我去去腥!”   ……   ……   两人正在鱼腥味的包围中亲得难舍难分,夏露房间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露露,快把雯雯给……”何婕的话在看清房里的情形时戛然而止。   听到声音的夏露像触电似的,倏地从戴誉怀里弹开,望向母亲的目光与她的嘴唇一样水润润的。   双方在原地僵持了几秒,实在不知说什么好的夏露,破罐破摔地背过身去双手捂住了脸。   居然被母亲看到她跟戴誉亲嘴,真是丢死人了!   关键这次还是她主动的,想要埋怨戴誉都找不到理由……   同样有些尴尬的戴誉,努力哈哈了两声,没话找话地问:“何阿姨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何婕:“……”   嫌我回来得早了?   她整理好被冲散的理智,进屋将小闺女抱起来,退出房门前说:“我下去给雯雯喂奶,你俩收拾好了就赶紧出来吧。”   戴誉&夏露:“……”   倒也没啥可收拾的,直接出门就行。   何阿姨走后,戴誉对面色赧然的夏露主动承认错误:“这次是我的错,都怪我!”   夏露觉得自己也有一半责任,宽慰的话便与戴誉的下一句话同时出口。   “也不全怪你,这次是我主动的,我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下次我一定检查好门锁,插好插销再亲嘴儿!”   夏露:“……”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一楼的客厅里,李婶已经买完菜回来了。   何婕抱着小闺女坐在沙发上,再见到他们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三人谁也没提刚才的尴尬事。   戴誉这会儿其实已经想溜了,不过刚做了坏事就走人,不免有些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想了半晌,决定用赵学军来祭天。   他主动与何婕聊起了八卦:“何阿姨,我今天买年货的时候,看到赵学军跟在一个女领导身后,他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啊?”   何婕本就想打破尴尬气氛,而且对于这个八卦她也有点兴趣,便答道:“最开始被赵厂长弄去了咱们厂的宣传部门搞宣传工作,好像工作成绩不错。后来被市人委宣传部借调过去了。”   “哦,难怪他能去北京出差呢,我上次还在什刹海的胡同碰到他了。”   何婕点点头道:“这个小赵在工作上倒是表现得挺突出,就是家事一团糟。现在他家的事都快成大院里的笑柄了!”   戴誉捧场地问:“他家里咋了?”   “自从他被借调到市里,小苏就一直跟他闹,光是我看到的就有两三次。小苏说他去了市里以后,有时候晚上不回家,非说他在外面有人了。”   戴誉:“……”   苏小婉这女人的直觉还挺准的。   “被她这么一闹,大家多多少少都觉得小赵去市里的事不简单。”   戴誉配合着未来丈母娘聊了一会儿八卦,声讨了一波赵学军不守夫道。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在夏家吃饭,便撒丫子溜了。   *   当晚,何婕敲响了大女儿的房门。   给母亲开了门,夏露眼神飘忽地问:“妈,您找我有事啊?”   何婕没答话,看向坐在书桌前假装写作业,偷眼往这边瞄的儿子:“夏洵,你先回自己房间学习去,我跟你姐有话说呢。”   夏洵磨蹭着不想动弹,还是被何婕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捧着书本文具溜出了姐姐的房间。   夏洵离开后,何婕坐上她的椅子,一时间,母女二人谁也没有开口。   还是何婕坐不住了,率先打破的沉默:“听说小戴在什刹海买了个院子?”   “就是26号院的陈奶奶家。”像是怕她误会似的,夏露解释道,“那院子买来后他就没怎么住,一直闲置来着,我们平时都在外婆家呆着。”   “哦,那他买个院子做什么?”   “正好陈奶奶卖房子,被他赶上了。不然,错过这次机会,不知又要等多少年才能找到合适的。那一片很少有人卖房子。”夏露又替戴誉说好话找补道,“他说结婚以后,让我住得离娘家近点。”   何婕满意点头。   对于戴誉刚到北京就敢这么大手笔的买房子,她虽有些吃惊,但还是认可的。最起码,这个买房理由,听了就让人心里舒坦。   “你俩在学校的时候就整天呆在一起,放假回来,我们白天都要上班,也管不住你们。”何婕叹气道,“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夏露垂着的脑袋点了点。   “虽然他跟你爸爸保证过,上大学期间不乱来,但是男人的保证……嗐,不提也罢!”何婕又叹气,“上次他来家里吃饭以后,我就想跟你聊聊这件事来着,不过后来事情一多我就忘了。”   上次吃饭的时候,她闺女将吃剩的小半碗饭直接就推给了戴誉,然后那个戴誉也是,顺手端起来就吃了。   看得老夏当天晚上一直气不顺,让她找闺女谈谈,给他们紧紧弦。   可惜啊,还是晚了一步。   夏露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但还是辩白道:“他没乱来!我俩啥事也没有!”   “你就别替他瞒着了,我都看见了!”何婕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口的话也硬邦邦的。   手都伸进衣服里了,还说没乱来呢!   “你们都是成年人,等你们一去北京上学,天高皇帝远的,我也管不了你们太多。不过,不管你俩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你必须保证在大学期间不能怀孕,保护好自己!”何婕直白地说。   夏露难堪得都快哭了,试图解释清楚:“我俩真的什么也没有!”   何婕木着脸从兜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小纸袋递给她,语气不快道:“这是我前两天刚从医院开的。你俩那什么之前,把这个东西给他。”   夏露接过来问:“这是什么啊?”   “你不用管这是啥,上面有说明书,男人知道怎么用……” 第110章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尴尬事件以后, 戴誉连续好几天没敢登夏家的门。   戴母发现小儿子最近特别老实,不但整天窝在家里,还主动陪她上街买年货, 遂奇怪地问:“你咋啦?前段时间见天地往夏家跑, 最近怎么不去了?跟小夏吵架啦?”   “没有, 我俩上学的时候天天见面,放假期间还有啥可见的, 肯定得优先陪伴各自的家人啊!”戴誉打岔问,“我才在家呆几天, 你就看烦啦?”   戴母对于他的打岔不为所动,执着地说:“她家除了夏厂长, 连个能干活的男人都没有,你在家呆着没事做,就去帮他家干点活。去年没跟小夏成事的时候, 你还挺殷勤的, 整天去卖乖。现在真成了人家的半个女婿, 你反而不去了, 这不是擎等着亲家挑理嘛。”   戴誉哪是不想去干活, 他主要是怕跟何阿姨见面后尴尬。万一她跟夏厂长告了状,那他能有好果子吃嘛, 现在上门就是自投罗网呀!   见他不答话, 戴奶奶也插话道:“何大夫那人真不错,刚入冬那会儿, 四丫发了一次高烧。我们半夜去厂医院的时候,没有值班的儿科医生,还是何大夫帮忙给看诊的呢。”   戴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忙点头道:“这些天不是惦记戴兰的事嘛, 等我忙活完了她的事,就去夏家干活。”   提起戴兰,戴母脸上就是一沉,粗着嗓子问:“她去下乡有半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在农村造成啥样了,就应该让她吃点苦头,否则好像我们都是她的阶级敌人似的!”   戴誉从乡下回来以后,大致跟他们描述过黄村生产队的情况,虽然没有啥农活干,但是既要挖水渠,又要编草席,这种活就已经够戴兰受的了。   “她不在家,家里还能消停点。”戴奶奶将缝衣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摇头叹道,“我前阵子被她吵得太阳穴直突突。”   戴誉笑道:“那到底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你们决定吧,我听你们的。”   然后,婆媳二人沉默了。   过了几秒,戴母嘴硬心软地说:“你在过年前去看看她吧,她要是想回来就回来,要是不回来,咱以后也不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去!”   戴誉心里琢磨,这事的时间线确实不能拖得太长。时间超过一个月,万一那丫头习惯了农村的劳动强度,又跟小姐妹们加深了感情,再想让她主动回来,就比较难了。   于是,过了小年,他跟陈玉柱借了三轮挎斗摩托车,单独去了一趟黄村生产队。   黄队长见到他就笑问:“俺以为你得过了年再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将提前在供销社买的两瓶白酒递给他,戴誉摇头叹道:“我倒是想让她再锻炼锻炼,就怕给队里添麻烦。”   黄队长摆手,拒不接受:“这酒一看就老贵了,俺可不能要。俺们平时都喝自酿散装酒。”   “这酒可不是白给您的。”戴誉呵呵笑,“我想买点山货回去,您帮我找社员们问问呗,谁家有木耳野山菌什么的。我按照供销社收货的价格给。”   山货在城里算是稀罕物什,供销社里的山货经常是刚到货就被抢没了。这玩意价格不贵又不要票,能长期储存,向来十分受欢迎。   黄队长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他们生产队背靠林场,野山珍多得是,自从闹过饥荒以后,家家户户都要贮存几麻袋的干货,以备不时之需。存得多的人家要么拿到市集卖掉,要么送去供销社。   戴誉直接过来买,还省了他们去公社的时间。   “你要多少啊?”   “能把挎斗装满就行。”戴誉回身指向挎斗摩托车。   *   戴兰拖着半截枯树干,没精打采地往粮库走的时候,突然被林静静拍了一下手臂。   “快看!跟队长说话那个男的是不是你二哥啊?”   戴兰倏地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与黄队长站在一起的二哥。   将那半截枯树枝往地上一扔,戴兰拔腿就冲向队长家的小院。   “二哥!二哥!”她边跑边喊,跑到近前时,便语带兴奋地问,“二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戴誉早就听到了她的喊声,这会儿见到本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不是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在农村做出一番事业吧!咱们全家都支持你,不会拖你后腿的!”   “不是来接我的?”戴兰不信,瞪大眼睛问,“那你大老远跑来做什么的?”   “呵呵。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咱妈和咱奶还有点不放心你,非让我过来看看你过的咋样。顺便给你带点粮食。”戴誉让她看自己摩托车的挎斗,“另外,再顺便跟队长买些山货,过了年我就得回北京,需要带些土特产回去走礼。”   戴兰看向挎斗,里面果然塞了满满登登两麻袋的山货,根本就没有能坐人的地方。   看样子确实不是来接她的,戴兰失落地想。   “不错不错!刚刚黄队长还说你在新来的知青里算是表现好的!”戴誉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口吻欣慰极了,“在队里劳动半个多月,虽然黑了也瘦了,但是精气神很好。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样上进,家里也就放心了!好好干吧!”   戴誉这就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估计是饭食没啥油水的缘故,这丫头脸上那点婴儿肥已经消失了。不但黑了瘦了,耳朵和脸蛋也被山风吹得发红爆皮。   棉鞋也被融化的雪水湿透了,鞋尖上是不知在哪蹭的黑泥。被戴誉的视线扫过时,她的两只脚还不安地动了动。   戴誉假装没看见她眼里迅速消失的神采,与黄队长招呼一声便走到摩托车前说:“你先上工去吧,我到公社的粮店给你买点口粮去,你总不能一直吃人家黄队长的。”   闻言,戴兰又重新打起精神,核实道:“二哥,我的粮食关系还没正式转过来吧?”   “快了,你别着急啊。”戴誉坐到驾驶座上,安抚地说,“最近初中都放假了,一时也找不到人给你办手续。你放心,开年第一天,哥就帮你把手续办妥。你专心搞建设吧,我回北京前,肯定把你这事落实下来。”   见他已经点火了,戴兰连忙抓住他的车把,拦住去路。她焦急地喊道:“哥,我不想插队了,想跟你一块回家去,你别买粮食了!”   戴誉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沉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回去。”戴兰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抠着手指说,“插队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们都是知识青年下乡,是来传授先进知识和经验的,可是队长整天让我们挖水渠捡枯木头,根本就发挥不出我们的作用。”   这会儿林静静和另几个女知青也凑了上来,听了戴兰的话,便一起七嘴八舌地声讨起来。   “对啊,不只我们初中生干这些活,连我姐那样的高中生,也要干这个!这不是浪费人才嘛!”将近一个月的辛苦劳作,让林静静那股建设新农村的热情消减了不少,说出口的话不免有些尖利。   黄队长此时就站在不远处,听了她们的话,脸色黑如锅底。   戴誉没管其他人,只看向戴兰,冷哼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先进知识和经验?除了干些体力活,你还能发挥出啥作用?”   “我们都是知识青年,可以给村里的小学当老师!”戴兰不假思索地说。   戴誉像看傻子似的看向她:“你们知青的人数都快赶上队里学生的人数了,这么多知青让哪个当老师?就算你当上了老师,学生正放假,你给谁上课?你不干活,难道想让队里白养着你?”   “既然你说自己是知识青年,想干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那我问你,队里的拖拉机你会开不?不会开,你会修不?在林场锯木头的电锯你会用会修不?”   戴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面色涨红。   “这些都不会,你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知识青年呢?”戴誉沉着脸道,“原本你有来建设新农村的心,我是十分欣慰的。没想到你这孩子眼高手低,文化知识学得不咋样,反而还看不起干体力劳动的了。国家提倡让知识青年下乡,除了支援农村建设,也是让你们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啥叫再教育?就是让你虚心向社员同志们学习!”   戴兰被他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也为自己有想要放弃的心思而无地自容。   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戴兰心里想着,要不咬咬牙再挺一挺算了,却听二哥对黄队长说:“队长,我没想到这丫头的思想会出现严重偏差,若是继续将她留在队里,那是给队里添麻烦。好在她的粮食关系还没正式转过来,我这就把人带回去,让她回炉重造一遍。等她彻底改好了,我再把人送回来。”   黄队长巴不得让这些拈轻怕重的学生娃都赶紧回去,板着脸点头同意了。   “走吧,到你宿舍去,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家反省去。”戴誉启动油门走在前面,又面色不善道,“家里都当你是来投身建设的,你说你就这么被退回去了,得让咱爸咱妈多失望!”   听说可以跟着二哥回家去,戴兰也不管自己到底是半途逃跑还是被生产队退回去的,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赶紧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刚刚戴誉训斥妹妹时,林静静几人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儿见他骑着车走远了,大家将枯树干往地上一扔,也跟着戴兰往回跑。   一群人跑回宿舍时,戴誉已经等在门口了。   “没想到你哥板着脸发起火来这么吓人!”林静静远远看着门口的戴誉,担忧地问,“回去以后你不会挨打吧?”   戴兰抹一把脸,摇摇头:“我二哥没打过我。”   “那你就这么跟着他回去啦?不是说好了要彼此作伴,共同在农村打拼嘛!”其他几个年龄差不多的知青有些失落地问。   戴兰对于自己当逃兵的行为,也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吭吭哧哧半天也没给出正经答复。   刚想开口承认错误,就听她二哥喊道:“戴兰,你还磨磨蹭蹭什么呢?动作快点!回家还有一顿排头等着你呢!”   她不敢再磨蹭,赶紧缩着脖子进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戴誉看到她那床被褥,脸色就不太好看。   估计是夜里没有生炉子的缘故,这几个女知青都是穿着大棉袄睡觉的。戴兰从家里带过来的被褥是浅蓝色带碎花的,此时不但已经变成了灰色的,还被她磨出了亮面。   “你把换洗衣物和书籍收拾好就行,被褥收起来做什么?”戴誉皱着眉冷声问。   戴兰一愣:“不是要收拾行李吗?”   “等你被再教育好以后,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你瞎折腾什么?被褥就留在这边吧!”戴誉对她交代完,又换上一副温煦的表情看向林静静几人,“我妹妹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但是被褥先放在这边,免得以后来回折腾。这段时间夜里太冷的话,你们可以用她的被褥取暖。”   几个女生愣头愣脑地点头。   盯着她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临出门前,戴誉对那几个正与戴兰说悄悄话的女生说:“戴兰这一走,再回来的时候也未必能有机会应聘上小学老师了。你们如果学习成绩好的话,也可以主动跟队长争取一下当老师的机会,将省城的先进教学经验带到农村来。”   “戴二哥,我们真能当小学老师嘛?”一个圆脸女生不确定地问。她早就受够整天挑土搬木头的日子了。   “能啊。去跟队长商量一下吧,他会择优录取的。”   说完就招呼戴兰爬上摩托车后座,与一群人挥挥手便一踩油门离开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摩托车,林静静后反劲地问:“戴兰不是说要跟咱们一起奋斗,一起扎根农村嘛,怎么突然就半路逃跑啦?”   那圆脸女生反驳道:“怎么是半路逃跑呢,她是被戴二哥抓回去重新改造的,被褥还在,她之后还会回来的!”   戴兰回来的事,在戴家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见到小闺女以后,戴母甚至还问了一句:“过完年啥时候回去啊?我给你准备点粮食。”   戴兰连忙摆手,解释道:“我的粮食关系还没转过去,不用回去了。”   “那得让你哥赶紧帮你把粮食关系转了。”戴母叹道,“看来你是对的,当初我真不该拦着你去插队!你看你才去农村不到一个月就大变样了,虽然黑瘦了些,但也没有以前的娇气了。农村劳动真锻炼人啊!妈现在想开了,支持你去农村!”   戴奶奶也拿着针线点头附和。   一家子人齐齐表示对戴兰下乡事业的支持。   戴兰一时张口结舌,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我哥说我思想出现了严重偏差,不让我去农村给社员们添乱了!”   “真不回去啦?那你这是当逃兵了啊!”戴母蹙着眉问,“你不去下乡,以后留在城里能做什么啊?”   咬着嘴唇想了想,戴兰才试探着答:“要不我还回学校上学去,下学期毕了业就可以等着分配工作。”   戴立军趁机插话道:“你毕了业才十四,哪有正经工作会招收年纪这么小的?除非去我们车间当学徒工!”   戴兰立马摇头,她才不想去当学徒工呢,车间里爆土扬灰的,脏得很!   “哎,你看你总是挑三拣四的,这也做不了那也看不上。”戴奶奶摇摇头,又突然看向戴誉问,“你不是说可以找关系让她去当打字员吗?”   戴兰眼前一亮,一脸期待地看向二哥。   “呵呵,您知道之前啤酒厂招聘的那个姓许的打字员,为了这个岗位私下花了多少打点关系的钱不?”戴誉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他自己交代的,三百块!”   戴誉一笔一笔地给她算账:“除了这三百块,还得找个报社的打字师傅教你打字,拜师费加上烟酒钱,最起码得五十块了!”   戴兰嗫嚅着说:“等我上了班,可以用工资一点点还的!”   她可是知道的,打字员的工资又四十多块呢!   “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戴誉不信任地摇摇头,“你之前还要死要活地想去插队呢,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嚷嚷着要回来。凭你这说风就是雨,又容易半途而废的性子,谁敢花大价钱让你去当打字员?” 第111章   戴兰没想到自己只是去了一趟农村而已, 再回来时,家人们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尤其是她二哥,居然已经开始不信任她了!   会儿也不知怎样才能让对方重新相信自己, 想了半天, 才憋出一句:“二哥, 我次肯定能行,你看我表现吧!”   戴誉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你既然不愿意去农村, 又不乐意去车间当学徒工,我看现在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好好复习, 考高中!”   “对对对!”戴母跟着敲边鼓,“你大哥当时是因为家里没条件才被耽误了没上高中。后来你大姐和二哥都是高中生, 你二哥还是大学生!咱家又不是供不起,只要你能考上,我就出钱供你读书!”   戴兰在学习方面确实有些拿不出手, 不然也不会苦哈哈地惦记去农村劳动了。   她有些忸怩地小声说:“我不想上学了, 不想考高中……”   戴誉耐心地问:“那你跟我说说, 为啥不想上学?你初中毕业时年纪还太小了, 高中毕业的年龄好可以去厂里上班, 到时候还能找个比现在更好的工作。”   “就是不想念书了呗,成绩不好, 就算复习了也考不上。”戴兰厚着脸皮有些光棍地说。   戴誉装模作样地用手指在下巴上搓了搓, 思索半晌道:“铅字盘里的铅字顺序有上千个,当打字员得有个好记性。你样不爱读书, 不会是里不行吧?”抬手在脑袋上指了指。   即使明知自己有求于他,戴兰还是被二哥气得够呛:“我又不是傻子!只是不爱学数学物理化学外语而已,语文课文我还是背得很快的!”   “……”戴誉无语道,“初中生一共才学几门课啊, 除了语文你全都不爱学……”   戴兰一时竟有些语塞。   回房间翻出自己曾经背过的铅字顺序,戴誉直接递给她。   “是我考打字员时背过的,当时还考了第一名呢。口说无凭,你既然说自己没问题,就先把些铅字顺序背下来吧。”   展开那张报纸一样大的纸张,戴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直接傻眼,吞了下口水问:“么多字都得背下来啊?”   “当然得背下来,不然你给领导打稿件的时候还一个一个去字盘上找啊?”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不是说自己肯定行嘛,那你先把些背下来再说吧。等你全背下来了,再花钱去日报请师傅,背不下来,其他的说再多都是白扯。”   戴兰支支吾吾地问:“那些得多久背下来啊?”   “我当时几天就背下来了!”听到对方短促地“啊”了一声后,戴誉勉强改口道,“不过,你还有四五个月才毕业,可以给你宽限一些时间,在毕业前一个月背好就行。到时候我即使不在家,也可以安排人给你考试。”   戴兰如蒙大赦般猛点头,连连保证一定不辜负他的期望。   “考试合格就给你请师傅,如果不合格嘛……”戴誉故意拖腔带调地说,“反你的被褥还留在农村呢,我已经跟黄队长说好了,随时可以让你回去继续插队。他对你半个多月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估计等你式毕业再回去,他会更欢迎你!”   戴兰:“……”   *   搞定了戴兰的事,戴誉就开始跟着家里忙年了。   过年期间他是真的忙,作为唯一的闲置劳动力,两家做煤饼劈柈子大扫除之类的体力活,全被他包圆了。   好在今年在夏家干了活以后,他的待遇直线上升。不但被留了饭,还由夏露亲自在他后背上一通乱锤,做了一套不太专业的按摩。让他多少有些安慰。   天,在夏家被小夏同志锤了一通后,戴誉心满意足地回家。刚进门就被等候多时的戴奶奶叫住了。   “奶,又有啥活交代我去干?”戴誉凑过去笑嘻嘻地问。   “我没啥活让你干。”戴奶奶觑着他问,“你回来么长时间了,就没发现我有啥变化?”   戴誉盯着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发现啦!几个月不见,我奶咋变年轻漂亮了呢?”   “呿!少拿你奶开涮!”戴奶奶拍他一下,又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仔细看看。”   戴誉仔细看了,还是那个皱巴巴的手背,没发现有啥不一样啊!   不过,想到她之前给过夏露一个银镏子当见面礼,他恍然大悟道:“哦,缺个金镏子!个您甭着急,我次回北京就帮您安排,肯定给您买个足金的!”   “哎呀,谁跟你要金镏子了!你可别乱花钱啊!”戴奶奶急道,“你就没发现我手上少了啥?”   戴誉摇头。   戴奶奶气道:“你记性可真行!你回来么长时间我都没做过劳保手套,你没看出来啊?”   他还真没看出来,早就忘了茬了好吧,谁没事整天惦记她的劳保手套啊?   “街道那边没活派给你们了吧?”戴誉宽慰道,“种缝制劳保制品的工作也不是一直有的,街道那边接到的订单做完了,你们也就跟着失业了,都是常的。”   戴奶奶颇有进取心地说:“我都好几个月没赚到加工费了,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别的订单啊?不缝劳保手套缝别的也行啊!”   “我段时间不在家,好多重要岗位上都换人了,新人我也不认识呀。”戴誉劝道,“我搞发明创造得的奖金够咱俩花了。您就歇一歇吧,总缝手套,眼睛都累坏了!”   戴奶奶不死心地问:“你真联系不到别的活了?”   戴誉点头。   其实真想联系也不是联系不到,但是上下打点关系也是需要时间的,他过了年就要回北京,时间上未必来得及。   有些失望地叹口气,戴奶奶嘟哝:“好好的一个赚钱机会,又飞啦!”   过了年三十,时间流逝的速度便陡然加快了起来。   大年初三天,大姐戴英带着刘宁,四个姑姑带着姑父们一起回了娘家。   作为第一次陪着媳妇回门的新女婿,刘宁得到的关注自然是最多的。饭桌上的敬酒也基本都是冲着他去的。   实在喝不过大小舅子和一众长辈,刘宁举白旗讨饶,趁机溜出堂屋去院子里醒酒。   戴母不放心姑爷,催着戴誉跟出去看看。   院子里,见他只是脸色有些白,走路时还能走直线,戴誉便放心了。二人站在原地随意聊了两句,戴誉便跟他说起了戴兰的事。   “我已经跟冯副厂长的秘书沈常胜说好了,让他帮忙留意打字员的岗位。等小妹出师了,就直接去罐头厂当打字员。”   戴誉继续道:“啤酒厂厂办的打字员宋思哲是我高中同学,当时他进厂的机会还是我帮他争取的。到时候看小妹背诵铅字顺序的情况,如果背得好,你就帮我把她送到宋思哲那里去做上机练习,或者让他帮忙推荐一个日报的打字师傅。些事我已经提前与宋思哲说好了。”   刘宁听他交代完些,不禁心下感慨小舅子厉害。都已经离开啤酒厂了,居然还能让人帮他提前半年预留工作岗位……   他客气道:“你才在家呆么几天,干嘛还要分心管小妹的事,她的事完全可以交给我嘛。在厂里给她安排个工作不是啥麻烦事。”   戴誉意有所指道:“你跟我姐结婚快半年了,我姐到现在还没给你生个一儿半女呢,我哪好意思求你给小姨子办事。”   刘宁挠挠脑袋,傻笑道:“那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一家人那么见外干啥。生孩子是早晚的事,不急在一时。”   “行,那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戴誉满意道,“戴兰的事暂且先样了,倒是还有另一件事可以找你帮帮忙。”   刘宁:“……”   不得不佩服小舅子的高效率。   “咱奶之前一直组织居民小组的妇女缝制劳保手套,不过现在没有订单了,她们又空闲了下来。你在厂里人头熟,看看有啥办法能帮咱奶再找个副业?”   刘宁:“行。”   *   处理完了家里的事,又去以前的领导朋友家里一一拜访过,在月十五之前,戴誉二人就返回北京了。   坐上返校的火车时,他没带任何随身行李,只扛了两大麻袋从黄村生产队弄回来的土特产。   “你弄么多木耳蘑菇给谁吃啊?”夏露帮他扶着麻袋,无语道,“咱俩平时又不开火,送礼也送不了么多啊!还不如留一部分在家里,你家里人口多,些都未必够吃。”   “家里有我小舅过年前送来的山货,我家里不缺些东西。”戴誉一个肩膀上扛一个麻袋,一面避开来往人群,一面解释,“咱俩平时都在外公家吃饭,你不但自己去吃,还带上我个拖油瓶,外公又不收我的伙食费。有机会当然得变着花样贴补回去啦!”   “那也用不了么多啊!”夏露咕哝。   “除了你外公家,还有你爷爷奶奶那边也得送点。何阿姨他们往北京寄东西不方便,每次都抠抠搜搜地寄那么一点点,还不够塞牙缝的呐。”   夏露一听全是给自己家人的,就不再吭声了。   “除了送去两家,我些东西还有别的大用处呢,你就不用操心了。”   距离式开学还有好几天,二人下了车没去学校,直接提着行李扛着麻袋回了什刹海。   去外公家打了招呼,戴誉就拽着夏露回他的院子里干活了。   将麻袋打开,先把给外公和爷爷家的预留出来,剩下的木耳和蘑菇都要重新进行打包。   戴誉掰着指头算了算,交代在裁剪牛皮纸的夏露:“尺寸裁大一点,先裁二十份吧。”   “你到底要送谁啊?”她合计着,哪怕是送系里的老师也用不上么多啊。   次没再卖关子,戴誉一边将木耳放到牛皮纸上包好,一边说:“上学期数力系和经济系任课的老师都送点吧。”   从没给老师送过礼的夏露,一听话就打退堂鼓了:“你送你们数力系的就好了,不用管我那边。”   “为啥?你从老家回来,给老师送点土特产有啥的。”戴誉劝道,“又不是让你在考试前去给老师送礼,新学期新气象,你怕啥?”   “我跟你不一样,你跟你们系里的老师来往频繁。”夏露不情愿地说,“我们系里都是有问题时,才去老师办公室请教,私下里很少接触的。”   “你们?”   “嗯。”   “你咋知道别人私下里是怎么跟老师相处的?”   夏露:“……”   推己及人,猜的。   虽然不想去,但还是帮他打包了十人份的土特产。   次日吃过早饭,戴誉拎着包好的木耳蘑菇,又去副食品店买了一份京八件,一条大鲤鱼,坐车去了章教授的小洋房。   见他时候上门,章教授还愣了一下,问:“还没开学呢,你怎么就过来了?”   戴誉咧嘴笑道:“老师,过年好啊!我昨天傍晚到的北京,今天大清早刚起床,就跑来给您和苗老师拜晚年啦!”   章教授让他进来,笑道:“过年好!”   觑着他手上一堆的东西,章教授问:“咋给我送么厚的礼?那牛皮纸里是啥?”   “我从老家弄来的野山菌和木耳,苗老师整天开火做饭,些肯定能用得上!”   “嗯,野山珍我收下了,其他的一会儿你带走!”章教授指指他手里的京八件和大鲤鱼。   戴誉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道:“不瞒您说,我次给我们数力系的任课教授们都带了一样的野山珍,不过只给您送了点心和鲤鱼,您知道为啥不?”   “因为你拍马屁呗!”章教授耿直答道。   戴誉:“……”   苗老师在老伴肩膀上拍了一下,气道:“你老头子,能不能好好说话。明明昨天还念叨小戴呢,今天见了面又阴阳怪气的。小戴你先坐,别搭理老头子。”   “话其实也没错,我还真是来拍马屁的!”戴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上学期要不是有您让我去实验室学习,我也没机会让水锤消除器和水锤泵投产,还因为两个产品得了不少奖金。我用奖金给您买点年礼不过分吧?”   章教授哼笑一声:“算你小子有良心!”   “那当然啦,吃水不忘挖井人嘛。”戴誉讨好地说,“所以,以后您有啥大项目一定要想着我啊!等我得了奖金,继续给您和苗老师买好吃的!”   章教授看向老伴,摇头叹道:“你看吧,刚送了点礼,就开始明目张胆要好处了,他的礼可不是那么好收的!”   “那有什么,小戴本来就很上进,同等条件下,有好课题你就带带他呗。”苗老师十分喜欢戴誉,觉得他不但人俊嘴甜,还是个实诚人。   人家要好处就光明大坦坦荡荡地要,比那些蝇营狗苟的人强多了。   虽说是年礼,但是一次性收学生么多东西,苗老师也有些不好意思,遂建议道:“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来边吃元宵好了。”   听出她说的不是客气话,戴誉抚掌笑道:“那太好了,我还愁过节没地方去呢。不过,我能不能带我对象来蹭饭啊?”   苗老师点头:“行啊,人多热闹,不然只有我们两个过节也怪冷清的。”   戴誉笑嘻嘻道:“平时都是我跟在她身后去她家蹭饭,次终于有一个能让我带着她蹭饭的地方了!而且还是在教务长家里,太有面子啦!”   苗老师被他逗得呵呵直乐,一径说只管带人来,她那天要多做几个拿手菜。   *   离开了章教授家,下午戴誉带着夏露来到了京大的教师宿舍。   夏露一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有些紧张地说:“还是算了吧,你把些东西都送给你们系的教授吧!”   “我好不容易从章教授那里打听到的具体地址,都到楼下了,你咋还反悔了呢?”戴誉实在是弄不懂,她为啥么犯怵登老师的家门。   “平时都没什么私人关系,突然上门给人送礼,多尴尬啊!”夏露想想那个画面都快窒息了。   “你次去送了礼,不就有私人关系了嘛!”戴誉鼓励道,“迈出了一步,你以后就可以私下跟教授多接触,多请教问题了。再说,只是礼节性拜访,又不是让你提着东西上门求人办事的,你尴尬啥啊!实在不自在,你说几句话,把东西一放就走人呗。”   看着面前三层高的筒子楼,夏露深吸口气,对他说:“那我上去了?”   “嗯,去吧。”戴誉像个送孩子去幼儿园的老父亲,安抚道,“我就在楼下等着,你有事就喊我。”   夏露今天要拜访的位教授,是上学期期末考试时,给学生们安排口试的那位女教授。   位教授虽然职级很高,但是住的还是京大的教职工筒子楼。   提着东西上到三楼后,夏露按照门牌号一一找过去,停在挨着水房的一处房间门外。   会儿的她一改刚才在戴誉面前的紧张兮兮,镇定地敲响了房门。   房门打开,来开门的女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家常夹袄。   是她今天的拜访对象,甄教授。   不待夏露问好,甄教授便笑道:“夏露同学,你怎么过来了?来,快屋里坐!”   语气颇为热情,与她印象中严肃刻板的甄教授完全不同。   夏露大方笑道:“甄教授过年好!我昨天刚回北京的,趁着还没开学,来给您拜个晚年!”   “过年好!过年好!快进来,家里有些乱,你别介意啊!”甄教授将人让进来。   甄教授夫妻都是京大的老师,分到的是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   客厅里靠墙摆放着一张很大的书桌,此时上面摊着不少英文书籍。   注意到她的视线,甄教授解释道:“我爱人跟孩子去颐和园了,我好趁着家里安静提前备备课。”   夏露笑笑,将手上的两个牛皮纸袋递过去:“是我们那边的野山珍,送一些给您尝尝鲜。”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东西我就不收了。”甄教授婉拒。   夏露按照戴誉之前告诉她的话,说:“东西都是从林场采摘的,就是费点功夫,没花钱。我在学校都是吃食堂的,拿回去也不能开火,给您留着加个菜吧!”   甄教授打开装野山菌的纸袋看了一眼,见里面果然混杂着好几个品种的菌菇,一看就是农村自己晾晒的。   “行,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甄教授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又闲聊似的说,“你应该还不知道上学期的考试成绩吧?”   夏露摇摇头。   “你的成绩十分不错,几门科目的平均分,是你们年级的第一名!”   夏露惊喜地“啊”了一声,叹道:“我英文不太好,还以为考试成绩不会很高呢。”   “英文水平并不影响你的专业课成绩。”甄教授又问,“听说你的课余活动还挺丰富的?在学生会工作嘛?”   夏露点头:“在校学生会当副秘书长,协助主席做些组织人事工作。”   “多参加校内实践活动,确实有助于你提升协调能力,不过,学生的主要精力还是要多放在专业上面。你的天赋不错,不要浪费了。”甄教授劝道。   “嗯,我以后会注意均衡学生会的工作和学习时间的。”夏露乖巧答道。   甄教授拧眉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中宣部在组织编写《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一书,我是编委成员之一。不过我精力有限,需要一个助手帮我整理收集资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帮我?”   夏露:“……”   她是走后门成功了吗? 第112章   戴誉在教职工宿舍楼下徘徊了一个小时, 将其他教授家的方位都摸清楚了,才等到夏露。   见她怀里还捧着好几本大部头,戴誉离着老远便乐呵呵道:“两袋子山货, 换回来好几本书, 这礼送得超值呀!”   捧着书一路小跑过去, 夏露高兴地说:“我走后门成功啦!”   “嘘——”戴誉将人拽过来,向周围扫视一圈, 确定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好笑道, “你不怕被人听到啊,走后门的事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嘿嘿。”   戴誉心想, 进去之前还愁眉苦脸的,才过了一个小时,再出来就喜笑颜开的了。这老师到底给她灌啥迷魂汤了……   领着人往旁边小径上走了一段, 他问:“咋了, 有啥喜事啊?高兴成这样?”   “就是走后门成功了啊!”夏露嘻嘻笑。   “你就是去拜个年, 送点年礼, 又不求着人家办事, 算啥走后门!”戴誉觉得他俩对于走后门的概念有些分歧。   “真的!”夏露挽上他的手臂,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上级指派甄教授作为副主编, 参与编写一本经济学书籍,刚才她问我要不要当她的助手!”   随后事无巨细地将关于这本书的事介绍给他。   戴誉认真听她讲完, 问:“甄教授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给她当助手吧?”   既然是部委派发下来的编撰任务,那肯定是大工程了。哪怕只是个负责整理收集资料的助手,也有大把的人抢着做。   想凭一点土特产就让一个正教授降低用人标准,那是痴人说梦。   本想低调点的, 但是心里实在欢喜,夏露便没忍住,有些小得意地通报:“甄教授说,我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平均分是年级第一名!”   “哇!这么厉害!”戴誉捧场地发出惊叹声,“小夏同志就是经济学界的明日之星呀!难怪甄教授要选你当助手呐,佩服佩服!”   “甄教授选我当助手肯定不只是因为成绩,估计也是有那两袋野山菌的作用的。”夏露颇为理性的分析。   “那不能!”戴誉摆手,“那么厉害的大教授,哪是两袋子山货就能收买的!”   “也不能说收买吧。甄教授除了教一年级的政治经济学,还有二三年级的课,二三年级的第一名肯定比我更合适吧。何况即便是一年级的前十名,专业能力也都差不多,分数肯定不会拉得太开。其实甄教授的选择范围还是很大的。”   戴誉才不听她分析这些,打岔道:“哎呀,你就别管她是怎么选上你的了。总结一下,就是实力加运气!没有实力,哪怕把咱家那两麻袋山货都给甄教授送来,她也不会开这个口子的。”   虽然领着人来送礼了,但是戴誉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被选中,是因为给教授送了礼。   “嗯,你说得也对。所以我这学期得把更多精力放在学业上了,尤其得努力学英语。”夏露捧着书,既欣喜又烦恼地说,“甄教授给我的这几本书都是英文的,我刚才翻了翻,好多专业词汇我都看不懂呢,回去得对照着词典翻译资料。”   “行,你就好好学吧。这次机会难得,尽量把工作做得细致一些。要是甄教授用你用得顺手了,下次再有这种机会,她还会主动找你的。”   对于他的经验,夏露还是很信服的,毕竟他上学期就自己鼓捣了好几个项目。遂点头道:“知道了。”   接下来的两天,因为学校老师基本都住在同一个片区,所以二人的行动比较一致,将几个任课教授都拜访了一遍。有的教授那里能坐下闲聊片刻,有的却是送完东西就草草离开了。   总不会所有人都买账,但是即便只有一两个可以私下往来的,也算有收获了。   带着夏露去章教授家吃过元宵以后,新学期就正式开学了。   戴誉上完第一天的课,下午没事的时候,直接去物理楼实验室点个卯。   实验室里除了郭师兄课题组的人,还有其他课题组的在做实验。戴誉刚小声与文学姐和冯峰寒暄了一会儿,郭师兄就背着包跨进了门。   见到戴誉,他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   “啥事啊师兄,第一天上学就要给我开小灶啦?”戴誉跟出来,站在走廊转角笑嘻嘻地问。   “嗐,你是第一天上学,我是一直就没休息。”郭师兄揉了一把脸。   戴誉一怔,问:“你寒假没放假啊?”   “没有,老师不休息,我咋休息。他这一个假期都在忙活新课题的事。”郭师兄简单解释几句,就回归正题,“前几天,三系工厂的许厂长往实验室里打电话找你。我问他有什么事,可以帮他转达,不过他支支吾吾的,只说让你开学以后抽空去工厂一趟。”   “行,我下午没课了,正好没啥事,一会儿过去看看吧。”点头应承下来后,见他眼睛里有红血丝,戴誉劝道,“做工作也得劳逸结合啊,师兄你多注意休息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有事往实验室打电话。”郭师兄摆摆手。   戴誉是骑着夏爷爷的自行车去三系工厂的。   因着上学期总往校外跑,他早就合计买辆自行车,然而一直没能找到自行车票。前两天给夏露爷爷家送山货时,听说他想买辆自行车,夏爷爷直接把自己的车暂时借给了他。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老爷子退休以后负责在家买菜做饭,没有了自行车买菜也不方便。还是得想办法另外弄一辆呀。   边骑车边胡思乱想,没多久便到了三系工厂。   将车在门口停好,他直接敲响了许厂长办公室的门。   见到戴誉,许厂长异常热情,将人拉进来安置在椅子上,又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被他这态度闹得,戴誉捧着茶杯愣是没敢喝,只客气地问:“许厂长,听说您找我有事?”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不过,自己身上也没啥能让他求的吧?   许厂长并没去办公桌后面的座位坐,只在旁边的椅子上挨着他坐下,又拐弯抹角地寒暄道:“你是刚回北京吧?开始上课了吗,最近忙不忙?”   “今天开始正式上课了,听说您召见我就立马过来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你来我往了半晌,戴誉轻笑道,“许厂长,您要是有事就直说吧,我能力范围内的事肯定帮您办。”   许厂长也觉得这样磨磨唧唧的不像样,遂直言问:“听说你又弄了一个大项目?”   “没有啊,我能接触什么大项目?”戴誉被问得一愣,疑惑道,“您从哪儿打听的啊,弄错了吧?”   “不可能弄错。”许厂长提醒道,“就是你跟水利研究院合作的那个项目!”   戴誉恍然,有些好笑地问:“您说的是水轮泵吧?这算什么大项目啊?”   郭师兄跟着章教授搞的那种航空类项目才叫大项目好吧!他这种只是个人小作坊里小打小闹的。   许厂长不赞同道:“水轮泵已经经过水利研究院审核,即将配备到大型水电站了,这还不算大项目啊!”   没想到他打听得还挺详细的,戴誉与水利研究院的合作没几个人知道,也不知他从哪得的消息。   戴誉谦虚道:“我这个水轮泵放到人家水电站里也不够看,真的算不上大项目。”   不与他纠缠项目大小的问题,许厂长坦言道:“这个项目在水利研究院看来是小项目,但是在咱们厂那就是大项目了,戴誉同学,你有没有兴趣与厂里合作?”   戴誉蹙眉想了想,摇头道:“厂长,这个水轮泵的性能其实与我去年提交的那个水锤泵类似。都是低耗能的提水设备,不用电不用油,而且结构简单维修方便,用个十几二十年是没问题的。”   “我记得当时供销科郑科长说过,水锤泵有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没有市场,卖不出去。其实水轮泵的问题也差不多。万一厂里花大力气投产以后,却发现产品滞销了,那不是不划算嘛。”   哎,这就是刚才许厂长一直不好意思开口的原因。   去年人家拿着图纸来厂里求生产,他们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拒绝了。   今年见人家跟水利研究院合作了,他们又巴巴地找上门,这事说出来也不好听啊!   许厂长假咳了一下,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水锤泵是新产品,没有什么名声,农村的社员们不认这玩意儿,不好推广。现在不是有水利研究院背书嘛。”   戴誉在腿上轻点了几下,没吱声。   图纸既然已经给了研究院,之后的生产相关问题就是默认由对方负责的,他这样冷不丁去插一手,不合规矩。   两人正沉默无话的时候,厂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来人是刚被他们提及过的供销科郑科长。   “呦,小戴已经过来啦!”郑科长与戴誉握手,而后笑道,“厂长早就想找你了,可惜放假期间联系不到人。”   心知今天不好脱身了,戴誉暗叹一口气,客气地道:“是,我今天刚开学返校。”   郑科长显然比许厂长能抹得开面子,直言道:“自从郭工的高压泵被水利研究院采纳了以后,最近几个月销量倍增。厂里之前生产的存货,已经销售一空了,这会儿正在加班加点地生产呢。你还别说这国家级大型水利项目的宣传效果,果然不是报纸上那豆腐块大的版面能比的。”   戴誉也没再绕圈子:“高压泵的使用范围比较灵活,没有什么地域限制。水轮泵是要完全浸泡在水下工作的,这就对河流的水量提出了要求。我这款水轮泵虽然在北方也能用,但是主要面向南方推广。咱们厂即便生产出来,也未必能达到高压泵的销量。”   许厂长叹口气,将事情摊开来对他讲:“咱们厂建厂时间短底子薄,产品虽然销路不错,但是目前除了郭工的那个高压泵,还没有能参与到国家大型工程建设中的项目。你这个水轮泵虽然受众有限,但是受到了水利部门的重视。将它当做一个切入点,纳入到产品线中来,也能给咱们厂的底子增点厚度。”   戴誉:“……”   一个校办工厂,野心还挺大的。   “许厂长,郑科长,你们急于发展工厂的心情我能理解。”戴誉耐心解释,“但是这次跟我师兄那次的情况并不一样。高压泵是先由咱们厂生产了,才被水利研究院看中的。但是我的水轮泵却是定向为水利研究院研制的,现在设计方案和图纸都交给了水利研究院。具体怎么生产,由谁生产得听研究院的。”   许厂长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是水轮泵的设计者,跟研究院商量商量,让母校的工厂参与生产,研究院应该可以理解吧?”   戴誉没有将事情说死,只道:“我本就是京大的学生,咱们三系工厂能生产我设计的产品,我当然求之不得了。不过,这件事我得先跟设计院那边联系确认一下,我自己是做不了决定的。”   “那行,你尽快去问问,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许厂长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从三系工厂回到学校,戴誉按部就班地上课学习,只等周末回什刹海的时候顺便咨询一下王院长。   谁知礼拜五去实验室开课题例会的时候,他却再次被郭师兄点名提溜到了门外。   “师兄,你这是咋啦?”见他表情严肃,戴誉小心翼翼地问。   “听说三系工厂想跟你合作,生产你设计的那个水轮泵?”   “对啊。他们跟你说啦?”戴誉点头。   师兄语重心长道:“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你不要因为他们上次拒绝过生产水锤泵,就对这次的合作有逆反情绪。”   “我啥时候有逆反情绪了?”戴誉满脑袋问号,为了学校发的奖金他也不可能拒绝让三系工厂生产自己的设计啊。   “还说你没情绪!”郭师兄却自顾自道,“上午许厂长给我打过电话,跟我告状说,你过了五六天了还没给厂里答复,可能是对上次的事有情绪了。不过,他也松口了,只要你能把水轮泵的生产任务争取到厂里,他可以让你担任这个项目的副总工,全程跟踪项目投产。”   戴誉:“……”   只是拖了五天而已,就拖出来一个副总工?   郭师兄继续劝道:“我当初都已经是章教授的研究生了,才凭借一个新型高压泵当上产品总工。你现在才读一年级,就能当上副总工,这个待遇已经十分丰厚了。要不是厂里急着参选五好企业,参加全国群英会,许厂长是不可能开出这么丰厚的条件的。”   “你去当了副总工,以后有什么新项目,厂里肯定会优先考虑生产的。”郭师兄劝得苦口婆心,生怕他意气用事,错过了好机会。   戴誉点点头,对他解释:“我没啥抵触情绪啊,只不过许厂长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是礼拜一,我得礼拜天跟我对象回家了才能见到水利研究院的王副院长。”   郭师兄:“……”   “你放心吧,明天礼拜六,我下午就回去问问。估计王院长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   次日下午,戴誉去了九号院拜访王院长。   说明来意后,王院长果然如他料想那般,没有直接回绝由三系工厂投产水轮泵的事。   戴誉诚恳地说:“我郭师兄的高压泵也是由京大校办工厂生产的,研究院既然选用了它,肯定是认可他的质量的。将水轮泵在北京的生产任务交给我们学校,在质量方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水轮泵的质量问题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成本问题。”王院长没有给对方明示,只简单解释道,“你师兄的那个新型高压泵的价格其实比市面上的类似产品贵不少。”   “新型产品肯定要在性能和工艺上有一些改进嘛,价格贵一点也是正常的。”戴誉不知道高压泵的价格到底是怎么制定的,但还是努力给厂里找补。   王院长摇摇头:“我们的研究员已经仔细对比过了,工艺上与其他产品基本一致,甚至还要差一些。性能方面确实比较先进,但这只能说明你师兄产品设计得好,跟生产企业没什么关系。没准放到其他厂去生产,工艺还能更先进。”   戴誉:“……”   三系工厂这么不争气的吗?   “而且,如果放在其他工厂生产,在保证相同产品质量的条件下,或许还能将价格压下来一些。”王院长意有所指道。   戴誉坐在椅子里,凝神思索了片刻,总觉得他这话不只是说价格和工艺问题。   他最开始说的,好像是成本问题?   除了原材料、人工、水电这些明面上的因素会影响产品的成本,其实还有一个在后世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当下却是赔钱大户的因素——废件损耗。   按照郭师兄之前提过的,车间里的铸铁件废品率在百分之十以上。而铸铁件的生产只是生产一台机器的第一个环节,如此看来,真的很难想象成品件的废品率会达到多高!   无论废品有多少,这些废品的成本都是要算在产品的成本里的。   王院长说他担心产品的成本问题,实际上是不看好他们三系工厂的生产技术和制作工艺吧。   不过,这会儿是为了拿到水轮泵的生产许可,即使他想明白了王院长的潜台词,也得装糊涂。大不了回去以后,再关起门来督促许厂长改进工艺。   “王院长,您放心,我们校办工厂既然已经有了高压泵的生产经验,在水轮泵方面也不会差的,肯定会将成本控制到最低!”   王院长点点头,笑眯眯道:“不瞒你说,研究院其实已经联系福建的一个机械厂进行生产了。你们学校的工厂要是想生产水轮泵也可以,不过,既然是让两个厂生产相同的产品,到最后肯定要比一比产品价格。我们院里也会优先采购价格低的。”   这个对比结果还真有些不好说,毕竟各地的原材料价格肯定会有差异。   不过这种事跟人家甲方说不着,人家只看价格,并不关心价格的影响因素。   戴誉痛快地点头应承下来:“行,我会将您的要求转达给厂长的。等样机生产出来以后,我们厂先送一台去研究院实验一下。”   “行,那你们就尽快安排生产吧。”王院长表示只等着看结果。   离开王院长家,戴誉一边琢磨着刚刚的谈话,一边溜达着回外公家吃晚饭。   四合院里,夏露和小姨正一人抱着一只狗子顺毛。   熊大熊二已经快五个月大了,这会儿虽然没有刚抱回来的时候软萌,但看上去仍是两只可爱的幼犬。导致夏露每次回家都要抱着两只已经开始认人的狗子稀罕半天。   见他终于从王院长家回来了,外婆赶紧张罗着洗手吃饭。   今天小姨何娟的表达欲异常旺盛,坐上饭桌以后,别人都在吃饭,只有她在一直叭叭个不停。   对小闺女十分了解的外婆,放下筷子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啊?有事就说吧,说完了赶紧吃饭。再念叨一会儿,菜都凉了!”   何娟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停了片刻,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到自己身上了,才有些紧张地说:“我们储蓄所的王所长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明天来家见面。”   说完就拿起筷子,闷头吃饭去了。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这人是干啥的,多大年纪了,家庭背景怎么样!”外婆被她气得够呛,在她脑门上推了一下,“你放个炮仗就自己吃饭去了,我们还能吃得下去嘛!”   闻言,正扒饭扒得欢的戴誉,忙放下筷子,跟着大家一起听八卦。   外公端起碗,对戴誉说:“小戴,咱们继续吃饭,别管她们!”   一门心思都在小闺女要相亲的事情上,外婆才不管他们吃不吃饭,拍了一下还在闷不吭声的何娟,“赶快说!别磨蹭!”   “是市第一机床厂的工程师,三十三岁,家里干啥的我忘问了,反正是外地的。”何娟有些扭捏,又有些窃喜道,“所长给我看了他的照片,长得可俊了!”   想了想,为了增强可信度,她又加了一句:“不次于小戴!”   众人下意识望向戴誉,对着他的脸又欣赏了一遍。   外婆最先回过味来,斥道:“你就胡扯吧!人家小戴是登上过宣传画报的,除了电影明星,有几个能比他俊的!”   戴誉假谦虚道:“仔细翻找翻找还是能找出一两个的!”   夏露也十分违心地说:“俊不俊无所谓,主要看内涵!”   “哎呀,不信就算了,明天人来了你们自己看吧!”何娟不与他们争辩。   外公倒是不纠结男方长得咋样,他问出心中疑惑:“他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没结婚?”   不会是有啥毛病吧?   何娟轻描淡写地说:“结了,又离了。”   “离婚的可不行啊!”外婆开口拒绝,“你还是头婚呢,咋能找个离婚的!再说,他万一有孩子,你进门就当后妈啊?”   “没生过孩子。据说是这人整天以单位为家,太沉迷工作了。他前妻受不了,跟人跑了。”   众人:“……”   “那,那也不行啊,他前妻都受不了,你就能受得了啊?”外婆态度坚决。   “那有啥,我都快三十了,得赶紧找个男人生个孩子。他长得那么好看,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好看。然后他每个月把工资一上交,爱沉迷工作就沉迷去呗。”何娟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不给我戴绿帽子,随便他。”   戴誉:“……”   这小姨厉害了。   “再说,他父母都在老家,他在北京没有亲人,以后可以让他来咱家住,还能给你俩养老,多好!”   外婆冷酷道:“我有儿子有孙子,你该嫁人就嫁人,用不着你操心我俩。嫁了人就赶紧搬出去过日子去。看了你快三十年我早就看烦了。”   “知道了,知道了!”何娟嘻嘻笑着答应,又转向戴誉说,“你明天早点过来啊,陪我一起相看相看。”   戴誉一窘:“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听说他也是你们京大毕业的,你们应该有共同语言。你陪着聊聊天,省得到时候冷场。”   戴誉:“……”   我自己还没转正呢!   未来外甥女婿相看未来小姨夫?这叫啥事啊…… 第113章   礼拜天一大早, 何家人就早早起床大扫除,准备迎接客人了。   夏露对于小姨那位相亲对象保持高度好奇,毕竟昨天小姨信誓旦旦地说对方的长相不次于戴誉, 她还没见过比戴誉还好看的男同志呢。   不过, 当这位相亲对象出现在何家四合院时, 夏露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其实小姨没撒谎,人家确实长得很俊。白衬衫搭配黑衣黑裤黑皮鞋, 头发整齐地梳成偏分,看起来白白净净, 斯斯文文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对方的年龄,说他二十三岁也有人信。   夏露偏头瞅一眼自己身旁的戴誉, 再看看几步开外正与外公寒暄的人。   在心里暗暗比较一番后,得出了还是戴誉更精神的结论。   那位相亲对象长得好是好,就是吃了身高上的亏, 与戴誉一比, 矮了小半个头呢。   如今好多人的相片拍得都是半身照, 她觉得小姨可能被相片误导了。   陪着一起来的媒人是储蓄所长的爱人, 见了外婆便热情介绍道:“这是小温, 温伯林,在机床厂当工程师的, 我跟他妈妈是表姐妹。”   瞧见本人以后, 虽然她也承认这位小温长得挺好,但是外婆对于他有过婚史这件事还是心存芥蒂的, 只客气地笑笑:“小温是吧,别站着了,进来坐吧。”   话刚说完就被小闺女急急拽了一下衣袖,好像她刚说错了什么话似的。   外婆假装没察觉, 不搭理她。   所长爱人也知道自己这位表外甥的婚史确实不招女方家人待见,遂呵呵笑着道:“本来第一次见面应该去伯林的住处的……”   不待她说完,外婆便点了头。   就是嘛,她昨天就在心里犯嘀咕,哪有第一次见面直接来女方家里的?要么就到外面找个地方见面,要么就去男方家里看看家庭情况。   这可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们家先着急忙慌地大扫除了。   “不过,伯林如今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让你们过去实在是招待不周。”所长爱人面不改色地继续解释,又看向温伯林道,“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温伯林长得斯文,说话也有些温吞,慢条斯理地说:“厂里本来给我分配了一个两居室,不过我后来离婚了,又正赶上厂里有其他同志着急结婚却分不到房子,干脆就搬了出来,把房子腾给他们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何娟先问:“那你以后结了婚住哪儿啊?”   她其实不怎么在意住哪儿的问题,大不了他们结婚以后还住在什刹海这边。她就是想跟温同志搭个话。   虽然比照着戴誉看,温伯林的个子确实有点矮,看起来没那么英气挺拔,但是何娟根本不在乎,一米七和一米八对她来说都一样,比她高点就行了。   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   温伯林瞟一眼对面的娃娃脸短发女青年,没几秒便收回了目光。顶着对方黏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他慢吞吞地说:“当初已经跟厂里说好了,如果我以后再婚,会重新分一处房子给我。”   外公张罗着让众人进屋。   走在后面的何娟挽着夏露的手臂,小声对她说:“这样正好!我才不想住别的女人住过的房子呢!”   感觉自家小姨在乎的重点有些迷惑,夏露低声吐槽:“别的女人用过的男人你都不在乎,一个房子而已,你反倒计较上了。”   何娟:“……”   生气地在外甥女脸上掐了一把。   一家人帮着相看对象,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很难冷场,为了炒热气氛,所长爱人拉着外婆一通热聊。   坏处便是真正相亲的双方,很难说得上话。尤其温伯林的性子还有些慢热,别人不问他话,他是绝不开口的。   戴誉和夏露这两个小辈,帮着众人倒了茶,便没什么事了,只需要陪坐在一旁吃瓜看戏。   急于跟温同志说上话的何娟,见戴誉听两个老年妇女聊天聊得兴起,终于想起了让他过来的用意。   于是,她指着夏露和戴誉二人,语带骄傲地介绍:“这是我外甥女和她对象,两人都是京大的学生,一个经济系的,一个数力系的。温同志,听说你也是大学生?”   温伯林露出进门以来第一个笑,点头道:“我也是京大数力系毕业的。”   “啊——”何娟惊喜道,“这不是巧了嘛!”   “是挺巧的,”温伯林补充,“我是数力系重新组建后的第一届学生。”   戴誉笑道:“那您正经是我师兄呐!”   提了两个数力系教授的名字,温伯林问:“他们现在怎么样,还在京大授课嘛?”   “在的,给我们上高等代数和解析几何。”看小姨一副着急加入话题的样儿,戴誉十分贴心地将话题引到他们身上,“师兄,咱俩入学时间正好相差了一旬呐,我是63级的。光看您的外表,可真看不出来已经毕业那么多年了。您跟我小姨一样,都是面相显小的!”   何娟笑着接话:“我就是吃了脸嫩的亏,本来在单位已经是老资历了,就因为长得显小,经常被领导认为还不成熟。”   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外婆:“……”   你领导媳妇还在座呢,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呀!   “你长得是比较年轻。”温伯林点点头。表姨说这位同志已经二十八九了,不过看起来确实不像。估计也与家庭环境有关。   “您二位跟我和夏露站在一块儿,外人还得以为咱们四个是同学呐!”   戴誉一面继续帮小姨捧场,一面腹诽未来小姨夫太沉稳了。要不是发现他的视线总有意无意地往小姨身上瞟,还以为他是被迫来相亲的呢。   好在温伯林也不是真的闷葫芦,稍稍适应以后,虽没主动与何娟搭话,却也与戴誉和夏露聊了不少在学校里的见闻。   外公外婆冷眼旁观他们聊天,等戴誉给对方倒上第三杯茶的时候,外公冷不丁地问:“小温,你看你学历高,工作稳定,长得精神,谈吐也很得体,前妻怎么就舍得跟你离婚呢?”   “哎呀,爸!你问人家这个干嘛啊!”何娟不快道。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嘛,因为他沉迷工作。   外婆安抚道:“这有什么,人家小温又没有掖着藏着的意思,你爸问问还不是关心你们嘛!”   温伯林确实没有避讳,直言道:“我前妻是个浪漫主义者,而且没人陪伴时会变得很焦虑。刚结婚的时候还好,后来为了发展事业,我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增多,她受不了就提出离婚了。”   “年轻人以厂为家,投身社会主义建设,我们都是理解和支持的。”外婆话音一转道,“不过,你如果一直这样顾不上家里,哪怕以后再婚了,也很难将婚姻维持下去吧?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其中一方一味的付出总不是长久之计。”   温伯林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现出些赧意,他勉强解释道:“我前妻要跟我离婚的那段时间,正是我们厂攻克程序控制机床技术难题的关键时期,所有工程师和技术员都是二十四小时坚守岗位的。我那时确实是一心扑在事业上,没顾及到家里。不过,等那个攻坚战打完以后,我就回归正常生活了,现在也能按时下班。”   何娟晃了一下母亲的手臂,阻止她继续问下去:“我跟温同志才第一次见面,还没正经相处过,您现在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万一相处之后发现彼此性格不合,不想结婚了,现在问这些不是浪费时间嘛。   她瞄一眼墙上挂钟,又看向夏露二人和温伯林,问:“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去前门吃褡裢火烧和毛肚,要不咱们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心知小姨只想跟相亲对象单独相处,夏露很有眼色地摆手婉拒:“我俩一会儿得一起查词典翻译教授给的资料。时间挺紧的,我们就不去了。”   戴誉更是直接起身送二人出门。   分开前与温伯林笑道:“师兄,你今天先跟我小姨好好聊聊,她是个十分有趣的人。等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也可以去我那边的院子坐坐,我肯定好茶好酒款待!”   温伯林笑着点点头,与他握了手便随着何娟离开了。   站在院门口,夏露问戴誉:“你觉得这位温师兄咋样?跟我小姨能成嘛?”   戴誉嘿嘿笑:“第一次见面就把媒人扔下,急吼吼地拽着相亲对象出去了,你觉得能不能成?”   *   小姨相亲的事,对于戴誉来说只是个小插曲。从什刹海回去以后,他特地跑了一趟三系工厂,将研究院王院长的要求对许厂长说了,包括降低水轮泵的生产成本,以及与福建的机械厂进行价格竞赛的事情。   许厂长倒是没有戴誉想象中的担忧,一径保证厂里一定打赢这一仗云云。   戴誉没有他这么乐观,提醒道:“水利研究院那边要求咱们先生产一台样机送过去,不但要与其他厂的产品比对外观质量,还得在能量实验台上比较产品性能。”   “没问题,你就放心吧!怎么说咱也是京大的校办工厂,工艺肯定是没问题的。拿到研究院去核验质量肯定能通过。”许厂长拍着胸脯保证。   戴誉:“……”   咋感觉对方把他当成傻小子糊弄呢?   “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你设计的,现在又是项目副总工了,”许厂长没含糊,真就给了戴誉一个副总工当,“这个水轮泵的生产和过审,你得上点心啊,没事的时候多去车间看看。”   戴誉颔首,但也没大包大揽,只说:“我实验室那边还有别的课题,生产车间安排好以后,我肯定会过来观摩学习的。平时还是交给总工和车间主任负责吧。”   许厂长对他的表态比较满意,他也怕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真的对车间里的生产指手画脚。   设计和生产可是两码事,车间的事还得听车间主任的。   给他冠个副总工的头衔,更多的是为了让他跟研究院那边保持联系,再有就是遇到技术难题时,可以请他适当地修改一下图纸。   之后的几天,戴誉果然如他说的那般,并没有去三系工厂露面,只等着车间做前期筹备工作。   他在实验室里帮文学姐记录实验数据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胡子拉碴,好几天没露面的郭师兄。   文兰诧异道:“师兄,你这些天干啥去了?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跟老师呆在一起来着。”郭师兄含混说完,便转移话题道,“我今天过来,是有正事的。”   闻言,戴誉和冯峰都放下手中事情,聚过来。   “学校要求各教研室加强对三系工厂的技术支持,我上午去参加了物理系和力学教研室开的联合会议,之前各个车间的联系人最近得去工厂蹲点。”郭师兄看着三人说,“我负责对接的一车间最近在加班加点生产高压泵,听说出现的问题也不少。”   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些是啥意思。   “不过,我最近要跟着章教授做课题,抽不出时间往三系工厂跑。”郭师兄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问,“你们谁想代表咱们实验室去帮忙?”   话落,文兰和戴誉率先摇头。   “我最近在写毕业论文,手里还有别的工作!”文兰对郭师兄道,“再说我刚入学那两年整天去三系工厂劳动,在那边真是呆腻了。你让他们低年级的去吧,还有新鲜劲呢。”   郭师兄跃过特长在计算物理方面的冯峰,看向已经有好几个产品投产的戴誉:“你怎么回事?”   “许厂长给我按了个水轮泵项目的副总工,我到现在还没去过厂里呢。”   另两人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不禁诧异看向戴誉。   没想到一年级的戴誉居然能当上副总工,冯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向郭师兄争取:“师兄,要不让我去吧,哪怕我在工科方面差一点,不是还有教研室的老师在嘛。”   没有其他选择余地的郭师兄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对他好一通鼓励。   估摸着厂里对于生产水轮泵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完,戴誉本不想那么快就去三系工厂的。不过,冯峰对于去工厂做技术支持的兴致实在太高了,事情刚敲定没两天,他就撺掇着戴誉与他一起去车间里转转。   上完早上的第一节 课,二人骑着自行车来到三系工厂。   高压泵的生产主要在一车间,而水轮泵被安排在三车间。   戴誉与他在车间门口分开,直接去了三车间。   一进门,耳朵里充斥的就是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   三车间的车间主任姓钱,是个四十多岁的黑瘦中年男人。去年在水锤泵和水锤消除器的讨论会上,钱主任是见过戴誉的。   见到戴誉一个人过来,钱主任终止与车工组长的交谈,快步走过来,与他握手:“早就听许厂长说,你是水轮泵项目的副总工。今天总算把你盼来了,就等着你来做技术指导呢。”   戴誉摆手道:“车间里有自己的生产流程,我就是来观摩学习的,可不敢给你们瞎指挥。”   听他说得认真,钱主任也松了口气,京大每年都要搞一批学生过来车间弄什么技术指导。   不过,理论和实际操作是两码事,他们每次过来胡乱指导一通后,车间里都要缓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原来的秩序。   戴誉并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客气问道:“咱们项目的总工是哪位啊?您带我去拜访一下吧!”   “呵呵,厂里对水轮泵的项目十分重视,委派咱们厂的贺总工直接负责这个项目。”钱主任停顿片刻说,“不过,这会儿总工不在,一车间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去一车间了。”   “你刚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车间的情况吧?”   戴誉没答话,视线在车间里巡视一圈,见到车床、立车、镗床等机床整齐有序地摆在车间里,便问道:“水轮机和水泵的生产都在这个车间里嘛?”   “对,目前咱们先集中精力生产出一台样机,把所有冷加工生产环节都放在一块,便于交流和管理。等以后生产线加大了,在将水轮机、水泵和其他配件单独分车间生产。”   钱主任带着他在车间里简单参观了一圈,原材料和功能各不相同的机床确实已经准备就绪了。   戴誉由衷叹道:“没想到咱们车间的筹备速度还挺快的。”   提起这个,钱主任不免有些得意:“厂里重视,我们肯定得加班加点地弄啊!你看那边——”   钱主任指向一个机床示意他看,“叶轮和轮轴那些需要精细加工的还没有成品,不过泵体已经生产出两个了,你可以过去看看。”   二人来到机床附近,戴誉看着地上那一排七八个泵壳,着实有些诧异了,问:“这才几天呐,你们动作可真快啊!泵壳都弄出这么多了!”   钱主任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地说:“那些是废品件,那两个等待精加工的才是成品件。”   而后用手指向机床另一边的两个泵壳。   “那七八个都是废品件?”戴誉不可置信地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泵壳这种铸件经常会因为在铸造过程中产生缺陷而报废。这种损耗每个工厂都有,这是不可避免的。”   戴誉:“……”   生产了十个铸铁泵壳,只有两个是可以继续精加工的。废品率百分之八十,这损耗也太高了吧?   “新产品的制作工艺还不熟练,过段时间工人们手熟了,成品率自然就提升上来了。”钱主任找补道。   戴誉点点头,没吱声。   他今天是第一次下车间,情况还没摸透,不便多说什么。   而且看工人们习以为常的样子,估计这种损耗率是被厂里默认的。   钱主任早就被厂长交代过了,这位副总工是水轮泵的设计者,也是与水利研究院合作的纽带,十分关注质量问题。   于是,对戴誉安抚道:“你放心,送去水利研究院的样机,肯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质量上绝对不会出纰漏。”   戴誉:“……”   单只一个泵壳的报废率就这么高,其他部件就更没准了……   最后的样机兴许还真是百里挑一的。   此后的几天,戴誉和冯峰每天下课都来三系工厂打卡。   车间里,随着成品泵壳的增多,报废品也在成几何倍的增长,满满登登地堆在车间的一个角落。   与车间主任和工人们熟悉了以后,戴誉打算问问那些报废品的事。   休息时间,他与车工孙师傅和两个年轻学徒工蹲在厂房对面的一片树荫下抽烟。   “孙师傅,咱车间里那些报废的泵壳就不要啦?后续有处理办法嘛?”   “呵呵,有啥办法?”孙师傅哼笑一声,“都是铸造车间那边糟践东西,这玩意儿已经成型了,也不可能回炉重造啊!”   “嗐,改善铸造车间的铸造工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是铸铁废品每天都在增加,不能就那么堆放在厂里吧?总要有个处理办法。”戴誉斟酌着说。   “早就想过办法了。那些铸件其实有些是可以焊补的!理论上,补一补就能用。”孙师傅猛吸一口烟,摇头叹道,“不过,铸铁焊补的技术是很难掌握的,光是具体操作和温度控制,就没几个人能弄清楚。”   “厂里没找焊工师傅焊补一下试试?”   “肯定试了啊!不过因为掌握不好技术,一焊就会出现白口层,有的还会变形或者出现裂痕,补了还不如不补呢!丑不拉几的,卖给谁去啊?”孙师傅咬着烟屁股,撇撇嘴。   “那您觉得焊补以后,那些废品重新投入生产的比例大概能有多少?”戴誉问。   “怎么着也能有百分之七八十吧。”孙师傅摇摇头,“没戏,不光咱厂里的焊工做不了这个,一般的焊工都做不了!”   “不把废品率降下来,咱这水轮泵的成本也太高了,到时候不得卖出天价啊?”戴誉吐槽。   “那不能,这种水利项目,国家是有补贴的,总会把价格压下来的。只不过到时候吃亏的就是国家了。”孙师傅叹道,“我们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有啥办法,技术就在那摆着。之前厂里还组织工人代表去上海和天津学习过呢,学完回到厂里,那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一上手干活还是完蛋!”   旁边有个学徒工嘀咕:“肯定完蛋啊,学技术不跟技术工人学,整天跟着工程师和研究员上课,能学出啥来?”   戴誉:“……”   他来厂里的主要任务是控制水轮泵的成本,而现在的最大支出就是报废品。   在短时间内难以解决铸造工艺的情况下,只能先想办法对已经堆成小山的废品进行补救了。   戴誉心里暗自琢磨着,中午去厂食堂吃饭,与冯峰碰面时,还顺便问了他们那边高压泵的泵壳废品率。   “我还真没注意这个,不过厂房外面堆了一大堆,合计下来,百分之十几的废品率应该是有了。”冯峰用筷子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没精打采地说。   注意到他的异样,戴誉便关心了一下:“师兄,你咋回事,这几天太累了?咋那么没精神呢?”   “没啥,就是在车间里呆得没什么存在感,还不如回实验室呢!”冯峰蔫蔫地说,“也不知道郭师兄是怎么熬过来的,车间里那些工人也太刁钻了。我跟他们讲的技术问题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不过说了也是白说,人家根本就不听,照样我行我素。”   戴誉一愣:“你还给他们上课啊?”   工人们都忙着赶工呢,谁有心思听你讲物理知识。   “对啊,我替郭师兄走了这一遭,总得帮他把成绩守住吧?”   “我也是刚才听说的,那些工人现在还挺犯怵听这些理论知识的。”戴誉看向他,问,“你要不要考虑从别的方面下手?”   “什么?”   “降低废品率啊。”戴誉将目前厂里的废品情况跟他说了,又循循善诱道,“你要是能想办法降低一车间的废品率,肯定是大功一件了。不比你苦哈哈地追在工人屁股后面给人家上课强!”   冯峰没有马上答应,只蹙着眉琢磨这件事的可能性。   戴誉将目前的一点线索分享给他:“厂里之前尝试过用焊补泵壳的方法,不过因为技术问题,暂时无法实现。我琢磨着,可以找个厉害点的焊工,过来尝试一下,顺便给咱厂里的焊工做个教学演示。”   话落,冯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戴誉还想在说点什么劝劝他,却见冯峰突然看向一个方向,然后蹭地蹿了出去。   不多时便拽着一个刚打了饭的中年男人往他们这张饭桌走来。   那男人一边被他拖着走,一边无奈道:“小冯啊,你那一套我听得脑壳痛,你就不要在给我讲了好吧?”   “李主任,我没想给您讲课。”冯峰将人安顿道椅子上,对戴誉介绍,“这是我们一车间的李副主任。之前是学焊工的!”   不给戴誉动心思的时间,李主任马上澄清道:“那是我刚入行的时候,才学了两个月。后来我就改做车工了!”   戴誉:“……”   “不是这个,”冯峰提醒道,“我说的是您前几天提过的,您那个特别厉害的师傅!”   “哦,你们问他干什么?”李主任挥挥手,“我那师傅厉害是厉害,不过就是脾气太古怪了些。收了七八个徒弟,最后一个也没留住,全都改行了。”   戴誉好奇问:“您师傅有多厉害?”   李主任也没给他们举例子,只简单地说:“八级焊工!”   那确实挺厉害了……   戴誉与冯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您师傅在哪个单位啊?”   “电车公司的。”李主任不知他们打听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实诚地加了一句,“那老头十几年前就退休了,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第114章   这年头, 八级焊工的技术水平就是焊工界的技术天花板了。无论哪个厂,对八级工都是相当宝贝的。   对于这一点,戴誉深有体会。他爸是滨江机械厂的八级钳工, 不但工资看齐领导干部, 逢年过节的福利待遇高, 而且手底下有一串十几个徒弟。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重活累活全是他爸那些徒弟去干的。   哪怕那位老师傅退休后再没做过焊工的工作, 光凭八级焊工的名头和肚子里的干货,就够他们厂里这些菜鸟学了。   李主任似是对冯峰讲课的事还心有余悸, 介绍完那老师傅的情况,不顾戴誉的挽留, 端着饭盒就溜了。   “你真觉得找个焊工师傅就能降低废品率?”冯峰仍心存疑虑。   “如果这位师傅的技术水平真能成功焊补报废泵壳的话,大概可以让七八成的废品变成品。”   “找个焊工就能解决的问题,厂里为啥拖到现在?咱们厂里没有八级焊工, 别的厂里总该有吧?”冯峰觉得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你以为八级焊工是大白菜呐?普通焊工确实不稀罕, 但是全市也找不出几个八级焊工来。就算找到了, 人家为啥要来咱厂里帮忙?”   这可不是修补一个两个泵壳的事, 他们厂的泵壳都快堆成小山了, 谁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想从根源上解决废品率的问题,还得提高铸造车间的工艺水平。不过, 我在这方面不擅长。”戴誉不遗余力地给他戴高帽, “师兄你经验比我丰富,要是能找到改进办法, 就能给厂里解决大问题了。”   冯峰才不听他瞎忽悠,撇嘴道:“厂里不只有工程师,还有各个教研室和实验室派来做技术支持的老师,那么多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我咋解决?”   “试试呗。”戴誉呵呵笑。   “算了。改进那个还不如找个焊工把库存废品解决了呢!见效快一点, 我也能跟郭师兄有个交代。”   改进技术的进度太慢了,等他们回到学校都未必能解决。   “那行。”戴誉无所谓地点头,“先看看厂里的决定吧。”   “吃完饭咱俩就找许厂长说这事去。”   戴誉想了想,建议道:“我看还是直接去找贺总工吧。”   刚来驻厂没几天,他就发现了,许厂长对于生产上的事大撒把。他不懂技术,所以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只负责统筹协调。   两人吃完饭溜达过去的时候,贺总工正跟一群工人蹲在厂房对面的大树下抽烟。   贺总工的年纪跟小姨那位相亲对象温柏林差不多,但是颜值上差远了,又黑又壮的,一看就是常年在车间打转的。   戴誉拉着冯峰过去,挤到人堆里跟大家蹲在一块儿。   见他们过来,贺总工从兜里掏出烟盒递过去:“能抽不?”   戴誉拿出一支点上,笑道:“我以前在工厂上班的时候烟瘾大,整天跟师傅们一块抽烟。不过上大学以后,没人陪着一起抽我还挺不习惯的。直到进了咱们厂才总算重新找到了组织!哈哈!”   “我之前烟瘾也不大,自从来厂里上班,就被这些老烟枪带坏了。”贺总工指指身边的一圈工人,又看向冯峰,“在这方面咱们都得向小冯学习!”   冯峰被一圈叼着烟的老烟枪围着,深觉自己格格不入。有些不自在地挠挠下巴,傻笑了一下。   贺总工看看时间,问:“你俩这时候找过来有事吧?”   “我们想解决一下一车间和三车间废品泵壳的问题。”戴誉二人将他们的打算跟贺总工说了。   贺总工拧眉叹口气:“新产品的废品率居高不下,主要还是铸造工艺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就无法从根本上降低废品率。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铸造车间看着他们改进工艺,都没顾得上那些堆积的废品。”   冯峰急道:“那厂里有没有意向邀请这位牛师傅啊?”   一个焊工师傅插话道:“要是能请来一个八级工,没准还真能补好一部分废品件。我们之前尝试着焊补过几个泵壳,不过技术还是不行,总是出现白口。虽然也能用,但那样的产品生产出来也是残次品。”   贺总工没怎么犹豫就点头答应:“这是好事啊,能找到一个八级焊工不容易,有空来厂里指导的就更少了。要是真能将人请来,厂里给你们记一大功。”   得了厂里的准话,冯峰便主动揽下了寻找牛师傅的任务。   戴誉这些天工厂学校两边跑,作为顾问晚上还得去校乒乓球队跟着训练。于是,干脆将这事推给了他。   本以为寻人的事没啥难度,谁知道过去了三天,仍是没动静。   这天戴誉刚下课来到厂里,正好碰上了同样从外面回来的冯峰。   “那老头估计真的是作古了……”冯峰边往厂里走,边颇觉晦气地对戴誉抱怨,“我们去电车公司家属院打听了一遭,根本就没有一个焊工牛师傅。”   “那牛师傅全名叫什么,去电车公司一打听就能打听到吧?”   “李主任学徒的时候只知道师傅姓牛,具体叫牛什么还是听别人喊的才知道,说不准叫牛犇,牛奔,还是牛什么!”   “哪怕是作古了,在电车公司也不可能查无此人,怎么说也是个八级焊工呢。”戴誉直觉这事有点不对,问,“就算是电车公司的职工也不可能都住在电车公司家属院吧,有没有可能住在别处?”   “应该不能吧,李主任说牛师傅退休之前一直住在那边,总不可能退休就换住处了。”冯峰摇头道,“本还想让李主任陪着去一趟,不过,最近车间里一直加班,他抽不出时间。而且他跟着牛师傅学徒的时间太短了,没去过家里。”   戴誉安慰道:“下午我也陪你去找找。找不到就算了,别处肯定也有厉害的焊工,实在不行让厂里出面去别的厂求助一下。”   *   下午,冯峰带着戴誉以及厂办的办事员小刘再次找去了电车公司家属院。   刚到家属院门口,就被收发室门边坐在藤椅里的大爷拦住了。   “嘿,你们怎么又来了?”大爷开口就是地道的京片子,“哦,这次又带一新人?”   “大爷,我们进去找人的。”冯峰讨好地笑笑。   大爷语气不耐烦道:“我都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边没有姓牛的焊工。总往这跑,不是成心碍事儿嘛。”   “是已经退休的,八级焊工。”办事员小刘补充。   “甭管退没退休,都没有姓牛的焊工!”大爷口气挺冲的,“我在这边快二十年了,大院里的人我全都认识,从没听过哪个焊工姓牛的。”   戴誉将自行车停在收发室门口,从车上下来,翻出烟问:“大爷来一根不?”   “您这是啥牌子的烟?我怎么没见过?”大爷摘下棉线手套,接过一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我老家那边的,北京这边没得卖。”戴誉给彼此点上烟,随口问,“您以前也是工人吧,我看您跟我们厂里的那些工人师傅一样,随时带着手套。”   大爷将另一只手套也摘下来,甩甩空着的手说:“我刚倒炉灰去了。”   接收到冯峰的眼神催促,戴誉跟大爷商量:“我们都是京大校办工厂的工程师,这次是想来请一位八级焊工师傅出山,帮我们厂解决一个技术难题的。”   大爷点点头,但仍是不松口:“我们这院儿里真没有您要找的人。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那不能,您没有必要骗我们。”戴誉笑道,“我是想跟您打听点别的事。”   “您先说说吧,看我有没有那能个儿。”   “时间太久了,我们其实也不确定那位焊工师傅的全名。您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咱厂里还有哪位是八级焊工?”   大爷疑惑问:“你们怎么就跟八级焊工较上劲了?”   “厂里有两条泵类生产线的泵壳废品率比较高,我们暂时能想到的降低废品率的办法就是对报废的泵壳进行焊补。不过,厂里的焊工师傅都做不了,所以才想找这位退了休的八级工师傅,去我们厂看看有什么补救的措施。”戴誉耐心解释道。   大爷事不关己地说:“那么大的工厂,怎么连个能拿得出手的焊工都没有?还得去别的厂借人……”   听了他的话,冯峰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那种技术难题,别说我们厂的焊工师傅做不了,其他厂的师傅也去看过,照样束手无策。”   怕他嘴快将人得罪了,戴誉忙按住他,对大爷笑道:“就因为问题太难了,才不得不找个技术最厉害的师傅!我们厂的一个车间副主任曾是这位师傅的徒弟,据他说这位师傅的技术水平相当厉害。”   大爷叼着烟,不再吱声了。   “您帮我们想想,厂里还有哪位师傅是八级焊工?那些报废品也是国家财产,要是能修理好,不是减少国家的损失嘛。”   “没有了。”大爷摇摇头,“八级焊工哪是那么好得的。一个厂里出一个,恨不得供一辈子。”   戴誉又跟他拉拉杂杂地说了半天厂里报废泵壳的事。收发室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不嫌他们烦了。   “行了,老刘。该换班了。”另一个大爷拎着饭盒溜达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刘大爷从藤椅里起身,与戴誉几人挥挥手,就背着手晃悠着进了家属院。   对着新换班的这位收发室大爷,冯峰打听道:“大爷,咱家属院里有个姓牛的焊工师傅吗?”   “姓牛的?”大爷想了想,摇头,“没有。”   冯峰叹口气,回身推上自行车,对戴誉和小刘说:“看来是真没这个人,走吧,回去再仔细问问李主任。”   戴誉却没动地方,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对正要进入收发室的大爷问:“刘师傅退休这么长时间了,焊补手艺还能行嘛?”   大爷笑:“那有啥不行的,您别看他整天在我这收发室晃悠,厂里有啥解决不了的难题,还得请他回去指点呢。”   回头看向傻愣愣的冯峰和小刘,戴誉摇头笑道:“走吧,去供销社买点东西,总不能空手上门请人帮忙。”   冯峰后反劲儿地问:“不是牛师傅嘛,怎么变成刘师傅了?”   “可能是李主任呢了不分吧。”戴誉好笑道,“这事还挺普遍的。我们宿舍有两个南方哥们也呢了不分。”   小刘一拍脑门,哭笑不得地说:“一车间李主任老家确实是南方的,好像是鄂西的。”   冯峰:“……”   “那老头肯定早知道我们要找的就是他了!还一直装傻充愣的,就是想看咱们的笑话!”嘀嘀咕咕一通,冯峰又看向戴誉好奇问,“你怎么确定他就是牛师傅的?”   “猜的呗。咱厂里的焊工师傅平时也都带着手套,而且他手背上有不少疤痕,应该是烫伤的。”戴誉简单解释了一句。   小刘去供销社买了水果和酒回来,三人按照收发室大爷的指示,去了刘师傅家。   刘师傅见到门外的三人,半点不意外,对戴誉点点头:“您比他们俩聪明一点。”   “主要是您演技太好了,都赶上电影明星了!”戴誉呵呵笑道,“再说,一般人谁能想到姓氏还能被弄错了。”   像讲笑话似的,将他们闹的乌龙给刘师傅学了一遍,便直奔正题。   “刘师傅,我们厂的情况您刚才也大致了解了。我是水轮泵项目的副总工,”又转身指向冯峰,“这是高压泵项目的总工。您看由我俩来请您出山帮忙,分量够不够?您要是嫌我俩太年轻了,我这就回去找我们厂长去。”   “咋的,还要告状啊?”   “哈哈,不是。”戴誉失笑,“我们只是来打前站的,我们厂长和总工还在家等着呢。只要找到了人,他们立马就能过来,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人请回去。”   冯峰也笑道:“刘师傅,我们总工说了,只要您能去,就给您一个顾问的头衔,工资待遇与您在电车公司时一样。”   “我要那么多钱干嘛,还能指望那点工资攒盒儿钱?”刘师傅轻嗤,“闭了眼那些钱又带不走!”   戴誉忙怂恿道:“不只是工资的问题。我们厂里有不少年轻的焊工师傅,等待您莅临指导工作呢。您要是能从中挑出一两个天赋不错的,先不说收徒的事,哪怕只是传授点皮毛,也能让大家受益匪浅了。当然了,您要是能有看中的,徒弟随便挑。”   “最主要的还是能给国家节约资源,省下不少不必要的浪费。”小刘也跟着敲边鼓。   刘师傅没再跟他们打机锋,拿出一个背包跨上,没什么表情地说:“走吧。”   “干啥去?”三人齐齐一愣。   “不是去你们厂技术交流嘛。带路吧!”刘师傅一脸高冷。   没想到这老爷子办事这么痛快,戴誉应承一声,笑道:“一会儿让我师兄载着您,他骑车最稳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的冯峰:“……”   戴誉在路上跟小刘商量,让他快点骑车,回去通知厂里,好好招待刘师傅。   于是,刘师傅的到来果然受到了厂里的热烈欢迎。   许厂长和贺总工亲自在门口迎接刘师傅,许厂长一口一个“老先生”,面子给得足足的。   不过,刘师傅的性格确实比较各色,对于这些面子功夫并不感冒。进了厂就要求直接去车间看看废品的情况。   大家巴不得他能尽快给铸件会诊呢,既然人家不在乎这些,他们便干脆省去繁琐步骤,将人带去了对方废品的车间。   刘师傅一看那些废品的数量,也没忍住“嚯”了一声,小声嘟哝:“这废品数量可有点多啊。”   弯下腰去检查脚边几个泵壳的情况,仔细观察了进半个小时,直到在场众人脚都快站麻了,他才起身点点头。   “能修。”刘师傅擦擦额上的汗,“铸铁焊补虽然比其他的材料难补,但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技术难题了。我十多年前就给电车公司修补过铸铁的发动机和电动机。”   众人:“……”   谁能想到他们的焊补技术居然可以落后人家十年?   像是没看到大家的表情,刘师傅继续说:“这些裂损的部件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在泵壳内部有比较大的裂痕,可以用全部预热的焊补方法解决。另一种是在泵壳两端或者表面有一些短小的裂纹,可以用局部预热法……”   戴誉抬头环视了一圈,发现围在前面的,全是他和冯师兄,以及许厂长这类无关人员。遂赶忙招手将厂里那几个焊工师傅叫过来近距离听讲。   说不准刘师傅能在厂里留多久,最起码得让厂里的焊工师傅将泵壳裂纹的修补技术学到手。   刘师傅果然没让大家失望,挑选了一个表面有许多裂纹的泵壳,拿起气焊枪,用他所说的局部预热法,给大家演示了一遍。   待泵壳温度逐渐冷却以后,根本看不出被焊补过的痕迹,整个泵壳与成品泵壳别无二致。   现场传出工人们鼓掌喝彩的声音,纷纷喊着刘师傅这样才是能工巧匠,神乎其技!   接下来的半个月,刘师傅每天都往三系工厂跑,一呆就是一整天,不但解决了大部分问题,还将铸铁泵体裂纹的焊补方法传授给了厂里的几个年轻焊工。   眼瞅着废品泵体的事情解决了,管理层们集体松了一口气。   戴誉也以为水轮泵的生产应该不是问题了,样机送去水利研究院,生产成本也随着废品率一起降低了,完全可以直接对研究院报价。   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天,三车间的钱主任又在一天下午找到了戴誉。   “水轮机的叶轮废品率一直没有降低,而且叶轮不是焊补能修补好的。主要是发现铸件内部有缩孔和气孔。不改善工艺的话,叶轮的废品率就一直降不下来。”   戴誉:“……”   早知道他们厂的工艺菜成这样,他还费劲巴拉地给厂里争取啥,还不如让其他机械厂生产呢。学校里还有一堆事,他总不能一直在这边当救火队员。   这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啥时候能是个头?   *   虽然叶轮的废品率问题没解决,但这又不是一两天能办好的事,他还得正常过日子呐。   礼拜六跟夏露回什刹海,刚进外公家的四合院,就被小姨逮个正着。   “明天机床厂举办联谊舞会,温柏林邀请我去参加,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夏露不想去当电灯泡,便婉拒道:“我明天还得翻译资料呢,不打算出门了。”   同样拒绝的话溜到嘴边,却见到小姨对着他们挤眉弄眼,戴誉只好改口道:“去玩玩也行,劳逸结合,放松一下心情嘛。”   回头瞅一眼拿着大葱重新回灶间做饭的老娘,何娟拍拍胸口,叹道:“幸亏你们回来了,要是没有你们陪着我去那舞会,你们外婆肯定不会让我单独去的……”   戴誉:“……”   快三十岁了还没找到对象,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也是担心你嘛。”夏露安慰道,“再说,外婆还是对他离婚的原因心存芥蒂的。”   “哎呀,他当时那么说完全就是给自己找面子,哪是因为没时间陪伴,前妻才跟他离婚。那段时间他们全厂的技术人员都是全天坚守岗位的,别人都没离婚,咋就他离了呢?”何娟神秘兮兮地说,“他早就私下里跟我说了,他前妻在那之前就已经在外面有人了!”   戴誉:“……”   连这都能交代,看来两人真是要好事将近了。   “小姨,那个联谊舞会,除了跳舞有没有别的节目啊!我不会跳交谊舞。”戴誉岔开话题,又扭头看向夏露问,“你会不?”   “会啊。”夏露理所当然地点头。   戴誉的雷达瞬间开启,警惕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跟谁学的?男的女的?舞伴是哪个?”   “……”夏露轻嗤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的事情可都事无巨细地向你交代了,连几岁开始不尿炕都说了,你咋还掖着藏着呢?”戴誉不满地嘟囔。   “那是你自己主动交代的,我又没逼你。”夏露斜瞟他一眼,问,“就算你知道了我的舞伴是哪个,又能怎么样?你想要个什么结果呢?无非是自寻烦恼嘛!”   “嘿,你这人!我跟兄弟媳妇多说两句话,你都吃飞醋偷摸跑了!我问问你的舞伴是哪个还不行啊?”戴誉主动开启了互揭老底环节。   “我才没吃醋!”夏露死不认账,嘴硬道,“你说的事我都没印象了!”   何娟最见不得小情侣叽叽歪歪,伸手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她跟我妈学的,舞伴是我爸!”   “真的啊?那你就实话实说呗,兜那么大的圈子干什么?”戴誉看向对面问。   “哼。”夏露白他一眼。   上次听说学生会主席是男的,他就紧张兮兮的,建议自己去给女主席当秘书长。这次又开始吃陈年老醋,问起了舞伴的问题。再对他继续纵容下去,岂不是以后与男同学和男同事来往,都要受到限制?   夏露本不想多说的,不过想到这种事情需要防微杜渐,她还是在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与对方在这个问题上交换了意见。   “我现在连吃醋的权利都没有啦?”戴誉张口结舌地问。   “那得看你吃的是什么醋了。”   “可是,我啥时候干预过你的社交?”戴誉无语道,“我就多问了一句而已,咋就这么上纲上线呢?”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夏露只是给他打个预防针,并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遂主动凑上去亲亲他。   不过,戴誉现在显然没啥心情,被亲了也没什么回应。   他真是太伤心啦!问他伤心啥,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的权利和乐趣都被剥夺了。   但还是尊重她的意愿,郑重保证道:“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见他兴致不高,夏露也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了,应该再委婉一些的。   然而,戴誉的兴致缺缺,并不是因为她提的这个要求,而是他的思绪突然跑偏到书中剧情上面了。   他没看完原著就穿了进来,女主到底是个什么结局,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疑问。   如果书中的夏露也能像现在这样,为自己争取权利,那她是不是可以在书里过的舒坦自在一点?至少不要被赵学军那个大渣男骗得团团转吧……   次日中午,去机床厂工人文化宫参加舞会的时候,他已经自我调节好心态,又是元气满满的戴誉了!   机床厂的工人文化宫比他们机械厂的工人俱乐部要小一些,但是装修风格近似。   三人到的时候,温伯林特意等在文化宫的门口,见到他们一块儿过来,还愣了一瞬。   何婕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温伯林才笑道:“没想到你们也会过来,其实舞会是在下午,上午和中午在这边举办的是读书会和工友技术交流会。何娟说她想来读书会看看,我才让她中午来的。”   夏露摆摆手,笑道:“没关系,我对读书会也挺感兴趣的,我们学校也经常举办读书会,我偶尔会参加。不知道工厂里的读书会怎么样。”   “那行,咱们一起进去看看。”温伯林领着几人进入了一个小会议室。   里面摆着一排排的椅子,已经有不少人在座了。   最前排有个二十来岁的短发女人,正捧着一本《文学月谈》为大家声情并茂地朗读。   这应该是一部短篇小说,她读到不同人物的对话时,还会自行转换嗓音。   戴誉坐在椅子上,陪着听了一会儿就开始四下张望。也许是实在没啥文学细胞,夏露姨甥俩听得津津有味,他却频频走神。   在他即将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温伯林转向他问:“你是不是也对文学没什么兴趣啊?”   戴誉点头。   “旁边有我们厂的工人技术交流会,你要不要去看看?”温伯林邀请道。   巴不得赶紧离开,戴誉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两人来到旁边一间活动室,里面只零星地坐着七八个人。   这些人显然是与温伯林很熟识的,见了面就纷纷问他,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简单解释几句就将戴誉引荐给大家:“这是我师弟,在京大读书的,叫戴誉。”   又将其他人一一为戴誉进行了介绍。   戴誉一听,这里虽然人少,但是工种还挺多的,车工、铸造、热处理和机器修理的,每个工种都来了两人。   他们进来前,一个车工正在吐槽铸工将浇铸的毛坯弄得肥头大耳,加工余量留的太多了,影响他们车工进行切削时的工作效率。   铸工则反驳说,怕余量留的太少了,容易出现废件。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就这么几个人,也吵不出什么结果。吵着吵着就围到象棋盘旁边,跑题下象棋去了。   刚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戴誉:“……”   这就没啦?   他也凑到那些下象棋的人堆里,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我觉得你们刚才辨不出结论,就是因为人数太少了,而且都是自己厂里的人,总说车轱辘话,这种技术交流能有什么提升?”   那个铸工从棋盘上抬起头,面色不渝地问:“那您有啥高见啊?”   戴誉也不在乎他的态度,笑道:“高见不敢当。不知各位听没听说过京大的校办工厂?”   有几人点头。   “知道,办得还挺红火的。”   “我们京大的校办工厂,是由物理系,无线电电子系和数力系合办的,所以这三个系的教研室和实验室都会派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去厂里做技术支持。很多产品都是我们学生自行发明创造的。”   那个铸工拿着棋子颔首:“知道,你们厂生产半导体用的二级管还是三级管来着,不就是老师鼓捣出来的么,之前还上过报纸。”   戴誉点头,肯定道:“就是这样,咱们今天在做的这些工种,在我们厂里也有。我有个提议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   已经隐约猜出点意思的温伯林轻笑道:“你说说看吧。”   “厂内交流因为人员太少,往往交流不出什么结果,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京大的校办工厂搞个合作?咱们组织一个厂际交流!各厂有意向来交流技术经验的工友们都可以加入进来!”戴誉又抛出一个诱饵,“届时我们京大的教研室也会派出代表参加咱们的技术交流会!” 第115章   听了戴誉的话, 活动室里有一瞬的安静。   隔了几秒,铸工师傅才率先问:“你不是京大的学生吗?学生都可以做老师的主了?”   戴誉将自己最近在三系工厂的工作简单介绍一遍,又笑道:“我肯定做不了老师的主, 倒是能做自己的主。我去年的三项设计成果已经投产了, 其中一项即将参与国家大型水利建设, 一项参加了全国水利机械项目成果展示。有些技术问题也是很乐意与大家交流切磋的。”   几个工人都客气地附和:“那你还挺厉害的!”   “我这些项目都是小打小闹。教研室和实验室里的老师们更厉害。”戴誉没敢说大话,只保证道, “要是诸位同意,我就回去跟教研室的老师们商量商量。最近厂里在搞技术革新, 他们应该是愿意与一线工人师傅们交流经验的。”   听他说得天花乱坠的,有几个人已经动心了, 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就想答应下来。   不过,其中一个车工师傅却说:“你们教研室和实验室来不来人,并不重要。我们都是在一线出力气的, 看的是手上真功夫。其实大学派来的老师, 更适合跟厂里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交流。跟我们这些工人未必说得到一块去。”   铸工师傅也回过味儿来, 一拍桌子:“我就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嘛, 大学的老师是不是就像咱们厂里那些工程师似的?”   “对, 就跟温工似的。”车工师傅一指坐在旁边的温伯林,摇摇头, “这下好了, 咱们平时在厂里听工程师讲课,好不容易赶上休息日可以交流技术经验了, 又得听老师讲课。”   戴誉赶忙解释:“你们要是不乐意让老师来,只让我们厂的工人代表来交流经验,也是可以的。”   正好省了他到处求人的功夫。原本还寻思,如果请不动老师, 就让郭师兄或者文学姐帮忙顶两天。既然人家不乐意听老师讲课,干脆就应承下来,他也能省点事。   一个维修工人却道:“你们厂虽然生产的产品厉害,但是说实话,工人的技术一般得很。”   “这也没办法,他们厂才成立几年啊,最开始挑过去的那批工人还都是年轻的生瓜蛋子。”   “对,有些学徒还没出师就被弄过去了。”   “那这种交流有啥意思,弄一些二把刀过来,不就是让咱们帮着调教生瓜蛋子嘛!”   原本的大好局面,突然莫名其妙地翻转,戴誉安静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三系工厂的技术缺陷。   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插话道:“技术交流是本着平等自愿的原则,如果你们厂派来交流的是技术能手或车间主任一级的,我们肯定也要让同等水平或更高水平的工人过来。那些所谓的生瓜蛋子,在厂内学习班学习就够了。”   始终看着戴誉和工人们交流的温伯林突然开口道:“咱们厂内部的技术交流会已经办了不短的时间了,最开始有将近三十人参加,现在却只剩咱们几个,大家想过是什么原因没有?”   那几个工人都不说话了。   “许多人都是带着问题来做交流的,如果在这里找不到解决办法,大家肯定没有动力再来……”温伯林看向几人,建议道,“我觉得与其他厂进行交流并没什么坏处,谁也不会吃亏。大家将自己在技术上的问题拿到交流会上集中讨论一下,没准能找到新思路。”   最开始发言的车工说:“我看行,能与其他厂切磋的机会还挺难得的。咱们先办两期,看看效果嘛。”   见其他人没有异议,戴誉道:“那行,我回去跟工人师傅们商量一下,尽量每个工种派两位代表过来。如无意外,咱们就将第一次交流会定在下个礼拜天。”   与大家商定了一些细节,又着重与那两名铸工交流了半晌,戴誉心里对他们的水平有了数,便与众人告别,回去找夏露和小姨参加舞会。   四人结伴进入舞厅时,灯光音响早已就位,不少年轻男女已经拉着手进入了舞池。   看着温伯林牵着小姨的手进去,夏露转头瞥向戴誉:“交谊舞挺简单的,要我教你跳嘛?”   “你不教我谁教我?我跟别人学,你能乐意啊?”戴誉吐槽。   夏露:“……”   这人咋回事,吃枪药啦?   无视他那点小别扭,将步法和注意事项先给他介绍了一遍,夏露便带着人在舞池里,找了个角落一对一教学。   不过,才跳了一遍,她狐疑地看向对面:“这不是挺会嘛,你以前学过?”   戴誉本人确实不会,但是原身会。作为一个长期出入工人俱乐部的小混混,怎么可能不会跳交谊舞?   也许是被唤醒了肌肉记忆,夏露跟他说了一遍步法,他就基本能踩着拍子跟上了。   “跳舞就是我的天赋技能啊!”戴誉随口胡扯,“你看我学蒙古舞和朝鲜舞的时候不是也挺快的嘛!”   不过,他对跳这种腻腻歪歪的舞蹈兴趣缺缺,陪着她跳了两曲就不想跳了。   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不少机床厂的职工带着家属过来。   戴誉正好借着人多的借口,将人从舞池里带了出来。   然而,刚在靠墙的一排椅子上坐了没多久,就有个年轻男人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男人个子不高,额头和下巴上还有些青春痘,走到夏露身前,张口便问:“同志,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夏露不想去,婉拒道:“我已经有舞伴了。”   那青春痘扭头看向戴誉,锲而不舍地问:“我能请这位同志跳个舞嘛?我今天是自己来的,没带舞伴。”   戴誉的视线在他脸上的青春痘打个转,停顿了几秒才说:“你还是问她本人吧。”   “???”   指望不上他,夏露只好自己上阵,没什么情绪地拒绝道:“我有点累了,您找别人吧。”   青春痘被拒绝后倒也没再纠缠,摸摸鼻子悻悻地转身离开了。   待人走远,夏露扭头看向身边人,问:“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戴誉无辜脸:“这不是尊重你本人的意见嘛。”   “我明明已经拒绝了……”夏露觉得他今天就是在闹情绪。   “你又没明确拒绝。”戴誉闲闲地说,“我现在已经被你剥夺了吃醋的权利,万一会错了意岂不是又要被上纲上线,说我干涉你的社交。”   夏露:“……”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你这是矫枉过正!”夏露嘟哝。   “哦,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经验嘛。”戴誉装模作样地跟她确认,“那我下次遇到这种事到底能不能管啊?”   “你说呢?”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以后就管管吧。”戴誉又高兴起来,撺掇道,“走走走,既然那位男同志的邀舞被你拒绝了,作为补偿,我陪你再跳一曲去。”   不过,戴誉二人的这支舞并没跳成。   刚手拉手走向舞池,夏露就见距离他们的不远处,小姨正独自与一个面生的卷发女人站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   直觉情况不太对,她拉着戴誉改道,转向小姨那边。   欢快的舞曲掩盖了两人的交谈声,他们只在音乐的间隙中听到“不回家”,“工作狂”等字眼。   离得近了,正好清晰地听见那女人说:“同为女人,我也是为了你好才多嘴过来劝你几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何娟点头:“您确实挺多嘴的。”   卷发女人:“……”   见有人找过来,她也不再多留,哼了一声就转过身,摇曳生姿地走进了舞池。   “小姨,你没事吧?”夏露握上她的手,觑着她的脸色小心问,“温师兄呢?你们不是一起跳舞的嘛。”   “刚被同事叫出去了。”何娟不咸不淡地答。   “刚才那女同志是谁啊?”   “温伯林的前妻。”何娟坦言。   “!”   心中猜测被证实,夏露下意识与戴誉对视一眼,有些艰难地问:“她怎么离婚了还在机床厂的文化宫出现?也在厂里工作嘛?”   “她不是机床厂的,谁知她怎么跑进来的。”何娟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说,“以后要是隔三差五就出现一遭,那可真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了。”   戴誉冷不丁地来一句:“她不会是改嫁给机床厂的其他人了吧……”   何娟&夏露:“!”   “不,不能吧?”何娟喃喃。   “您要是介意的话,还是问清楚吧。”夏露也不知道说啥好了,这叫什么事嘛!头一回来机床厂,她小姨就被温伯林的前妻找上门了……   何娟木着脸道:“温伯林这混蛋肯定不敢骗我,但事情是不是说一半留一半,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若是结婚以后,整天跟他那个前妻在厂里碰面,她非得被烦死!   *   虽然小姨的感情事挺糟心,但是戴誉还得继续跟机床厂合作。   舞会次日,进了厂就立马找上许厂长和贺总工,介绍了厂际技术交流会的事。   “这是好事啊!”许厂长一听这事就来了精神,“其实咱们厂在前两年也出去做过技术交流,而且是那种厂对厂组织的正式经验交流会,不过,因为生产任务比较重,只办了三期就没再办了。”   贺总工也说:“你的这个思路不错,不用强制所有工人都去学习,采取自愿原则,谁有技术上的问题,谁就去参加这个交流会。时间上也比较灵活,工人们没有什么负担。这种非官方组织的交流,没准还真可以长期办下去。”   “我倒是没想那么远,”戴誉笑道,“铸造车间的废品率太高了,先让工人们出去交流一下,看看其他厂的人是否有办法。万一对方有什么技术大拿,咱也可以请人来厂里做个技术‘会诊’。”   “行,这事既然是你联系上的,你就多费费心,负责组织人手去交流吧,也让大家出去拓宽一下眼界。争取这项业余活动能长期开展下去。”许厂长拍板道。   随后,戴誉带着手底下唯一的一个兵——厂办办事员小刘,开始在厂里组织人手。   “戴工,要不我挨个车间去问问,要是有想去交流的,就让他们过来报名?”小刘问。   “不用,”戴誉摆手道,“你去宣传科借用一下他们的宣传栏,然后将咱们的告示张贴上去。”   “那告示需要咋写?对参加交流会的人员有什么限制?”小刘眼巴巴地问。   见他年纪跟自己刚工作时相仿,戴誉便耐心叮嘱:“就写召集工龄15年以上或技能等级六级以上的各工种技术工人,在本周末代表我厂去市机床厂文化宫进行技术交流,名额有限先到先得。另外,你中午再去广播站广播通知一遍。”   告示张贴出去以后,没到中午,就有不少人来三车间找戴誉报名了。   铸造车间的正副主任携手而来,第一个报了名。   “我早就想出去找外援帮帮忙了,可惜之前在别的厂找了几个,都解决不了问题。这次去交流会看看吧,万一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就算是赚了。”   让戴誉没想到的是,第二个来报名的会是八级焊工刘师傅。   “您都这么厉害了,还出去交流啥啊?”戴誉确实挺想让他去的,但是人家只是来厂里帮忙的,所以他当时被机床厂那几个师傅呛声的时候,都没敢拉出这位八级工镇场子。   “我不是来给自己报名的,就是过来问问,这个交流会只你们两个厂的工人可以去嘛?”刘师傅问,“别的厂的行不行?”   戴誉笑:“行啊,只要满足条件就行,人多一点可以集思广益嘛。”   “那我替电车公司的几个焊工报名。”刘师傅说,“让他们多出去交流一下,学学别人的技术。”   “你要不要先问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啊?”学习交流都是自愿的,被师傅强迫着去多没意思。   “也行,”刘师傅点点头,“等我下午回去问问。”   然而,他回去一问不要紧,直接把电车公司工会副主席给问来了。   人家作为电车公司的工人代表与戴誉说,也想派各工种的工人去参加技术交流会。   戴誉磕绊都没打就点头同意了,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于是,礼拜天在机床厂举办的第一期厂际技术交流会的场面异常火爆。   不但三系工厂拉来了电车公司,机床厂也拉来了自行车零件厂,四个厂总共出席了将近七十人。   之前那个小活动室肯定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温伯林跟文化宫方面协调,征用了舞厅。   舞厅里,以工种为小组,每个小组七至十人不等,大家也不拘谨,围坐在小桌前就直接切入正题,将各自早就准备好的问题摆出来,相互帮忙想办法。   戴誉特意加入了铸工的十人小组旁听,这个组里基本都是各厂的车间主任,有一个还是与刘师傅一样退休返聘的老师傅。   大家相互介绍着认识以后,戴誉也没客气,率先将厂里的铸件问题拿出来说了。随后车间主任也进行了补充。   听说他们厂生产的泵壳上存在裂纹,被返聘的金师傅当即便指出了问题:“大部分的裂纹都是跟壁厚有关的,你们得在这方面找找原因。”   车间主任说:“我们的壁厚是按照经验公式计算出来的。”   “有时候公式计算出来的未必合适。”金师傅耐心道,“出现了裂纹主要还是壁太薄了,你们可以适当增加厚度,或者增加壁的强度。现在用的主要铸型材料是什么?”   “之前是铸铁的,后来为了坚固改成了铸钢的,但是成本太高,我们又改成半金属铸型了。”   “半金属可以,但是铸铁碎屑的比例要注意调整……”   戴誉听几位师傅探讨了一通,等金师傅讲完后,他试着邀请道:“铸造上的难题已经困扰厂里很久了,每天都有不少废品件堆积到车间里,这不是对国家资源和财产的浪费嘛。我们能不能邀请您亲自去厂里帮着指导指导工作啊?”   金师傅在技术方面确实有一股钻研精神,他对于三系工厂一直攻克不了的难题,也挺好奇的,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戴誉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莫名对这位金师傅十分有信心,深觉水轮泵的正式投产指日可待了。   *   金师傅果然十分给力,半个月后,水轮泵开始正式投产,戴誉终于将工作重心从工厂转回了校园。   好久没一起打球的两个人,这天早上又在操场的乒乓球台碰面了。   “您最近不忙啦?咋有时间过来打球了呢?”打完一局,戴誉一边擦汗,一边与章教授闲聊,“为了跟您一起忙活课题,我师兄都熬出黑眼圈了。而且您最近好像也比以前瘦了。”   “上个课题早就告一段落,我这周每天早上都来打球。”   “我们课题组去年研究的关于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问题,就是给您之前的新课题提供数据支持的吧?”戴誉疑惑地问,“那个课题怎么这么快就结束啦?”   这种航空类项目没个两三年,应该完不成吧?   章教授这次倒是没瞒着他,简单答道:“我这一部分完成后就移交去别处了。”   戴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多打听。一个项目往往是由多个科研团队共同完成的,章教授如果只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完成了就移交出去也说得过去。   今天的球打完以后,戴誉又像个尾巴似的跟着章教授回家:“我最近一直在三系工厂忙活,好久没见苗老师了。”   “你那个水轮泵搞得怎么样了?”章教授随口问。   “三系工厂的样机送去了水利研究院,并进行了报价。现在已经是机械部农机局和水利研究院的水轮泵定点生产厂了。技术升级以后,废品率基本上可以控制在百分之十以内。”戴誉将最近的进展简单介绍一遍。   “还行,不过废品率有点高。”   “这就算不错的了,之前的废品率是百分之八十!”   章教授:“……”   二人到家的时候,苗老师正要出门上班。   “饭在桌上,你俩热一热再吃。”苗老师对章教授说,“你上午不是要去看飞机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就不做午饭了,你自己在外面解决吧。”   “嗯。”章教授应承下来,摆摆手让她放心去。   目送苗老师离开,戴誉转身去厨房热饭,而后状似随意地问:“老师,您今天要去看飞机啊?”   章教授点点头。   “是新型飞机嘛?”   章教授顿了一下,答:“算是吧。”   戴誉:“……”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啥叫算是吧?   将饭菜摆上桌,他又试探着问:“您自己去啊?有没有随行人员跟着呀?”   闻言,章教授抬头瞟他一眼:“你想干嘛,直说吧。”   “我今天上午没课,陪您一起去看看行不?”戴誉挤出一个笑。   “行啊。”   戴誉:“……”   居然这么爽快?   “那咱们得准备点什么啊?骑车去还是做公共汽车去?”他实际上是想问去哪看飞机。   “不用准备。”章教授端着碗,摇摇头,“一会儿有车来接。”   “咱们是去看飞机试飞不?”戴誉有些小激动地说,“寒假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有机会去看新型飞机试飞了,不过当时是大雪天气,又是在军属试飞站试飞。我还遗憾了好久呢!”   “呵呵。”章教授闷头吃饭,轻笑了一下,“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两人的早饭才吃到一半,外面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戴誉主动出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位身姿笔挺,一身军装的男人。   见到戴誉,年轻军官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您好,我是奉命来接送章仲礼教授的。”   出门时就已经看到了停在外面的军用吉普,戴誉点了点头,客气道:“章教授还在吃早饭,要不您进来跟我们一起吃点吧?”   年轻军官婉拒道:“不用了,让章教授不要着急,时间还来得及,我去车里等。”   对戴誉点点头就转身上了车。   听到动静的章教授已经准备好了,将碗筷一推,拎上公文包,对戴誉比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二人坐上吉普车,与开车的军官简单寒暄后,章教授便不再多话,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街景。   戴誉心想,也不知是什么飞机试飞,居然还得出动军官护送着去试飞站。   不过,车行至半路,戴誉便觉出了不对,这方向好像是去市中心的吧?试飞站一般都是建在城外或者借用当地机场,往市中心去是啥意思?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戴誉一路都没吭声,只通过飞快后移的街景判断所在位置。   过了半个多钟头,吉普车终于在某个建筑外的广场上停下。   年轻军官主动下来帮章教授开了车门,又掏出一个小本本递过去:“这是您的通行证。那三架无人驾驶飞机就在里面,我就不陪您进去了,十二点再来接您。”   章教授颔首,道过谢便接了过来。   瞧见刚绕过来的戴誉,年轻军官从另一侧的裤兜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他:“这是您的临时通行证。”   接过那张小卡片,觑着他重新上车关门启动油门,动作一气呵成,吉普车疾驰而去,戴誉扭头看向章教授,迟疑地问:“咱们不是要去看飞机吗?”   “对啊,走吧,就在里面!”章教授摆弄着刚到手的通行证,语气轻松地说。   看看老爷子硬朗的背影,再瞅瞅面前这座四五层高的浅色建筑。   戴誉:“……”   他们来军事博物馆看飞机试飞? 第116章   今天虽然是工作日, 但仍有市民排队进入军事博物馆进行参观。   戴誉看着手上的临时通行证,不知那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这种博物馆是全民免费参观的,随便进根本用不着通行证。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章教授身后, 感觉这老爷子背着手混在进馆的人流里, 像个带孩子来参观的普通退休老头。   “咱们先去哪个展区参观呐?”进门以后, 人流渐渐分散开,见章教授还背着手在门口张望, 戴誉不禁发问。   虽然与自己预想的试飞现场有很大出入,但是既来之则安之, 来都来了就顺便参观一下吧。他到北京这么久,还从没参观过博物馆呢。   章教授对他招招手, 示意他跟上,便拔腿往前方走去。   一路穿过参观的人群,顺便看看展品和介绍, 没走两分钟就沿着楼梯下到了地下一层。   “同志, 请出示证件。”一个穿着军装的小战士拦住两人的去路。   似是早料到会有此一问,章教授自然地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小本本递了过去。   在那小战士看过来之前, 戴誉忙从裤兜里掏出小卡片给他。   小战士拿着两个证件比对了半天才还回来, 然后主动帮章教授移开关卡,放人通行。   戴誉跟着他往里走, 绕过昏暗的转角后, 走廊里的白炽灯大亮,整个展区灯火通明。   因着光线充足, 场地也够空旷,所以见到空地上陈列的展品时,戴誉像刘姥姥似的,情不自禁发出感慨:“哇, 小飞机!”   “哈哈哈哈!”一道浑厚的男声在戴誉身侧响起,那人对着章教授哈哈笑道,“老章,这是你新收的学生啊?从哪找到这么个活宝?”   来人穿着一身上绿下蓝的空军制服,虽然年纪跟章教授差不多,但是身形可比章教授魁梧多了。   章教授也觉得戴誉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儿有点丢人,但还是强辩道:“跟大飞机相比,那几个就是小飞机,有什么不对的?”   “哈哈,你这老家伙就是嘴硬!”   然而,戴誉本人并不觉得自己丢人了,还笑眯眯地对那老先生解释:“我老师之前骗我是去看飞机试飞的,结果被送来了博物馆。等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来看展览的事实,又突然看到了这几架飞机。这无人机确实跟我之前想象中的飞机不太一样!哈哈!”   面前陈列的三架飞机的机身长度在七八米左右。与战斗机侦察机相比,在尺寸方面小了近一半,与后世常用于航拍的民用四旋翼无人机更是截然不同。   闻言,那老先生颇感兴趣的问:“那你怎么知道这小飞机就是无人机的?”   “没有驾驶舱呗。”戴誉理所当然地答,“而且这几架飞机与二战时德国用的V-1□□长得有点像。”   德国的V-1导弹是第一个成功应用到战场上的□□,算是喷气式无人驾驶飞机的雏形。这些资料在当下不算特别机密,就算他知道也没什么可让人怀疑的。   老先生看向章教授,笑道:“还行。我还以为你是看模样挑的学生呢!哈哈!”   戴誉主动向那老先生自我介绍:“我叫戴誉,是京大数力系的学生,目前在章教授的实验室学习。您老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徐教授吧。”徐教授简单说了几句,便重新围着那几架飞机打转去了。   视线从无人机上移开,戴誉在展厅里环视一圈。   除了刚刚的那位徐教授,空旷的展厅里还零星站着三男两女,这会儿正围在无人机附近记录着什么。   戴誉看向章教授问:“老师,这几架无人机不是咱们国产的吧?”   这个时间点我国自主研发的无人机应该尚未问世。   “不是,是南边打下来的间谍机,刚运过来的。”章教授一面背着手观察其中一架无人机,一面漫不经心地答。   这会儿能出动得起无人机到别国领空搞侦查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哪家了。他们在越战中就出动过大量无人机,对于无人机研发和使用已经相当成熟了。   “打得太好啦!让他们多来几架,咱都打下来,拉回来研究研究!”戴誉开始化身人形彩虹机,“到时候咱都不用自己研究靶机了,全用他们的无人机给咱们空军的驾驶员练手!哈哈哈!”   “就怕他们不来呢!”章教授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站在他们附近的一个中年女人接话:“这无人机虽然侦察能力强,但也不是没有弱点的,航程只能跑一两百公里,续航也才几个小时。听说这几个无人机被咱们的飞行员击落时,还在按照预先设定好的方向飞行呢,呆板得很!这不是一打一个准儿嘛。”   章教授见了她,笑道:“小秦,你这次来得倒是早!”   “呵呵,得到消息我就带着人过来了。不过,徐老来得比我还早,人家昨天就来过一次了。”   章教授看向不远处的徐教授,喊道:“老徐,听说你昨天就来了,现在都有什么结论了,跟我们大家分享一下吧!”   徐教授也没藏着,招手将他带来的三个学生叫过来。   对着其中一个男生说:“常石,你给两位教授讲讲这两天的成果。”   常石的年纪与郭师兄相仿,推了推眼镜,便照着记事本介绍道:“初步判定这三架飞机都是一种名叫火蜂的无人驾驶飞机,装有推力在六百至七百公斤的涡喷发动机,具体推力还得经过后续的精确测算。对比某情报部门提供的资料,这种火蜂无人机主要用作靶机,是给空军各部队打靶训练用的,应该是该国最新型号的无人机,与越战中所用的是同一机型。”   常石又补充道:“另外,经过改装以后,它已经不是单纯的靶机了,这几架飞机的头部都配有高空侦查照相机。”   “哎,无人侦查机确实厉害。”徐教授叹道,“侦查范围和精准度都不是飞行员肉眼可比的。而且虽然被咱们打下来了,但人家顶多损失三架飞机,根本没有人员伤亡。”   大家一时都没有言语,培养一个飞行员的成本十分高,每牺牲一个都是国家的损失。   戴誉在一架飞机附近丈量了一圈回来,小声对章教授说:“老师,这几架飞机可能不是火蜂。”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在场的只有他们几人,展厅里又安静,大家基本都听清楚了。   章教授还没表示,常石先蹙着眉问:“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也不能说完全不是火蜂,这架飞机可能是火蜂的进阶版本。”戴誉摸了摸鼻子解释,“我几个月前看过火蜂的资料。它的机身长度只有不到7米。而我刚才大概丈量了一下最旁边这架飞机的长度,已经超过8米了。”   “你从哪里看到的资料?”常石觉得他们这类普通院校的学生能看到军事资料的几率不大。   “去年我们课题组要分析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问题,跟某个研究所借阅了一批飞机的数据资料,火蜂作为新型飞机也在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通过正规途径借阅的,签过保密协议。”   大家倒是没有出言质疑他是否记错了数据。毕竟能考上京大,又被章教授带在身边的学生,总不会在记忆力方面出纰漏,闹笑话。   “我也只是想跟章教授说说我的推测,除了机身长度的差异,目前还不知道其他参数。这架飞机的体积要比真正的火蜂大一些。”戴誉说出自己的猜测,“体积增加这么多,总不会只为了装一个高空侦查照相机吧?”   章教授拧眉道:“体积增大,最大的可能就是装备了推力更大的发动机,然后增加武器挂载系统,可以对地面进行轰炸。”   戴誉觉得多半就是如此了,后世很多为人熟知的斩首行动都有无人机的参与。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我需要马上回去向上级汇报。”徐教授神色凝重地说。   “目前还只是猜测,先不要急。”章教授摆摆手,“咱们马上要做的事,第一,重新确定火蜂的具体参数,第二,尽快组织人手拆开一架飞机,看看动力系统的情况。”   秦教授也道:“不管这个是不是火蜂的改型,咱们都得全力以赴,尽快仿制出一台自己的无人驾驶飞机。”   徐教授虽然基本赞同她的话,但还是反驳道:“仿制人家的有什么意思?那是拾人牙慧,要搞就搞一台自己的嘛!”   “自己研发的当然好,但是财力人力的投入都是巨大的,有现成的参考为什么不用?”秦教授虽然年轻,却也寸步不让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章教授不耐烦听他们争辩,只道:“现在国家急需什么,就搞什么吧!”   闻言,徐教授不吱声了。   国家急需靶机,不然也不会将这三架间谍机大老远地运过来。苏联的援助撤走以后,他们的靶机也严重缺失了,这次的任务就是尽快协助军方让无人机投产。   时间比较紧迫,等不及自主研发。   “行了,先不说这些了。赶紧将需要的数据收集齐全吧,把前期工作做扎实。”   接下来的几天,几人每天都像普通市民一样,挤在人堆里进入军事博物馆参观,然后晃悠到地下一层收集数据。   戴誉跟系里的几个任课教授请了短假,每天上午的课缺席,但是会按时交作业。   然后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生怕被人家落下,每天大清早就跑去章教授的小洋房打卡,蹭着军用吉普车一起去博物馆。   对于他的厚脸皮行为,章教授没说什么,他想跟就让他跟着,算是一种默许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戴誉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些人的底细。   唯二的女性,秦教授和她的学生,是华大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   徐教授和他带的三个男学生,是空军学院的,具体什么专业人家没说,但是通过戴誉自己的观察,估摸着是搞无线电的。他们几人对于无人机的自动控制系统格外关注。   而他和章教授则主要将侧重点放在飞机的外形和动力系统方面。   除了这三个团队,军方也派出了一些研究人员配合他们。   这天休息的间隙,章教授坐上戴誉给他找来的椅子,看向在飞机旁打转的人问:“转悠好几天了,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仗着个子高,戴誉垫着脚抻着脖子就能看清飞机顶端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想了想说:“机身上部有两个吊环,这个无人机的起飞应该是有两种方式的。一种是由大飞机带到空中投放,另一种嘛,对方应该是有个地面发射架的,从发射架上,凭借火箭的助推力起飞。”   章教授点点头:“还有吗?”   “不知道这架飞机上有没有主动起飞装置,还得问问徐教授他们。”戴誉想了想说,“如果有,估计可以像普通飞机一样,在跑道上滑行起飞。”   “嗯,还有吗?”   “哎呀,咱们研究的除了发动机就是飞机外形的空气动力学问题了,发动机现在还不能动,只看外表的话,自带的降落伞和减速伞还算有特点。这种无人机回收的时候,应该是使用降落伞的……”   见他还等着自己往下说,戴誉挠挠头:“再有就是动力装置的空气动力,各部件阻力系数,我现在也说不好,没有具体参考材料配合计算,就得经过后续的风洞实验做测试了。”   “还行。”章教授颔首,“这几天没白来,不是瞎晃悠。”   休息的差不多了,他重新起身,拿起纸笔开始给无人机画外形图。   徐教授见他苦哈哈地自己做图,调侃道:“我就说让你多带几个人手过来嘛,否则哪用得着你自己画图!”   扫一眼他那一串三个研究生,章教授没吱声,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寒碜,早知道就把郭振东也带来了。   正这么想着,戴誉从外面扛着个梯子进来了。估计是听到了老徐的话,撂下梯子就蹿了过来。   “我来我来!”戴誉几步就来到了两人跟前,接过章教授手里的纸笔,刷刷几下先画了一个无人机正面的草图,横平竖直比例精准,跟用卡尺量过似的。   “这事平时根本不用我老师干,他都是攻克痛点难点的。”戴誉看向徐教授,笑眯眯地说,“我刚才出去取梯子去了,一会儿还得爬上去画个俯视图呢!”   章教授满意地点头,又瞟一眼徐教授,笑道:“有用的人手带一个就够了,没用的人带一串也不顶用。”   徐教授:“……”   一个礼拜后,章教授完成了去博物馆收集数据的工作,戴誉也跟着闲了下来。   除了每天能上两节基础课,其他时间都闲到快长毛了。   听他在自己身边唉声叹气的,夏露从书里抬起头,无语道:“让你休息一阵子还不好?你看你前段时间都快忙成陀螺了,基础课都不好好上。”   戴誉现在一门心思放在那个仿制无人机的项目上,哪听得进她说这些。   单纯仿制的话,以众位大佬的实力,定稿速度肯定特快,估计三五个月,最多半年就能定设计稿了。   但是,人家都已经研发出来能挂载武器系统的无人机了,说不定新型无人机已经在研制中了。他们拾人牙慧仿制一个火蜂,这不得一直被人落在后面嘛。   虽然他在无人机方面没啥研究,也没什么牛逼的金手指,但是咱有眼界啊,见过世面呐,他帮项目组提供几个思路总可以吧。   他抓心挠肝地坐在椅子上,跟有多动症似的,把夏露烦得够呛。   “你不就是想进章教授的项目组,但人家不带你嘛!”夏露一针见血地说。   “我跟他在那边忙活了十来天,真是白忙活了!”戴誉一直没说他每天陪着章教授去了哪里搞什么项目,好在夏露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人家其他人带的都是研究生,就你是一年级的新生。就算章教授想带你,也得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夏露很理性地分析道,“前期工作你可以承担,但是他可能觉得后面的工作你未必担得起来,还不如让那位郭师兄去呢!”   戴誉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就是因为明白他才焦虑呐。   “难道就真的没戏啦?”   “也不一定。”夏露瞥他一眼,见他抓耳挠腮地等待自己的下文,不禁笑道,“你当初是怎么进的章教授实验室,现在就怎么做呗。”   “陪他打乒乓球啊?不行不行!”戴誉泄气道,“我哪怕把庄老虎请来跟他打球,也没用。这老头可犟了!”   “……”夏露莞尔,“打乒乓球不是你自嘲的话嘛,说多了居然连自己也当真了!你当初明明是靠着那几篇各种运动的力学分析报告进的实验室好吧!”   戴誉挠挠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写个与那项目相关的论文给章教授?”   “嗯。”夏露将书本收进书包,打算离开教室了,“我要去学生会,你自己在这学习吧。”   “这么早?学生会有活动啊?”   “下个月要在师大举办北京高校田径运动会,学生会的军体部忙不过来,我们过去帮忙组织一下人手。”夏露想了想,又说,“乒乓球队也要参加比赛,你不是乒乓球队的顾问嘛,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帮人家训练去。”   “田径运动会跟乒乓球有啥关系?”   “乒乓球热嘛,额外加的比赛项目。”   “这种比赛的冠军还有必要争取嘛?”戴誉吐槽,“田径运动会的乒乓球冠军,听起来就像骗人的……”   夏露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突然发现他吐槽的样子有点可爱,在他脸蛋上掐了两把,便背着书包离开了。   *   戴誉琢磨着按照夏露的提示,写个关于无人机方面的什么论文。   不过,一时又没有什么难度不高又独辟蹊径的思路。   正愁到头秃的时候,却突然被三系工厂厂办的办事员小刘找到了学校来。   “咋啦,怎么这么着急呢?”戴誉正要去吃午饭,遂问,“吃饭了嘛,跟我去食堂吃点?”   “哎呦,戴工,我现在哪有心思吃饭呐!都火烧眉毛了!”小刘是骑车过来的,热得满头大汗,急道,“咱们那个技术交流会可能办不下去了!”   “哦,大家不乐意去了是吧?那就不要强求,反正咱们厂的铸件工艺问题已经解决了,就顺其自然好了。”他上周陪着章教授在博物馆,周末的交流会就没去成。   “哪是不乐意去啊,是太乐意去啦!”小刘既纠结又欣喜地说,“咱们上周组织的活动来了两百多人,市机床厂的工人文化宫根本装不下那么多人。后来还是开了一个舞厅一个会议室,才将人塞下。”   戴誉都被他弄糊涂了:“你不是说办不下去了嘛,这不是参与的人数挺多嘛!”   “就因为人数太多了,才办不下去呢!”小刘不太高兴地说,“因为人多,机床厂文化宫不想将场地借给咱们了。那两百人里,他们厂的人不到三十个。这些人一占用舞厅就是一下午,导致他们厂自己的员工都没有场地开展活动,上周人家想举办舞会都不得不取消了,引得厂里怨声载道。”   戴誉:“……”   没想到这也能弄出幺蛾子。   “怎么去了那么多人,都符合条件嘛?”戴誉蹙眉问。   “工龄15年,技能等级六级以上嘛,大家都符合条件。”小刘补充道,“而且是来自全市十几个厂的工人,什么木器厂啦,重型机械厂啦,五金厂啦,反正乱糟糟的全是人。”   戴誉诧异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机床厂的?之前跟咱们这边联系过嘛?”   “没联系,人家都是看了你的报道以后,自己摸过来的。”小刘从包里翻出一张京城日报给他看,“呐,就是你写的这个!”   将报纸接过来,那篇报道的标题是《经验共享,同克难关——记一次厂际技术交流会》。   戴誉:“……”   这还真是他写的。   第一次交流会结束以后,他觉得现场气氛不错,效果也挺好,就写了一篇报道,搭配着在现场拍下的相片,交给了夏露的二姨。   没想到居然还真刊登出来了……   “厂里怎么说?”   “咱厂也没有文化宫啊,还能咋说。要么就不办了,要么就重新找个场地呗。不过,就这么不办了,也挺可惜的,大家反响都挺好。”小刘建议道,“反正来参加交流会的人里,好几个是大厂出来的,他们那些大厂都有自己的工人文化宫。不然跟他们商量商量,轮流在他们的文化宫搞活动?”   “地点不固定,也太不方便了。”有些厂他都未必能找到地方。   “那咋办,这周末的活动还办不办了?总得提前告诉人家吧。”   “今天才礼拜三,还有好几天呢,你急啥。”戴誉安抚道,“你再回去跟许厂长商量一下,看看可不可以借用咱们厂的食堂。”   说完他也觉得不太靠谱,食堂周末并不休息,还得给加班的工人们做饭。   不过,小刘倒是答应得挺痛快,招呼一声就骑车回去找许厂长商量了。   小刘走了以后,戴誉琢磨论文的间隙,就在琢磨技术交流会这事。   实际上,他真的觉得那个技术交流会办得挺好的,他旁听师傅们的交流都觉得受益匪浅。   就这样取销了,实在是可惜。   下午上完一节课,下了课他就骑车去了一趟市工人文化宫。   “同志,我想订礼拜天下午的会场,能容纳两百人左右的,需要办什么手续啊?”   “报工作单位,交两块钱就行。”文化宫的女工作人员答道。   戴誉:“……”   咋还得收钱呢?   “咱文化宫不是公益性质的单位吗?工人们在这边组织活动还得收费啊?”   “小场地不收费,不过,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场地,得用会议室或者舞厅了。肯定是要象征性收一些管理费的。那么多人走了以后,打扫卫生也是力气活啊。”   戴誉想想,收两块钱其实不高,平均到每个人身上才一分钱。   但是这种非官方组织的民间技术交流会,一旦收费不就变味了。   考虑到周末的交流会确实迫在眉睫了,还是从兜里掏出两块钱交了。   回学校的路上,他就越琢磨越不对劲。   他凭啥交这个钱啊?   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多,一个月八块钱他出得起。   但是,他以啥立场来交这个钱?他只是个学生,顶多还能担个三系工厂项目副总工的名头,而且并不是这个交流会的直接受益者。   这钱让谁出也轮不到他来出吧?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骑车,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重新回到了学校。   人是铁饭是钢,再郁闷也得吃饭呐。将车停到宿舍楼下,准备上楼取饭盒。   结果刚走到宿舍楼门口,宿管大爷所在小隔间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短发中年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他就客气地笑问:“你是戴誉同学吧?”   戴誉点头。   “你好!我是市总工会生产部的。”女人主动与他握手,客气道,“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你发表的那篇关于工人技术交流会的报道,有些事情想与你交流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戴誉:“……”   呵呵,付场地费的人来了! 第117章   京大东门的小饭馆里。   戴誉给自己和对面的女干部各点了一碗炸酱面, 然后对她笑道:“冯主任,您别客气,这家店的炸酱面在我们京大这片口碑很好的, 咱们边吃边聊。”   他早已饥肠辘辘了, 哪能饿着肚子跟她谈工作, 干脆将人带到有桌有椅的小饭馆吃面。反正两块钱的场地费都花了,不差这几毛钱的面钱。   冯主任着实没想到戴誉会这么大方, 刚见面还什么都没谈呢,就热情地请她来饭馆吃饭了。她要是再年轻二十岁, 一准儿得多想。   “戴同学,从报道上看, 你们那个技术交流会有七十多人参加,这个规模已经不小了。这个活动迄今为止一共办了几期?打算长久的办下去,还是临时组织的交流活动?”冯主任一边拌面一边引入正题。   “七十多人是第一次交流会的规模, 当时是我们京大校办工厂、市机床厂、电车公司和自行车零件厂四个厂的工人出席交流会。”戴誉笑着纠正道, “上周末的交流会, 已经有来自全市十几个工厂的两百多个工人师傅参加了。”   “已经这么多人了?”冯主任诧异于交流会的受欢迎程度。据她所知, 这个交流会没有任何官方参与组织过。   “对。多半是那篇报道起到了宣传作用。”戴誉继续回答她的问题, “我们已经举办三次活动了,具体能办到什么时候, 得看工人们的意愿。这个交流会, 除了第一次的活动是由我和机床厂的工程师温伯林组织的,之后的几次活动基本全靠工人自发。”   “我们工会也组织过不少技术交流活动, 但是像你们这么大规模,工种这么齐全的还比较少见。”冯主任顿了顿,又说,“而且大家对于工会组织的技术培训好像没有什么长性, 学习班经常是办几次就办不下去了,来参加的人越来越少。”   戴誉点点头:“这是难免的,培训与交流是两码事。培训班是让工人被动接收知识,课堂上少有互动。而交流会是工人们主动带着问题去参与的,有人有技术上的困扰,大家就一起帮忙想办法。对于多数人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还会组织各厂技术工人去实地考察,当场会诊。这种解决问题的效率是学习班不能比的。”   冯主任想了想,斟酌着说:“你想过没有,参加交流会的人越来越多,也会给你们这些组织者增加负担,最起码安全保障就是一个问题。我常年与工人打交道,一些工人师傅的脾气很火爆,万一……”   “我们的技术交流会也是有准入门槛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戴誉放下筷子解释,“工龄十五年以上或者技术等级六级以上才能参加。这些师傅哪怕脾气火爆点,也不至于出手伤人吧。哈哈。”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戴誉将市工人文化宫给自己开的收据拿出来给她看。   “我们的活动一直在机床厂的工人文化宫举办,不过现在人数越来越多了,干扰了机床厂职工的正常娱乐活动。所以我打算将举办地点换到市工人文化宫。”   “场地费你要怎么跟参会的工人收取?”冯主任拧眉问。   “收啥呀,我自己掏的腰包。我们这是免费活动,跟人收钱算咋回事?”戴誉摇摇头,“再说,一个工人收一分钱,要是来三百人,那我还得赚一块钱呗?到时候不得被大家戳脊梁骨啊!”   放下挑面的筷子,冯主任看向戴誉,突然转移话题问:“听说你是京大校办工厂的副总工?”   “只是水轮泵项目的副总工。”戴誉实话实说道,“而且产品正式投产以后,我就不怎么管了。我现在的工作重心在学校的实验室这边,只偶尔去技术交流会看看。”   冯主任点点头说:“市总工会刚刚筹办了一个职工技术合作委员会,我是技委会的主任。成员主要由技术工人,工程师以及高等院校的教师组成,你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   “呵呵,不用让我加入技委会!市总工会要是想接手这个技术交流会,您就直接拿去好了!正好给我省麻烦了,不然我每月还得搭上半个月的伙食费租场地。”戴誉摇头笑道,“由工会来统一组织肯定比工人自发组织的更规范!”   被他将事情彻底摊开,冯主任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弄得好像他们工会是来摘桃子的。   人家刚干出点成绩,他们就急吼吼找上门来接手,总归不太好看就是了。   “我们组织技术交流会的初衷就是想让工人们有一个自由交流技术的平台。无论谁来组织,只要能让这个活动继续办下去就行。”   戴誉巴不得赶紧有官方出面接手这件事。   交流会越办越大,牵扯的企业也越来越多,再由他和温伯林出面组织这个事已经不合适了。   既然工会主动找过来,他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把事情推出去好了。   冯主任浅笑了一下:“我邀请你加入技委会也是真心的,技委会算是半民间半官方组织。各位委员没有行政职务,但是要协助技委会定期进行技术攻坚和技术交流。你既是京大工厂的工程师,又是技术交流会的组织者,加入技委会正合适。”   戴誉想了想,觉得这事对自己也没什么坏处,没准还能找机会与其他委员交流一下,遂点头同意了。   这个周末的技术交流会地点改在了市工人文化宫,各厂工人是通过报纸公告知道的,有的厂还接到了变更活动地点的电话通知。   礼拜天下午,技术工人们齐聚工人文化宫大舞厅,舞厅门口的立牌上写着,“职工技术经验交流会”,主办方是市总工会技委会。   与戴誉相熟的几个工人,在门口见到他便纷纷打趣:“小戴,你这是找到组织了啊,居然攀上市总工会了!”   “哈哈,确实是找到组织了!”戴誉玩笑道,“虽然我还是干白工的,但是给大家找了一个可以长期免费使用的场地,咋样?”   “挺好挺好,这个场地比原来的大不少,真不赖!”   三系工厂的铸造车间主任不赞同地说:“你忙活了这么久,就这么把好处拱手让给工会了?那岂不是白忙了嘛!”   “呵呵,之前组织这个活动也是纯粹为人民服务,没得过啥好处啊。”戴誉拍拍他的手臂安抚道,“现在转给工会的人出面正合适,不然要么我自己掏腰包出场地费,要么咱们的交流会因为场地问题被取消。”   听说是因为场地问题,车间主任就泄气了,一面往舞厅里走,一面嘀咕着场地费可以均摊云云。   有了市总工会的出面,这次交流会的规模更大,四十多个工厂的四百来个工人齐聚一堂。   根据工种,整个舞厅里被划分出十几个区域,每个工种的工人聚在一起探讨技术问题。   过道间,不时还有工会的工作人员给焊工刘师傅和铸工金师傅这类上了年纪的老师傅们倒热水。   现场交流技术的气氛十分活跃。   *   戴誉帮忙组织这次技术交流会,虽然是做白工,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的。   从交流会回到学校以后,他便一头扎进实验室,又没黑没白地忙碌了三四天,在第四天晚上,敲响了章教授家的院门。   “你怎么这个时间摸过来了?”章教授看一眼手表,都快七点了,嘟哝道,“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不回宿舍休息,跑来折腾什么!”   “您是不是偷偷去北京动物园看大熊猫了?”戴誉嘿嘿笑,“半年前,有个大熊猫产仔了,听说还是世界首例人工繁殖成功的大熊猫。好多人都去看过呢,我对象也想去看,不过我一直没时间陪她去。”   苗老师听见后,对他竖个大拇指,哈哈笑道:“我上个礼拜天拉着他去动物园看过那只熊猫,回来以后这老头没事就要提一嘴。”   戴誉在心里偷笑,看来章教授也对毛茸茸的滚滚没啥抵抗力。   “小戴,你没吃饭吧?我给你下碗面去。”苗老师见他不像是吃过饭的样子,起身就往厨房走。   摸摸肚子,他还真没吃晚饭。没怎么多客气,戴誉道过谢就主动去院子里帮她铲了半桶煤饼送进厨房。   直到苗老师开口赶人,他才在章教授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这么晚过来到底什么事?”章教授瞟他一眼,“不会是食堂没饭了特意来蹭饭的吧?”   从包里翻出刚定稿的论文递过去,戴誉笑道:“着急送这个过来,顺便找苗老师蹭个饭。”   章教授接过来刚扫了一眼标题,就蹙着眉问:“你想用模型机代替靶机?”   “不算是代替靶机,而是让靶机和无人侦察机各司其职,各做各的。”   章教授将那篇论文放在一边:“你先跟我讲讲思路。”要是思路都不对,这论文也没必要看了。   “相比无人侦察机,国家目前更亟需的是靶机对吧?”   章教授点头。   “军方目前习惯使用的靶机体积要比火蜂小,比咱们前些天研究的火蜂的改型也小得多,是吧?”   “嗯。”   “那就说明,如果我们按照火蜂来仿制靶机,其实是有些浪费的。不但在研发投入方面浪费,在生产方面也会有原料的浪费。”戴誉缓声道,“我们完全可以按照目前所使用的苏联靶机进行仿制,或者对火蜂进行等比例缩小,制作火蜂的模型机。这样的话,对于真正的无人侦察机的仿制,时间上就没有那么紧迫了,好多可以改进的部分,也可以酌情进行提升。”   “仿制哪一款机型是上级的安排。”章教授无语道,“再说,你这篇论文的数据支持是哪里来的?”   “我最近刚刚成为市总工会的技委会委员,协助组织职工技术交流会。”戴誉有些小得意地问,“您猜我在那交流会上认识了谁?”   章教授:“……”   戴誉根本不用他回答,自问自答道:“滑翔机厂的一个工程师!他们厂最近生产了两款无线电遥控飞机。机型相同,但是尺寸不同,大小正好相差一倍。”   “动力方面呢?”   “小型的那个是使用的20cc发动机,大的使用的40cc发动机。而且居然还装备了陀螺仪和自稳装置。我用它们的数据进行了模拟,等比例缩小的模型机完全可以代替靶机!”   “你不会以为只外形相似,就可以用模型机代替靶机了吧?”章教授觉得他有点天真,“除了外形,还得考虑动力学相似原理,这些你都推算过吗?”   戴誉点头,急道:“哎呀,您看看我的论文正文嘛,我那上面分析得很全面了,就是根据动力学相似原理,得出的模型机和靶机间各个物理量的相似比例。”   章教授带上眼镜开始看论文,戴誉则被苗老师叫去饭桌上吃面。   一边吃一边往沙发上偷瞄,见他还拽过稿纸演算上面的数据,戴誉心里放心了一些。   看来这是认可他的思路了。   章教授这次看的格外认真,戴誉都吃完那一大海碗的热汤面了,他还没放下论文。   与之前对于水锤泵水轮泵项目的态度,截然不同。   墙上挂钟的时间,将将指向九点时,章教授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筋骨。   “您觉得怎么样?”戴誉有些紧张地跟在他身后说,“您真应该考虑一下先仿制小型靶机再攻克无人侦察机的问题,不但能让靶机尽快投产,到时候没准还能对火蜂进行最大程度的改型。”   “你兜这么大的圈子,就是想进我的课题组吧?”章教授摘下眼镜,没什么表情地问。   “这就是我的投名状,敲门砖呀!”戴誉坦率承认,又眼巴巴地问,“您觉得我这个方案可以不?”   章教授颔首:“先不说上级会不会采纳这个意见,只看你这个设想以及所建立的数学模型,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你如果想加入我的课题组,我是欢迎的。”   在戴誉的嘴角即将咧到耳根之前,章教授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戴誉兴冲冲地问:“啥条件?”   抄过桌上的稿纸,章教授弯腰在上面刷刷写了一段话,签上名递过去:“你拿着我的条子,先去找你们数力系这学期的任课教授,把各科的期末考试考了。如果平均分能达到90分,你再来。”   “进课题组咋还得看考试成绩呐?我郭师兄也得考试啊?”戴誉傻眼。   “郭振东已经快研究生毕业了,他的成绩都是我给的。”   “那,那……”那咋到他这就得搞特殊呢?   章教授还算耐心地解释:“这个项目直到最终交付,最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的基础课怎么办,出勤率不够让教授怎么给你期末成绩?”   “我都进您的组了……”戴誉嘀嘀咕咕。   “你进了组的事不会写进明面上的档案里。也就是说,如果有教授非要卡着你的成绩,你该毕不了业还是毕不了业。”   戴誉:“……”   谁能想到,进组经历居然会这么艰难,怎么到处都是拦路虎!   *   一只脚已经迈进无人机课题组的戴誉,次日上午就去了数力系教授们的办公室。   等他说明来意,又递上有教务长签名的条子,几位教授倒也没问他为什么要提前考试,似是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回去看看书,复习复习,下周一来考试就行。”   基础课加上习题课一共七门,几位教授商量着安排了一下时间,两天内就能考完。   而留给他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只有三天。   周六下午,戴誉拎着一兜子书,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安安静静地发愤图强。   跟在夏露身后,走到外婆家门口的时候,夏露已经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   转身对他小声说:“里面闹闹哄哄的,估计是来客人了。你现在复习时间紧,还是别进去了,不然又得寒暄半天浪费时间。”   戴誉现在一门心思在考试上,也不想跟人瞎掺和,点点头同意了。   “你先回小院去,到了饭点我给你送饭。”夏露也知道他为进入章教授课题组而做的努力,这会儿这是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哎,感觉期末考试刚考完没多久,居然又要考试了。”戴誉无奈叹气。   “早考完早利索,你就这么想,考完这一次,下次考试就是明年的事了。”夏露劝完,站在台阶上安抚地摸摸他的白脸蛋,就转身进了热闹的四合院。   戴誉拎着书回家,快走到家门口了,才回过味儿来,再下一次的考试的时间本就在明年好吧!   全神贯注地从下午一直看书到晚上,等他回过神时,天已经擦黑了。   声称会来给他送饭的小夏同学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这院子里没有能吃的东西,抚着咕咕叫的肚子,他自己晃悠去了外婆家。   不过,外婆家此时大门紧闭,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只有熊大熊二精气神十足的犬吠声。   啥情况?全家出去遛弯了?   无处可去的戴誉干脆去了后海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饱喝足后,拎上两个大馒头回家继续苦读。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外婆家时,他不经意地一扫,便看到了敞开的大门。   转个方向直接跨进院门,见到在院子里打水的夏露,他不禁抱怨道:“我还苦巴巴在家等着你给我送饭呢,我的饭呢?”   夏露抬头瞥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快别挑理了,我也没吃呢……”   在院子里环视一圈,终于觉出了不对劲的戴誉正色问:“外公外婆呢?”   “去医院了。”放下水盆,夏露直接走到石桌旁坐下,接过戴誉递过来的大馒头揪着吃。   “怎么了?家里出啥事了?”   夏露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摆手道:“算了,你别管那些糟心事,回去复习吧。”   “我都复习的差不多了。你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哪能安生,赶紧说吧!”   闻言,夏露也不再磨蹭,尽情发泄自己的倾诉欲。   “外婆被气晕了,这会儿正在医院躺着呢!”   “咱们下午回来的时候,我小姨带着温师兄也回来了。跟外公外婆宣布他们要扯证结婚!”   “这么快?才几个月啊?”戴誉一愣问,“外婆因为他们要扯证的事被气晕了?”   虽然知道她不满意温伯林有过一段婚史,但也不至于气晕过去吧……   “当然不是了!因为温师兄的前妻!他那个前妻果然还住在机床厂家属院里,而且改嫁给了另一个工程师……”   戴誉:“……”   果然被他说中了!   “本来除了我小姨,谁也不知道他前妻改嫁的事。结果下午温师兄来商量婚事时,突然就全部交代了……”夏露一言难尽地说,“我外婆当时没说什么,温师兄刚走她就晕了过去。”   戴誉:“……”   这突来的坦诚也太不是时候了。   “那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来的时候刚醒,不过一下地就头晕。我给她煮点粥,一会儿还得送到医院去。”将馒头三两口吃完,夏露拍拍手起身往灶间走。   “我帮你一块儿弄吧。”戴誉跟进去,“弄完了我陪你一起去医院,这会儿天都黑了,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二人拎着饭盒,紧赶慢赶来到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病房所在的楼层仍然闹哄哄的,不时有小护士和病人家属从他们身边经过。   外婆所在的病房,房门半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训斥声和争吵声。   夏露拉着戴誉在门外靠墙静立了几分钟,等里面的声音渐渐消停下去才推门入内。   这会儿外婆的病床前围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六七个。   他们还没来得及与众人打招呼,就见何娟侧坐在母亲的病床上,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妈,您要是实在不喜欢温伯林,我就不跟他好了。回头去露露学校找个长得好看又年轻的男大学生,您一准儿满意!”   外婆偏过脸不想搭理她,但还是轻嗤道:“你能舍得?要是能那么轻易被说动就不是你了!”   何娟笑嘻嘻地说:“那有啥不舍得的,温伯林还能有我妈重要啊!再说,听我们储蓄所的那几个大姐说,男的过了二十五就不能用了。温伯林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已经三十三了。”   包括戴誉在内的一众男人:“?” 第118章   病房里, 除了还在状况外的夏露,以及没心没肺的何娟,其他人都是一副不知说啥好的无语表情。   见小姨说得这样坦然, 戴誉甚至怀疑, 其实她未必明白储蓄所那几个大姐是什么意思。   躺在病床上的外婆简直快被这死丫头气死了, 忍着头晕伸手推她:“你走,赶紧走, 我现在见到你就烦!”   “我走啥啊,我走了今天晚上谁给您守夜?”何娟重新握上她的手, 兀自安排道,“一会儿让我爸回家休息去, 我大哥二姐他们也不用在这守着。这事是我惹出来的祸,没得连累别人跟着受累。”   视线在病床前的一圈人身上打个转,瞥见站在人群最外围的戴誉和夏露后, 又补充道:“露露和小戴也回去吧, 这么多人在这守着也没用。”   被她这样点到名字, 几个背对着门口的人, 才发现了二人的到来。   “露露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一身军装的男人看到夏露后, 温和地笑笑。   “大舅!我给外婆送点吃的!”夏露拉着戴誉上前打招呼,在大舅看向她身侧时主动介绍道, “这是我对象, 叫戴誉。他后天还有很重要的考试,本来不想让他跟着过来的, 不过听说外婆住院了他非要跟来看看。”   这还是戴誉到北京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夏露这位传说中的舅舅。   年纪看上去比夏厂长大几岁,估摸着再有两三年就得奔五了。而且不用看肩章,单看气质就与他在军事博物馆见到的那些年轻军官截然不同, 虽然笑得温和,但是一看就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听了她的介绍,大舅微微颔首,转向戴誉温声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江南在信中提到过你们一起抓人贩子的事,小伙子挺好,不孬!”   戴誉客气道:“那次多亏了有江南大哥帮忙。”   “我平时不经常进城,空闲的时候让露露带着你去家里坐坐。”大舅与他简单聊了两句,就看向病床上的老母亲,“时间不早了,妈您先休息吧,我明天再过来”   而后又转向何娟,语气严厉道:“今天的事暂时先这么算了。你那个对象要是不想处了就赶紧分手,老大不小了,抓紧时间找下一个。要是还想继续处,也别急着结婚。找个时间让他来家里,我先看看再说。”   “知道了!”何娟讷讷地答应,完全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样子。   戴誉在一旁瞧着,感觉大舅比外公更像她爸。   见大哥还在眼神犀利地盯着自己,何娟强辩道:“我也没想到咱妈会被他前妻的事气成这样。我本来就没想住进他们家属院,他那前妻嫁给谁跟我有啥关系。反正温伯林已经被戴过绿帽子了,也不可能再跟她有什么牵扯。那个前妻虽然烦人点,但也没啥大不了的。”   “你不住家属院去哪住?”外婆气道,“找个离过婚的不算,还得把人带回家来天天膈应我是吧?”   “咋是膈应您呢?他长得那么好看,多赏心悦目啊!”何娟对上亲娘又支棱了起来。   “小戴不比他赏心悦目!”而且人家小戴还在她家附近买的院子。这么一对比,温伯林就更不能看了。   戴誉:“……”   他觉得温伯林人还不错,就是被那个前妻拖后腿了。   “哎呀,你们要是都不乐意,我就换一个,我又没说非他不嫁。回头让我大姐二姐再给我介绍几个您能瞧得上的。”何娟无所谓地说。   何妍拉着自家男人往病房外走,边走边嘀咕,“行了,我们先回去了。你的事自己解决吧,我可不敢给你介绍对象了,每次介绍的都不成,那点老关系全让你给得罪了。”   呼啦啦走了好几个人,病房里立马就敞亮了。   戴誉将提着的饭盒给外婆递过去,笑道:“夏露给您熬的粥,您先趁热吃点吧。”   外婆接过饭盒就催他们回去:“听露露说你下周要考试,你俩赶紧回去休息,我没事了,明天就能出院。别让我的事耽误你们。”   “嗐,那耽误啥。我这个专业全靠领悟和平时积累,临时抱佛脚没用。”戴誉呵呵笑,“再说,我整天在您那白吃白喝的,这会儿不表现还等到啥时候表现啊!”   外婆感慨:“何娟找的那个对象,要是能有你一半机灵,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了。”   戴誉干笑两声,饶是他机灵,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啥了。帮或不帮温伯林说话,都不合适,干脆就闭嘴吧。   *   小姨的婚事扑朔迷离,虽然戴誉觉得温伯林本人还不错,但是这事不是他能插嘴的。回家以后闭门看了一整天的书,礼拜一大清早就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数力系办公室考试了。   几位教授似乎都没把他的考试当回事,上午考的解析几何和数学分析根本就没有试卷。两个老师给他临时出了几道题,让他在办公室里随便找个空位做题去。   而且也不用约定考试时间,反正上午答完了就行,当场交卷当场出分,考试过程十分潦草。   第二天考完最后一门普通物理,从办公楼里出来,戴誉感觉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当天就捧着签有各科老师名字的成绩单找到了章教授。   随意瞟一眼成绩单,章教授点点头道:“回去等通知吧。”   戴誉虽然不知道这个等通知是啥意思,但还是听话地回去了,一边继续跟着大家上基础课,一边等着所谓的通知。   直到他开始怀疑章教授是不是又在诓他的时候,郭师兄在第三天早上找来了宿舍。   “准备出发了。”   “师兄,是跟着章教授去搞课题的不?”戴誉向他确认,“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嗯,算是吧。带上纸笔和洗漱用品就行了。”   啥叫算是吧?搞课题带啥洗漱用品啊!   不过,见郭师兄焦急地一径看手表,戴誉也没敢多磨蹭,进屋随便划拉了点能用得上的东西,往包里一揣就跟着郭师兄出门了。   经过女生宿舍的时候,还跑进去在宿管阿姨那里给夏露留了一个口信。   郭师兄看着他颠颠地从宿舍楼里跑出来,无语道:“都这时候了,还能想着谈情说爱的事,你真是够可以的。”   “要不怎么我有对象,你却还是光棍呢!”戴誉嘿嘿笑。   郭师兄:“……”   两人来到京大西门的时候,门口除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再无其他。   后排的车门打开,里面已经端坐着一个女生了。   见了人,戴誉赶忙打招呼:“袁师姐早!”   “嗯。”袁师姐冷淡地应了一身便不再多话。   这位袁师姐大名袁冰冰,也是章教授的研究生,而且与郭师兄同年级,是章教授手底下另一个课题小组的负责人。在物理楼实验室里,戴誉经常与她打照面,只不过袁师姐的为人像她的名字一样,比较高冷,很少与其他小组的低年级学生交流。   戴誉跟她打十次招呼,八次会被无视,像今天这样能得到回应的情况,还算是好的。   司机还是之前接送他们去军事博物馆的那位军官,见戴誉坐进来,在后视镜里与他点头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一直干坐着还有点尴尬,等待章教授的空档,戴誉从包里掏出一包饼干打开,让给三人:“这么早都没吃早饭吧,咱一起吃点垫垫肚子。”   袁师姐以视线偏向窗外的方式表示了拒绝,戴誉也不以为意,与身边的郭师兄和前座的军官分着吃饼干。   “小李哥,咱这次还去上次那地方不?”戴誉啃着饼干,嘴巴也不闲着,跟前座的年轻军官搭话。   闻言,郭师兄和袁师姐也竖起耳朵等待答案。他们都是昨天晚上被通知要跟着教授出门的,具体去哪里还不清楚。   “换地方了,去我们那边。”被他称作小李哥的军官摇头。   戴誉虽然不知道他们那边是哪边,但还是故作了然地点点头。   谈话间,他的余光正好瞥到几十米外,章教授提着大包往校门这边走。戴誉赶紧下车,跑过去帮忙。   吉普车里,远远见到他殷勤地接过章教授手里的包,袁冰冰轻嗤了一声。   她这声轻嗤让原本也想下车搭把手的郭振东顿住动作,扭头小声问:“你嗤什么嗤?整天阴阳怪气的!”   “章教授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招揽一些溜须拍马的逢迎之辈。”说着视线还在郭振东身上溜了一圈。   虽然已经同窗七八年了,也习惯了她的刀子嘴,但郭振东还是被她气得够呛。   “人家那是有眼色,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呢!”   “呵呵,他确实有眼色,能凭借陪教授打球溜须拍马进入课题组的,他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比你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振东懒得跟她争辩,下车去给教授帮忙。   对小戴不了解的人,只看他的进组经历,确实容易产生误会。这事不需要他去过多解释,以后接触的机会多了,戴誉自然会教她做人。   章教授今天的心情明显不错,与几人乐呵呵地打过照面,就坐上副驾招呼司机开车。   “让你们带的东西都带好了吧?”章教授扭头问,“要在那边住几天,具体呆多久还得看日程安排,随时调整时间。”   戴誉随大流点头,心里琢磨着他们到底要干嘛去,怎么还得住在外面。   吉普车适时启动,带着四人风驰电掣地往城外驶去。 第119章   觑着章教授今天心情好, 戴誉又打开了话匣子。   “老师,您吃早饭了没?我跟郭师兄和小李哥刚吃了饼干,还有不少呢, 您吃点不?”说着翻出大半包饼干递过去。   章教授没接, 摆手笑道:“不吃不吃!我今天特意空着肚子, 一会儿吃大户去。”   “咱去哪儿吃啊?”戴誉试探着问。   “去哪儿吃啊……”章教授特意拉长音调,“到了你就知道了!”   得嘞, 看来这老爷子确实心情挺美。   都快到地方了,也不知还有啥可卖关子的……   吉普车一路向西行驶, 开了不到半小时,就突然转进了一个岔路口。戴誉在后座抻着脖子向前张望, 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前方大门上鲜红的五角星和校匾上的字——空军学院。   一栋三层红砖楼前,徐教授带着几个学生立在台阶上。   吉普车刚停下,他就主动上前打开副驾驶的门, 爽朗大笑道:“我就说你这老家伙早晚得来我的地盘吧!”   “你的地盘有啥了不起的!”章教授往身后随意一指, “我把我手底下最能吃的都带来了, 非得吃穷你这个大户!”   不幸被他指中, 刚抱着那个大包从车上下来的戴誉:“……”   说得他好像饭桶似的。   “徐教授好!”戴誉跟人打过招呼, 又笑道,“早听说空军学院的食堂伙食好了, 这次正好能沾我们章教授的光, 来空军学院见识见识。”   后面下来的郭振东也接话道:“就说章教授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呢,原来是要到您这里来了, 呵呵,我们之前一直被他瞒着,弄得特别神秘!”   袁冰冰:“……”   这两个马屁精,怪不得能被放到一个组里!   听了这师兄弟二人的话, 徐教授笑得格外畅快,对章教授感叹道:“你这两个学生的性格可比你强多了!”   章教授耿直答道:“哈哈,都虚头巴脑的!”   几人简单寒暄几句,徐教授向众人解释:“关中那边的人还没到,他们是十一点多的火车到北京,所以开会时间暂时定在下午。”   章教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反正我们人已经来了,你负责管饭就行。开工时间由你这个东道主安排。”   “哈哈,管饭肯定得管!”徐教授笑道,“我让食堂特意给你们留的早饭,安顿下来以后,就带你们吃早饭去。小秦也带着学生过来了,一会儿咱们叫上她。”   而后又扭头问跟在身边的常石:“秦教授那边怎么样,安排好了没有?”   常石赶忙点头:“早就安排好了,不过,秦教授说要带着那两位女同学出去逛逛。”   “衣服换好了吧?”   “换了。”   “行,那就让她们逛吧。”徐教授无所谓地说,又指向戴誉三人道:“你先带他们去宿舍,注意事项什么的交代清楚。”   常石向他们招招手,示意三人跟上。   看向站在一旁的章教授,戴誉问:“老师您住哪儿啊?我先把包帮您拎过去。”   章教授却对徐教授身后的一个男生随手一指,交代道:“把包给他拎着,都到老徐的地盘上了,哪还用得着你忙活!你们先跟着小常走吧!”   戴誉听话地将包递过去,道了一声辛苦,就跟上大部队跑了。   他们所在的这栋红砖楼是老师们的办公楼,常石一路给几人介绍学校的布局,将人带去了一栋两层高的灰色宿舍楼。   “这里是单身教职工宿舍。”常石介绍道,“一楼都是女老师,二楼是男老师的。”   “咱们先将这位同学送去女生宿舍。”常石顿了一下,不知她怎么称呼。   “袁冰冰。”袁冰冰没什么表情地答。   “呃,先将袁同学送去宿舍。”   几人来到一楼的一间宿舍,常石解释道:“这边的宿舍空间大,所以都是三人间的,秦教授带来的两位女同学刚刚已经入住了。”   拎着包走进去,袁冰冰没什么所谓地说:“没事,我住哪都行。”   转身看向门外的男生,点点头算是道过别,就关上了门。   戴誉三人:“……”   这也太利索了。   郭振东有些尴尬地替她找补:“呵呵,她就这样,为人比较耿直,没啥坏心眼。”   “嗯。”常石点点头,却重新敲响了房门。   “那啥,女生宿舍咱们确实不方便进去,要不先去二楼看看?”郭振东拦住他的手。   常石无奈道:“我还有事没交代清楚呢……”   房门打开。   常石快速说道:“房间里有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你们在空军学院的这段时间,都穿这一身。另外,你独自外出时,如果有人问你的专业或工作,你不要多说,只说自己是‘07系’的就行。”   说完也不等对面人有啥反应,拉着戴誉和郭振东就走了。   这位同学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只是她一脸冷漠看人的时候,仿佛所有人都是智障是怎么回事?   男生宿舍也是三人间,他们到的时候,一张床已经被占上了,不过床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常石指着那张床笑道:“他是秦教授团队里唯一的男生,叫秦学艺,这会儿不在,估计又给秦教授跑腿去了。”   戴誉有些稀罕地拿起床上的军装摸了摸,绿色上衣蓝色裤子,是空军的制服。   “常师兄,这军装我们只能在空军学院里穿呐?”戴誉问,“离开的时候可以拿回去做纪念不?”   “呵呵,可以的。发给你了就是你的。”常石解释道,“我们学院里无论老师还是学生,在校期间都要统一着装,你们如果穿便装会比较扎眼,容易被执勤的战士留下盘问。”   郭振东也是第一次来军事院校,主动问起了注意事项:“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再就没什么了。食宿什么的你们都不用操心,上面已经拨款了。出入也没什么限制,你们想去哪随时都可以去。”常石又玩笑道,“不过,下午开完会,估计大家就都没心思闲逛了。”   三人心照不宣地叹气。   “行了,你们换衣服吧,一会儿到食堂吃早饭去。我的宿舍就在你们对面,有问题随时来找我。”常石拔腿往外走,走到一半又返回来,将两张卡片递给二人,懊恼道,“哎呀,忘了把通行证给那位袁同学了,一会儿还得跑一趟。”   很打怵与袁冰冰碰面的样子。   *   早餐时戴誉没看到秦教授课题组的人,直到吃午饭时,他们这些人才在食堂碰面。   秦教授见了戴誉就笑道:“小戴,你还是穿这身衣裳精神,标版溜直的!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你真是军校的学生呢!当初你怎么不考军校呢,去京大干嘛?”   闻言,已经坐在饭桌前的徐教授和章教授也看过来,等着他答话。   戴誉无奈叹道:“虽然是在我们章教授面前,但我也得说实话。谁还能没有一颗报国心呐!要是能考军校我肯定第一个报考啊!”   “啊,你怎么不能报呢?”秦教授好奇问,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家庭成分有问题的。   一般情况下,只要背景清白、身体健康,以他的高考成绩报考军校还是能考上的。   戴誉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就不能晒太阳,晒多了皮肤就会发红发痒。军校是有军事训练任务的,我哪敢报考啊!”   秦教授点点头,很懂地说:“你这种情况叫紫外线过敏,不过像你这样只是晒晒太阳就过敏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之前见到过两个吃了灰菜以后晒太阳过敏的,会引起皮下出血和皮肤红肿。”   “所以说啊,虽然我向往军校,但是京大才是我的理想归宿啊!”戴誉看向章教授,肉麻兮兮地说,“这就是我跟我老师的缘分呐!”   章教授果然受不了地直撇嘴,脸上的笑意却没忍住,只觉得他既肉麻又好笑。   除了章教授,在场还有一个人也被戴誉麻得够呛。   这人就是袁冰冰。   她之前没怎么与戴誉接触过,但也听说了他靠着陪教授打球进入实验室的事,这会儿亲眼见到他与章教授的互动,鸡皮疙瘩都被他麻出来了!   这脸皮也太厚了,这种肉麻话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徐教授招呼几人上桌吃饭,又介绍了当下的情况:“关中的人还在路上,咱们先不等了。等他们到了以后再单独开一桌。”   “徐老,上面不是只组织咱们三个团队负责这个无人机项目嘛。”秦教授问道,“怎么又把关中的招来了?”   徐教授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上级还有别的考量,给他们下的紧急调令。具体原因,下午开会的时候会解释的。”   戴誉才不管到底来多少个组,反正他跟住了章教授就行。这会儿他只想赶紧吃饭,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没了。   空军学院的伙食不错,比京大强一些,但也有限。毕竟大环境在这摆着,首先得能吃饱,其次才是吃好。   好在对饭菜的量没有限制,像戴誉这样饭量大的,可以随便吃到饱。   戴誉还在埋头吃饭,餐桌对面,他们那位叫秦学艺的室友,不知从哪突然掏出一个棕色的玻璃酒瓶,摆放到秦教授面前。   他语气殷勤道:“秦教授,您的酒!”   “哦,你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秦教授一面问,一面在桌沿上一磕,将啤酒瓶盖起了下来。   动作之娴熟,让人不侧目都不行!   “您这段时间每天吃午饭时都喝点这个,我怕您突然不喝了不习惯,就把办公室里的几瓶都帮您带过来了。”   袁冰冰:“……”   又来一个马屁精,而且这个更让人不适!   “小秦,你吃饭还得喝点啊?以前咱们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喝酒?”徐教授好笑道,“早知道你能喝,我就让后勤给你上两瓶了,哪能让你自己带酒来!”   顾及着队伍里有女同志,而且之后还有工作,徐教授就没让后勤上酒。   “呵呵,我这个可不是啤酒!”秦教授摆手解释道,“我酒量一般,喝了酒还怎么工作。这个是汽酒!之前有人送给我两瓶,我喝过之后觉得还不错,就自己又买了一些。”   秦教授吩咐秦学艺:“你帮我去打饭窗口拿几个碗,我给大家都倒点尝尝。”   喝了一口秦教授分给他的汽酒,徐教授砸吧砸吧嘴,摇摇头:“这就是糖水吧,一点酒味也没有,怎么能叫酒呢?”   章教授也摇头,表示不受用。   好心将自己的心头好安利给大家,却得到了成片的差评,秦教授心里能舒坦嘛?   戴誉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干净,吃饱喝足就有心情管闲事了。   他帮秦教授解释道:“这种汽酒并不是糖水,有一定的酒精含量。是我老家那边生产的一款低度酒,在我们当地的口碑十分不错。而且因为是纯水果发酵的,所以产量极低,只限量供应给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目标客户人群就是公务不饮酒人事和秦教授这样的高级知识女性!”   而后对着秦教授竖起一个大拇指:“有品位!”   秦教授也挺有趣的,端起装着汽酒的饭碗隔空冲他示意了一下:“哈哈,有眼光!”   冷眼旁观的袁冰冰:“……”   真是受不了。   *   吃过午饭,三位教授凑到一起开了个短会,而他们这些学生则可以出去自由活动。   戴誉不知道关中的团队是什么时候到的,下午按照要求来到指定会议室开会时,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五个人了。   那位带头的中年人似乎与章教授很熟,见章教授进门,便主动从座位上起身,紧走两步过来与其握手。   章教授与他握手寒暄半晌,才对众人介绍道:“这是工程学院的谭院长。”   虽然没说是哪个工程学院,但是从他与徐教授相同的着装来看,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大家简单问过好,便坐到各自的位置上,安静等待会议主持人的到来。   戴誉坐在他们这个组的末位,侧头看一眼两位师兄师姐,一个目光放空呆滞地看向半空,另一个拿着稿纸在演算着什么。   心知这种会议上轮不到自己发言,要么安静如鸡,要么拍手鼓掌。干脆拿出纸笔做个会议记录,也算有点事做。   没过多久,徐教授便引着一个领导模样的老人进入了会议室,只称其为李代表。   戴誉猜测这位应该就是无人机项目的军代表兼总负责人了。   果然,与几位教授热情握手后,李代表站到会议室最前排,开门见山地说:“咱们这个项目的时间安排非常紧迫,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咱们直接切入正题。”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上级对于火蜂的仿制要求有了一些变动,所以才临时从关中请来了谭院长的团队。”李代表给出简单解释后,便看向常石,“小常给大家分发一下资料。”   常石马上立正站好,敬个标准的军礼,响亮地答了一声“是”。   戴誉拿到那几张灰色的油印稿纸后,盯了第一页没几秒,心里就是一跳。   妈耶,这不是他前些天交给章教授的那篇“敲门砖”论文嘛!   不待他继续深想,前面的李代表已经看向章教授团队的方向了,视线在郭振东和戴誉身上徘徊了一下,开口问道:“哪个是戴誉同志?”   戴誉条件反射地起立,答了声“到”。   李代表点点头,抬手向下一压,对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这份资料是上周由章教授团队提交上来的,上级部门经过详细的论证后认为是可行的。”李代表的视线在室内环视一圈,缓声道,“所以目前0721项目被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仿制火蜂改型的无人侦察机,另一部要分抓紧时间仿制火蜂的模型机,或直接仿制拉-17,作为靶机使用。”   拉-17是曾经苏联援助的一批无人机靶机,不过马上就要库存告罄了。   “鉴于工程学院在年初就已经启动了拉-17的仿制任务,上级决定将设计火蜂模型机的任务也交给工程学院,就地设计就地生产。”李代表看向章教授几人,又道,“而北京的三个团队继续合作仿制无人侦察机。”   戴誉还在品味那句“就地设计就地生产”。   据他所知,北京并没有能制造飞机的军工厂,而关中那边却有好几家。看来这次果然只是开项目讨论会的,开完会各回各家。在关中设计完直接在关中就地投产,效率确实会比较高。   章教授突然举手示意,想要发言。   “咱们不要一讲到靶机,就将视线聚焦到无人机上面,无人机的生产成本相对较高,有些训练项目完全可以用其他形式的飞机代替无人机。”章教授突然看向戴誉说,“戴誉,你给大家介绍一下滑翔机厂的情况。”   再次被点到名的戴誉,赶紧起身,向众人介绍道:“滑翔机厂顾名思义就是生产滑翔机的,不过,他们厂最近新研发了两款无线电遥控固定翼飞机,最大型号的飞机,机身长度和翼展都在三米左右,装备了40cc的发动机,如果对于续航时间没有要求的话,比如高射炮训练,完全可以使用这种遥控飞机作为靶机。”   戴誉又拿起那几张油印稿纸晃了晃,“我这篇论文也是由那两款飞机提供的数据支持。”   袁冰冰刷地扭头看向戴誉:“?”   这篇论文居然是这个马屁精写的?   尔后,李代表问了那家滑翔机厂的全名,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会议议程继续推进。   要求每个团队汇报自己课题组的最新课题进展。   徐教授这会儿还谦让上了,一径要求客人们先汇报。   于是,章教授的团队被安排在第一个。   让戴誉没想到的是,章教授居然派出了一直面色冷冰冰的袁师姐做汇报,而不是他以为的郭师兄。   袁师姐面前的桌子上一片光溜溜,除了刚发下来的戴誉那篇论文,什么也没有。只见她木着脸,目视前方,不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一板一眼地说道:   “拆机以后,我们对发动机进行了深入探查。目前可以确定,这是一款推力在七百八十公斤的涡喷发动机,最大状态预计可以超过八百五十公斤推力值。从我们掌握到的数据来看,它的动力系统和各项技术指标是如今国际上最先进的……”   袁冰冰又冷冷地报了一堆数据后,说:“根据发动机的各项数据,可以推断出这款无人机的时速为750km/h,能实现在18000米以上的空中飞行……”   谭院长突然出声打断道:“请问,在发动机达到最大推力值时,它的最大时速是多少?”   袁师姐顿了顿,显然是没有准备这个数据的。   戴誉坐在她旁边,已经根据她刚刚给出的那一串数据,开始进行演算了。   不过,袁师姐的眼神仍然放空着,也不想着赶紧计算,隔了十来秒,她突然答道:“每小时850公里。”   又过了十来秒才在纸上写下850的戴誉:“……”   人家这大脑的运算能力已经堪比计算器了吧?   怪不得都已经这么不讨喜了,章教授还要带着她呢!   她哪怕是个哑巴,也得宝贝起来啊!这是人才呀!   戴誉情不自禁念叨一句:“牛逼呀!”   然而,会议室里很安静,他这句感慨大家都听清楚了。   戴誉尴尬地摸摸鼻子,对上袁师姐看过来的视线后,自然地给她竖个大拇指,再次由衷感慨:“厉害!”   袁冰冰不自觉弯了一下嘴角,一秒后又迅速拉平。   ……   马屁精! 第120章   对于戴誉的这句“牛逼”, 在场的大佬们似乎都很不以为意。虽然场合不太得宜,但也只是一句表达感叹的口头禅罢了。这种情况在军营里简直太常见了,不稀奇。   反倒是袁冰冰的表现比较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袁冰冰做完报告以后, 徐教授对章教授笑道:“你的这个女弟子之前一直闷不吭声的, 我都没怎么注意。”   “她性格确实有点内向, 但是专业能力没问题。”章教授对于袁冰冰的表现也是满意的,虽然有时候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他也觉得头疼, 但是瑕不掩瑜嘛。   袁冰冰:“……”   谁内向了?   “哎,我组里就缺一个像她这样计算能力突出的啊!”徐教授叹气。   “哈哈, 你要是需要,就让小袁去你组里帮帮忙。”章教授丝毫不怕被人挖墙角, 毕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袁冰冰那种性格的。   小插曲很快过去,会议仍在继续。   其实对于无人侦查机的设计,最主要的核心在于徐教授团队研究的自动控制系统。   如果自动控制系统无法成功仿制, 那么其他团队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   所以大家都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徐教授团队的汇报上。   不过, 在常石开口做汇报之前,章教授先笑道:“因为你们这个自动控制系统的事, 我们这边对于副翼、升降舵和方向舵的设计迟迟没有定型。你们可得争点气啊!”   徐教授趁机说:“所以我就说嘛, 反正都在北京,咱们这两个团队应该加深合作, 联合攻坚!”   说完他又看向李代表, 建议道:“我是真心觉得应该将我们这两个团队放在一起,最起码前期最需要数据支持的时候, 应该让我们合并到一起工作。”   李代表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章教授不只负责无人机这个项目,人家在京大还有行政职务,紧急召唤可以, 但是让他长期在外工作是不现实的。   “有什么不得不合并的理由嘛?”李代表斟酌着问。   “自控系统里有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自动驾驶仪,通过自动驾驶仪来代替驾驶员完成飞机的盘旋、偏航、俯仰等空中动作。”徐教授解释道,“但是这些空中动作,是需要自动驾驶仪来指挥副翼、升降舵和方向舵联合完成的。老章他们需要设计这三个操纵面,而我们团队也需要结合这三个操纵面的参数,来完成自动驾驶仪中各种元件的设计。”   其实,戴誉也在心里赞同徐教授的说法,他们仿制的这款飞机是固定翼的,但副翼、升降舵和方向舵都是可以改变飞机飞行方向的活动翼面,也是他们组仿制飞机外形时的一个难点。   如果能与空军学院方面合署办公,肯定会事半功倍。   众人以为很好攻克的章教授却无所谓地说:“我们的人都已经到你的地盘上了,要想合作就痛快点,趁着我们在空军学院的这几天,赶紧把那些存在争议的问题敲定下来。”   徐教授想了想,觉得这样虽然会在时间方面赶一些,但也不是不行。   一小时后,所有课题组完成课题进度汇报,现场的氛围立马放松了下来。   李代表靠坐在椅子里,笑道:“还有点时间,咱们来个自由讨论环节。我看刚才做汇报的时候,有些同志对一些问题是持有不同意见的。”   说起不同意见,秦教授就来了兴趣。她虽然是搞材料的,对那个所谓的自动控制系统也不甚了解,但却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觉得这个自动控制系统并不十分完美,它要是真有那么强,我军也不会顺利将那几架间谍机打下来了。自动控制这东西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提前设置好路线以后,飞机就必须按照那个路线飞,哪怕被敌方发现了,也不能灵活变道。有点傻乎乎的。”   秦教授继续道:“既然咱们能将别人的侦察机打下来,同理,别人也能打咱们的!我看就机动性和灵活性而言,它还没有小戴刚才说的那种无线遥控飞机好用。最起码,需要变道的时候,咱们可以在地面直接遥控,不用因为改变不了程序而干着急。”   戴誉摆摆手,顺势接话:“自动控制的程序机构虽然呆板,但这也是它的优点,操纵员设置好程序以后,它就可以自主飞行,不受外来无线电信号的干扰。无线遥控飞机虽好,但是无线电信号容易被对方探查到,不利于隐蔽。而且目前的无线电技术也无法支持飞机在高空飞行吧。”   就算是在后世,他也只听说过无线电飞机飞到几千米的,上万米的几乎不可能,更别提跟火蜂的18000米比了。   而且无人机的特点就是提前设置好飞行路线,将这些路线一段一段地间隔出来,再对每一段做出具体的动作指令。临时改变飞行任务的技术难点,一直没有攻克。   始终端坐在椅子里的徐教授点点秦教授,摇头叹道:“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在这方面你还没小戴懂呢!”   戴誉忙摆手谦虚道:“我也是因为最近在研究滑翔机厂的那两架遥控飞机,才有所涉猎。”   “如果只是用作靶机,完全可以只使用无线电控制。”徐教授耐心为她科普,“但是想要用作侦察机,就必须让程序控制与无线电相结合。起飞着陆的时候用无线电控制,而飞到对方领空的时候,就必须关闭无线电,改用程序控制,这样才能实现隐蔽嘛。”   一群人坐在办公室里,搞了好几个小时的头脑风暴。   一问一答间,大家都觉得受益匪浅。   李代表看看手表,对自由讨论叫停:“这会儿已经八点多了,今天先到这里。大家先去吃晚饭,人是铁饭是钢嘛。我近期还有别的安排,各组的课题继续推进,我过两个月来验收成果。没问题吧?”   这是问他们两个月之内能不能定稿呢。   章教授自信道:“我们肯定全力配合,有问题也不会出在我们这里。”   反正搞无人机和搞其他飞机,对他来说没啥区别,无人机的设计难点不在他的部分。   秦教授:“我们也是。”   徐教授:“……”   压力全加在他身上了呗?   不过,老章都没怂,他能怂吗?   “没问题。”徐教授故作轻松地答。   *   之后的几天,四个团队的人每天都要聚在一起工作。   谭院长率领的工程学院的团队,迟迟没有离开北京,就是因为一直在研究那架被拆解开运送到空军学院的火蜂。   经过几天的研究后,谭院长和秦教授对于飞机降落伞的问题达成一致,一起找到了章教授。   “为了节约生产成本,我认为完全没必要对火蜂进行百分百仿制,火蜂配有两个降落伞,但是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来看,使用一个主降落伞就完全可以让无人机安全着陆了。”谭院长提出自己的建议。   实验室里,章教授背着手来回踱步,没吭声。   而此时的实验室内,除了几位大佬,只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袁冰冰,和被章教授安排着拼命作图的戴誉。   郭振东去徐教授那边送最新数据。   这就不得不提到章教授团队在整个项目组中的作用了,因为与另外几个团队的课题内容多少有些交叉,所以要及时与各团队进行沟通,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见他不答话,秦教授也帮腔道:“那两个降落伞的材料强度基本相同,哪怕是以我们预测的无人机最高时速飞行,承重力也完全够用了。”   章教授还是锁着眉头沉思,并不接话。   二人自说自话半天,没人搭茬,一时也有些尴尬。   戴誉从图纸里抬起头来,对秦教授笑道:“我老师这是在思考问题呢,您二位别着急啊,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关于降落伞的事,我也了解一点,要不我先跟您二位说说?”   “行啊。”秦教授点点头。   总比干等着强。   “对于主降落伞的使用问题,咱们肯定没有争议了,对吧?”戴誉将降落伞地工作原理简单讲一下,“就是飞机飞到降落区上空的时候,发动机停止工作,然后降落伞打开,再让它慢慢悠悠地安全着陆。”   两位大佬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但是,这种情况只适用于普通速度的飞行。如果无人机的飞行速度非常快,甚至接近音速,这时候直接放出主降落伞,肯定要承受超大的冲击载荷,那么无论降落伞的强度多大,都会有破裂的风险。所以,火蜂才要另外加设一个面积小一点的减速伞。先用减速伞一点点降低飞机的速度,再放出主降落伞,这种设定是十分合理的呀!”   谭院长颔首,却直言道:“这些我们都知道。”   “哦,那您为啥还要取消减速伞呢?”戴誉疑惑地问。   “火蜂采用的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发动机,它的推力可以让飞机速度接近音速,实现高亚音速。但是我国目前并没有这么大推力的发动机可供装置到我们的无人机上。”谭院长解释。   秦教授摇头叹道:“李代表留给我们的仿制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只能从现有的发动机中进行选择,临时研发肯定是来不及的。如果真的装备了现有的发动机,那么减速伞就可有可无了,甚至是个鸡肋的存在。”   他们所说的确实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戴誉也无话可说了。   一直拧眉思考的章教授,突然回身对几人道:“降落伞的事情不是特别紧迫,你们暂时先放一放吧,再给动力系统这边一点时间。我会尽快想想办法!”   作为科研人,谭院长和秦教授都能理解他这种想要精益求精的心情,遂不再多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戴誉这几天一直在配合徐教授团队,设计副翼、方向舵和升降舵这三个操纵面。没想到他们自己的组里,会在发动机方面碰壁。   看着章教授又蹙眉钻进了实验室,戴誉也有些犯愁。   一下午都琢磨着有关无人机发动机的事。临近下班时,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跑去徐教授那里借用了一下电话。   快速拨通记忆中的号码,嘟嘟几声后,电话被人接起。   不待电话对面的人应答,戴誉立马露出八颗牙微笑,热情招呼道:“喂,夏叔!我是戴誉呀!我可想死您啦!您想我不?” 第121章   同一时间, 滨江机械厂的副厂长办公室内。   好不容易提前做完了工作,夏启航准备按时下班,回家陪一陪已经会叫爸爸的小闺女。   谁知还没出门, 就接到了这通来自北京的电话。   听着对面人异常热情欢快的招呼声, 夏启航本想回怼一句“不想”。   不过, 想了想还是算了,直接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用的是谁的电话?”   他这么问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这俩孩子去了北京上大学, 只有刚开始的几个月会往家里写信。后来嫌弃通信的时间太漫长,他俩就干脆每月往家里打一个电话。   这时候, 普通的电话一般只能拨打市内电话,所以这俩败家孩子就跑去电话局往家里打长途。   不过, 长途电话是按分钟计费的,他们每次都像机关枪似的,捡着紧要的事突突突一通说, 像今天这样还能说闲话, 问自己想不想他的情况, 比较少见。   戴誉在电话那边嘿嘿笑了两声, 只简单解释道:“我刚进了一个课题组, 这是教授办公室的电话。”   “你跟夏露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夏露还帮着教授编书呢, 学生会的工作也忙得要命, 都没时间搭理我了。”戴誉幽怨道。   对于这一点,夏启航比较满意, 这样正好,省得整天黏黏糊糊地腻在一起。   “行了,公家的电话哪是让你随便打长途聊闲篇的!没什么事就挂了吧。”被总机那边听到,影响不好。   “诶诶, 别挂别挂。”戴誉生怕他真把电话挂了,急忙将人留住,“我有正事找您帮忙呢!”   “哦,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赶紧说吧。”他还着急回家呢。   “那什么,夏叔,我问您个事啊!”戴誉斟酌着措辞,半天才说,“咱厂里有推力在770-800公斤的航空发动机嘛?”   他其实想问那个涡喷-6发动机,之前在他夏叔的书房里,他曾看到过一份关于涡喷-6发动机某槽底裂纹的分析。   这就说明涡喷-6发动机早就已经在他们机械厂立项了,至于是否投产了,还不好说。   不过,他也知道交换台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的,所以没敢直接问。   夏启航斩钉截铁答:“没有。”   戴誉:“那有八百公斤以上的嘛?”   夏启航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最近不是在跟一个课题组嘛,组里想找一台能适配的发动机。”戴誉含糊着说。   “唔,”夏启航沉吟半晌才说,“想问什么,让你的上级部门出面直接跟厂里联系,你自己不要瞎打听。”   戴誉秒懂。   看来还真有八百公斤以上推力的发动机,那岂不是比火蜂装备的那个发动机还牛?   他赶紧答应下来,又忍不住提醒道:“夏叔,要是真有人找到了厂里,您仔细考虑一下啊。我老师是这方面的大拿,厂里要是在新型发动机方面有啥问题,也可以趁机跟他交流一下。”   涡喷-6都研制好几年了,投产了还好说,要是没投产,肯定是在什么关键技术环节卡住了。   “知道了。”估摸他没什么正经事了,夏启航挂断了电话。   *   从徐教授的办公室出来,戴誉溜达回实验室。   不料,只是打个电话的功夫,章教授就提前离开了。   心里已经有了底,他便不着急了。拎着饭盒去食堂打了饭菜,又返回宿舍拎了瓶酒,晃悠着去了章教授的单人宿舍。   他到的时候,宿舍门敞开着,袁师姐正拿着几张稿纸,跟章教授汇报着什么。   在门上敲了两下,见章教授招手示意他入内,才拎着东西走进去。   “老师,袁师姐,吃晚饭了嘛?”将东西放到桌子上,戴誉扭头问。   没人应声,看来是都没吃呢。   “我在食堂打了几个菜,今天居然有豆腐丝和炒猪肝,正好咱爷俩喝点小酒。”他又看向袁师姐问,“师姐你能喝点白的不?”   袁冰冰:“……”   她已经惊呆了,头一次遇到找教授喝酒的学生……   “不会喝,我一会儿去食堂吃饭。”这恐怕是她与戴誉说过最长的话了。   袁冰冰谈完工作便不再过多逗留,与教授道声别,抱着资料就出门了。   “既然我袁师姐不吃,那就咱俩吃点吧!”戴誉将那瓶二锅头拧开,给章教授的茶杯里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又笑道,“背着苗老师,咱俩偷摸喝一点。”   章教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抱怨道:“就这么一点点,也值得你这么显摆!还不够我沾湿嘴巴的!”   而后又狐疑地问:“你这酒是从哪来的?”   “前几天常师兄拿过来的,他本来想叫上我和郭师兄,一起招待招待关中来的那几位,不过人家都以工作为由推了,这酒就留在我们宿舍了。”   章教授哼笑道:“你们几个都不如人家谭院长的学生,人家那才是干工作的态度!”   戴誉不高兴地说:“这酒我只给您倒了一口,自己可没喝!本来我还想帮您解决一下发动机的问题呢,不过,我现在得考虑考虑了。”   “我就说你不是单纯来找我喝酒的吧,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章教授还要去拿酒瓶子。   “您喝一口就得了,少喝点有助于睡眠。您要是喝多了,我咋跟苗老师交代啊!”戴誉伸手将酒瓶拦下来放在一边,问,“您听说过滨江机械厂吗?”   “听过,部属单位,规模挺大。你家不就是那个厂的嘛。”他之前是调阅过戴誉的档案的,知道他是工人阶级出身。   “对,我们这个厂生产航空发动机,您知道吧?”   章教授颔首。   “那您看没看过我们厂生产的那些发动机,有能用的吗?”   “市面上已经投产的发动机,我这边都有清单,目前没有合适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滨江机械厂的产品。   戴誉暗忖,涡喷-6果然还没有投产啊。   见他神色迟疑,章教授问:“难道这个厂还有什么被我漏掉的项目?”   说着就拿起桌角的一沓资料翻找起来。   “未必是漏掉的,可能是还在研发的项目。”戴誉提醒。   “你到底有什么情报就赶紧说吧!”章教授将资料放下,又没心思吃饭了。   以为他在故意拿乔,章教授又补充道:“不白拿你的情报,回头肯定有你的好处。”   “哎呀,我要什么好处啊!”戴誉哭笑不得道,“我是在寻思怎么跟您说呢,说出来您未必信。”   章教授没动静,一副等着他主动交代的表情。   “我们厂正在研发的一款发动机推力预计在八百公斤以上……”   “多少?”章教授提高声音。   “八百。”戴誉耐心重复一遍又解释,“但是据我所知,这个项目已经立项最少两年了。”   “你的情报准确嘛。”   “差不多吧。我未来老丈人是滨江机械厂发动机设计室的设计主任。”戴誉不顾章教授的惊讶表情,继续道,“来找您之前,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他虽然没给出明确答复,但那是他不乐意跟我在电话里聊公事。而且他也交代我了,如果咱们有这方面的需要,让上级部门联系厂里。”   章教授将杯子里的最后几滴酒仰脖喝干净,然后开始拧眉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如果戴誉真是设计主任的女婿,这事还真没准儿。   “那设计主任叫什么名字?”   “夏启航。”   “哦,”章教授摩挲着下巴嘀咕,“那还真有可能。”   “您认识他啊?”   “没见过,但是听说过。”章教授解释,“他是最早一批留苏回国的博士了。”   “对对对!在我们厂里那就是这个啊!”戴誉竖起一根大拇指。   兀自思索了一会儿,章教授拿起筷子开始闷头吃饭,吃饱喝足后,便开始赶人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出去打个电话。”   戴誉没想到章教授办事会这么雷厉风行。   在谭院长一行人离开北京后,戴誉他们与各团队商量好了设计细节,也准备返回京大了。   不过,在他们回去的前一天上午,夏启航出现在了空军学院实验室的门口。   此时,戴誉还在实验室里与那三个操纵面的设计图较劲,余光瞥见来人时,还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赶紧放下手里的纸笔,站起身就跑向门口,对夏启航咧嘴笑道:“夏叔,您咋来了呢?”   “不是你让我来的嘛。”夏启航难得与他开起了玩笑。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能耐的,居然挤进了这种规模的项目组。   “哈哈,那您可是够给我面子的,回头我得好好请您在北京搓一顿。”   “行啊,”夏启航没拒绝,又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先帮我引荐一下章老。”   “我老师在实验室里忙活呢,”戴誉又问,“您这次怎么来得那么快啊!打完电话才几天啊,就见面了!”   “我这次乘坐飞机来的,正好将一个发动机样机护送过来。”   章教授早在实验室里听到了动静,这会儿寻过来,看到门口的夏启航,便忙将人让进屋里。   “这次真是麻烦你了,我们这个项目的定稿期限太紧张了,只好临时将你请过来帮帮忙。”章教授客气道,又主动与夏启航握手。   “您别客气,有机会参与到这个颇具意义的项目中来,是我们厂的荣幸。”夏启航握上他的手,又叹道,“这次实际上是我们厂占了您的便宜。”   他们这个发动机改型的项目已经拖拖拉拉进行了快两年了,最近更是被搁置下来停滞不前。如果真能借着这次机会,让章老帮他们完善发动机改型事宜,绝对是他们赚了。   章教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你们的样机在哪儿呢?”   “发动机的体积比较大,先安顿在空军学院的训练场了。”夏启航将一沓资料递给了章教授:“章老,这是涡喷-6的详细资料,优缺点都很明显,您先帮我们掌掌眼吧。”   戴誉帮二人上了茶,见现场没什么能让他插手的了,便坐回去继续装模作样地画设计图,竖着耳朵听不远处两人的谈话。   “这款发动机是仿制的米格-19的动力装置,轴流式单转子气压机而且带有加力燃烧室。它原本的定位是超音速发动机,不过,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来看,只能勉强算是高亚音速发动机。”夏启航叹口气,“我们对于超音速发动机的研制属于零起步,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摸索,相对于其他项目而言,这个项目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   章教授了然点头,米格-19是双发超音速战斗机,他们想从亚音速发动机一步跨越到超音速发动机,难度确实不容小觑。   思及此,他也不禁感慨道:“当初你们那一批留学生回国以后,很多人都选择去大学任教,像你这样走技术路线的还是少数。如今看来,在工厂工作才更能发挥你们的作用。”   夏启航谦虚道:“说来也是惭愧,这个项目立项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出成果,我也是有负上级的嘱托。这次送过来的涡喷-6样机,算是简易版本的,要是能配备到无人机上,也算这几年没白忙了。”   “走,咱们去看看这台传说中的涡喷-6。”章教授的兴致极好,拿着那些资料,起身就要往外走。   他对这台发动机的期待值很高,在训练场上对着发动机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后,回到实验室,就拉上夏启航找个不被人打扰的角落叽叽咕咕去了。   *   二人在实验室里猫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实验室。   不过,因着章教授在京大还有其他工作,不能在这里长期逗留,所以只能暂时从空军学院撤离,返回学校。   夏启航搭着他们的顺风车一起去了京大。   在图书馆门口见到爸爸和戴誉同时出现时,夏露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一个本应在滨江工作,另一个已经进组十来天没有出现了,这会儿怎么都跑到她面前了呢!   直到看到爸爸对她挥了挥手,她才攥紧书包带子,一头冲了过去。   “爸,您怎么来北京了?”夏露抱着他的手臂晃了两下,语气高兴极了。   夏启航呵呵笑,在她头顶揉了一下,才道:“我来出差的,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您能在北京呆几天啊?我妈和夏洵,还有雯雯怎么样?”   “后天回滨江。他们都挺好的,你妈还给你带了不少穿的用的。”夏启航笑道,“你下午没课了吧?咱们先去看看你外公外婆,然后我打个电话给小侯,让他帮我把那些东西给你送家去。”   父女二人站在树荫下寒暄了半天,夏露才有空转向戴誉,问:“你不是留口信说,跟着章教授进项目组了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是开个讨论会而已。”戴誉说完就抱怨道,“我都在旁边杵那么久了,你咋跟没看见似的。见到亲爹就把我忘啦!”   抱上爸爸的手臂,夏露瞪他一眼:“我爸在这呢,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嘿嘿,那哪能啊!哪怕夏叔不在这,我也嚣张不起来啊!”戴誉不敢在危险话题上打转,转移话题道,“走吧,今天正好是礼拜六,咱们先回外婆家去。那老两口见到夏叔,一准儿高兴。”   什刹海,何家的四合院里。   外公外婆见到大女婿的到来,果然十分欣喜,戴誉夏露都只能靠边站,对着夏启航就是一通嘘寒问暖。   询问了大女儿的近况,又打听外孙外孙女的情况,从工作生活到吃穿用度,问得事无巨细。   没办法,他们已经三四年没见过面了,在那么远的地方,总归是不放心的。   “启航,你先坐啊。我今天下厨做几道拿手菜!”外婆招呼一声就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戴誉坐在院子里,旁观自己未来老丈人小心应对他自己的老丈人。   见他被外公翻来覆去询问相同的问题,又不得不找出不同的措辞来应对,戴誉突然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他不禁出言替对方解围道:“夏叔,您今天在我们这边住吧?”   “不用了,小侯给我订了旅社。”夏启航摇头拒绝。   “都来家里了,咋能让您出去住旅社呢?”戴誉又转向外公寻求认同,“是吧,外公?”   外公点点头。   “我去年在这附近买了个院子,您知道不?”戴誉邀请道,“晚饭还得等半天呢,要不您跟我去那个院子看看,晚上就住我那边吧!”   夏启航想了想,这次没有拒绝,他确实想多留一点时间与闺女相处。   跟着戴誉来到26号院,夏启航在院子里随意转了一圈问:“我住哪个房间?”   这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是空间大,陈设齐全,总体来说环境还算不错。   戴誉想烧点热水,正拿着钩子与煤炉子较劲,闻言随手一指正房的方向。   拎着行李进去呆了不到一分钟,夏启航又从里面出来了。   来到灶间问戴誉:“你是不是指错地方了?那房间是你住的正屋吧?”   “对啊,那是我的房间。”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又耐心解释道,“我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住,而且只在周末住两天,所以暂时没收拾别的屋子。您刚才进屋时不是看到了吧?那里面有一张特别大的土炕,可以并排睡五六个人!”   夏启航蹙眉问:“你打算让我跟你睡一张床?”   “是啊,”戴誉嘿嘿笑道,“咱们白天促膝长谈,晚上抵足而眠!多好啊!” 第122章   夏启航倒也不是真的拒绝与戴誉同床睡, 毕竟他之前还跟车间里的师傅们睡过大通铺呢。   他只是诧异于这小子竟敢主动招呼自己跟他同寝,最起码他自己是没有与老岳父同塌而眠的经历的。   见夏叔半天没吭声,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 戴誉又改口道:“我睡觉还算老实。不过, 您要是想单独睡, 我一会儿就把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他也不是非得死乞白赖地跟人家睡一屋,主要是懒得折腾。那几间空屋子他一直没怎么动过, 里面全是灰,收拾起来是个大工程。   夏启航无所谓地挥手:“算了, 凑合凑合得了,不用麻烦。”   他重新出去看了看这院子的情况, 问:“这房子破成这样,你怎么不拾掇拾掇?”   “嗐,您闺女不让我拾掇啊!”戴誉冲院子里喊道, “去年冬天, 这一片有两户人家遭贼了, 那贼一直没抓住, 我这院子又常年没人住, 她整天担心会被那小贼光顾。我寻思先这么破破烂烂地凑合住着吧,等我们毕了业, 彻底安顿下来以后再好好装修一下。”   “唔, 也行。”他之前还以为这小子买完院子,手里没钱了才这么将就住着。   戴誉烧好开水, 泡了点从外公那里拿来的绿茶,两人坐在破旧的院子中,喝茶聊天。   因着刚从项目组回来,他们的话题免不了会牵扯到无人机的问题。   这会儿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戴誉问得也很直接:“夏叔,跟章教授谈过以后,对涡喷-6的研发有帮助吗?”   “有,但是想完全实现超音速飞行暂时还不可能。”夏启航摇头,“章老确实在思路上给了我们一些启发,不过,这台发动机光是零件就有两千多个,尚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牵一发而动全身,短期内是很难实现突破的。”   戴誉了然,从零开始研发一台新型发动机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在他的记忆中,这款发动机从立项开始就一直在改进,持续了几十年,在他穿书之前仍有人在做技术升级。   “那以它目前的性能参数来看,可以装备到我们的无人侦察机上吗?”戴誉虽然看到样机了,却并不知道具体参数。   “可以,但是装备这种发动机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夏启航给他报了一串数字,然后解释道,“虽然目前还无法实现超音速,但是如果这款发动机的改型成功,其推力是你们之前看到那款火蜂发动机的4-6倍。”   “啊——”戴誉不禁发出惊叹,“那确实很牛逼了!不过这样的话,我们无人机的外形可能需要改型啊,不然这么大的推力,在起飞的时候肯定会产生过早升力矩。试飞验收的时候可能未必能通过吧。”   这正是夏启航刚刚想提的问题,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在这方面一点就透,他才起个话头,对方就能指出关键。   不得不说,与这样的聪明人做工作上的沟通交流,是十分舒适和高效的。   夏启航满意笑道:“确实存在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厂只提供发动机方面的技术支持,无人机本身的性能问题,就需要你们自己解决了!”   戴誉啧啧两声,不满道:“怎么还分出‘你们’和‘我们’了?明明是‘咱们’呐,难道我不是机械厂的人啊?”   不想与他争辩这些,夏启航劝道:“加入无人机项目组的机会很宝贵,你抓住机会,尽量发挥自己的作用。比如这次,你既然发现了过早升力矩的问题,就多花点心思,帮你们教授提前想想解决办法。”   他这两天已经弄清了他们项目组的人员结构,除了空军学院派过去打下手的,真正被章老带在身边的只有三个人,而另两个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研究生了,分配去研究所最起码是个副研究员。   他家这个毛脚女婿是唯一一个刚上大学没多久,就被教授带进重量级项目组的。   在这方面,戴誉比他当年要强,他在戴誉的这个年纪时,还整天闷头读书呢,根本没机会接触大项目。所以也更怕他把握不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戴誉听话地点头。   最近章教授一直在操心发动机的事,根本没心思管别的,所以他的一些想法还没找到机会与对方沟通过。   二人正聊着项目组的事,院门那边却传来了动静。   夏露用屁股顶开大门,满脑门汗地抱着两床被子走了进来。   戴誉赶紧起身搭把手,问:“我这边有被子用,你怎么又拿被子过来了?”   “你的被子不是你自己在用嘛,我过来帮你们再收拾出一个房间,这两床被子是给我爸用的!”夏露把被子递给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臂。   “不用收拾了,夏叔这两天在我那屋睡,我俩一人占一边炕头,谁也碍不着谁!”戴誉又补充道,“夏叔刚才已经同意了!”   夏启航:“……”   既然想给他收拾屋子,怎么不早一点?他这会儿都已经答应了……   “算了,我只在这边睡一晚,明天还得去你奶家看看,在那边住一宿,第二天就返回滨江了。”夏启航对闺女解释。   提起夏奶奶,戴誉就好笑道:“得亏您今天没去那边,不然一准儿得吃闭门羹。”   “今天是礼拜六,我妈还得上班呢。”夏启航显然十分了解自己老娘,“八点以前是见不到人的。”   而且只要他妈不在家,他爸的行踪也经常飘忽不定,说不定又去哪儿遛弯了。   夏露进入戴誉的房间,帮爸爸将晚上要用的被褥整理好,便催促还在喝茶闲聊的二人去外公家吃晚饭。   将最后一口茶干了,戴誉对夏启航建议道:“夏叔,一会儿您也关心关心外公的近况啊,回滨江以后还可以学给何阿姨听。”   不然总被老丈人揪着问问题,多被动!   “知道了。”夏启航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又轻斥道,“我还用得着你教!”   “嘿!您还别不服气啊,在给人当女婿这方面,您可比我差远了!”戴誉颇为自得地说,“您得向我多多学习啊!”   见自家老爸难得露出吃瘪表情,夏露忍着笑对戴誉说:“我外公好说话得很,我爸根本不用跟你学这些。”   夏启航:“……”   他闺女这是啥意思?难道他不好说话吗?   即便夏叔并不想跟他学习怎么给人当女婿,但戴誉还是热情地向他传授了一些机宜。   “您知道外公现在最操心的是啥事不?”戴誉问。   夏启航哪里知道老丈人有什么烦心事,没吭声。   “他最操心的当然是小姨的婚事啦!”戴誉解释道,“小姨之前找了一个差点结婚的对象,不过,外婆对男方的婚史不满意,前段时间已经黄了。这会儿小姨正准备寻找下一个结婚对象呢!您要是能给她介绍一个靠谱的青年才俊,外公肯定特高兴!这才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啊!”   夏启航:“……”   他怎么隐约记得他媳妇已经给小姨子介绍过好几个对象了?   “不过,您介绍的时候,得找那些模样长的好看的,我小姨还挺看脸的。”戴誉呵呵笑,“我原本有个不错的人选想介绍给他,不过,论长相确实不如她上一个对象,所以我干脆就没吱声。”   夏露好奇问:“你想把谁介绍给小姨?”   “就是邮政总局岑副局长的儿子。一个在邮政系统,一个在银行系统,我觉得这两人还挺搭的,而且门当户对。”对上夏叔的疑惑眼神,戴誉解释,“这位岑副局长是啤酒厂许厂长的战友,来北京以后,我替许厂长过去走动过几次。”   不过,说到底他跟人家没啥特别亲密的关系,小姨是个颜控,万一见了面以后不满意人家,将人给得罪了,他到时候不好向许厂长交代。   所以,干脆就别多那个嘴了。   得了戴誉面授机宜的夏启航,虽然面上不屑,但是吃饭的时候还是主动问起了小姨子的婚事。   他这一问可不得了,丈人丈母娘对小姨子的抱怨就没停过。   之后确实不用他再费心思找话题了,只出个耳朵就行。   他心里也在寻思,回去跟媳妇说说小姨子的婚事问题,二老年纪不小了,总因为小闺女的婚事着急上火终归不是好事。   *   当天晚上睡觉时,翁婿俩一人占据着一个炕头,戴誉拉着未来老丈人唠了小半宿,直到夏启航困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他才住了嘴。   把老丈人聊到昏睡的直接结果是,人家第二天去夏家时,坚决拒绝让他随行。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想跟夏露她爷爷奶奶聊一聊呢。”夏启航无情吐槽,“你一跟着去,我还有说话的机会嘛?要是实在想去,就等我离开以后,你再找时间过去吧。反正都在北京。”   虽然人家不带他去,但戴誉还是很有为人女婿自觉地将父女俩送上了公共汽车。   见他眼巴巴地在车外冲他们挥手,夏启航都有点后悔了,还不如带上这小子呢,看着怪可怜的。   而被夏叔认为可怜的戴誉,目送汽车走远,就赶紧跑回小院,将门一关便开始鼓捣图纸。   他之前就隐约有些想法,昨天跟夏叔夜聊以后,想法变得更坚定了。   次日上午,戴誉带着一堆图纸和稿纸,去实验室找章教授。   “这是什么?”章教授对于他交上来的东西还挺感兴趣的,戴上眼镜仔细看。   “对无人机的改型。”戴誉指着他正在看的一张图纸解释,“前几天画操纵面的设计图的时候,突然想到的。我们目前将这款无人机定位为侦察机,搭载高空侦查照相机,是不是太单薄了?以咱们对这款无人机预设的性能,它完全可以开发出除了作为靶机和侦察机的其他功能吧?”   “嗯,比如说呢?”   “就像咱们缴获的那几架火蜂,虽然他们没有装备武器,但是这个完全是可以高空投弹的机型。我们可以在仿制的时候,直接给他加上投弹架,让它具备可以执行投弹任务的可能。”   章教授点点头,这个确实是比较合理的,他们在设计外形的时候,可以考虑将投弹架安上去。   “另外,除了投弹架,也可以配备探测设备,执行探测任务。”   “嗯。”章教授再次颔首。   戴誉抿了抿唇,试探着说出最关键的:“还可以将它改型成一种取样用无人机,实现核试验的穿云取样。” 第123章   戴誉的话说完后, 耳边只余窗外的啾啾鸟鸣声,实验室里的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随意在他身上瞟了两眼,章教授便不再搭理他, 低头去看那几张图纸了。   戴誉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 心里也有些发虚。   这就是他迟迟没有向项目组提出对无人机进行改型的原因,有些事他根本就说不清楚。   这会儿有关核试验的消息都是保密的, 直到实验成功了,媒体才会发出新闻稿, 而后举国沸腾。   那么,他这样一个无关人士是咋知道核试验的?   他要是莽莽撞撞地乱闯, 很容易给自己惹麻烦。可是就像夏叔说的那样,进入无人机项目组的这个机会确实太宝贵了,他要是不趁机改变点什么, 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如果让事情按部就班地发展, 要等到十几年后, 核试验无人驾驶取样机才会问世。而在此期间, 核试验用的都是有人机取样。   由于核爆炸时产生的强烈光辐射, 冲击波和放射性对人体有很严重的危害,有人驾驶飞机要在“零后”, 也就是投弹后四十分钟左右, 才能进入烟云取样。[1]不过,那时取得的样品已经不够新鲜了, 很可能影响对实验的鉴定,而且对飞行员的人身健康也有一定的影响。   后来出于对飞行员的健康状况高度负责的考量,开始改用无人机进行取样。   不但保护了飞行员,而且可以保证“零后”十分钟内, 取到新鲜样品。   如果能在此时提前研制出无人驾驶取样机,不但可以提高试验分析的准确性,还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飞行员,戴誉觉得这个险是值得冒一冒的。   想好的措辞已经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了几个来回了,可是人家章教授就是不问。   一直在低头研究他带过来的那些资料。   戴誉感觉自己的脚已经有点站麻了,再看面前老头靠坐在桌边,也有点吃力的样子。   他干脆拖过来两把椅子,殷勤道:“老师,您坐着看吧,坐着看也是一样的。”   章教授倒是没和自己的老骨头过不去,顺势坐上了其中一把椅子。   直到墙上挂钟的分针又转了半圈,他才抬头看向戴誉,平静问:“说说吧,你是怎么想到用无人机进行核试验取样的?”   终于等到了!   戴誉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写上“快来盘问我!”   “哎,这事真是说来话长啊。”戴誉先叹了口气,打个铺垫。   “那你就长话短说吧。”   “……”戴誉摸摸鼻子,“我尽量短说吧。这件事还得从我的高考志愿说起。”   “嗯,说吧。”   “其实我最先打算报考的并不是数学力学系。”   章教授是个很好的捧哏,捧场地问:“那你打算报考什么?”   “我打算报考物理系!”戴誉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叹气道,“我读高中的时候,物理成绩最好,而且还自己组装了好几台半导体收音机,以为考上物理系就可以搞搞半导体无线电什么的。”   “高中生只能组装半导体,大学生就开始研制半导体元件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章教授也不在乎他的跑题,还能与他对答。   “谁说不是呐。本来我和我对象都想报考物理系来着,但是后来听说同一个高中的尽量不要报考同一个专业,我就放弃了物理系,改报数力系了。我琢磨着我的数学和物理都挺好,报数力系也很合适啊!”   “所以呢……”   “您现在也知道了,夏启航是我未来老丈人,他当时是极其反对他闺女报考物理系的。给出的理由是觉得她没啥物理天赋。”戴誉叹气道,“我那时候懂啥呀,就反驳说搞搞半导体还要啥天赋,懂点物理就能搞啊!”   章教授嘴角抽了抽。   “哎,因为我的无知言论,当场就被我老丈人打了脸。他给我看了京大物理系的全称,居然是叫技术物理系!而在此之前技术物理系曾被叫做原子能系!”戴誉露出震惊表情。   然而,章教授的关注点却有点偏,惊诧问:“他居然还打你脸了?”   戴誉:“……”   “没有,他就是嘲讽我来着。”戴誉径自转回正题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啥叫原子能啊,当然了,现在也不太懂。不过,我老丈人肯定比我们有见识啊,就为我们简单科普了被投向岛国的两颗原子弹和苏联的核电站。”   章教授点了点头,这样也说得过去。   “我那段时间,对于这个原子能十分感兴趣,去省图书馆阅览室找了好多过期的报纸来翻看,可惜信息甚少。还是来大学以后,在您家翻看过几期《外国科技动态》,才搞明白原子能就是核能,以及核试验是怎么回事。”   章教授回忆了一下,他订阅的杂志都堆放在茶几上,这小子每次来家里,偶尔翻看上面的杂志,他确实没怎么管过。   “我就琢磨着,既然京大已经设立原子能系这么多年了,第一批学生早已毕业,那他们毕业以后肯定得干专业对口的工作吧?不然不是白读书了嘛!”戴誉小声说。   章教授轻舒了一口气,后背放松地靠到椅背上。   “记得有一期的《外国科技动态》上面,在介绍核试验时,顺便提了一句穿云取样的方式。外国用的都是有人驾驶飞机取样,让飞行员驾驶着飞机飞入云里,我觉得这样挺危险的。实在太不安全了!”戴誉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嗯。你的这个想法还不错!”章教授对于他的想法给予了肯定。   “那当然啦,咱们国家的人多宝贝啊,哪能随便浪费人才!能用无人机完成的任务,还是尽量让无人机完成好了!”戴誉真情实感地说,“虽然不知道这款核试验取样用无人机什么时候才能起飞,但我们可以为祖国时刻准备着嘛!有需要的时候,我们的无人机随时可以顶上!”   章教授看着他,不自觉笑了一下。   沉默了将近有一分钟,他才对戴誉点头道:“设想很好,没准哪一天真的能用上也说不定。”   “肯定能用得上,咱们搞快点!”戴誉呵呵笑。   他在心里偷偷吁出一口气,看来章教授接受了他给出的理由,这条逻辑链经受住了考验!   “嗯,那咱们说说你这个设计图里存在的问题。”章教授严肃了神色。   戴誉:“……”   还想再共同畅想一下美好未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挑毛病了。   “你设想的这个外挂取样器,确实很好。但是这样一左一右挂在两个机翼的下面,怎么能在飞机高速飞行的同时,保证它们百分百成功完成取样?如果准确率不能达到百分百的话,为了保证取样的成功,届时可能会使用无人机和有人机相结合的取样方式。”   章教授对于这些事还算了解,如果核弹爆炸成功了,却没有取到样本,那么相应的也无法得出爆炸威力的结论,一场核试验就相当于白做了。   而且如果在有无人机取样的情况下,还得出动有人机,那这个无人机也失去了它一半的价值。   “这只是个初步构想,对于它详细的气动力分析还没完成,而且可能还需要配合风洞实验。”   章教授当然知道这还不是成稿,看他图纸上潦草的标注,就能看出这些图纸是刚完成就被送过来了。   他继续抛出问题:“另外,核爆炸时温度极高,你怎么保证无人机不会被高温烧毁,即便外壳没事,油箱也是个大问题。”   戴誉琢磨了半晌,干脆摇头:“保证不了,油箱确实容易爆炸,这得找秦教授那边想想办法了。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多出动几架无人机,按照不同的时间段,一个一个往里冲。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度总会慢慢降下来的。而且多出动几架无人机也能更大程度上保证取样的成功。”   对于他的回答,章教授基本满意,看来他确实已经对无人机的取样功能琢磨很久了,并不是一时兴起。   不过,戴誉却突然举手,对他提出了问题:“老师,我的图纸上,将火蜂的降落伞和减速伞都取消了,正如您说的,核爆炸时温度极高,降落伞可能刚进入烟云就直接融化了。但是没有这两个减速装置,无人机怎么着陆啊!那么高的速度下回到回收场,恐怕会有坠毁的可能。”   “坠毁就坠毁!只要不妨碍取回取样器就行。”章教授无所谓地摆手,又看向他问,“你还指望着那些飞机能回收啊?”   戴誉“啊”了一声。   章教授无语道:“那上面附着着放射性尘埃,怎么可能回收再利用,肯定得就地掩埋了。”   “呵呵,要不怎么您是老师呢!”戴誉熟练地拍出一记马屁,“还是您懂得多啊!”   章教授:“……”   *   此后的几天,戴誉一直在实验室里废寝忘食。   直到某天中午,去找夏露一起吃午饭时,才被她提醒这个月还有正事没干呢。   “啥正事?”戴誉现在一心扑在无人机上,其他事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夏露一顿,无奈瞥他一眼:“你自己的事不自己想着,还问是啥事?”   “哎呀,你卖什么关子。”他正着急呢。   “你这个月的助学金领了嘛?”   戴誉想了想,好像确实没领,粮票也没领。   “那我这几天用的是谁的粮票啊?”他上个月的粮票应该已经用完了。   “你说呢?”   “我才吃了几天软饭呐,你就不乐意了!”戴誉装模作样道,“看来吃软饭这条路是行不通啦。”   “不是我不让你吃,”夏露也叹道,“关键是我也揭不开锅了,你一顿吃的比我一天吃的都多,这个月的粮票只够咱俩再吃中午这一顿的了!”   没想到他俩已经把日子过得这么拮据,戴誉干脆饭也不吃了,转个弯就去了学生处领补助。   出纳动作挺利索,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又翻出两个本子,指向表格空白处:“戴誉是吧?在这签字。”   戴誉拿着笔刚想签字,却被夏露按住了手臂。   “老师,这金额是不是弄错了啊?”夏露扭头问出纳,“助学金19块5毛,您让他签字的这个怎么是73块5毛呢?”   “没错,签吧。”出纳将压在下面的另一个本子拿上来给她看,“这个是19块5毛的助学金。刚刚那个七十多的,也是他的。”   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戴誉虽然高兴能多拿钱,但也得把事情问清楚了才能伸手。   “老师,这73块5毛是什么钱啊?”   “你的补贴啊,这个月刚开始发的。”出纳翻出记录给他看,“呐,按照技术11级工资给你发的。”   夏露难得不淡定地“哇”了一声。   她晃了晃戴誉的胳膊,小声说:“我爸是技术1级工资,你还没毕业就能有11级,赶快签字吧!”   戴誉在签字前,还是问了出纳:“老师,这是因为什么发的补贴啊?以后还有吗?”   “那我可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发钱。备注一栏不是写着‘实验室’嘛,你去实验室问问吧。”   戴誉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领了这个月的粮票,拉着夏露就跑出了学生处。   “妈耶,这次发达了!”他晃悠着夏露的手,兴奋地说,“没想到章教授这么大方!居然给我发了这么多的补贴!哪怕只发这一个月,我也心满意足了。”   找个没人的角落,夏露将信封里的钱拿出来点了一遍,“一共93块!”   “之前我还后悔辞了啤酒厂的工作来上大学呐,我错啦!这都顶啤酒厂俩月工资啦!”   “所以,你在实验室一定要好好干啊!干出成绩章教授会看在眼里的!”夏露很为他高兴。   戴誉从那一沓钱里抽出两张塞进夏露的上衣口袋里,“呐,给你发点零花钱!咱俩今天出去吃点好的。”   “我不要钱,你把粮票给我就行。一会儿到东门吃炸酱面去,给你庆祝一下!”   戴誉:“……”   看他家夏露多朴实!他还想说要不再去一次老莫呢。   *   戴誉现在的活动轨迹,就是实验室——食堂——宿舍。   除了每天早上跟章教授打打球,基本没什么额外的运动了。   这天早上打完球,章教授说:“虽然项目时间紧,但你还是得留出运动的时间啊。”   “知道啦,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嘛!”戴誉点头。   “你最近是不是没去校乒乓球队训练?”章教授点点他,“李教练前几天跟我碰面的时候,还告了你的状,说你缺席乒乓球队的训练”   当初还是他将戴誉推荐去乒乓球队当顾问的呢。   “我整天在实验室里,哪有时间去培训乒乓球?”   “实验室也可以给你放几天假,你该锻炼还是锻炼一下,他们马上要参加北京高校田径运动会的比赛了。最近的训练还挺重要的”   得了章教授的叮嘱,戴誉当天就去了一趟乒乓球队。   不过,人家的打球技术已经很纯熟了,根本就不用他顾问什么。   他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走个过场。   “李教练,听说咱们乒乓球队要参加高校运动会了?”戴誉蹲到李教练身边问。   李教练点头。   “反正咱们队里也不需要我顾问什么了,我能跟着大家上场打个比赛不?”自从学会打乒乓球,他还从来没正式跟人比赛过呢,整天光给章教授当陪练了。   “行啊。”李教练磕绊都没打就答应了。   “真行?”戴誉咋这么不相信呢!   “真的。比赛要求每个学校可以出八名队员参赛,不过咱们队里,加上替补也才七个能上场的。你要是想去试试,就去吧。”   戴誉:“……”   总感觉不是啥正经比赛。   这一届的北京高校田径运动会在师大举办。   211宿舍里除了戴誉是凑数去打乒乓球的,还有陈显这个跑步健将,会参加100米和3000米的比赛。   为了给他们二人加油,全宿舍的人都蹭着校车跟去了师大。   东道主师大显然十分重视这次运动会,他们的校车刚开进大门,就看到各种五颜六色的欢迎横幅和标语,弄得跟过节似的。   这天上午,所有高校的运动员代表聚集在师大的操场上举行了盛大的开幕式。   不过,戴誉对于这些都不怎么在意,他只想赶紧比赛,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咋样。   好在流程走得很快,他们这项突兀地出现在田径运动会上的运动项目,在上午就进行了第一轮预赛。   戴誉混上了一套京大乒乓球队的统一服装,前胸后背都贴着“08号”的字样。   这会儿正立在体育馆内的,其中一个乒乓球台前,等待自己对手的到来。   “我刚才已经帮你看过了,你预赛的对手是铁道学院的。”夏露将学生会那边的大部队抛下,专门跑来体育馆帮他加油,顺便围观戴誉人生中的第一场乒乓球比赛。   比赛已经开始,临近的几个乒乓球案子上,对战的双方早已经酣战了起来,乒乒乓乓抽球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抽球声听得戴誉热血沸腾,只待对手赶快出现,与对方来一场鏖战!   他将球拍放在球案上,瞄了一眼手表,距离比赛开始都过去二十分钟了。他那位铁道学院的对手怎么还没来?难道是第一次来其他学校参加比赛,迷路了?   “你先在这再等等,我帮你找裁判问问去。”夏露也等得有些着急了,想看他打一场比赛怎么这么费劲呢!   夏露走后,又过了十来分钟,周围的几对对手早已分出胜负了,戴誉却仍在乒乓球台前干杵着呢。   李教练手下的队员们都在同一时间参加的预赛,这会儿正好巡视过来,看到戴誉的状态,便笑道:“估计是你的那个对手弃权了,你可以直接晋级!恭喜你!哈哈!”   果然,没过几分钟,大喇叭里就开始播报乒乓球预赛的最终成绩以及晋级名单,而戴誉的名字赫然夹在晋级名单里。   戴誉:“……”   他并不在乎输赢,只是想趁机实战一下而已!   不待他多说什么,风一样的男子陈显光着脚丫子提溜着跑鞋,飞奔了过来。   “支书,跟你对战的那个对手是不是铁道学院的运动员?”   戴誉轻嗯了一声。   “那你不用等了!我刚才在茅房看到那个运动员了,他拉肚子啦!”陈显哈哈笑道,“你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戴誉:“……”   作者有话要说:  [1]吕庆风.难忘的无人机取样[N].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报,2012-03-20(4)   温馨提示一下,本文关于无人机的研发过程和人物角色,纯属作者虚构。   我国的第一架军用无人机是“长空一号”,由位于巴丹吉林沙漠的空军某试验训练基地二站在1965年~1967年成功定型,主要负责人是被誉为“中国无人机之父”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赵煦将军。   国家于1977年3月下达了把“长空一号”靶机改装为核试验取样机的任务。六个月后,一架“长空一号”取样机参加了我国一次核试验的穿云取样飞行。(摘自百度)   最近查资料时,好几次泪目。老一辈的科研工作者确实太不容易了,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得上。很多人一生都在为科研工作鞠躬尽瘁。向所有的科研工作者致敬! 第124章   听到大喇叭里的通知后, 211宿舍的几人便找到了体育馆来。   刘小源见到戴誉就大喊:“戴誉哥,你现在是北京高校乒乓球男子32强啦!我还以为你说自己是‘乒坛神童’是吹牛的呐!”   “哈哈哈,支书今天走狗屎运了!”陈显将鞋扔到地上趿拉着, 哈哈笑道, “他的对手蹲茅房呢, 刚才根本没参加比赛!”   戴誉:“……”   咋感觉晋级比输球还让人难受呢?   正郁闷间,夏露又一阵风似地跑到他跟前, 一脸无语地说:“你今天到底是啥运气啊?上一场对手弃权了,下一场……”   戴誉不禁瞪大眼睛问:“对手又弃权啦?”   其他人也都纷纷围过来, 等着听下一场对手的情况。   “那倒没有。”夏露有些怜悯地说,“下一场的对手是体育学院的黄骏选手。”   “体育学院的也没什么!不用怕!”陈显拍拍戴誉的肩膀, “那会儿你陪我往返颐和园练长跑的时候,咱们还遇到过体育学院的长跑运动员呢,我感觉他们的水平也挺一般的, 体力还不如我呢!”   “对啊, 戴誉哥, 你别怕啊, 我们都支持你!”刘小源也笑嘻嘻地给戴誉鼓劲。   戴誉:“……”   并不害怕, 只想赶紧上场!   几人正围着他一通鼓劲,李教练在腋下夹着个大笔记本就溜达过来了。   “知道下一场的对手了吧?”   “嗯, 体育学院的黄骏同学。”戴誉虽然不怕, 但也想打听一下对方的底细,“教练, 这个黄骏咋样啊?厉害不?”   “他之前参加过北京市乒乓球比赛,取得了第十名的成绩。”李教练拿出自己的本子翻看。   “第十名啊,感觉也不是很厉害……”陈显嘀咕。   他的目标向来只有前三名。   “那一届比赛里,前九名的选手都是北京队的专业运动员和替补, 而北京队的运动员里大部分都是国手。”李教练解释,“如果按照那一届的水平来看,黄骏算是业余选手里技术最好的了。”   众人:“……”   看向戴誉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也不知他是啥运气,第一场比赛轮空了,第二场却遇上了业余选手里的王者,看来他今天注定只能一轮游了。   不过,李教练对于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呵呵笑着揽过戴誉的肩膀说:“在给队员们做赛前指导的时候,我们就将这个黄骏标记为夺冠热门人选。这回倒是好,居然被你碰上了他!你这样也算是给我们队的其他队员争取晋级机会了,大家的名次能更理想一些。”   没想到自己的对手居然这么强,戴誉挺乐呵地说:“没事,正好让我帮大家分担一些火力。要是能打赢最好,打不赢也不丢人,人家可是种子选手呢!”   李教练见他心态不错也就放心了,虽然觉得他晋级无望,但还是拿着本子给他说了说这位黄骏选手的球路和发球习惯之类的。   看了眼时间,又对他鼓励了一番就去找其他队员了。   李教练走后,夏露看向戴誉笑道:“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来一场鏖战嘛,这回好了,遇到个仅次于国手的对手,难度肯定够了!”   “哼哼,还未必是谁输呢。我现在全无参赛纪录,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打法。但是李教练早已经研究过他的打法了,这就属于敌人在明处我在暗处。你就瞧好吧!”戴誉自信地分析。   夏露不知他哪来的自信,但还是点点头:“行,你要是真能战胜黄骏,无论最后能得第几名,我都请外公给你写一幅字,到时候裱起来挂在你正屋的墙上,一进门就能看到。”   “写啥字?”   “乒坛神童啊。”   戴誉:“……”   虽然有点羞耻,但他还挺想要的。   32进16的比赛来的很快,两个小时后,戴誉见到了那位仅次于国手的黄骏同学。   黄骏的个子不高,但是露在运动服外面的手臂和小腿上都是结实的肌肉,看起来就很有力量。   戴誉主动上前与黄骏握手:“黄同学,久仰大名了!我叫戴誉,没想到第一次参加乒乓球比赛就能遇到像你这样堪比国手的运动员!真是太荣幸啦!哈哈!”   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黄骏客气地说:“不敢与国家队的运动员比,我的水平距离国手差远了!”   “哈哈,黄同学你太谦虚了,你的水平是有目共睹的,我们教练都说你是夺冠热门人选了。我只与学校里一个快退休的教授打过乒乓球,这次是因为球队的参赛人数不够,才能蹭个顺风车来大赛上见识见识的。”戴誉的话里半点不掺假,笑道,“第一次参赛就能遇到你这样高质量的对手,今天哪怕只能一轮游,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黄骏早听说这轮对打的是个新手,但是没想到会新成这样,连校内的比赛都没参加过,就敢来参加校际间的比赛了。京大这是没人了吗?   “没事,你就放松打吧,咱们来一局切磋局。”既然人家是新手,黄骏也不想占便宜,压着人家打。   戴誉忙摆手道:“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让着我啊!我是想让你全力以赴,也让我见识一下顶级乒乓球运动员的真实水平!”   不远处围观他们聊天的刘小源,偏头看向佟志刚问:“戴誉哥说的都是大实话,但我咋总觉得不太对劲呢?”   佟志刚故作高深道:“不对劲就对了,比赛前跟对手说这么多废话,能是为了什么?”   正式开赛前,有个赛前练球,戴誉二人在球案前试探着打了几个来回,不带任何花样,旋球削球一概没有,只是简单的击球快攻,没一会儿就停下了。   不过,只这么片刻功夫,戴誉也能感觉出来,对方的球拍在触球时力道很大,与章教授那种老年人的力道截然不同,充满着年轻人的力量感。   两人按照比赛流程去裁判那里猜硬币。   黄骏猜对了正面,直接不客气地选择了发球权。   不过,对于场地和发球权,戴誉是不怎么在意的,虽然他已经与章教授打了一年的球了,但打法仍然很迷踪。因为没接受过专业训练,也就没什么技巧上的套路,都是随机应变见招拆招的打法。   双膝弯曲,重心前倾,戴誉心里有些激动地等待开局。   这会儿的乒乓球采用的规则还是21分制的,三局两胜。   第一局打到一半的时候,戴誉就基本适应了对方的打法。这时候打乒乓球的人,无论是专业运动员还是业余爱好者,很多人都偏爱近台快攻的打法。   章教授就是典型的近台快攻,戴誉陪着打了一年,虽然这种打法很猛,很容易让人跟着对手的节奏打,但是想要克制这种打法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面对黄骏的直板快攻,戴誉直接后退一步放反手位高球,配合旋转球,打乱对方的节奏。   白色小球在球台上乒乒乓乓不停往返。   “砰砰——”   “咚——”   ……   ……   观众席上,刘小源推一推身边的佟志刚,不可置信地问:“那个黄骏不是北京市第十名嘛,可是我怎么感觉戴誉哥好像要赢啊!”   这会儿已经进行到第三局了,再有两个球就能决出胜负,佟志刚眼睛盯着球台,随意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戴誉不是兼任乒乓球队的顾问嘛,肯定研究过对手的打法吧。”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比赛呀!”   “唔,他不是自称‘乒坛神童’嘛,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两人说话间,场上已经分出胜负了。   黄骏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走过来与戴誉握了手:“恭喜你!”   “嗐,说来我有点胜之不武,那个一直跟我打球的老教授也是你这种近台快攻的打法。我都跟他打了快一年了。”戴誉握上他的手晃了晃。   “没什么胜之不武的,这说明你已经掌握了克制近台快攻的打法。如果这种方法被传播开,我们这些打近台的就都得小心了。”黄骏一脸感慨道。   戴誉爆冷打败种子选手黄骏的消息,不一会儿就在场馆内传开了。   很多人趁着比赛休息的空档,跑到京大休息区,围观这个突然窜出来的新人选手。   京大校报派过来的随队记者甚至还给戴誉拍了一张拿着乒乓球拍的半身照。   李教练也没想到戴誉居然真的能战胜黄骏。他虽然给乒乓球队做了好几个月的顾问,但是顾问一般只在技术理论方面给出指导,真上场打球可能还没替补打得好呢。   他本以为刚刚那场比赛,只是田忌赛马中下等马与上等马的比试,不料,却是两匹上等马之间的对决。   李教练打算在观察一下戴誉的状态,如果他发挥稳定,就干脆来乒乓球队当正式队员得了,还当什么顾问啊!   另一边,戴誉享受着夏露送水递毛巾的贴心服务,不禁有些飘飘然地说:“你等着吧,看我给你赢个金牌回来。”   不过,他这大话说的着实有些早了,在1/4决赛的时候,他又遇到了另一名体育学院的选手。这位选手的打法是戴誉之前从没遇到过的,等到他摸清了人家的套路时,第二局比赛已经快结束了。   最终无缘四强,只得到了第五名。   见他从赛场上下来后,明显有些抹不开面子,夏露安慰道:“不拿这个金牌也挺好的,田径运动会的乒乓球金牌,听起来确实有点假。第五名也很好了!已经达到了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标准!”   刘小源也跑过来说:“对对对,戴誉哥,你太牛了!我现在已经相信你是‘乒坛神童’了!”   虽然没得奖,但戴誉心里觉得挺美,那两个体育学院的学生确实厉害,他打得挺过瘾,不虚此行!   *   211宿舍这次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十分抢眼,戴誉虽然只拿了乒乓球的第五名,但陈显非常给力,得了男子3000米的金牌和100米的银牌。   宿舍里的几人当天就凑钱去国营饭店,给陈显和戴誉庆祝了一下。   运动会结束,戴誉重新回到章教授的实验室报到。   发动机的事情有了进展以后,其他环节的仿制进度也加快了起来。   这天,他们实验室里难得地迎来了外来客。   秦教授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带着手下的三员大将,来到京大与章教授的团队开碰头会。   刚见面,她就看向章教授问:“您不会是放卫星了吧?之前还为发动机的事犯愁呢,这才过了几天啊,您不但找到了火蜂发动机的替代品,居然还能比它的推力高出那么多倍?”   接到章教授电话通知的时候,她都惊呆了。   如果真有这种发动机,肯定早就有风声了,哪会等到现在才突然横空出世。   “是真的。这款发动机是某机械厂正在研制的超音速发动机,只不过一直没能成功实现超音速,所以这个发动机项目就一直没有完成,也不可能投产。”章教授耐心解释道,“但是即便如此,这种发动机也能极大地满足咱们无人机的需求了。”   秦教授马上接话说:“如果真的配备这么大推力的发动机,我们的好多设计环节都要更改了!”   跟着她一起来的秦学艺帮腔道:“我们根据之前的备选发动机型号,为降落伞的设计预留出了两种方案。一是只使用降落伞,另一个是用减速伞配合主降落伞着陆。可是,这两个方案成立的前提是发动机推力在七百到九百公斤之间。如果按照您说的,新型发动机推力是现有发动机的四倍以上,恐怕只用降落伞和减速伞是无法保证飞机安全着陆的。”   章教授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他看向自己这方的几个学生说:“人家提出问题了,你们帮着找找解决办法吧……”   几人一时都没吭声,各自在心里盘算着。   尤其是戴誉,刚拿了实验室给他发的73块5毛,他正一门心思地想帮章教授多分担一些事务,也算对得起这份补贴了。   袁冰冰似乎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随意道:“拉力不够,就加大降落伞的面积,总能在着陆之前将飞机的速度降到最低。”   不用秦教授回答,秦学艺就反驳道:“降落伞面积过大,会增加飞机尾翼的重量,到时候你们又得嫌弃过重的降落伞影响飞行稳定性。”   “只要你们确定好降落伞的型号,我们自然可以对机身进行细微调整。”   章教授出言打断道:“好了,不要抬杠,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可行性高的办法。”   对机身进行调整哪是那么容易的,他们的剩余时间已经不多了,她倒是敢张口就来。   “要不然使用空中回收的方式吧?让直升机配合一下。”郭振东拧眉思索半天后,提议道。   “你具体说说。”两个教授都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在无人机的减速伞和降落伞都打开以后,飞机的飞行速度降到某个临界点,这时就可以在无人机着陆前,出动直升机抓住主降落伞上面的那个小伞,然后让无人机吊在直升机下面,被带到指定位置着陆。”   秦教授组里的另一个女研究生摇头道:“那每次让无人机出任务的时候,还得配备一个直升机?这成本也太高了吧?再说,想要准确抓住那个小伞,是十分考验飞行员的飞行技术的,你怎么保证每个飞行员都能对这一套动作熟练操作?万一失误了,岂不是无人机直接就坠毁了?”   “这不行,那不行,要不你们提一个可行的?”袁冰冰觉得他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她之前提的那个方法,确实有可能影响飞行稳定性,但是郭振东这个提议在她看来已经不错了。   眼见秦教授的面色不好看起来,戴誉赶紧笑着打圆场:“我师姐就是太着急了!您看她那个黑眼圈,她已经连续在实验室呆好几天了,休息不好就容易脾气火爆,我们实验室里的三个大男人都不敢触她霉头!哈哈!”   秦教授的脸色还是没怎么缓和。   “那什么,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要不秦教授您帮我把把关怎么样?”戴誉冲秦教授笑笑。   “嗯,小戴你先说说吧。说错了也没关系,咱们现在就是集思广益的过程。”秦教授点点头。   “您看,在尾翼增加重量会影响飞行平衡,那我们在两个机翼和机身下安装安全气囊怎么样?让飞机在降落时自动充气,来降低着陆时的冲力。只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适合做气囊的材料。”   “材料倒是有,那样的话,就得在机身上增加给气囊打气的管道了。”秦教授迟疑着看向章教授。   章教授颔首:“可以,从发动机连一根管子出来,将空气压入气囊,只不过如果安装三个气囊,就得相应地增加三个管子,确实会比较麻烦。”   他的话音刚落,戴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过去说:“我在某一期《外国科技动态》上看到,有一种充气就能用的气垫船。那个气垫是环形的,我们可以仿制一下那种气垫,直接安在飞机腹部,这样的话只需要连接一根管子就能给气垫充气。”   郭振东惊叹道:“如果那个气垫的承重力够大,甚至可以将我们的无人机变成水陆两栖的!”   “不说水陆两栖,最起码在泥地、雪地和水面着陆时,是不需要担心的。”章教授也点头赞同,而后看向秦教授问,“怎么样,小秦?这种气垫能不能应用到咱们的无人机上?”   “气垫船确实有,但国内是否有能力生产气垫还不好说,这个得让李代表出面去各方打探一下。”秦教授觉得这个方案算是目前来看最好的,点头道,“如果气垫的生产技术能跟上,我们就用减速伞,主降落伞和气垫相结合的方式着陆。”   又看向郭振东,肯定地说:“如果不能使用气垫,就暂用小郭的办法,让直升机配合着进行空中回收。”   章教授马上起身走向实验室的电话机:“我给李代表打个电话,让他尽快安排人去打听一下。”   *   气垫的消息来得很快,南方某军工橡胶厂具备这种生产能力,可以根据项目组的要求对气垫进行试制。   解决了发动机和着陆的问题后,其他方面的设计进展很快,几人跟着章教授在实验室里连轴转了好几天。   礼拜六下午,章教授主动提出要给几个学生放假。   “最近的工作强度比较大,正好明天是周末了,你们几个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袁冰冰正在整理数据,闻言头也不抬地答:“我没觉得累,不需要休息。”   听说可以放假,刚高兴没几秒的戴誉:“……”   “胡闹,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章教授摘下眼镜,用下巴点了点她,“你看看你那黑眼圈!再说,你不休息,我还得休息呢,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这么造!”   袁冰冰抿了抿嘴,不吱声了。   得了假期的戴誉在心里小激动了一下,拔腿就去图书馆找夏露了。   见到人就帮她把书本收起来,放进书包里,戴誉嘴里念叨着:“走走走,回家去!”   “啊!”夏露惊喜地问,“你这周末可以回家啦?”   自从她爸离开北京以后,连续两三周都是她自己回的什刹海,戴誉一直在项目组忙活,周末也没休息过。   “章教授给我们放假了,快走快走!”戴誉催促道,“赶紧回去,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夏露本来还想问问是什么东西,不过,看他急吼吼那样,干脆也不啰嗦了,跟着他就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两人先去外公家打了招呼,晚饭时间还早,夏露本想与熊大熊二玩一会儿,却被戴誉催促着跟他回了那边的院子。   “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啊?急成这样!”弄得好像一分钟都等不了似的。   戴誉不答话,将想要跟他进正屋的夏露拦在外面:“你先去院子里坐会儿,等我几分钟!”   虽然嘴上嘀咕着“怎么神神秘秘的”,但夏露还是配合地将迈进门的脚缩回去,还帮他将房门合上了。   杵着下巴坐在石桌旁,等着看他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过了三五分钟,房门重新打开,戴誉昂首挺胸地迈出门槛,走到夏露三步远的地方驻足。   一脸正经严肃地问:“怎么样?”   见到他的新装扮,夏露怔愣了几秒,坐在石凳上仰头打量半晌,才轻声问:“你从哪儿弄的这身衣服啊?”   “其他的别管,你就说好看不?”戴誉虽然板着脸,但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只等着对方给他吹一波彩虹屁。   夏露点点头,甚至还走近他,打算近距离欣赏一下。   “那你咋一点表示都没有呢?”他的架势都摆好了,彩虹屁赶紧吹起来啊!   而后,小夏同学就十分不矜持地表示了一下。   人家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将人圈紧,脑袋主动靠上他胸口,还稀罕地蹭了蹭。   戴誉:“……”   没想到只是换了身衣裳而已,竟然可以让夏.小古板.露主动投怀送抱?!   戴誉刚抬起胳膊想要回抱过去,对方却又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离开了。   然而,不待他心里的失落情绪冒头,小夏同学便笑盈盈地再次倾身,揽过他的脖子,对准他的下巴和嘴唇就“啵啵啵”了好几下…… 第125章   戴誉配合地俯下身, 又扶上她的腰将人稳住。   而后有些好笑地问:“你到底喜欢我,还是喜欢这套军装啊?”   “都喜欢啊。”又凑上去“啵啵”了两口。   “那平时咋不见你这么热情呢!”戴誉搂着她笑。   在衣服上摸了摸,夏露吐槽道:“你平时都打扮成什么样, 自己心里没数啊?”   戴誉:“……”   说起穿衣服的事, 他也是满肚子的委屈。   自从上大学以后, 他们宿舍里有两个因为政审不合格转系的哥们,还有一个山里娃陈显。   陈显倒还好, 虽然穿的破旧一点,但最起码干净整洁, 衣服上没有补丁。   那两个转系的哥们,入学时还是穿着崭新的衬衫来的, 过了不到一年,在经历了挖掘和清理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以后,突然就开始自我改造, 穿起了打补丁的衣服裤子。   与同宿舍的这三个人对比, 他要是继续像在厂里上班时似的, 整天穿着衬衫西裤打扮得花枝招展, 实在是过于扎眼。   所以他就干脆像校园里的普通男学生一样, 夏天背心裤衩,春秋卫生衣外穿, 一件衣服能穿半年。   好在他还是讲卫生的, 买了好几件一样的衣裳,哪怕他已经换过衣裳了, 别人也看不出来,还以为他常年只穿这一件,也只有这一件衣裳呢。   戴誉这样做的好处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工人阶级出身, 是立场比较坚定的无产阶级。甚至在过去一年的思想政治课上,他从没被政工干部额外关注过。   坏处就是,他被夏露嫌弃了。   那几件同样款式的衣服还是夏露陪他去百货商店买的,虽然知道他肯定已经换过衣裳了,但是连续好几个月看他穿同一个款式的衣裳,早已经审美疲劳了好吧!   这会儿见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空军制服突然出现,那冲击力简直堪比在喝了一年帮面粥的人面前,放上一盘红烧肉!   “这身衣服是哪来的呀?”   “上次出去开会的时候,主办方发的。”   夏露将人搂过来又亲了几口,好久没看到他打扮得这么精神了,得珍惜啊!   “光天化日的,万一被人看到你色眯眯地占我便宜,对你影响多不好!”戴誉被她亲的有点上火,干脆将人拦腰抱起来,进正屋了。   “怎么可能被人看到!院门关着呢!”夏露不满地嘟哝,挣了挣想要下地。   “那院门根本没锁,要是有人过来,从外面轻轻一推就开了。”戴誉把她放躺到土炕上,欺身凑过去说,“今天这是格外关照,才允许你在我床上躺会儿,平时可没有这种好事啊!”   夏露抚了抚他的衣领,浅笑了一下没答话。   室内倏地寂静下来,能清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   夏露觉得,唇红齿白的戴誉配上这身绿军装实在是好看,这会儿干脆顺着心意揪住刚被她抚平的衣领,将撑在自己上方的人拽了下来。   难得被她主动索吻,戴誉听话得很,对方想怎么亲就怎么亲,百分百配合。   二人交换了一个十分绵长的吻,直到被她像小猫似的,在鼻尖上轻啄了一下,戴誉才受不了地将手从那片细滑的肌肤上抽离,撑起身体离开,仰躺到她身畔。   “你今天是咋了?不怕我犯错误啊?”   夏露重新将被抓皱的衣领抚平,语气平静道:“你又不敢。”   “……”感觉有点没面子的戴誉强辩道,“你要是同意,我有啥不敢的!”   夏露轻笑一声:“我爸上个月不是刚在这个炕头跟你抵足夜聊过嘛!”   戴誉:“……”   倒也没错,想想他老丈人,他真是啥心思都没了。   感觉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一块儿有点危险,他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我这个项目可能得到七月底才能完成,之后不知道章教授还有什么安排,暑假恐怕回不了滨江了。”   “哦。那你就留在北京好了。”   “那你自己回去啊?”   “不啊。有个事我之前想跟你说来着,不过看你一门心思放在项目上,我就没说。”夏露语气轻快地说,“甄教授参与编写的那本《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已经截稿了。她这个月被邀请去当经济问题研究所新创期刊的主编,我已经答应她去当助理编辑了。七月份还会跟她一起加入经济问题研究所的调查队,在北京周边的几个公社做经济调研。”   “哇!是甄教授主动邀请你的嘛?”戴誉做出一脸崇拜的样子。   “嗯。”   “看来你上次给她当助手表现不错呀!居然还梅开二度啦!”戴誉将她扒拉过来,在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不错不错!没白瞎咱家那两袋子山货!哈哈哈!”   夏露捂着被亲变形的脸瞪他一眼,随后又开心地说:“我看暂定的行程计划里,还有丁玲玲她家所在的公社呢,没准到时候还可以顺便去他们生产队泡个温泉呐!”   “要是那会儿实验室的工作完成了,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不?”他也想泡温泉。   “够呛,我们俩都是女同志可以住一间屋子,可是你去了能住哪儿啊?”夏露又安慰道,“不过,我还知道北京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呢,咱们之前一直在学校都没时间出去玩。这回可以趁着暑假一起出去转转。”   *   周末两天在夏露那里加满油后,戴誉又元气满满地重回实验室开工了。   徐教授的项目组最近在跟章教授这边搞项目对接,连续好几天带着他的研究生往京大的实验室跑。   这天中午,还没到饭点,常石就主动来实验室找到了戴誉。   “小戴,今天中午我请你去东门的小饭馆吃点啊?”   这些外校来客没有京大学生的标配方凳,基本不去大饭厅吃饭,都是去校外找地方解决。   不过,为了替章教授尽地主之谊,戴誉这两天一直陪他们在外面的国营小饭馆就餐。搞不懂他今天弄的是哪一出,怎么突然就要请他吃饭了?   “来了京大这边哪能让你花钱,这不是寒碜我们嘛!”戴誉客气笑道,“我们去空军学院的时候,还多亏你们的热情款待呢。”   这些天请空军学院这几个人吃饭的钱和票,都是章教授个人自掏的腰包,连实验室里的机动经费都没动过。   “哈哈,没事,这次是我单独请你。”常石顿了顿,又补充道,“正好我还有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闻言,戴誉点点头说:“那行,看来是有求于我啊,走吧吃饭去了!”   小饭馆里,戴誉坐在一脸纠结的常石对面,也不出言催促打听,只一心闷头吃饭。   见他没有挑起话头的意思,常石尴尬地搓搓手,清了清嗓子问:“小戴,你有对象没?”   “有啊!”   常石倏地神经紧绷,再出口的话不自觉打个磕绊:“你,你对象是哪个啊?我见过吗?”   “应该没见过吧。”戴誉回想了一下,夏露这些天好像没与他们这批人碰过面,遂摇摇头。   常石偷偷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郭师兄有对象了没?”   “好像没有吧,我不太确定。”戴誉想了想,问,“你不会是想给他介绍对象吧?”   常石:“我自己还是光棍呢,给他介绍什么对象!”   “那你打听这些干嘛?”戴誉眯起眼睛嘿嘿坏笑道,“你这样挨个排查,不会是在排查潜在情敌吧?”   常石搓了搓下巴,没反驳。   “还真是啊!”戴誉也震惊了,刚刚只是他随便瞎猜的,他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是看上我袁师姐了吧?”   常石没吱声,算是承认了。   竟然真的看上袁冰冰了?戴誉彻底凌乱了。   袁冰冰的专业能力很强是没错,可是那个性格也同样让人很头疼。他记得刚在空军学院碰面时,常石还对与袁冰冰见面发憷呢。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的态度彻底扭转了?   “你袁师姐有对象不?”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常石也不再扭捏,直截了当地问。   戴誉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道,我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咋可能知道她的个人感情问题!”   而且他也不确定郭师兄跟她的关系到底如何,毕竟当了七八年的同学了,看他们的相处方式,总觉得他俩之间有点意思。   “那你帮我去问问呗,如果她没对象你就帮我牵个线怎么样?”常石期待地看向对面。   戴誉觉得不怎么样。他不想掺和别人的感情问题,尤其是袁学姐的,这事弄到最后很容易吃力不讨好啊。   见他犹豫了半天都没给出答复,常石也不着急,突然话锋一转问:“听说你是摄影爱好者?”   “嗯,你咋知道呢?”   “听我们徐教授说的。”   在空军学院的时候,戴誉跟徐教授接触的机会比较多,尤其得知徐教授负责无人机的高空侦查照相机部分后,他与对方聊了不少照相机和拍照的事。   “最近给我们提供胶卷的一个军工厂里,有一批存放时间过久,失去感光作用的胶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戴誉没啥兴趣。   他确实想买一些胶卷,等到暑假跟夏露出游的时候多拍点相片。   但是,那些胶片都已经失效了,让失效胶片重新复活的过程还挺麻烦的,没必要为了省仨瓜俩枣的瞎折腾浪费时间。   常石继续诱惑道:“军工厂将这部分胶卷按照瑕疵品处理,每盒1毛钱。”   戴誉:“……”   其实也可以搞搞,只是复活失效胶片而已,不算啥麻烦事…… 第126章   戴誉这两天有点纠结, 他到底要怎么跟袁师姐开口谈论情感话题。   这位常石常师兄能对外充当徐教授的代言人,果然不是一般角色。   “你说他这不是将我的军嘛!”戴誉一边吃饭一边对夏露抱怨,“虽然便宜胶卷诱人, 但是袁师姐有点愁人, 我当时犹豫半天, 还是拒绝。结果人家第二天就提着五十个胶卷过来,还帮我垫付钱, 我哪好意思再说不要啊!”   “肯定是你犹犹豫豫的时候,露出想要的意思呗。他送胶卷时, 求你帮他牵线?”   “嗐,厉害就厉害在这啊, 人家压根就没提这茬!”戴誉郁闷道,“可是人家不提,我却不能装傻啊!”   “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夏露呵呵笑, “换做是我, 他不提我就只当他不需要我牵线。”   “常石又不是傻子, 人家是知道我能领会意图才没反复强调的, 要是换做你这样傻夫夫的, 他肯定每天跟你强调一遍。”   气得夏露在他腰上拧一把,“就你聪明, 行吧!”   “在公共场合得注意影响啊!不要动手动脚的!”   想到他那五十个胶卷, 夏露还有点犯愁:“你买那么多失效胶卷干什么啊,本来就因为过期失效, 买那么多用不完,岂不是越存越失效!”   而且虽然胶片便宜,但相纸可不便宜,这么多胶片冲洗出来, 得买多少相纸啊!   “五十个胶卷全部冲洗出来也才六百张相片,这其中肯定得有损耗,有的要是复活的不好,就不能用。保守估计也就四五百张吧。”   戴誉把她挑拣过来的胡萝卜吃,继续道:“你暑假不是要陪着甄教授去公社调研嘛,到时候把我那台照相机带上,遇到有拍摄价值的内容就直接拍下来。其一是给你们的调研增加图片素材,其二嘛,你去当期刊助理编辑,也可以弄点图片新闻啥的,万一能用上呢。”   见她想要拒绝,戴誉又补充道:“一毛钱一卷的胶片咱用着也不心疼,再说拍相片未必要冲洗出来,就算冲洗也用不多少相纸。你带着照相机陪教授去调研,她肯定高兴。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哪怕是看在照相机的面子上,也会叫上你。”   夏露想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遂点点头道:“那你抽空教教我吧,我只会按快门,各种参数什么的还不会调。”   “行。”   吃午饭,戴誉抽空骑车去一趟华大的材料科学与工程系。   秦学艺在实验室门口看到戴誉时愣一瞬,随后笑问:“小戴,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帮章教授送材料的吗?”   说着就要请他进旁边的小办公室坐。   “不是,我特意过来找你的。”戴誉抹把额上的汗,摆手道,“学艺师兄,我是来找你江湖救急的!”   当初他们在空军学院的同一个宿舍里住十来天,关系还行。他一直觉得这位秦师兄能在全是娘子军的项目组里混的如鱼得水,着实是个妙人。   “哦,什么事,你说说看。”秦学艺率先进入办公室,让戴誉跟上。   戴誉从包里翻出两个胶卷摆上桌面,叹气道:“我刚图便宜买不少失效胶卷,听说通过化学试剂可以让失效胶卷复活。不过,我不知道具体的配方。学艺师兄,你是这方面的行家,知道胶卷应该怎么复活不?”   秦学艺拿起一盒胶卷看看,点头道:“失去感光作用的胶片确实可以想办法复活,不过,复活以后底片的感光度要比全新的胶卷差很多,你拍出来的相片效果未必好。”   “那倒没什么,重新调一下相机的感光度就行。”   秦学艺从办公桌上拽过一张稿纸,在上面刷刷写半页纸,检查一遍递给戴誉。   “调配复活液很简单,就两样东西,硫酸铜和三溴片。硫酸铜去你们京大三系工厂对面的化工原料店能买到,三溴片是镇静类药物,去校医院开点就行。配成15%的溶液,一过滤就齐活。”   戴誉眨巴眨巴眼,问:“就这么简单呐?”   “配溶液简单,但是你清洗胶片的时候要小心一点。”秦学艺随手将一盒胶片打开,胶卷直接在阳光下抽出来,指着上面的一处说,“你看,如果有这种胶膜脱落的现象,就得把上面的胶膜用清水洗下去,然后找间暗室将胶片泡到复活溶液里四五个小时,之后反复用清水冲洗就行。具体注意事项我都给你写到纸上。”   戴誉十分佩服地说:“学艺师兄,你不愧是秦教授手下的头号干将啊!实在太厉害!”   对于他的吹捧,秦学艺十分受用,但还是谦虚道:“你们是外行,所以觉得难,其实在我们系或者化学系里,随便找个本科生,都能帮你解决问题。”   “嗐,我整天在实验室猫着,人脉窄得很,没认识几个外系的人。也就跟你能说得上话,没想到还是杀鸡用牛刀!哈哈!”   秦学艺点点头,起身去文件柜下面的抽屉里翻找半天,拿出三个小盒子。   “你那些胶卷都是黑白的,我这里有些彩色胶卷,你要是能用就拿去用吧。”   “这不好吧,这玩意儿可是稀罕东西,一般商店可买不到。”戴誉摆手拒绝,虽然他挺想要,但这是人家华大实验室里的东西,他哪能随便带走。   “没事,这是我们做完实验以后不要的,我觉得扔挺可惜就都收集起来,重新清理一下。放到照相机里照样能用,不过我一直没买到照相机,始终没机会用。再继续存放估计也快失效。”   戴誉经常替章教授送材料,算是章教授组里与他们来往最频繁的,送他点胶片也是为之后能更好的合作。   闻言,戴誉没有再推辞,只笑道:“没想到我这次过来还能连吃带拿。哈哈,要不这样吧,等咱们项目结束的时候,我用这彩色胶卷给咱们整个项目组拍张合照怎么样?”   “想法挺好的,回头跟几位教授商量商量。”   *   搞定复活液的事,又额外得三卷彩色胶片,戴誉哼着小调就回实验室。   不过,刚进门,他便觉出实验室气氛的不对劲。   郭师兄和袁师姐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实验台前,谁也没处理手头的工作,章教授不知去向。   “咋啦?”戴誉坐到郭师兄身边,小声问。   郭振东指指实验室内里的一道办公室门,也小声回:“李代表来。”   “他咋这时候来,距离截稿还有一个月呢!”   “上周按照要求把初稿交上去,他们赶工做一个模型机,也做风洞实验。”郭振东面色不怎么好看,摇头道,“好像实验没通过。”   “模型机而已,没通过就没通过呗,模型机实验还是存在一定误差的。”戴誉觉得李代表找过来未必是因为模型机的事。再说,也不能只看一次实验数据就否定他们的设计呀。   他原本还想问问常石让他帮忙打听的事呢,这会儿也不用问。   先安静地猫着吧。   三人枯坐快半个小时,办公室的门才打开。   李代表与章教授握手,又冲他们三个点点头,就径直出门。   目送李代表离开,三人赶紧围到章教授身边,打听具体情况。   “油箱的问题。”章教授只简单吐出几个字。   说到油箱,三人心下便多少有点数。他们换更大推力的发动机以后,并没有对油箱做过多调整,只在最大限度上增大油箱的容量,达到780升。   不过,相比于高亚音速发动机的耗油量,这个油箱容量显然是不够看的,在他们的测算中,油箱加满后可以保证无人机高速飞行55分钟左右。   可以说,如果不解决油箱的问题,就无法保证无人机的续航时间。   李代表这时候找过来,应该就是对续航提出要求。   “老师,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戴誉看向沉默不语的章教授,感觉这老头不像是没主意的。   “在左右机翼下面各加一个副油箱吧。”章教授转向袁冰冰,交代道,“你按照现有的数据测算一下,增加副油箱的最大容量能达到多少。”   袁冰冰沉默地点点头。   “除增加油箱容量,还得想办法省油,最大限度地保证续航。”章教授瞟几人一眼,“油箱存在问题不是一天两天,想必你们心里也是有数的,既然上级对续航提出要求,你们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郭振东迟疑地说:“我之前倒是想过一个,但是那样对油箱的改动太大。而且增加不多少油量。”   “你先说说吧。”   郭振东扯过桌上的稿纸给大家演示:“飞机中段是油箱的位置,我们可以直接使用这一部分的机身外壳作为油箱壁,可以省去一部分油箱自重,也能稍稍扩大一点油箱的容量。”   “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能省一点是一点吧。”章教授思考半晌后给出肯定的答复。   项目做到当前的阶段,无人机的性能方面每提升一个百分点都是十分艰难的。   戴誉一看,才扩充那么一点点油量空间的方案都能被章教授采纳,那他也行啊!   他举手示意要发言。   章教授挥手让他直接说。   戴誉抬起两只手臂,学着小鸟挥翅膀的样子在身侧扑扇扑扇好几下。   “……”章教授无语道,“有想法你就赶紧说,又出什么洋相!”   “哎呀,我这不是为生动形象嘛!”戴誉收回手臂,摸摸鼻子说,“可以在机翼上再加一对翼尖小翼,额外配置一对上翘的小翅膀啊!” 第127章   除了章教授,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满头雾水地看向戴誉。   “翼尖小翼是什么意思?”袁冰冰蹙着眉主动开口提问。   “就是在机翼的翼梢部位安装一个小翼片。”戴誉在刚刚郭师兄做演示的稿纸上简单画了一个示意图。   “我们现在是要对机身做减法,再加一对翼片不是给飞机增加额外负重嘛?”袁冰冰奇怪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戴誉:“……”   这是在后世制造飞机时很普遍的一种做法, 尤其是大型客机。民航机场里停着的那些飞机, 清一色地在机翼上安装了上翘的小翅膀。   他印象里好像是由于某个时期的国际油价升高, 这种翼尖小翼才被设计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减少燃料的消耗。   戴誉还在心里琢磨着措辞,章教授却开口说:“这个概念是上个世纪初一位欧洲空气动力学家的设想,小翼片就像鸟类翅尖处的小翅。只不过设想也只是设想而已, 并没有人在实际中应用过。”   章教授拿过戴誉的纸笔,给另两人讲解道:“飞机飞行时, 机翼下表面的气流会绕过翼梢来到上表面,形成一个涡流。飞行速度越快涡流越强,飞行阻力也就越大, 相应的必然会增加飞行时的燃料损耗。”   “啊!”郭振东抚掌叹道, “加上翼尖小翼以后, 确实可以有效地阻挡旋涡气流的形成, 虽然不能完全消除, 但是如果安装角度合理,应该是能减少大部分阻力的, 从而达到节省燃料的目的。”   而后又看向戴誉, 称赞道:“小戴,你可真聪明啊!”   戴誉:“……”   受之有愧!你可以称赞我记性好!   袁冰冰盯着那个示意图看了一会儿, 说:“这种翼尖小翼确实可以节约一部分燃料,但是我觉得远途飞行的飞机会更适合安装它,像无人机这种航程短的,额外增加的负重损耗基本可以与它节省下来的燃料持平了, 那样的话安装它还有什么意义?”   章教授想了想,摇头道:“并不是完全持平的,调整好小翼片的倾斜角、安装角和高度,再通过风洞实验确定参数,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提高机翼升阻比。从长远来看,在机翼上安装翼尖小翼的方法是可行的。”   章教授沉吟半晌后又说:“先在油箱自身上想办法吧,如果依靠对油箱的改造和增加的两个附加油箱,能够满足航程需要,翼尖小翼的事情就暂时先放一放。反之,咱们就为安装了翼尖小翼的模型机做一次风洞实验。”   既然教授已经做出了决定,三人都没什么异议地应是。   各自解散干活了。   下午,觑着休息的空档,戴誉蹭到了郭师兄身边。郭师兄这会儿正站在窗边远眺,活动肩颈。   “师兄,不忙吧!”他没话找话地问。   郭振东笑道:“有事你就说吧,客气啥呢。”   “嗐,我就是想跟你打听打听袁师姐的事。”见他望过来,戴誉四下梭巡一圈,确认袁师姐的距离够远,才小声问,“袁师姐有对象嘛?”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郭振东皱着眉说,“你不是已经有对象了嘛,怎么还瞎打听别的女同学?”   “哎呀,我是替别人打听的。有人想让我帮他跟袁师姐牵个线,我这不是先来你这边确认一下嘛。”戴誉自以为贴心地说,“你要是也对袁师姐有那个意思,我就不帮别人牵线了,肥水不留外人田嘛。”   郭振东怔了一下,然后没什么表情地说:“实验室里那么多事情没做完,你管得倒是挺宽的!”连师兄师姐的感情问题都关心上了!   “嘿嘿!再忙也得生活嘛!你都老大不小了,找个对象也正常吧。你看看我,”戴誉自得道,“等我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郭振东:“……”   “你要是真没那意思,我就去跟袁师姐说啦!”戴誉再次确认道。   “谁让你帮忙牵线的?你确定是给袁冰冰牵线,而不是给文兰?”袁冰冰那性格谁能受得了……   戴誉想了想,常石好像也没要求他保密,遂直言道:“袁师姐人还不错,有追求者也很正常吧,你不追还不让别人追啊!人家常石师兄还挺有眼光的!”   “他给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卖力地给他办事?”   “五十个一毛钱的残次品胶卷。”戴誉老实地答。   “……”郭振东挥挥手,“行了,你乐意牵线就去牵吧。跟我说不着!”   “那我真去了啊,你可别后悔。”   “呵呵,她能搭理你就有鬼了。”郭振东露出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不过,戴誉并没让他看成好戏,他是趁着郭师兄不在实验室的时候找上的袁师姐。   他心里嘀咕着五十个胶卷真是烫手啊,磨蹭着坐到了袁师姐身边。   袁冰冰正在写增设副油箱的可行性报告,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也不吱声只当他不存在。   过了两分钟,发现对方一直没动静,她才冷冰冰地开口:“我就是觉得在无人机上增加翼尖小翼没什么用,你要是想反驳我,需要拿出具体数据,证明你的观点。”   戴誉:“……”   咋还惦记这事呢?   “我没想反驳你,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这种翼尖小翼放在远距离航行的飞机上,优势会更明显一些。”   袁冰冰满意地点头。   戴誉觉得袁师姐应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所以也没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实验室里的事。常石师兄前两天求到我这里来,想让我帮你俩牵个线。”   袁冰冰疑惑问:“牵什么线?他们那边要是有资料就直接送过来好了,交给你也行,不用非得交到我这里。”   戴誉:“……”   终于见识到比他家夏露还钢管直的了!   “他只是想跟你处个对象……”戴誉尽量用词准确,避免产生任何歧义,“让我帮忙来问问你的意思。”   袁冰冰拿着钢笔的手一顿,隔了两秒似乎觉得这样一直被他打扰,根本无法安心工作,干脆将钢笔放了下来。   她板着脸,语气严肃地说:“我跟完这个项目就毕业了。”   “啊。”所以呢?   “去向未定。”   “师姐,你不打算留校啊?”   袁冰冰摇头,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我不适合教书育人,而且我想到最需要我的岗位上去。”   戴誉没想明白啥岗位是最需要她的,但也理解地点点头。   其实,常石也是今年毕业,听说他已经确定要留在空军学院任教了。这样的话,哪怕两人真在这时候成了,多半也是异地恋。   这会儿的异地跟后世可是两码事,通信方式一般只有书信和电报。毕业分配被分开,基本就是咫尺天涯了,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都是两说。   嗐,他们这些大男人谁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是人家袁师姐头脑清醒。   戴誉抽空将袁师姐明确拒绝的意思对常石转达了,常石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很平静地接受了。   不过,听到袁冰冰拒绝自己的理由后,常石沉默半晌,叹道:“我不如她。”   戴誉没说什么安慰话,陪着常师兄喝了一通闷酒,就重新返回了实验室干活。   七月中旬的时候,三个团队再次齐聚空军学院,向李代表交上了仿制无人侦察机的最终定稿。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的是,一份代号为“0”的取样机定稿也随之被呈给了上级部门。   设计稿交上去以后,工厂的投产还需要不短的时间。后续的事情基本就与他们这些设计人员无关了,只待样机进行风洞实验和试飞的时候,才需要他们的再次关注。   交稿次日,项目组就地解散,戴誉彻底轻松下来,过起了期待已久的暑假生活。   不过,夏露已经跟着甄教授的调查组出去调研半个多月了,暂时不知归期。   他把自家小院大概收拾了一下,破败的地方该补的补,该修的修,甚至还自己一个人上了房顶,给正屋房顶填上了不少新的瓦片。   在家呆得实在没意思,戴誉又开始往市总工会组织的技术交流会上跑。   经过这几个月的发展,技术交流会的规模已经越来越大了,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一百多个工厂的工人参加了技术交流会,几个月以来集中攻破了八十多项比较重大的技术问题。   戴誉来到市工人文化宫的时候,会场里已经挤满了人。   三系工厂三车间的钱主任在门口见到戴誉后,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好几个月没来了吧,咱们这边变化可大了,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哈哈,这人有点多吧?”戴誉看着不断往会场里涌的人群感慨。   “这已经算是好的了,上个月总工会又在每个区的工人俱乐部开辟了分会场,工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就近选择参会地点。”钱主任与有荣焉道,“不过,即便有工人俱乐部的分流,这边的参与人数还是最多的。没办法啊,各工种的大拿都习惯往这边跑了,有重大难题还得来这边找答案。”   入场的人实在太多了,戴誉陪着钱主任在门口抽了支烟,随口问道:“我这几个月一直忙着学校里的事,咱车间里的事我都关注得少了,最近水轮泵的生产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铸造车间的技术改进了以后,废品率也慢慢降低了。现在能达到这个!”钱主任猛吸一口烟,比划了一个“九”的手势,“现在水轮泵的名声渐渐打响了,不少外地的公社都会来咱们厂采购水轮泵,基本上黄河以北的市场都归咱们。”   “这种一家独大的局面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等到南方作为试点的水电站项目被广泛宣传以后,势必会有更多企业加入到水轮泵的生产。”戴誉对钱主任劝道,“咱们这边的生产工艺还得提高啊。”   三系工厂的弱点就在生产工艺方面,废品率达到百分之九也不算低了。   陆续有与戴誉相熟的工人师傅过来,在门口抽烟的人越聚越多,甚至影响正常通行。没办法,戴誉招呼大家直接入场。   能来市工人文化宫参会的基本都是各厂的车间主任和七级八级工人,其他不够资格的早已自动去了区工人俱乐部。   戴誉这次过来没啥目的性,就是随便看看的。遂跟在钱主任身边去了车工组的讨论区。   车工组最近一直在帮自行车零件厂改进一种刀具。这种刀具如果能按照大家的设想改进成功,可以让某个自行车零件模具的生产效率提高三倍以上。   戴誉他们过去的时候,桌子上已经稿纸图纸一大堆了,一圈的黑脑袋凑到桌子前,围着那个图纸研究。   戴誉抻着脖子往里张望,连个图纸的边都没看到,只能围在外面听大家的讨论。   “你画的这种图纸根本就不正规,按照你的方法来,虽然车削效率提高了,但是零件的光洁度根本不能保证!”有个黑脑袋的声音突然拔高,“你才跟着工程师学了几天作图啊,就真当自己是搞设计的啦?”   另一个人嘀咕了啥戴誉没听清,反正人群里不少人出声劝和,两人根本吵不起来。   钱师傅将戴誉往人群里推,喊道:“我们厂的工程师过来了,图纸对不对让他给看看嘛。”   戴誉的身前被让出一个小过道,他跟几个眼熟的师傅打过招呼后,也钻到人群里学着大家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盯着那图纸瞧。   不多时便对着图纸的主人说:“季主任,您这图做的一看就是下功夫了!基本功也很扎实,不像是新手啊!”   图纸的主人是自行车零件厂的某车间主任,第一次交流会的时候,他就带队来参加了。   季主任谦虚道:“嗐,我这是为了改进工具,临阵磨枪跟我们总工学的。”   戴誉点点头,又扭头看向刚刚高声反驳的那人,笑道:“他这图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有两个参数标注的有问题,不然咱们将这两个参数调换一下再重新算算?”   帮助自行车零件厂提高车削模具效率的问题,已经讨论了两个礼拜了,今天是第三次。   他一提参数的问题,有人就重新计算了一下,果然得到了大家预期的结果。   “走,今天去他们厂把后续工作完成,确定没问题了,下周咱们就可以更换别的议题。”   戴誉随大流跟着大家骑车去了两公里外的自行车零件厂。   一帮车工师傅聚在一起围观季主任改进那款刀具,戴誉其实看不太懂师傅们的操作,看了一会儿就溜号了。   在车间的一个角落,堆着十来个纸箱子,戴誉走过去挨个瞧了瞧,应该是报废零件回收区。   报废的零件被分门别类地收在不同的箱子里。   戴誉对陪着他参观的一个学徒工笑道:“你们厂的零件生产得挺全呐!”   “除了橡胶类的轮胎我们不生产,自行车的其他部分,没有我们厂生产不了的!”学徒工语气骄傲地答。   “不过,你们这报废率有点高吧?”都快赶上三系工厂了,在墙角堆了这么一大堆!   那学徒工有点不自在地挠挠脑袋,辩白道:“我们厂是自行车厂的配套零件厂,生产的都是可以出口赚外汇的自行车。所以生产标准比别的厂高很多,产品的光洁度也被算在生产标准里。其实,光不光洁能有啥呀,根本不影响使用!”   戴誉煞有介事地点头赞同:“没错没错!”   *   夏露外公牵着熊大熊二来到戴誉的小院时,一进门就不禁“嚯”了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呢?自己弄了个修车铺子啊?”外公让俩狗子自己去玩,他则蹲去了戴誉身边。   “哈哈,我从自行车零件厂买的报废品,打算自己攒一台自行车。”戴誉叹道,“之前一直没搞到自行车票,我都骑了夏露爷爷的自行车小半年了。”   又是报废品,又是自己攒的,外公不放心地说:“自行车这玩意要是弄不好很容易出事故的!我上次在大马路上看到一个老头,那自行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前轱辘就自己溜了,把那老头直接摔在了马路中间,多危险呐!”   “……”戴誉安抚道,“没事,我以前还在我们厂的修配社当过修车师傅呢!那会儿整天搞这个!”   “那你还挺多才多艺的。”外公稍稍放下一点心,又问,“这些部件没少花钱吧?”   “嗯,不便宜,不过不要自行车票,我就知足了。”   戴誉用一下午的时间把自行车的框架组装好,又去化工原料店买了点油漆给大梁上露出金属内里的部分补了补漆,再去街口的修车铺买了两个二八自行车专用的车轱辘安装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骑着新车在胡同里转了好几圈,对感觉不舒服的地方重新调试一遍,戴誉对自己这两天的工作成果表示很满意。   有了自己的自行车以后,他将夏爷爷的自行车还了回去。   这天刚从夏家回来,戴誉迎面就碰上了九号院的王院长。   “小戴,你暑假没回老家啊?”王院长停下脚步跟他闲聊。   戴誉抚一抚饿扁的肚子,只想先回家吃饭去,但还是笑应一声:“嗯,今年放假时间比较晚,再有一个月又得开学了,我就不回老家折腾了。”   王院长的谈话兴致还挺高的,拉着他问:“吃晚饭了没呢,我正要去前面的国营饭店吃个炒肝解解馋,要不你跟我一块去吃点?”   戴誉想拒绝,却听王院长又说:“正好我有事找你。”   得嘞,走吧。   两人溜达到国营饭店,一个出钱一个出票,点好了菜就聊开了。   “你研制的那个新型水轮泵已经在南方某些地区安装使用了,效果十分不错。”   戴誉一边扒饭一边点头,三系工厂就是生产水轮泵的指定单位。对于产品都销去了哪里,他已经听三车间的钱主任说过了。   “我们院里设计的一个潮汐站和一个水轮泵站的试点都已经在建了,而且水轮泵试点的一期工程已经完成了。”   戴誉来了点兴趣,问:“潮汐站也使用了水轮泵嘛?这个潮汐站是建在河口还是海湾的?”   “建在海湾的。”王院长笑着邀请道,“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院里要组织队伍去闽南调研水轮泵的工作情况,你这个设计者要不要加入我们的队伍,跟大家一起去水电站实地考察看看?”   戴誉半点没迟疑地爽快答应下来:“行啊,反正我现在正放暑假,闲在家里也没什么正事做。您预计哪天出发?”   “暂时定在了八月二号。”   戴誉点点头,琢磨着那会儿夏露应该能回来了,便看向对面试探问道:“王院长,我能带夏露一起去不?只是让她跟着大部队走,交通食宿费之类的我们自己负责。”   王院长知道老何家的外孙女是戴誉的对象,伸手点了点他,摇头道:“也就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吧,出趟差也要把媳妇带在身边……”   “呵呵,主要是我俩早就商量好了,假期要一起去北京的各大景点转一转。”戴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总不好单方面毁约,把她扔到家里,自己先跑了。”   王院长颇觉好笑地应承下来:“可以带上小夏。”   戴誉在心里比个耶!   潮汐发电站被建在海湾,他可以带着夏露那个小土包子去看海啦! 第128章   夏露从公社回到什刹海的当天, 就被戴誉通知,他要跟随水利研究院的调研组去闽南搞调研了。   “哎,本来答应你要在北京转转的, 看来这次是没时间了。这一去光是路上往返就得一个多礼拜, 估计再回来马上就得开学了。”戴誉故作遗憾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去啊?”夏露也有点失落, 没想到她才刚回来,戴誉又要走了, 岂不是整个假期两人都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下个礼拜。”戴誉又换上一副美滋滋的表情,显摆道, “王院长说,这次调研的其中一站是潮汐发电站, 就建在海边!到时候我就能看到大海啦!你见过大海没?”   夏露摇摇头,她从小生长在内陆地区,哪有机会看海……   “哦, 那等我回来以后, 就是看过大海的男人了, 而你——”戴誉嘿嘿笑了两吉, “就还是一个没见过大海的小土包子!哈哈哈!”   夏露:“……”   只是去看个海, 就飘成了这样……   “你现在不是也没见嘛,”夏露斜睨他一眼, “那在此之前, 你也是土包子!”   “哈哈哈,那咱俩就是一对儿土包子!”戴誉自己说完, 还觉得挺美的,看向她问,“你想看海不?”   夏露不吱吉。   刚被他嘚瑟了一脸,就算真的想看, 她也不会承认的。   “你要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去跟王院长商量商量,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出差怎么样?到时候咱俩就能一起看海了。”   夏露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摇摇头:“算了,你跟着王院长去出差,本就是编外人员。再带上我一个编外的编外,对你影响不好。”   出差带对象,说出去不怎么好听。   “嘁,这次去调研,王院长特意把我带上,肯定是有活让我干的。”戴誉劝道,“我又不在他们研究院上班,带着家属去出差,能有啥影响?再说,你要是想去,交通食宿费肯定是咱们自己出啊,又不占公家便宜。”   夏露强忍着心动,问:“你先说说让我答应啥条件,我得考虑一下。”   戴誉倾身过去,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一通。   “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夏露一把将人推开,“我又不会游泳!”   “那有什么!我之前在华大的师兄那里弄到了好几卷彩色胶片。除了前些天给我们项目组的成员拍集体照用过三张,其他的都给你留着呢!”   夏露抿着嘴,犹豫着没吭吉。   “你没去过南方,也没看过海,机会难得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戴誉语带诱惑。   “你先去跟王院长说吧,他要是同意让我去了,我就答应。”夏露到底还是为难得能看到大海的机会屈服了。   “他已经同意了,不用问!”戴誉哈哈笑,“你都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啊!明天咱俩去趟百货商店,再给你买一件替换的。”   夏露:“……”   又被这个混蛋耍了!   见她气得脸都红了,戴誉赶紧说好话哄人:“我出门哪能把你扔家里,有这种好事,肯定得带着你啊!这次我是去工作的,你就是纯粹旅游的!比我幸福多了!”   夏露本来有点气他又作弄人,不过,想想他出门还能记得捎上自己,那点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她重新高兴起来,扯着他的胳膊就要进正屋。   戴誉一边跟着她走,一边乐呵道:“我就喜欢你这股热情劲,以后继续保持啊!”   “你想什么呢!”夏露撇下他,自己进屋,“反正也不在学校了,我给你挑几件精神点的衣裳带着,省得你整天打扮得跟土老帽似的。”   戴誉:“……”   *   随着王院长出发这天,外公外婆特意跟着二人来了九号院的老王家。   之前刚听说戴誉要带夏露去南方出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带着礼来王家谢过一次了。不过,出发这天外婆还是不放心,非得再跟来看看不可。   王院长刚吃过早餐,呵呵笑着保证:“婶,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把您家这俩宝贝蛋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外婆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人家是去工作的,被他们这么一闹,好像是专门给她看孩子的似的。   她赶紧将手上提的篮子递过去:“这是我今天早上起来现做的,够你们在火车上吃两天了。除了主食还有些水果,路上吃点水果去火!”   王院长没客气,为了让他们安心直接收下了。   看着远去的汽车,外婆后悔道:“我其实应该再跟露露强调一遍的,就怕总说这事把孩子说烦了!”   “他们在家的时候,小戴那边有那么大一个空屋子,俩人都没发生啥事。出门在外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能出什么事?真是瞎操心!”外公直接转身,顺着胡同往家走。   “你一个老头子知道什么啊!”   火车站里。   王院长领着戴誉二人,与研究院的大部队汇合。   这次的调研组,虽是由他这个副院长带队的,但是规模并不大。除了他以外,只有三男两女,一共五个人。其中包括泥沙工程专家,水利机械专家,农村水利专家等,反正跟水利有关的项目,基本每个部门派出了一个高工。   与调研组的成员碰面以后,王院长向大家介绍了戴誉,说他是新型水轮泵的发明者。   戴誉与大家一一握手打招呼。   轮到夏露时,王院长介绍道:“这是小夏,是……”   夏露觉得让人知道戴誉带着对象来出差不太好,接话道:“我叫夏露,是《经济问题研究》编辑部的,这次随着研究院的调研组一起南下,调研一下水利经济的良性运行机制。”   戴誉:“……”   说得像真事似的,有模有样。   他倒是不怕被人知道自己带着家属出差,这么多天在一块,人家肯定都能发现,遂大大方方介绍道:“小夏是我对象,他们编辑部正好有这方面的选题,我就求着王院长带她一起来了。”   调研组里最年轻的是一位名叫宋爽的,不到三十岁的助理研究员,性格与夏露小姨有点像,很能活跃气氛。   听了对戴誉二人的介绍,便玩笑道:“你俩现在一起出门有点吃亏啊!要是领了证再一块出门,住一间房就行了。现在嘛,还得开两个房间,交双份的钱!哈哈!”   “没事,让她跟你们女同志住一间房,我跟着男同志住一间房,我俩的房钱都能省了!”   从北京出发到达目的地省会得坐四天的火车,好在他们是公务出行,水利研究院给他们订的是卧铺车票,一路行去也不怎么难捱。   等他们第四天晚上从火车上下来时,经过几天的朝夕相处,戴誉二人已经跟调研组一行人混熟了。   按照研究院的行程安排,他们要在省会停留两天,明天与省水利局、勘测设计院、电力设计院,以及水利研究所的同志,召开有关全省水利项目建设进度的报告会。   当天晚上,北京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省人委招待所。   虽然王院长在北京时不起眼,但是到了地方就是从首都下来的领导。地方上对这一行人非常重视,给他们安排的都是单人间。   在前台等着办手续的时候,夏露还小吉对戴誉说:“我还以为要睡大通铺呢!”   “省城又不是农村,哪有大通铺给你睡!”戴誉好笑道,“再说咱们这是沾了王院长的光了。”   这小土包子跟着甄教授去调研大半个月,一直住在老乡家里,估计是睡大通铺睡习惯了,以为出差都是那种条件呢。   他们这几人里,数戴誉和夏露最年轻,戴誉将她送去房间里安顿下来,就去了王院长的房间,问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王院长放松地靠在床头,摆摆手说:“真是老喽,四五年前来这边出差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今年再跑这么远的路,真是吃不消了。”   “嗐,别说您吃不消,年轻人也吃不消,小夏已经回房间瘫着去了。”   王院长拍拍床沿让他坐,交代道:“明天的会议基本就是听报告和作部署,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可以不用参加,等到了公社实地考察的时候,你再仔细看看就行了。”   “那行,我明天陪着小夏在省城逛逛,您要是有什么特产想带回去,我可以帮您顺便买了。”   这话正合王院长的心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最不爱逛街,这会儿又累又热,实在不乐意出去折腾。   “你看着帮我带两斤茶叶回来吧。我上次在老乡家里买过铁观音,不过现在管得严,估计是买不着了。你要是看到了就帮我带点。”   他们返程也得走三四天,买吃的东西肯定放不住,还是茶叶最合适。   从王院长房间出来,戴誉直接去了前台,跟招待员商量:“我刚才经过一个小会议室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一台电风扇,这电风扇能不能借我们用一用啊?”   招待员还是第一次遇到提这种要求的,迟疑着没答话。   “嗐,我们调研组里,有两位同志年纪都比较大了,刚从北方过来,一时受不了南方天气。要是把他们热晕了,不是也给你们添麻烦嘛。”   “我去找领导帮你问问吧。”   过了几分钟,招待员领着一个中年人寻了过来,戴誉将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我们还真有两台电风扇,是去年为了来视察的领导购置的。”他转头看向那招待员,吩咐道,“小王,你帮这位同志把电风扇搬过去。”   戴誉领着招待员先去了组里年纪最大的水利机械专家的房间。   这位秦工已经热得将上衣裤子都脱了,只穿个裤衩来给戴誉开的门。   “这南方的天气也太热了!”秦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受不了地说。   戴誉进门笑道:“哈哈,没事,给您送电风扇来了,全招待所就两台,给您跟王院长一人分一台。”   看着招待员将电风扇放在床对面的桌子上,秦工高兴地说:“这玩意儿好,我们研究院里也有一台呢,不过我们那个可以摇头摆尾!”   戴誉提醒道:“再好您也别一直对着吹啊,吹一会儿降降温就得了。”   秦工在他肩上拍拍:“多亏你了,不然我今晚恐怕要睡不着喽!”   戴誉与他客气了几句便告辞了,带着招待员将另一台电风扇送给了王院长。   折腾完这些,他去公共浴室冲了澡就打算回去睡觉了。   不过,回去的路上经过夏露房间时,他还是敲门进去看了一眼。   “有人敲门,你怎么不问一吉就直接开门?”戴誉虎着脸问。   “听脚步吉就知道是你,还问什么问!”夏露也刚洗了澡回来,这会儿正用毛巾擦头发,看到他的打扮就问,“你的换洗衣物都在我包里呢,你洗了澡没换衣服啊?”   “这么热的天,谁还能穿得住衣服,回去我就光溜溜地睡了。”戴誉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背心,问,“我咋觉得这背心有点眼熟呢?”   夏露若无其事地答:“我没想到这边会这么热,带来的衣服有点不合适,借你的背心用用。”   自从听说戴誉要给她拍彩色相片,她回去就翻箱倒柜地找衣裳。带来的换洗衣物几乎全是布拉吉和衬衫伞裙,根本没有大背心舒服。   她自顾自地擦头发,不过,已经从跨栏里看到了半个球的戴誉,下意识用手抹了一下鼻子。   还好还好,没流鼻血,这回总算没出洋相……   他转移话题说:“我刚给王院长和秦工送了两台电风扇,早知道你热成这样,我就先给你送来了。”   夏露瞥他一眼,哼笑道:“你也就说得好听,我能好意思跟人家抢电风扇呐?”   “嘿嘿,小夏同志高风亮节!”说到电风扇,戴誉心里一动,主动伸出手臂,“你摸摸我身上,是不是比电风扇还凉快?”   夏露在他的手臂上摸了一把,惊讶问:“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嘿嘿,人形空调,冬暖夏凉!”戴誉有点得意地说,“我在滨江的时候,一到夏天就特别受欢迎,我家那几个侄女都特乐意往我身上贴,他们都觉得我身上凉快!”   夏露又摸了摸他的另一只胳膊,确实挺凉快的。   得到了肯定,戴誉回身将门锁上,径自说道:“我今晚在这陪你好了,你可以贴着我睡!”   夏露:“……”   戴誉将背心脱了往床上一躺:“快来睡觉了!”   本想把他赶出去的,可是看他脱了上衣,露出线条清晰的上半身,夏露又迟疑了。   她磨蹭过去在对方的小腹上划拉着摸了摸。   “好摸吧?”戴誉笑问。   夏露诚实地点点头,紧致结实还很凉快!   从她手里把毛巾夺过来,戴誉呵呵笑:“我帮你擦头发,擦干了赶紧睡觉,我快困死了。”   看他不像是要做坏事的样子,夏露便沉默着没反对。   擦干了头发,戴誉蹦下去将灯关了,跑回床上就把夏露搂进怀里:“趁着我现在身上凉快,你赶紧睡!”   头一次同床而眠,夏露紧张得不敢动弹,直到半边身子都快躺麻了,她才说:“有点焐热了,你换一面吧。”   戴誉叹口气,翻个身背对着她。   也许是这个姿势让她有了点安全感,夏露贴上他的后背,觉得不够凉快,又手脚并用地趴到他身上,合上眼便睡了。   戴誉:“……”   他可真是当代柳下惠啊!   ……   次日上午,已经日上三竿。夏露睡眼惺忪地醒来后,回头就对上他专注的视线。   “醒啦?”   点头。   “早啊。”   夏露哑着嗓子说:“可以把你的手拿出来了吗?”为什么要说一句话就捏一下!   “嘿嘿。”戴誉听话地将手抽出来,然后快速翻个身,掀起跨栏背心就“啾啾”了两口。   夏露那点瞌睡被他彻底“啾”醒了,与他对视着,愣怔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   戴誉在她抬起的脚踹到自己之前,翻身下床,留下一句,“赶紧洗漱吃早饭,一会儿还得出去干活呢”,便撒丫子跑了。   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夏露仰躺在床上,回忆醒来以后这几分钟发生的荒唐事。越想脸上温度越高,她觉得南方实在是太热了!   将枕头抽出来盖在脸上,懊恼地“啊啊”了好几吉。   “这个不要脸的大混蛋!”   *   王院长一行人与省城各部门开完会以后,便去了调研的第一站,距离省城三十公里的富强公社。   市水利局派了一个熟悉农村水利事务的科长,陪着他们一起下乡。   在车上,赵科长对众人介绍道:“这个富强公社的情况在我们市,甚至全省都是比较典型的。”   王院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省的特点就是水系比较发达,河网密度比较大,而这个富强公社,更是有好几条江河的主流支流经过,水稻种植面积算是全市最大的,也是我省的主要粮产区。为了充分利用发达的水力资源,富强公社的领导班子,从今年四月份开始大力推广安装水轮泵。”   “他们的安装情况怎么样?”秦工好奇问。   水资源这么丰富,确实是发展水利经济的天然优势。   “全公社建成了水轮泵站102个,装机360台,大概可以灌田2万亩。”赵科长解释道,“目前我们省里只有一家机械厂是指定的新型水轮泵生产厂家,富强公社听说了新型水轮泵的好处后,作为第一个客户,向机械厂下了订单,机械厂加班加点完成了他们的所有订单,才敢接别的单位的订单。要是可以让更多工厂来生产就好了。”秦科长不无遗憾地说。   王院长笑道:“目前水轮泵的生产工艺还不十分成熟,而且这个型号也不是最终版本,我们这次调研过以后,如果发现了问题的话,可能还会对它进行改型。”   戴誉:“……”   就说这公费旅游不会那么轻松嘛。   戴誉没接王院长的话茬,转而问赵科长:“这102个水轮泵站,有多少个是综合利用发电的?装机定量是多少?”   “50个可以发电的,装机定量是1400千瓦。公社境内的所有小河流都布满了水轮泵站,有水头的地方,他们就会安装水轮泵,基本能把所有水头都利用起来。”   赵科长一路介绍富强公社的情况,过了一个多钟头,才到了公社地界。   富强公社方面先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然后也派一个水利局的副局长跟着他们一起去调研。   这个副局长姓钱,一开口就知道他是搞技术出身的,各种数据张口就来,对于水轮泵安装使用中出现的问题也说的头头是道。   “我要带大家去看的这条河,流经我们公社近30公里长的河段,已经建了30个水轮泵站,装机130台。不过,有流经的不同生产队反应,同样是从机械厂采购来的水轮泵,有的生产队安装上以后完好无损,有的则一次破裂了好几个泵壳,损失比较惨重。”   “你们找机械厂的技术员看过没有,是什么问题?”秦工问。   “找过了,不过,他们说不是水轮泵的质量问题,不能给生产队赔付。只能自认倒霉了。”   钱副局长带着他们乘坐竹排顺流而下,每经过一处水轮泵站的时候,他们就要上岸探查一番,尤其是他说过的那几个有泵壳破裂情况的泵站。   全长30公里的河流,调研组的几人在天黑前只跑了不到三分之二。   吃晚饭的时候,王院长问戴誉和秦工:“你们是机械方面的专家了,看了一下午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秦工看向戴誉:“要不让小戴说说?”   “那我先抛砖引玉吧,说的不对或有遗漏的地方,秦工再帮我指正补充。”戴誉想了想说,“目前来看富强公社的水轮泵站使用的都是串联式水轮泵,我刚才注意到,同一个生产队里,使用的水轮泵型号并不相同。下河生产队使用30-6型的水轮泵,也就是水轮机转轮直径30厘米,水头比6倍的这种水轮泵,串联以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使用三台60-6型的水轮泵串联,却破了三个泵壳。”   秦工点点头,对此表示肯定。   “另外两个生产队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是串联以后转轮直径小的型号没问题,转轮直径大的,尤其是40,60,80这三个型号的水轮泵会出现泵壳破裂的情况。”戴誉总结道,“所以,可以总结一下,出现这种问题的原因,一是实行了串联,二是机型更大的水轮泵泵壳更容易破裂。”   “小戴的观点我是认同的。那几个大型号的机型明显是工艺存在问题,铸铁的硬度不够。”秦工补充道。   戴誉经常参加工人们的技术交流会,所以对于铸工的很多常识已经很了解了,他对钱副局长笑道:“你们可以去机械厂索赔,这确实是他们的质量问题。您可以直接告诉他们,将几个大号机型的泵壳改成铸钢或球墨铸铁的。”   *   找到了问题的线索后,调研组的人又叫上戴誉一起将今天的调研情况总结了一下,一个临时会议开到快九点才结束。   晚上临睡前,戴誉将夏露从房间叫了出来。   “这个给你!”戴誉将东西递过去,解释道,“天气太热了,你穿两层衣服容易中暑。这可是我顶着营业员要把人射穿的视线,帮你买的。”   “这是什么?”夏露接过牛皮纸袋,伸手进去摸了摸,布料还挺细软的。   “我给咱家小白兔买的窝。”戴誉一脸正经。   夏露疑惑问:“咱家哪有小白兔?”倒是有两只狗子。   戴誉没答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直到夏露注意到他下移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   她张口结舌地说:“你胡扯什么呢,哪是什么小白兔!”   戴誉从善如流地改口:“哦,我给咱家大白兔买的窝……” 第129章   次日一早, 戴誉特意关注了一下小夏的装扮,还是衬衫和伞裙,其他方面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吃过早饭, 他将人带去无人的角落, 皱着眉问:“昨天给你的衣服你没换?”   眼神乱飘了一会儿, 夏露才小声嘟哝:“那个看起来太不正经了!”   “你是觉得衣服不正经,还是穿上以后不正经?”戴誉无奈道, “衣服穿在里面,谁知道你穿的什么啊?”   “哎呀, 你别问了,都不正经!”夏露想起那两件衣服就有些脸热。   她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样, 背心就是内衣,啥时候见过那种不正经的衣裳!   “不正经的衣裳能被光明正大地摆进百货商店吗?既然商店里有得卖,就说明有女同志在穿,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戴誉指指不远处的几个大爷, “你看看, 人家当地人都热得光膀子了!你居然还穿两层衣服, 这不是擎等着捂出热痱子嘛!”   戴誉伸手给她抹了抹额头上热出来的汗:“这才是早上, 前面的头发就跟水洗过似的,等到下午最热的时候, 你怎么办啊?”   抬头看一眼已经升起来的日头, 夏露确实对这种热度有点犯怵,犹豫着说:“那, 那我再进去换一下衣服?”   戴誉挥手让她赶紧去。   过了将近一刻钟,她才重新踏出房门,像是没啥自信似地磨蹭到戴誉跟前。   戴誉瞟她一眼,上衣确实有点紧了, 但怕这小古板又缩回壳里去,便只随意点点头:“这不是挺好的嘛,根本看不出有啥区别!在南方这段时间就这么穿着吧,多凉快!”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回了北京以后,你要是还不习惯,再换回原来的也行。”   “真看不出来啊?”夏露跟他确认。   “看不出来!”戴誉语气肯定,怕她不自在,也不往她那边瞧,只道,“大家都忙着搞调研呢,谁会注意你穿了什么……”   闻言,夏露高兴了一点,这样穿确实凉快不少。她又凑到戴誉身边,手臂贴着手臂,跟他并肩站着。   “行了,还在外面呢,凉快一会儿就得了。”戴誉有点无语,自从知道他拥有“冬暖夏凉”的属性以后,这丫头总找机会往他身上贴。“你把照相机带上吧,王院长那边马上就出发了。”   今天的活动范围仍在富强公社,他们要去参观几个比较典型的综合利用发电水轮泵站。   既然水轮泵站可以发电,就肯定能带动那片区域的水利经济,所以夏露对今天的行程还蛮有兴趣的,打算拍一些有价值的相片。   富强公社水利局的钱副局长一大早就坐着拖拉机突突突地来到了调研组所住的招待所。   夏露见了门口的拖拉机,便扭头问:“钱局长,咱们今天不坐竹排了?”   她以前只在公园的湖里泛过舟,连正经的船都没坐过,更别说竹排了。昨天坐了大半天,还挺有趣的,她以为今天能继续呢。   钱副局长摆摆手,向众人解释:“今天要去的那个河湾水轮泵站建在河湾大队,要是坐竹排顺流过去,会绕很远的路,估计天黑也未必能到。咱们走陆路,可以抄近道。”   大家没什么异议,互相搀扶着就登上了拖拉机。   钱副局长在路上给他们简单说了一下河湾水轮泵站的情况。   “这个泵站的建站时间已经很久了,最起码有四五年时间……”   调研组里的宋爽接话道:“水轮泵不都是今年四月份才开始安装的吗?”   “确实是四月份装的水轮泵,不过在此之前,河湾站其实是我们公社最大的电灌站。”钱副局长解释道,“以前我们这一片大多是以电为动力进行灌溉的。”   王院长了然:“看来是你们公社的电网容量不足,才给河湾站加了水轮泵。”   钱副局长佩服地说:“还真被您说中了!每年春灌的时候,公社里的主电网都要压缩负荷,给各大队的农业灌溉让出四分之一的电力,不过,即便如此,河湾电灌站还是三天两头地停运,电网容量根本无法保证电灌站的正常运行。”   戴誉顺势问:“这个电灌站的原装电灌容量是多少?扬程是多少米的?”   “扬程32米,电灌容量是850千瓦。”   “那你们的电网负荷确实挺大的,尤其是春灌夏灌正是用水用电的高峰期,不把主电网一半的电力让出来,都玩不转这个电灌站。”戴誉感慨。   “说的就是嘛,所以,听说了有新型水轮泵以后,公社就给河湾大队那边做了工作,劝他们两条腿走路,只靠一个电灌站在农忙时灌溉,不但他们完不成灌溉任务,也是给公社方面增加负担。”   坐竹排需要大半天的路程,乘坐拖拉机却不到一个小时就抵达目的地了。   河湾大队这边像是早就接到了通知,大队书记和队长带着支部的一众干部在村口迎接北京来的领导。   王院长跳下拖拉机就热情地与大队干部们握手,而后温和地笑道:“我们主要是来看看水轮泵站的运营情况,你们这边派一个熟悉水利事物的同志,给我们做个向导就行。另外,水轮泵或电灌站方面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向我们反映。”   大队书记与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后,转身冲着人群后面的一个年轻人招招手。   “这是我们河湾站的放水员林小河,贫下中农出身的知识青年,初中生。”大队书记语气自豪地介绍,“他毕了业就一直在河湾站当放水员,对于水利和电力方面的知识,是去公社和区里培训过的。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问他。”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就重新返回拖拉机,进村去了建在河湾的水轮泵站。   夏露对于电灌站的成本还挺好奇的,在路上就咨询了林小河。   林小河被城里的漂亮姑娘看得不自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我们这边是双季稻灌区,扬程在32米左右,电力提水每亩的电费大概在五六块钱。”   “这么高?”众人都很诧异。   “呃,这也没办法,每亩大概耗电100度,电力成本本来就很高的。这已经不错了,有的大队还在用柴油机提灌,每亩的成本是电灌的两倍。”林小河解释道,“不过,我们这个电灌站自从建起来就是亏损的,电费太高了,群众负担不起。每年都需要国家给补贴才能办下去。”   夏露又问:“那你们安装了多少台水轮泵,用水轮泵灌溉以后,每亩的价格是多少?”   “装了10台60型的水轮泵,可以灌溉一万八千亩双季稻,”林小河想了想,老实地说,“每亩价格还没算过,我们可能要等到夏灌以后才会核算。”   戴誉根据之前的一些数据合计了一下,对夏露说:“每亩五毛到八毛吧。”   夏露诧异道:“那这个灌溉成本才是电灌的十分之一啊?这么便宜?”   “正因为它经济实惠,我们才会大力推广嘛。”钱副局长呵呵笑。   一行人来到河湾时,果然看到水下有十来台水轮泵正在哗哗地转个不停。   林小河笑道:“我们本来是打算让水轮泵灌溉作为电灌的补充的,不过,现在发现水轮泵比电灌好用,所以电灌站基本已经停用了。”   夏露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小房子问:“那边就是电灌站嘛?”   “小的那个是电灌站,旁边的是新建的磨面房和碾米房。”林小河解释道,“前段时间夏收以后,暂时不需要灌溉,我们就将发电机连接到水轮泵露出水面的动力输出轴上,给队里供电,照明用电和碾米磨面这样的生产用电,都足够用了。”   夏露跟他详细打听了一些数据记录下来,又跑去碾米房和磨面房拍了两张社员工作的相片才作罢。   王院长向身后不远处大片大片的水田看了一眼,见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他现在明显心情不错,带着调研组的人在附近转悠考察了半天,回来对林小河说:“你刚刚讲的都是好的方面,我也相信我们的新型水轮泵确实是能够惠及乡里的。但是,你也别只说好的方面,其他不足的地方也可以说说。”   林小河迟疑了一下还是摆手道:“挺好的,挺好的,没有什么不足。”   他们大队书记和队长昨天就找他谈过话了,今天过来的这些人都是北京来的大领导,让他不要在领导面前胡乱说话。   戴誉见他有些紧张就安抚道:“我们只是随便问问,算是听听你们使用水轮泵后的用户反馈。这些内容只有我们调研组的内部人知道,并不会告诉其他人。”   林小河犹豫了一会儿,见大家都等着他说话,才结巴地说:“其、其实都挺好的,就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没事,你大胆说。”王院长乐呵呵道。   “我们这边是一年种两季水稻,主要灌溉时间集中在春季和夏季,但是在这期间大概也有一两个月的空档,比如夏收的时候,我们就不需要灌溉了。这时候,我们也不能让水轮泵闲着,就得将发电机安装上,让它继续发电。”   众人点点头,这话他刚刚已经说过了,大家都在等待他的后续。   “不过,我发现虽然发电机是在正常工作的,但是在水下的水泵却没停,这样肯定是要损失,损失……”林小河有些卡壳,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在培训班学过的词叫什么了。   戴誉:“损失一些功率。”   林小河忙点头:“对的,损失功率,而且我感觉损失的还不少呢,如果发电机工作的时候,能让水轮泵停下来就好了。那样的话,发电肯定能发得更多。”   “还有别得问题嘛?”王院长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前段时间,我们又要开始灌田了,需要将发电机撤走,重新使用水轮泵。可是那发电机安上去容易,撤下来难,一个人根本就弄不了。这个电灌站只有我一个放水员负责管理,根本没人能帮忙。后来实在没办法,下了工以后,叫来我弟弟帮着一起弄,忙活到半夜了才把水轮泵重新装好。不忙不行啊,第二天队里就要开始灌田了……”   林小河再次心有余悸地感叹:“换装一次真的太费劲了!”   戴誉也没想到会存在这样的设计缺陷,他看向钱副局长问:“钱局长,其他可以综合发电的水轮泵站,有反应过类似的问题吗?”   “局里没收到这样的反馈,也可能是大家觉得这不算什么麻烦事,多几个人一起合作就能弄好了。”钱副局长想了想又说,“倒是有人反映过那个轴承结构在水下的问题,因为有的河段泥沙比较容易堆积,混到轴承以后,机器就直接卡主了。因为当时公社宣传的是,不需要人手看守水轮泵,所以有几个生产队,直到水管不出水了,才发现水轮泵坏了。”   王院长看向戴誉:“不走访调研不知道咱们的设计里存在这么多问题吧?”   “确实如此。”戴誉赞同道,“这个水轮泵的设计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从河湾站离开后,钱副局长又带着他们跑了另两个水轮泵站,当戴誉他们主动询问关于设备转换的问题后,果然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回去以后戴誉一直在寻思水轮泵的改进问题,不过到了这一步,每一次性能上的优化都是很难的。   直到他们转了几趟车,在海边坐上轮船,前往在建潮汐站所在的公社,他都没找到什么头绪。   这还是夏露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也是她第一次看海。然而,此时的她却激动兴奋的情绪全无,更是无心欣赏海上风景。   因为她晕船了!   见她脸色煞白地靠在座位里,额头上还冒着冷汗,戴誉急得团团转。   他从来不晕机晕车晕船,对于目前的状况也有些束手无策。让宋爽帮忙看着点人,他跑去询问有经验的船员,怎么缓解晕船的症状。   “没事,今天风有点大,晕船也不稀奇。”那船员叼着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地方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让她吃点晕海宁。”   船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片用塑料袋密封的白色药片,“本来应该上船前半小时吃的,不过现在吃也聊胜于无吧。”   拿过那塑料袋看了看,没有名称也没有说明书,他哪敢给夏露乱吃药。   “要不你就带着人去甲板上透透气,再给她揉揉内关穴缓解一下。”船员在戴誉前臂正中的一个位置按了几下。   戴誉赶紧跑回去,跟王院长打了声招呼,就扶着人出了船舱。这会儿对男女关系查得还挺严的,他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对她搂搂抱抱,只能把上衣脱了给她垫在屁股下面坐着,再蹲到旁边帮她按揉内关穴。   也不知道是吹了海风好使,还是按压穴位管用,反正抵达胜利公社的码头时,她已经能自己走下船了。   来码头接应他们的人里除了当地水利局的同志,还有胜利机械厂的一位副厂长。   这个胜利机械厂正是除了三系工厂以外,唯一一个新型水轮泵的指定生产厂家。   他们这次没住在公社,而是去了距离潮汐发电站最近的金沙大队。胜利机械厂的第二分厂就在这里,他们直接住进了大队部划给机械厂的一片临时宿舍。   调研的时间比较紧,放好行李以后,王院长就张罗着组织大家去潮汐站看看。   这座在建的潮汐发电站被设计为单库双向电站,在海水涨潮和落潮时均可发电。但是规模并不很大,是水利部门对于新型水利发电模式的新尝试。   戴誉对于潮汐发电站不是很懂,也没什么研究,他的关注点只在安装在拦海大坝中的水轮发电机组上。然而,这会儿拦海大坝还没建好,安装水轮发电机组更是遥遥无期的事。   对于这一站,真正有任务在身的只是泥沙工程专家和岩土工程专家,其他人尤其是戴誉这样的,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而他此行的任务,其实就是帮水利研究院对水轮泵进行技术改造。   从海边回来以后,吃过了晚饭,戴誉就转回宿舍,寻思起了水轮泵的问题。   思考得正入神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吧,门没锁。”   夏露推门进来,不客气地问:“你怎么不问问是谁,就让人进来。”   “除了你还有谁敲门跟猫挠似的,要不是我这屋里够安静,都未必能听得到你敲门。”戴誉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并不动地方。“头不晕了?这么晚过来,你不会是想对我图谋不轨吧?”   “早就好了。”夏露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稿纸递过去。“你帮我看看这个。”   然后爬上床,使劲将人由平躺推成侧躺,再贴到他光溜溜的后背上趴着。   戴誉任劳任怨地当着人形空调,拿着那稿纸侧头问:“你给我看这个干嘛,我又搞不懂你们那些经济问题。”   夏露把脑袋埋在他后背上,瓮声瓮气地说:“你帮我看看水利方面的。我怎么觉得富强公社水利局给的那几个数据不对劲呢,跟泵站说的对不上啊!”   戴誉对着那几个数据看了几眼,才说:“水利局给的是整个公社的年平均值,咱们去看的那几个是比较特殊的泵站,规模比较大,管理相对有序,但并不能代表其他泵站也是这样的。地方上往往会把大菜先端上桌,清粥小菜是不会让客人看到的。”   “河湾站的那个林放水员说,他们这些站的情况还算好的,可以买正规厂家生产的水轮泵。他知道好几个生产队,都是自己做的水轮泵。”夏露觉得有些温了,把他扒拉过来翻个面。   “自己做?他们怎么做的?”   “好像是按照以前那种只能抽水的老型号水轮泵做的。”夏露重新贴好,继续道,“有的生产队用自筹的木料制成蜗壳,其他部位都是石砌砖砌的。人家连尾水管都不买,全用水泥和木制的。”   戴誉敷衍地嗯嗯两声,低头在她脖颈和耳朵的地方嗅了嗅,问:“你怎么在大夏天还擦雪花膏?不嫌黏糊啊?”   “我没擦啊!”夏露用额头在他胸前蹭了一下,“你看,根本就没有。”   “那你抹啥了?这么香。”   “啥也没抹,”夏露抬起胳膊闻了闻,“可能是刚才洗澡时候,香皂的味儿吧。”   “您可真讲究啊,出门还随身带着香皂。”戴誉吐槽完,又嘿嘿笑道,“洗香香以后,就主动跑过来贴我身上,还说你不是来图谋不轨的!”   夏露被他说得有点没面子,仰起头说:“你要是不乐意我就回去了!”   赶忙将她按回去,戴誉安抚道:“乐意乐意,我今天都没敢出屋,就等着您来临幸呢。”   “你少胡扯了,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心不在焉的,肯定在琢磨水轮泵改型的事呢。”   戴誉叹口气,算是默认了。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这已经是你设计的第三稿了?”   “对啊,所以现在每一点性能上的改进都是很难的。”   夏露帮他捋了捋思路:“那天他们总结出来的问题,不外乎三点嘛,一是轴承在水下容易磨损;二是,发电机工作的同时,水泵也在工作;三是,设备转换不方便。”   “嗯。”   “我觉得后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设备转换不方便,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泵机和发电机被安装在同一个动力输出轴上,如果能将它们分开,问题也就解决了。”夏露肯定地说。   听了她的话,戴誉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个想法,他沉默地细想了几分钟。然后,突然捧起夏露的脸,在她的小脸蛋上狠狠嘬了一口。   夏露拼命把自己的脸解救出来,瞪着眼睛问:“你疯啦?”   戴誉不顾她的挣扎,又在另一侧脸蛋上嘬了一口,正好嘬出一对红脸蛋。   “夏露露,你真是太聪明啦!”戴誉稀罕地捧着她的脸蛋揉了揉,“以后咱俩生的娃,要是能像你这样聪明,我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在他心里,夏露确实是比他聪明的。他的思考方式很多时候是受前世的影响,习惯使然。而夏露是在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有时候却有很多超前的想法。   “你当时没去读物理系真是白瞎人才了!”戴誉感慨道。   夏露嘀咕:“我现在也挺好的,经济学也挺有意思。”   戴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兴冲冲地问:“你今天要不要留在我这睡?咱俩贴贴。”   犹豫了一瞬,夏露摇头道:“不行,万一明天早上被别人看到我从你房间出去,多难看啊。”   “哎,在家的时候顾及长辈,出来了还得顾及项目组这些人。”   “你这些天已经够可以的了,知足吧。”夏露拾起自己的稿纸,跳下床就开门跑了。   听到关门声,戴誉也从床上跳起来,赶紧坐到桌子前,将刚刚产生的灵感,在稿纸上记录下来,画了一个简单示意图。   此后的两天,戴誉虽然还是对潮汐站的建设半懂不懂的,但白天的时候还是坚持跟着大部队行动。   晚上则闷头在自己宿舍里画图纸。   直到调研组要离开金沙大队的前一天晚上,戴誉将自己画的第一张示意图从稿纸上撕下来,带着去了王院长的宿舍。   王院长见他带着东西来,就笑问:“怎么样,是不是水轮泵改型的事情有眉目了?”   “有了一点头绪。”戴誉将那张简易到寒碜的示意图递过去,“这是我刚生出来的一个想法,具体细节还没想好呢。不过,大概的思路我可以先跟您讲讲。”   “嗯。”王院长点点头。   “我打算将水轮机和水泵分开,在两者之间增加一个传动装置。提水的时候,脱离发电机,传动装置直接带动水泵抽水。发电的时候,水泵将不再工作,传动装置带动发电机发电。这样的话无论是提水还是发电,都是可以单独进行的,也就没有了设备转换时的烦恼。”   王院长对着他那简陋的示意图看了看,问:“想法很好,但这个传动装置你打算怎么设计?”   “这个我还没想好呢,还需要一些时间进行设计。”戴誉摇摇头。   觑一眼对方还在深思的神色,他又轻声道:“我这次过来也是想跟您商量个事。”   王院长回过神来:“你说。”   “咱们之后去调研的几站都需要坐船,但是小夏晕船晕得厉害,我怕她身体吃不消。正好我想找个时间专心画图,某些细节问题也可以跟胜利机械厂的工程师们探讨一下。”   戴誉顿了顿,又商量道,“要不后面的行程我俩就别跟着大部队跑了。等到返程那天,咱们在省城的火车站汇合,怎么样?” 第130章   翌日下午, 夏露陪着戴誉去村口送调研组一行人离开时,还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   见到拖拉机走远了, 她才拉着戴誉问:“到底怎么回事?咱们真的不跟着王院长走了?”   她行李都收拾好了, 却在中午突然被告知, 他们不用跟着大部队走了。   “不走了,一直在这边呆着, 一个礼拜以后再去省城与他们汇合。”   “你怎么跟王院长说的啊?”夏露总觉得不对劲,王院长怎么可能让他俩单独留下呢。   “不是我说的, 是王院长提的。”戴誉一本正经道,“他说之后去的几个地方都要坐船, 你晕船太严重了,他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就让咱俩留在这边, 别跟着他们到处跑了。”   “啊, ”夏露焦急道, “其实坐船也没什么, 都是短途的, 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这次调研还没出成果呢,别因为我耽误了, 咱俩现在收拾东西估计还能赶上他们。”   戴誉没想到她居然真信了, 赶紧将人拉住,以防她真的跑回宿舍取行李。   “我逗你呢, 你咋这么实诚呢?说啥都信!”戴誉被她瞪着,不敢再忽悠人,“你晕船,我还得完善图纸, 干脆就跟王院长请假了。”   昨晚他一再跟王院长保证,不会让他失信于外公外婆,一定将夏露“全须全尾”地带回北京,王院长才最终点头答应。   “我还想看看明天要去的那个水轮泵水电站呢!”夏露故作遗憾道,“不是说一期工程已经建成了吗?”   “你怎么对那些工程建设比我还积极?”戴誉迟疑地说,“你要是不怕晕船,咱俩可以抓紧时间追上大部队。我还以为你能喜欢在海边安静地呆几天呢!”   “哼!”夏露径自往宿舍走,“傻了吧唧的。”   戴誉:“……”   金沙大队实际上是个挺大的渔村,距离海岸线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而且非常名副其实,全大队所有的房子都是建在沙滩上的。   这里与他们常见的北方生产队的风格十分迥异,房子都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但是前后距离很远。从村子最外围,也就是胜利机械厂的那几排宿舍到海岸线之间没有什么遮挡,除了零星的舢板,以及海边停靠的风帆船和机帆船,一公里的路程全是浅金色的海滩。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他们学着当地人的样子,脱了鞋光脚往宿舍走。   踩在暖烘烘的沙粒上,夏露突然就心情大好起来。能在这边呆上一个礼拜,确实要比来回在轮船上奔波舒服多了。   转身拉过走在后面的戴誉问:“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啊?突然不跟着大部队走,我都没有目标了。”   “玩呗。”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戴誉笑道,“此时不玩更待何时啊!下次再能一起来海边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夏露点点头。   现在出行一趟确实太不容易了,不但要有正当理由,还得有单位介绍信。他们能有这次一起出来玩的机会算是十分幸运了,据她所知,连她爸妈都从没一起出游过。   “我早就计划好了。下午最热的时候,咱们在宿舍呆着。你想学习就学习,想写报告就写报告。咱们把活动时间定在上午和下午四点以后。”戴誉提议,“然后争取一个礼拜之内让你学会游泳!”   “一个礼拜真能学会游泳?”夏露将信将疑。   “有的人悟性好,一天就能学会狗刨了。”   这会儿沙滩上被太阳晒着,除了远处一些在晾晒海货的妇女,方圆几百米内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手拉手走了一段路,夏露以为他们要回机械厂宿舍呢,却被戴誉拐个弯拉去了供销社驻金沙大队的站点。   “咱们东西带得挺全的,你还要买什么?”夏露拉住他问。   “买点礼,去拜拜码头。”戴誉拉着她继续往供销社走,小声说,“咱俩要在金沙大队呆一个多礼拜,总要去大队长那里打个招呼的。之后万一遇到啥麻烦了,也可以请人家帮帮忙,总不好现用现交。”   “我包里还有在省城买的茶叶,要不就送茶叶吧。”夏露瞅了瞅门脸简陋到只开了一个小窗口的供销社,“这里买不到什么吧,都是洋蜡,火柴和油盐酱醋之类的。”   “没事,先看看。”   这个小铺子确实没什么能买的,连酒都是散装没有瓶装的。没办法,他们借用供销社的酒壶,打了二斤白酒捧着去了陈队长家。   调研组刚来的那天大队长露过一面,后面两天大家都早出晚归的,便没再见过。   他们到的时候,陈队长正坐在自己门槛上,带着两个儿子往渔网上挂补鱼钩,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在鼓捣收音机。   陈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皮肤被海风吹成古铜色,露在褂子外面的手臂上,覆着一层精瘦的肌肉。   见到戴誉,他一下子就认出对方是调研组的人了,他们这边就没有长得这么白净的男人。   陈队长放下手里活计,客气地问:“戴同志,你过来有事啊?”   戴誉把酒壶给夏露捧着,自己坐到他旁边的门槛上,笑道:“没啥事,我们调研组的大部队刚刚离开了。队里这些天一直对我们的工作十分支持,我代表调研组过来跟您道声谢。”   陈队长一愣:“这么快就走了?怎么不说一声呢,我们好去送送。”   “哈哈,就怕您组织干部们去送行,影响大家的工作。”戴誉玩笑道,“我俩还得留在这呢,您要是实在想送,到时候送我俩也是一样的。”   陈队长也跟着笑:“那行,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去送送。”   戴誉指了指手里的酒壶说:“我俩买了酒,却没有酒壶,这酒壶还是跟供销社借的,您赶紧倒出来吧,我一会儿还回去。”   “你们也太客气了,调研组才来了几天,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陈队长让小儿子接过酒壶,又说,“不用你们去还了,让这小子跑一趟。”   而后又向戴誉打听:“你们怎么不跟着走呢,留在这还有任务啊?”   “对,我还要对新型水轮泵进行改型,有些细节问题还得跟胜利机械厂的工程师探讨一下。”   陈队长听不太懂,心里想着北京来的领导就是厉害。   队长媳妇拿了两个水蜜桃出来招待客人,介绍道:“这是我家老大去公社的时候买的,拿来给你们尝尝,可甜了。”   两人道过谢,蹲在门槛上啃桃子,顺便看这父子三人挂鱼钩。   戴誉没话找话地问:“队长,你们天天出海捕鱼啊?”   “也不是,这段时间都得看天气出海,这几天看着像是要下雨,却一直没下,明天也不知能不能出去。”陈队长嘀咕。   夏露裹了一口桃子的汁水,指了一下年轻人正在摆弄的收音机说:“咱们这边不是能收到渔业天气预报嘛,我们坐轮船来的时候,那个船上就有人在通过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   “嗐,这台就是配在我们大捕船上的。这还是六七年前组建渔业生产合作社的时候买的呢,我们是全县第一个用上收音机的渔船。你们看到的那些轮船,都是跟我们学的。”陈队长骄傲地说完,又摇摇头,“不过这玩意儿年头太长,不灵光了,好几个月都一直嗡嗡嗡的,根本听不清里面说了什么。”   他被那收音机的嗡嗡声吵得心烦,扭头对年轻人说:“阿峰,搞不好就别搞了,等队里攒齐了票,回头去市里再买个新的。”   夏露与戴誉对视一眼,然后犹豫着说:“要不让戴誉帮您看看?他对收音机还挺在行的。”   陈队长没当回事,只让他们随便看,反正也修不好。   通过刚刚的谈话,阿峰已经知道这两位是北京来的了,主动将收音机送到戴誉跟前,又说了说目前发现的情况。   戴誉笑道:“这种情况我前两个礼拜刚见过一次,可能是‘机振’,你先拆开外壳,在底台和箱体之间加个橡胶软垫试试吧。”   技术交流会上有人集中讨论收音机的各种问题,其中就包括机振。   阿峰虽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还是去工具袋里找了一片有点旧的橡胶片垫到他说的位置。   再开机的时候,虽然仍有嗡嗡声,不过已经能听清广播里在说什么了。   戴誉点点头:“看来还真是机振,你再把引线什么的固定一下,那些容易引起振动的元件也都垫一些橡胶片,应该就能正常收听了。”   陈队长没想到他居然还真能把收音机弄好,高兴地一拍大腿,站起来招呼自己媳妇:“你去炒几个拿手菜,今天招待戴同志他们在咱家吃饭!”   *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   陈队长在席间给他们讲了不少出海时的趣事和惊险经历,虽然方言夹杂普通话,让他们偶尔迷惑,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从队长家告辞,夏露搀着酒气熏熏的戴誉往宿舍走。   那两斤散装老酒,他们几个人一顿饭就喝了。   戴誉美滋滋地问:“咋样?靠着哥的技术,混了顿海鲜吃,不错吧?”   “好是好,但你喝得也太多了吧!”夏露抱怨。   “嗐,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多吃点嘛,你吃饭跟吃猫食似的,还慢得要命!我要是不陪着人家喝点,再一通胡侃,你能有功夫剥虾壳,挑螺肉嘛?”戴誉感叹道,“咱们那边可吃不到这么多海鲜,吃条烧黄鱼都是奢侈的了。”   而且调研组这些天的饭食也大多是在招待所食堂吃的,虽然也有鱼虾之类的,但是跟今天这顿根本比不了。队长媳妇给他们做了好多贝壳类的当下酒菜,据说都是他家小子上午赶海的时候捡回来的,养在桶子里,非常新鲜。   夏露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陈队长家常年吃这个,不怎么稀罕,戴誉陪着人家侃大山也吃的不多,饭桌上只有她吃东西的嘴没停过。   二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还没黑,戴誉跟她絮絮叨叨地讲接下来的活动安排。   “队长说四五点钟的时候,可以看日出,咱俩明早看看去吧?趁着早上天气凉快,你把你带的裙子换上,我给你拍几张照片。”   夏露点头点头。   “我看你还挺爱吃那个水蜜桃的,要不明天上午没啥事,咱俩也去公社买点,再看看有啥没吃过的南方水果给你弄点。”   夏露再次狠狠点头。   这个确实是她的福利了,戴誉不爱吃甜的,也不怎么挑水果吃。但是她特别爱吃水果,今天那个水蜜桃就很让她着迷,吃一个根本不够!   看着外面还大亮的天色,戴誉提议道:“要不咱俩现在出去学游泳吧,我跟队长打听了,往北边走二里地有条河,正适合你这样的新手学游泳。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咱们再下海。”   “现在去?”夏露看了眼手表,都八点多了。   “不然啥时候去?在白天的上工时间,咱俩去河里游泳也不合适啊!”说着他就起身去行李袋里翻找她的游泳衣。   夏露没再反对,坐在床边晃悠着腿,任他瞎折腾。   不过,晃着晃着,她的腿就不动了,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不待她继续多想,那边的戴誉翻出泳衣,却有了其他意外发现。他将东西举到眼前,看清上面的字以后,突兀地“嚯”了一声。   看清了他攥着的东西,夏露蹭地从床上跳下去,跑过去将那小纸袋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你怎么乱翻别人东西!”她虚张声势地喊道。   “那个不是给我的吗?”戴誉告诫自己别笑,但还是失败了。   “不是!”   “你跟我出门旅游的时候带着它,不是给我用的还能给谁用?”戴誉凑上去箍住她,探手到背后,将她死攥着的东西再次拿出来。   “我是为了以防万一!”夏露顶着一张大红脸争辩。   “你要是不带,就没有这个万一。但是你带了,不就是在故意给我制造机会嘛!”戴誉在她脸蛋上啾了一口,“早知道你已经同意了,我这几天就应该天天晚上跟你贴贴。我真的太喜欢闽南了!这里是我的风水宝地!”   “我,我才没同意!”夏露快要悔死了,她当时怎么会鬼迷心窍地带上这种东西啊!   知道她脸皮薄,戴誉没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抱着她坐到床上,问:“你哪来的这玩意?”   明明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但夏露还是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嗫嚅:“我妈给的!”   戴誉咧着嘴呵呵笑:“何阿姨不愧是我亲丈母娘啊!想女婿之所想,急女婿之所急!咱俩这次得在闽南多买点好东西给她寄回去。”   “不是还要去游泳嘛,快点吧!一会儿天都黑了。”夏露只想让这件事赶紧过去。   “天黑了正好,咱俩研究研究丈母娘给的新课题!”   夏露结巴道:“我,我身上都是汗,先洗澡去!”   “哦,去吧。”   从他怀里钻出来,夏露拿上洗澡的装备就溜了。   磨磨蹭蹭半个小时才回来,像是在这期间想好了对策,进屋就对戴誉说:“你身上都是酒气,洗澡去!”   戴誉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而后了然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异议地晃悠出去了。   确认他离开后,夏露赶紧跑到门边,将门内的插销插上。   然而,一个小时以后,戴誉居然一直没回来敲门!   她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晕倒在浴室里了,毕竟他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   套上衣服跑去公共浴室看了看,浴室门敞着,里面根本没人。   又调转方向去敲他房间的门,结果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直到她敲门的频率越来越快,明显现出了焦急情绪,门才从里面慢悠悠地打开了。   “你洗完澡不睡觉又跑过来干什么?”戴誉将人拽进来,睡眼惺松地问。   “你睡觉了?”夏露不可置信,往床铺上看了一眼,确实是刚躺过的样子。   “对啊,你都把我轰出去了,明显就是在拒绝我啊。我就干脆回来睡觉了,省得你怪紧张的。”   “!” 夏露气道,“那你怎么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在浴室里晕倒了!”   “忘了。”顺势将人搂过来抱到床上,戴誉笑道,“来都来了,你今天在我这睡吧!热不热?要不要贴贴?”   见他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大裤衩,夏露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色迷心窍地贴了上去。   将人放躺在床上,戴誉小心扒开兔子窝,埋头进去撒个欢,而后想起来什么似地抬头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一句歇后语,特别应今天的景儿。”   夏露都快紧张死了,感觉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根本不想听什么歇后语。   不过,戴誉却自顾自道:“兔子叫门——送肉来了!哈哈哈,你看你,我都睡觉了,你非得来敲门!这不是送肉来了嘛!”   “你快闭嘴吧!”夏露羞恼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戴誉凑过去在她脸蛋上啵啵两口,然后继续往兔子窝里钻。   顺便低声调笑道:“人说怀揣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你怀揣两只兔子,就够让我百爪挠心的了。”   ……   迷迷糊糊间,夏露突然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的大脑袋,小声说:“不行不行,我没带那个!”   “哪个?”戴誉含含糊糊地问。   “哎呀,我妈给的那个!”   “哦,我不用那个。”   “不行,不行!万一……”万一像苏小婉似的怎么办啊!   “没有万一,我什么也不干。”戴誉安抚地在她额头上亲亲,又抚了抚凌乱的头发,“别怕!”   “真的?”夏露不太相信,都这样了……   “哎,”戴誉叹口气,埋首在她颈窝,闷闷地说,“我今天要是真吃上肉了,以后就不可能再吃素。那包装上虽然写着‘保险套’,但是套上那玩意也未必保险。次数多了,总会有漏网之鱼。万一让你怀上了,生还是不生啊?”   夏露搂上他的脖子感慨地说:“我现在对你的信任度一下子就达到顶峰了!”   “哼哼,刚才还把我撵出门呢!你这信任度肯定是从波谷直线飞到波峰了。”戴誉又苦中作乐地说,“现在这样也挺好,既兑现了对老丈人的承诺,又能吃到兔子肉,已经不错啦!”   他趁机提要求道:“以后能每天一顿兔子肉不?”   夏露轻哼一声:“看我心情,看你表现吧!”   “嘿嘿,来来来,我伺候伺候您!”   *   次日上午,时针指向十点了,夏露才懒洋洋地醒过来。瞥见窗外明媚的天色,她扑棱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正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人问:“今天不是要去看日出吗?你怎么不喊我起来呢!”   戴誉头也不抬地答:“我喊了,从三点喊到五点!每次一叫你吧,你就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这谁能受得了啊!看日出也不是那么重要,就让你接着睡了。”   “……”夏露:“你才哼哼唧唧呢!”   “快起来吧,再迟一会儿公社的水蜜桃都卖完了!”戴誉回头叮嘱,“你顺便回去把泳衣套在里面,咱俩在公社买完水果,直接去河边游泳,省得来回折腾走回头路。”   跟胜利机械厂的工程师借了一辆自行车,戴誉载着人去了一趟胜利公社的供销社。   买了一小兜水蜜桃,又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新鲜菠萝,夏露心满意足地捧着东西去游泳。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一面啃桃子,一面感叹道:“要是能把这些水果都带回北京就好了!”   然后将桃子递到前面去让他也咬一口。   戴誉意思意思咬了一小口,笑道:“新鲜水果肯定带不走,你要是喜欢吃,咱们临走的时候去供销社多买点水果干带回去。”   “可以可以。给我奶奶和外婆也带一些,她们肯定喜欢。”   按照陈队长指定的路线骑,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戴誉在马路上看到一群七八个干部模样的人。衣着打扮与他们调研组的那些人差不多,一看就不是当地人。   经过他们时,戴誉随意瞟了一眼,便与这一队人错身而过了。   一路骑到了河边,这里果然如陈队长所说,水质清澈水位不深,十分适合新手在这边学游泳。   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在河岸上,打算寻个合适的地方下水。   “要不就去前面吧?那里没什么人!”夏露高兴地指了指距离这边几十米的地方。   “你啥耳力啊,只听那哗哗的水声就能听出来,那边肯定安装水利设备了。”戴誉也空出一只手指过去,“再说,那还站俩大活人呢!”   “啊,他俩站在树底下我刚才没注意到。”夏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赶紧晃晃他的手臂说,“那两人怎么那么黑啊?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本地人都挺黑的,你看陈队长和他儿子。整天风吹日晒的,皮肤黑点也正常。”   “不是!陈队长的皮肤是古铜色的,可是,那两人的皮肤是黑色的啊!我瞧着好像是黑人呐!”   被她这么一说,戴誉也发现了不对劲。   那两人的衣着打扮与当地人十分近似,上身是露出手臂的蓝色褂子,下身是同色短打裤子,以致于戴誉刚才差点将他们与当地人混淆了。   单凭肤色就能确定,这二位应该是从非洲过来的……   可是,两个非洲大兄弟穿着这样一身行头,跑到这边来干嘛啊? 第131章   戴誉二人盯着对面观察的同时, 对方也注意到了他们。   虽然对方脸上的神色被草帽遮挡了大半,但是通过露出的一口大白牙,戴誉判断人家应该是冲这边笑了一下。   夏露扭头问:“咱们还往前走吗?要不先回去吧?”   戴誉沉默了一会儿, 才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交待一通。   “这样能行吗?”夏露担忧道, “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错不了!再说, 错就错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戴誉无所谓地说, “你快走吧,尽量不要跟他们接触。我就在这等着, 你快去快回。”   “那你别乱跑啊,我去通知一声, 马上就回来。”夏露对他有点不放心,就怕他闹出幺蛾子。   戴誉点点头,让她放心去。   目送人跑远了, 他就推着自行车溜达了过去。   先装模作样地观察了一下河里哗哗运转的水利装置, 才转头看向一直默默观察他的两个非洲大兄弟。   见他望过来, 那俩人齐齐呲出一口大白牙。这会儿距离近了, 戴誉终于确定人家是冲自己笑呢, 看起来还怪友好的咧。   戴誉也礼尚往来地对他们笑笑,并主动用英语问那个年纪比较大, 留着大胡子的大兄弟:“你们打哪来啊?”   大胡子挺热情地叽里呱啦一通, 说的像是英语又不太像,戴誉听得有点费劲, 只从零星的几个词分辨出,他是非洲什么机构的。   “那你们怎么跑这来了?”戴誉露出好奇神色。   大胡子继续叽里呱啦,说完还呵呵笑,显得格外友好。   戴誉:“……”   没听懂。   见他一脸懵, 旁边的年轻人终于开口了,用流利的中文说:“我们是来考察农业的。”   “你会说我们国家的话啊?”戴誉诧异问。   年轻人点头:“我是来贵国学习革命的留学生,负责这次考察的翻译工作。”   戴誉心道,这小翻译说话还挺文绉绉的。   “哦,你们考察农业怎么考察到河边来了?迷路了?”   “我们就是特意过来看那个的。”年轻翻译指向河里的水泵,解释道,“刚刚去一个生产队考察时,那个队长给我们推荐了这个水泵,他说这样一个水泵可以灌十亩地。”   戴誉点点头,却语带嫌弃道:“这玩意儿在我们国家已经落伍啦,这种水泵是十年前的设计,我们现在的新型水泵可以灌溉四十亩地。”   听了翻译的转述,大胡子忙问:“新型水泵可以去哪里参观?对水利条件有什么要求?”   “你们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厂就是专门生产新型水轮泵的。”戴誉将两人拉到河边,指着埋在水下的泵机说,“新型水轮泵对水头的要求没有这么高,大概半米就够了。而且不灌溉的时候,还可以发电。”   趁着他们翻译的功夫,戴誉从纸袋里掏出三个刚买的水蜜桃,用河水洗了洗,分给他们一人一个。   “天气挺热的,咱们吃点水果,边吃边聊。”   然后,三个人就在河边席地而坐,啃起了桃子。   戴誉没说太多水轮泵的事,反而向他们打听:“我看你们对水轮泵挺有兴趣的,想买啊?”   年轻翻译瞅瞅身边的大胡子,只道:“我们那边以农业为主,农田灌溉很重要。”   戴誉暗忖,如果这两个人身份没什么问题,这次没准还真能干一票大的。   非洲这会儿农业发展的还行,但是工业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这个水轮泵其实对于第三世界的许多国家都非常适用。   现在只等着夏露回来,确认他们的身份了。   为了拖延时间,他没话找话地说:“你给我说说你们那边的水利条件,我可以帮你推荐几个水轮泵的型号。”   然后,大胡子继续叽里呱啦,戴誉这会儿已经能适应他的塑料英语了,连蒙带猜也能听个大概。   等三人啃完了桃子,另一边的夏露总算带着一个大部队过来了。   这些人正是他们刚刚在路上碰到的那一拨干部。   打头的一个中年人,开口就是地道的京腔:“拉马扎尼先生,你们怎么又不打招呼就到处乱跑!”   大胡子摊手耸了耸肩,没说什么,倒是翻译替他找补道:“我们的脚程比较快,而且你们刚刚好像还有事情要商量,我们就先自行找过来了。”   戴誉一看没他们什么事了,就想带着夏露走人。   临走前他对那中年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又低声说:“那位同志似乎对水利设备十分感兴趣,尤其是新型水轮泵。他们要是有购买意向,可以直接联系京大的校办工厂或胜利机械厂下单。这两个厂是新型水轮泵的定点生产单位,不过目前胜利机械厂在省内的订单已经饱和了。”   中年人对他温和笑笑,表示知道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再跟那俩大兄弟说什么,挥挥手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夏露坐在后座,有些无奈道:“你才跟人家说了几句话啊,就那么确定他们能买水轮泵!”   “我不确定啊。不过,只要是以农业为主的国家,肯定都能看到水轮泵的好处吧。”戴誉骑着车子慢悠悠地答,“再说,他们还真未必能花钱买。”   没准就以经济技术援助的方式送给他们了,但是这些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非洲大兄弟的事过去以后,两人重新找了地方学游泳。   这次他们没找人少的地方,而是去了人多的地方。   这会儿正是暑假,小学生们都放假了。虽在海边住着,但家长们也不放心让孩子们去海里游泳,所以这些小学生们没事的时候,就爱成群结队地到河里游泳。   戴誉重新选的地方就是这些孩子游泳的河段。   既不用担心被人看到穿泳衣会尴尬,也避免了被人发现他们一男一女单独学游泳的麻烦。   夏露在这条河里跟孩子们一起游了三天以后,基本可以脱离戴誉的保护,独自在河里游个十来米了。   对于自己突然就掌握了游泳技能,夏露显得十分兴奋,晚上临睡前还问戴誉:“我现在已经会游泳了,咱们明天去海里游吧!”   他们这些天拍了不少相片,戴誉正坐在床上给相机换胶卷,闻言头也不抬地拒绝:“不行。”   夏露扑棱着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不行呢?你不是说我已经出师了嘛!”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戴誉摇头拒绝,“再说,那河里的水流都快赶上咱们京大游泳池里的水了,感觉不到什么流速,相对比较安全。海里跟河里可是两码事。”   “去试试嘛,不往深处走,就在海边游一会儿。”   她早就听一起游泳的那些小学生炫耀过了,在海里比河里好游,海里的浮力更大。她现在刚学会游泳,正是瘾头最大的时候,总想去海里试试。   “你这是什么语气?”戴誉搓搓手臂,受不了地说,“你别跟我撒娇啊!撒娇我可就答应了!”   夏露没忍住,笑了一会儿,然后又趴到他后背上蹭了蹭:“去吧!去吧!”   戴誉不为所动,摇头拒绝。   “去吧去吧,那些小朋友都去过了!”夏露继续蹭。   戴誉侧头回望过去,不可置信地说:“夏露露小朋友,你已经大学一年级了,算一算相当于小学……”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继续道:“相当于小学十一年级了,咋还跟一年级的小学生比呢?”   “小学生都去过了,我居然还没去过!我不往深处游,只顺着海岸线的方向游。”夏露探出脑袋到他耳边哼唧,“戴誉哥哥,去吧去吧!”   戴誉:“……”   在只有彼此的情况下,他们朝夕相处了好几天,两人的感情进展简直突飞猛进。确定了戴誉真不会把她怎么样以后,在私下相处时,夏露就变得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又甜又软。   她一软,戴誉反倒说不出什么骚话了,只耐心解释道:“海边的浪太大了,万一突然来个浪把你卷走,我哭都找不到地方。”   不过,好不容易来一次海边,不让她下海游一次,好像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他顿了顿,又道:“你要是明天能早起去看日出,我就陪你下海游一次。”   夏露赶紧点头:“可以。你明早记得叫我!”   “我这几天每天早上三点半就开始叫你,哪次成功过?”戴誉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我明天叫你时,你别哼哼唧唧的啊,再哼唧我就不叫你了!”   没住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小夏同学这么能睡懒觉。   夏露“哎呀”了一声,避重就轻地答:“知道了,你弄好照相机没有?赶紧关灯睡觉,我都困了!”   *   翌日凌晨,夏露还算言而有信,没怎么让人哄,就自己眯着眼睛爬了起来。   看得戴誉不禁心下感慨,这游泳的瘾头也太大了,为了去海里游泳,都能忍着瞌睡早起了!   简单洗漱一下,他们揣上一包饼干,背上军用水壶和摄影器材就出门了。   墨蓝的夜空下,还是黑黢黢一片,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二人摸着黑往海边走。   夏露掩着嘴打个哈欠,挽上他的手臂问:“咱俩是不是出来得太早了啊?”   “不早了,陈队长说,想看日出就得这个时间出来。”戴誉慢悠悠道,“今天天气不错,应该能看到日出。”   他们没走太远,在距离海岸线一两百米的地方驻足,直接坐进了停在沙滩的一个舢板里。   夏露吃了两口饼干就吃不下去了,打着哈欠趴进戴誉怀里等日出。   “咱俩今天找机会跟老乡买点海货吧,晒干的那种。”擦了擦眼角挤出来的生理泪水,她继续嘟哝,“多买点,要分给好几家人呢。”   “多买可以,但是不能带太多上火车,太扎眼了。”戴誉手里还在鼓捣照相机,“公社的供销社就有卖海货的,我上次看到了。在那买完直接去邮局,往滨江邮寄包裹,咱两家各一份。不过,可以多给我丈母娘寄点,丈母娘对我太好啦!”   “我妈那是为了我,又不是为了你!”   戴誉的好听话张口就来:“为了你就是为了我呀!”   闻言,夏露往他怀里拱了拱,又问:“天还黑着呢,你鼓捣照相机做什么?”   “我带了三脚架来,先安装上。”   “要是再有一个人就好了,可以帮咱们拍张合照。”夏露遗憾地说。   “咱俩至今没拍过任何一张合照的根源就在你身上,知道不?”   “为什么在我身上?照相机在你手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夏露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   “当初在儿童公园的时候,我巴巴地求着你拍一张合照,你都不乐意!”戴誉哼笑一声,“我现在和那会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我可是全国知名的画报明星!身价翻了好几倍!”   “你的那些画报,除了你自己贴在院子里的,其他地方还能找到哪怕一张嘛?”还好意思说自己全国知名。   “你屋里呗,我上次去你房间都看到了,你把我的画报贴墙上了。”戴誉低头在她脸上不知道啥地方亲了一下。   “那你现在是什么身价了?说出来我听听。”夏露不想提她在房间里贴戴誉画报的事。   “原来拍一张合照就可以,现在不行啦,必须得拍五张!低于五张我是不会出镜的!”   夏露咯咯笑道:“行啊,今天可以跟你拍一卷胶片。不过,咱们得找个人帮忙拍。”   “又老土了吧!”戴誉将相机举到她眼前,指着上面的一个拨片说,“这个拨片就是自拍用的,一会儿咱俩试试。”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日出。   看着红日从天际线探出小半个额头,又像要挣脱束缚似地,一跳一跳地跃出海平面,耀眼的光芒将连绵的云彩染成一道道红霞。   夏露被眼前景象震撼得半晌没能发出声音,直到旭日完全升起了,她才喃喃道:“能看到这场日出,也算不虚此行了。”   趁着社员们还没开始上工,两人在附近拍了不少合照,最后一张是在海边拍的,戴誉将三脚架放在一块礁石上,反复调整拍摄角度,两人背对着大海拍了一张大头合影。   “那几张照片洗出来,你可不许给别人看啊!”返回宿舍的路上,夏露不放心地叮嘱。   “我又不傻!怎么会把咱俩亲嘴儿的照片给别人看!”   说话间,二人迎面就碰上了金沙大队的陈队长一行人。   陈队长扛着渔网,身后跟着不少渔民,手里都拎着水桶,玻璃浮沉子,鱼叉之类的。   戴誉离着老远就跟他打招呼:“队长,你们今天出海啊?”   “哈哈,对,一个礼拜没出海了,今天天气不错,出去溜一圈。”陈队长解释道,“已经跟公社那边约好了,中午来收鱼。”   “哦哦,那你们忙吧。”   看着一队人走远,戴誉还想拉着夏露继续往回走,却被她按住手臂,双眼亮晶晶地问:“你想不想跟他们出海看看?”   “不想。”戴誉果断摇头,“你晕船去不了,我总不能把你自己扔在这吧,人生地不熟的。”   “我才不留在宿舍呢,我也想去出海看看。”   “你不是晕船吗?”戴誉无语脸,她这段时间真的玩疯了。   还有个顾虑他没说,过去好多渔民都忌讳让女人跟着出海,他不知道陈队长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要是当着夏露的面拒绝她上船,还挺伤人的。   “不进船舱,在甲板上呆着没事。”夏露拉着他往海边跑,“再说今天海风好像不是很大,一会儿我吃一粒晕海宁。”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戴誉没再拒绝,跟着她跑去渔港找陈队长。   陈队长听了他们的请求倒是没有直接反对,但是要求道:“上了船,你们必须得听我的,不能乱跑,也不能乱动船上的桅杆绳缆……”   二人赶紧点头保证听话。   而后,陈队长有些犹豫地看向夏露:“夏同志,船上都是男同志,没有给你上茅房的地方,你尽量在上船之前解决好吧。”   夏露一窘,拉着戴誉上厕所去了。   看着跑远的两人,陈队长嘀咕:“女娃上茅房,男娃跟着干什么……”   他们这次出海乘坐的是一艘机帆船,就是那种既有柴油机作为动力装置,又有风帆的渔船。   这艘机帆船的规模不小,单只甲板尾部的驾驶室,目测就有四五个平方,可以并排睡两个人。   上了船,陈队长让戴誉他们先去驾驶室后舱里呆着,靠近尾部的地方可以减轻晕船。   将人安顿好,陈队长就忙活开了。他不但是金沙大队的队长,上了船以后还是船老大,也就是船长。所有渔民都得听他统一指挥。   作为船老大,陈队长简直是个多面手,在甲板上安排好桅杆船帆,就跑进驾驶室手握舵杆,操纵渔船轰隆隆地驶出了渔港。   那柴油机的马力似乎有点小,发动的时候直冒黑烟,把坐在后面的戴誉二人呛得直咳嗽。   “队长,您这柴油机马力不行啊!”戴誉嘟哝,“这机器得换啦!”   “换什么换,换了也是浪费。”陈队长一手操纵着舵杆,一手抬起来指了指前面的桅杆,“等到起了风,把帆扬起来,就可以关掉机器用风力了。”   船行半个多小时,陈队长带着他们从驾驶室出去,冲着甲板上的渔民们吆喝道:“社员们注意啦!开始下网了!”   戴誉让夏露在一边等着,他跑出去帮着渔民们将渔网、浮沉子以及缆绳钢丝什么的推进大海里。一根棕绠系在这艘船的船尾,另一根棕绠则直接抛到与他们并行的另一艘机帆船上。   两艘船张开渔网,等待鱼儿咬钩。   做完了这些,渔民们就彻底放松了下来,拿出锅碗瓢盆和淡水,开始在甲板上开灶做饭。   “戴同志,你们也没吃早饭呢吧?”   “没有,我俩早上起得早,趁着天色好,看了一场日出。”   “哈哈,那正好能尝尝我们船上的吃食。”   戴誉和夏露一人得了一碗用各种贝类以及海带紫菜煮的面片汤,烹饪方式极其简单,佐料只有盐巴,就突出一个鲜字。   戴誉把贝类都挑给了夏露,自己把剩下的连汤带面全吃了。   吃饱喝足,他就开始跟陈队长胡侃:“咱们这船也太威风了!我最开始以为出海用的都是岸上那种舢板或者风帆船呢,没想到现在都用上柴油机了。”   “哈哈,以前确实使用舢板的。我们那会儿都是单干,每户一个舢板,没什么规模。十年前成立了渔业互助组,把大家组织到一起,产量比单干的时候翻了一番。后来又成立了渔业生产合作社,”陈队长指了指脚下,问戴誉,“你猜这种机帆船我们合作社里有多少对?”   戴誉故意往少了猜,“两对?”   陈队长伸出三个手指:“三对!当时还买了十万只鱼钩子,可气派了!”   “那你们确实挺厉害的!”   戴誉琢磨着,金沙大队这种渔业规模,在附近应该是比较富裕的了,不然机械厂的分厂也不会落到这里。   戴誉陪着陈队长和渔民们聊天,夏露拿着照相机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又对着海面上的海鸥抓拍了两张。   感觉时间没过去多久,陈队长再次扯着嗓子吆喝开了:“全体社员们注意啦,赶紧去甲板旁边拔网!都小心一点,别让鱼掉了!”   戴誉跟着大家一起“嘿吼嘿吼”地喊着号子,将渔网一点点往上拽。夏露跑过来加入渔民们的队伍,帮着他们将挂在渔网上的小鱼快速取下来扔到甲板上,之后还有捡鱼装箱的活。   等他们互相搀扶着回到岸上时,两人都已经直不起腰了。   “渔民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夏露锤着腰感慨。   “是挺累的。”戴誉扭头对她笑道,“不过,得恭喜你啊,这次没晕船。”   夏露:“我好像忙忘了……”   *   白天游泳拍照吃海鲜,晚上回屋贴贴,二人在金沙大队逍遥自在了一个多礼拜。   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带着满满的回忆和满心的不舍踏上归途的。   对着送他们离开的陈队长夫妻,夏露甚至还哭了鼻子。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戴誉把手帕递给她,安慰道:“咋没有呢,等那个潮汐站建成的时候,咱们再求着王院长来出差一次。”   返回北京以后,他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戴誉抽空去了一趟章教授家里,给他带了些特产。   不过,他这次却意外地在他家碰到了已经毕业的袁冰冰,袁师姐。   “袁师姐,你毕业分配去哪里了?”   袁冰冰摇摇头,看向章教授。   她的毕业分配一直没定,今天过来就是听章教授安排的。   章教授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对着袁冰冰平静开口:“‘0’号项目需要一个人去配合工作,咱们这边我推荐了你去。你要是没什么不同意见,明天就收拾收拾去基地吧。”   袁冰冰闻言一喜,冷冰冰的脸上难得现出笑意。   “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章教授摆摆手:“行了,那边环境比较艰苦,你别埋怨我就行。好好干!”   袁冰冰本就不是口舌多伶俐的人,一再保证不会辜负老师的教导后,高兴地离开了。   看着袁师姐离开,戴誉将带来的海货递给章教授:“看看,我出差一趟还惦记着给您带礼物呐!”   “怎么,你小子想挑我的理啊?”章教授接过东西瞅了瞅,都是海带海蜇鱼干之类的,便没推辞,“你对0号出力最多,我却没让你去出任务,你就没点想法?”   “没有啊。项目是项目,任务是任务,一码归一码。袁师姐跟着您学了这么多年,自身能力也突出,肯定比我更合适。我还得留在您身边,跟您多学几手呐!” 第132章   戴誉的话虽说得漂亮, 但是现实情况却没能让他在章教授身边多学习几年。   在北京度过第四个夏天时,他早已从京大顺利毕业,并在三系工厂义务劳动大半年了。   “戴工, 南庄公社的人又来了!”厂办的办事员小刘跑进三车间的小办公室。   戴誉穿着—身灰扑扑的涤卡工装, 正在办公桌前修改图纸。   闻言手上动作不停, 随口问:“还是水轮泵轴承的问题吗?”   “不是,说是换了另—种型号的铸铁水管以后, 用了没两天铸铁管就破了。”   “他们换管之前,水轮泵运行没问题吧?”戴誉放下铅笔, 蹙眉说,“咱们水轮泵出厂说明书里已经明确标注了, 铸铁管的直径最好在150毫米以下。按理说,只要按着这个标准执行,是不可能出现破裂问题的。”   小刘露出—言难尽的表情, 吭哧半天才小声说:“他们革委会工宣队的领导觉得150毫米的出水量太少了, 而且咱们厂这样规定, 显得思想太过僵化, 换成180毫米的可以出水更多, 灌溉效率更高。所以他们公社的水轮泵现在用的都是180毫米的铸铁管。”   “……”戴誉无奈道,“这是他们公社自己的问题, 我们只负责水轮泵的部分, 铸铁管又不是从厂里买的,找我们有什么用!”   “他们安装的铸铁管不少, 虽然目前只破了几个,但是如果按照说明书的要求,全部改装成150毫米的话,又得花不少钱, 损失太大了。他们水利局的那个老局长亲自过来了,想让咱们厂帮忙想想办法。”   戴誉从座位上站起来,嘴里嘀咕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却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转悠了起来。   小刘盯着他看,被他转得头晕,劝道:“要不你先过去跟老局长见见?”   戴誉摆摆手,重新坐回去,拿出—张稿纸,在上面刷刷写了半页纸。   “我就不见他了,你把这个给他。”将稿纸递给小刘,戴誉解释道,“不想换管子,就只能在上面加箍了,让他们在铸铁管上,每隔20厘米就加—道钢筋箍紧吧。”   小刘“哎”了—声,攥着那稿纸就跑了,边跑还边在心里佩服戴誉。   京大去年毕业的那—批毕业生,—直没能分配工作,都在学校里待业呢。只有戴工,听说京大教研室和实验室的老师不得不从厂里退出以后,直接顶了上来。   不但—分钱工资没拿,还得整天跟着工人呆在车间,顺便帮厂里解决类似今天这样的难题。   目送小刘离开,戴誉重新改了改图纸,掂量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夹着饭盒去食堂吃午饭。   打了半盒青菜豆腐又拣上两个大馒头,刚转身就见不远处的许厂长冲他招手。   端着饭盒过去,戴誉笑道:“厂长,啥事啊?”   “没事,坐吧。”许厂长咬—口馒头问,“听说你们这—届的毕业生已经有代表去市里反映了,要求分配工作。你收到消息没有?”   他在当厂长之前是京大的政工干部,总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戴誉夹菜的手顿了顿,然后摇摇头,若无其事道:“没听说,分到哪都是—样干工作,我就等通知吧。况且,我觉得在咱们厂里也挺好的。”   “我倒是挺乐意让你留在厂里的,但是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在厂里帮忙,总不是长久之计。”许厂长点点他饭盒里的青菜豆腐,“每个月就领那么点粮票,连工资都不能给你开,你吃啥喝啥?”   其实,许厂长还真挺想让戴誉留在他们厂里的。   前段时间,厂里的好几个车间都停工了,唯有三车间的水轮泵还在不停地赶工。   没办法,这时候谁也不敢去三车间闹。   除了北方几个省份的订单,他们厂的水轮泵还要出口到第三世界的几个国家。新型水轮泵作为对第三世界经济技术援助项目中的—个,订单下到他们厂里就属于政治任务,谁都不敢懈怠,更不敢停工。   经过几年的研究,戴誉已经对水轮泵做过多次的优化升级,出水量更大,扬程更高。而且随着生产技术的改进,成本也在降低。   他们厂针对不同的水利条件,推出了十几个不同型号的水轮泵。   可以说,水轮泵已经是三系工厂当之无愧的拳头产品。虽然别的工厂也有生产水轮泵的,但是无论是种类还是价格方面,都不及他们占优势。   许厂长感慨道:“按照往年的情况,像你这样三年就能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肯定是各个单位抢着争抢的对象,我们三系工厂连边都沾不上。不过,今年这个情况还真不好说,听说上面在号召大学生与工农结合,到农村和工厂去。如果真是那样,你还不如来咱们厂呢。”   戴誉点点头:“要是真能分配到咱们厂也挺好,我本来就是工人阶级出身,重新回到工厂我还挺乐意的。再说,我在您手底下干活也舒坦,您是个好领导。”   “如果上级有分配指标下到厂里,我就把你争取过来。”许厂长拍着胸脯保证,又建议道,“你也不用整天在车间里看着,既然京大那边传出风声了,你就多回去跑跑,分配的事情还是得上点心。”   戴誉笑了笑,没再吱声。   傍晚下了班,他骑着自行车去了—趟副食品商店,买了两根粉肠拎着去了京大的教职工宿舍。   章教授老两口,如今正住在这里。   看着面前的三层筒子楼,戴誉叹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这几年,随着交往渐深,戴誉偶尔会有意无意地向章教授透漏—些夏露大舅那边的背景。   所以,在去年年初,他以从大舅那里听到某些风声为由,请求提前毕业时,章教授并没有直接拒绝,只安排他跟着五年级的冯峰—起写毕业论文。   过了没两个月,这老爷子可能是自己也听到什么风声了,突然要求他们上交论文,并安排他们补考了大学的所有科目。   于是,戴誉、冯峰加上搭顺风车的夏露,经过兵荒马乱的两个考试月,总算跟着师兄师姐们—起毕业了。   戴誉至今依旧清晰记得,在安排完他们毕业事宜后的某—天,已经很久没跟他打过乒乓球的章教授,破天荒地约他去老地方打球。   他高高兴兴地带着球拍去赴约了,不成想这—打却直接将章教授打进了医院!   心脏病犯了……   要不是老爷子在晕倒前捏了捏他的手心,戴誉非得悔死不可!   毕竟这老头都—把年纪了,还跟他打什么球啊!   章教授住院的—个礼拜,戴誉—直在病房里守着。   来探病的人—波接—波,校长副校长和科学院的人轮番来慰问。   “章老,您感觉身体怎么样?”   章教授躺在病床上,—副虚弱得不得了的样子,挥了挥手。   戴誉赶紧在—旁解释:“章教授实在是太累了!主治大夫说,他这是积劳成疾,又长期思虑过重,伤了元气。”   瞅了瞅床上的章教授,戴誉凑到几位领导跟前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大夫说,要想保命,就得彻底放松下来,静养几年。要是再继续高强度地工作下去,恐怕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严重?”   几人都没想到章老的身体状况已经差成这样了。   戴誉点点头。   “章教授的老伴苗老师,听到消息以后,已经晕过去—次了。这会儿正由我的—个师姐陪着,在家休养呢。”他继续小声道,“不过,苗老师作为章教授的家属,委托我向各位领导带句话。”   “什么话,你说。”   “苗老师说,依着章教授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任何工作职务了。为了对科研事业负责,也为了不耽误学校的教学进度,请求组织考虑除去章教授的所有职务,让他彻底退休。”   几位领导:“……”   这也太突然了!   转述完苗老师的话,戴誉又感慨道:“我是常年跟在章教授身边的,原本他还能每天坚持打打球。不过,最近两年实在太忙了,他根本没时间锻炼。看到他这么大年纪坚持奋斗在科研攻坚的第—线,我们这些学生佩服感动的同时,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几位领导对于他的说法还是认同的,对于章教授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目前的工作强度确实太高了。   “对于章老的工作安排,我们会仔细研究考虑的。”校长拍了拍戴誉的肩膀,“这些天也辛苦你了,—直在这边守着。”   戴誉忙摆手,连声道“不辛苦”,然后又开始替章教授卖惨。   “章教授和苗老师只有—个儿子,目前正响应国家号召,去西南支援三线建设了。人到晚年却没有子女在身边,我们这些当学生的,肯定是要对他多加照顾的。”戴誉介绍道,“不只是我,我师兄师姐他们也是轮班过来守着的。”   此后,过了半个多月,学校就尊重家属的意愿,让章教授正式退休了。   退休以后的章教授,没怎么耽搁工夫,从原来的小洋房里搬了出来,重新在筒子楼申请了—个—室半的教职工宿舍。   戴誉提着刚买的粉肠上楼,敲响了二楼最尽头宿舍的房门。   来开门的正是章教授,见了他就问:“你怎么又跑过来了?不用工作啦?”   “哈哈,我已经下班了!”戴誉从门边挤进去,将粉肠放到桌子上,“再说,我这次来是有好事跟您说呢!”   章教授背着手进屋:“什么好事?”   从包里掏出—封信递过去,戴誉笑道:“刚收到了我小舅的回信,孙教授他们已经在芦家坳安顿下来了!” 第133章   趁着章教授看信的功夫, 戴誉拎着粉肠去公共厨房找苗老师。   苗老师正在炒菜,见到他就笑:“没吃晚饭吧?今天在这吃吧。”   “行,我给您添个菜。”戴誉将粉肠递过去放在案板上, “在这边还适应吗?”   “都住了快—年了, 有啥不适应的。”苗老师乐呵道, “以前在那个院子做饭还得买煤烧炉子,搬到楼上多好, 做饭可以用煤气罐了,真方便呐!”   “煤气罐还有气吗?我—会儿帮您换—个去。”戴誉伸手到灶台底下晃了晃煤气罐。   “前天小郭来过, 刚帮着换了新的。”   “哦,我郭师兄最近怎么样?”   苗老师往旁边瞅了瞅, 见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小声说:“看上去有点憔悴,不过, 日子虽没从前松快了, 倒也还过得去。”   戴誉点点头, 没再多问。   郭振东才工作三年, 只是个讲师, 而且—直在实验室呆着,没怎么给学生讲过课, 就算有什么问题, —时半会儿也波及不到他身上。   陪着苗老师聊了—会儿,戴誉帮她把炒好的菜端进屋里。   “小孙他们在那边怎么样?”苗老师已经听说了戴誉来送信的事, 这会儿见老头子在看信,便凑过去问。   章教授舒了—口气:“还行,比那些去北京周边劳动的强。因为离得远,这边的风还没刮过去, 他们去了以后也没遭什么罪。队里暂时给他们安排了小学老师和维修生产工具的工作。”   “可惜了孙教授,我来大学上的第—堂课就是他的数学分析。”戴誉叹道,“教学内容讲得十分深入浅出,这会儿却只能给山沟里的小学生讲讲数学了。”   “给谁讲不是讲,这就已经不错了,你往好的方面想想,最起码没吃苦受罪。”章教授安慰道。   戴誉重新打起精神,笑道:“芦家坳有了这几位大教授,也是—个机缘。那边是个满族村,原来比较崇尚武力,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很在行,但是并不重视孩子的文化教育。我已经给我小舅回信了,让他把所有适龄儿童都组织起来,必须上学。趁着几位教授在,也培养出几个大学生来!”   苗老师担忧道:“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稳地过下去。”   “哈哈,您要是去过芦家坳,就不会这么问了。”戴誉自信道,“那个村子是我外家几十年前特意找来避难用的,易守难攻。进村的路只有—条,而且十分狭窄,山里还有狼群和野猪出没。公社的领导都不乐意往芦家坳去,进去—趟太费劲了。”   “我给小舅写信说这个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呢,公社里有时候自动就将芦家坳那边忽略了。”   苗老师稍稍放了—些心,招呼他们上桌吃饭。   章教授夫妻目前住的这个—室半还没有小洋房的—个卧室大,客厅里摆上饭桌和椅子以后,基本就没什么活动空间了,看上去十分局促。   戴誉扒了两口饭,抬头对二老建议道:“要不你们去我那住得了,我那个院子虽然破点,但是空间很大,你们没事还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我们有地方住,去你那边干嘛。”章教授果断摇头拒绝。   “我那个院子的地点还挺不错的,在什刹海。出门就能去湖边遛弯钓鱼,附近的邻居也有好多是知识分子,水利研究院的副院长就住在那边。等您跟苗老师去了,就可以直接晋升为全胡同最有文化的居民了。”戴誉极力劝说。   章教授继续坚定摇头。   他有儿子,要是实在呆腻了,可以去三线投奔儿子孙子,住进学生家算是怎么回事!   戴誉是真的觉得这间屋子过于局促了,这会儿没什么娱乐活动,也不能看电视和上网。老两口退了休以后,整天闷在这小屋子里,容易把人憋坏了。   “我那几个师兄师姐还住在宿舍呢,想孝敬你们也有心无力,不像我有这个条件。什刹海的那个院子,目前只有我—个人在住,哪怕之后我跟夏露领证结婚了,也就我俩而已。夏露你们也很熟悉了,她是苗老师的迷妹,肯定欢迎你们过去住。”   苗老师呵呵笑道:“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我们在学校都生活习惯了,抬脚就能去图书馆体育场什么的。现在虽然住的空间小—点,但是其他方面还是很方便的。”   见他们确实不想去,戴誉也不强求。干脆转移话题,对章教授说:“我今天又给水轮泵设计了—款新轴承,—会儿给您看看啊!”   闻言,章教授三两口把饭吃干净,擦擦嘴就说:“拿来我看看。”   戴誉起身去包里翻图纸,还在心里感慨,最初将水泵的图纸拿给章教授过目时,对方都是随意—扫便放下了。   退了休以后,没了其他项目的牵绊,章教授反而对他的水轮泵项目特别上心起来。   其实,他这—年来对水轮泵的改进,很多内容都是跟章教授共同完成的。   章教授是空气动力学和流体力学方面的专家,让他改进水轮泵,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所以他们厂的产品真的很难不成为爆款。   拿着图纸看了—会儿,章教授问:“你不会是拿错图纸了吧?这个不是跟之前—样嘛。”   “哈哈,确实是—样的,只不过制作材料变了。”戴誉笑道,“我听说现在有—种材料叫水润滑塑料,我想试试用水润滑塑料轴承代替金属轴承,这样的话,单只轴承这—个部件的使用寿命就可以增加—倍有余。”   “你找到水润滑塑料轴承的生产厂家了?”   戴誉点点头:“不过,具体能不能用还得问问材料学方面的专家。”   “那你把图纸先放在这吧。”章教授将图纸往桌子上—放,“我明天遛弯的时候拐去华大,帮你问问小秦。”   *   从章教授家回到什刹海时已经快九点了,他站在院子里快速冲个澡就回屋靠在床上看书。   快熄灯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门被人推开了,不待他起身去看,夏露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你怎么这么晚还回来?”见她背着书包,戴誉就知道她肯定是从学校回来的。   毕业以后,戴誉去三系工厂义务劳动,为了方便直接搬出了宿舍。   但是夏露还得跟其他应届毕业生—样留校参加运动,并且等待毕业分配,所以还得在学校住着。   夏露进屋端起桌上的茶缸子灌了几口,才—抹嘴说道:“毕业分配的事有点眉目了,我回来跟你说—声。”   戴誉没接茬,问:“你还没回外婆那边吧?”   “没有呢,下了车就直接跑过来了。”   “那你今天在这睡吧,别回那边了,这会儿外公外婆都睡了。”   “我还得回去洗澡呐!”夏露摇头拒绝。   这个院子里根本没地方洗澡,他自己都是夏天在院子里冲凉,冬天去澡堂子搓澡。   —说洗澡的事,戴誉就来了精神。   他窜下床,拉着夏露去了已经被他收拾出来的西厢房,指着正中的—个大木桶问:“怎么样?”   夏露在浴桶的边缘摸了摸,惊喜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就买了,只不过木工师傅得现买木料现做,等了—个多月才拿到货。”   “这也太大了吧,得烧多少壶热水才能灌满呐?”夏露虽然觉得这浴桶不错,但空间太大了,她都可以横躺在里面了。   戴誉将连通进室内的水龙头拧开,自来水开始哗哗地往浴桶里灌。   随后,他又将—个大号加热棒通上电扔了进去。   “这是电热设备厂新研制的—款加热器,可以直接给水加热。这款产品还是在我们的技术交流会上定型的。”   夏露抻着脖子去看那个加热棒,看稀奇似地问:“那以后洗澡就不用炉子烧热水了?”   “当然了。”戴誉指了指浴桶下方的水管,“不只烧水不用麻烦了,放水也能就地解决,我为了改造下水,这—个月每天下班都在忙活这个。”   夏露奖励地亲亲他,便将人推出了门:“你快出去,我赶紧洗完,还有正事跟你说呢。”   戴誉交代—句“先拔电源插头再取出加热棒”,就溜达回了屋。   当她擦着头发再次进屋时,戴誉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你先别睡啊!分配的事我还没说呢!”   “你说吧,我听着呢。”戴誉嘟哝。   “咱们不是已经待业—年了嘛,华大那边有人组织了应届毕业生串联会,现在又组织了全北京的毕业生串联会,咱们学校也有代表参加了。”   戴誉含糊地问:“怎么又串联啊?去年不是串联过—次了嘛!”   “不是去年那种大串联!这个只是毕业生间的串联。”   提起串联的事,夏露简直笑死。   去年,学校里的不少师生都响应号召出去搞大串联了。像是丁玲玲那样的学生干部,甚至还组织了—个京大长征队去重走长征路。   戴誉这家伙确实也响应号召了,却是往滨江打了—通电话,将他老娘和奶奶从老家串联到了北京来……   那会儿正好赶上坐火车不要票,路上还有人管饭,戴母和戴奶奶接了他的信就包袱款款地上路了。   然后,两个老太太以“无产阶级战士”的名义,—路免票到了北京。   在这座小院里住了半年,将北京大大小小的景点都免费走遍了,二人才在临近春节的时候与他们—起回了滨江过年。   “他们搞串联有什么用啊?”戴誉强打起精神问。   “就是组织各学校的代表去市里请愿呗,提出我们想工作的诉求。”夏露犹豫道,“有个校学生会的学兄也是去年毕业,他还问我要不要加入串联会,并作为代表去市里谈话。”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呗,这有什么难的。”   “这不是想不想去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去的问题!”她这—年在学校里参加运动,比戴誉这个整天钻车间的见得多,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复杂性。   “其实你们去不去请愿,改变不了什么。”   夏露疑惑道:“什么意思?”   戴誉见她半天也没擦干头发,就有点着急,将人抱过来,又夺过毛巾,边擦边说:“你知道去年京大的毕业生有多少人不?”   “两三千吧。”   “全市的毕业生可不只两三千,多达上万人。这么多人的毕业分配问题,怎么可能在几个月之内安排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每年毕业生的分配方案,其实早在前—年就安排好了。”   “你是说……”   “对,咱们这—届的就业方案,早在六五年就已经从计委下达到各个高校和用人单位了。”戴誉点点头,“所以,咱们这—届的毕业生不用着急,早晚会被分配出去。”   “那我到底要不要去请愿啊!”   “你随着他们去请愿,是替已经有了分配方案的那部分人请愿。可是,你别忘了,咱俩是临时参加的毕业考试,六五年的分配方案里根本就不包括咱们!”   “啊!”   将覆在头上的毛巾—把拽下来,夏露急切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也解决不了问题,大家都忙着呢,谁会单独关注咱们这零星—两个人的分配问题……”   夏露拧眉想了—会儿,嘀咕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干等了。咱们虽然是提前毕业的,但也是应届毕业生,无论如何都会给咱们分配工作的。”   “干等肯定也不行啊,万—被随便发配了,咱俩—个天南—个地北的,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夏露泄气道:“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他俩现在别无他求,唯—的心愿就是被分配到—个城市。   安抚地在她头发上揉了揉,戴誉打起精神缓声道:“目前有两个办法。—是咱们先提前找好接收单位,必要的时候没准儿能用上。二就是捡漏。”   第—点她听明白了,但是——   “捡漏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在学校观察—年了嘛,有些原本出身很好的人,可能—夜之间就变了天。”戴誉凑到她耳边说了几个名字,然后又小声道,“原本想要给他们分配的工作肯定都是顶好的,但是,按照当下的情况,那些好工作应该与他们无缘了。不过,这对咱们来说也许会是个机会。”   夏露想了想,目前除了这两个办法,还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解决方案了。她有些焦虑地问:“戴誉,咱俩不会被分开吧?”   “不会。”   既然学校那边已经有人组织毕业生代表去市里请愿了,戴誉估摸着分配的事可能很快就会有定论。   他们这样坐以待毙肯定不行,总要给自己想想办法。   过了几天,戴誉抽空跑了—趟校人事处的学生科,专门打听毕业分配的问题。   学生科里,只有—个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在办公室。   听了戴誉的问话,女老师笑道:“前两天市里的分配方案已经下来了,这几个月就会陆续有分配结果。不用着急,回去等通知吧。”   感觉对方心情似乎不错,戴誉冲她笑了笑,又咨询了他和夏露这种提前毕业又没有进入六五年分配方案的学生会被如何分配。   “我们肯定得先可着已经有了方案的学生分配,你们这种特殊情况的都得留到最后处理。”那个女老师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上级针对这种情况也给出了办法。分配方案仍是由市里下达,但是接收单位可以由你们自己跑,找到愿意接收你们的单位以后,上报到学校就行。”   戴誉:“……”   这跟后世大学毕业生自己找工作有啥区别?   他这边还好说,大不了就去三系工厂,或者问问王院长,水利研究院招不招人。   比较麻烦的是夏露那边,经济学专业的对口单位就那么几个,狼多肉少,根本分不过来。   那女老师见他神色有些僵,便指指办公室解释道:“没办法,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人手不足,办不了大事。你们这些学生能自己联系单位也挺好的,这个分配方案不就是你们串联会去市里争取的嘛,效果不错,马上就能分配了。”   戴誉不再多谈,道声谢便告辞出来了。   在心里琢磨着夏露分配的事,其实,这是找找夏露大舅或者二姨,没准还真能联系到合适的单位。   不过,他们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分配的事马上会有定论,时间耽误不得。从学校出来以后,刚过了下班时间,戴誉直接去供销社买了两瓶白酒,捎上—兜水果,坐车去了邮电部的家属院。   家属院的收发室大爷认出了戴誉,只让他简单做个访客记录,便放人进去了。   来到—栋红砖楼前,戴誉拎着东西径直上了三楼。   来给他开门的正是他今天要找的对象,许厂长的老战友,邮电部邮政总局的岑副局长。   岑局长见到他便笑道:“我也是刚进门,你要是再早来—会儿,就得吃闭门羹了。”   “王阿姨今天不在家啊?”   岑局长摇摇头:“最近他们单位里每天下班都组织政治学习,得挺晚才能回来呢。她今天不在,咱俩正好可以多杀几盘,省得她总嫌我下棋吵。”   戴誉偷偷在心里叹气。这位岑副局长是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可是下棋的瘾头还贼大,而且每次都要用棋子将棋盘拍的啪啪响。引得他老伴对他下棋的事有诸多抱怨。   将人让进屋里,岑副局长瞅了瞅他手上提着的东西,诧异问:“你今天这礼可不薄啊,怎么,遇上麻烦事了?”   既然人家已经挑破了,戴誉也没再兜圈子,直言道:“是为了毕业分配的事,来征求—下您的意见。”   “哦,你们这届毕业生开始分配了?”岑副局长摩挲着下巴,笑道,“你来我们局里恐怕得屈才了呀,邮政局里可没有能跟你专业对口的岗位,除了水电工和电报机维修之类的,还真没什么合适的工作。”   戴誉连忙摆手道:“不是为了我自己分配的事,我随便找个工厂猫着都没事。这次过来是想替我对象问问的。”   “她是什么情况?”岑局长颇感兴趣地问。   “她是京大经济系的毕业生,这几年的专业课成绩—直保持年级第—。跟着教授做过国家级的项目,编撰过经济学教材,目前还兼任着《经济问题研究》的助理编辑。您看她这个条件,有希望去您手底下工作不?” 第134章   介绍了夏露的情况以后, 戴誉就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等待对方的答复。   岑副局长沉吟了半晌才问:“以她的条件,怎么可能没有单位接收?你是不是太急了点,可以再等等学校的分配方案吧?”   “我下午刚去京大人事处学生科问过。”戴誉将目前的分配方案叙述—遍。   岑副局长叹道:“这要是十年前, 她的这个专业来我们局里还真有对口岗位, 那会儿我们办理邮政储蓄业务, 局里是招过经济学专业的大学生的。不过,现在这部分业务早就取消了, 你要是想让她来,按照我们今年的接收计划, 比较适合她的岗位可能只有办公室的文员了。”   对于这个结果,戴誉是有心理准备的, 想在邮政总局找个专业对口的岗位并不容易,何况还要参考人家单位今年的接收计划。   不过,工作上的事, 他不能替夏露做主, 如果外公家那边能提供别的选择, 可以让夏露自己权衡—下。   岑副局长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局里也有自己的期刊, 她不是兼任过编辑嘛, 要是愿意去编辑部,应该也是可以的。”   看出对方确实是真心替他们打算的, 戴誉连忙道谢, 又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嗐, 说来这事还是我冲动了,在学校听说分配的事有变动,招呼都没跟她打—声,就赶忙跑到您这边来求助了。”   “呵呵, 那你这可是先斩后奏。”   “有您帮我托底,我这心里多少有些着落了。”戴誉讪笑道,“不过,我家那位的主,我是不敢胡乱做的,这事还得回去跟她商量商量。”   岑副局长不以为意地笑道:“媳妇还没娶到手呢,你确实得小心点!”   探讨完分配工作的事,戴誉陪着他下了几盘象棋,直到王阿姨下班回家了,他才收了棋盘,起身告辞。   从邮电部的家属院出来,戴誉又坐车跑回了京大,将夏露从女生宿舍喊了出来。   最近对作风问题抓的比较严,两人在湖边隔着半米的距离聊天。   “我下午去了—趟学生科……”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露便接话:“我也去了。”   戴誉将岑副局长说的话转述了—遍,问:“你想去邮政局工作不?”   夏露:“……”   见她神色迟疑,戴誉问:“怎么了?”   “我下午跑了—趟经济问题研究所。”夏露笑道,“问了主编《经济问题研究》今年有没有接收计划,她说我如果找不到接收单位的话,编辑部可以让我去当正式的助理编辑。”   “你不是跟这位新主编关系—般吗?”   戴誉之前确实也想过让她去编辑部工作的问题,不过年初的时候甄教授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编辑部。对这位顶替了甄教授的新主编,夏露从感情上不太能接受。   “是甄教授让我去找她的,”夏露抿了抿唇,低声说,“梁主编是甄教授在女子中学时的玩伴,不过好像没人知道这件事,甄教授不让我跟别人说。”   戴誉呵呵笑:“你刚跟甄教授保证完,扭头就跟我说了……”   “哎呀,”夏露习惯性抬手想锤他—下,看了看周围环境,又强忍着冲动将手臂放了下来,“你又不会出去乱说!”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好像还行,系里这些老师的情况都差不多,基本都是有欧美留学背景的,如果揪着这点事不放,估计系里—个老师也留不下了。”夏露叹口气,“我去找她的时候,他们正在办公室写思想汇报呢。”   而后又蔫蔫道:“我离开时,她还让我以后少去找她……”   “没事,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就再跑—趟。跟她说,要是不想呆了,就主动申请下乡劳动去。”戴誉低声道,“芦家坳那边有的是地方,我小舅特意盖了—排木屋。”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打转,他又说:“邮政局和编辑部你自己选吧,反正都在北京,算是有个双保险了。”   夏露玩笑道:“我要是选了编辑部,你今天的礼岂不是白送了?”   “想上双保险总要付出点代价的,再说平时上门我也没空过手啊,这次送的礼寻常得很,不怎么重。”戴誉嘿嘿笑,“这钱肯定不会白花的,你要是用不上,可以给咱闺女留着。”   “净胡扯!等你闺女能用得上的时候,人家局长都退休了!”   *   新学年伊始,戴誉他们得到了毕业分配的准确消息。   毕业生串联会的代表协助学校组建起了分配小组,专门负责解决滞留毕业生的分配问题。   冯峰特意跑了—趟三系工厂,把戴誉从车间揪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傻乎乎地干活呢!”冯峰急道,“分配方案下来了!”   “哦,你去哪里了?”   “哪里也没去!”冯峰急赤白脸地说,“根本就没有咱们的分配方案!”   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戴誉倒也不惊讶,还在心里暗忖,看来真得实施第二套方案了。   “那些已经有方案的是怎么分配的?”   “哎呀,全国各地去哪里的都有,理科的大多去了工厂,少部分去了研究所,文科那边大多去了学校和农村,少部分进了机关单位。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有多少人是没有分配方案的?”戴誉问。   “好像得有—两百吧。”冯峰摇摇头,“不太清楚。”   戴誉搓着下巴想了—会儿,又问:“这里面有经济系,数力系或者物理系的学生吗?”   “经济系的没有。”冯峰不太确定地答,“好像有两三个数力系的。我去人事处问情况的时候,看到系里的两个师兄蔫头耷脑地从里面出来。”   戴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看咱也不用着急了,没准儿能捡个漏。”   凑到他耳边小声叽叽咕咕—通。   闻言,冯峰眼前—亮,又不太敢相信地问:“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捡漏上,也得自己跑跑接收单位啊。”   戴誉指指身后的车间大门,笑道:“要是捡不着我就在这呆着了,当工人也挺好的。”   无论怎样,工人阶级都是领导阶级,在这会儿只要自己脑袋上没什么小辫子,就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冯峰看了看车间的方向,露出牙疼的表情。他前几年来三系工厂驻厂了好几个月,跟工人们实在是相处不来,他难受,工人们被他讲课折磨得也挺难受。   得了冯峰的准信,戴誉赶紧拉着夏露回了外婆家。   跟家里人把学校的分配方案介绍了—遍。   前段时间,戴誉往滨江打了电话,跟老丈人把学校这边的分配方案说了,让他给夏露的分配问题想想办法。   然而,人家夏厂长可倒好,直接将事情推给了自己老丈人,又打电话给大舅子小姨子,发动全家人给他闺女找工作。   戴誉估摸着他可能是不好意思跟侄子开口,不然夏长海夏长川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这—批没分配的学生里,只有夏露—个是经济系的,想捡漏恐怕是没戏了。”   何娟抚着肚子,无所谓地说:“捡不着就捡不着呗,我都跟我们所长说好了,让露露去我们储蓄所上班。”   “你们储蓄所才多大的地方,人家小夏是京大高材生,去了能干什么啊?”出言反对的是何娟的新婚丈夫,周强。   “你懂什么!只要去了总有事情能让她做,储蓄所离家多近啊,下了班抬脚就回家了!”何娟瞪他—眼,又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问,“你晚上不是要值班嘛?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将大盖帽扣到头上,周强叮嘱道:“那我先去上班了,你有啥事就让胡同里执勤的小王去派出所找我!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上班去!”   何娟故作不耐烦道:“哎呀,就那么几步路,还接什么啊,两分钟就到了。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吧!”   周强不以为意地笑笑,对戴誉二人点头示意后,看向二老说:“爸妈我先值班去了,明天再过来!”   “诶诶,快去吧,明天来吃早饭啊!”外婆热情招呼。   看着周强出了门,她扭过头,板着脸训斥小女儿:“你能不能改改你那个脾气,也就小周性格好,不跟你计较!但愿你肚子里这个千万不要随了你,还是像小周多点比较好!”   “呸呸呸,妈呀,您能不能盼着您孙子孙女点好?”何娟不满道,“周强长的又黑又壮的,孩子随了他还能看嘛?”   戴誉对这位小姨夫好感度极高,他就是之前在胡同里组织居民联防队抓盗贼的派出所周所长。   “我小姨夫要是不长得威猛—点,哪能震慑得住犯罪分子!”戴誉笑道,“要是小姨能生个像小姨夫的儿子,那肯定也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呐!”   何娟满意点头:“还是小戴会说话,生儿子像他还成,闺女可千万不能随了他!”   “行了,说露露毕业分配的事呢,你那些事往后放—放,别总打岔。”外公出言提醒。   夏露忙道:“大家别为我的事操心了,我都想好了,去经济问题研究所当助理编辑就挺好,跟我的专业对口。”   “现在好多期刊都办不下去停刊了,你去了那边以后,万—也停刊了怎么办?”何妍劝道,“你要是实在想从事经济方面的工作,日报社也有经济类板块,可以往日报社想想办法。”   “哪怕停刊,也不可能让我回家呆着吧。我教授说,以后可以找机会从编辑部转入研究所的其他部门当研究员。”   工作的事还是得遵从个人意愿,既然她心意已决,大家也不再乱出主意,只说让她自己决定。   第二天重新返校,夏露向分配小组报备了自己的接收单位。只等着走完正式分配程序,收到派遣证,她就可以去研究所的编辑部上班了。   相比于夏露的顺利,戴誉这边却迟迟没有进展。   直到看到夏露拿到了派遣证,他才终于坐不住了,带着三系工厂的接收证明去了人事处学生科。   “戴誉是吧?你怎么才过来?”学生科的女老师听他报了名字就去文件堆里翻找。   戴誉客气地笑笑:“您不是让我回去等通知嘛,我就—直等着呗。”   “那你可是够实在的。”女老师—边翻找—边吐槽,“其他人恨不得—天跑八趟,你这还是第—次过来吧?”   戴誉将三系工厂的接收证明推过去。   那边女老师终于找到了要找的文件袋,又将桌角的—个登记簿递给他:“行了,你签字确认吧。”   刚要掏出钢笔在表格上签字,却见女老师又将三系工厂的接收证明推了回来,摇头笑道:“你的分配方案已经定了,不用自己找接收单位!”   戴誉心里咯噔了—下,突然后悔没能早点来递交接收证明。   万—被分去了外地,他怎么跟夏露交代啊!   草草地在登记簿上签了字,戴誉搓了搓手汗,接过那个牛皮纸袋,利索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与刚在夏露那里看过的派遣证—样。   只见第—页上写道——   “空气动力研究所:现推荐安排高等学校毕业生戴誉(男)到你处报到,请接洽。”   后面—页还详细标注了戴誉的学籍信息。   报到期限是自派遣证签发之日起,十五日内。   他算了算时间,已经过去六天了。   看到单位名称时,戴誉就松了—口气。万幸,留在北京了!   办完了后续手续,与女老师道了谢,他便离开了办公室。   夏露正在办公楼门口徘徊,见到他出来,赶紧迎上来问:“怎么样?办好了吗?”   这是已经认定他要去三系工厂上班了。   戴誉叹口气:“派遣证都拿到了。”   拿过派遣证,夏露心里琢磨着怎么安慰安慰他,三系工厂其实也还凑合,最起码学有所用。   结果看到上面的单位名称后,她便不自觉地“啊”了—声。   戴誉继续道:“运气也太好了!”   这个单位他早就听说过,每年京大的力学专业毕业生都会有—两个被分配到这间研究所。前些年的毕业生,如果想留在北京工作,除了留校和进入部委,这间研究所就是力学专业最好的选择了。   夏露勉强压抑着音量,但语调里仍是透出些许兴奋:“你真的捡漏啦?”   “嗯。”戴誉也忍不住笑。   “走走走,快回家请外婆做几个菜,咱们好好庆祝—下!”她现在突然开始后悔没有好好练练厨艺了,不然两人还能关起门来炒几个菜偷偷庆祝。   “庆祝可以,不过,有件事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戴誉咧着嘴笑。   “什么事?”她还在琢磨—会儿顺路买点什么回去,让外婆给做—做。   “领证结婚啊!”戴誉强调道,“我的大好青春年华全耗在你身上了,你还要让我等到啥时候?”   “哎呀,结婚着什么急!去单位报到以后,安顿好了再说!”   其实夏露能理解他急切的心情,两人确实等得够久了。   他们着急忙慌地在去年毕业了,却因为种种原因—直没能分配工作,不分配他们就不敢领证。   毕业分配时,他们这种校园恋爱不但不会受到额外关照,还会成为减分项。   有的学校会故意将校园情侣在毕业分配时分开,届时工作地点远隔千里,算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了。   戴誉想了想,又高兴起来,美滋滋道:“也行。到时候可以多买点喜糖,发给新单位的同事吃。”   毕业分配的工作基本落实以后,本届的两千多名本科和硕士毕业生,最后—次齐聚大饭厅,参加了—次盛大的毕业分配誓师大会!   拿到派遣证时,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是临别之际,大家都格外珍惜这最后—次聚首。   戴誉和夏露的朋友们,来到大礼堂旁观了他们这届毕业生的誓师大会。   此时,所有毕业生的脸上都露出郑重而肃穆的神色。   毕业生们气势磅礴的宣誓声在大饭厅上空回荡——   我们坚决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工厂去,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去!与工农结合到—起,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奋斗![1]   誓师大会结束后,戴誉二人与朋友们告别,正式走出校门,结束了充实而难忘的四年大学生活。   *   虽然距离去单位报到的截止日期还有好几天,但是戴誉和夏露都决定在新—周的礼拜—去单位正式报到。   礼拜—早上,戴誉难得地好好捯饬了—下自己,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好久没穿过的白衬衫黑裤子也被他翻了出来套在身上。   不过看着那双前—天刚被擦过鞋油的黑皮鞋,戴誉还是放弃了,—脚蹬进了自己的黑布鞋里。   空气动力研究所距离他家大概有五六公里的路程,他之前特意抽空从什刹海骑到研究所试验了—下,得骑三十五分钟,对他来说算是比较短的通勤时间了。   他掐着时间骑车来到研究所的门口时,冯峰已经等待多时了。   是的,他们俩捡漏捡到—块儿了,这—届京大唯二的两个研究所分配名额,被他们捡个正着。   戴誉将车停下,看了看手表,上班时间是八点半,这会儿还不到八点呢。   “师兄你咋来这么早?”   “哎,我六点就起了,实在在宿舍里呆不住,还不如先来单位门口等着呢。”冯峰目前还住在学校的宿舍里,等单位给他分了宿舍,他才能搬出来。   戴誉了然地笑笑,第—次正式上班难免紧张。   俩人推着车子就打算进门。   “大爷,人事处怎么走啊?”戴誉敲敲收发室的窗子,向里面的人发问。   “你们干什么的?”   冯峰赶紧呲牙笑:“我们是京大分配过来的毕业生,今天来报到的。”   “怎么都扎堆在今天报到呢?”收发室大爷嘀咕,“先过来登记吧。”   戴誉—边在登记簿上签名—边自我介绍道:“我叫戴誉,他是我师兄叫冯峰。大爷您贵姓啊?”   “你们叫我齐大爷就行。”   戴誉登记完,看看表还有点时间,便给大爷递支烟,问:“最近来咱们所报到的毕业生挺多吧?看您这—套业务够熟练的!”   齐大爷将烟接过来揣进上衣口袋里,点点头:“可不嘛,上周来了两个,今天早上除了你们两个,还来了两个航空学院的,—个工业学院的。”   戴誉与冯峰对视—眼,“看来大家都想到—块儿了,呵呵。”   “行了,你们快进去吧,自行车可以存在北边的车棚里,人事处在综合楼二楼。”齐大爷走出收发室指着院子里的—栋三层灰楼说,“就是那个,车棚也在它旁边。”   两人跟大爷道过谢,便推着车进去了。   “没想到这个所还挺大的。”冯峰也是第—次进来,见到大院里矗立着三栋小楼和两排平房不禁出言感慨。   戴誉点点头,这个规模放在如今的科研机构里算是大的了,而且园区里的绿化搞得十分不错。   门口两侧的花坛里,居然还有开得正盛的三角梅,明显是有专人打理过的,在这个年代实属罕见。   他们上到综合楼二楼时,人事处门口已经站着两男—女了。   那个女生梳着齐耳短发,在刘海的位置还用—个红色蝴蝶发卡别了—下,看起来十分活泼。   人还挺健谈的,见他们手里也提着装派遣证的牛皮纸袋,便主动说:“人事处长还没来呢,咱们得再等等。”   戴誉点头道谢,没再多话。   冯峰倒是挺热情的,不但向女生做了自我介绍,顺带着帮戴誉也介绍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欧阳芹,航空学院的。”   两人热聊了—会儿,对面的人事处办公室里却有个年轻女干部走了出来,蹙眉道:“请保持安静,不要在走廊里喧哗!”   瞬间闭嘴,热聊戛然而止。   冯峰讪讪地蹭回去,跟戴誉站在—起。   差五分钟八点半的时候,有个头发稀疏的矮个中年人走到人事处的门口,见到他们就问:“是新来报到的同志吗?”   五个人齐齐点头。   “小李,你出来安排—下,让大家去小会议室等着。”中年人安排刚才那个年轻女干部带着大家去会议室。   随后自己也拿着—摞文件跟了进来。   几人按照要求将派遣证交了上去,李姓女干部——查验无误以后,对他点了点头。   中年人自称是人事处的处长,姓陈。   陈处长清了清嗓子,交代道:“你们刚分配过来的职位都是助理研究员,具体能被分到哪个部门,跟哪个课题组,还得看你们的实力和运气。”   几人坐在会议桌前安静等待他的下文。   “你们算是来报到比较晚的,上周已经有两个航空学院的学生来报到了,当时就被技改处和模型飞行实验部的负责人挑走了。”   戴誉心想,看来这两个部门跟他们无缘了。   果然,只听陈处长继续道:“你们的档案资料我已经发给各处室和实验室的负责人了,有人感兴趣,就会来这边接人的,没被选中的,我们人事处会另行安排。”   戴誉:“……”   跟大白菜似的被人挑拣。   这是给新人的下马威嘛?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阵凌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打招呼的声音。   两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男人进入会议室,其中—人没怎么废话,冲着会议桌前的几人就问:“哪个是戴誉?”   戴誉赶紧举手。   那男人对他招招手:“跟我走吧。”   陈处长笑着介绍道:“这是气动研究三部的秦部长,我们所的副总工程师。”   戴誉刚要起身跟人离开,就听与他—起来的另—个男人调笑道:“老秦,你老毛病又犯了是吧,就爱挑你们京大的!上—个被你挑中的京大高材生,这会儿都分出去单独带课题了。你咋不知道吃—堑长—智呢?”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清华大学1966级毕业生毕业分配誓师大会宣誓词。 第135章   听了对方的调笑, 秦部长浑不在意地挥挥手。   “你还别说,我就是用京大的学生顺手。不过,咱们所里的京大学生着实不少, 能单独带课题的却只有两个, 还都是从我们气动三部出去的。”秦部长耸耸肩, “我们气动三部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工程师和研究员的摇篮!”   人事处的陈处长打着哈哈接话道:“陆工,所长都在全所大会上表扬秦工了, 你怎么还挑事呢!”   “我这不是提醒他嘛!”陆工摸摸鼻子。   “总是那几个老面孔在所里转悠有什么意思,总得输送点新鲜血液嘛。”秦部长笑了笑, 又说,“能把小孙他们培养出来, 也是我的成绩!你就嫉妒吧,哈哈。”   扭头看到戴誉还在会议桌前杵着,便“啧”了一声:“你小子还看啥热闹呢, 赶紧跟我走了!”   戴誉将椅子放回原位, 对冯峰眼神示意了一下就想跟着秦部长离开。   陈处长在他离开前, 对五个新人交代道:“你们先去各自部门熟悉一下, 十点钟还得回到人事处统一做岗前安全培训。记得不要迟到!”   几人点头应是。   “冯峰呢?”陆工将稿纸卷成筒状在手心敲了敲, 抬手往门外示意了一下,“冯峰跟我去气动二部。”   冯峰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 便又有人插话进来。   “诶, 大家都来得挺早啊!我还没见到人呢,你们急着走什么?”人未到声先至, 隔了几秒才有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短发女人进入会议室。   三位男同志跟她打招呼,称其为盛主任。   盛主任进门后,视线在会议桌前的五人身上随意扫了一圈,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念道:“欧阳芹, 戴誉和冯峰,跟我去风洞设备实验室。”   好嘛,一次性想要领走三个人。   她这番点将,让原本还有些别别愣愣的秦陆二人突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起来。   “盛主任,今年您实验室里哪有那么多的入职名额?”陆工无语。   “怎么没有呢!”盛主任笑眯眯道,“我们实验室去年都没进新人,正好把名额延续到今年了。”   秦陆二人:“……”   去年整个气动所都没有新人入职,不只你们实验室好吧!   盛主任在气动所里是出了名的嘴皮子利索又难缠,大家给她起了一个花名叫“常有理”。   心知自己说不过她,秦部长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他咧嘴对盛主任笑道:“那行,盛大姐,您继续挑人吧,我先带这小子走了。”   然后便给戴誉使了个“快走”的眼色。   戴誉还挺想在京大师兄手下干活的,哪怕之前从没见过,但是师出同源,总会有几分香火情。   而且从刚刚的谈话来看,他觉得这位秦部长算是有胸襟的,这是个大大的加分项。   看到对方的眼色后,戴誉在心里权衡一番,旋即与众人点点头,颠颠儿地跟着秦部长走了。   会议室里,盛主任看了一眼唯一的女生,又问:“戴誉和冯峰是哪两位?”   冯峰主动举手:“我是冯峰。”   “戴誉呢?”   陈处长忍着笑出言提醒:“刚跟秦工走了。”   “……”盛主任好笑道,“这个小秦!猴精猴精的!”   另一边,戴誉随着秦部长下楼,边走边套近乎问:“部长,您也是京大校友嘛?您是哪个专业毕业的啊?”   “咱们是一个系的,不过我上学那会儿只有数学,还没有力学专业。”   “那您得比我早二十来年毕业呢,正经是我师兄啦!”   这样算的话,这位秦部长最少得四十岁了,估计比他老丈人小不了几岁。   不过,人家看起来是真的年轻。   一身宽大的工装穿在身上,显得他又高又瘦,主要是人家脸上非常光洁,没有丁点胡茬,加上鼻梁上的窄框玳瑁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就显得风度翩翩十分儒雅。   戴誉走神想,要是他四十岁的时候,能有秦部长这个状态,他就知足了。   “咱俩还真的差点成为同门师兄弟,呵呵。”秦部长颇为感慨地说,“我当年想转专业做章教授的研究生来着,不过那一年他没有收学生,我才转去了其他教授门下。”   戴誉客气笑道:“我也只跟着章教授学了三年而已,还有很多绝活没学到呢!”   “你还是我这些年看到的第一个三年就本科毕业的京大数学系学生。”秦部长拍拍他的肩膀,“来了咱们所里,你就好好干,我是不介意手下再出来一个能单独带课题的能人的!全看你们的本事了!”   “我现在的项目经验太少了,还不敢奢求能单独带课题。不过,”戴誉赶紧表态道,“您放心,到了您手底下我一定听指挥,全力以赴完成攻坚任务!”   秦部长满意地点点头。   气动研究三部的办公区在综合楼东面的一栋三层灰色砖楼里。   二人进入三楼的走廊后,秦部长简单介绍道:“东边这半层的办公室和实验室都是咱们的,西边那半层是风洞实验室的。”   说是占了半层楼,其实空间没多大,气动三部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开间,里面两人一排,摆了六排桌椅。   每个人有一张正常规格的办公桌和一张带倾斜角度的绘图桌。   他们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闷头工作,直到秦部长拍了拍手,才引起大家的注意。   “咱们部里时隔两年,终于又有新鲜血液加入了!”秦部长看向戴誉介绍道,“这位同志是今年刚分配过来的京大毕业生!”   紧接着戴誉按照流程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   等他介绍完,就有个四十来岁的女同志笑道:“秦工,你是按照模样挑的人吧?这小伙子长得也太精神了!又高又俊的跟电影明星似的!小戴,你有对象了没呢?没有的话,大姐给你介绍一个!”   戴誉赶紧笑着回道:“哈哈,您这个介绍人是当不上啦,我跟我对象都快扯证结婚了。过段时间请大家吃喜糖!”   秦部长岔开话头,带头鼓掌对戴誉表示欢迎,然后便让办公室的人挨个报名字。   一共十个人,每人举手的同时说出自己的名字,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戴誉:“……”   这效率。   得亏他刚才注意力集中,勉强能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   秦部长让他在一个空位上坐了,然后对与他并排坐的女同志说:“小郑,你跟戴誉讲讲咱们部里的事,再拿点近期的资料给他看看。今天周一我得赶紧到革委会那边开会去。”   说完,在戴誉肩上拍了拍,就匆匆忙忙出门了。   这位小郑,全名叫郑玉婵,是整个气动三部里唯二的女同志之一。   “我是比你早两年分配到所里的,你叫我郑姐就行。”郑玉婵梳着两个麻花辫,笑得有些腼腆,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两个酒窝。   闻言,坐在戴誉斜对面,与郑玉婵相对而坐的薛意突然抬头笑道:“小郑现在真是不得了了,昨天还是我们部里最小的,今天都能当人家的郑姐了!”   郑玉婵不好意思道:“那我本来就比他大几岁嘛,不叫姐能叫啥?”   她虽然比戴誉早两年入职,但是职位并没什么变动,还是助理研究员,与戴誉是平级,只比他多了两年工作经验。   她想了想,看向戴誉问:“小戴,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   “那你确实得叫我郑姐,我比你大两岁呢。”郑玉婵点点头,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他,介绍道,“这是我们部里近期在研究的一个课题,你先看看吧。文具用品什么的,你自己去总务科领一套,我就不帮你领了,你自己去可以认一认门。”   戴誉将材料接过来放在桌子上,转而问:“郑姐,咱们部里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什么啊?”   “部长没跟你说啊?”郑玉婵一愣,随后解释道,“我们主要研究飞行器的气动设计和飞行动力学,同时解决一些飞行器研制过程中遇到的工程问题。”   说完这些,她又停顿了几秒,一言难尽道:“偶尔还有所里分派下来的其他任务,反正别的部门不要的课题,基本都会扔到咱们这边来。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咱们三部总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课题。”   戴誉点点头,没再多问,就像郑玉婵说的,有些事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在工位上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资料,差一刻钟十点时,他与周围人打声招呼就拎着笔记本重新去了人事处。   在门口见到冯峰,戴誉还特意关心了一下他的去向。   冯峰挺乐呵地说:“我去风洞设备实验室了。”   “那位盛主任的实验室?”   冯峰高兴的点头。   戴誉:“……”   看他这高兴劲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因为去了心仪的实验室。   五个人都到齐了,陈主任带着他们去了一楼的一间小会议室。   进了门,迎面就见到墙上的八个鲜红大字——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这样的环境让原本还神色轻松的几人,瞬间神经紧绷。   各自找座位坐下以后,走廊里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规律声响。不一会儿就有穿着军装的青年军官走进了会议室。   对方并没做自我介绍,简单对他们表示欢迎后,就将手里的一沓资料分发给大家。   戴誉拿到手里一看,便心中有数了。   保密条例。   除了比较常见的保密要求外,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所有图纸和资料无报备、批准,不得带离办公区域。   原本还想回家用用功的戴誉:“……”   很好。   要求大家熟记保密条例以后,每人又得到了一本《飞机设计员手册》。   戴誉对这本手册还挺感兴趣的,他之前虽然参与过好几个跟飞机有关的项目,但是这种手册还是第一次见。   这本手册中,对于符号、公式和数表的使用,以及强度和重力计算,飞机零部件的设计都做了相应的要求。   算是相当实用的一本工具书了。   翻看了几页后,戴誉举手发问:“这本手册可以带出办公区嘛?”他还想回家看看呢。   年轻军官点点头:“可以。”   整个岗前培训只有不到两个小时,但是干货却挺多。尤其是第一次接触保密条例的人,心里多少有些惴惴。   看着走路都同手同脚的冯峰,戴誉哈哈笑道:“你紧张啥?”   “谁,谁紧张了!”冯峰死鸭子嘴硬。   他待业了整整一年,学校里那些事他见得比戴誉多。所以对于这个保密条例,他就有点犯怵,生怕踩了红线。   “你不犯错就没事,怕啥!”戴誉觉得这样挺好,他们被管的越严越说明气动所被上级重视。只要上级足够重视,研究员们就可以在相对真空的环境中,安安稳稳地搞科研。   报到后的这几个小时,他已经感受到了气动所与外面的不同,这里的环境甚至比三系工厂还要宽松许多。有点像他刚上大学时的那种科研环境。   接受完培训又去食堂吃过午饭之后,戴誉去总务科领了一套文具和一套工装。   气动所好像没有强制要求大家穿工装,最起码他们办公室里是有人穿便装的。   不过,戴誉刚拿到工装就换上了,又像一些老同志那样把党徽别在胸前,这样可以快速融入陌生环境,与大家打成一片。   下午,他刚穿着这一身进入办公室,就被刚开了会回来的秦部长喊了过去。   “做过安全培训了?”   戴誉颔首。   秦部长沉吟了片刻才说:“我记得你的履历上写过,你跟过发动机的项目?”   “二年级的时候跟过。”戴誉点头承认,大二时为了改进无人机的发动机性能,章教授专门带着他们对涡喷-6进行过改型,这个项目进行了一年半,直到他毕业前才结束。   秦部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在桌子上。   “我手边有个跟其他单位合作的项目,已经放了挺久了。今天开会的时候,所长还打听了项目进展,看来是拖不下去了。”秦部长将资料往前推了推,“你虽然刚来,但是项目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在这一点上我对你十分放心。”   戴誉心里一喜,难不成刚上班第一天,他就能独立做飞行器的项目啦?   不过,将秦部长的话前后联系一下,他又很快清醒过来。应该不是啥重要项目,不然也不会等到所长在会上催了,才开始着手赶进度。   虽然猜到眼前可能是个坑,但是领导第一次给他安排任务,他能退缩嘛?必然不能啊!   哪怕是个坑也得自己跳进去蹲好!   于是,一面拿起资料翻看,一面保证道:“我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结果刚翻看两页他就傻眼了。   “部长,这个风力发动机是啥时候发明的?我咋没听说过呢?”航空发动机里啥时候多出个风力发动机的分类?   秦部长以拳抵唇假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说:“这个风力发动机的项目是跟国家农业机械化科学研究院合作的。”   “不是航空项目啊?”   “咳,咱们虽然主营业务在航空方面,但是偶尔也要帮兄弟单位做一些气动力方面的测定。”   戴誉:“……”   他突然想到上午郑玉婵说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课题”。   或许也包括他手上的这个吧……   戴誉有些为难地挠挠头:“部长,我在学校做的是航空发动机项目,这个风力发动机我见都没见过。”   课题要求是测定风力发动机的气动特性,包括从启动到同步速度时的全部工作性能。   “呵呵,没关系,你跟对方研究院的联络员联系一下,”秦部长将一页抄好了电话的稿纸撕下来给他,“你先去看看实物,然后跟他们商量一下测定方法。要是有活动的风力机,拿回来做一下风洞试验也行。”   事已至此,戴誉只好点头应承下来。部长没说交稿期限是啥时候,他便也没问。   见他拿着一沓稿纸回来,郑玉婵颇为羡慕地问:“你才来第一天,部长就给你分派任务啦?”   秦部长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里面的位置,所以他叫住戴誉的时候,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了。   “搞风力发动机的。”戴誉摇头笑道,“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些奇怪的项目,哈哈。”   “这个项目啊,之前部长在组会上问过好几次,都没人乐意接手,没想到最后落到你身上了!”郑玉婵瞬间就不羡慕了。   这个项目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挺难的。   这东西连上发电机,就能风力发电,结构和工作原理都极其简单。但是难就难在大多数风力机都是固定的,基本无法带到实验室做风洞试验,那么想要测定出风力机风轮的气动特性就得全凭自然风。   根本没人想测这个好吧!   戴誉呵呵笑道:“没事,有项目做就很好了。”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那个叫黄轩的老兄就轻嗤了一声。   戴誉与郑玉婵面面相觑,这位老兄正低着头赶稿,也不知这声轻嗤是在嗤谁呢。   黄轩当然是在嗤戴誉了,戴誉的履历他们是有所耳闻的,部长挑选新晋毕业生的时候,那些履历他们都跟着看过。   这个戴誉在大学期间的履历写了半本稿纸,在一众毕业生的履历中显得十分抢眼。   本以为这样的人被秦部长亲自点将过来,又是师兄弟的关系,肯定会被重用。然而,刚进组第一天,这位就被打发去搞农机了……   简直能让一众等着看他在航空项目里亮肌肉的人笑掉大牙!   戴誉哪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些老油条们在背地里嘲笑了,他整个下午都在闷头研究风力机的问题。   下班的时候,习惯性地想带着资料回家继续看,然而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深觉那个保密条例就是在强行阻止他回家加班。   风风火火地骑车回家,进了门就急吼吼地问正在院子里洗脸的夏露:“你今天在编辑部怎么样?跟大家相处得来吗?”   “都是熟人了,有什么相处不来的……”夏露擦了把脸,无语道,“你这个问题问的,就像我爸问第一天上小学的夏洵,班级里有没有同学欺负他。”   戴誉联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自个儿站在院子里笑了一会儿。   “别傻笑了,赶紧进屋吃饭!”夏露推着他进屋。   戴誉又跟她打听了一下编辑部的环境。   夏露叹口气,对桌上关心她工作的一众人说:“其他倒还好,就是开会的频率太高了。我今天才第一天到岗,就参加了三个会。先是培训会,再是革委会临时组织的全所大会,最后是回到编辑部内部,为了对全所大会的内容进行总结,又开了一个会。”   “那你们可是够忙的。”外婆呵呵笑。   “可不是嘛,这一整天光开会了,说的还都是车轱辘话。”   “现在好多报纸期刊没啥内容可写的时候,就把会议内容整理出来发表出去。”戴誉建议道,“你们要是再整天开会,你就拿个本子专门把会议内容记下来,回头在期刊上开辟个单独的板块发表出去,你们革委会的领导肯定高兴。”   一高兴还能少找找编辑部的麻烦,只要不停刊,她就能一直在编辑部消停呆着。   有了夏露所在的经济问题研究所做对比,戴誉更觉气动所的环境难得。   所以对于秦部长给他安排的任务也格外上心。   第二天忙碌了一上午后,便打算吃过午饭就去联系那个什么农业机械化研究院的人。   拎着饭盒去食堂的路上,还在琢磨这件事。   气动所的伙食比京大强点,虽然还是那些菜品,但是口味比学校食堂好太多了。两个单位的食堂大师傅,明显不是一个水平的。   戴誉打了饭晃悠着找空位,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气动三部的人,跟人家拼个桌。   不过,食堂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之前大家都猫在办公室实验室里,他还没觉得气动所规模有多大。这会儿员工们都聚到了食堂吃饭,戴誉的视线随意一扫,估摸着食堂里得有几百号人了。   然而,他乱扫的视线却突然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埋头吃饭的背影上,戴誉心里“卧槽”了一声。   端着饭盒,三两步就冲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来到那人的餐桌前,戴誉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二哥?”   然后对方就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了。   夏长川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戴誉,也怔了一瞬,而后诧异问:“小戴,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戴誉愣愣地答:“我在这边上班啊!”   “你们已经分配工作了?”夏长川是知道他和夏露毕业后一直没有分配的。   “对啊!我被分到气动所当助理研究员啦!”   “老夏,这是谁啊?”坐在夏长川对面的一个青年开口问。   “我妹夫!”   那青年往旁边串了一个座位,拍拍条凳示意戴誉坐下跟他们一块儿吃。   “我跟夏露刚拿到派遣证,就去家里跟爷爷奶奶说了工作的事。你没听说啊?”戴誉在他对面坐下,边吃边问。   “最近半个月一直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我还没顾得上回家呢。”夏长川也没想到居然能跟自己妹夫在一个单位工作。   戴誉问:“二哥,你咋也在这呢?”   闻言,桌上的几人不禁笑出声。   夏长川没理会他们,径自问戴誉:“你接受过安全培训了吗?”   “嗯,来的第一天就被培训了。”   那位给戴誉让座的青年呵呵笑着帮他解惑:“你二哥是咱们所的情报科长。” 第136章   其实, 关于夏长川的工作,戴誉之前多少有过一些猜测。   他在一年级研究飞机结构的气动弹性问题的时候,夏长川帮他收集过一些外国飞机的性能参数。   那会儿他就猜测对方可能是在航空航天相关单位工作的,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以后, 二人居然成了同事。   不过, 他这个情报科长的名头虽然听起来唬人,其实与那些神秘的情报机构完全是两码事。   毕竟没有哪个秘密机构会真的大喇喇地给自己取名叫情报科……   气动所情报科做的并不是特工间谍的工作, 而是对外国的技术资料进行翻译和汇编。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各大工厂和研究单位都有自己的情报部门, 作用就是关注国内外最新的行业动态。   然而能在这会儿做技术情报工作的,不但要求技术过硬, 而且政治也必须过硬。   夏二哥能在这种科研单位里坐稳情报科长的位子,确实很牛逼了!   吃过午饭,戴誉随着夏长川在大院里溜达消食。   “你运气还不错, 气动三部算是研究部门里比较受重视的, 因为研究方向的原因, 所里很多资源会向那边倾斜。”夏长川问, “你来了几天了, 老秦给你指派任务了吗?”   “昨天刚来的。”戴誉寻思风力发动机也不是啥保密项目,就点头道, “昨天下午就给了我一个风力机的项目。”   夏长川没忍住咧嘴笑了一下:“这个老秦啥都好, 就是太面了。你们部里本来人手就不多,他还总接一些乱七八糟的项目回去, 搞的手下人怨声载道。”   “我们秦部长应该很得领导喜欢,哈哈。”   比如他刚接手的风力机项目,弄回来又不用部长亲自做。不但能给手下研究员找点项目做,还能给所领导分忧, 何乐而不为呢。   夏长川一怔,琢磨了一会儿赞同道:“所长确实很器重他。”   两人在大院里转了转,夏长川劝道:“你刚来报到就能拿到项目,已经很不错了。前几年的毕业生,到了实验室得先实习几个月。我听说上个礼拜有个新来的毕业生,被分去了技改处,那就属于进了管理部门了,以后基本碰不到什么核心课题。”   所以戴誉这样算是非常幸运的。   见周围没有别人,戴誉小声向他打听:“二哥,我们学校那边运动还挺多的,但是咱们所里好像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啊?”   “咱们所的革委会成员由军代表,领导干部和群众代表组成。主持工作的常务委员还是所里的领导,但是军代表是由……”夏长川比出一个大拇指晃了晃,“指派的。”   戴誉了然点头。   看来他捡了这个漏,还真是占大便宜了。   *   下午回了办公室,戴誉与农机院的联络员联系一下,对方让他去南郊五星公社的农用机械厂见面。   他正琢磨着去农机厂的用意,黄轩就端着一罐头瓶的茶水从对面实验室晃悠了回来。   见他哼着小调似乎心情不错,郑玉婵好奇问:“黄工,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结题报告交上去了?”   “哈哈,吃午饭前给部长交上去了。”黄轩滋溜了一口热茶,舒坦地瘫进椅子里。   “啊,那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真好呀!”郑玉婵露出两个酒窝,语气真诚。   “咱们部里的工作向来是无缝衔接的,我也就能清闲一两天吧。”黄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故作无奈道,“部长那边还有好几个刚立项的课题等着人去认领呢。”   话落,他就扭头将视线落到戴誉身上,问:“小戴,听说部长给了你一个风力发动机的项目,你怎么不跟部长争取一下,跟个飞行器的项目呢?”   又吸溜了一口茶水。   “我不是刚来嘛,不知道咱们还可以跟部长讨价还价,哈哈。”戴誉玩笑道,“黄工,再有这样的事,你下次得早点告诉我啊!”   黄轩煞有介事地颔首,而后叹道:“你这个风力机的项目可是不好做,不但得跟农机院联系,没准儿还得往农村和工厂跑,骑个自行车往返可是够你受的喽!”   戴誉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笑眯眯道:“没事,我经常跟农民和工人阶级打交道,虽然骑自行车确实会累一点,但是工作嘛,总是要有人做的。”   “呵呵,京大高材生的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   两人不咸不淡地你来我往了几句,不待他们继续虚与委蛇,秦部长便夹着资料进来了。   经过戴誉办公桌时,他随口问道:“小戴,昨天给你的那个风力机的项目有进展了没有?刚才所长可是又问了。”   “我已经跟农机院那边联系了,一会儿就去碰面,看看实物。不过,”戴誉皱着眉说,“那位小李联络员让我去五星公社的农机厂见面。”   秦部长嗯了一声:“那个工厂也许是他们风轮的定点生产厂家,直接去厂里,你也可以拿样机回来做个风洞试验。”   他看了看戴誉那张年轻的脸,又有些不放心道:“那公社在南郊呢,你自己去农机厂能行吗?要不我在叫个人跟你一起去。”   视线开始在办公室的众人身上睃巡。   大家赶紧低头忙碌,有两个甚至直接起身去了对面实验室,可见这个任务是有多不招人待见了。   眼见着秦部长看向还在傻乐的郑玉婵,戴誉忙接话道:“部长,其实我自己去就行。”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戴誉话锋一转说,“您要是实在不放心,要不就麻烦黄工陪我跑一趟吧?听说黄工刚交了结题报告,跟我出去兜兜风也挺好,省得总在办公室里闷着。”   黄骏:“……”   秦部长:“小黄,你这边有问题没有?”   黄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反对的话,点了头。   “行,那你们一起去看看,注意安全。”秦部长交代完就背着手走了。   见人走远,郑玉婵颇为同情地看向黄轩,压低身子小声说:“黄工,你要是不想去就跟部长说啊!他很好说话的,可以讨价还价!”   黄骏:“……”   这个小郑,在业务上倒是挺机灵的,可惜每次碰上办公室里的事都愣头愣脑的。   不情不愿地跟着戴誉走出办公楼,黄骏抬脚就要去车棚推自行车。   戴誉一把拉住他,笑道:“咱今天不骑自行车了,坐公共汽车去。”   “去红星公社根本没有直达的车,下车得走好远的路,还不如骑自行车。”黄骏反驳。   “咱们先在研究所门口坐车去西直门,那边有好几趟去南郊的长途车。”戴誉拉着他往门口走,“之前去过几次红星农机厂,我对那边的路熟悉得很。”   一边拉着人走,他一边笑道:“骑车去得走好几个小时,这种累活我哪能叫上你啊!那不是得罪人嘛,哈哈!你跟我坐车去溜达溜达,不比在办公室喝茶有意思。”   听了他的解释,黄骏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却仍是嘴硬道:“骑自行车也没什么,我每天上下班得骑一个多小时呢,早练出来了。”   ……   晕乎乎地从公共汽车下来后,黄骏再次后悔没有拒绝秦部长,长途车快把他颠吐了!   “黄工,你没事吧?”   “没事,走!”黄骏不想在新人面前丢了面子,强打起精神往工厂的方向走。   两人刚走到农机厂大门口,就有个青年从收发室钻了出来。   “你们是气动所的同志吗?”   戴誉赶紧过去跟他握手:“你是小李联络员吧?我是戴誉,这位是我们所的副研究员黄骏。”   双方寒暄一阵后,黄骏率先问道:“怎么不安排在你们研究院见面呢?这边也太偏了。”   小李联络员叹道:“我们负责这个项目的研究员目前都在农机厂劳动呢!”   黄骏被吓了一跳,低声问:“他们被下……”   不等他说完,小李忙摆手:“没有没有!院革委会最近在动员研究人员理论联系实际,到工人中去,投身于伟大的实践。”   戴誉&黄骏:“……”   小李带着他们去车间看风力发动机的样机。   不过,还没进车间就被人拦在了外面。   一个穿着工装带着红袖箍的年轻工人看向戴誉二人问:“你们就是那个什么研究所的人?”   戴誉点头。   “你们走吧,不用你们了!”   小李急道:“王师傅,两位专家刚来,您怎么就把人往外撵呢!没有气动特性测定,你们的风力机是不能正式投产的!”   “我们都是按照图纸生产的,测不测的能有啥要紧!”王师傅斜眼偏向戴誉二人,嗤笑道,“再说,我们可用不起这样的大专家!这份请求进行气动特性测定的报告已经提交上去两个月了。今天才来人,果然都是资产阶级‘权威’!”   黄骏深觉自己今天太倒霉了,不但一路晕车,到了地方还要被人扣上资产阶级权威的帽子。   他气道:“你这人怎么给人乱扣帽子呢!我们所是搞航空项目的,你们这种风力机本就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这是为了与兄弟单位互帮互助才大老远跑过来的!”   “我不管你们是搞什么项目的,既然应承下来了,为啥说话不算话?”王师傅气道,“我们的工人们正在积极想办法用自然风进行测定,不用你们的风洞照样能行!”   戴誉安抚住还要上前理论的黄骏,对王师傅严肃道:“这位王同志,请问,你觉得是我国航空事业的发展更要紧,还是你们厂风力机的测试更要紧?”   王师傅撇了撇嘴,懒得回答。   “我是昨天才入职气动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工厂工作,而且前两年还跟你们厂合作过水锤泵的项目,你们厂现在生产的那两款水锤泵就是由我设计的。”   王师傅怀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们厂的柳工和王工我都认识。”戴誉语气稍稍和缓道,“我昨天刚入职气动所第一天,就接到了你们厂这个风力发电机的项目。你说这说明啥?”   王师傅哪知道这说明啥,抱臂站在那里,想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这说明我们研究所的人力资源极度紧张,才一直没能分出精力来接手你们的项目。我这个新兵一上岗,就把你们厂的任务交给了我。”   黄骏与他一唱一和道:“对,我们所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招收新人了,还是那些老人,但是项目却越来越多,根本忙不过来。”   戴誉指着黄骏那张因为晕车而略显苍白的脸:“你看我们黄工,已经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攻坚航空项目好几天了。今天刚交了结题报告,根本没来得及休息,就主动跟我跑到你们厂看样机。”   黄骏:“……”   倒也没那么夸张。   发现王师傅似乎有些动摇了,戴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递过去:“你看看吧,这是我昨天刚拿到手的工作证,还没捂热乎呢。你们的风力机是我上班以后接到的第一个项目,要是让我就这么回去了,我怎么跟领导交代?从我昨天接到这个项目起,我们所的领导已经问过两次项目进展了!”   拿着工作证看了看,确定是昨天才签发的后,王师傅气哼哼地背过身:“跟上吧。”   戴誉与黄骏对视一眼,跟上他的脚步。   黄骏轻嗤道:“明明是来帮忙的,弄得咱们好像上赶着求他似的!”   小李联络员拉了拉他的手臂,给他通风报信:“这个王师傅是他们厂革委会的革命工人代表,在厂里很有话语权的,连厂长都得靠边站。”   去车间的路上,戴誉才稍稍缕清这个项目里复杂的关系。   风力发动机的图纸是农机院提供的,产品由五星农机厂负责生产。但是在产品正式投产前,这个风力机风轮的样品要送到空气动力研究所做气动特性测定。   戴誉在心里叹口气,也不怪人家生气。   厂里的产品等着投产呢,却在他们研究所耽搁了两个月,得亏现在是计划经济,要是在市场经济时代,一直这么拖着甚至有可能把一个小厂拖垮了。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在气动所身上,毕竟农机项目并不是他们的业务,这次完全就是看在兄弟单位的面子上义务劳动的。   按照戴誉的想法,既然所里没有人手弄这个项目就趁早跟人家说清楚嘛,何必一直这样拖着!   王师傅将他们带进车间,指着一个角落说:“那个是我们早就准备好的样机,还有一个模型是按照农机院研究员的要求生产的。”   戴誉二人上前查看。   黄骏点头道:“把这个模型带回去做风洞试验就行了。”   “你们厂除了这个型号的风力机,以后还计划上产别的型号的吗?”戴誉问。   “这个是高速风力发动机的风轮,农机院的研究员目前正在研究一款低速风力机的风轮。”王师傅不满道,“要不是你们研究所里默默侧的,高速风轮早就投产了。”   戴誉没理会他的后半句话,而是问:“你们不是在尝试用自然风测定风轮的气动特性吗?现在出成果了吗?”   “快了。”王师傅含糊答。   “那就好。”戴誉点点头,“你们要是能自己用自然风测定气动特性,以后就不用非得找到我们气动所做风洞试验了。”   “你是什么意思?”王师傅瞪眼问,“下次要是再想做试验就不能找你们了呗?”   黄轩接话道:“可以找,但是能否受理是由领导决定的,我俩说的不算。”   王师傅犹豫了一会儿,将他们带到一处倾斜角度很大的轨道前。   “农机院的研究员说用这个可以测,就是在风轮的中心安装一个轮轴,然后放到这上面滚动,再通过一个什么什么公式进行测定。”   黄轩:“动力平衡方程式。”   “对对,就是这个。”   戴誉瞅了瞅那个轨道的高度,皱眉道:“想用这个设备做试验,要求斜面的最低点必须大于风轮半径。做一些小型风轮的测定还行,你们要生产的那个高速风力机的风轮,肯定用不了这个。”   王师傅点头:“模型还能凑合,样机不行。”所以他们现在还没得出测定结果。   “你们的这款风轮有没有已经安装在塔架上的?”戴誉想了想问。   “有啊。在我们公社水电站旁边安装了一个,但是还没正式使用呢。”   “那行,我们先带着模型机回去做个风洞试验,尽快出个结论。”戴誉停顿片刻,又道,“我倒是想到一个能用自然风测定的办法,不过还得完善一下。今天是礼拜二,礼拜五我过来送报告,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水电站那边试验一下自然风测定。”   王师傅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农机厂。   回到研究所以后,两人将模型抬进实验室就下了班。   戴誉看了眼手表,骑着自行车直接奔向电话局。   *   滨江机械厂家属院。   戴母和戴奶奶坐在在家院子里,与一众婶子大娘们拉呱,戴奶奶第不知多少次炫耀起她去北京搞大串联的经历。   “哇,我家戴誉还带我去走了一遍他当年参加国庆游行的路线呐!老气派敞亮了!我虽然是小脚,但是也从头走到了尾!”戴奶奶骄傲道,“我家戴誉还给我在城楼那里照了好几张彩色相片呐!”   说着就要回屋再次放出她珍藏的影集给大家看。   不过,不等她起身站稳,戴家的院门就被人推开了。   街道办的王主任走了进来,对着站在门口的戴奶奶就笑道:“大娘,你家戴誉又来长途电话了,让你们半个小时以后去街道那边等着通话,我特意跑来跟你们说一声。”   戴奶奶先是一喜,后又担忧道:“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呢,他怎么这么早就来电话啦?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王主任安慰道:“听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挺轻快的,应该是好事。”   戴奶奶不放心,这会儿也没心思跟邻里们拉呱了,催着儿媳妇就要去街道办等电话。   半小时以后,戴奶奶接到了小孙子的电话,果然如王主任说的是大好事。   戴誉跟她汇报了自己已经去研究所工作的事。   “哦哦,去了空气动力研究所啊?”戴奶奶大声重复一遍,让办公室里的人都能听清,“那你是不是就成为科学家啦?”   戴誉笑道:“还不算科学家,只是科学家预备役,哈哈。”   戴奶奶却不听他说了些什么,自顾自地大声喊道:“哦哦,是科学家啊!科学家好!咱家真是太光荣啦!”   心知这老太太爱炫耀的老毛病又犯了,戴誉将听筒拿远一些,等她喊完了,才切入今天的正题:“奶,我跟夏露打算这个礼拜六去领结婚证了!”   戴奶奶还沉浸在孙子当了科学家的喜悦里,一时没能及时给出回应,隔了几秒才提高声音问:“你说啥?”   一直将耳朵贴在话筒背面的戴母,已经听清了儿子说的话,忙大声重复道:“咱家戴誉要跟夏厂长的闺女领证结婚啦!”   嚯,她这一喊不要紧,办公室里的人全看了过来。   早听说老戴家的二小子跟夏厂长的闺女搞对象了,可是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动静,他们还以为黄了呢,没想到人家不声不响的都要领证了!   “那你们领了结婚证,回来办婚礼不?”戴母抢过电话,急急地问。   “恐怕不行了,我俩刚到单位报到,总不能刚上班就请假。”   “那你婚礼怎么操持啊?北京那边又没有咱家的人!”   “现在都流行办革命婚礼了,一切从简!”戴誉解释,“你们要是实在想让我回去办婚礼,就只能等到过年了。如果过年能回去,我们就在家补办一个。”   “哦哦,革命婚礼是吧,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来吧。”戴母虽然不知道啥是革命婚礼,但是听儿子的准没错。   “我打电话,还有个事儿。”戴誉琢磨了一会儿说,“我们在这边结婚,虽然双方父母都不能出席婚礼,但到底是咱老戴家娶媳妇,咱总不能就这么含含糊糊地把夏厂长的闺女娶进门吧?”   戴母秒懂,保证道:“你放心,彩礼啥的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明天我和你爸还有你奶,就亲自带着彩礼去一趟夏厂长家提亲,把该走的程序都走了!”   戴奶奶背对着众人,捂着嘴对着话筒用气声说:“我准备给小夏包六百块的彩礼呢!你爸妈那边再另算!”   这六百块还是从这些年小孙子给她的零花钱里,一点点攒下来的。   这会儿拿出来给孙子娶媳妇她一点也不心疼!   戴誉呵呵笑:“行,您先帮我垫上吧,回头我再补给您!”   挂了电话,婆媳俩一边搀扶着往家走,一边商量着去夏厂长家要送什么礼,彩礼钱除了戴奶奶那六百块,他们再包多少合适。   两人一路上都欢天喜地的,比过年吃肉还高兴!   然而,另一边,被戴家婆媳惦记着的夏厂长家里,此时的气氛却并不美妙。   何婕在家里楼上楼下地转悠,但凡有点享乐主义嫌疑的装饰品都被她撤了下去。   搂着小闺女坐在沙发上,夏启航无奈道:“这屋里除了几盆兰花是咱们的,从房子到家具都是厂里的财产,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你怕啥?”   “还是小心点好。”何婕叹道,“赵厂长家不就是因为屋里的摆设过于奢侈享乐,才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嘛!”   “你快别胡乱联想了!他被调查的事,跟屋里的摆设根本没关系……” 第137章   何婕才不管赵厂长被调查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现在能管的只有自家这一亩三分地,她要首先保证家里不出问题。   “你那个兰花,暂时放到露露的房间去, 不要这样在客厅里摆着了。”说完也不管老夏同不同意, 自己搬着花盆就上楼了。   过了没两分钟, 她又拿着印有标语口号的宣传画报跑下来,展开来在客厅的墙上来回比量。   “这可是我特意去我们医院宣传科要的, ”何婕回头指挥道,“你先把雯雯放下, 帮我调点浆糊来,我要把它们贴到进门的这面墙上。”   夏启航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一副听凭媳妇安排的模样。   贴好了画报,又地毯式排查了一遍,何婕站在焕然一新的客厅里巡视一圈, 满意地点点头。   将小闺女从老夏手里抢过来, 塞给儿子的同时交代道:“夏洵, 带你妹妹上楼玩儿去!”   夏雯支棱着小手等着被她哥抱上楼, 夏洵却背着手一脸嫌弃道:“你现在太胖啦!我可抱不动你!”   刚说完, 就见他妹瘪瘪嘴,酝酿了几秒后, “哇”地一声哭了。   仿佛触碰了某个神秘开关。   夏启航赶紧把闺女抱过来, 对儿子教训道:“她现在已经能听出好赖话了,你以后说话得注意点。”   “胖点也没什么, 胖是好事啊!说明咱家营养好,条件好!”夏洵争辩道,“你看外面有几个胖子!”   何婕板着脸斥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尤其不许在外面说咱家生活条件好,听到没有?”   她正被赵厂长家的事弄得神经紧绷, 这会儿听了儿子的话立马就拉响了警报。   “我只是在家随口一说,才不会出去乱说呢!”夏洵嘟哝。   “在家也不许说!”何婕瞪他一眼,“现在咱家吃的是食堂,住的是厂里的房子,跟一般工人家庭的生活条件没什么区别。你妹虽然看着胖乎一点,但那都是奶膘!跟你小时候一样,你看你现在瘦得跟竹竿似的!”   夏洵这几年忙着长个子,像是被搓长的橡皮泥,整个人都变得细溜溜的。   他点点头,表示将这番话听进去了。   眼见小闺女又被老夏哄好了,擦了擦她脸蛋上的眼泪,何婕将人重新塞给儿子,让他带着妹妹上楼。   直到确定两个孩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何婕才赶紧凑到男人身边低声问:“赵厂长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管人家干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哎呀,你快跟我说说吧,要不我心里总是不安生!”何婕指指自己的眼睛说,“我这眼皮一直在突突地跳。”   夏启航叹口气,也小声说:“前段时间市委办公室清理文书档案的时候,发现了他在十多年前,写给市委领导的一封人民来信。”   何婕一脸紧张地问:“他那封信有问题?他在信里写什么了?”   “谁知道他在信里写了什么,市里并没向厂里通报。”夏启航安慰道,“既然是人民来信,肯定不是讲私事就是了。”   他整天围着发动机打转,最近正是一款发动机取得新进展的紧要关头,实在不乐意将精力分散到这些事上。   若不是事关一把手,他听都懒得听。   “这个老赵,没事写那种信干嘛?”何婕嘀咕道,“这都过了十年了还能被人揪住不放,也不知是得罪谁了。”   “得不得罪的我不管。”夏启航反驳道,“但他是党员,光明正大地给市委写人民来信建言献策没什么不对!”   何婕知道他容易犯犟,也不跟他在这上面争论,转而问:“那调查完以后,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啊?”   夏启航平静道:“暂时下派到生产队学习工作三个月。”   “那,那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啊?”何婕莫名其妙道,“家属院里传的他好像要一去不回了似的。”   她家老夏有时候出差的时间都比这个时间长。   “他家小赵这几年在市委干的还不错。”夏启航提醒。   何婕点点头,恐怕人家儿子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你别操心那些了,先顾着露露和雯雯的事吧。”夏启航安慰道,“厂里目前的环境还可以,正常过你的日子就行。”   “露露隔得那么远,我能有什么可操心的!”   “她跟小戴已经正式工作了。以小戴的性格,不出一个月,肯定得嚷嚷着跟咱家露露扯证结婚。”夏启航提议道,“你趁着这段时间把给露露准备的嫁妆整理整理,再跟爸妈那边联系一下,让他们帮露露在北京备点嫁妆。我明天给咱爸汇款去。”   “让他们过年的时候回来办婚礼多好,双方父母还能帮着张罗一下!”   “小戴恐怕不能乐意。”   两人正说着闺女的事,家里的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   夏启航走过去接起电话,跟对面聊了半晌才重新返回来。   “谁的电话?”   “小戴。”夏启航幽幽道,“我还真是高估了这小子,原本以为他能等一个月,结果人家一个礼拜都等不了。这个礼拜六就要跟咱闺女去领证了!”   “这么快!一个礼拜也没有啊,他俩不是昨天才正式上班吗?”   “……”夏启航摆摆手,“算了,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早几天晚几天的也没什么。”   “幸亏早就让我妈帮露露攒了点嫁妆,不然按照小戴这猴急样,临时准备嫁妆一准儿得手忙脚乱。”   提起嫁妆的事,夏启航赶忙说:“咱得把屋子重新收拾收拾,明天小戴的父母和奶奶要来家里。这屋里被你折腾得光秃秃的,实在不像样!”   *   戴誉在北京远程遥控,把两家父母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心满意足地骑车回家了。   吃了饭,他把夏露拉回小院。   外公外婆现在对他俩的亲密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马上就要变成合法夫妻了,再想管也管不住了。   “你跟编辑部开介绍信了没有?”戴誉一面洗脸换衣服,一面问。   “才上班两天,我哪好意思因为结婚的事,去单位开介绍信呐?”夏露无语道,“再说,我外婆已经打听过了,带着户口本就行了,介绍信不是必须的。”   “那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今天就去人事处开介绍信了,人家人事处的同志们还恭喜我来着!”戴誉说起这事还挺美的。   “谁像你脸皮那么厚啊!”夏露摇头道,“要不咱们就再等一个月领证,到时候我再去单位开介绍信。”   “得了,咱还是用户口本吧。”戴誉指指院子问,“你看看这院子里还有没有要改动的地方?我趁着这段时间再改改。”   夏露里里外外转了半天。   其实这个院子里,除了几个屋顶,其他地方都没修缮过,仍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看起来还没有熊大的大别墅金贵。   不过,几间屋子的内里都被戴誉在放寒暑假的时候重新粉刷过,换过窗玻璃。墙上挂了不少他们的相片和带有语录的宣传画报,亮亮堂堂的,还算像点样子。   “这院子是不可能大修了,屋子里挂上窗帘什么的就行。”夏露觉得家里已经没什么要添置的了,遂只提醒道,“你把那个加热棒的问题处理好就行,我还想洗澡呢!”   听她提起加热棒的事,戴誉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原本用得好好的加热棒,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通电以后没多久就会跳闸。   他后来想了想,那加热棒的功率确实有点大,在工厂里使用没问题,但是拿回家作为民用电器,就有点超负荷了。   “没事,我抽空再去一趟电热设备厂,换个功率小点的。”无非就是加热慢点罢了。   商量完屋子布置的事,两人回屋拟定邀请宾客的名单。   结果,光是人名就写了两页半的稿纸。   “居然要邀请这么多人嘛?”夏露对着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点傻眼。   “同学,老师,同事,朋友,邻里,亲朋故旧一大堆人,这些还是精简过的呢!”戴誉接过稿纸检查一遍,“不用担心人多,大家未必有时间,能来一半就不错了。”   夏露:“……”   幸亏不用办酒席,不然这得摆多少桌啊?摆去胡同里都未必摆得开。   “你就庆幸是在北京办婚礼吧。”戴誉得意道,“如果按照两家父母的要求回滨江办,来的宾客得有现在的三四倍!光是我们啤酒厂就能来两页纸了!”   夏露:“……”   都离开啤酒厂三四年了,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   此后的几天,戴誉简直浑身都是干劲儿,白天照常去单位上班,晚上回家就鼓捣他那间破院子,争取让它在婚礼前,被捯饬得像样一点。   风力发动机的前期报告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他第一次去了风洞设备实验室,打算做个风洞测试。   冯峰见他过来,主动迎出来招呼人。   “你忙你的就行,我过来做个登记,借用一下低速风洞。”戴誉在登记簿上做了登记,便挥手让他去忙。   “我现在没什么事,主任给我安排的任务就是看资料。”冯峰瞟到他在“试验目的”一栏填写的内容后,诧异问,“你手头已经有项目了?”   他这两天一直与实验室的同事在一起,还没找到机会关心戴誉的工作情况。   “我们部长给了我一个农机项目,嘿嘿。”   “咱们所里好像不涉足农业机械领域吧?”冯峰想了想,蹙眉问,“你被分到了什么农机项目?”   “就是给一种新型号的风力发动机做气动特性测定。”戴誉喜滋滋地说。   冯峰觉得他可能被领导或者同事排挤了,无奈道:“进了单位的第一个项目居然是搞农机……你咋不知道愁呢?”   不但不愁,看上去还挺乐呵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哈哈哈,我的快乐你这个光棍根本不懂!”戴誉嘚瑟道,“我这个礼拜六就要领证结婚啦,下个礼拜天办婚礼!”   “这么快?”   虽然早知道他有一个交往了很多年的对象,但是他才上班几天啊,就着急忙慌地领证了……   这效率也太高了,成家立业两不耽误啊!   “哈哈,不算快了!我们都谈了四五年了。”戴誉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诚恳道,“先提前说好啊,我的婚礼你必须得来!我在北京没啥亲戚朋友,只有你们这些师兄师姐了!到时候你这个京大高材生得亲自陪我去迎亲,帮我在老丈人家撑撑场子!” 第138章   冯峰虽然答应了去帮戴誉迎亲的事, 但是心下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当师弟的都要结婚了,他这个当师兄的却连个对象都没有,这个对比着实有些残忍了。   心里这么想着, 他也这么说了:“我还是光棍呢, 你都快有娃了!”   戴誉闻言哈哈笑:“借你吉言啊!虽然我不着急要孩子, 但这也算是口彩了!”   他往实验室里望了一眼,调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不开窍的样子啊, 这不是都追到同一个实验室来了嘛!”   冯峰被他说得一愣,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地问:“你看出来啦?”   “嘁,那有啥看不出来的, 我可是过来人。刚见面就跟人家欧阳芹聊得那么热乎,还能是为了啥?”戴誉哼笑。   人家气动研究二部的陆工最先点了他的将,结果这家伙却跟着后来的盛主任跑来了风洞设备实验室。   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跟着人家跑, 可别做了白工。”戴誉提醒。   “啥意思?”   戴誉啧啧两声, 感慨道:“你说你平时在课题上挺机灵的, 遇到这种事咋跟个愣头青似的?”   冯峰脸一黑:“你还想不想让我去陪你迎亲了!赶紧说, 别卖关子了。”   “欧阳芹到底有没有对象啊?你就颠颠儿地跟着人家跑来实验室。”戴誉提醒, “万一她的情况跟我一样,你不是白费功夫嘛!”   “看她那样不像有对象的啊。”冯峰挠挠头。   “她是去年正常毕业的毕业生, 咱俩都是提前毕业的, 她的年纪可能得比你还大上一两岁。一般这个年龄段的女同志,已经开始考虑成家了, 很有可能已经有对象了。”戴誉建议道,“你还是找个机会打听一下吧。”   “我去问人家有没有对象,多尴尬啊!”冯峰有些犹豫,“以后还得在一个实验室工作呢, 万一……”   “那就找实验室里的其他女同事帮你问问。”   不过,冯峰显然是跟女同事开不了这个口的,他扭捏道:“小戴,你替我去问问呗。”   戴誉:“……”   “我不让你白帮忙!”冯峰忙道,“那啥,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欧阳芹的事。你婚礼的事我帮你通知那几个师兄师姐咋样?”   戴誉想了想,好像也行。   那些师兄师姐不少都已经毕业离校了,若想挨个通知到,还真有点麻烦。   “那行,我就把请宾客的工作托付给你了。”戴誉拍着胸脯保证,“我先去实验室做个风洞试验,今天下班前给你消息。”   戴誉与他约定好之后,回办公室找帮手嘀嘀咕咕一通,就带着风力发动机的模型去了综合楼南边平房里的实验室。   按照之前规划好的内容,将数据一项一项地记录下来,在快下班之前才完成任务,走出了平房。   冯峰像是特意掐着时间等他似的,见他进了三楼走廊,便蹭过来问:“咋样,打听到结果了吗?”   戴誉摆摆手,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则进了气动三部的办公室。   “苏工,那事咋样了,好打听不?”戴誉将这事托付给了报到第一天就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中年大姐。   苏工拖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说,而后笑道:“这点事有啥难的,我吃午饭的时候就问明白了。”   “哈哈,这事果然得找您这样热心肠的大姐帮忙打听,不然男同志去打听这些,实在是太尴尬了。”   “这事交给我就没有办不成的,我都给所里促成好几对夫妻了!”苏工骄傲道,“连咱们部长的媳妇都是我当年给他介绍的!自从给他介绍对象成功以后,大家都慕名而来让我帮忙牵线。”   戴誉:“……”   没想到这位大姐还是个办公室红娘。   “欧阳的条件真不错,家庭成分很好,是云贵那边的贫农出身,全凭自己努力考上航天学院的。她家里想给她找个公社的干部结婚,不过她自己不乐意。现在还没对象呢!”   戴誉没想到苏大姐能超额完成任务,原本只是让她帮忙打听一下欧阳芹的感情状况,不成想连人家的家庭状况都一并打听了。   不愧是专业红娘!   不禁佩服地给对方竖了一个大拇指!果然没找错人!   出了办公室将结果告诉冯峰,对方一点不矜持地咧着嘴傻乐,连连保证一定帮他将师兄师姐挨个通知到。   *   赶在礼拜五之前,戴誉将风动机的气动特性报告做好了。拿给秦部长审阅签字后,便再次乘车去了五星农机厂。   这次来接待他的除了那位王师傅,还有一位农机院的副研究员。   戴誉将测定报告交给他们,笑道:“恭喜你们,总算可以顺利投产了。”   王师傅这次倒是没说什么怪话,只有些着急地问:“戴同志,你不是说你有办法用自然风测定气动特性嘛?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今天特意把李研究员带来了。”   那位李研究员客气地笑道:“如果能找到用自然风测定的办法,以后就可以少麻烦几次气动所了。”   戴誉打着哈哈:“那有啥麻烦的,其实做这个实验不费事,关键是我们所里人手实在不足,这才耽搁了。”   见王师傅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他只好继续道:“对于这种大直径的高速风轮,我们其实可以用摆动法测定。把风轮安装在塔架上以后,在风轮下面挂一个重物,根据复摆原理,算出摆动周期。”   戴誉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李研究员:“然后再按照这上面的公式,计算出转动惯量。”   李研究员接过纸条仔细看了半晌,直到王师傅等得焦急出言催促了,他才嗯了一声:“理论上,这样做确实是可行的。不过对那个重块的选择要谨慎,而且这个方法应该是只适用于大直径高速风轮的。”   “对,只针对大直径高速风轮。”戴誉点点头,“我记得你们递交到所里的资料上介绍过,农机院现有的测定仪器中有简易自动记录仪和三环风速仪,用它们其实已经可以测定低速风轮的气动特性了。”   因着这些仪器测不了高速风轮,才递到他们气动所用风洞试验测定的。所以,只要帮他们选定一种用自然风测定高速风轮的方法,以后所有新型号风力机都可以由农机院自行测定了。   李研究员又拉着他讨论了几个细节,就匆匆忙忙组织人手去水电站边的塔架上坐实测了。   戴誉完成了任务,浑身轻松地晃悠回城里,终于体会到了黄轩提交结题报告时的那种快乐。   翌日下午,好不容易盼到秦部长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戴誉赶紧冲上前,跟秦部长请假。   “部长,我今天跟对象约好了,去办结婚登记!”戴誉嘻嘻笑道,“得在区人委的同志下班前赶过去。”   秦部长“嚯”了一声,惊讶道:“你这结婚速度可是够快的!”   “我跟我对象都处了好几年了,女同志的青春多宝贵啊,哪能再蹉跎下去!”戴誉解释道,“所以,我这边的工作稍稍稳定一点,就赶紧张罗着领证了。”   “不错不错,先成家后立业,家庭稳定了,也能更好地干工作!”秦部长迟疑了一会儿说,“不过,你们这一批刚入职的助理研究员好像还没分宿舍吧?哪怕以后分了,也都是集体宿舍。你这样急着结婚,咱们单位恐怕暂时解决不了你的住房问题。”   戴誉含混道:“我对象是北京人,我们结婚以后会住到她娘家那边。”   秦部长只当他是要当上门女婿,住到老丈人家里了,便也不再多问,恭喜了他一番,就挥挥手让他赶紧去领证了。   戴誉乐颠颠地赶到区人委办事处的时候,夏露已经等在门口了。   “时间还早呢,你怎么跑了满头的汗!”夏露拿出手帕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不是急的嘛,万一迟到了就得等到下礼拜,人家办事处明天又不上班!”戴誉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把,就想拉着她进去办手续。   “哎呀,你着什么急啊!”夏露将人扯回来,让他在收发室的玻璃窗上照了照影子,“你看你这邋遢样,赶紧把领子和衣摆弄好!这样进去多不庄重啊!”   “只是领个结婚证而已,又不用照相。”戴誉一边整理衣服和发型一边嘀咕,“捯饬得那么利索干嘛。”   夏露不听他发牢骚,只等他收拾立正了,两人才一起进了办事处。   他们进去的时候,前面那对新人刚出来。   两对新人走个碰面,都咧嘴冲着对方客气地笑,嘴上道着“恭喜恭喜!”   对面的女同志还主动拿出喜糖分给他们。   戴誉忙道谢接了过来,旁边的夏露也从包里掏出一小把喜糖塞给对方。   彼此沾沾对方的喜气,皆大欢喜。   二人进了办公室,夏露给两位经办人一人抓了一把喜糖,然后按照要求将户口本递了过去。   “单位开的结婚证明带了嘛?”女经办人问。   戴誉心里咯噔一下,他干巴巴地问:“不是不要单位的结婚证明嘛?”   “有单位的,都得要单位的结婚证明。”   戴誉:“……”   外婆很可能是在他们没分配工作的时候打听的。   夏露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安静,然后从包里翻出两张纸递过去,正是他们各自单位出具的结婚证明。   注意到他询问的视线,夏露轻描淡写道:“我今天特意去人事处开的证明。”   趁着两位经办人员低头审阅材料的功夫,戴誉高兴地对她撅撅嘴,隔空啾啾了两下。   夏露:“……”   真是没眼看。   两人打眉眼官司的时候,经办人员已经对照着户口本,将他们的结婚证一式两份写好了。   墨水稍稍晾干以后,女同志将结婚证递给他们,笑道:“恭喜二位了!”   另一位经办人也数出几张票证递了过来。   戴誉眉开眼笑地一一接过,对着工作人员一通感谢后,又从夏露兜里抓了一把糖给人家,然后就拉着人出了办事处。   两人找个没人的角落,对着像小号奖状似的结婚证仔细研究起来。   戴誉举着结婚证喜滋滋地念道:“戴誉(男)24岁,夏露(女)22岁,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婚姻法关于婚姻之规定,发给此证。哈哈!咱俩已经是合法夫妻啦!”   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夏露笑着推他一下:“你小点声,有人往这边看呢!”   “看就看呗,咱俩现在是持证上岗,我不怕被看!”将结婚证翻个面,戴誉诧异道,“背面还有字呐,哦,是语录上的话,‘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   夏露敷衍地嗯嗯两声,低头去看刚刚经办人发给他们的那些票证。   两人结婚就是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了,所以领到结婚证以后,新人们可以得到几张补助票证,购买生活必需品。   他们将婚礼定在下个礼拜,一方面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通知亲朋故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几张票证,他们可以用这些票证去百货商店购买一些结婚用品。   “你看看都发了什么票,咱们明天就去百货商店把东西都买齐了。”戴誉偏头看向她手里的票。   “棉花票,布票,暖瓶票,油票,糖票,烟票,一共六张。”夏露开心道,“咱们可以买两个暖瓶放在家里了!”   之前戴誉的屋里有个暖瓶,自从被熊大摸进屋乱逛的时候打碎了,就没再买过新的。这会儿正好可以买两个新暖瓶。   戴誉将两份结婚证都递给她:“你比我做事仔细,都给你收着吧。”   “回家以后可以放到相框里挂到墙上了。”夏露煞有介事地说,“挂在‘乒坛神童’的旁边!”   戴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调侃,心花怒放地点头赞成道:“都听我媳妇的!”   头一次被他这样称呼,夏露感觉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抬头望过去时,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于是二人便莫名其妙地对视着笑开了。   而后戴誉颇为遗憾地说:“咱们要是在滨江结婚就好了!”   “你想家啦?”   “倒也不是。”戴誉凑过去低声问,“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   “如果是在滨江,那些婶子大娘见了面应该会叫你‘戴誉家的’,我大嫂就被他们唤做‘戴荣家的’。不过,在北京好像没人这么叫。”戴誉遗憾道,“看来只能等咱们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过过瘾了。”   夏露:“……”   想到她被人叫做“戴誉家的”那个场景,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点羞耻是怎么回事……   将结婚证和票证一起收好,夏露转移话题道:“咱们回去吧,顺便买点菜,让外婆做一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不料,戴誉却摇头道:“咱俩今天回你爷爷那边去吧。”   夏露看看手表问:“现在去?”   “对啊。现在过去正好能吃晚饭。”他解释道,“下个礼拜办婚礼,你肯定是要从外婆家出嫁的。不过你到底是姓夏,不是姓何的。结婚不从老夏家出嫁,我怕老两口心里有想法。”   夏露被他说得也不确定起来:“不能吧,我奶不是计较这些事的人。”   “咱奶在小事上确实不计较,但是结婚算是大事了,难保心里不会有想法。”戴誉拉着她去公共汽车站等车,“咱俩刚领了证,就去家里汇报,老两口肯定高兴。”   事实证明,戴誉说得果然没错。   夏奶奶虽然反对孙女在大学期间谈恋爱,但是看到他们领了结婚证就登门来报到了,还是连说了三声好。   戴上眼镜对着结婚证看了又看,夏奶奶用胳膊肘推了推凑过来一起看的老伴,指使道:“你赶紧把咱们给露露准备的嫁妆推出来。”   夏爷爷一拍大腿,赶紧跑去夏长川的屋里,从里面推出一辆崭新的凤凰牌二六自行车。   “露露不是一直没有自行车嘛,我跟你奶奶早就商量好了,买辆自行车给你当嫁妆。自行车票还是你奶跟学校革委会的人换的呢。”夏爷爷拍了拍车座子,颇为得意地说。   夏奶奶目前是医学院里少数几个还在给学生正常教学的教授之一。   她大儿子是烈士,大孙子是军官,自己又是个严厉的小老太太,学校里没人敢把她怎么样,所以这老太太还能每天照常去学校讲课,跟学校革委会的关系也还凑合。   看着那辆自行车,夏露鼻子有些酸酸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戴誉夸张地“哇”了一声,凑过去摸摸那辆自行车,对二老笑道:“这个嫁妆也太实在了!既贵重又实用,这回好了,夏露上下班不用挤公共汽车了!”   夏奶奶矜持地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吃晚饭的时候,戴誉趁机将夏露要从外婆那边出嫁的事提了提:“夏露想从您这边出嫁,不过,我想了想,觉得这边不太合适。”   夏爷爷急道:“怎么不合适呢?”   “距离远点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您住的这个大院进门是要核验身份的,迎亲那天会来很多人,我那些师兄同学朋友什么的,都答应帮忙迎亲。”戴誉摇头叹道,“呼啦啦来那么多陌生人,恐怕会给门口的保卫添乱。”   夏奶奶斜睨一眼戴誉,看破不说破,只一锤定音道:“就让露露在什刹海那边出嫁,两边离得挺近的,到时候我们都去那边参加婚礼。”   戴誉高兴地哎了一声,主动跟夏奶奶碰杯走了一个。   夏露心知他们未必乐意去外婆家,便解释道:“戴誉已经给你们留出了一间屋子,收拾得可好了。婚礼那天您跟爷爷就直接到我们的那个小院去,累了就在屋里休息。”   安抚住了夏家二老,他们当晚在夏家留宿了一宿。   然后礼拜天一大早就带着结婚证跑去了百货商店采购。   休息日的百货商店里总是摩肩接踵的,夏露挤在人群里,负责在柜台上挑选东西,戴誉则跟在她身后交钱交票。   每用完一张票,售货员就会在结婚证背面盖上一个戳,或者写上一句诸如“补助布票已换成布”的话。   “茶话会用的糖在这边买了吧,这里的种类比较全。”夏露建议道,“其他的东西可以在咱家附近的供销社买。”   戴誉颠了颠手上的大包小裹,没什么异议地点头,他已经快被商店里的人绕晕了,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让干啥就干啥。   将所有票都换成了实物,两人总算舒坦了。   把东西送回什刹海,让夏露留在家收拾东西,戴誉则带了两瓶酒跑去了京大的教职工宿舍。   章教授见他上门,原本还想问问他去单位上班的情况。   谁知这小子见面就来了一句:“老师,江湖救急啊!”   章教授惊讶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好事好事!”戴誉哈哈笑道,“我昨天跟夏露领证结婚了!”   “那你小子一惊一乍地做什么?”章教授笑骂,“大喜事被你弄得紧张兮兮的!”   “哎,真的需要您江湖救急!”   苗老师给他倒了杯水:“你喝点水慢慢说。”   “我下个礼拜天就要办婚礼了,不过,您也知道,我孤身一人在北京,父母亲人都在老家呢,肯定没办法来□□我主持婚礼。”戴誉可怜巴巴道,“夏露在这边的亲戚可多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能把我那小院子塞满。”   章教授:“你的意思是……”   “我这边就我一个光杆司令。”戴誉笑眯眯地问,“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能请您来当我的主婚人不?” 第139章   婚礼前的这几天, 夏露被外婆拘在了家里。   “您说的那些都是老黄历了,”夏露无奈道,“我还得过去帮他收拾房子呢, 您这样把我拘在家里, 不是耽误事嘛。”   外婆的鼻梁上架着老花镜, 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被面。   听了她的话,只无动于衷道:“老话都讲, 婚礼前见面,婚后不相见。我跟你妈, 你二姨小姨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你这就要搞特殊了?”   夏露给她捋着棉线, 压低声音反驳:“不是我搞特殊!外面都在破四旧呢,您说的这个婚前不让见面的事,就是旧风俗呀!”   “你不出去说, 谁会知道你们婚礼前见没见面。”外婆撇嘴道, “再说, 传统有传统的好, 世俗也是有生命力的。虽然那些人嚷嚷得欢, 但是真到了自家办喜事的时候,肯定也是要顾及风俗习惯的!”   见她似是不信, 外婆有理有据地说:“胡同口的老李家, 上个月娶媳妇的时候,我们也去随了五毛钱的份子钱, 他家办婚礼还摆了酒席呢,家里地方不够都摆到隔壁张家去了!而且他家新媳妇带来的炕柜里面还贴着红喜字呢!”   夏露笑道:“那您眼睛还挺尖的!”人家媳妇炕柜里贴了啥都看清楚了。   “我这不是去学习先进经验嘛!”外婆推推眼镜说,“我就猜到你们今年要结婚,所以这半年来, 我跟你外公去参加了好几场婚礼,就是想看看人家是怎么办的!你小姨办婚礼那会儿的流程,放在现在已经没有参考价值了。”   “那他们都是怎么办的?”夏露好奇问。   “一部分跟以前一样,像老李家似的办酒席,一部分在单位食堂办的,还有一部分就像你跟小戴这样在家办革命婚礼的。”外婆吐槽道,“这样办婚礼真是不体面。收了人家的份子钱,连顿饭都不管,喝点茶水就把人家打发了!”   “我们买了不少喜糖呢,到时候再加点水果点心瓜子花生什么的,总不会让大家空着肚子回去。”夏露帮她拿剪刀剪断线头,继续道,“再说,现在讲究艰苦朴素,以后大家都这样办婚礼,等我们去别人婚礼回礼的时候,也是只送礼不吃饭,这样不就扯平了嘛。”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外婆不满地咕哝,“连被面花色都要挑挑拣拣的!我之前准备的花草和鸳鸯蝴蝶的被面多应景,结婚不就是图个喜庆嘛!”   “新买的这个也挺喜庆的!我跟戴誉去百货商店买布的时候,售货员推荐新人用大红或者梅花向阳花的图案。”   “梅花向阳花不也是花嘛,为啥你这个行,我准备的就不行?”外婆不高兴道。   “哎呀,您没看我们的结婚证上就有梅花跟葵花嘛。既然结婚证上印着,就说明这两种花是没问题的。鸳鸯蝴蝶被面也算旧风俗,要是婚礼那天被大家见到鸳鸯蝴蝶被面,容易落人口实。”   “可是这个葵花的不好看呐!”外婆不满意。   “呵呵,这就不错了!我们在百货商店买布的时候听人家说,南方有的地方把造船厂发明的万吨水压机印在被面子上,那岂不是更丑!”   一直坐在藤椅里看书的外公不禁插话道:“你就听露露的吧!咱俩整天在家,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哪有他们听得多见得多!”   “我不是正在缝新被面嘛!”外婆嘀咕,“鸳鸯蝴蝶的就不拆了,放在里面算是加厚一层,冬天暖和点。”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夏露的大舅妈、二姨和小姨便携手进门了,明显是提前约好的。   何娟将雨伞立在门边,嚷嚷道:“连着下了三天大雨了,也不知露露结婚的时候这雨能不能停。”   “下雨也没事,两边离得这么近,走几步就到了,不耽误接亲。”   大舅妈坐到床沿上,自然地接过婆婆手里的针线,笑着说:“妈,您歇会儿,我们接着缝。”   几个女人围在一起,给夏露赶制陪嫁的喜被,二姨何妍一面跟手里的针线较劲,一面向父母汇报:“您交代的事,我们都办成了,还有啥指示不?”   外婆呵呵笑:“我没什么指示,你把嫁妆的准备情况跟露露说说。”   “那行。”何妍清了清嗓子,对外甥女交代道,“按照现在的婚嫁习俗,结婚时男方家里是要出三十六条腿或者七十二条腿的。不过,小戴那边的房子我之前去看过了,家具还算齐全。”   这会儿哪怕是在农村,为了娶媳妇也得东拼西凑出三十六条腿。   一般农村的三十六条腿是双人床,大衣柜,写字台,碗橱,方桌和四把椅子,根据各家情况不同,也可以跟女方家里商量着调换成别的。   而在城里尤其是一些大城市,除了大衣柜、写字台和四把椅子,还要有五斗橱、书橱、梳妆台,而且条件好的人家还会在木料花纹上有讲究。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男方确实有那个条件,没条件的筒子楼里一张床一副桌椅也照样能结婚。   夏露赞同道:“他那边桌椅柜子什么的都挺齐全的。”   “不过,衣柜五斗橱什么的还行,但是炕柜之类的没有,他那边的火炕可是挺大的。咱家直接给你陪嫁两个嫁妆箱子,到时候当炕柜用。”   夏露点点头,嫁妆箱子算是出嫁必备的,哪怕做成炕柜,也不会太贵重。   小姨接话道:“小戴那边确实东西挺全的了,所以咱家尽量陪嫁那边没有的东西。昨天我们凑了点票,给你买了台缝纫机,也算是陪嫁一个大件了。”   听说外公家居然要给自己陪嫁缝纫机,夏露忙摆手拒绝:“缝纫机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这和爷爷那边给的自行车是两码事。她是姓夏的,外公家给她陪嫁这么多东西不合适。给了她这么多,那表弟表妹结婚时是不是也得按照这个标准来?   “我们就是负责跑腿,外加凑了点票,钱是你爸妈出的。”小姨咯咯笑着揶揄,“估计我大姐跟姐夫这笔买缝纫机的钱算是白花了。我看露露不像是能踩缝纫机的,哈哈。”   外婆瞪她一眼:“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等她以后有需要了,自然就主动学了。”   “也对,我最近正学着给肚子里这个做衣服,最开始只想着随便缝一个得了。不过,现在自我要求越来越高了,我打算学一学踩缝纫机。”   “小姨,要不你先拿我这台去用吧。”夏露倒是挺大方,她平时都买成衣,缝纫机拿回去也用不上。   “不用,你小姨夫给我买了。”何娟抚了抚肚子,有些艰难地下地走了两步,而后以过来人的口吻说,“你啊,结了婚就赶紧生孩子。等到我这个岁数生,身体真是吃不消。”   “谁让你一直挑三拣四的,整天想找长得俊的,遇到周强还不是照样嫁了!”何妍对她的黑历史耿耿于怀。   大舅妈拦住想要回嘴的何娟:“你们的事,之后再说,先讨论露露结婚的事。”   转而对夏露建议道:“你的自行车和缝纫机最好先放在家里。”   何娟撇撇嘴:“放在家里还怎么晒嫁妆啊?”   “她和小戴年纪轻轻就有自己的院子,而同龄的同学和同事还苦哈哈地挤在集体宿舍和筒子楼里。婚礼当天人多嘴杂,保不齐有人心生嫉妒。”大舅妈提议道,“陪嫁这么多东西太扎眼了。先把大件留在家里,等婚礼办完了,再悄悄搬过去。”   何妍附和道:“大嫂说的对,你们既然办的是革命婚礼,就尽量低调一点。好在小戴的那个院子破破糟糟的,并不打眼。”   外婆被她们说得直紧张,对夏露劝道:“就按照你舅妈说的,先把棉被,床单,脸盆和两件新衣裳带过去,其他的暂时留在这边。”   *   正式举办婚礼这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气里还有经过大雨洗涤后,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天还没亮时,戴誉就爬起来洗洗涮涮了,将夏露大舅妈送来的绿军装换上,又将党徽别在胸前。   他们虽然都不是军人,但是这时候结婚,有门路的都会弄一身绿军装赶时髦撑门面,他这样穿也算入乡随俗了。   烧了壶热水,又将昨晚从国营饭店买的三十个大馒头加热了一下。   戴誉就开始等待客人上门了。   最早的一批客人,不到七点就敲开了院门。   “支书,新婚大喜啊!”陈显手里捧着四卷《主席选集》,进了门就乐呵呵地恭喜戴誉。   陈显身后还跟着一串七八个人,都是数力(6)班的同学,他们211宿舍的人也全都到了。   丁玲玲带着两个女生进来,笑道:“咱班其他同学怕你这边地方小,招待不了太多人,让我们代表大家对你送上新婚祝福。”   又指了指陈显怀里的书册解释:“这是大家一起凑份子,送你的新婚贺礼!你还是咱们班第一个结婚的呢,大家都替你开心!”   戴誉将同学们引进院子里:“哈哈,谢谢大家,这份礼物选得太好了!我这里只有前两卷选集,后两卷一直没凑上,大家送的这份礼,真是送到我心坎上了!”   上前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佟志刚玩笑道:“倒是让你走在了我们前面,不但提前毕业了,工作了,连媳妇都娶上了!”   戴誉打着哈哈:“你想娶媳妇不是分分钟的事嘛,再说,我们丁支书既漂亮又能干,你这是好饭不怕晚啊!”   他昨天去附近邻里家借了一些椅子板凳,这会儿招待大家在院子里坐了,又去厨房拣了几个馒头出来,招呼道:“我不会做饭,平时不开火,家里只有馒头,大家凑合着垫垫肚子。”   这些人大清早就从京大赶过来,确实还没吃饭呢,此时也不跟他客气,每人拿了一个馒头就开吃。   丁玲玲边吃边安排道:“咱们这些人就是来给你帮忙的。一会儿我们分成几组,有人负责在灶房烧热水,有人负责帮客人们上茶水和吃食的,再有帮你招待同校校友的。这些事我们在路上就已经分工过了,你就不用操心了!亲戚同事啥的,我们都不认识,只能由你自己招待。”   戴誉对大家呵呵笑着作了一圈揖,感动道:“大家可真是我的亲同学了!不是亲的哪会这么替我着想!这边就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幸亏有你们呀!”   “一会儿我帮你念念婚礼程序咋样?”丁玲玲毛遂自荐。   戴誉先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婚礼司仪的活。   这会儿还没有婚礼司仪这个职业,这样帮着主持婚礼的人大多被叫做“帮着念念的人”。   戴誉欣喜道:“校学生会主席帮我主持婚礼,我还有啥可挑的,求之不得啊!今天可真是多谢大家了!”   刘小源嚼着馒头,豪气道:“戴誉哥,你今天就好好当你的新郎官吧!其他的事,能办的我们都帮你办了!当然啦,娶媳妇还得你自己上!”   院子里一阵哄笑。   戴誉伸手点点他,摇头叹道:“昔日的上海神童,现在也学坏了啊!”   大家嬉笑了一会儿,便开始各就各位准备干活。   八点刚过,就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了。   冯峰和文兰也来得很早,进了门便帮他招呼来道贺的邻里。   很多邻里只是过来送个份子钱,与戴誉聊了几句,见他这边实在忙,就告辞离开了。   章教授老两口是由郭振东陪着一起过来的。   甫一见面,郭振东就将一个大木箱塞进了戴誉怀里。   章教授:“这是我送你的贺礼。”   “您也太客气了,您能来给我当主婚人,我就满足了,咋还送礼呢!”戴誉捧着木箱傻乐。   “快别啰嗦了,先放屋里去,回头有时间再看。”   戴誉今天收了不少礼,不过都是《主席语录》、主席像章,主席石膏像之类的,还有人送毛巾、镜子、洗脸盆这类生活用品。   他还真挺好奇章教授送了什么的。   “我先领您跟苗老师进去坐坐吧?”   章教授颔首。   郭振东在院子里扫视一圈,错愕地问:“小戴,你都要娶媳妇了,怎么不好好收拾收拾院子?”这也太破了!   附近不少听到他问题的人,纷纷竖着耳朵等戴誉的答复。   戴誉不好意思地笑道:“收拾院子不得要钱嘛,我哪有那个闲钱装修院子啊!刚上班工资还没领过呢。我能在这住着全是沾了我老丈人的光,这边离我媳妇她姥爷家近。”   众人心里了然,怪不得他一个外乡人能有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住,原来是住在老丈人的房子里,倒插门了!   知道内情的章教授,瞟他一眼没吱声,率先往屋里走。   见到章教授也来了,院子里不少京大的学生上前打招呼,有喊“章教授”的,有喊“教务长”的。   一时间仿佛来到了京大校友专场。   *   另一边,夏露的闺房里。   夏奶奶,外婆,大舅妈,二姨和小姨,所有的女性亲友都围在夏露跟前。   外婆用木梳帮她梳头,像是怕人听到似的,低声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这是外婆老家那边的习俗,在场的几人都知道现在不兴说这个了,但此时无人出言阻止。   外婆自顾自地念叨,夏露的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   夏奶奶难得柔软下来,放轻声音劝道:“哭什么,小戴的院子离这边才几步路,两分钟就能回娘家,你就是换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可不是嘛,平时吃饭还得过来呢,也就晚上去那边睡个觉。”外婆点头赞同。   何娟扑哧笑出声:“小戴这媳妇娶得够憋屈了,只有晚上的使用权,哈哈!”   外婆斜她一眼:“整天净胡说!”   几人在屋里刚给夏露打扮停当,夏露的大堂嫂就敲门进来了。   “小戴已经带着一群小伙子过来了。”大堂嫂抿嘴笑道,“正被露露的同学堵在门口,背老三篇呢,这会儿已经背完《为人民服务》了!哈哈!”   夏露好笑地问:“他还真背啊?”   “背了。另外两篇由陪他一起来的师兄背!”   不待夏露再详细问问,戴誉就带着人进了院子,进门就笑嘻嘻地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来接夏露同志啦!”   然后就盯着夏露猛瞧。   他俩自从领了证,就被外婆强行分开不准见面了,他这个礼拜的吃饭问题都是自己解决的。   夏露今天的打扮跟他基本一致,也是绿军装配党徽。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没化妆,但是嘴唇应该是涂过口红了,比她原本的唇色艳得多。   被他盯得不自在,夏露悄悄瞪他一眼,让他收敛一点。   几位家长倒是没磨蹭,直接就放人走了。   戴誉对长辈们热情邀请道:“大家一起去我那边参加婚礼热闹热闹啊!”   既然他邀请了,大家也不管这样去合不合适,拔腿就跟着小两口一起出门了。   于是,戴誉骑自行车载着新娘子走在前面,几位家长和夏露的同学拎着嫁妆坠在后面,一起去了戴誉的小院。   佟志刚几人远远看到戴誉带着媳妇回来,赶忙在门口点燃了一挂鞭炮。   众人簇拥着新人进入正屋。   夏露看到屋里的装饰,便诧异地扭头瞟了一眼戴誉。   原因无他,原本挂在墙上的相片和字画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结婚证和红彤彤一片的标语横幅以及语录宣传画,五斗橱上还摆着一尊石膏像。   戴誉偷偷对她眨眨眼,递过去一个求表扬的眼神。   夏露:“……”   这也太花哨了。   丁玲玲不愧是当学生会主席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丝毫不怯场,指挥他们按照流程行礼。   新郎新娘先是在众人面前合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饶是夏露再有音乐细胞,也差点被莫名自信大声歌唱的戴誉带跑调了。   一曲毕,在围观群众的哈哈哈中,两人对着主席像三鞠躬,念了两段语录。   随后转身对四位家长三鞠躬,新郎新娘相互三鞠躬,最后又被丁玲玲要求着对宾客敬礼。   不知道鞠了多少个躬,二人晕头转向的直起身时,章教授这位主婚人已经被请上来,给新人致新婚训词了。   “今天是戴誉同志和夏露同志喜结连理的日子,我作为戴誉的老师,受他的委托,为这对新人主婚。首先我代表大家对你们的结合表示祝贺,从今以后,希望你们能互相爱护、互相学习、互相鼓励,成为真正相濡以沫志同道合的一对革命夫妻……”   章教授简单讲了讲两人这些年的经历,以及自己对他们的期许。待他讲完,京大学生们带头鼓掌叫好,夫妻二人再次鞠躬致谢。   至此,这个简单的革命婚礼就算正式结束了。   之后就是所谓的茶话会,乐意留下的就留下跟大家聊天做游戏,还可以唱歌跳舞。   不乐意留下的,比如几位自觉与年轻人说不到一块儿的长辈,与戴誉打声招呼就告辞了。   戴誉和夏露将章教授夫妻送到门口,就被要求留步了。   “里面还有不少客人,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己回去就行,有空就带着小夏常去家里坐坐。”章教授挥挥手让他们回去,带着老伴便离开了。   戴誉陪着一众年轻的宾客热闹了一下午,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时,已经七点多了。   将院门一关,两人就跑回屋里,瘫在了炕上。   “妈呀,累死我了!”夏露躺倒床上舒坦地长叹一声。“我以为革命婚礼的流程能简单点呢,没想到可以拖这么长时间。光是泡茶的热水就烧了七八壶。”   闻言,戴誉嘿嘿笑。   “你笑啥呢?”   “笑你傻呗。”戴誉嗤笑道,“你以为那些留到最后的人真是为了跟着大家大合唱啊?”   “不然呢?”唱歌唱到嗓子冒烟,还喝了她家那么多茶水。   “人家那是等着闹洞房呢!”   “不能吧!”大家都挺正经的,看着不像啊。   “怎么不能?只是他们被我逐个分化,各个击破,闹洞房的小群体土崩瓦解了。”   戴誉从床上爬起来,把外面的军装脱了,然后问:“你饿不饿?要吃晚饭嘛?”   “我现在只想躺着。”夏露摇头。   “那行,你躺着吧。”说着就重新爬上炕,伸手帮她脱外衣。   夏露按住他解自己上衣纽扣的手:“你干嘛?”   “好不容易把人都打发走了,赶紧洞房啊!”   “天还没黑呢!”夏露一窘,心知结了婚就逃不过这一关,但还是商量道,“等,等到晚上再说吧。”   “没事,这样看得清楚。”戴誉手上动作不停,“我已经等了四年了,你居然还让我等?”   两分钟后,他趴上去仔细瞅了瞅问:“媳妇,咱家这兔子窝有点小了吧?你得换个大点的了。”   夏露窘迫道:“我每次去百货商店三层,都尴尬得要命,先将就着用吧。”   戴誉也不吱声了。   头两年这玩意儿都是他帮着买的,后来实在受不了售货员的眼神了,才让她自己去买。   “外婆他们会不会等咱们吃饭啊?”夏露顾左右而言他。   “不会。”   “那,那也不知道我爷爷奶奶回家了没有。”夏露继续嘟哝。   心知她这是紧张了,戴誉将扒下来的衣服扔去床尾,像以前一样,抱着她安静地贴了一会儿。感觉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戴誉才十分耐心地对着她从上到下啾啾了一遍。   夏露双手捂着脸结巴道:“行,行了……”   戴誉这会儿脸和脖子都是红的,抬起头问:“我丈母娘给的东西呢?”   “啥东西?”   “保险套。”   夏露一愣:“咱俩都结婚了,你还找那东西干嘛?”   “你才上班几天呐,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万一怀了孩子不是影响你工作嘛。”   “我们现在整天开会和学习,生不生孩子能有什么影响?”她可不想像小姨似的,三十岁才生孩子。   “再说,我妈给的那东西都放好几年了,早该过期了。”   “你确定可以啊?”戴誉再次跟她确认。   夏露红着脸“嗯”了一声,又小声说:“我还没洗澡呢。”   “嘿嘿,不用洗了,香得要命,做完作业再洗。”戴誉忍着心里的激动问,“我开动啦?”   “哎呀,你快点吧,别问了!”   “急什么,这不就来了嘛!”戴誉凑过去安抚地亲了两下。   然后,搭箭入弦,搂草打兔子了…… 第140章   深夜, 戴誉从床上撑起胳膊打算撤离,却被夏露伸手揽了回来。   顺势重新趴回去贴好,戴誉将脸埋进她颈窝里, 嘿嘿调笑道:“你不是嚷嚷着累嘛?”   “你先别动!”夏露清了清嗓子, 若无其事地解释, “你多呆一会儿,我小姨说, 这样有助于怀孕!”   吓得戴誉刺棱一下翻身躺平了。   “生孩子的事,咱顺其自然行不?”他无语道, “我还想多过两年二人世界呐!”   夏露其实也不是多想生孩子,主要是最近被长辈们催得太频繁了。   她昨天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 被妈妈普及了一通生育观,小姨和二姨也劝她趁早生完拉倒。   “万一咱们像我大堂嫂似的,结婚两三年都没动静, 自己着急, 家里人也急。”   “你大堂嫂一直没生娃, 大部分原因出在你大哥身上。他三天两头的出任务, 想让媳妇生娃, 也得有那个时间啊!”戴誉将人搂过来,帮她擦擦额上的汗, 自信道, “我就不一样啦!咱俩天天在一块儿,我肯定努力交作业。”   而后一本正经地与她贴着耳朵叽叽咕咕一通, 交流一下第一次做作业的得体会。   夏露听他探讨这些,比做作业的时候还羞耻,面红耳赤地将他的大脑袋推开,打岔道:“你帮我把五斗橱上的笔记本和钢笔拿过来!”   戴誉震惊脸:“虽然我觉得自己表现还行, 总结的技术细节也比较到位,但咱俩私下里说说就得了,哪还用得着记笔记啊?”   他媳妇的这股钻研精神真是让他甘拜下风了……   “谁要记那些乌七八糟的!”夏露哭笑不得地推他一把,“你快去帮我拿过来,今天不少同学朋友给我随礼了,得赶紧记下来,我怕明天忘了!”   戴誉刚开了荤,情好的不得了,媳妇让干啥就干啥,得了令就赶紧爬起来拿东西去了。   将纸笔递给她,戴誉又返回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和一个装饼干的铁皮盒子。   拿着这些东西重新上了炕。   夏露抱着被子坐起来,快速将大家的随礼记录好,瞥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问:“这什么?”   “今天刘小源负责帮我收份子钱和礼品来着,这是他帮我记的礼单。”戴誉将自己的本子交过去,“你抽空把两边的礼单整理到一起吧,等人家办喜事的时候,咱们想着还上。”   夏露“嗯”了一声,拿过来随意翻了翻。   大家出的份子钱大多是五毛一块的,要么就是几个人凑份子买个贺礼。   与戴誉相熟的工人师傅和三系工厂的几个工程师给了三块。   给得最多的是已经上了班的师兄师姐,郭师兄、文兰和冯峰都给了五块。   翻到某页时,她手下一顿,指着一个名字问:“怎么还有温伯林的?”   “嗯,温伯林也过来随了五块钱,聊了几句就走了。”   “你通知他咱们结婚的事了?”   “我没通知,他可能是从三系工厂的几个工程师那边听说的,他们经常去技术交流会聚会。”   “他再婚了吗?”夏露对这位差点成为她小姨夫的温师兄的近况还挺好奇的。   “没有吧,有那么个前妻在,想再婚不容易。”戴誉不再提这个话题,将手边的饼干盒子往前推了推,“呐,财政大权转交给你了!”   以为他指的是今天收到的礼金,夏露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却整整齐齐码着好几沓大团结,旁边还有一些零钱毛票。   她不禁讶异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一沓一百张,这些得有好几千了。   “我以前上班时候攒的,还有前两年在章教授实验室领的津贴。”戴誉呵呵笑道,“而且我这几年没什么开销,衣服鞋都不用置办,吃饭钱用助学金就够了。”   夏露算了一下,他每个月从章教授那边领的津贴基本全能攒下来。两年下来,也差不多有两千块。   围着床单爬起来,她蹭到床尾的炕柜边,打开柜门探手进去翻找。   戴誉也蹭过去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夏露闷头倒腾,过了一会儿总算从陪嫁的喜被里翻出来一个小布包。   将里面的钱倒出来,放进戴誉的饼干盒子里:“我有六百多,放在一起吧。”   “六百呐?不少啊!”戴誉赶紧奉承。   “原本只有四百多,外婆又给了我两百。”夏露解释道,“我爸上周汇了两百块,让外婆帮我置办嫁妆。不过今天早上,外婆把这两百块偷偷给我压箱底了,还让我不要说出去。我小姨他们都以为那台缝纫机是我爸妈买的,其实是外公外婆出的钱。”   “这老太太偏眼儿啊……”   夏露带点小骄傲地点头:“有一点。外婆比较喜欢我!”   戴誉呵呵笑着将她扑倒,稀罕地腻歪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咱俩现在都正式上班了,你抽空把伙食费给外婆送去。”   以前他们还是学生,老太太不收伙食费,他俩都是偶尔买点东西直接送到外婆家去。   如今有了正式工资,再这么啃老就不像样了。   浑身黏糊糊的,抱在一起并不舒服,夏露从他身下拼命钻出来,推着手臂催促道:“你去把洗澡水烧上,我想洗澡。”   戴誉应了一声,翻身下床。   见他光着屁股就往外跑,夏露扶额喊道:“你把裤子穿上再出去!”   戴誉一边套裤衩一边嘟哝:“就咱俩在家,又没外人,而且外面黑咕隆咚的……”   出去了几分钟,他就折返回来:“刚换的加热棒功率有点小,你得多等会儿了。”   “那就等会儿吧,我看看账本。”夏露点头。   “洞房花烛夜,你看啥账本啊,明天再看!”戴誉将笔记本从她手上夺过来,扔到了炕柜上,“咱们先把洞房的技术要点复习复习,温故而知新一下。”   在他的腹肌上摸了摸,夏露言不由衷地推拒:“我明天还得上班呢!”   戴誉嘿嘿笑着爬上床,倾身过去:“反正等洗澡水烧好还得好一会儿呢,咱俩趁着这个工夫交流交流!”   *   次日清晨,戴誉耽溺于可以尽情撒欢的喜悦中,腻歪在床上不愿起来。   不过,这会儿是没有婚假可以休的,新郎新娘还得苦巴巴地早起按时上班。   早上起得有点晚,戴誉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终于踩着点进入了气动三部的办公室。   同事们基本已经到齐了,他放下包就乐呵呵地给大家发喜糖。   “小戴,你这是有喜事啊?”黄轩拨开糖纸吃了一颗水果糖。   “哈哈,我昨天结婚了,给大家发点喜糖!”戴誉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大姐接过喜糖说:“小戴,你不够意思啊,结婚也不说招呼大家去婚礼上热闹热闹!”   “嗐,我是刚来上班的新兵,哪好意思劳烦大家去参加婚礼。”戴誉神采奕奕道,“再说,我办的是革命婚礼,对着主席像和父母三鞠躬就行了,连酒席都没摆,没啥排面。”   众人理解地点头,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大多生活条件一般,在亲戚朋友间办个革命婚礼算是比较经济实惠的。   而且在研究所和机关单位里工作,就怕遇到同事家里婚丧嫁娶,每个月光是份子钱就不知要随出去多少,有时候多到让人吃不消,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   像戴誉这样悄无声息地把婚结了,然后给大家发点喜糖告知一声,简直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   郑玉婵含了一块水果糖在嘴里,让本就胖乎的脸蛋鼓起了一个包,对着戴誉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上面给咱们所里指派了一个大项目,不知道部长能不能争取过来。”   风力发动机的测定报告上交以后,戴誉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的一个礼拜,他与其他几个刚来单位工作的新人一样,被安排着学习部里几个项目的资料。   而且他最近一扑在操办婚礼上,还真没怎么关注单位里的动态。   “什么大项目?”戴誉好奇问。   郑玉婵摇摇头:“项目内容还没公布呢,现在哪能让咱们知道!”   戴誉正在里琢磨着,如果这个项目能落地他们气动三部,甭管啥项目,都可以找机会往项目组里蹭一蹭。   黄轩却哼笑道:“就算争取回来了,也不是谁都能上的。如果是由上级指派下来的紧急任务,组里成员最起码得是副研究员。”   言外之意,像戴誉和郑玉婵这样的助理研究员是没机会参与的。   “黄工,你这口气大得好像你是部长似的!”郑玉婵翻个白眼,低声咕哝,“部长还没发话呢。”   戴誉客气笑道:“如果真是大项目,用黄工你这样的副研究员确实是比较保险的,经验阅历知识储备都摆在那里呢。”   黄轩理所当然地点头。   “不过,项目组里都是研究员副研究员,那些七零八碎的工作由谁来做啊?总不能让你一个副研究员亲自做吧?”戴誉叹道,“我们这些助理研究员也可以给你们打打下手嘛,哈哈。”   黄轩轻嗯一声,瞟了郑玉婵一眼没再吱声。   郑玉婵嘎嘣嘎嘣地嚼着水果糖,作为回应。   戴誉:“……”   没看出来这位郑大姐还挺有脾气的,之前真是走眼了。   一整个上午,戴誉都在看资料,而这期间秦部长一直都没出现。   中午吃饭的时候,倒是从冯峰那里听到了一点消息。   “我们盛主任也是一上午不在实验室。”冯峰咬了一口窝头,感慨道,“还是咱们研究所的食堂大师傅厉害,做的窝头都比别处的好吃。”   “师兄,你知道这个项目是啥情况不?”   “这怎么可能让咱们知道!”不过,冯峰还是透露了一点小道消息,“气动一部和二部的部长也没来办公室上班。欧阳芹去会议室给盛主任送材料的时候,听到里面吵得可凶了,还有人拍了桌子!”   戴誉:“……”   这啥情况?   各部门领导没回来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只能在里暗暗猜测。   下午上班的时候,秦部长终于出现了。   他在腋下夹着一个文件袋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埋头干活。在办公室环视一圈,秦部长拍了拍手,企图引起下属们的注意。   “其他人都去哪了?午休还没回来?”   苏大姐:“都在对面实验室呢。”   秦部长看向离门最近的戴誉:“小戴,你帮我去对面招呼一声,手头工作能放下的尽量放一放,去旁边小会议室开个会。”   戴誉应声,没怎么多话就去招呼人了。   等他带着四个人进入小会议室的时候,正好看见黄轩殷勤地给部长搬了一张椅子,放到长方形大会议桌上手的位置。   这还是戴誉入职以来第一次参加部门会议,之前的半个月,各个项目负责人都是各干各的,除了两次集中的思想政治学习,秦部长还没组织过任何课题会。   戴誉自动走到郑玉婵旁边的末位入座。   郑玉婵低声笑道:“以前这是我的专属座位,现在转给你了!”   戴誉笑了笑没吭声,扭头看向秦部长,他对那个项目高度好奇。   苏大姐坐下就问:“秦工,项目拿到手了吗?”   “嗯,从二部,三部和风洞实验室各抽调一批人手。”   苏大姐急忙问:“到底是啥项目啊?被领导们弄得神神秘秘的。”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等待答案呢,几个研究员已经在里合计好了,如果真是大项目,哪怕手里已经有活了,也得尽力争取一下。   被大家期待地盯着,秦部长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水上飞机。”   会议室里一时有些安静。   还是苏大姐率先打破了沉默:“这玩意儿涉及到水动力的问题,不可能让咱们独立设计吧?”   秦部长只含混地说:“还有其他单位。”   见其他人都不吱声,苏大姐继续道:“说实话,水上飞机在二战的时候用处还挺大的,水上反潜、侦查、轰炸这些都做得很好,还能进行空战。不过,飞机技术发展到现在,已经在经济性和飞行性能方面远远超出了水上飞机,水上飞机的优势已经越来越小了……”   坐在戴誉斜对面的薛意也说:“水上飞机还得考虑使用抗腐蚀材料,机坞的造价也不便宜,确实不怎么经济实惠。我记得苏联那边不是援助过几台水上飞机嘛,可以先暂时用着。”   苏大姐继续一唱一和地反对:“对,别利亚耶夫设计局设计的别-6。前几年从堪察加半岛飞过来了几架,现在海军正用着呢。”   “而且为了让水上飞机在不平静的水面上顺利起飞,还得用超强度和超重量的结构,实在是不合算。”黄轩像是受到了启发似的,也介入了反对的队伍。   秦部长倒是没什么负面情绪,只平静道:“上级已经批准研制水上飞机了,项目已经下到了所里,凑齐人手以后,马上就开工。甭管水上飞机有多大的缺点,这是上级的决定。”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秦部长继续道:“大家结合自己手头工作的实际情况,衡量一下,不想参加水上飞机设计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会议室了。”   一群研究员们交头接耳地探讨一通,有两个年龄相对大一些的研究员举手表示:“水上飞机不仅要考虑空气动力的问题还要考虑水动力的影响,这方面并不是我的专长,而且我手里还有课题正在进行……”   秦部长点点头,让他们离开了。   之后又陆续走了四个。   走了一半人以后,秦部长看向苏大姐问:“苏工,你不是不同意研制水上飞机嘛?”怎么还留在这。   苏大姐乐呵道:“虽然水上飞机的缺点很多,但是优点也很显而易见嘛。水上飞机的载重量大,巡航能力强,因为是低空飞行安全性也比飞机高。还是有发展的,哈哈!”   黄轩也补充:“对啊,侦查和巡逻能力是真的强,我记得情报科那边有一份资料记载过,当年苏北地区的领海线就是飞行员驾驶着水上飞机测量的,改写了我国让外国人帮忙测量领海线的历史。单凭这一点,我是乐意研发咱们自己的水上飞机的。”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戴誉已经在里直呼这些老油条套路深了。   苏大姐他们明明就对水上飞机项目很感兴趣,还非得欲扬先抑一通,把水上飞机的缺点罗列出一大堆,劝退了一批左右摇摆的人,这会儿又唱起了高调。   真是牛逼啊!   苏大姐闲聊似的,对着秦部长好奇问:“上面咋突然要研制水上飞机了呢?那几架别-6不能服役了?”   “哎,情况不容乐观呐。”秦部长叹口气,“一共只有六架水上飞机,已经用了十来年了。设备落后,零件也奇缺,这些年修修补补的,从发动机到外壳基本全都大换过。雪上加霜的是,前年有一架飞机在掷弹训练的时候被炸了,虽然后来又被修补了一番,但实在是千疮百孔,飞行安全性也降低了。目前时间紧迫,再想从苏联那边弄几架回来已经没可能,只有自己研发才行。”   会议室内几人的神色都不好看,一共只有六架,还都是老弱病残机器,相比于已经有了很大发展的飞机,水上飞机的研制在我国确实还是一片空白。   包括秦部长在内,会议室里坐着六个人。   秦部长看向坐在末位的戴誉和郑玉婵,迟疑道:“你们……”   戴誉赶忙表态:“我觉得水上飞机简直太有研究价值了。它不但水陆两栖,而且比其他飞机的滞空时间长,外挂能力也强,在海上侦查、反潜、巡逻和运输方面都太有优势了!我申请加入水上飞机的课题组!”   见他表了态,郑玉婵也急忙举手:“部长,我也申请加入!”   秦部长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没像黄轩说的那样,不用助理研究员。   “那三部这边就由在座的大家加入水上飞机项目,”秦部长补充道,“二部和风洞实验室也在整合人员,过两天会再通知大家,所有相关人员合署办公。”   “秦工,课题组长是谁啊?”   秦部长:“我。”   会议室里的人齐齐鼓掌,自家老大是课题组长,对他们三部的人来说是好事。   “我们所负责外形结构、发动机和气动特性的部分。之后会与其他单位合作,不过目前都得靠咱们自己。在水上飞机方面,我们所也是没有经验的。这两天你们研究一下情报科关于别-6的资料,如果对于新型水上飞机有什么想法,可以写报告递交上来。咱们一起探讨一下。”   *   戴誉深觉自己结婚以后,好像走上人生巅峰了。   幸运地搭上顺风车加入了一个重量级课题组,白天在单位忙得脚不点地,晚上回家就拉着媳妇辛勤耕耘。   生活简直太美啦!   这天他在单位多加了一会儿班,晚上到家的时候,夏露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了。   见他回来,就把从外婆家带回来的饭菜给他热了热。   一面看着他吃饭,一面说家里的情况。   “我今天往滨江打电话的时候,听咱妈说大嫂和戴英姐都怀孕了!”   戴誉脑子里还在琢磨水上飞机的事,只敷衍地点点头。   隔了快半分钟,他才惊讶问道:“谁怀孕了?”   “大嫂和大姐。”   “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大嫂快六个月了,大姐四个多月。”夏露好笑道,“你要是不问,咱妈当然不可能主动跟你这个当小叔子的说大嫂怀孕的事了。”   戴誉想了想,好像他确实没问过大嫂的事,但是关于大姐的事,他妈也没提过啊。   “我今天下了班特意去百货商店买了两罐奶粉两罐麦乳精,给滨江那边寄回去,算是咱俩的一点意吧。”夏露指了指五斗橱上的几个铁罐子,“本来想全买奶粉的,不过我只换到了两张奶粉票。”   “行啊,小夏同志,刚结婚就表现出贤内助的潜质啦!厉害厉害!”戴誉比个大拇指,“你买了奶粉,邮寄的事就交给我了!我明天去一趟邮局。”   夏露点头由他去了,而后指指衣柜旁边的一个木箱子问:“那是什么东西?我看它已经摆在那里好几天了。”   戴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那是章教授送咱们的新婚贺礼!”他赶紧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搬过大箱子放到桌子上。“我这几天忙忙叨叨的,都把这事忘了!”   “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夏露好奇催促。   将卡扣打开,翻开箱盖,两人一起探头往里面瞅,然后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戴誉伸手进去把东西小取出来,感叹道:“章教授真是下了血本了!我在他小洋房的书房里见过这个飞机模型,据说这是他参与设计的第一架飞机的模型。后来他们搬去筒子楼以后我就没再见过,没想到他居然舍得送给我!”   “那确实很贵重了!”夏露再次向箱子里张望,然后又从箱底拿出一个笔记本。“还有个本子!”   将模型小地放到五斗橱上,戴誉接过笔记本翻看起来。   这是一本章教授的科研笔记,也可以说是他的设计得,很多都是灵光一现的想法被他记录了下来。   这本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其中的内容却十分超前,哪怕以他的眼光来看,这里面的某些想法也是十分新颖的。   他对着那个笔记本一看就是两个多钟头。   眼瞅着天色已经很晚了,夏露催道:“明天还得上班呢,你白天再看吧。”   戴誉听话地将本子放下,然后有些兴奋地脱衣服上炕:“来了来了,交作业啦!”   不成想,他媳妇却一闪身躲开了。夏露别扭道:“要不咱们休息几天吧,我还没缓过来呢!”   “不是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吗?”戴誉一脸怀疑,“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咋就要求休耕了呢!” 第141章   夏露对于他时不时蹦出来的骚话, 早就习惯了。   这会儿见他不像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有疑惑,便幽幽道:“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叫‘牛越耕越瘦, 地越耕越肥。’你还是悠着点吧, 白天在单位忙一天, 晚上也不消停,我看你最近都有点瘦了。”   戴誉还真没觉得自己瘦了, 主要是他原本就不胖,哪怕瘦了也很难被发现。   他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 怀疑这只是对方的托辞,便一脸正经道:“媳妇, 你有啥不满意的地方得说出来啊!”   夏露莫名其妙:“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想歇歇而已。   “我现在属于新手上路,有些技术要点掌握得还不全面。咱俩做作业的时候,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跟我说啊!”戴誉双手枕在脑后, 还晃悠着脚丫子, 十分大方地说, “我是不怕你挑毛病的, 也不会觉得没面子。有不满意的地方就要及时跟我沟通, 我也可以尽快进行调整嘛。”   “我都说了,没什么不满意的。”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 哪有人会大喇喇地讨论这种事!   “做作业这事吧, 就跟打乒乓球似的,咱俩得打配合!不能光我一个人高兴啊, ”戴誉说得头头是道,“独乐乐是不可取滴!我要是技术不到家,你要多多批评,陪我多多钻研, 争取能尽快进入和谐生活。”   夏露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撑起身子,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   被捂住了嘴,戴誉还在不死心地“唔唔唔”。   “我就是想让你休息两天,你怎么这么多话呢!”夏露瞪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趴到他耳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听了她的话,戴誉呲牙乐:“哦哦,那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我就说嘛,这几天做完作业也没见你不满意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今天上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了。”夏露推他一下。   “那我明天早点起来,帮你把自行车座的高度调一调,再在上面捆个软垫,保准没问题!”他又建议道,“要不你最近坐公共汽车去上班吧?咱家距离你们单位可是不近,每天往返骑自行车,不腿软才怪。”   “那这几天休息行不?”夏露盯着他问。   “行啊,有啥不行的。”伸手将灯线一拉,室内瞬间陷入黑暗,戴誉将人搂过来,“今天休耕,择日再战!”   *   翌日清晨,拎着夏露买的那几罐奶粉和麦乳精出门的时候,戴誉还在寻思,他俩也得补充点营养才行。   尤其是小夏,以前在滨江的时候,是正经被他丈人丈母娘娇养着的,奶粉麦乳精什么的家里从来不缺。他自己过得糙,已经习惯了,但是人家小夏总不能因为跟他结了婚,就降低生活品质啊。   戴誉一路想着跟谁能换张奶粉票的事,骑车进了气动所的大门。   办公室里,郑玉婵一面揪馒头吃,一面看着面前的资料。   见他进门,话匣子就打开了。   “小戴,你见过别-6没有?”   “没有。一共才六架,还都在服役呢,我去哪儿见啊!”戴誉摇头。   他没见过别-6,但是以前在网络新闻上看到过我国最新研制的一款水陆两栖飞机,而且是当时全球在研最大的水陆两栖飞机,试飞视频极其震撼。   “不是真机,就是模型机或者图片什么的。”   “没见过。情报科那边只有文字材料,图片的暂时还没有。”   加入水上飞机课题组的当天,他就跑去情报科找夏长川打听了别-6的情况。   不过,气动所的研究重点一直放在陆基飞机上,还从没接触过水上飞机相关的项目,对于这方面的资料基本上是空白的。   而且,不只气动所在这方面是一片空白,其他单位也好不到哪里去。国内的水上飞机数量很少,还都是从苏联购买的。在此之前不要说是自主研发,连仿制的经验都稀缺。   戴誉从抽屉里翻出一份资料给她看:“要不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你从哪弄到的?”   “从情报科借的。”戴誉解释道,“这是苏联雅克福列夫设计局研制的一款轻型联络机,代号是16号机。”   “这是陆基飞机啊?”   “对,但是比较有意思的是,八年前,这款飞机被某个空军修理厂成功改装成了一款浮筒水上飞机,作为近海救护和教练机,当时还参加了十周年国庆献礼。”   这里就要解释一下水上飞机的种类了,水上飞机主要分为水栖型和水陆两栖型。   国庆献礼的这款浮筒水上飞机就是水栖型的,起飞和着陆都在水上进行,通常是小型飞机。   而他们要仿制的那款别-6算是水陆两栖的,可以在水面和陆地机场活动,而且是超重型飞机。   “那他们这个修理厂还挺厉害的,厂里的工程师居然能成功改装水上飞机。”郑玉婵点点头,盯着资料上的图片瞅了片刻说,“只看数据的话,这款飞机的载重还不到别-6的十分之一,哈哈。”   “所以,上级才着急研制水上大飞机啊。载重够大,可以搭载火箭筒和深水炸弹。”戴誉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非常大胆的说,“没准儿还能搭载反舰导弹。”   显然郑玉婵也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大胆,结巴道:“不能吧?那这个项目的指标是不是太高了!只凭咱们所的这些人研究十年也弄不出来……”   “哈哈,我胡乱说的,只是觉得凭着别-6的载重不搭个导弹有点可惜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秦部长就拎着包踱了进来,然后站在门口说:“咱们水上飞机课题组的同志,今天都搬去第一实验室办公。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一下,一会儿就过去吧。”   戴誉还是第一次听说第一实验室,正好看见黄轩拿上办公用品就要出门,不禁出言问:“黄工,第一实验室在哪啊?”   “就综合楼旁边的平房,以前的老实验室,破旧得很,去了你就知道了……”黄轩边走边嘟囔。   戴誉跟随大家捧着办公用品抵达第一实验室的时候,终于理解了黄轩所说的破得很是啥意思。   这种破败程度已经跟他家那个小院儿不相上下了。   “虽然破点,但是实验器材齐全,而且空间够大。”黄轩为戴誉解惑,“平房盖得大,这里一个办公室的面积都快赶上咱们三部占用的那半层楼了。”   戴誉点点头,跟着大家一起进门。   气动二部和风洞实验室的人已经早早地到了。按照部门划分,大家各自找好座位坐好。   冯峰也在风洞实验室的那一堆人里挤着,见到戴誉进来,还远远地冲他招招手。   “你们认识啊?”郑玉婵好奇问。   “他是我师兄,我俩上大学的时候在一个实验室呆了三年。”   郑玉婵感叹道:“你们今年进所的这一批新人真是太幸运了!”   “怎么说?”   “我来所里两年,跟过的最大的项目就是给某个机型的低速三角形机翼做特性试验研究,其他时间也是做类似这种打下手的工作。”郑玉婵摇头叹道,“哪像你们刚一进单位就直接加入自主研发水上飞机的课题组了。这种课题通常一干就是好几年,比我那种零零散散的工作强了不知道多少!”   戴誉心道,怪不得她进单位两年多了一直被压在助理研究员的位子上不动。   研究人员的晋升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论资排辈,没有平台能展示自己的话,就只能熬资历了。   戴誉虽然也觉得自己挺幸运,但是这会儿他不能这么聊天呐,只笑着安慰道:“你这种就属于厚积薄发呀,之前做的那么多项目总不会白做,这次不就进入大型项目组了嘛!这说明部长还是把你的工作成绩看在眼里的!”   郑玉婵挺高兴地点点头。   他们这个项目组的人数其实不算多,三个部门总共才抽调了十七人。   秦部长进门先点了名,然后没有过多寒暄就直接开始了第一次组会。   “水上飞机的一些基本信息,想必大家这些天已经有过了解了,我就不多赘述了。”秦部长将课题要求做了详细介绍,“关于水上飞机,我们要拿出两套飞机方案,其一是对别-6进行仿制改型,其二是自主研发新型水上飞机。按照上级部门要求,新型水上飞机不但要执行常规的巡逻反潜任务,还要可以发射反舰导弹,并且要求水陆两栖。”   郑玉婵:“!”   诧异地看向戴誉,居然还真被他说中了!发射反舰导弹?   秦部长继续安排道:“课题组需要在20个月内完成总体设计,24个月内发出生产图纸。”   苏大姐举手发问:“秦工,这两个方案是同时进行的吗?”   “对,先对别-6进行改型,争取尽快投产。20个月内完成新型水上飞机的总体设计。我们所的任务只是总体设计中的一环,所以对于飞机的气动特性以及外形设计要更早拿出方案。”秦部长顿了顿,见大家都支棱着耳朵等待下文,才道,“所长跟上级立下了军令状,14个月内完成我们的设计任务。”   “啊——”   办公室里不少人发出惊叹声。   “秦工,我们之前都没有涉足过水动力的领域,这样的时间安排是不是太赶了?”苏大姐皱着眉问,“造船厂的工程师都有可能比我们得力。”   有人在底下窃笑。   “你说的对,与我们合作的单位里确实有水动力研究所和船厂,之后的课题研讨会上,大家会见面的。”   众人:“……”   秦部长激励道,“水上飞机对于咱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课题,从零开始,组里没有留苏人员,没有教授专家,咱们在坐的各位清一色都是所里自己培养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研制水上飞机,确实比较困难,但是我相信,我们这支队伍是有战斗力和凝聚力的。我已经跟所长拍胸脯了,12个月之内拿出方案!”   众人:“……”   这是要放卫星啊?   “组长,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核心问题不解决,无论是14个月还是一年,都只是说说而已。”冯峰着急地问,“到目前为止,咱们这些人连别-6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总不能凭空想象着仿制吧?哪怕有张图片也行啊!”   “情报科已经收集到了别-6的大量图片,下午就能送来。另外,”秦部长笑道,“海军那边会将一架退役的别-6运过来,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见到真机。”   “因为是从零开始,我们对于水上飞机的设计都是两眼一抹黑,今天是课题组的第一次组会,关于水上飞机,大家还有什么想法可以提出来,咱们一起讨论一下。”   戴誉早就想发言了,听说可以自由讨论了,赶紧第一个举手。   见到他举手,冯峰就忍不住扶额,在心里腹诽,又来了!   “小戴,你说说吧。”   “组长,据我所知咱们那六台别-6是在十几年前采购的,而苏联已经在五年前成功研制了别-12。别-12对别-6的一些不足做了弥补,而且还有性能上的优化。”戴誉建议道,“别-6已经是十年前的技术了,如果按照对方淘汰的机型进行仿制,我们只会越来越落后,我建议在仿制时,对别-6的设计缺陷进行改进。”   气动二部的研究员魏巍反驳道:“我们的时间本就很紧张,如果再对别-6进行改进,势必要耽误时间,还不如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主研发的水上飞机上。”   戴誉并没有因为对方是研究员就退缩,反而寸步不让道:“可是自主研发的水上飞机从设计完成到提交生产图纸,生产原型机,再到陆上试飞、水上试飞,以及正式投产,这个过程相当漫长,没有五六年时间是不可能顺利服役的。而在此期间别-6的改型机才是主要服役机型。”   在他的印象里,上一世我国第一架水陆两栖飞机的研制过程十分曲折,经历了十七年才正式交付海军使用。   魏巍再次反驳:“我们连真机都没见过,更拿不到别-12的设计参数,你怎么知道别-6有哪些设计缺陷?寻找缺陷的过程,也是要浪费时间的。”   “虽然拿不到别-12的设计参数,但是我们可以根据海军在使用过程中遇到的不足,酌情改进。”戴誉从他带来的一堆资料中翻出一份,“这是我前两天从情报科借阅的资料。其中对于别-6起落架的描述,让我觉得有很大问题!”   秦部长将他那份资料拿过来看了看:“你详细说说。”   “我发现别-6用的起落架是可拆卸的。”   黄轩笑道:“可拆卸起落架正是别-6设计上的优点之一。本身起落架对于飞行中的飞机来说就是多余的,设计师将它设计成可拆卸的,正好可以在它下水后拆掉起落架,上岸以后再装上,可以减少飞行中的损耗。”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一拆一装上啊!”戴誉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这种设计真的合理吗?每次起落都要浪费好长时间在拆装起落架上不说,而且这种拆装都是在水里完成的,也就是说地勤人员要跑到水里去给飞机拆装起落架……”   这真的是正常人能想到的起落方式吗?   而且这款飞机在苏联也是大规模使用过的,苏联的纬度那么高,一年里有半年都是冬天,岂不是说,地勤人员有大半时间要跑到冰水里给飞机拆装起落架的……   只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就打哆嗦了。   冯峰也举手帮腔道:“我赞成戴誉的说法!如果起落架是在水里完成拆装的,那就说明别-6只能在水上完成起落。没有起落架它根本不能在陆地上降落,这样看的话,其实别-6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陆两栖飞机。”   秦部长颔首:“小戴提的这一点很好,上级的要求是对别-6进行改型而不是单纯的仿制,对于别-6身上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改进的。”   “我会跟上级要求,让海军的别-6驾驶员们总结出使用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咱们针对那些典型又容易更改的缺陷进行改进。”   之后大家对于设计方案集思广益,课题组的第一次组会开了整整一天,直到快下班了才结束。   戴誉光是做会议记录就密密麻麻地记了半本稿纸。   接下来的两天,组员们根据情报科提供的资料,进行深入研究。戴誉则想办法为组会上提出的问题,找出解决方案。   忙碌了一个礼拜,周末的时候,戴誉总算松了口气。   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又抱着媳妇在床上腻歪了半天,都快中午了才爬起来。   “你是不是得去章教授那里道个谢啊?”夏露端了一盘炒鸡蛋和几个馒头进来。   戴誉赶紧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嗯,下午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自己去的时候,苗老师总问你的情况。”   “下次吧。我得去甄教授那边看看,婚礼的时候她没露面,但是让人帮忙捎带了贺礼。”   “那我跟你一起去甄教授家看看呗。”   “还是别了。”夏露摇摇头,“你的工作性质比较敏感,尽量不要跟她碰面。免得以后给你惹麻烦。”   她夹了一筷子炒鸡蛋问,“是不是有点咸了?我好久没下厨,都不知道该放多少盐了!”   她在滨江家里的时候还能下厨做点家常菜,来到北京以后要么吃食堂,要么去外婆那里吃,她基本没有下厨的机会。   “不咸啊。就着馒头吃咸淡正好!”能吃现成的就行,他从来不挑剔。“晚饭我做吧,我也会炒鸡蛋。”   “我就是想练练厨艺才做饭的,不然就去外婆那边吃了。”   两人在家吃了饭就一起坐车去了京大的筒子楼。   一个往章教授家去,一个去了甄教授那里。   戴誉拎着水果和点心上门的时候,章教授老两口正要出门去颐和园溜达。   “你怎么又带东西过来?”章教授瞅着他手里拎的东西不太高兴。   这小子每次来都带东西,也太能造钱了。   “我这个是新婚回礼,哈哈。”戴誉将东西递给苗老师,然后笑道,“您给我的新婚贺礼也太贵重了,我一时找不到同等价值的东西做回礼,先买点水果凑合凑合吧。”   章教授不满地嘀咕:“回什么回……”   想起那个贺礼,戴誉就颇觉好笑道:“您可真够可以的!那飞机模型和笔记本多珍贵啊,这么多学生给了谁都能当传家宝了!结果,您给我就给我呗,还非得让我郭师兄捧着交给我。万一被他知道了您送的是啥,他得多伤心呐!”   “他有什么可伤心的,就算我给了他,他现在也用不上。”章教授泼一盆冷水呲醒他,“我把它们送给你,不是因为我多喜欢你。”   “那是因为啥?”戴誉觉得这老头又开始傲娇上了。   “因为你有机会用得上它,”章教授轻哼道,“要不是你在研究所上班,能接触到这方面的工作,我才不给你。给了也是浪费!”   而后又嘀咕:“谁能用上,我就给谁!”   戴誉笑道:“得啦,算我自作多情了!”   跟他说了说自己的工作环境,人际关系啥的,课题的话题两人都没提,戴誉看看打扮妥当等着出门遛弯的苗老师,十分有眼色地提出了告辞,只说下次早点过来。   从章教授家出来,戴誉按照与夏露的约定,自行回家。   经过京大东门的时候,看到一群学生围在门口,不知又搞什么活动呢。   他打算绕个远路离开,可是余光一扫,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走过去在对方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跟这儿干嘛呢?”   陈显回过头,惊喜地问:“支书,你周末不在家陪媳妇,跑到学校来干什么啊?”   “我过来串门的。”戴誉再次问,“你挤在人堆里干啥呢?”   “我也是刚到的,看见这边围的人多,就过来凑个热闹。”   “闲着也是闲着,你要不要到我家去坐坐?”戴誉想跟他聊聊,但是京大附近的国营饭店里都是京大学生,还是将人邀请去家里比较保险。   二人坐车回了什刹海,戴誉烧水泡了两杯茶,邀对方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看到今年毕业生的就业形势,你就没有点想法?”戴誉问。   陈显叹口气:“毕业分配是由国家说了算的,我就算有想法也没用。”   “怎么没用!”戴誉劝道,“虽然不知道两年以后的分配方案什么样,但是今年的方案是很有参考价值的。我媳妇那个工作就是自己跑的接收单位!”   “我属于捡了便宜才被分配去了研究所,其他人大多是去工厂和农村。”   等到陈显他们这一届分配的时候,基本都回原籍了,响应大学生与工农结合的号召,在原户口所在地的农村,工厂或学校劳动。   陈显家里是山沟里的,他要是真回了原籍,能有啥好工作等着他!   若是重新回到山沟沟里种地去,实在是可惜了。   “我倒是想自己联系个接收单位,但我在北京没有门路啊!”陈显对于毕业分配的事也挺忧心的。   “你能适应在北方长期生活不?”   “能啊。在北京好几年已经适应了。”   戴誉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之前在三系工厂义务劳动了一年,毕业分配的时候,厂长给我开了接收证明。你在学校里呆着也是呆着,要不就先去三系工厂工作一段时间试试吧。” 第142章   二年级分专业的时候, 陈显选择的也是力学专业,他属于那种聪明又努力的学生,这两年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保持在上游。   “能留在北京, 去三系工厂工作当然好。可是, 人家厂里能同意吗?”陈显心动又犹豫。   五几年的时候, 京大的各个理科院系办了好几间工厂。不过能一直坚持下来,而且办得红红火火的就只有三系工厂一家。   哪怕是在前几年, 他们这个专业的毕业生除了个别留校任教和少数去研究所的,大多数人毕业后的去向也都是各大工厂。要是能去三系工厂工作, 确实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了。   “同不同意的,先去问问看吧。”戴誉提前将事情讲清楚, “现在去三系工厂就是义务劳动的,跟我那时候一样,没有工资, 但是车间里有啥大事小情你还都得操心。不拿工资, 白干活, 厂里应该是欢迎的。”   陈显点点头:“我之前一直在学校里按部就班, 不像你似的项目经验丰富, 要是能让我去工厂见识见识正好。而且一直不上课,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前几天做梦还梦到过, 我把以前学的知识全忘光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直接被吓醒了,哈哈。”   “咱们这个专业,还是得经常实践的,你去那边工作一段时间, 一是学以致用,二是能跟工厂里的工人师傅们打打交道,甭管最后能不能留下,这段经历还是很宝贵的。”戴誉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华大的学生临近毕业前都得去工厂金工实习一年,你也把这段时间的劳动当成毕业前的实习,得失心不要太重,也别有心理包袱。”   陈显挺兴奋地说:“我没心理包袱!能去工厂工作,哪怕是白干活也行啊!”   白干两年拼一把,万一能留下就是赚了。   “三系工厂的许厂长,人还不错。你去了以后别的事不要管,就闷头干活。如果干出了成绩,他自然会给你争取福利的。我在那边干的时候,虽然没有工资,但是每个月会发一点粮票,再加上学校里给的人民助学金,日子不难过。”戴誉想了想,又提醒道,“学校那边也得报备一下,别不声不响地就没人影了。”   陈显点点头,而后迟疑片刻问:“支书,这事我要不要跟刘小源和佟志刚他们说说啊,大家一起去。”   戴誉在心里叹口气,这小子也太实诚了……   “他俩一个北京的,一个上海的,即使毕业后被分配回原籍,也是在大城市工作,家里多少能帮衬一把。”戴誉无语道,“工厂每年接收毕业生是有定额的,你搞那么多人去,是要搞竞争还是咋的?”   陈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等你在三系工厂站稳脚跟了,愿意推荐谁去就推荐谁去,现在先顾好你自己吧……”戴誉看了眼手表说,“走,趁着时间还早,咱俩先去三系工厂看看,要是许厂长今天在那边加班,正好把你推荐给他。”   *   搞定了陈显去三系工厂义务劳动的事,礼拜一上班的时候,戴誉特意提前了一小时出发。   自从离开学校以后,一直找不到打乒乓球的搭档和场地,他已经好久没运动了。   只投机取巧地将每天上下班骑自行车的时间当做了运动时间。   不过,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他上礼拜有一天来得早,远远看到有人在综合楼后面的空地上打篮球,还有打羽毛球的,所以就动了心思,想早点来跟人家一起运动运动。   将自行车在车棚停好,戴誉溜达着绕过综合楼,还没见到人呢,就听到了篮球敲击地面的砰砰声,以及叩击羽毛球的啪啪声。   研究所大院的地面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半用水泥铺的平平整整,另一半却像是基建到一半突然没了经费,潦草地用煤渣铺平了事。   全场唯一的篮球架就孤零零地立在水泥地上,三个穿着背心的男人围着一个篮球转,汗流浃背。   另一边的煤渣场地上,两个中年男人挥舞着羽毛球拍,欻欻地抽球。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   “老徐,你俩打的那个羽毛球太没劲了,还不如过来陪我们打一场比赛。”一个穿绿背心的寸头中年人,一面运球,一面高声对旁边打羽毛球的人喊话。   “我不去,你们打球太野蛮了。弄得浑身是汗,我一会儿还怎么工作!”   戴誉在场外围观了半晌。   这两拨人打得都不怎么专业,明显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的。   尤其是那两个打羽毛球的,煤渣地上连羽毛球网架都没有,那二位就是互相喂球,谁要是没接住球还要被对方埋怨两句。   视线从羽毛球那边收回来,他盯着篮球组看了没多久,篮球就被打出了界,滚落到他附近。   “小戴,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秦部长抹了抹额上的汗对戴誉笑问。   “我想早点过来看看,能不能跟大家一起锻炼。”戴誉走过去,弯腰拾起篮球,“我在学校的时候,每天都打球。不过,上班以后挺长时间没运动了,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话落,站在场外拍了几下球,起跳,投篮。   有点紧张地盯着篮球划出的弧线,见到它空心掉进了篮筐,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翻车!   他好久没打过篮球了,手生得很,刚才那一投就是全凭感觉和运气。   那个穿绿背心的中年人对戴誉招招手:“小伙子球打得不错,进来一块儿打场比赛。”   “再打半小时,二对二,进球多的一组算赢。”秦部长看了眼手表,又转向戴誉问,“小戴,你刚才那个球是稳定发挥不?要是能保持这个水平,就跟我一组!”   “试试呗,我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呐!”戴誉停顿几秒又补充,“不过,我之前是打乒乓球的。”   当初在北京高校田径运动会上,他得了一个乒乓球第五名。   正好能擦边申报国家二级运动员,夏露那会儿在学生会工作,对这些事门儿清,催着他申报了二级运动员。   他还真挺想跟这三人打球的,不只是锻炼身体的问题。   这几人能跟秦部长一起打球,而且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估摸着不是研究员就是领导。   “呦呵,老秦,你这是找了个运动健将啊!”绿背心惊讶道。   秦部长拍着戴誉的肩膀说:“这是我们部里今年新分来的助理研究员,也是我们京大的毕业生,叫戴誉。”   而后又为戴誉介绍,绿背心是裴主任,另一位瘦高个是郝处长。   具体是哪个部门的主任和处长并没介绍。   裴主任拍着球说:“我知道这位小戴同志,这些天去食堂打饭时,王师傅提了好几次咱们所里来了个特精神的小伙子。”   “好不容易又凑了一个人,赶紧打球,打完了我今天得早点去办公室。”郝处长催促。   戴誉摸到篮球还挺兴奋的,很快就加入了三位领导的比赛。   秦部长以为他擅长投篮,所以拿到球以后有机会就要传给他,戴誉虽然很长时间没碰篮球了,但是表现还算镇定,篮球交到他手里,五次能有两三次被投进篮筐。   几个人都十分守时,说打半小时就打半小时,时间一到立马收队。   戴誉抹一把脖子上的汗,琢磨着还是打篮球的运动量大,明天得带一条毛巾过来。   几人原地解散,戴誉跟秦部长往第一实验室的方向走,而裴主任和郝处长转个弯去锅炉房冲澡去了。   秦部长边走边问:“进了水上飞机的项目组,感觉怎么样?”   “工作氛围很好,能感觉出来大家都在努力争取时间。而且这个项目算是我目前跟过的最大的项目了,以前我只负责设计,如果这个能跟到交付阶段就好了。”戴誉实话实说。   “你之前不是参与过‘0’号机的设计嘛,那个项目的规模和意义也很不一般。”   “设计‘0’号机的时候,我才上大学一年级,那时候只能参与到设计定稿这一步,对于它的后续发展我就一无所知了,总觉得挺遗憾的。”戴誉笑道,“水上飞机是我进所以后,接触到的第一个飞行器项目,我是希望能将这个项目从头跟到尾的。”   秦部长睨他一眼,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从设计到交付,少说得七八年,成功交付后你可能就是研究员了。”   这小子野心不小。   戴誉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问:“部长,咱啥时候能看到别-6的真机啊?上次开组会的时候,我做了半本稿纸的会议记录,里面的很多问题都得在见到真机以后才可能找到解决方案。”   “快了!”秦部长撂下话就进了办公室。   秦部长的这一句快了,足足让大家等了一个多礼拜。   十一月初的时候,所里才收到确切消息,别-6已经运抵了北京。   这会儿距离课题组正式组建,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   秦部长没跟一众跃跃欲试的大小研究员们解释太多,直接点了苏大姐和气动研究二部的研究员魏巍,明天与他一起去参加上级组织的关于别-6改型的课题研讨会。   其他人:“……”   等了这么久,就这?   黄轩不满道:“部长,那我们这些人就没机会看到别-6的真机了呗?”   “可以看。”秦部长耐着性子解释,“但是具体时间还得听上级安排,根据别-6的参数赶制的模型机今天就会送过来,其他数据也都还算齐全,大家可以根据模型机开展接下来的工作了。之后会陆续安排大家去看真机……”   只交代了这么一句,他就匆匆离开了。   整个办公室里除了被点到的苏大姐和魏巍,其他人都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郑玉婵蹙着眉嘟哝:“这叫什么事嘛!课题时间卡得这么死,真机居然还要拖那么长时间才能看到,这不是耽误功夫嘛。”   “不看就不看,以前做过的那么多项目都没有真机,只要有足够的数据,照样能用模型机做实验,这次有啥不行的?”黄轩十分阿Q地说,“你就把水上飞机想象成以前那些飞机,有了参数就行,真机看不看有什么要紧!”   旁听的戴誉:“……”   这能一样嘛!   郑玉婵现在不想听他说那些,她扭头问戴誉:“你说,那飞机都报废了,还掖着藏着的干嘛呀!就不能痛快点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戴誉结合自己的过往经验说:“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别-6自身还有什么机密不好公之于众,要么是安置别-6的场地不好让这么多人随意出入。”   不过,以别-6的情况来看,设计和制造都是十几年前的技术了,又在国内服役了那么久,即使有机密也被挖掘的差不多了。所以多半应该是场地的问题。   “而且,你没听部长说嘛,”冯峰也接话道,“他是带着苏工和魏工去参加课题研讨会的,既然是研讨会,肯定还有别的单位出席。”   大家也只是嘴上抱怨而已,抱怨完了还得继续埋头工作。   戴誉却在琢磨怎么想办法去看看那架别-6。   他现在负责的工作是对水上飞机起飞阶段和降落阶段的飞行特性进行分析,本来是个挺简单的活,但是这事放到别-6身上就不简单了。   那个让人糟心的可拆卸起落架的存在,让其中的不确定因素陡然增多了。   他想实地去看看那个起落架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对于这架传说中的经典水上大飞机,他也是十分好奇的。虽然以前看过更先进机型的视频和图片,但是总没有直面真机时的感受更直观。   午休过后,戴誉觑着没啥人的空档摸去了隔壁秦部长的单人办公室。   “小戴,进来坐吧。”秦部长刚吃了午饭回来,正往搪瓷缸子里捻茶叶呢。   戴誉顺手提起放在地上的水壶,帮他往茶缸里倒热水。   将茶缸往旁边一放,秦部长问:“有啥事就说吧,咋还献上殷勤了呢!”   戴誉跟他打了十来天的篮球,已经稍稍混熟了一点,便没再耽搁时间,将自己在课题上遇到的麻烦叙述了一遍。   觑着他没啥不渝神色,戴誉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部长,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别-6?”   秦部长不为所动地摆摆手:“后面会找机会安排你们去看的,你急什么?”   “哎,那架别-6进了保密单位哪是那么好让人参观的。除非把它拉到咱们研究所来。”戴誉叹道,“我这个情况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负责的部分用模型机参考就行,但是模型机对于我这一部分来说没有参考价值啊,我得去看看那起落架到底是咋组装拆卸的。”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戴誉将自己手里握着的一本稿纸递过去。   “您看看,这可是咱们第一次开组会的时候我做的会议记录!内容详细,绝无错别字,而且一遍过,不用重新誊抄。”戴誉毛遂自荐道,“我以前在工厂里给厂长当过秘书,在学校里也给章教授整理过文案,您去开的那个研讨会,不可能一天就结束吧?这种会议都长得要命,您难道不打算带个做会议记录的帮手在身边嘛?”   秦部长没忍住笑了一下:“你想给我当秘书啊?”   “哎,我这个级别给您当秘书还有点不够看,不过做个书记官还是可以的。”他极力推销自己,“我当秘书的水平可是经过好几位领导认可的,当初从工厂离开时,厂长都舍不得我走啦!”   秦部长提醒:“你不怕别的同事知道以后有意见啊?”   戴誉笑眯眯道:“我就说是您主动让我去当书记官,专门做会议记录的!好几个人跟我借阅过这本稿纸,大家都知道我十分擅长速记!”   秦部长:“……”   *   次日上午,戴誉准时跟着秦部长三人来到研究所门口。   不多时就有一辆军用吉普从研究所院里开出来,司机还按了两下喇叭引起他们的注意。   裴主任穿着一身军装坐在驾驶位上,对他们招招手:“上车。”   打球时的背心和汗衫被换下,戴誉对他的新装扮还有些不太适应。   吉普车里。   “不是说只带两位研究员去吗?怎么又多出来一个?”裴主任开车之余,瞟了一眼后视镜。   与两位研究员坐在后座的戴誉赶忙解释:“裴主任,我是去做会议记录的。而且我们课题组的其他同志把他们目前遇到的问题都汇集到我这里了,我去实地考察别-6的同时,还得帮大家找找答案。”   他昨天回到办公室就坦坦荡荡地说了自己要作为书记员随行的事,并向大家征集了关于别-6的问题。   魏巍:“……”   实在没想到,做会议记录的都能跟着混进研讨会去,人家也算有一技之长了。   “那你还挺忙的。”裴主任轻笑一声。   戴誉客气道:“嗐,我也是肩负使命,责任重大啊!”   苏大姐被他惹得直乐:“小戴跟咱们一起去也挺好的,他确实笔杆子厉害,到时候我就不用着急忙慌地做记录了。”   吉普车载着五人一路向西,出了市区。   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某基地的大门口停下,执勤的战士对他们一一核验了身份,才挪开路障放吉普车继续前行。   进入基地大门,主干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杨树和银杏树。   正值深秋时节,路上铺了一层尚未清理的枯黄落叶,吉普车疾驰而过时,落叶被风裹挟着打着旋儿飞至半空,像是被冲破的海浪。   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处训练场外。   车还没停下,就有个穿着一身空军制服的军官从训练场里跑出来。   见到从驾驶位下来的裴主任,对方先是敬个军礼,然后就搂着他的肩膀呵呵笑着说:“你可是好久没过来了,上次的酒我还给你记着呢,今天中午去我们食堂,咱们得把欠账补上!”   “哈哈,今天我可不能跟你喝,我们是为了别-6来的,还有要事在身呢!”裴主任拍拍他的肩,而后对众人介绍道,“这是雷团长。”   双方握手寒暄后,雷团长引着众人往训练场里面走:“那家伙可真是够大的,之前只是听说而已,从没见过真机。这次见到真机确实感觉蛮震撼的,给海军那边真是白瞎了!”   “人家是在水上起飞降落的,不给海军给谁!”   雷团长对于他的吐槽不以为意,简单介绍道:“与会人员基本都到齐了,但是大家都着急看飞机,所以就先安排各单位的同志一起过来考察了。”   戴誉跟着大家经过两道关卡才进入训练场。   此时训练场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而那台被大家心心念念许久的别-6水上飞机,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停放在训练场的空地上。   这台别-6的白色机身上可以看出很明显修补的痕迹,确实千疮百孔到了无法继续修补的程度。   甫一见到飞机,几人与裴主任二人打声招呼,就自动分散开了。   其实,不只戴誉对那个可拆卸起落架感兴趣,秦部长也直奔起落架的方向而去。   戴誉跟在秦部长身后,在别-6的船身下面看到那个起落架时,不禁再次感慨:“这玩意儿真的不人性化,十分反人类啊!”   “可不是嘛,设计这种可拆卸起落架的设计师,脑子有坑!”船身另一侧有人附和戴誉的话,“起落架才能占飞机的多少重量啊,好好设计一下压到5%是没问题的。5%的损耗我们完全可以承担得起嘛!”   隔了几秒,那人从船身对面绕过来,是个四十多快五十岁的男人。   秦部长显然是与对方认识的,热情地握住对方地手摇晃了两下:“谭总工,没想到您居然亲自来北京了!”   “不来咋整啊!总不能凭空想象着造飞机吧?任务既然下到我们厂里了,我们就得认真对待啊!”那位谭总工调侃道,“秦工,你们研究所可得卖力干呐!我们还等着设计图纸呢!”   秦部长自信地说“我们研究所是跟上级部门立过军令状的,一年之内肯定拿出设计方案!”   谭总工点点头,而后看向一旁的戴誉:“刚才是这位同志说的起落架的问题?”   戴誉颔首。   “呵呵,那咱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其他人都觉得这个可拆卸的起落架是个亮点。”谭总工撇了撇嘴,“狗屁亮点吧!这玩意儿需要地勤下水拆装,如果是在我们那边服役,恐怕地勤得在冬天上冰解决问题了。”   戴誉不知这位谭总工是何方神圣,只客气地点头。   好在秦部长为他们做了介绍:“这位是滨江第二机械厂的谭总工。滨江二机厂负责此次别-6改型机和自主研发水上飞机的生产。”   戴誉一听说对方是滨江二机厂的就乐了,热情地与谭总工握了握手,笑道:“谭总工,咱们还挺有缘的,我家里是滨江机械厂的。”   谭总工也哈哈笑道:“没想到来北京出差一趟还能遇到老乡!咱们两个厂一个生产发动机,一个生产飞机,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   见他的年龄与自己老丈人相仿,戴誉便随口问:“您认识我们厂的夏副厂长嘛?”   “认识啊!咋不认识呢,我们可真是太熟了!”谭总工爽朗笑道,“我跟老夏还是师兄弟呢!念大学的时候,他是我师兄。”   戴誉惊喜道:“啊,夏副厂长是我岳父!这样算的话,我还得叫您一声叔呐!” 第143章   谭总工哪能想得到, 只是出差一趟而已,不但跟人认了老乡,还拐弯抹角地搭上了一点亲戚关系。   盯着戴誉的那张俊脸, 他回想了几秒, 好像没听说老夏嫁了闺女啊, 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一个女婿呢?   他不确定地问:“夏启航嫁闺女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的事。我跟我媳妇都被分配到了北京的单位工作,所以就在这边领证办的婚礼, 没来得及回滨江!”戴誉乐呵呵地解释。   “我就说嘛,没听说老夏家里办喜事啊!”谭总工在自己光亮的大脑门上划拉两下, “这老小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闺女嫁了!”   “哈哈,我岳父那个人比较低调。我们要是在滨江办婚礼, 他肯定得招呼您。关键是我俩不是没回去嘛,所以,只是双方的亲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算是彼此认亲了。”   谭总工心道, 老夏平时低调归低调, 但是大闺女出嫁, 正常情况下, 他是不可能这样不吭不响的,连老朋友们都不通知。   估摸着多半还是因为厂里高层的人事变动, 让他不得不低调了, 这种时候当出头鸟总归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如此看来,这小两口没回滨江办婚礼, 也算是给老夏省了不少麻烦,否则难保不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他还想跟戴誉说点什么,但是余光瞟到含笑立在一旁的秦部长,到底没与他说滨江那边的情况。   “你是刚分到气动研究所的?搞设计的还是管理岗啊?”谭总工关心地问。   “上个月刚进所, 是助理研究员,我也没想到刚来就能被我们秦部长带进这么大的课题组,我还挺幸运的。哈哈!”戴誉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   谭总工感慨道:“老夏真挺厉害的,选女婿还能选个同行。在这一点上,他比我强。”   戴誉:“我这是主动向老丈人靠拢,当初读大学选专业,还是我老丈人帮我选的呢!”   闻言,谭总工哈哈笑。   他看向秦部长,热络地说:“秦工,你看咱们这缘分!哈哈,我师兄的女婿居然在你手底下工作!这不是巧了嘛!”   秦部长围观了全程,早弄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也笑道:“是挺巧的,咱们两个单位要多加强合作呀!”   不待几人继续寒暄,从别-6船身另一侧绕过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工程师,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攥着笔,边记录边说:“谭工,我刚才申请进入驾驶舱看过了,结合主办方发的资料来看,目前在机身下部安装的反潜探测装置不太行啊!”   二机厂主要对飞机主体进行设计生产,而飞机上具体装备什么武器和装置,这是要听上级安排的。   谭总工对于别-6的反潜探测装置并不怎么担心,像这种已经落后十来年的装置,他们改型的时候肯定是要更新换代的。   不过,他还是意思意思问了一下:“现在装的是什么?”   “只有一部对海搜索雷达。”   无线电电子领域不在气动研究所的业务范围内,秦部长对无线电也不甚了解,遂没有插话。   反倒是戴誉从自己带的一堆资料里拿出来一张说:“上个礼拜,我们秦部长从海军方面取得了别-6驾驶员的使用反馈,几乎所有飞行员都指出了对海搜索雷达的问题。”   年轻工程师将那份问题反馈拿过来看了看,赞同道:“我就说嘛,现在这个真的不行了。新型潜艇的更新换代非常快,核动力潜艇根本就不畏惧任何雷达。而且哪怕是十年前,也已经有人通过在潜艇安装水下通气管的方式,来窃收反潜雷达电波了。所以,这种搜索雷达基本上没啥用,赶紧换了吧。”   秦部长温声建议道:“这个事情你可以在之后的研讨会上提一提,雷达肯定是要换的,但是具体换成什么样的反潜装置,还得听专业人士的。”他们在场这些人几乎都对无线电一窍不通。   提起研讨会,谭总工突然想起刚刚所说的起落架的事。   “秦工,你们所里对于别-6的起落架是什么态度?”   秦部长摇摇头说:“所里对于起落架的设计仍在探讨阶段,目前还没有给出定论。”   “这还有啥可犹豫的!从水上起降,还算什么水陆两栖飞机!最起码得能让飞机在陆地机场起飞着陆吧!”谭总工语气有点着急,显然是无法理解他们在固定起落架和可拆卸起落架间徘徊的原因。   “我们倒是可以直接把可拆卸的起落架换了,但是,我们在设计起落架的时候,也要考虑到制作材料的问题。”秦部长耐心解释道,“别-6的起飞重量将近三十吨,哪怕我们给它重新设计了固定起落架,起飞的时候也许勉强可以,但是着陆时的撞击力太大了,不使用高强度起落架的话,恐怕会折戟。”   戴誉虽然不赞成使用可拆卸的起落架,但也点头替他补充道:“武器方面可能还会携带三吨左右的鱼雷和炸弹,以及遥控炮塔,最大起飞重量确实比我们之前研究过的机型要大太多了。”   “看来材料强度才是关键啊。”谭总工蹙眉想了想,“我们厂正在与某个研究所合作研发一种新型复合材料,但是按照目前的研发进度,肯定来不及装备到别-6的改型机上。”   秦部长欲言又止。   即便有了这种复合材料,还得考虑到重量问题,如果安装了起落架以后,重量站到飞机的10%以上,那还不如用可拆卸的。   几人一时都有些犯难,屡不清头绪。   既然没有灵感,大家干脆各自分散开,按照原计划继续工作。   戴誉拿出图纸,先给别-6画了外形图,正面的、侧面的、俯视的,各种视角都有。   这还是他跟着章教授做课题时养成的习惯,对于没见过的机型,要多作图。哪怕没有真机,只是对着照片或者模型等比例放大一个,偶尔也能在画图的过程中抓住一些闪现的灵感。   这架飞机机身长24米左右,翼展33米,只看它的几何尺寸,相当于他过去参与设计过的无人侦察机的三倍有余。   不过,按照他们课题组目前的测算,为了优化别-6的性能,他们的新型水上飞机会将机身长度设计为30米以上。   波音737-300的长度也才33米左右,也就是说,他们设计的这款新型水上飞机的几何尺寸相当于一架中型客机了。   这在国内的当下,算是比较大的机型了。   戴誉一边画图,一边胡思乱想着,去画起落架的细节图时,还真让他灵光一现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收起本子找到正在与苏大姐探讨什么的秦部长。   趁着他们谈话的空档,戴誉上前对秦部长建议道:“部长,其实安上固定起落架应该是可以撑起飞机的重量的,只不过,咱们可能得暂时换个使用方式。”   秦部长也觉得起落架的部分太让人头疼了,刚刚就是在跟苏大姐讨论这件事。   听戴誉说有了想法,他立马来了兴趣,催促道:“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苏大姐也玩笑道:“小戴,你必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啊,不然回去让你替我打扫实验室!”   “哈哈,打扫实验室有啥的,等您下次值日的时候,我帮您干!”戴誉乐呵呵道,“我是琢磨着咱们确实得把别-6的起落架和新型水上飞机的起落架分开来看。”   秦部长二人点头倾听。   “谭总工不是说他们厂在研制新型复合材料嘛,那么我们的新型水上飞机的起落架就可以暂时先等一等,看看到时候能不能用上他们厂的那个材料。”   “而比较紧急的别-6改型任务,则可以用现有材料以及减震器支撑固定式起落架。只不过,可以在陆地机场上起飞,却要在水上降落。”   只是陆地起飞的话,目前国内的航空材料还是能支撑的。   苏大姐眯着眼睛思索片刻说:“你这种办法算是曲线救国了。最起码在水上降落可以避免陆地着陆时的撞击力。而且,有了固定起落架,飞机可以从水里自行滑行上岸,地勤人员就不用下水了。”   她看向秦部长问:“秦工,我觉得以目前的条件来看,这个办法算是比较折中的了。你觉得怎么样?”   “唔,想法还不错。”秦部长虽然点头给予了肯定,但仍是谨慎道,“不过,没有经过精确计算还不好说,回所里以后组织人手计算一下是否可行吧。”   在训练场转悠了一上午,午饭是在基地的大食堂吃的。   一行几十个穿着便服的外来客,呼啦啦地涌进食堂大门,与井然有序、统一着装的战士们形成鲜明对比。   最开始迎接过大家的雷团长,带着几个军衔与他差不多的军官,来到研究员们所在的餐桌挨个敬酒,尤其紧盯着那些与研究人员一起出席会议的各个研究所的军代表。   戴誉眼瞅着他们去了对面一桌,向全员敬酒,便扭头问苏大姐:“苏工,您能喝酒不?不能喝的话,我们帮您喝。”   不料,秦部长却嗤笑道:“恐怕苏工得比咱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能喝!”   “苏工这么厉害?”戴誉看向苏大姐确认。   苏大姐语气颇有些自傲地说:“我老家那边,整个村子都是酿酒的,我打小在酒缸上长大,大人试酒的时候,总要把酒提里的最后一口留给我。”   “哈哈,那您这是家学渊源啊!”戴誉感慨道,“我们确实比不了!”   事实证明,不单他们比不了,雷团长几人也甘拜下风。   见她喝酒跟喝水似的随意,对方非常识时务地与这张桌上的几人只干了一杯,就拎着酒瓶子离开了。   滨江二机厂的几人与他们同桌而坐,谭总工对秦部长笑道:“你们所里可真是人才济济,要是能分给我们厂几个,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他们虽然是生产飞机的,但是技术员和工程师的学历并不很高。大多数是中专生,少数是大学生。像气动研究所这样,随便挑出来一个就是大学生的,简直太难得了。   秦部长指了指正在埋头吃饭的戴誉,玩笑道:“你要是能拿出一个项目副总工的位子,肯定有人乐意去。”   被点到了名字,戴誉放下筷子故作正色道:“组织上安排我去,哪怕只让我当个技术员,我也得服从安排啊,哪敢真的要个项目副总工当。”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要是去了二机厂,我老丈人恐怕得气死了,哈哈。我跟我媳妇毕业的时候,他还想让我们回厂里工作呢。”   提起夏启航,谭总工便端起酒杯看向秦部长。   虽然今天才与戴誉认识,但是他十分有做人家长辈的样子。   对秦部长客气道:“我跟老夏是几十年的老关系了,他的女婿跟我女婿也没啥两样。不过,年轻人还是要多接受批评意见的,这小子要是在工作上有什么不足,你不要客气,直接指出来。”   秦部长也端起酒杯与他碰杯:“小戴算是我们组里的青年骨干了。就算你不提,所里也是要多关注的。”   饭桌上还有其他人在,他们没有深入聊下去,但是彼此的意思还是能领会到的。   吃过午饭,众人重新回到训练场,继续上午的工作。   几十个研究人员围着仅有的一架别-6研究了一天,也对发现的问题探讨了好几个来回,算是在研讨会之前交换意见的非正式讨论。   直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以后,大家只能看清别-6的轮廓了,才在主办方的安排下有序离开。   外地来的研究员们被安排入住了基地的招待所,而北京本地的则需要每天往返于单位和基地之间。晚上回市区住,白天再来基地参加研讨会。   *   当天从基地回来以后,戴誉惊讶地发现他媳妇居然十分罕见的不在家。   跑去外婆家里看了看,也不见人影。   “露露这些天总想着练习厨艺,我以为她在你们那边做饭呢!”外婆琢磨了一会儿,又解释,“她最近确实回来得越来越晚了。只不过,你比她下班还晚,不了解情况。”   戴誉宽慰道:“没事,现在黑天早,我去车站迎一迎,没准儿是下班晚了。”   看看外面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外婆气道:“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下了班也不回家打声招呼,到处乱跑!”   然而,夏露这次还真挺冤的,她并不是下了班以后出去乱跑了,而是根本就没有下班!   晚上八点多,经济问题研究所的编辑部里依然灯火通明。   从主编到助理编辑,齐齐留在办公室加班。   明天就是他们最新一期《经济问题研究》发刊的日子,但是还有三四个板块是开天窗的状态。   大家都知道明天不可能将稿件按时送去印刷厂了,但是在主编和副主编都没走,而且明显低气压的情况下,下面的这几个小编辑也不敢动地方,只好陪着领导一起加班。   今年编辑部只来了夏露一个新人,她是这里唯二的助理编辑之一,另一位正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偷偷啃馒头吃。   “小夏,你吃点不?”杨胜利小声问,又把自己饭盒里的馒头亮给她看,“幸亏有先见之明,中午多打了两个馒头。”   夏露确实有点饿了,道了声谢就接过馒头掰了一小半,倒了一点热水泡着吃。   杨胜利抻着脖子,看到主编和副主编相继出门,便松了口气,一边发狠地嚼着馒头,一边对唯一的邻居夏露吐槽:“最近半年,每次临近发刊的前几天,都跟打仗似的,没有一天能正常下班!”   夏露咬了一口馒头,继续校对刚才在看的稿子,只一心二用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他俩都是最近两年分配到编辑部的,而且办公桌紧挨着,她早习惯了杨胜利的满腹牢骚。   “说实话,像这种要发刊的日子,咱们主编就应该硬气一点,跟研究所那边的主任说明情况,咱们就不要去参加学习了。”   夏露瞥他一眼,问:“那你怎么不硬气一点直接下班?”   谁敢缺席思想政治学习啊!她觉得主编可能宁可杂志开天窗,也不会想要耽误学习进度的。   杨胜利:“……”   挠了挠因为加班而好几天没洗的头发,将一肚子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把剩下的几口馒头草草吃完,杨胜利消停了没几分钟,又忍不住叭叭开了。   “要我说,主编他们现在去研究所找人也没用,大家整天忙着学习,谁还有时间给咱们杂志撰稿啊!这个月能凑到那几篇就不错了。”   “总要去试一试嘛。”   对于杨胜利的话,夏露在心里还是认同的。   《经济问题研究》属于目前国内最专业的经济类期刊之一,其上刊载的文章大多是经济类论文和科学小品文。   不过,他们编辑部的人员编制有限,总共才十来人,想靠他们编撰所有稿件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编辑部稿件的来源,主要是经济问题研究所的研究员们,以及各大高校经济学教授的投稿。   然而,如今这两个来稿渠道都出现了问题。   最近几月以来,他们编辑部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了。   梁主编拿着一沓稿纸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进门就奔着夏露他们这边而来。   “小杨,把这篇稿子校对一下。”   杨胜利拿到稿件一看,就“嚯”了一声,笑道:“所长可真支持咱们的工作!这是把压箱底的货都拿出来了吧?”   “少废话!”梁主编在他头上点了一下,结果蹭了一手头油,被恶心得够呛,“赶紧干活,干完了早点回去,把你那鸡窝头洗洗。”   杨胜利难为情地笑笑,赶紧点头答应。   夏露偷偷用余光扫了眼手表,而后问:“主编,咱们还差几篇稿子啊?”   “还差两三篇吧。”被她这么一问,刚从所长那边讨到一篇稿子的喜悦瞬间变淡了。   夏露踌躇了几秒,从抽屉的最底下翻出几张稿纸递给梁主编。   “我最近对抗日根据地的经济史和目前的经济发展状况还挺感兴趣的,写了一篇关于抗日根据地经济史的研究,其中还涉及了一些土地改革的内容。您看看这个能发表在咱们的杂志上吗?”   这是她思考了很久才想到的一个研究方向,在当下研究革命根据地的经济史,应该是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   梁主编知道她以前在京大跟着甄教授做学问时,研究方向是政治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   着实未料到她会突然改弦易辙。   “你论文里的数据来源可靠吗?”梁主编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将这边论文从头大尾浏览了一遍。   夏露忙点头:“我从今年上半年就开始陆陆续续搜集资料了,数据资料大多是从京大和市图书馆搜集的,还有一些是从咱们所的图书馆和档案室找到的。其实,如果有机会能去几个重要的抗日根据地搜集抄写资料,数据肯定会更详实。可惜暂时没有这个条件。”   梁主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夏露虽然人年轻,也没什么名气,但是她这份稿件的主题却是中规中矩,几乎不会出纰漏的。   这在当下算是相当难得了。   她又反复看了两遍,确定了内容确实没什么问题,便拍板道:“这期就用你的这篇稿子!”   夏露笑眯眯地“诶”了一声。   接过递还回来的稿件,重新校对起来。   觑着梁主编回到自己的位子了,杨胜利偷偷给夏露做了一个“真牛”的口型。   夏露谦虚地笑了笑。原本还想跟他说点什么,结果看到对方胡子上沾着的馒头渣,她立马就闭嘴埋头干活了。   快速将稿子校对一遍,没再检查出什么错漏,夏露打算去找主编交稿了。   不过,想了想,她又带上了自己办公桌上的一本稿纸。   将稿子交给梁主编后,夏露建议道:“主编,如果实在凑不齐稿件,要不咱们也像其他期刊那样,刊载一些单位里组织大家加强政治理论学习,提高思想政治素养的内容吧?”   “就算我同意了,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稿件啊。”梁主编头痛地揉揉额角。   “这是参加过思想政治学习以后,我自己整理出来的会议内容,除了今天下午的,这个月所有的学习内容我都整理总结过了。”夏露把那本稿纸往前推了推,“您看看有能用的吗?” 第144章   梁主编顺势接过那本稿纸, 随意翻阅了几页。   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将研究所里的政治学习内容加入进来。   但是平心而论,她是十分看不上某些单位的这种做法的。学术期刊就是学术期刊, 在其中添加一些科学小品文还能说是寓教于乐, 但是为思想政治学习的内容设置一个专栏, 这不是不务正业嘛。   梁主编默默叹口气,形势比人强。   好在夏露整理的这些确实是会上的学习摘要, 并没有主观评论,临时拿上去凑数也行得通。   “你先把这个本子留下吧, 我再仔细看看。”梁主编对她点点头。   虽然同意了这种做法,但是具体要用哪一篇稿子, 还得谨慎选择。   夏露应了一身就打算回去给自己的工作收收尾。   然而,刚一转身,余光里就瞥见一个黑脑袋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   坐在门对面的两个编辑已经注意到他了。   赶紧一路小跑过去, 夏露惊讶地问:“你怎么跑过来了?”   “你一直没回家我不得找过来看看呐!”戴誉站在门口小声说, “我回去的时候你就不在, 后来去车站等你, 公共汽车都末车了, 也不见你回来!”   夏露迟钝地“啊”了一声,问:“已经末车了吗?”   “可不嘛,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戴誉嘀咕, “我不来接你,难道让你走回去啊?你今天又没骑自行车……”   夏露之前吃过亏, 所以如果前一天晚上他们做过作业,第二天上班她就会舍弃自行车,改坐公共汽车。   “你们今天怎么回事?咋这么晚还不下班呢?”戴誉瞅了眼手表,都快十点了。   夏露拉着他走开几步, 低声说:“明天要发刊,但是稿件数量不够,大家都在加班呢!”   “哦哦,那你进去忙吧,我去门口传达室等你。”戴誉也不催她,挥挥手让她进去接着忙。   两人正挨在一起叽叽咕咕,副主编就攥着一份稿件回来了。   “小夏,这是谁啊?”副主编这会儿心情不错,笑着问。   “陈主编,这是我爱人,戴誉。”夏露大方介绍,又解释道,“我今天没骑自行车,他过来接我的。”   副主编对戴誉客气道:“原来是家属!不好意思啊,编辑部今天加班,让家属也跟着受累。”   戴誉赶忙摆手:“您这话不就见外了嘛!我也是在研究所工作的,一忙起来忘了时间是常有的事。现在正是编辑部攻坚的关键时刻,我作为家属肯定要支持夏露同志的工作呀!只不过今天的公共汽车末车了,我怕她走夜路不方便,才过来接一下。”   “我们单位宿舍就在附近,下次要是再这么晚下班,就让小夏去宿舍凑合一宿,也省得戴同志跟着折腾了。”副主编建议。   虽然向他道了谢,戴誉却没松口让夏露单独去住宿舍,只打着哈哈道:“这算啥折腾,我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出来还能锻炼锻炼!”   见他们还有事要忙,戴誉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布兜递给夏露:“我带了一些老太太做的包子,你拿进去给同事们分一分,大家加班辛苦了,每人一个先垫垫肚子。”   副主编:“这不好吧,太破费了!”   “夏露同志刚来咱们编辑部,多亏大家关照了,请同志们吃个包子算啥!”戴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再说,只是二合面素馅的包子,不比馒头好多少。”   办公桌正对着门口的那两位编辑,早听到他们的对话了,这会儿其中一个女编辑插话喊:“小夏的家属来了,进来坐坐啊!”   戴誉站在门口,与向外张望的各位编辑打个招呼,笑道:“今天大家都忙,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一会儿让夏露给大家分包子吃,垫垫肚子。等到大家不忙的时候,我再来凑热闹,哈哈!”   说完,给夏露使个眼色,就挥挥手离开了。   夏露将布兜打开,看到里面的牛皮纸袋,就知道这包子不是外婆做的,而是他们家门口一个国营小饭馆做的。不过,仍是神色如常地将包子拿出来,一一分给大家。   刚才那位女编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然后调侃道:“小夏这个家属找得真不错,模样出挑不说,还知道接送上下班呢!”   夏露抿嘴笑道:“模样长得好是真的,但他平时也挺忙的,这还是第一次来接我呢!”   “到底是新婚小夫妻啊!”女编辑揶揄道,“像我们这样老夫老妻的,可是不敢指望人家来单位接送。”   副主编进来插话道:“行了,家属院离得那么近,接什么接!快点赶稿,弄完了早点回去。”   *   戴誉在经济问题研究所的传达室,陪着打更的大爷抽了两支烟,又等了不到半小时,夏露就背着包跑出来了。   “还挺快的啊!”与大爷招呼了一声,从传达室出来,戴誉推上自行车说,“我以为你们得弄到半夜去呢。”   “主编从所长那弄到一篇稿子,副主编从国内经济史研究室主任那里又弄到一篇稿子。”夏露清了清嗓子,边走边状似无意地说,“另外两篇用我的存稿暂时顶一顶!”   戴誉特别捧场地奉承:“你居然这么厉害?两篇都用的你的啊!你不会是把抗日根据地的那个交上去了吧?”   他是知道的,在学校里待业的那一年,夏露前半年对各种活动还挺有新鲜感的,后来越来越乱,她懒得掺和了,就突然开始热衷于收集各种革命根据地的经济史资料。   “就是那个!”夏露颔首。   与身边经过的同事挥手再见,她赶紧拽着戴誉离开那些带着戏谑的视线。   此时夜里的气温已经很低了,开口说话时还伴随着白色的哈气。   从研究所的大门出来后,戴誉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攥了攥她冰凉的指尖。   “咋这么冰呢,你穿这些有点少吧?”   夏露缩着肩,抿了抿毛衣开衫的前襟,还真有点冷。   戴誉将后座上夹着的坐垫铺到前面的大梁上,然后拍了拍坐垫说:“今天让你享受一把坐大梁的待遇!正好我能帮你挡挡风。”   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夜里的大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夏露搓搓冷冰冰的手,高兴地挤到大梁上坐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大梁呢,白天的时候抓作风问题抓得严,只能在这样的深夜坐一坐了。   刚坐好就催促:“快走快走!还有同事是在我后面出门的,别被他们看见!”   “咱都是合法夫妻了,你咋还跟做贼似的?”   “哎呀,万一被他们看到,明天又得调侃我……”   戴誉无法,任命地跨坐上车,脚下一使力,自行车就溜了出去。   坐在他怀里确实能挡挡风,夏露重拾刚才的话题,问:“你猜我第二篇交了什么稿子?”   “那我哪能猜到……”   “就是你之前跟我提的,整理总结思想政治学习的内容。”夏露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的经过。   “你这是要升职加薪的节奏啊?”戴誉调笑道,“原本咱俩一个助理编辑,一个助理研究员,听起来还挺般配的。不过,按照你这个进步速度,我恐怕要落后了呀!”   “你整天忙到那么晚才回家,难道是白忙的?”她只将那些当成玩笑话,并不当真。   戴誉并不是开玩笑,他正色道:“忙也是瞎忙。虽然刚到单位报到就进了一个重量级课题组,但是组里的人太多,而且话语权都在研究员手里,像我跟冯峰这样的助理研究员,只能暂时帮人打下手。想从助理研究员升到副研究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夏露缩在大梁上,一时没有言语,过了三两分钟,她才突然开口:“我觉得你就是在学校被锻炼得太全才了。”   “啥意思?”   “你想想,章教授实验室里一直人手不多,你和那几个师兄师姐都被他培养成了多面手,而且你们是来自不同年级的学生,基本没有横向的竞争关系。”夏露帮他分析道,“在三系工厂也是,车间里的大事小情你都要操心,工人师傅们也信服你。”   “但是,咱们进入研究所以后,周围的人要么是资历比咱们老的,要么是学术水平比咱们高的,你原本在学校和工厂里的优势,已经被弱化了。”   戴誉卖力蹬着踏板,还分心赞同地“嗯”了一声。   “章教授把你培养成了全才,但是如果你的精力过于分散,课题组里凡事都要插一手,其实是不太容易出成绩的。”夏露又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在研究所工作,咱们要学会在某一领域深耕,尽量专攻一个方向才能尽快做出成绩。”   戴誉点头道:“有道理。”   见他同意自己的说法,夏露心情愉悦地与他分享自己的规划:“虽然编辑部的工作很琐碎,但是在局势不明朗前,我打算先专攻革命根据地的经济史研究。”   戴誉轻笑道:“挺好的,确实又红又专,还很有意义。”   夏露怀疑地扭头观察他的表情:“既然觉得好,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没你看得透彻呗!”戴誉低头在她唇上啾了一下,“我以后得多向小夏同志学习,多听小夏同志的话了!我媳妇确实比我聪明!”   *   第二天上午,与另外四人碰面前,戴誉特意去情报科找了一趟自己的二舅哥。   “你不是跟着裴主任去参加研讨会了吗?”夏长川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一会儿就走,趁着有功夫,我来跟你咨询点事。”戴誉的时间比较紧张,遂单刀直入地问,“咱们情报科有没有关于介绍航空材料的资料?尤其是外国大飞机起落架使用的材料。”   “有是有,但是并不齐全,材料学与我们所里的业务没什么交集,现有的这些都是我们捎带手搜集回来的。你要是想找材料学方面的资料得去航空材料研究所。”   “不齐全也行,你先帮我找找最新的资料,让我心里有个底。”   夏长川并没去翻阅资料,信息张口就来:“老美那边十多年前就研发了低合金超高强度钢,应该是目前国际上在强度、刚性和韧性方面,综合性能最好的航空材料了。前几年用在了一架大型运输机上,从得到的情报看,确实挺厉害。”   戴誉试探着问:“不会是300M钢吧?”   “你这不是知道嘛?”   戴誉:“……”   他知道是知道,但是没想到300M钢居然这么早就面世了。   如此算来,300M钢被研发出来以后,居然使用了大半个世纪?   真让人嫉妒啊!   “那咱们现在使用的是啥钢材啊?你觉得有可能用在新型水上飞机的起落架上不?”戴誉满心期待地问。   “300M钢的抗拉强度是1900-2100MPa,咱们现在用的30铬钢的抗拉强度只有它的一半。”夏长川没说这种钢材能不能用到水上飞机上,但戴誉已经明白了。   “是否还有别的更先进的钢材,我也不太清楚,你不是去参加研讨会嘛,可以在会上留意一下。”   戴誉听了自家二舅哥的话,在当天上午的研讨会上,一面做会议记录,一面分神在场中寻找航空材料研究所的人。   设计飞机的事,当然不是一两家单位就能搞起来的,这次会议基本集齐了目前国内航空领域的各个大佬单位。   除了他们空气动力研究所和负责生产的滨江二机厂,还有造船厂、水动力研究所、物理研究所等十几个单位。   原本他还觉得这次来参加研讨会就是出个苦力,主要是为了亲眼看看别-6的真机。   不过,昨晚仔细琢磨了夏露的话后,他又换了思路。   水上飞机的起落架也许是他在气动研究所打开局面的一个切入点。但是只有先确定钢材的选型,才能对起落架进行具体的力学设计。   是否有合适的钢材,就成了起落架方案能否成功的重要前提。   他虽然在埋头奋笔疾书,但是耳朵却一直支棱着,听到主办方安排航空材料研究所的代表发言以后,更是打起了精神,将对方所说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跟秦部长打了声招呼,就尾随刚刚那位发言的代表走出了会议室。   眼见对方在门口的一片树荫里停下,又伸手去掏裤兜,戴誉紧走几步凑上去,掏出自己兜里的“大前门”让了让:“柳工,您抽抽我这个!”   “呦,过年了啊!”被称作柳工的男人没客气,稀罕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你是哪个所的?我对你还有点印象。”   戴誉也不知对方啥时候对自己有点印象的,点烟时还不忘自我介绍:“我是空气动力研究所的,叫戴誉。”   柳工叼着烟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又说:“你们所这次的工作可不好做,压力挺大吧?”   “哈哈,还行,我们课题组成员都铆足干劲争取提前完成任务呢!”戴誉瞄了一眼手表,下半场会议快开始了,“不过,难度确实挺大的,比如飞机起落架的设计,就是我们纠结的一个难点。”   柳工一愣:“不是直接仿制别-6的可拆卸起落架吗?”   “还没确定,但是大概率会使用固定起落架了。”戴誉将原委简单解释一遍,又说,“想搞固定起落架的前提,是有足够强度的钢材来制造受力件,不知国内目前是否有适合制成水上飞机起落架的钢材?”   柳工拧着眉抽了一口烟。   如果起落架被换成固定的,那么他们所的工作相应的也要做调整。   起落架的钢材一直是个难点,国际上的技术封锁让他们只能使用本国自主研发的钢材,但是国内的水平也确实还有欠缺。   “如果用可拆卸的起落架,使用30铬钢就够用了。”柳工想了想说,“但是它的强度是无法支撑飞机进行陆上起降的。”   “那除了30铬钢,咱们还有其他的可用材料吗?”   柳工抽着烟停顿了很长时间,就在戴誉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去倏地出声:“倒是还有一种低合金超高强度钢,抗拉强度能达到1900MPa。”   戴誉面上一喜:“那岂不是与老美的300M钢差不多了?”   “理论上是的,但是由于冶金质量的原因,它的综合性能并不十分出色。”   “如果只是用于别-6改型机的话,可以不?”   “可以。”柳工肯定地答。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戴誉又与对方咨询了几个航空材料的问题,便一起回到会议室参加下半场的会议。   两天以后,来参加研讨会的各单位才各自离开。   从研讨会回来后,戴誉没急着上交会议记录,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闷头写了一份报告。   第三天时,他带着研讨会的会议记录,以及这份长达十页的报告,再次敲开了秦部长办公室的门。   戴誉先将会议记录交给他,见他翻了几页便没什么兴趣地放在了一边,就将自己的那份关于水上飞机起落架的设计方案递了过去。   秦部长:“交个会议记录,怎么还夹带私货呢!”   “我这不算夹带私货,这属于参加研讨会以后,延伸出来的‘观后感’。”戴誉嘿嘿笑道,“还是研讨会的内容。”   用钢笔点点他,秦部长没再与他废话,对着这份报告仔细翻阅了起来。   戴誉与他隔着一个办公桌,安静地坐着,并不急切。   过了将近半小时,秦部长才重新直起身子:“你给我这个的用意是……”   指了指那份报告,戴誉一脸正色地问:“部长,我能毛遂自荐,跟您要个官当当不?”   秦部长:“……”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当面要官!   像是没看到对方脸上的古怪表情,戴誉径自说:“咱们课题组里目前只有气动布局方案小组,载荷结构设计小组,动力选型小组,但是对于一直存在争议的起落架的研究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秦部长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没什么表情地等待后续内容。   “参加研讨会的这几天,我跟航空材料研究所的同志了解了一下目前我国航空材料的情况,也跟滨江二机厂的谭总工咨询了他们厂研发新型钢材的进度。”   戴誉再次指指那个报告说:“我在报告里已经写清楚了,别-6改型可以暂时使用GC-4钢,它的抗拉强度已经接近300M钢了,但是综合性能并不能十分满足新型水上飞机的使用。”   “所以,我们给新型水上飞机的起落架预留出两套设计方案,一是继续使用GC-4钢,另一个就是等待二机厂和航空材料研究所研发的新型钢材。”   “您看我这报告写得咋样?”戴誉跃跃欲试地问,“够格当个起落架设计组的组长不?”   秦部长:“……”   职位都给自己安排好了?   他对起落架的部分确实有自己的考量,之所以一直没开始起落架的设计,是因为这件工作不是他们气动所可以独立完成的,需要经常与相关单位进行沟通配合。   起落架的设计可以说是一环扣一环的,无论哪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影响整个项目的进度。   戴誉这小子,敢想敢干,又有着大多数研究人员没有的外向性格,十分善交际,让他负责这件事,最起码与兄弟单位对接的部分是不用操心的。   “我可是跟所长立过军令状的,一年内完成对水上飞机的设计。”   戴誉秒懂,也立马立个军令状:“您要是让我负责起落架部分的设计,八个月内肯定交稿!”   立军令状嘛,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回头他也可以让自己的组员立个军令状啥的。   “让你当组长倒是行,但是你刚来所里不久,恐怕不太好招兵买马……”   这是说那些研究员和副研究员,不乐意在他这样一个助理研究员手底下干活吧?   “没事,我也不跟您多要,您把冯峰和郑玉婵给我就行!”这俩都是助理研究员。   于是,当天下午,秦部长就在组里宣布了,任命戴誉同志为起落架设计组组长。   而他的师兄冯峰,以及比他早两年入职的郑玉婵,则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组员。   好在这个任命下达时正是礼拜六,大家可以利用周末的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   戴誉虽然对秦部长拍着胸脯立了军令状,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的。   主要是对钢材的事不托底,万一二机厂和航空材料研究所的新型钢材没生出来,那就彻底拉胯了。   其实,他们的新型钢材能正常研制出来,是小概率事件。   我国正经能与300M钢相抗衡的航空钢材,基本都是在八十年代以后被研制出来的。   秉着遇事不决找老师的原则,他在礼拜天的上午,又跑去章教授家里了。   “您在材料学界有没有认识的大拿?”戴誉坐在章教授对面,解释道,“我现在当官啦!正在负责设计一款起落架,不过对低合金超高强度钢有很高的要求,需要跟老美钢材的性能看齐的那种。”   “你单位里的问题,找你单位领导解决去,不要来找我!”章教授靠在椅子里滋溜了一口茶。   茶杯里的水位刚降下去一点点,戴誉就殷勤地拎起茶壶给人家添水。   “我们领导要是能解决,哪还会轮得到我来当这个官啊!就是因为一直没人接手设计起落架,这个设计组长的帽子才能落到我头上呐!”戴誉叹道,“要是那么好解决,早就有一堆人抢着做了!哪能凸显出我的厉害啊!”   “当个小组长而已,就轻狂成这样!”章教授冷哼声,教训道,“当了领导干部,更得谦虚谨慎,步步为营。”   “我这不是在您面前说说嘛。”戴誉摸摸鼻子,言归正传道,“我是实在心里不踏实,才求到您这边来的。目前国内的航空材料情况,您肯定比我清楚。航空材料研究所我也去问过了,有一款钢材的抗拉强度倒是够了,但是综合性能不行。我都快急死!”   他又指了指自己眼底几乎看不到的黑眼圈:“您看我愁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你不是认识华大的秦教授嘛,人家就是专门搞航空材料的,你到华大问她去!”章教授摆手。   “哎呀,秦教授厉害是厉害,但是跟您这一代的大拿们比,不是还差那么丢丢嘛!”戴誉觉得研发新型钢材这事,学校里的年轻教授可能不太行。   章教授抿了口茶,点点头又说:“我倒是还认识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北京了。”   “那他在哪儿啊?我找机会去拜访一下。”   “上个礼拜刚去了芦家坳。” 第145章   对于这个结果, 戴誉是有心理准备的。   “哎,他还不如跟您一样,退休得了!不然也不会……”戴誉惋惜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章教授语气轻松地说, “他在单位呆得没意思, 主动申请去芦家坳劳动了。”   戴誉:“?”   “他也算是响应上级号召了, 科研人员与工农相结合,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要拿出实际行动呐!”章教授美滋滋地继续品茶。   “……”戴誉艰难地问,“那他啥时候能回来啊?”   “既然是他主动申请去劳动的, 总不可能只呆几天就回来。”章教授补充道,“而且他把老伴和孙子都带过去了, 看样子一时半刻回不来。”   戴誉:“……”   这些老同志的脑筋真是不一般呐,嗅觉也是够灵敏的了。   “我刚当了小组长,不可能把课题扔下, 独自跑去芦家坳呀!”戴誉苦恼地说, “除了这位老先生, 您还认不认识其他材料学的大拿啊?”   章教授轻哼一声:“材料学专家本来就少, 专攻航空材料的就更少了, 要是航空材料专家随便就能遇到,你们所里早就自己去接洽了……”   “嗐, 所以我才来求您嘛!”   “我都退休了, 去哪里帮你认识那么多专家?”   戴誉:“……”   这老爷子可能是退休在家憋的,脾气有点暴躁呢。   不过,章教授吐槽归吐槽,还是皱着眉坐在那里沉吟了半晌。   戴誉眼巴巴地等着他给个答复,然而,人家却直接起身进卧室了。   啥情况?   苗老师小声跟戴誉嘀咕:“这两天他气不顺, 今天已经算是好的了,前两天脾气更暴躁,对着我都没有好脸色啦!”说着拍抚了抚胸口。   戴誉一怔,瞟了眼卧室的方向,忙低声问:“怎么了?家里出啥事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苗老师长长地叹口气,看起来确实有点疲惫,“我家那个小子在三线好几年没回来了,前两个月来信说今年可以带着孩子回来过年,这老头子挺高兴,准备了不少东西。结果,上个礼拜又收到那边的来信,今年又回不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戴誉也不知道能说啥,三线的工作环境比城市里艰苦多了,而且都是军工厂,生产任务一来就是急的。两地相隔千里,何况章教授的儿子好像还是个领导,想请长假回乡探亲确实不容易。   “恐怕还是工作上的事抽不开身吧?”   “对,说是有了新任务回不来了。这老头子收到信的当天心情就不好,再加上老潘也去了芦家坳,他的心情就更不好了。”苗老师心有余悸地说,“糟心事都凑到一块了,心情能好才怪!”   戴誉琢磨着老潘应该就是那位颇会审时度势的材料学专家。   刚才看章教授品着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戴誉还以为他对潘老先生去芦家坳的事看得很开呢。   原来都是硬撑的……   戴誉正与苗老师凑在一起叽叽咕咕,那边章教授拿着一个信封从卧室里出来了。   “我这边一时没有其他人选。你可以写信问问潘教授,关于你说的那个起落架钢材的问题。”章教授把信封交给他,“到时候你把我的这封信加进去。”   戴誉连忙道谢。   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只能先写信去问问了。   *   章教授因为儿子的事心情不好,戴誉在章家陪着他聊了大半天才告辞离开。   虽然低合金超高强度钢的事暂时没有着落,但是他们小组的任务是不能停的。   戴誉大清早与秦部长几人打完篮球,浑身是汗地进入办公室时,他小组里的两个组员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小子可真行啊,都混成我的领导了!”冯峰一脸感慨地说。   想当年,戴誉刚进章教授实验室的时候还是个负责帮他写实验报告的大头兵呢,没想到几年下来,学校里的师弟这么快就爬上去了,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人生际遇,还真是耐人寻味。   戴誉拿着毛巾在自己脸上脖子上一通划拉,笑道:“我考大学的时间晚,其实咱俩是同岁的。我都叫你三四年师兄了,现在才当个小组长,而且手下两个组员我都不怎么敢指挥。你还挑啥挑!”   郑玉婵安慰冯峰:“我比你们早两年来的研究所,现在不是照样要听小戴的指挥,你就知足吧!”   “郑姐,你属于厚积薄发型的,估计做完咱们这个项目,你就能升任副研究员了。”戴誉将二人拉倒角落的座位坐下,低声说,“在大课题组里接触的事情太琐碎了,大多数时间是给人打下手的,不如咱们三个助理研究员组个铁三角,专攻起落架的设计,这样的话,只要你做出了成绩,很快就能被人看到!”   郑玉婵虽然仍觉得戴誉当领导过于年轻了,但是对于他想要专攻起落架的想法还是赞同的。   “秦部长一直没有启动对起落架的设计,就是因为这里面的问题太复杂了,不只是我们研究所的问题,还有其他兄弟单位的问题。”戴誉将自己写的那份报告递给他们看。   “不过,外部问题你们都不用操心,这些事情由我来处理,你们将全部心思放在设计方案上就好。”   冯峰将报告拿过来仔细翻了一遍,这算是一份可行性非常高的方案了。   只不过,其中的变量也很大,尤其是对钢材和机轮的选择,一个不慎,他们的所有设计工作都会付诸东流。   听戴誉说不用他们操心设计以外的工作,他着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安抚好两个组员,又给他们勾画了一下升职加薪的美好蓝图,戴誉开始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内容。   “部长跟所长立的军令状是十个月,我跟部长立的军令状是八个月!咱们得在八个月之内将起落架的完整设计方案拿出来!”   郑玉婵和冯峰都十分平静地接受了。   十个月是水上飞机整体外形设计的时间,只设计一个起落架,有八个月的时间,算是相对充裕的了。   “别-6改型机的设计方案要得比较急,咱们前期先集中精力为改型机拿出起落架方案。新型水上飞机的,要等到其他组拿出飞机的结构参数以后,才能开工。”   郑玉婵已经等不及了,只觉时间紧迫,想要争分夺秒地开工,“我这几天已经把别-6的数据摸透了,现在就直接开始进入总体方案设计阶段吧!”   于是,戴誉给每人泡了一茶缸的茶水,三人围坐在办公桌前,开启了一次头脑风暴。   “虽然改型机预计是在水上着陆的,但是起飞时却是在陆地机场,那咱们就得按照陆基飞机的设计思路来设计起落架。”冯峰率先发言。   郑玉婵接话道:“对,咱们这个水上飞机的载荷相当于中型大飞机或运输机了。我这两天看了一些外国大飞机的起落架布置思路,有自行车式的,四轮式的,还有前三点和后三点式的。”   “我觉得自行车式和四轮式的弊端都太明显了,在地面运动时不如三点式的稳定。”   “对对!我也是觉得三点式的最稳定,而且最好是前三点式,通过我搜集到的数据看,前三点式在地面滑行时不易偏转和倒立,这样更安全。”   “机身后面还可以安置一个保护座,防止起飞时机身擦尾。”   戴誉默默听着二人的发言,冯峰所提的前三点式起落架,是后世大部分大飞机采用的起落架布置方式。   两个主轮被安置在飞机重心后面,前轮则位于机身前部。   二人越聊越有兴致,冯峰甚至还提议:“我觉得我们可以用前三点可收放式起落架,这在国内应该还没有人设计过,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戴誉赶紧开口,给他们踩刹车:“我问过动力选型小组的陆工了,他们打算给改型机配备活塞发动机或者涡桨发动机。无论用哪一个,飞行速度都不可能超音速。”   他无奈道:“超音速飞机在飞行时,使用固定起落架会增加空气阻力,所以才会考虑使用收放式起落架。但是咱这个水上飞机主要是低空飞行,最大时速才四百来公里,收放式起落架有点超标了。”   郑玉婵也附和:“咱们还是要考虑生产成本的,收放式起落架可不便宜,而且设计成本也很高。”   冯峰遗憾地叹口气。   “你这个想法不错,可以等你以后能设计超音速飞机的时候再用,哈哈。”戴誉安慰道。   又听他们说了许多各自的观点后,戴誉直接问:“师兄,把起落架动力学分析的建模工作给你,你能不能做?”   闻言,冯峰立马就来了精神:“那有啥不能做的,这是我的强项啊!”   戴誉点点头,又看向郑玉婵:“郑姐,你暂时负责几何参数的计算和机轮参数的选择,剩下的工作都归我,怎么样?”   郑玉婵干脆地表示没有异议。   工作分配下去,起落架小组的三人像是上了发条似的,立即行动起来,争取在三个月内提交别-6改型机的起落架方案。   *   此后,起落架设计组的铁三角,连续忙碌了好几个月。直到次年入夏时,总算压着时间线,将新型水上飞机起落架的完整设计方案递交给了秦部长。   秦部长欣慰地在戴誉肩膀上拍了拍:“辛苦了,明天周末,你们三个都好好休息休息!”   戴誉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他们最近半个月没日没夜地赶工,确实都累得够呛。   有一天晚上加班时,他甚至看到郑玉婵上一秒还在画图,下一秒就下巴搭着铅笔睡着了。   为两架飞机设计起落架的工作量着实不小,但是小组里包括他在内只有三个人,均摊到每个人身上,工作都是超负荷的。   不过,设计方案上交以后,他们三个并不是就没事做了。作为组长,他还得跟秦部长确认之后的工作安排。   “部长,既然起落架的设计截稿了,我们三个之后负责什么工作啊?”   秦部长呵呵笑道:“刚忙完就惦记下一步了,你总得让组员休息休息吧,人又不是机器,给点油就有动力。”   “我就是提前问问,心里先有个底嘛。”   “你们原地变成模型组,改做气动试验吧。”秦部长琢磨片刻又说,“不过,交了设计方案,并不代表结束。新型水上飞机的制造,是由机械部牵头的,咱们所里对于方案审核比较谨慎,在最终向部里提交设计稿之前,会在单位内部举办一个方案评审论证会,对每个设计细节进行缜密的论证。”   戴誉还是头一次听说单位里要开论证会,不过多方论证也是应该的,这样确实比较保险。   “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暂时不需要。论证会的专家都是咱们课题组以外的人,你将设计起落架的整体思路和一些细节熟记于心就行。如果专家们对这个方案有疑虑,可能需要你做出一定的说明。”   得了秦部长的准话,戴誉心里稍稍有了底,当天下班回家便倒头呼呼大睡。   除了在半夜迷迷糊糊上了趟茅房,他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才醒。   在此期间,夏露好几次伸手到他鼻子底下试探呼吸,确定人真的没事,才不再管他,随他去睡。   戴誉确实没啥事,他就是太累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像是再次充满了电,重新活力四射了。   而后,吃了顿晚饭,就开始饱暖思那啥,拉着媳妇过起了久违的夫妻生活。   夜里,戴誉抱着软塌塌的媳妇去浴室泡澡。   他们现在学聪明了,做作业之前将加热棒通上电,做完作业正好过来洗澡。   夏露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用手划了划水,口中随意道:“我这个月的那个没来……”   “哪个?”戴誉用两根手指勾着她的头发玩,心想现在要是能来支烟就更美啦!   “你说哪个?”夏露扭头白他一眼。   戴誉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会儿,过了快一分钟才刺棱一下坐直身体,结巴地问:“媳妇,你,你不会是有了吧?”   “还不确定呢,才过了十来天,我打算再等几天,去医院化验一下。”夏露回身抱住他,语气软软地问:“要是真能做爸爸了,你高不高兴?”   他俩结婚大半年,戴大嫂那边的儿子都出生了,她这边却一直没动静,长辈们倒是没催生,反而是她本人比较着急。   虽然不是非得生儿子,但是管他闺女儿子呢,总得趁着年轻先生一个啊!   戴誉现在哪能高兴的起来,他快被吓死了好吧!   赶紧将人接住,搂上她的腰问:“你明知道可能有了,咋还跟我做作业呢?这不是瞎胡闹嘛!”   “哎呀,我刚开始忘了,后来想起来已经晚啦!再说,我不是心疼你嘛!”撅着嘴过去亲了亲他,“何况,现在还不能确定呢,刚推迟了十天而已,我上高中那会儿推迟一个月的时候都有。”   戴誉哪还有旖旎心思,敷衍地回吻了一下,就赶紧抱着她从水里起身了。   “快别泡了,赶紧到床上躺着去。”不知道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啥,这会儿他媳妇疑似怀孕了,戴誉突然就神经紧绷了起来,总感觉今晚这事办得有点危险。   夏露觉得他有点紧张过度了,躺回床上的时候还不依不饶地问:“你还没说你高不高兴呢?”   “高兴高兴,你快睡吧,万一真有了,孕妇得保证睡眠。”戴誉把凉被给她盖上,商量道,“咱别等了,明天就去医院化验一下吧,不然我总是不踏实。”   “这么早能验出来吗?”夏露怀疑地问。   “管他能不能验出来呢,先去看看再说吧。”医生总会有说法的。   戴誉一宿都没睡好,闭上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琢磨,万一他媳妇真有了,以后生活上和工作上要怎么安排,孕妇平时到底要吃啥喝啥,家里的家具摆设要怎么重新规划。   胡思乱想了一通,早上起来时又挂了两个大黑眼圈。   然而,他这一宿的规划都白做了。   “昨晚好像炸胡了……”夏露不好意思地说。   “?”戴誉正一边刷着牙,一边寻思下午请假陪她去医院的事。   “应该不是怀孕,我那个今早又来了……”   赶紧将牙膏沫子吐了,戴誉连道三声“好”:“没怀正好,我还怕咱俩昨晚瞎胡闹的时候,伤着你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夏露遗憾感叹:“还以为这次能有好消息呢!”   “生孩子这事也得随缘!孩子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现在不来,说明人家还没准备好呢,你急啥!”戴誉安慰道,“再说,咱俩结婚还不到一年,我还没过够二人世界呢!”   这事确实强求不来,即便心中失落,夏露还是接受了现实。   “你要是实在想要个孩子,咱们最近就努努力,我手头的工作刚告一段落,正好能陪陪你。”   *   戴誉只当炸胡这事是个小插曲,接下来的几天仍是按部就班地工作。   他一直等着所里举办针对他们起落架设计方案的论证会,然而单位里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不过,论证会上专家的提问没等来,倒是等来了研究所保卫处的人。   看着面前两位带红袖箍的青年,戴誉不确定地问:“你们找我?”   “对,戴组长,有些事情我们想找您核实一下。”   “哦,那你们问吧。”实在想不通保卫处的人能找他干嘛。   “关于103号项目,除了您提交给所里的那份设计方案,还有其他备份嘛?”其中一个梳着寸头的红袖箍严肃地问。   103号是他们起落架设计方案的内部编号。   戴誉摇头:“没有,除了一些计算用的草纸和画废的设计图纸,其他的东西都按照要求由所里收走了。”   “请您在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备份是没交给所里的,或者是您遗漏在哪里的?”   戴誉再次摇头,他对废稿的处置向来谨慎,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所里出什么事了吗?”   两个红袖箍却不答话。   不过,从刚刚的对话上,戴誉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所里丢了关于103号的文件,或者谁那里多了103号文件,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们组的设计方案有自己的防盗方式。”   寸头红袖箍追问:“能把您的防盗方式跟我们说说吗?”   戴誉露出“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不客气道:“你们先去所长那里拿到许可,再来问我吧。”   保卫处二人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就离开了。   戴誉以为他们会去所长那里拿许可,却左等右等不见保卫处的人再次找上门。   后来他干脆将这件事暂时放下,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夏露的身上。   自从上次闹了那个乌龙以后,两人又有计划地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夫妻生活。   不过,这天早上刚起床,夏露的衣服尚未穿好,就趿拉着鞋,跑去院子里干呕了一通。   戴誉被吓了一跳,赶紧追出去扶住她,“你这是咋了?怎么大清早就吐上了!咱俩才交了几天的作业啊,不可能这么快就怀上吧?”   夏露摇摇头只当是肠胃不舒服,上次闹了乌龙,她哪敢随便说自己怀孕了。   反倒是外婆,听了戴誉的描述后,笃定地抚掌笑道:“八成是有了。”   夏露小声反驳:“不能吧,我前几天刚来过例假。”   外婆却不听她的辩驳,催着戴誉带她去医院做检查。   戴誉一脸懵地答应下来,匆匆忙忙跑去街道借电话,给二人请了假,便拽着同样忐忑的夏露去了离家最近的医院。   妇产科的诊室里,老大夫一面开化验单,一面问:“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戴誉急吼吼地回:“上个礼拜。不过,推迟了半个月。”   “最后一次同房什么时候?”   戴誉:“昨天呐。”   老大夫的钢笔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开单子。   夏露:“……”   真是丢死人了!   “日子有点浅,先去验个血看看吧。”老大夫将化验单递给他们,又提醒道,“不过,回去以后要禁止同房了,既然是疑似妊娠就要多注意。”   戴誉连忙跟人道谢,像扶着老佛爷似的扶着夏露的胳膊,去了检验科。   夏露紧张地问:“这次不会又弄错了吧?”   “错不了,”戴誉十分肯定地答,“人家大夫都禁止咱俩同房了,这次咱闺女八成是真来了。”   夏露没心思跟他争辩闺女儿子的问题,只想尽快知道结果,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   将人安顿到椅子上,戴誉讨好地对检验科的大夫说:“同志,我媳妇八成已经有了,您轻点扎啊!”   大夫:“……”   她扎的人里十个有九个是孕妇,咋就你家的这么金贵呢!   夏露简直被他愁死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原本那点焦虑心思全都被他搅合没了。   对大夫抱歉地笑笑,抽了血就赶紧拽着人从诊室出来了。   二人根本没心思闲逛,出去吃个午饭就回到医院,在板凳上枯坐了大半天。   好不容易拿到化验单的时候,戴誉的手心里全是汗,草草瞅了一眼,便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对待孩子的态度向来模棱两可,夏露无法从他的表情中判断出结果,便拽着他的手臂焦急地问:“结果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呀!”   戴誉将化验单递给她,露出一个开怀的笑:“恭喜你!小夏同志,你要当妈妈啦!” 第146章   虽然想在年轻的时候趁早生个娃, 但此时听到了确切消息后,夏露仍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真要当妈妈了?   见她拿着化验单看了半晌,戴誉建议道:“要不咱们再回去问问大夫吧?”   夏露点点头, 刚从长椅上起身, 又扶着椅背坐了回去。   赶忙托住她的后背, 戴誉急道:“你这是咋啦?”   “腿有点软……”   “……”戴誉惊讶问,“不会是被化验结果吓的吧?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趁早完成任务嘛!”   “念叨是念叨, 可是这会儿真有了,不得给我时间缓一缓嘛。”在大腿上锤了两下。   “那咱俩再坐一会儿吧, 我也有点腿软。”戴誉也顺势坐到长椅上,嘀咕道, “咱俩现在当爹妈是不是有点早啊?你才23呢。”   “早什么啊!丁文婷的第二个儿子都出生了!”夏露瞅了瞅来往的患者和医护,将他想帮自己捶腿的手扒拉开。   “人家高中毕业就跟方桥结婚了,当然比咱们生得早了, 你跟她比什么啊!咱俩结婚不到一年就有了, 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夏露感慨道:“咱们在育儿方面已经属于落后分子了。幸好提前毕业了, 不然岂不是越落越远!”   “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 要好好享受大学时光, 死活不肯提前毕业。这会儿又说幸好提前毕业了。”戴誉小声叨叨。   “此一时彼一时嘛。”夏露丝毫不吝啬夸赞,“还是你的目光比较长远, 不然咱俩还在学校苦熬呢。”   戴誉看了眼她还在捶腿的手, 觉得跟她聊点别的,或许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即便还在学校, 今年也该毕业了。我前段时间碰到陈显,听说学校把咱们这届的学制调整成了五年半,估计年底就能毕业。”   “毕业不是难事,难的是分配工作。”夏露叹气, “压了两届了,也不知最后能被分去哪里。”   她还有不少同学朋友在学校呢。   听她居然叹上气了,戴誉惊觉这不是什么好话题,忙问:“现在能走了不?要不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妇产科问问大夫。”   夏露看看手表,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催促道:“你去吧,我自己在这坐会儿。”   戴誉重新来到妇产科的时候,前面还有三四个患者在排队。   无视掉一众妇女同志投射过来的探究视线,强装镇定地排到几位女同志身后。   老大夫对他的印象还挺深,见他进门便笑问:“有好消息了吧?恭喜你们!”   戴誉道过谢,将化验单递过去:“大夫,我跟您咨询个事。”   “嗯。”   “那什么,就是在我媳妇上个礼拜来例假的前一天,我们俩同房来着。”戴誉有些扭捏地问,“我这心里一直挺担心的,她不会是受伤了吧?对孩子有没有影响啊?”   老大夫安抚地笑了笑:“孕早期有少量出血还是比较常见的,不用过分担心……”   戴誉被她普及了一通妊娠初期的知识,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他媳妇没受伤这一点他还是听明白了。   “不过,”老大夫话锋一转又道,“妊娠初期这几个月,你们可不能同房了啊。”   戴誉连连点头保证,而后愣头愣脑地问:“那在饮食方面有啥需要注意的吗?”还跟老大夫借了张稿纸,掏出钢笔作势要记笔记。   老大夫难得遇到一个问得这么仔细的新手爸爸,便耐心讲解:“日常饮食上要注意补充营养,有条件的话可以吃一些肉蛋奶补充蛋白质,也可以多吃一些水果补充维生素……”   戴誉拿出做会议记录的劲头,认真记笔记,察觉到外面还有患者想要进来,他赶紧问:“那需不需要买点营养品给她补一补啊?”   他隐约记得几十年后的孕妇们要补充好多营养品的。   老大夫想了想,点头道:“最近几年,各地的儿童佝偻病发病率很高,尤其是北方,鸡胸和罗圈腿的病例很多,主要还是因为骨头软,以及钙吸收的不好。你们要是有条件可以在妊娠早期和晚期的时候,适当吃一些鱼肝油。”   戴誉发散思维想了想自己闺女是鸡胸和罗圈腿的画面。   心碎……   老大夫不顾他已经泛白的脸色,还在继续:“鱼肝油里富含维生素A和维生素D,可以促进胎儿大脑和骨骼的发育……”   不待她说完,戴誉赶紧表态:“吃吃吃!您给我们开点这个鱼肝油吧。”   老大夫满意点头,笔下开着单子,嘴上继续念叨:“现在的条件已经不错了,你们能吃上国产鱼肝油。解放前那会儿,都得买外国产的,贵得很!”   拿上处方单,戴誉向老大夫诚恳道谢,带着满满一页纸的注意事项离开了诊室。   “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夏露着急地问,“是化验单有问题嘛?”   “化验单没问题,我跟大夫请教一下孕期的注意事项。”晃了晃那页纸和鱼肝油,戴誉解释,“大夫说,吃点鱼肝油可以预防小儿佝偻病。”   夏露“嗯”了一声,欣然接受。   她是知道佝偻病的,当初她妈怀雯雯的时候,就被厂医院的妇产科徐主任要求着吃钙片和鱼肝油。闹饥荒那几年以及之后的几年,佝偻病患儿的出生比例是相对比较高的。   “现在还腿软不?”戴誉问。   “早好了,咱俩赶紧回去,跟外婆他们说一声。”   医院距离什刹海不远,俩人一路溜达着往家走。   路过电话局的时候,戴誉问:“要不要跟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啊?”   “滨江那边再等等吧,这还不到两个月呢。”夏露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给我奶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吧。”   既然外婆这边已经知道了,奶奶那边也得一碗水端平。   两人去电话局,往医学院给夏奶奶打了一个报喜的电话。   谁知,夏奶奶也是个急性子,当天晚上就跑来了戴誉的小院儿。   她推着自行车进院门的时候,小夫妻俩已经在外婆那边吃过晚饭,回来半天了。   戴誉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见到她拎着大包小裹进来,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沫子就要上前帮忙。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夏奶奶摆摆手,拎上东西风风火火地进了正屋。   正屋里,夏露正背抵着棉被垛,靠坐在土炕上。   炕沿上摆了一小盆切成小方块的西瓜和一个装西瓜籽的小碗,怀里捧着一笸箩黄菇茑,嘴里还在“咕咕咕”地咬着用菇茑皮做成的哨子。   “奶,你咋来了呢?”夏露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菇茑哨子和缝衣针,惊喜地问。   “你都怀孕了,我哪能不来看看!”顺手将提着的布兜放到桌子上。   夏露瞅着那个大包裹,估摸着老太太回家取了东西就过来了。   “这么大了,还玩这玩意!”夏奶奶见她嘴里吹着菇茑皮,难得地露出笑模样。   “戴誉给我买的!我俩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供销社门口有新到的菇茑。”夏露把小笸箩放到一边,“今天去医院检查的时候,那个老大夫跟戴誉说可以多吃一些水果补充维生素。”   “多吃水果和蔬菜是对的,”夏奶奶拖个凳子放在炕边,“但什么东西都是过犹不及,水果也要适量吃。像西瓜这类水果,现在吃一点还行,月份大了以后尽量少吃,凉性水果容易增加肠胃负担,而且糖分摄入过多,有孕期糖尿病的风险。”   夏露嘻嘻笑:“等我肚子鼓起来的时候就上秋了,那时候哪里还有西瓜吃!”   夏奶奶失笑,她也是关心则乱了。   抓了一把菇茑给奶奶,又将装西瓜的搪瓷盆往前推了推,夏露笑道:“咱俩一起吃。我手上这个菇茑皮快做好了,先给您玩,一会儿我再给戴誉做一个。”   夏奶奶哪会玩小娃娃玩的东西,根本不接茬,转而说:“你现在月份早,而且之前还有出血,这样在床上躺着也就躺着了。但是过段时间可就不行了,每天必须得增加运动量,知道不?”   “其实我觉得还可以,不用躺着。不过,戴誉紧张兮兮的,非得让我进屋呆着。”夏露问,“您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没有?他干嘛呢?”   夏奶奶笑:“洗衣服呢,洗衣服水弄得院子里到处都是。”   “哈哈,那可真是难得,他最烦洗衣服了。整天嚷嚷着买电动洗衣机。”   “你跟咱奶说我啥坏话呢?”戴誉端着刚切好的西瓜送进来,“奶,给您拿几块西瓜吃。”   夏露笑眯眯道:“没说坏话,说你好话来着。”   夏奶奶接过西瓜说:“小戴,这件事我得批评你啊!”   “啊?”戴誉脸上的笑一僵,问,“您要批评我啥事啊?”   “孕妇不能总在床上躺着,尤其是孕晚期的时候,更得多活动。”   “我不是怕她累着么。”戴誉摸摸鼻子。   “你们在城里能有什么累活?顶多就是搞搞家务上上班,人家农村的妇女同志怀了孩子照样在田间地头忙碌。”夏奶奶停顿片刻,补充道,“适当的休息是需要的,但是可不能把她惯得太娇气了。”   戴誉面上不敢造次,听话地应承。   夏奶奶批评完这小两口,就起身去翻她带来的布兜。   “我带了些核桃和榛子。这玩意儿现在不好弄,这些还是你大哥从东北带回来的。”夏奶奶将东西给他们看,“多吃坚果有助于胎儿的大脑发育,你得每天坚持吃几颗。我怀你大伯和你爸的时候,你妈怀你和夏洵的时候,榛子核桃就没断过。”   戴誉赶忙问:“吃这玩意儿真能变聪明啊?”   “你觉得你岳父,露露和夏洵聪明不?”   “聪明聪明!”   他哪敢说不聪明……   夏奶奶这次带来的东西着实不少,除了榛子核桃,还有钙片、两罐奶粉和一大包红枣。   “奶,您带的也太多了!”夏露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东西恐怕都是她大哥弄回来孝敬二老,或者给大嫂备孕的,这会儿被老太太一股脑都弄到自家来了。   夏奶奶在她头顶揉了揉:“咱家本就人少,三代里才有你跟雯雯两个女孩。雯雯出生我只见过一次,而且才那么丁点大,等她结婚生子的时候我都未必能看到了。先可着你来吧。”   夏露被她说的鼻子酸酸的,心里难受得要命。   “哈哈,以您这身体素质,甭说看着雯雯结婚生子了,哪怕是看着雯雯的孩子结婚生子都没问题!”戴誉接过话头,又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奶,您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边住吧。”   外面天色确实已经暗了,大院距离什刹海还挺远的。   夏奶奶没拒绝。   “那您跟夏露住这屋吧,我到东厢房睡去。”   “我才不当讨人厌的老太太呢,你俩在这睡吧,别瞎胡闹就行!”夏奶奶又跟他们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自己跑到东厢房睡觉去了。   戴誉收拾夏奶奶带来的一大包东西,又剥了六个核桃给夏露吃。   “这回可好了,榛子核桃钙片鱼肝油凑齐了,等咱闺女长大,肯定是个大聪明!”戴誉想了想问,“你说给咱闺女起小名叫‘大聪明’行不?”   “……”夏露,“你认真的?”   “对啊!”戴誉正色点头。   “哦,到时候一群小姑娘在胡同里跳皮筋,你下班回家,离老远就喊一句‘大聪明,回家啦’,你看你闺女搭理你不?”夏露斜他一眼。   “我闺女嘛,当然要与众不同一点,这不比那些花啊,英啊,兰啊,好听多了。”   夏露:“……”   举了三个例子,把他大姐和小妹全带上了。   “再说,只是小名而已,大名我还得想一想呢。到时候还可以找咱家文化水平最高的夏博士给闺女起个好听的大名!”   夏露偷偷在心里松口气,她还真怕这人不管不顾的,取个小名叫大聪明,再取个大名叫戴聪明……   *   夏露虽然已经是个准妈妈了,但是该上班还是得上的。   大清早跟着夏奶奶一起出门,戴誉骑着车子将夏露送去汽车站,就调转方向往气动所飞奔。   刚进办公室,他就直觉今天的气氛不太一样。   虽然大家仍是忙忙碌碌的样子,但是氛围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们课题组算是比较包容的课题组,只要能交出方案来,秦部长一般不太会约束手下人的工作方式,偶有出格之举,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各小组内部的讨论会开得十分频繁。   比如他们起落架设计小组的铁三角,每天早上都要凑到一起开个小会。   像今天这样,大家各做各的,安安分分地坐在各自位置上工作的情况,十分少见。   “我只是请假了一天而已,组里发生什么事了吗?”戴誉坐到冯峰身边问。   冯峰支起一本书遮住口型,然后小声说:“昨天上午,气动布局方案小组的李副组长被保卫处的人找去谈话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戴誉一愣:“保卫处的人来咱们办公室将人叫走的?”   之前保卫处的那两个同志是在办公室外面叫住他的,并没有进办公室。   “嗯。大家都看到了。”冯峰忧心道,“也不知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戴誉沉思片刻,如果只是找各小组的负责人谈话,保卫处的人应该找气动布局小组的组长,而不是副组长。   而且这也能间接说明,应该不止他们103号项目的方案出了问题,兴许大家都摊上事了。   戴誉猜的果然没错。   一整个上午,陆续又有两个项目负责人被以各种名义叫出了办公室,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   保卫处的人虽然没露面,但是课题组里没有笨人,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了一些猜测。   吃午饭前,另两个项目负责人倒是回来了,但是昨天离开的李副组长却仍未回归。   中午的食堂里,戴誉看到夏长川,赶紧凑过去跟他打听所里的最新动态。   “哦,你是想问被保卫处找上门的事吧?”夏长川一边吃饭,一边不以为意道。   “不只是我,我们课题组里还有三个研究员被叫走谈话了,其中一个副研究员到现在还没回办公室呢。”   “有问题的被留下,没问题的继续工作,这不是很正常嘛。”   戴誉试探着问:“二哥,发生啥事啦?”   夏长川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啥大事,最近几天所里迟早得开会跟大家强调纪律的。   遂简单道:“有人违反保密条例,你们水上飞机课题组的部分方案被人带出了办公区!”   “啊!”戴誉吃惊地问,“方案被泄露啦?”   不过,他们课题组的内容刚进行了三分之二啊,最终的设计稿还没定呢,搞个半成品有什么用?   “也不算是完全泄露吧。”夏长川喝了一口汤,继续道,“带出去的都是草稿。”   肯定都是草稿啊,终稿还没确定呢。   “不过,你那个小课题不是已经完成了嘛,它的草稿被完整地带出去了。”   “你确定带出去的只是草稿?”戴誉问。   “嗯。”夏长川肯定点头。   戴誉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没事了,草稿带出去也没用,我们组的草稿自带防盗。”   夏长川这几天一直跟着所里的几个领导处理这件事,也听说了戴誉声称他们组有防盗的事。   既然是防盗的,夏长川也不胡乱打听,这属于人家自己的保密手段,若是告诉了他就不能完全保密了。   “是李副组长将草稿带出去的吗?”   “不是他。”夏长川摇摇头,“但这人跟他有点联系。”   戴誉回想了一下,他们课题组的草稿都是交到李副组长那边统一回收,然后送去档案资料室处理的。   如果草稿被大量泄露,要么是李副组长这边出了纰漏,要么是档案资料室那边出了问题。   “那咱们的方案到底被泄露出去没有?”戴誉忍不住问。   “暂时没有,我们接到举报找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只是将草稿带回了宿舍,你们103项目的草稿就摊在他的桌子上。当时还以为是你们的备份落到人家手里了。”   夏长川感叹:“不过,这也确实暴露出了长久以来保密工作的一些弊端,草稿回收这一块还是得重视的,这次不就差点被人钻了空子……”   “那当然了,我在京大实验室的时候,每张草稿都要经过特殊处理。”   “其他几个组长就是因为没有这种保密意识,才被叫去谈话的。”夏长川点点他,“被你这么一带,估计以后所有课题组都得绞尽脑汁地思考防盗方式了。”   “这不是应该的嘛。”   了解了事情的大概,戴誉便放松了下来。看来这事与他关系不大,不然保卫处的人早就再次上门了。   既然与他不相干,他便也没有过多打听其中细节,吃过午饭就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了。   下午的时候,戴誉突然被研究所办公室的人通知,马上去综合楼的会议室参加关于103号项目的内部评审论证会。   他已经等候这场论证会多时了,论证会不举办,他们就总是提着一颗心,做别的项目时也时常惦记它。   带上纸笔,以及为了应付论证会上的提问而准备的资料,戴誉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七八个人,打头一人率先让他阐述了一下设计思路,而后又提了两个数学建模方面的问题。戴誉按照要求一一回答了,算是平安度过了论证会。   不过,人家这么痛快地让他过审,显然是有别的目的的。   “戴誉同志,能不能讲讲你那份草稿的防盗方式?”论证会刚结束,便有人出言发问。   戴誉笑了一下,无情拒绝:“当然不能啦!把我的防盗方式公布出来,那我以后还怎么防盗啊?”   那人继续说:“我们只是想参考一下你的思路。”   戴誉的视线在几人身上睃巡一圈,最终定格在最开始让他阐述设计思路的男人身上。   男人五十来岁,面容轮廓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严肃。   “你们要是实在想知道,我可以说出来。”戴誉又加了附加条件,“但我只能告诉所长一个人。”   其他人面面相觑,上首的那个严肃男人却突然起身,挥手招呼戴誉:“你跟我来。”   于是,戴誉就颠颠儿地跟在所长屁股后面,第一次进了所长办公室。   他只是个助理研究员,所里的职工好几百号,不是谁都能有机会跟所长接触的。   “行了,说说吧。”所长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让他坐。   戴誉清了清嗓子问:“所长,您这边有我的那份草稿不?我对着草稿跟您解释,比较一目了然。”   所长从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递给他。   戴誉也没多废话,指着草稿上的页码和页面边距说:“您看,我们的草稿上每一页都有编码,而且要在左右两侧留出比较大的页面边距,这就是给最后防盗预留的。”   所长颔首,示意他继续。   “一旦确定这张草稿没用了,我就会在单数页左侧第一排的所有数字前面随机加一个首位数字。”戴誉在草稿上指着一个数字说,“比如第一行的第一个数字是480,这是被我修改过的,它的真实数值应该是80。”   “如果是双数页码的话,我就会在右侧最后一排的所有数字后面随机加一个末位数字。”他翻了一页,在草稿上又找到一个数字举例,“比如第六行最后一个数字是798,而它的真实数值应该是79。”   “这种方式简单又好用,方便得很,做防盗并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所长沉默片刻问:“你把这种方式告诉了我,那你以后还怎么加密?”   “哈哈,这有啥的,以后可以在每行的第二个数字加一位,或者改成添加小数点。方法多得是!”   所长:“……”   那你大大方方地跟大家分享一下不行吗?干嘛非得掖着藏着,特意跑来我办公室说! 第147章   像是窥见了所长心中所想, 戴誉将草稿放回原处,笑呵呵地问:“您是不是在想,既然加密方法多得是, 我咋小气巴拉地不肯分享给大家呢?”   所长隐约觉出这位年轻同志有点滑头, 遂没给出什么回应, 只等着看他如何解释。   “我既然愿意告诉您,就说明我并不吝惜将这种方式分享给大家。能够做好文件保密工作, 对咱们气动所甚至对整个航空事业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戴誉解释道, “这种保密方法一经公布,以所里各位研究员的能耐, 肯定马上就能破译,哪怕我再换成其他的保密办法,也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人家按照这个思路往下一捋, 解密就是分分钟的事。”   所长赞同地点头:“这种办法没被点明之前, 确实不好找到规律, 但是稍一点拨就能举一反三。”   “所以我才没有在大家面前公开嘛, 所里光是科研部门就有六七个,各个部门里还有不同的课题组, 大家总不可能都用一样的保密方法吧?那不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嘛, 有何保密可言?”   所长皱着眉头说:“其实你这种方式也不是百分百保密的,比如, 对于设计图,就只能改动数据信息,设计细节基本没有改动。”   戴誉解释:“如果是其他项目,我肯定也是要做出修改的。不过, 前三点式起落架的设计基本都大同小异,我们的设计图也是参考了外国飞机的起落架的。设计重点还是在建模和受力计算方面。”   说白了,起落架只是水上飞机的一个部件,课题的重点在于气动布局,也就是对飞机整体外形的设计。哪怕起落架这部分真的被盗,损失也有限。   “您要是想推广我这种加密方式,我没什么意见,但是如果大家都有自己的保密手段才是比较良性的发展。而且,”戴誉说明防盗方式的出处,“这种加密方式并不是我独创的,而是章仲礼教授的加密方法。”   所长心中一动:“你认识章老?”   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啦,章教授是我老师,我考进京大一个月就加入了章教授的实验室,一直跟着他做课题做到毕业。”   所长心想,京大理科一般都是六年毕业,他从入学就跟着章老做课题,算下来项目经验也有六七年了。   “那你项目经验还挺丰富的。”可能比某些入所两三年的助理研究员的经验还丰富。   戴誉看似谦虚地说:“还行吧,也不是特别丰富。因为参加的都是大型项目,一做就是好几年的那种,所以真正的项目经验只有三个而已。”   而后他言归正传道:“其实,我最初来到咱们气动所的时候,还挺不适应的。虽然刚入职就让我背诵了保密条例,但是我觉得咱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一般。”   所长挑眉,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挺敢说话的,这样看来又没了那种滑头的感觉。   “我在京大实验室的时候,章教授特别重视秘密文件保密的事,哪怕是草稿废稿也要做到百分百加密。所以,我到了所里以后特别不习惯。大家都比较重视终稿,似乎很少有人对草稿加密。”戴誉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其实,最开始刚接触保密条例的时候,我确实被镇住了,以前没接触过嘛,哈哈,觉得还挺神秘的。”   所长浅笑了一下,问:“那现在镇不住你了?”   “我心里还是有保密这条红线的。但是说实话,有点虎头蛇尾的感觉。平时所里对于保密的事强调得并不多。而且,时间一长,很多人就松懈了。”戴誉想了想,直言道,“咱们所里的保密条例还有一个弊端,就是防外不防内!”   “?”所长问,“怎么个不防内,你具体说说吧。”   他对于戴誉的看法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对方是一线科研人员,对于实验室办公室里的情况比他这个所长了解得多。   “您要不要跟我打个赌?”戴誉乐呵呵地问,“您随便找个由头把大家从办公室里引出去,至少三分之一的人不会锁抽屉。您再拉开他们的抽屉看看,没准儿就会看到秘密文件被大喇喇地放在里面。”   他又补充道:“我可不是背着大家跟您打小报告啊!如果只有一两个人如此,那是个人问题。但是,如果这样的事已经形成习惯甚至风气,那就不是个人问题,而是保密制度的问题了。”   所长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情况真的这么严重?”   “情况其实不算严重,大家只是保密意识松懈了而已。”戴誉建议道,“我觉得您应该趁着这次草稿被外泄的机会,在全所开展一次整风运动,并且号召大家专门针对设计草稿,在加密方式上进行创新。”   “每个课题组,尤其是组长,要有自己的保密手段。您甚至可以考虑将保密工作的成绩,作为绩效考核的一环,督促大家重视起保密制度。”   所长若有所思地用指关节敲敲办公桌,点头道:“你的想法还挺多的。”   “哈哈,我以前在工厂工作过,给两任厂长当过秘书,出谋划策就是我的日常工作之一。我寻思工厂和研究所的管理工作应该是大同小异的吧?”   不知是出于考教的目的,还是只是随口一提,所长感兴趣地问:“哦,那针对这次泄密事件,你觉得水上飞机课题组接下来的保密工作应该怎么做?”   “所长,真不是我马后炮,但是这件事情我觉得主要责任一半在李副组长,一半在所里。如果我是李副组长。”戴誉停顿两秒,摆手解释,“我可不是在跟您要官当啊!我只是打个比方!”   所长:“……”   他本来没觉得对方是在要官,被他这样多此一举地强调一番,才反应过来,人家可能是在要官呢……   戴誉不好意思地假咳一下,继续道:“如果我是李副组长,首先,甭管其他组的草稿有没有加密,都应该把收集来的草稿送去保密室,而不是档案资料室。”   “所里的正式设计稿按要求送去保密室,而草稿一般会被存放在档案资料室。”所长觉得这件事上,不怪李副组长,这是所里的统一安排。   戴誉不赞成地说:“这就是我们所里的漏洞呐!所里应该对接到的项目做保密级别评估,机密级以上的文件,甭管草稿终稿都应该一视同仁,送去保密室!这样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专案专柜,专柜专人负责。过了保密期限之后再统一处理。”   所长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们所确实可以设置密级,但是后续的处理很麻烦,不是什么项目都能算是秘密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自主研发的水上飞机按照密级划分,至少也是个秘密级别吧。咋能把我们的草稿送去没啥保密性可言的档案室呢!这次不就吃亏了嘛!”   戴誉思索片刻又说:“其次,需要鼓励组里的所有人,对自己经手的草稿进行加密,加密方式不用公开,他自己清楚就行。到时候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直接找到这份稿件的负责人就行。”   ……   戴誉猫在所长办公室,一聊就聊到了下班时间,直到所长的秘书进来敲门催促,他才意犹未尽地跟所长告辞。   出了办公室,他回想一下刚刚的经过,感觉自己发挥得不错,便乐颠颠地回家了。   *   论证会之后的第三天,秦部长在大清早来到办公室,组织课题组的组员们开例会。   “所里即将开启一场自上而下的,关于保密制度的整风运动!”秦部长少见的语气严肃,“尤其要针对重点项目文件,设置保密级别。”   这场会议难得的正式,没人随意插话发言,只等着秦部长继续通报。   “咱们水上飞机课题组的保密级别为机密,以后无论是终稿还是草稿废稿都需要对其中的内容进行加密,草稿废稿一律统一回收,转移至保密室。”秦部长正色道,“设计稿件不得外传是基本要求,我就不多说了,最近所里会有针对性地对大家进行保密培训。希望大家能绷紧保密的这根弦!”   下面没人说话,大家要么记笔记,要么眼神放空,秦部长对于组员的这种态度不太满意,决定强调一下事态的严重性。   “气动布局方案小组副组长李靖的事,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了。他目前已经被所里要求退出水上飞机课题组了!同志们!”秦部长突然拔高声音,“这件事情不管是否出自他的主观意愿,对所里以及我们课题组的影响都极其恶劣!”   “因为这件事,我们课题组几乎成了全所的笑柄!”秦部长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我真是脸上无光啊!”   研究员魏巍忍不住开腔安慰道:“组长,这样的事又不是你能阻止的,他工作出纰漏跟你有啥关系?”   秦部长瞪眼:“怎么没关系,我是有领导责任的!总之,这件事必须引以为戒。李靖的事就是大家的前车之鉴。”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一定加强保密意识。   秦部长又絮絮叨叨强调了半天,才停下话头,板着脸在办公室内环视一圈说:“下面,我宣布一项所里的最新人事任命。”   听说有新的人事任命,大家都来了精神。   “考虑到其过去一年的出色表现,以及在保密工作方面的突出成绩,所里决定任命戴誉同志为水上飞机气动布局方案小组的副组长,全面接管李靖的工作!” 第148章   办公室里有片刻的安静。   戴誉虽然已经带领起落架设计小组完成了任务, 而且听说也通过所里组织的方案评审论证会了。   但是,起落架只是水上飞机的一个部件,他们那个组算上他本人也才三个助理研究员而已。   这两个小组的分量和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气动布局方案小组可以说是整个水上飞机课题组的核心了!   组里大多是研究员和副研究员, 助理研究员只能打打下手而已。如今, 所里居然让戴誉这样一个助理研究员去担任副组长?   凭什么呀?   短暂的安静后, 作为气动布局方案小组的组长,苏大姐率先鼓掌, 表示欢迎戴誉加入气动布局方案小组。   随后其他人才像刚回过神似的,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   魏巍是动力选型小组的组长, 他借着有掌声作掩护,偏头问坐在身边的苏大姐:“什么情况?任命副组长都不跟你这个组长商量的?”   “秦工问过我的意见了, 我是同意的。”苏大姐低声解释。   “这你都能同意?让助理研究员给你当副组长?”   “呵呵,你可真是少见多怪。”苏大姐不以为意道,“我们气动三部可是全所知名的工程师和研究员的摇篮, 你可别忘了, 三部已经有多少分出去单干的研究员了。”   “小戴虽然当过起落架小组的组长, 但是他在此之前没有别的项目经验吧?”魏巍回忆了一下说, “我记得他是去年进的所里, 水上飞机才是他的第一个项目,哪怕是破格提拔, 这也太快了!”   苏大姐叹口气, 觉得他有点多管闲事,但还是讲明:“小戴进我们三部的时候是带着半本稿纸的履历来的, 他在京大时的项目经验相当丰富,而且很有可能是章仲礼委员的关门弟子。再说,只是让他当个副组长,又不是升他当副研究员, 没什么不行的。”   魏巍沉默。   戴誉的这种情况跟其他助理研究员确实不太一样。   虽说其他助理研究员在进入气动所之前,也多少会有些项目经验,但是像戴誉这样履历能写出半本稿纸的,着实不多见。   大项目有时候是跟着人走的。   章仲礼的牌子在那摆着,他手里的课题就没断过,而戴誉作为章教授的学生,自然能吃到老师的红利,有做不完的课题。   小戴居然是章仲礼的弟子?魏巍都忍不住嫉妒了!   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   秦部长跟着大家一起给戴誉鼓掌,等到掌声停下,才看向戴誉问:“小戴,你要不要讲两句?”   戴誉起身,笑呵呵道:“部长,您之前不是把我们起落架小组原地变成模型组了嘛,可是,我要是去了气动布局方案小组当副组长,我的两个组员咋办呐?”   冯峰:“……”   这人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大家都在一个课题组里,难道他和郑玉婵还能没事做?   秦部长:“模型组本来就是做气动试验的,让冯峰和小郑跟你一起归入气动布局小组,之后的工作安排,听你们组长的吧。”   “那行,我们都听苏工的。”戴誉像是没察觉到大家脸上的复杂神色,看向苏大姐笑道,“苏工,以后我就得听您指挥啦!您放心,我肯定能辅助您做好组里的工作,尽快做出让上级满意的布局方案。”   苏大姐颔首。   “这次由我接替李靖同志的工作,所里主要还是想让我抓好咱们课题组的文件保密工作。”戴誉扫向众人,又问秦部长,“部长,趁着今天人员比较齐,我能跟大家说说之后的保密工作安排不?”   保密工作是所里最近在抓的重点工作,秦部长巴不得他能格外重视起来呢。   “好,小戴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要烧起来了啊!你到前面来给大家仔细讲讲!”   戴誉没客气,走过去站到秦部长让出来的位置。   “有些同志可能还不知道前段时间泄密事件的一些细节。”戴誉骄傲道,“不过,几位组长应该是知道的,咱们课题组里所有小组的草稿都被违规带出去了,但是只有我们起落架设计小组的设计稿没有被对方掌握!大家知道这是为什么不?”   冯峰作为起落架小组的组员,此时也十分捧场,高声道:“我们的草稿做了防盗!”   “对!就是因为我们做了草稿防盗!而且,很多人都破译不了,全无头绪。前些天的论证会上,有领导让我公开那份草稿的防盗方式,不过,我没告诉他们!”   苏大姐笑:“那你还挺硬气的!领导的面子都不买账!”   “哈哈,文件防盗这件事,做好了的话,一个防盗方式能用一辈子!”戴誉看向大家,诚恳地说,“所以,我希望咱们组的同志们不要怕麻烦,每人要有一个自己的防盗方式!这个防盗,只要不被人破译,就能一劳永逸,使用一辈子!”   有人在下面喊:“戴副组长,你给我们分享一下,你是咋防盗的呗!突然让我们搞防盗,还有点抓瞎呢!”   “人家戴副组长连领导的面子都不给,还能把用一辈子的防盗方式告诉你?”   戴誉乐呵呵道:“别说,我还真打算以我的防盗方式为例,给大家做个示范。”   “你还真说啊?”有人起哄。   “那当然了!告诉领导我不乐意,但是告诉咱们课题组的同志们我还是挺乐意的,毕竟咱们可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戴誉答应得十分痛快,“其实,我那个防盗简单得很,就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在某些数字上随机添加一位数。”   “就这么简单?”苏大姐都不信。   “对啊,说起来简单,但是你得找到自己习惯的使用规律啊。既不能让人察觉出数字被更改了,自己还得记得清,别防来防去,把自己也防了!”   众人一阵笑。   “当然了,我的那个方法还是比较简陋的,希望大家能想出更好的方法,特别是针对图纸的防盗,这是一个难点。”   戴誉感觉气氛差不多了,便正色说:“过去,咱们在文件保密方面存在一些漏洞,尤其是草稿这一部分。我在这里正式通报一下,从下个礼拜起,咱们每周收集一次草稿,交稿时间定在每个礼拜一的上午。礼拜一提交上一周的草稿,大家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对文件进行加密。”   其他人还没觉得怎样,冯峰却在心里嘀咕开了。   这小子也太贼了!   原来李副组长是每个礼拜六收稿,不过大家交稿时爱拖沓,经常要等到半夜才整理好。   那会儿档案资料室的人早就下班了,所以这些草稿就要在李副组长手里压两天。   其实这两天是存在很大风险的。   这会儿戴誉将交稿时间改成礼拜一,早上收到稿以后,上午就能转交给保密室,稿件基本不在他手里停留。   这就相当于,无形中将风险分摊给了各位组员。   果然,只听戴誉提醒道:“稿件存放在手里的一个礼拜,大家可得保管好啊!该加密的加密,人离开座位时记得锁好抽屉!大家只需要将自己的草稿弄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大家操心了!”   众人满意点头。   冯峰真的觉得自己是唯一清醒的!本来大家就是只负责提交草稿的,别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被戴誉一说,好像他帮大家做了多少事似的!   *   事业上有了小小的进步,戴誉心情挺美。   下班回家时,顺路在副食品商店斥巨资买了一块猪头肉,又去供销社给夏露买了几个苹果。   他进院子的时候,夏露已经到家了,与她一起在屋里呆着的,还有抱着孩子来看她的小姨何娟。   戴誉一见到她怀里的孩子就眼前一亮。   赶紧放下东西,洗了手脸,换了衣裳,就凑过去跟何娟商量:“小姨,能让我抱会儿小辉不?”   何娟抱着儿子打趣他:“你不是说不会抱孩子嘛?之前让你抱小辉你还不乐意呢!这会儿自己也要当爹了,就开始父爱泛滥啦?”   “他会抱孩子,以前还抱过雯雯呢!只是好几年不抱,手生了。”夏露忍不住替他解围。   何娟一边将儿子递过去,一边对怀里的娃说:“儿子,让你姐夫抱会儿啊!妈妈去趟茅房!”   见小姨跑出了院子,夏露看向抱着她表弟晃悠的戴誉,笑问:“你还真的父爱泛滥啦?”   “嘿嘿,泛滥也是泛滥到咱家大聪明身上,”戴誉抻着脖子向院子里看了一眼,而后小声说,“这小子长得皮实,嗓门还大,我先拿他练练手。省得以后手生,抱得我闺女不舒服!”   夏露:“……”   从没这么无语过……   “要不你给我抱吧,再皮实,人家也才半岁,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我抱的好着呐!”戴誉将小表弟的小脸冲向她,“你看,小辉在我怀里多舒坦!要是不舒坦他早就叫了!”   夏露不再管他们,坐回桌边用大锁头砸榛子吃。   “你咋不用锤子砸呢?”戴誉问。   “那个锤子是你干活用的,太重了,还不如锁头好用呢。”   “我明天给你弄把小锤子,专门砸核桃和榛子用。”戴誉又问,“咱家大聪明今天咋样?”   夏露已经懒得纠正这个小名了,只让他随意说去,等孩子长大,自然会教他认清现实。   “还那样呗,刚两个月能有啥感觉啊!”每天都要回答同样的问题,她都快答烦了,戴誉这个问的居然还不嫌烦呢。   戴誉抱着小辉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特兴奋地说:“咱家大聪明可真是我的福星呐!”   “怎么了?”夏露对他一惊一乍地做派已经习惯了,淡定地将榛子仁扔进嘴里。   “你看,她刚来!我这个做爸爸的就升官了!”戴誉喜滋滋地说,“今天我被所里任命为副组长了!”   夏露疑惑地问:“你之前不是已经做组长了吗?怎么又倒回去了?”   从组长升到副组长?   这是什么逻辑?   戴誉:“……”   确实有歧义。   不能透露自己的具体工作,又想让她明白自己真的升职了。   于是他随口举个例子:“我以前当组长的那个小组只有三个人,干的活就跟你用锁头砸榛子似的。现在带着全组合并到另外一个大组去了,虽然只是个副组长,但是可以用锤子砸核桃了!”   夏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那你现在是副研究员啦?”   “没有,”戴誉有些艰难地答,“还是助理研究员。”   听起来像是白折腾了一遭……   “哦,那能进入更大的项目组也很厉害了!”夏露反应过来,赶紧送上一波夸赞。   戴誉琢磨了一下说:“我争取在这个项目组好好干,干出了成绩早点升任副研究员!这个小组原来的副组长就是副研究员呢!”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婆端着两个碗进来了。   “你们今天在这边吃吧,别过去了!”外婆将碗放在桌子上,“老头子在院子里给熊大熊二洗澡,结果那俩熊孩子到处乱窜,弄得满院子都是水!露露还是小心点吧,去那边容易滑倒了。我刚才就闪了一下腰。”   二人赶紧关心:“您没事吧?”   “没事。”外婆摆摆手,看向戴誉怀里的孩子问,“何娟都回家去了,小辉怎么还在这呢?”   “小姨说她要去上茅房。”   “这人可真是的,都当妈了,还毛毛躁躁的,孩子落下了都没个反应!”外婆伸手说,“你给我吧,我顺手就抱回去了。”   戴誉躲了一下,扭头对夏露说:“媳妇你先吃饭吧,别饿着咱闺女。我去送送外婆!”   外婆原本不想让他送的,听了这话又改了主意。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走在胡同里,外婆忍不住问:“你咋知道露露怀的是男是女?怎么总是一口一个闺女的?”   “我稀罕闺女呗。”   “这样可不行!万一以后生个儿子,你就不稀罕了?”外婆叹道,“生个儿子不是更好嘛!”   戴誉赶紧提醒:“您当着夏露的面可千万别说这种话!”   “怎么啦?难道生儿子还不好?”   “这不是儿子好不好的问题。”戴誉解释道,“您自己的孙女您还不清楚嘛,夏露太要强啦!上高中那会儿就要一直考第一,高考发挥得不好消沉了几天,结果人家上大学以后发愤图强,又是年年专业课第一。”   外婆自豪地点头:“露露一直很优秀!”   “她就是太优秀啦!啥都要跟人家比比,她在滨江的那个好朋友,比我们结婚早几年,现在有两个儿子了。自从人家生了第二个儿子,她念叨过不下五次。”   “这也没什么吧?好朋友生孩子了嘛。”外婆觉得他多虑了。   “要是只是好朋友生儿子还好,关键是我家那边,我大哥大嫂也生了儿子,这边小姨生的也是儿子。”戴誉愁道,“您说,她认识的这几个人,生的都是儿子,她能不多想嘛!”   外婆不吱声了,这还真说不准。   “她本来就要强,估计正在心里暗戳戳跟人家较劲呢。咱们要是再整天把儿子挂在嘴边,我怕她压力太大了。”戴誉乐呵道,“对我来说儿子闺女都一样,而且我是真挺稀罕闺女的。能生个闺女最好,生儿子我也不嫌弃,哈哈!”   外婆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露露嫁你,我是放心的。”   戴誉哈哈一笑:“啥时候我岳父能跟我说这话,我就知足了!”   想起自己那个严肃的大女婿,外婆也是一乐。   *   戴誉将外婆和小辉送到门口就折返了回来。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迎面就遇上了居委会的李大妈,看样子是刚从旁边徐家的院子出来。   “李大妈,忙呐!”戴誉主动与对方打招呼。   “诶,小戴,我正要找你呢!”李大妈语带惊喜。   戴誉顿住脚步问:“啥事啊?”   “咱们街道办要组织居民们学《毛主席语录》,统一学习完以后还要搞一个背诵语录的竞赛。”李大妈问,“你们家要不要参加?”   戴誉:“……”   他媳妇听说后恐怕得哭了,在单位刚学完,回了家又得学一遍……   “按理说,我跟我媳妇都是党员,街道办组织这么有意义的学习活动,我们是应该积极参加的。”戴誉婉拒道,“不过,您也知道,我们俩都在研究所工作,单位里其实每天都要开会学习语录精神。”   在单位学习就行了,街道组织的这种并不是必须去的。   李大妈已经听过太多婉拒的话了,不待戴誉拒绝,她就截住话头道:“嗐,你们家的事都是小夏做主,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我跟你回去一趟,征求一下小夏的意见。”   戴誉:“……”   咋还带当面揭短的呢!   不好跟这老太太犟,戴誉满心无奈地带着人回了自家小院儿。   甫一进门,李大妈就拉着夏露的手将学习班的事讲了。   夏露倒是没着急拒绝,而是问:“李大妈,咱们这个学习班的成员都是哪些人啊?”   “就是胡同里的街坊邻居呗。”   夏露了然点头,笑问:“目前报名参加学习班的人数不多吧?”   李大妈叹口气:“可不是嘛。”   “我倒是可以答应您去参加学习班,只不过我觉得咱们学习班的定位可能存在一些问题。”夏露从写字台上拿过一个本子,递给她,“您看,这是我每天在单位的思想政治学习内容,语录学习就占了其中的大半时间。回家以后,还得抽时间自学,整理汇编这些内容。”   李大妈接过来翻了翻,感慨道:“那你还真不用参加我们的学习班了,你这理论水平比学习班的老师都高。”   夏露谦虚道:“这些都是上课的内容,并不是我自己写的。”   而后又说:“咱们胡同里,大多数居民都是在职人员,而且大多都是公职人员。大家在单位都已经深入学习探讨过了,所以有些人未必乐意参加街道组织的这类学习班。”   “上面要求街道组织开展学习班,不过我们居委会都是年纪偏大的妇女同志,第一次办这种学习班,没什么经验。”李大妈拉着夏露的手问,“你们年轻人脑子活,你觉得我们这个学习班怎么才能办好?”   “我倒是听说,有的地方用语录进行扫盲的。不过,咱们胡同里的文盲可能比较少。”夏露思索片刻说,“要不您把参加学习的人群定位在退休人员,无业人员以及放暑假的中学生吧?这部分人群大多没在单位系统学习过语录精神。”   戴誉端着泡好的茶进来,接话道:“对啊,您看我外公外婆就是十分要求进步的!人家整天在家自学语录,你们这个学习班正适合他们嘛!” 第149章   戴誉的这番话还真不是搪塞之词, 外公外婆老两口确实一直在家自学《主席语录》。   尤其是外公,收集了全套的选集、语录和诗词,妥妥的老迷弟一枚。   夏露也赞同点头:“我外公每天都有一个固定时间段, 学习选集和语录, 偶尔还要借阅我们单位思想政治学习的笔记看一看。”   李大妈半信半疑地问:“老何居然这么爱钻研吗?”   “当然了, 您要是早起从我外公家院墙外经过,兴许还能听到他晨读的声音。”夏露笑道, “他每天早上都读一段选集的内容。”   戴誉附和道:“对对对,那老爷子的学习热情简直了, 比大多数年轻人都高涨!人家还带着老伴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呐!”   李大妈:“……”   “我外公外婆偶尔还会像对对子似的, 对答语录的内容。您不是说学习班结业以后,要举办背诵语录的竞赛嘛,这个正适合他们。”夏露颇感兴趣地问, “李大妈, 咱们这个竞赛有没有奖品啊?”   “有!有!有!”李大妈忙不迭点头。   戴誉琢磨着要是奖励丰富的话, 他们也可以参加一下。   “啥奖品?”   “前三名每人奖励一本《主席语录》!”李大妈得意地说。   夏露&戴誉:“……”   他俩结婚的时候, 收了一抽屉的选集和语录贺礼, 现在只想抓住为别人庆贺的机会,赶紧把这些当成贺礼随出去。   “小夏说的法子也不是不行, 不过, ”李大妈犹豫道,“语录学习班的学员默认的都是在职人员, 找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来上课,也不知道行不行……”   从没听说哪个退休老太太跟着搞运动的,这不是瞎胡闹嘛!   夏露有点想笑,但还是拼命忍住, 好奇问:“上边让您凑齐多少学员开班上课啊?”   “没说多少,但是最起码得凑够二十人吧!咱们胡同里这么多户居民呢!”   夏露建议道:“那您先去各家问问退休和无业人员吧,能凑齐就上课,凑不齐我们再去给您捧场。”   李大妈将茶缸往桌子上一放,水也顾不上喝了,边往外走边念叨:“我赶紧去何家问问,还有九号院的王家老太太,争取让他们都去学习语录。”   戴誉送客返回来,不确定地问夏露:“外公他们真会去吧?万一上课人数凑不齐,肯定还得让那个咱们去!”   “外公肯定会去,其他人说不准,要是实在没人去,咱们去给李大妈捧捧场也没什么,李大妈人还挺不错的,反正我下班回来呆着也是呆着。”   然而,胡同里大爷大妈的战斗力十分强悍,语录学习班不但凑够了二十人,而且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学习班开课以后外公还被任命为“语录员”,负责每天课前抄语录,讲语录。   这群上了年纪的老同志们学习劲头很足,每天按时去上课不说,还要将语录写成语录板,挂在胡同的各家院墙外面。   美其名曰,让大家能时刻看到语录,随时随地都可以学习语录精神!   *   这天早上,戴誉骑着自行车出门,穿行在挂满语录板的胡同里,沿路居然还真有行人会停下脚步,诵读语录板上的内容。   心里琢磨着外公他们搞的这个语录墙还挺有创意的,一路骑去了气动所。   刚进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秦部长就将他和苏大姐喊了出去。   隔壁的独立办公室里,秦部长的面色很不好看,随意挥手让他们坐了,就将一份报告推了过去。   戴誉还没伸手去拿,就听秦部长说:“水动力研究所那边,模型机的第一次试飞没有成功!”   “啊——”戴誉和苏大姐齐齐惊讶出声。   苏大姐急问:“怎么回事?我们这边的风洞试验完全没问题啊!”   秦部长阴着脸坐在椅子里不言语。   办公室里的气氛降到冰点,沉默得压抑。   戴誉将那篇报告拿过来草草翻阅了几页,也觉得这事有些棘手了。   他们这个气动布局小组,为水上飞机的气动布局给出了三个方案,最终拿出的方案还是戴誉转过来当副组长以后,共同参与选出来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遭遇滑铁卢……   距离秦部长跟所长立的一年期军令状,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而距离所长跟上级立的十四个月的军令状最后期限,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如果之前的布局方案被全盘否定,他们就要在最多不到五个月的时间里,拿出全新的布局方案。   秦部长有些烦躁地去摸裤兜,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将已经碰到烟盒的手抽了出来。   “还有两个半月,拿出一套新方案有把握吗?”秦部长盯着他们问。   苏大姐动了动嘴唇,想说有,但是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光是排查上一套方案中存在的问题,就需要好几天。   两个半月确实太赶了。   戴誉看完那份报告,琢磨一会儿说:“我们一直都是做陆基飞机的,针对这套方案的模型陆上试飞也没有问题,主要问题还是在水上的部分。所谓术业有专攻,能不能申请让水动力研究所的同志来咱们这边配合一下?”   之前虽然也会与水动力研究所合作,但是双方分开办公,有些事很不好沟通,光是方案传递就浪费了不少时间。   秦部长没含糊,应承道:“我跟对方所里联系一下,争取尽快安排他们过来。”   两位组长这会儿也没心思立什么军令状了,抄起那份报告就回了组里。   气动布局方案小组原来有六位成员,李副组长黯然离场后,戴誉带着起落架小组的铁三角加入,目前一共是八个人。   苏大姐将所有组员召集起来,通报了模型试飞失败的结果。   冯峰和郑玉婵就是气动所方面负责模型试验的,这会儿听说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方案,居然被砍掉了,都是一脸懵。   他们昨天甚至还因为课题即将结题,小组马上要解散而失落来着!   黄轩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斜眼瞟向坐在苏大姐身边的戴誉。   “我就说应该用二号方案吧,你们偏不听,一股脑地将票投给三号方案!这回好了,试验没通过,剩下的这么点时间哪里够重新做方案的!”   戴誉:“……”   三号方案是他一力支持的,他确实要承担一定责任。   郑玉婵不悦道:“黄工,你既然支持二号方案,当时怎么不坚持己见呢!现在我们的时间这么紧张,你说这种马后炮有什么用?”   黄轩撇了撇嘴:“你们一窝蜂的跟着人家投票,我说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单打独斗!”   他就是看不惯这个戴誉!   按理说,李副组长被拿下以后,应该从组里另外提拔一个副研究员填补空缺。   他是课题组里资格最老的副研究员,哪怕是论资排辈也该由他当这个副组长!然而,谁能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戴誉当上了他们的副组长!   明明只是个助理研究员,当初进所的时候在他面前还是一副末学后进的姿态,如今却压到了他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以往顾着彼此的面子,戴誉并不与他多计较,但他今天本就因为试验没通过的事心情不佳,这会儿再听他阴阳怪气一通,就更心烦了。   戴誉冷淡地答:“我们上周才做过二号方案的模型试验,在起飞阶段,机身后段偶有与地面摩擦的情况。”   连自己所里的试验都通不过,他有什么可马后炮的……   苏大姐忧心方案的事,根本没心思理会组员间的小磕绊。   眼见黄轩还不依不饶地想要反驳,她打断道:“好了,其他的事暂时放一放,咱们先探讨一下之后的工作安排。小戴,你有什么想法吗?”   合作期间,她还是很重视副组长的意见的。   戴誉心下暗叹,要是没有方案被驳回这件糟心事,这次与苏大姐搭档真的是一次很舒服的合作。   共事以后,苏大姐全然打破了他对女性科研工作者的固有印象。   原本在他印象中的女科学家形象,都是京大的袁冰冰师姐那样高冷的,或者文兰那样知性的。   苏大姐与她们截然不同。   工作之余是个喜欢家长里短的女同志,但是工作时却是个业务能力极强且能向下兼容的领导。   虽然戴誉只是助理研究员,但是苏大姐总是有意无意地帮他抬轿子,帮他在组里树立威信。   就像这次一样,大家开会发言时,必先征求戴誉这个副组长的意见。   “水动力研究所那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我们这些天总不能干等着。”戴誉想了想说,“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对方反馈的报告,其中抗沉性和静稳性都有问题。我们不如将小组一份为二,一部分人针对这两方面想想办法,另一部分干脆开始启动第四套方案的研究。”   提起那份报告,苏大姐皱眉说:“三号方案设计了八个水密舱,按理说抗沉性能应该很突出了,怎么还会出问题?”   “所以才要请水动力研究所的人来配合一下嘛,单凭我们自己很难看出端倪。”   ……   被他们盼着的水动力研究所一行人来的还算快,秦部长请求双方合作的电话打出去的第四天,他们所的副所长和设计室的两个主任设计师,就从江城一路北上赶了过来。   为了表示欢迎的诚意,秦部长特意请裴主任出了一趟车,将对方三人拉来了气动所。   戴誉早被领导叮嘱过,要帮忙招待客人。这会儿见到人从车上下来,赶忙上前帮对方的林副所长将随身的行李搬下来。   而后又笑着建议道:“林所长,我先带你们去宿舍安顿下来吧。”   林副所长点点头。   对方也是个急性子,还没到地方呢,就在去宿舍的路上,讲了讲他们所出具的那份实验报告。   戴誉好奇问:“林所长,我们气动布局小组,在考虑过抗沉性以后,给船舱设计了八个水密舱,按照我们计算出的数据,这八个水密舱完全已经够用了,可是那份报告上怎么还是说抗沉性能不稳定呢?”   “按照两舱破损不沉设计,最好是可以分隔出十个水密舱,但是这就又要改变原方案中,机身上的整体气动布局。”林所长边走边耐心解释。   戴誉了然点头,这样的设计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一件麻烦事。如果按照他说的修改,三号方案的设计图和数据基本都得改,相当于重新做一个方案了。   水动力研究所一行人的到来,虽然能解决他们的一些困惑,但是整体设计方面,哪怕双方研究所的人员每天一起上下班,想要设计得出彩,还是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来修改方案的。   项目进展十分缓慢。   *   单位里工作进展得不太顺利,家里也遇上了糟心事。   戴誉下了班推着自行车进院子,刚进门就看见夏露擎着手臂,支棱着一根红肿的食指,想要进正屋。   他赶忙将自行车靠墙放好,跟了进去。   戴誉一面翻箱倒柜地给她找药膏,一面着急忙慌地问:“你这是咋啦,咋受伤了呢?”   “用锁头砸榛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指也砸了。”夏露忍痛蹙眉说。   “你可真行,吃个榛子还能吃负伤了。”戴誉找到药膏,想了想又去院子里弄了一条湿毛巾回来给她冷敷。   “我这不是不小心嘛。”夏露委屈巴巴地嘟哝。   戴誉随口问:“你刚才想什么呢?分心成这样!”   夏露老气横秋地叹口气,然后拉着戴誉坐到椅子上,琢磨了半晌才说:“我们经济问题研究所可能要搬家了!”   “哦,搬去哪个区啊?要是距离咱家太远,就在你们单位申请一间宿舍,咱们就近去宿舍住也行。”戴誉估计她是因为通勤路程太远而犯愁。   “哎呀,不是!”夏露愁眉不展,“要是在北京市内搬家,我还愁什么啊!听说我们所要搬去隔壁省了!”   戴誉愣在原地,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了!   他急道:“怎么搬去那么远呢?编辑部也要跟着研究所的人走吗?”   “与工农结合。”夏露言简意赅地答,“要一起走的。”   戴誉:“……”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你们所里很少有双职工家庭吧,难道就让人家夫妻分隔两地啊?这不是瞎胡闹嘛!”   夏露小心地向外瞅了一眼,提醒道:“你小点声!”   这会儿根本控制不住音量,戴誉提高声音说:“你还怀着孩子呢,这时候哪能跟着他们乱跑!”   夏露抚了抚稍稍有一点隆起迹象的肚子:“研究所那边知道我怀孕了,据说怀孕的女同志可以通融一下,生完孩子以后再去。”   “具体要搬去哪里?”   夏露说了一个地名。   戴誉摩挲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也许是孕期情绪敏感的原因,夏露想到自己正怀着孕,居然还要经历这种事,生完孩子就得跟戴誉和孩子两地分居!不禁委屈得要命,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戴誉正兀自琢磨着解决办法,等他回过神,瞟向旁边时才发现,他媳妇正在啪嗒啪嗒掉眼泪呢。   “这有啥好哭的!”戴誉忙搂住她安慰,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乐观地说,“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去!”   “那边又没有跟你专业对口的研究所,你去了能干嘛啊!”那不是耽误他的事业嘛!   “要么找个工厂转过去,要么就跟着去你们研究所劳动的地方,啥也不干呗。”戴誉好声好气地哄道,“我哪能让你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生活,只要咱仨在一块儿就是家,工作再找就行了。再说,咱家还有那么多存款呢,就算十年不工作,也养得起咱们一家子。”   夏露抽抽噎噎地问:“那,那你在研究所好不容易干出来的成绩不就白干了嘛!”   “也不算白干,我们这个课题组在年底就可以结题了,能跟完一个课题我就知足了。”戴誉宽慰道,“你看我当初给厂长当秘书那么好的工作,说放弃就放弃了,这会儿一个助理研究员有啥的,之后再找机会呗!工作总归是没我老婆孩子重要的!”   见她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戴誉轻松地笑道:“我就说咱家大聪明是福星嘛!要不是怀了大聪明,咱们马上就得跟着大部队搬家了!哪能像现在似的,还能多拖延好几个月。”   夏露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说:“等我生完孩子,再做完月子,得是明年夏天的事了。”   “对啊,还有那么长时间呢,万一中间遇到什么转机,你今天的眼泪不就白流了嘛!”   夏露拿过草纸擤了擤鼻涕,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听梁主编说,京大那边有部分专业要转移去汉中,其中就有数力系和物理系,幸好你提前毕业了,不然咱俩肯定得分隔两地。”   戴誉没听说过这件事,不过如果是去汉中的话,没准是件好事,数力系和物理系都属于机要专业,到了那边老师和学生的科研工作就可以逐步恢复了。   “你就别操心其他人的事了!”戴誉劝道,“你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关键。”   *   虽然经济问题研究所搬迁的事让两人心里都不太痛快,但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还得继续。   又到了礼拜一,因着所里这段时间对于保密工作抓得比较严,大家基本都能在礼拜一早上将上周的草稿递交给戴誉。   戴誉在自己办公桌旁边放了一个带盖的纸箱,大家将做好防盗处理的草稿直接扔进去就行。   收集齐以后,检查一遍没问题,他就可以送去保密室了。   午休之前,戴誉将所有草稿清点了一遍,然后,毫无意外地又是十五份,少了一份。   他扭头看向与自己隔着一张桌子的黄轩,对方正埋头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戴誉稍稍提高音量问:“黄工,你上礼拜的草稿弄好了没有?该交稿了!”   黄轩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在稿纸上划拉。   当戴誉以为他要装聋到底的时候,他像是刚刚回魂似的,慢了好几拍才说:“哦,那个啊,我一直对自己的加密方式不太满意,每个礼拜都要换一种,我想找到保密效果最好的一种。”   戴誉挑眉:“那你今天又不交了?”   “哈哈,你再等我两天吧,我重新想个加密方式。现在所里这么重视保密工作,我确实得在这上面下点功夫。”黄轩慢悠悠地说,“想到好办法,没准儿也能捞个组长当当。”   戴誉像是没听懂他在内涵自己,笑吟吟道:“行啊,那你慢慢弄吧,不着急。我先吃饭去了。”   余光瞥见他出门的背影,黄轩不屑地轻嗤一声。   苏大姐听到了,不悦地皱眉说:“小黄,你怎么回事?嗤什么嗤?总这么别别愣愣的,还做不做工作了?”   黄轩不屑戴誉上位,但是对于同意让戴誉上位的苏工却没什么恶感,她只是接受了所里的决定而已。   被苏工说了,他也没反驳,晃了晃手上的草稿道:“我这不是在做工作吗,弄这个防盗弄得头疼。”   苏大姐想说,大家都按时交了,怎么就你每次都拖拖拉拉地交不上?因为他的拖稿,其他人的草稿也要在戴誉手里多压两三天。   不过,黄轩年纪资历都摆在那里,虽然办事不太体面,但是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的。   苏大姐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默默叹口气。   黄轩的草稿一压就是三天,到礼拜三快下班的时候,他才带着草稿来到戴誉的办公桌前。   “小戴,你那个装草稿的箱子呢?我把草稿交一下。”黄轩晃了晃手上的一沓草稿。   戴誉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不答反问:“所有页面都做好防盗了?”   “做了做了!”黄轩乐呵道,“我觉得我这次做得还不错,哈哈!”   说着还将那沓草稿往前递了递,没什么诚意地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往保密室送草稿了。”   “嗐,你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嘛!”戴誉无所谓地摆摆手,“再说,我前天就把草稿送去保密室存档了,你这样也不算太耽误事。”   黄轩一愣:“已经送去存档了?那我这个……”   “你不是已经做过加密了嘛,那我就放心了!先在你手里存着吧,下个礼拜一再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第150章   黄轩拿着那沓草稿返回座位时, 心下有些郁闷,余光里不小心瞟到邻座郑玉婵的表情后,他的脸就更黑了。   “小郑, 你笑什么呢?”他直觉对方在嘲笑自己。   戴誉没分配到所里之前, 郑玉婵是部里资历最浅的, 对他们这些前辈也比较尊敬。可是,自从跟戴誉混到一起后, 黄轩明显能感觉到对方越来越不尊重自己了!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戴誉一点不学好!   郑玉婵向来耿直, 但这会儿却拐弯抹角道:“我笑你认真呗,一个草稿加密而已, 居然要更换那么多次!”   她就是觉得黄工这事办得损人不利己,有折腾草稿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新的布局方案呢!   而且他自以为掩饰得好, 大家却都心知肚明他那点小心思, 这样明目张胆地为难小戴, 吃相着实有点难看。   “我对工作上的事, 向来追求完美。”黄轩开始唱高调。   郑玉婵点头表示赞同, 而后笑嘻嘻地说:“这份草稿还得在手里放好几天才能被送去保密室保管呢,好在你的防盗工作做得到位, 哪怕再次泄露出去, 咱们也不用怕!”   黄轩:“……”   戴誉并没理会黄轩的那点小心思,这会儿正是气动布局小组即将提交方案的关键时刻, 戴誉不想在草稿这样细枝末节的事上打转。   三言两语将黄轩打发了,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设计稿上。   他这些天跟水动力研究所的三位同志,交流了不少水动力学方面的内容。实际上,空气动力和水动力都属于流体力学方向, 基本方程和推导方法,有很多近似之处。   章教授就是流体力学方面的专家,戴誉在实验室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零星接触过水动力方面的课题。要不是涉及到保密内容,他恨不得拿着方案去章教授那边请教一下。   戴誉心想,等这个课题结束,他得找时间跟章教授好好补上这一课。   “小戴,”苏大姐明显心情不错,端着茶杯走到戴誉跟前,“林所长那边对三号方案的设计进行了改进,让咱们一起去看一看。”   戴誉面上一喜,他们就等着水动力研究所那边的动作呢,只要对方的船舱方案能确定,他们就能尽快调整机翼等的布局。   苏大姐叫上气动布局小组的所有人去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水动力研究所的林副所长作为代表,为气动所的众人讲述了他们对于三号方案的改进措施。   “为了保证两舱破损机身不沉,我们给船舱重新设计了十个水密舱,来提高它的抗沉性。”   众人点点头,这部分是这些天反复讨论过的,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种改动。   林所长继续说:“通过前期的试验,我们发现飞机在水上降落时,偶有机翼触水的情况,尤其是水上风浪大的时候,它的抗浪性并不理想。虽然机翼下方已经设置了一对翼梢浮筒,但是这个浮筒的尺寸显然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设计了更大尺寸的浮筒……”   林副所长还没说完,黄轩就举手打断道:“浮筒的空气动力学性能是很差的,一旦进入飞行状态,就会产生很大的空气阻力,降低飞机的飞行速度。我们之前将翼梢浮筒设计得尺寸小一些,就是为了降低它的空气阻力!”   苏大姐也点头附和:“我们确实考虑过翼梢浮筒的问题,但是如果按照您最新方案中的尺寸设计,将会产生很大的阻力,在飞行性能上将会大打折扣。”   十来个研究员围坐在会议桌前,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浮筒设计得小一些,那么水静特性和抗浪性方面都将大打折扣,甚至有机翼触水的风险。   然而,将浮筒尺寸设计得过大,又会降低飞行速度。   苏大姐环视一圈说:“截稿日期越来越近了,咱们不要拖延时间,谁要是有想法就赶紧说出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牺牲飞行速度,保住水动力方面的特性了。”郑玉婵无奈道,“毕竟飞机飞慢一点没什么,但是在水上降落时,如果机翼触水翻了车,那就是事故了。”   “那恐怕连水面试验都无法通过……”   会议室里又是沉默。   苏大姐最受不了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继续问:“其他人还有没有想法?”   没人吱声。   她看向一直闷不吭声的戴誉,点名:“小戴,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戴誉磨蹭了半晌才说:“我怎么感觉目前在纠结的这个问题,这么熟悉啊?”   “什么意思?”   “去年,我们起落架小组刚成立的时候,也做过相关的探讨。在总体方案设计阶段,冯峰提出了使用前三点可收放式起落架的方案。但是当时被我否决了,原因一是增加生产成本,二是,水上飞机并不是超音速飞机,目前只有超音速飞机才会考虑使用收放式起落架减少空气阻力。”戴誉简单解释。   冯峰听他点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有一瞬的茫然,至于那个前三点式可收放式起落架的方案,也早被他忘到爪哇国去了。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谁还成天惦记着当时灵光一现的想法啊!   不过,在场众人都是聪明人,经过戴誉这么一提点,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大姐抚掌笑道:“这个主意还真不错!既然起落架可以搞收放式的,那翼梢浮筒完全也可以仿照他的原理,搞一个可伸缩式的!”   戴誉点点头:“在水上时,船身借由翼梢浮筒保持漂浮状态。不过,一旦进入飞行状态,就可以将浮筒向机身折回,成为机翼的一部分。这样的话,既可以兼顾水动力性能,又可以提高空气动力学性能。”   “怎么样,这想法不错吧?”苏大姐乐呵呵地看向水动力研究所的三人。   林副所长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这样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只不过,你们还得多花点心思设计这种可伸缩式的浮筒了。”   苏大姐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只要大方向的调子定了,这些都是小问题,让小戴他们起落架小组的设计一下就行。”   戴誉也呵呵笑,看向冯峰说:“我师兄去年就想设计一款可收放的起落架,不过被我扼杀在摇篮里了,今年这个可伸缩式翼梢浮筒干脆给他设计的了,正好能弥补一下去年的遗憾。”   冯峰满眼期待地看向苏工,能完成一个独立的小项目也是一段不错的履历。   “行,就让冯峰负责。”苏大姐又看向星星眼的郑玉婵,补充道,“小郑帮着辅助一下。”   两人齐声应是。   这场与水动力研究所一起开的方案会,整整开了一下午,确定了之后每个人的工作安排后,大家就正式进入了项目的冲刺阶段。   有人在办公室的墙上挂上了截稿倒计时的黑板,致使所有组员心里都绷紧了弦,在最后的一个月里没日没夜地忙碌。   *   戴誉不只要操心单位里的事,夏露研究所搬家的事,也一直让他悬着心。   虽然当时为了安抚媳妇,他承诺会带着孩子陪她一起去隔壁省,但那也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   距离夏露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在此期间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终归要想想办法。   如果真的全家搬去隔壁省,就相当于给他俩的事业发展踩急刹车,恐怕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就真的只能专心养娃了。   这天下了班,戴誉没回家,直接骑着自行车去了离他们研究所不远的京城日报社。   何妍在收发室接到人的时候,诧异问:“有事回家说呗,怎么还拐个弯跑到单位来了?要不是我今天加班,你不就白跑了嘛。”   戴誉心道,那也得能在家里见得到人呐。   二姨跟小姨不同。   小姨基本上就是长在娘家的,即便结了婚,生了孩子,照样每天往娘家跑。不但自己回娘家,还得带着老公儿子一起回。   外婆虽然嘴上嫌弃,但是看得出来还是高兴他们能经常回去的。   不过,二姨的夫家距离什刹海不近,每周能回去一次就不错了。   戴誉跟着二姨往报社里面走,解释道:“我这次过来是想跟您说说夏露的事,回家说她不就知道谈话内容了嘛。”   何妍按耐着好奇,将人带进自己的小办公室,才问:“到底怎么回事?露露不是怀孕了嘛,出什么事了?”   戴誉简单地将经济问题研究所那边的现状说了:“她怀着孩子本来就挺辛苦的,我怕她再胡思乱想,干脆也不在家提这件事。”   而后他开门见山地说:“二姨,露露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去外地,您这边有没有报社或者杂志社的职位能给她转个岗?”   何妍将自己桌上的一本笔记本递给他,戴誉接过来一看,露出无语表情。   这本子上记录的内容与夏露那本思想政治学习的笔记差不多。   何妍苦笑道:“别说他们研究所的编辑部搬迁,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把露露弄到我们报社来,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又得找人给她换工作了……”   戴誉诧异问:“日报社也不行?”   “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报社杂志社这类单位找了,而且现在也很少有能接收额外编制的单位,露露这个事不好办。”   戴誉失望地叹口气。   当初他们毕业的时候,对方就为夏露找工作的事出过不少力,这会儿能说出这种话,看来是真的不好调动。   没能帮上忙,何妍有些过意不去,便提议道:“你之前不是帮她找过邮政总局的工作嘛,还有你小姨的储蓄所那边,这两个单位暂时没什么问题,要不你在这上面想想办法吧!”   戴誉点点头,只能稍后再看了。   二姨那边行不通,戴誉估摸着这时候的其他单位也未必好进,干脆就广撒网好了,将能利用的人脉都利用起来。   中午去食堂吃饭,碰到夏长川的时候,他还顺便提了一嘴,让对方帮忙给夏露留意一下合适的工作。   夏长川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狠狠心,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我看你也不用到处托关系帮她办调动了,这事八成行不通。”   “为啥不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他们单位搬迁去隔壁省,是由上级要求的。露露是因为怀了孩子才可以拖延几个月,而其他人早就跟着大部队搬走了。”夏长川解释道,“这时候如果没有正当合理的调动理由,研究所那边是不可能放人的。大家都不想离开北京,万一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调去其他单位,研究所怎么跟上级交代?”   “会管的这么严吗?”戴誉将信将疑。   “你不是第一个想到这种办法的人。”夏长川叹道,“据我所知,之前其他单位也有人想这么干来着,不过,无论是迁出还是调入,都没办成。”   戴誉:“……”   “而且,退一万步讲,哪怕她真能从研究所调出来,之后去了新单位也未必有好日子过。人家都去劳动了,就她调了出来。”夏长川向左右瞄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说,“这事没人知道还行,一旦有人知道,肯定会被人当成小辫子抓住!这些情况你都要考虑清楚!”   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办了调动手续,肯定会有人知道。   戴誉之前只一心想着给夏露重新调动一个工作的事,倒是没想到这些方面。   “那她就没可能从研究所调出来了?”   “也不是没可能。”夏长川沉吟片刻说,“不但要有接收单位,你们还得想出一个合理的调动理由。”   戴誉:“……”   夏长川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回去以后在露露面前也表现的淡然一点。我大哥这礼拜出差了,等他回来,让他帮着想想办法。他那边没准能有什么门路。”   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   戴誉这边还在为夏露工作的事犯愁,想要寻个能光明正大调动工作的理由。   另一边,他们气动布局方案小组拿出的最后一套方案,终于通过了风洞实验和模型水上试验。   秦部长组织人手写好最终的总体设计方案后,已经将终稿递到所里进行内部论证了。   所里的论证结束后,秦部长乐呵呵地宣布:“我明天要去参加机械部组织的方案研讨会,在此期间,大家可以适当地休息几天了。”   办公室里一阵欢呼。   戴誉收拾着办公桌,打算今天早点回去,好好陪陪夏露。他们这段时间搞攻坚战,经常忙到半夜,他回家倒头就睡,两人都好久没正经聊天了。   正收拾背包呢,却见冯峰乐呵呵地凑了过来。   “小戴,我跟你说个事!”   戴誉头也不抬,继续忙活:“说呗。”   “我要结婚了!”冯峰小声说。   “呦呵,发展的挺迅速啊!”戴誉放下东西笑道,“你俩这一年里各干各的工作,办公地点离得远,平时又没有什么接触,居然还能这么快结婚!我之前可真是小瞧你了,哈哈!”   冯峰迷糊地问:“你说啥呢?”   “说你跟欧阳芹呢呗,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他们课题组忙得要命,人家居然还能抽空追媳妇,真不是一般人呐!   “谁说我要跟欧阳芹结婚了!”冯峰炸毛,赶紧做贼似地回头看了一眼,生怕被人听到。   戴誉傻眼:“你去年不是还让我帮忙打听欧阳芹的婚姻状况嘛,咋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   “只是打听而已,我又没付诸行动追求人家。”   戴誉哪知道他当初都干了啥,现在只关心他媳妇到底是哪个。   冯峰扭捏地停顿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郑玉婵!”   戴誉:“???”   “你这是日久生情战胜了一见钟情啊!”   “哎呀,你快小点声,别让她听到!”郑玉婵还不知道他曾经看上过欧阳芹的事呢。   戴誉立马转移话题问:“你们领证了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没呢,我打算先跟所里申请一间婚房。”他们俩现在住的都是集体宿舍。   戴誉拍拍他的肩:“恭喜啦!需要帮忙的你就吱声啊!”   他终于可以把那一抽屉的选集和语录随出去两本了!   冯峰笑眯眯地点头。   此后的几天,课题组的众人都彻底放松了下来,每天只是看看外国最新情报,查查资料什么的,难得地轻松。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道秦部长回归。   从方案研讨会回来的第二天,秦部长给课题组的众人带回来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上级打算从参与水上飞机设计的科研单位中,抽调研究员和技术员,组成一个十人左右的水上飞机工作队,进驻滨江市第二机械厂展开现场设计准备工作,并且参与原型机的试制。”   苏大姐一愣:“要从咱们所里抽调人手过去?”   秦部长点点头:“咱们所负责了最主要的机身设计,肯定要找熟悉设计方案的人去那边配合工作的。”   “要抽调几人呐?”   “一至三人吧。”   突然有人问:“秦部长,这次只是临时借调,还是从此以后就常驻二机厂了?”   其他人也竖着耳朵,听秦部长的答复。   滨江虽然是省会城市,但是各方面的条件肯定是不能跟首都比的,尤其是像二机厂这种国营大厂,为了建造配套的试飞站,厂址一般会选在远离市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去了以后活动范围就是厂区,再想像现在似的,随意在首都市中心活动,根本不可能。   秦部长心下暗叹这些人不好糊弄,没说几句话呢,就问到了关键。   “以后就在二机厂发展了。”秦部长补充道,“你们可不要小瞧了二机厂啊,人家也是部属的万人大厂,在滨江是能与滨江机械厂分庭抗礼的存在。也就是这会儿遇到了些困难,才从咱们这边调人,平时人家都是自己培养设计员的。”   “哗——”   虽然办公室里才十来个人,但是也瞬间达到了人声鼎沸的效果。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哪是借调啊,明明就是变更工作单位嘛!”   “我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从没出过北京城,滨江也太偏远了……”   “他们这是明目张胆地到咱们研究所挖人来了!”   苏大姐是气动所的老牌研究员,心知这样的事情轮不到自己,遂主动能帮大家打听。   “咱们所的同志去了滨江二机厂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啊?给了什么岗位?”   秦部长赞许地看了苏大姐一眼,笑道:“其他的不知道,但是我在论证会上见到二机厂的副厂长了,也就是他们的谭总工。如果咱们所里能派气动布局方面的骨干过去,到了厂里将直接进入设计室,担任水上飞机的机身组组长。”   这个条件算是很优渥了,但是很多人还是不为所动。   不过,黄轩却在心里寻思开了。   这类航空制造厂,尤其是总厂,都是有自己的设计室的,其科研力量不比他们研究所弱。而且厂里的设计室有一个好处,他们可以就地设计就地去车间试制,非常注重实践。   一个项目的机身组组长,相当于主管设计师了,这个职位对苏大姐那样的研究员来说有些低,但是对于他这样的副研究员却正合适!   他在所里虽然是副研究员,但是前面的研究员着实不少,后面还有一批像戴誉那样的后起之秀追赶。   即便他可以独立做课题,近期却也不可能再有水上飞机这样大的课题让他做了。   他反复衡量了几次,觉得这次去二机厂,没准是自己事业腾飞的一个契机!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他是从部属研究所下去的副研究员,到了厂里就是高级人才,肯定会受到重视。   如果在厂里发展的好,项目总设计师,总工艺师、总工程师之类的头衔也能手到擒来。   听说二机厂的副厂长,谭总工就是从设计室里升上来的。走在外面,与他们研究所的所长是一个级别的。   再说,他不是北京本地人,对北京并没有太多的留恋。在他看来,北京和滨江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异乡。   黄轩兀自在心里权衡着,隐约听到有人问:“部长,二机厂那边可以解决家属的工作问题吗?能保证家属工作岗位专业对口吗?”   秦部长肯定道:“可以。谭总工特意在会上提过这一点,已经成家的科研人员,只要愿意去二机厂工作,就能解决家属的工作问题和孩子的上学问题。如果对口工作不好安排,部里也会出面在当地帮忙协调。”   闻言,黄轩心里的天平又往二机厂那边倾斜了几分,连他老婆孩子的工作学习问题都能解决,那就基本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见大家还在嗡嗡嗡地讨论,却一直没有人表态,秦部长顺势开起了动员大会。   “我们平时总喊着‘航空报国’、‘科研人员与工农相结合’的口号,这次真的给了大家奉献和报国的机会,我希望同志们都能有航空人的觉悟,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积极踊跃地投身到航空产业的生产第一线……”   秦部长动员了半天,就想看看谁能主动报名下基层,实在没人愿意去就只能让大家服从组织安排了。   视线在办公室里打个转,秦部长刚要再次开口,却突然瞥见戴誉高高举起的手臂。   “部长!我愿意去滨江二机厂!我是气动布局方案小组的副组长,还是起落架设计小组的组长,也跟着水动力研究所的同志,全程参与了针对三号方案的修改,对于水上飞机的空气动力学特性和水动力特性都很了解!而且我还是党员!我愿意响应上级号召,代表咱们课题组的同志们,投身到产业一线!” 第151章   在秦部长看来, 戴誉本就是最佳人选。去滨江支援建设,他是有天然优势的。   其一,他是滨江人, 从北京回老家工作, 算是衣锦还乡了。   其二, 戴誉跟谭总工关系匪浅。他去了二机厂,多半会作为青年骨干被单位重点培养, 未来发展未必就比在气动所差。   让戴誉这个本地人回滨江,总比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强, 到了当地不用适应水土,报了到就能立马投入工作。   秦部长刚才还在掂量, 如果没人主动报名,他就点名让戴誉去。   不过,这会儿对方主动举手了, 简直皆大欢喜!   秦部长鼓掌笑道:“好好好!戴誉同志非常有党员的觉悟和自觉性!你是气动布局方案小组的副组长, 去滨江二机厂当这个机身组组长, 协助他们完成水上飞机的试制, 正合适!”   其他人一看终于有人主动站出来了, 纷纷发自内心地跟着秦部长一块儿鼓掌。   好啊,大家都不用纠结了!小戴挺身而出了!   整间办公室里, 上到组长, 下到组员,几乎所有人都乐乐呵呵的。   也许唯一不痛快的, 就只有黄轩了……   他先是被戴誉突如其来的慷慨陈词打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竞争一下机身组组长的位置,又被秦部长这番骚操作弄懵了!   他十分想问问秦部长, 你咋不征询一下其他人的想法呢?   戴誉的话音刚落,你就跟生怕夜长梦多似的,快刀斩乱麻地宣布了机身组长的最终人选。   不给其他人留下一点点争取的余地……   他这边还在暗自懊悔慢人一步,另一边秦部长大夸特夸了戴誉一通就宣布散会。   只要有一个人主动申请去滨江,秦部长这个领导就算圆满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了。   临出门前,他还补充道:“如果其他人也有意向去滨江二机厂支援建设,这几天考虑清楚以后,可以随时找我报名。”   目送秦部长离开,课题组众人都围到戴誉跟前,不可置信地问:“小戴,你还真要去滨江啊?”   “对啊,刚才部长都同意啦!”戴誉挺激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冯峰纠结道:“你才来气动所一年,脚跟还没站稳就换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那工厂里的环境肯定没有咱们研究所好!”   他印象里的工厂就是京大三系工厂那样的,跟工人们交流起来费劲巴拉的。   戴誉忙道:“那哪算陌生的地方,我就是滨江人呐!去了滨江二机厂就相当于回家了,哈哈!而且我们那边环境不比北京差,你们是没见过我们国营大厂的风采!”   这些研究员大多是毕了业就直接来研究所工作的,除了偶尔出差,谁也没在大厂里生活过,听他说起国营大厂,不禁都围过来询问。   戴誉暗忖,二机厂有自己的设计室,却在这时候向外求援,肯定是急需高级技术人才的。他要是能从所里多动员几人一起去二机厂,对于新型水上飞机的设计和试制都是好事。   “我虽然没去过二机厂,但我是在与它配套的滨江机械厂长大的!”戴誉决定给这些土老帽开开眼,“我们机械厂职工多达上万人,有自己的中小学、医院、供销社、副食品商店、菜站、邮局、派出所、储蓄所、工人俱乐部、工人培训学校,以及成片的家属院。还配套建有啤酒厂、罐头厂、养猪场、冰棍厂等大大小小十来个下属厂。”   冯峰惊叹地张着嘴问:“这么厉害啊?”   “那当然了,我们厂的规模和工人福利在附近几省都是这个!”戴誉竖起一根大拇指,“只要认真埋头干活,努力为厂里做贡献,生老病死厂里全包!二机厂这次是遇到困难了才会从其他单位抽调人手,平时的话,想去这两个厂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谁要是想去,赶紧找部长报名啊,我在滨江人头很熟的!到时候咱们并肩战斗!”   一群人围着戴誉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黄轩坐在座位上,听着戴誉高谈阔论,真是越想越气!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被这小子抢占先机了呢!   当天下班后,戴誉背着包哼着小调出门。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却被正要进门的黄轩用力撞了一下肩膀。   见对方表情臭臭的,戴誉也不以为意,反正马上就要分开了,只当对方是在“无能狂怒”罢了。   出门骑上自行车,就回了家。   *   夏露已经彻底清闲了下来,研究所的人大多都搬走了,她不用去上班,就每天猫在家里研究她自己给自己布置的课题任务,十分能耐得住寂寞。   “遇上什么喜事了?高兴成这样?”夏露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到衣架上。   “这次还真是撞大运了!哈哈!”戴誉将人搂过来直接在嘴唇上啵啵啵了好几口。   “你疯啦?胡闹什么?差点碰到我的肚子!”站在原地任他亲了一会儿,倒也没挣扎。   “咱家大聪明可真是福星啊!逢凶化吉小能手!”   夏露无奈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孩子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你工作的事有眉目了!”   夏露拉着他的胳膊催促:“怎么有眉目了,赶紧说说!”她最近每每空闲下来都不由自主地琢磨全家去临省的事,心里总是堵得慌。   “所里要抽调人手去滨江第二机械厂,协助他们完成一个新项目的试制。机械部可以帮家属在当地安排对口的工作,我报名了!”   “啊!”夏露赶紧抓住关键问题,“这个项目能做多久啊?完成以后是继续留在滨江还是回气动所?”   “项目时间最少得一两年吧,后期如果订货多的话,可能时间更长。”戴誉停顿片刻,选择撒个小谎,“结束以后可以选择留在滨江,或者回气动所都行。”   夏露松了口气似的抚一抚胸口:“那太好啦!气动所的平台这么好,又不像我们研究所似的有各种麻烦事,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太可惜了!能回来就好!”   “要是让我选,我还是更乐意选滨江,那边的地头人头我都熟悉,而且二机厂的科研条件也不错。咱两家父母都在那边,到时候大聪明生出来了,也有人帮忙带……”   夏露笑眯眯道:“都好都好!你不用放弃事业陪我去临省,我就知足了!”   简直是峰回路转!   “二机厂那边要求半个月内到岗,咱们这几天得抓紧时间收拾行囊,把该带的都带上。还得跟家里人通报一声,再跟亲戚朋友老师同学道个别!”   夏露兴致勃勃地“诶”了一声。   戴誉在屋里环视一圈,叹道:“就是可惜了这个院子,咱俩结婚才住了一年就得空置了,本来就够破的,长期空置没人打理,恐怕等咱们再回来的时候,得破得不能住人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   之后的几天,戴誉去研究所做了工作上的交接。跟秦部长请个假,就准备回家收拾行囊。   不过,整理东西之余,他还抽空去了一趟京大的筒子楼。   章教授听说他要去飞机制造厂当设计师,赞同地颔首:“如果你想在飞行器设计领域长期发展,去工厂锻炼锻炼是好事,总呆在研究所里搞理论研究容易将路走窄了。”   戴誉讪笑道:“我还以为您得说我没出息呐!”   “去工厂工作,是真正的理论联系实际,怎么是没出息!”章教授瞥他一眼提醒道,“不过,你可得有心里准备,现在的好多飞机制造厂都是从修理厂干起来的,他们的工作效率是非常高的。”   “我们研究所的效率也不低啊。”   “那是两码事。工厂里经常是现场出设计图,现场试制。项目上马和原型机的组装速度都非常快。”章教授举个例子,“据我所知,之前某个型号的战斗机,从出图到原型机组装成功,只用了一年时间。”   戴誉:“……”   那人家的效率是挺高的,他们水上飞机的设计图足足用了一年才定稿。   跟章教授老两口聊了会儿回滨江工作的事,戴誉言归正传。   “我这次过来,除了临行道别,还有件事想请您二老帮帮忙。”   苗老师也没问是什么事,很干脆地点头应承:“可以,我们尽量想办法帮你解决。”   戴誉的视线隐晦地在这间一室半的小屋里一扫,虽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是东西摆设尤其是书籍,都挨挨挤挤地摆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局促。   “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家那个院子您是知道的,虽然位置很好,但是装修实在是寒碜。这样长时间不住人,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恐怕就破败得不能住了。”戴誉邀请道,“我想请您二老去那边住着,正好帮我守着家。”   苗老师迟疑着不知怎么接话,遂用眼神征询老伴的意见。   章教授哼笑道:“你这心可是够大的,多少人让别人帮忙看房子,最后把房子看丢了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我俩住习惯了,赖着不走,你怎么跟媳妇交代?”   “您可是小瞧我媳妇了!”戴誉呵呵笑,“这主意还是夏露帮我出的呢!我原本想让她小姨过去住,不过,夏露一力主张让您跟苗老师帮我们守着家。而且我媳妇说了,凭您对我的教导和栽培之恩,哪怕我把那个院子送给您和苗老师,她也不心疼!” 第152章   戴誉推着自行车进院子的时候, 正好看到夏露和外婆一起抱着一个大包裹从东厢房出来。   将车子停好,他赶紧上前接手:“我就出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们怎么就忙活上了!不是说等我回来弄嘛!”   “我们得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啊, 不然章教授他们来了还得自己收拾。”夏露甩甩手问, “怎么样, 他们愿意过来住吗?”   “那当然了,我出马哪有不成功的!”   “那他们什么时候搬过来?我陪着苗老师去认一认周围的邻居。”   “不用你忙活了, 等咱们搬走以后,他们再找时间过来, 到时候请外婆帮忙介绍也行。”戴誉想了想,又说, “我明天去居委会跟李大妈打声招呼。”   突然搬来两个陌生人,总要跟居委会说一声的。   外婆点头:“我在婚礼上见过那两口子,也说过话。到时候我带着他们在附近转转。”   “不过,章教授并不会一直在这边住着, 可能每个礼拜来住个几天吧。”   夏露一愣:“啥意思?”   “京大那边的一室半还得留着, 常年不住人的话, 恐怕会被人说闲话, 万一学校把房子收回去了,他俩咋办?”   “不能吧?”在她印象里,章教授还是那个在学校说一不二的教务长呢, 手里把控着所有教研室实验室的课题。学校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的房子收回去?   “嗐, 这事还真说不准,还是谨慎一点吧。”戴誉一手拎着大包裹,一手扶着她进屋,夸奖道, “你出的主意真不错!我每次去那个一室半,心里都挺难受的。章教授的书籍特多,那小屋都快被书塞满了,看着就觉得心情压抑。”   “这本来就是两全其美的事,咱们的房子有人看顾了,章教授他们也能住得宽敞点。再说,”夏露将薄夹袄脱掉,坐到炕沿上补充道,“咱俩能有今天,多亏了当初章教授帮忙,不然现在也得像丁玲玲他们似的。”   她在心里是十分感激章教授的。   戴誉的整个大学时光,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跟着章教授度过的。后来章教授不但让戴誉提前毕业了,连她也跟着搭了顺风车。   他们提前毕业的这两年,足以改变人生命运轨迹了。   外婆低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说:“章教授也算是你们的贵人,等你们回了滨江,我好好招待一下这夫妻俩。”   夏露遗憾地说:“离开北京就又见不到您跟外公了。”   “你要是去了临省,更见不到!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得亏小戴能干,不然这事还真不好解决,连你小姨他们储蓄所都不能接收,可见有多棘手了!”外婆真是恨不得把戴誉夸出一朵花来。   戴誉对于夸奖来者不拒,一点不谦虚地说:“为了给她调工作的事,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这也就是亲媳妇了,不是亲的我才不管呢!”   “行啦,你最辛苦!功劳最大!”夏露将剥好的榛子塞进他嘴里一颗,“呐,奖励你的。”   看的外婆咯咯直乐。   *   戴誉在家收拾行李,最终划拉出五个大包裹。   “媳妇,要不咱少带点吧。”戴誉跟她商量。   “这里面大多数都是咱俩的四季衣裳和书籍,而且光是书就装了一个包裹。你说吧,哪个能挑出去?”夏露靠坐在被垛上,动口不动手地指挥,“把能用得上的都带上,省得回去还得花钱买了。”   戴誉认命低叹口气:“那我明天去邮局,把装书的那个包裹邮寄了吧,书籍实在是太沉了,我是真干不动!”   “可以。”   二人收拾东西,拜访老师亲友,与同事同学朋友道别,忙忙碌碌好几天,终于到了临行前一天的晚上。   “真要走了,我还怪舍不得的!”夏露躺在床上睡不着,“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啊!咱俩在这里结的婚,参加了工作,还有了大聪明。”   戴誉哈哈笑:“你不是不乐意叫大聪明嘛。”   夏露面上一窘,锤他胳膊一下:“还不是被你拐带的!等回了滨江,赶紧让几个长辈给宝宝重新起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哈哈,这事估摸着最后还得落到我老丈人身上,我爸妈是不会跟夏博士争夺这个取名权的。”   “那也得言语一声,毕竟还是姓戴的嘛。”   夏露躺在床上琢磨他们还有什么东西没带,然后扑棱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   “又怎么了?”戴誉无奈叹口气,她这一晚上爬起来折腾好几次了。   “咱俩的饼干盒子没带!”夏露推推他,“你快帮我把饼干盒子从炕柜里取出来!家当全在里面呢!”   听话地从炕柜里摸出他俩的存款,看他媳妇数钱数起来没完,戴誉也想起来一件不得了的事。   权衡了半晌,最后一咬牙,还是从炕洞里搬出了一块体积颇为可观的黄泥砖块。   原本的十几条用黄泥裹住的大黄鱼,已经被他整合到一起了,看起来就是一块长方形的土砖。   余光里注意到他的动作,夏露一面整理钱和票据,一面好奇问:“你搬块砖出来干什么?”   “带回去。”   夏露以为他是开玩笑,轻笑道:“又不嫌弃行李重啦?”   “再重也得带着。”说着就用桌上的过期报纸将黄砖一层层地包裹起来。   “你还真要带啊?那块砖有什么特殊意义嘛?”夏露停住动作,盯着他一通操作。   迟疑了一下,戴誉又将报纸一层层重新剥开,而后对她招招手。   抱着被子蛄蛹到床边,夏露顺着他手指的一个裂缝往里看。   “?”   啥也没看到的夏露抬头瞪他一眼:“你不会是在耍我吧?”   “我哪敢耍你呀!”戴誉抄起床头的手电筒往缝隙里面照,“看到没?”   “这什么啊?不就是黄泥砖嘛!”夏露趴到跟前往里瞅,自言自语道,“这个金色有点反光,你这么宝贝它,不会是金子吧。”   “是啊。”   夏露诧异抬头:“?”   戴誉索性也不用报纸包裹了,拿着茶缸往那个缝隙里倒了一点水,打算找工具重新把开裂的地方修补一下。   “那里面真的是金子?”夏露自我消化了半天,才怀疑地问出口。   “嗯。”   “你……哪来这么多金子?”被做成这么大一块土砖,里面的金子总不会太少。   戴誉叹口气:“嗐,没偷没抢,机缘巧合吧。自从我得了这些大黄鱼,一个都没动过。以咱家目前的生活条件,根本没机会用到它。这玩意放在我手里也是个拖累,搬家都得带着。”   “这里面是大黄鱼?”夏露感觉自己舌头都凭空短了半截,“有、有多少啊?”   她倒是一点没怀疑戴誉是在撒谎骗她,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对方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十二条。”   夏露:“……”   她小时候听外婆讲过过去有钱人家铸的大黄鱼和小黄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默默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然后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咱们将它带回滨江以后放哪啊?”   这玩意儿确实有点咬手。以他俩目前的存款状况,根本就用不上这么多大黄鱼。   “在宿舍里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戴誉想了想,嘿嘿笑道,“要是被人看到问起来,咱就说这是从北京的家里带过去的砖,留作纪念。哈哈。”   夏露:“……”   能被这人愁死!   因为这块突然冒出来的金砖,夏露在次日上火车前一直紧张兮兮的,生怕这么多黄金会有什么闪失,眼睛一直不敢离开戴誉手上提着的行李包。   “你快别盯着瞅了,小心引起别人的注意。”戴誉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本来没啥事,也要被你盯出事了。”   夏露赶紧将视线挪开,与来送行的亲戚朋友寒暄。   他们选择出发这天是工作日,来送行的人并不多。   除了外公外婆,只有陈显和佟志刚。   陈显抱着戴誉的肩膀,颇为伤感地说:“我现在真是怕来火车站,每来一次就要分别一次。这个月,我已经送走好几拨人了,刘小源走的时候还哭了呢。”   戴誉回抱了他一下问:“刘小源回上海以后给你来信没有?”   “给我往三系工厂打过一个电话。”陈显点点头,“他已经在上海的一所中学安顿下来了,还是那个初中最年轻的数学老师。”   戴誉默了默,深觉刘小源这个分配方案着实有些可惜。   他们这一届毕业生分配的时候,正赶上经济问题研究所搬迁。他整天忙着给夏露找关系换工作,一时分不出精力去关心同学们的毕业去向。   陈显和佟志刚算是比较好的,都分到了北京的工厂。陈显被三系工厂留下了,而佟志刚则被分去一家军工厂当技术员,下个礼拜就该报到了。   经过这两年的磨炼,佟志刚的话越来越少。见陈显拉着戴誉聊天,他也不插话,只沉默地听着。   “我肯定无法出席你跟丁支书的婚礼了。”戴誉从包里拿出一本《主席选集》塞给他,“呐,新婚贺礼提前送了!”   佟志刚笑着接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谢谢。”   提上所有的行李,戴誉拉着夏露与众人挥手道别。登上火车,离开了生活工作过五年的北京。   *   正值深秋,戴誉二人从火车上下来时,明显能感觉到滨江不同于北京的秋意。   人来人往的站台上,戴誉提着三个大行李袋走在前面开路,夏露则老老实实地抓着他的后衣摆,生怕被人流冲散了。   行至出站口时,夏露指着前方举着牌子的人问:“那两个人是不是来接咱们的?”   戴誉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只见前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白净年轻人和一个矮胖中年人。   年轻人的手上还举着一个牌子,上书“欢迎空气动力研究所戴誉同志”。   戴誉径直走过去:“请问你们是二机厂的同志吗?”   “是是是!”那位中年人赶忙点头,“戴工你好!我是后勤处房管科一室的室长,你叫我老徐就行。”   戴誉抬起手上的行李示意一下:“徐室长,咱们就别握手了,多谢你们来接我。”   闻言,那位白净年轻人十分有眼色地接过戴誉手上的行李包,又自我介绍道:“戴工,我是设计室的设计员,谭戈!设计室把我分去十三号机的机身组帮忙,以后我就是您手下的兵了!”   戴誉与他问了好,估摸着十三号机是水上飞机在二机厂的代号。   徐室长看了一眼手表,建议道:“戴工,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咱们先去厂里给你安排的宿舍看看,安顿下来?我们是开车过来的。”   “呵呵,先不急着去宿舍,我是滨江本地人,好不容易回滨江了,怎么说也得先回家看看。”戴誉笑道,“这个时间这好能回家赶上一顿晚饭,哈哈。”   徐室长痛快地答应:“行,那先送你们回家,等你有空了再去房管科找我安排住处也行。”   “那太好了,我媳妇怀着娃呢,累了一天了,先把她送回家休息。”戴誉笑道,“明天上午,我去房管科找你。”   “可以。那咱们先走吧!”   戴誉二人跟着他们坐上一辆撒气漏风的破吉普车,一路颠簸着开去了滨江机械厂的家属院。   吉普车直接转进了家属院,在距离戴家小院不远的一个岔路口停下。   婉拒了二人的帮忙,戴誉与对方道声谢,就拎着行李领着老婆,迫不及待地往戴家小院跑。   这样一辆罕见的吉普车停在普通工人的家属院里,早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戴家二小子,还没过年呢,你咋就带着媳妇回来啦?”有邻居大娘认出他,隔着围栏向外面喊。   “哈哈,大娘,我们两口子被调回滨江工作了!以后咱们就能经常见面啦!”   “哦哦,那是好事啊!你妈你奶整天念叨你!”   戴誉一路与相熟的邻居们打着招呼,一条一百来米的路,走了一刻钟才到家。   戴奶奶隔着老远就听到了自己小孙子的声音,早就在院子里准备迎接了,结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干等半天没人进门,只好自己跑出来,在门口喊道:“戴誉,你小子到家了咋还不进门呢,磨蹭啥呢!”   “诶!我这就来!”戴誉哈哈笑道,“您孙媳妇怀孕了,走得慢!”   夏露:“……”   这个锅她不背!   不再听他跟邻居絮絮叨叨地聊天,率先进了戴家小院。   “哎呦,小夏,你可慢点走!”戴奶奶见她挺着肚子还走得健步如飞,吓了一跳。   “奶,没事,我每天都运动,走得稳着呢!”   后面跟进来的戴誉窜过来问:“奶,一年多不见,您咋返老还童了呐!想我了没?”   “呵呵呵,能不想嘛,过年的时候就盼着你们回来,结果却因为工作的事不能回。”戴奶奶拉着夏露的手进门,“你爸妈在年三十的时候还念叨你们呢!”   夏露笑道:“以后的春节都可以在家过了!”   三人进了堂屋,戴誉刚把大包小裹的行李放下,就见他老娘举着炒菜的铲子从灶间跑出来了。   “回来啦?晚饭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好,你们再坐会儿!”   夏露从凳子上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妈”。   戴母“诶诶”应声,喜得见牙不见眼。将手伸进围裙下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自己用红纸黏的红包,塞进夏露的手里。   显然是早就提前将改口费准备好了。   戴誉乐呵道:“我们这待遇赶上贵宾级的了,回家就有饭吃,哈哈。”   “你只是顺带的,主要是为了小夏和肚子里这个。”戴母与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才正色问,“怎么突然就调你们回滨江呢?在首都工作多好啊,你们两人都回来,那边的工作不就白瞎了嘛!”   夏露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戴誉在腿上按了一下。   “组织上的安排,我们只有服从的份,哪能跟组织讨价还价啊!领导考虑到我是滨江本地人,而且业务能力也很强,才派我回家乡支援建设的。不过,组织上也没亏待我,这次去二机厂的设计室工作,算是官升一级,我手下也是有大头兵的。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是我组里的组员来接站的呢!”   戴奶奶和戴母听不懂什么组织,设计室之类的,但是灵性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她家戴誉升官了!   二人俱是一脸喜色。   戴誉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就是可惜了小夏,为了随我来滨江,北京那边研究所的工作都辞了,调来这边还不知会被安排上什么工作呢!”   婆媳二人又是一阵唏嘘,直道夏露为了戴誉这个臭小子,真是牺牲太大了!   夏露:“……”   她简直快尴尬死了,这不是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嘛!   戴誉感觉事情渲染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问起了家里其他人的情况。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没回来呢。”戴奶奶解释道,“你们今天到家的事,该通知的都已经通知到了,你大姐和姐夫下了班也会过来,今天咱家可以吃顿团圆饭了。”   戴誉看一眼手表,问戴母:“妈,等开饭还得半天吧?”   “嗯,要不我先去下碗面条,给你们垫垫肚子。”   “不用,我俩下火车前吃了点杠头。”戴誉提议道,“反正大家都没回来呢,我先带着夏露到我老丈人那边打个招呼去!”   “现在去?”戴母看看天色,这么晚过去,晚饭还能在自家吃嘛?   “可不得现在去嘛,一会儿跟大家吃饭聊天哪还有时间去我老丈人家。”戴誉刻意压低声音说,“我明天上午得去单位报到,二机厂的设计室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不过听说对方跟夏露她爸是师兄弟,我得赶紧到我老丈人那边走走关系去。”   事关儿子的事业发展,戴母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催着小两口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过去。   “你们要是饿了在那边吃饭也行。”临出门前,戴奶奶交代道。   “小夏是孕妇,她要是饿了得随时吃。不过,我肯定是要留着肚子回家来吃这顿团圆饭的。”戴誉冲二人摆摆手,“你们就放心吧,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了。”   夏露走在家属院的小径上,还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得明天才能见到爸妈呢,没想到戴誉三两下就将她的两个婆婆搞定了。   “你可真厉害!”夏露不吝夸赞。   戴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   两人来到小洋房的时候,夏厂长和何婕早就已经提前下班回家等着了。   见他们进门,何婕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刚下火车得休息一天,明天才能过来呢!”   戴誉热情地喊了一声“妈”,见到从沙发上起身的夏厂长后,又以更高的声调喊了一声“爸”。   “我俩都想死你们了,怎么可能等到明天!回到家放下行李就跑过来了。”   何婕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拉着久不见面的闺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露露小姑娘呢,这才过了一年多,不但成为人妇了,竟然连孩子都怀上了!   闺女嫁人的时候,他们没能出席婚礼,所以对于夏露已经成家这件事,还没什么切实体会。   这会儿看着她隆起的肚子,总算有了些实感。   神色有些恍惚地盯着闺女的肚子,何婕的鼻子都开始发酸了。   母女二人泪眼汪汪地互相打量着,然后搂在一起伤感地哭了一通。   眼见老丈人也有要加入对面母女二人的趋势,戴誉忙打岔问:“爸,您是不是忘了啥事啊?”   夏启航将注意力从闺女身上转移到这个便宜女婿身上。   “什么事?”   “我进门这么长时间,都喊了您好几声‘爸’了,您咋不给我改口费呢?” 第153章   戴誉索要改口费的厚脸皮行为, 不仅引起了老丈人的侧目,还成功得到了小舅子和小姨子的关注。   雯雯小心地觑一眼据说是她姐夫的大高个儿,从沙发这边蹭到另一边, 凑到她哥耳边掩嘴小声问:“哥, 啥是改口费?”   “就是长辈给晚辈改口的钱。”夏洵低声解释。   “什么是改口呀?”   “他原来管咱爸叫叔叔, 现在改叫爸爸了,就是改口了。”   雯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而后她就看到自己爸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信封递给大高个儿,大高个儿欢天喜地地接过去, 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爸”。   雯雯咬着手指问她哥:“咱俩能跟爸爸要改口费嘛?”   “你想改叫爸爸什么啊?”夏洵一脸“你怎么这么蠢”的表情,拉着她大大方方走向戴誉。   戴誉将刚从老丈人那里讨的红包塞进裤兜, 再抬头时,却见他小舅子拉着他萌萌哒的小姨子立到了自己跟前。   他从兜里掏出两块大白兔分给俩孩子,然后问夏洵:“才多久不见呐, 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又高又瘦的!”小时候胖乎乎的多可爱!   夏洵得意道:“姐夫, 我现在是我们班个子最高的!”   “那也太瘦了。”戴誉看向老丈人说, “爸, 咱得给夏洵补充点营养了, 这么瘦可不行。”   “现在伙食就够好了,每天还有奶粉喝。”夏启航摇头, “补充的那点营养光长了个子。”   在另一边哭唧唧的母女二人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何婕接过闺女递过来的手帕擦干泪痕,忍不住插话道:“我们现在都是跟着工人们在食堂吃饭的, 想给他补充营养也只能在牛奶鸡蛋上补补。”   戴誉敏锐地问:“我爸不是当上厂长了吗?现在处境怎么样?”   他刚才甫一进门就觉出这屋子里的装饰不对劲了,客厅里空荡荡的,怎么看怎么违和。除了沙发立柜茶几等家具是原来的那一套,其他摆设几乎完全大变样了。   墙上的字画被摘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幅又红又专的横幅标语。   “快别提了,不是正儿八经的正厂长,只是暂时代理的,其实还是副厂长。”何婕犯愁道,“要我说真不应该当这个代理厂长,这就是个活靶子,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去生产队劳动的赵厂长一去不复返,原本说是三个月的时间,结果总是三个月再加三个月,呆了快一年了也没回来。   上级没有任命新厂长,老夏就得一直在代理厂长的位子上呆着。   夏启航不快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才不怕群众监督!”   “人家是只监督你嘛?人家要监督你一大家子!”何婕比他还不痛快,呛声道,“我想给俩孩子买点奶粉都得偷偷摸摸的。”   戴誉生怕这两口子在自己跟前吵起来,赶紧打圆场说:“这次我们回来了,想吃啥喝啥跟我说,我帮着买去,反正没人监督我。哈哈!我爸这也是欲达高峰必忍其痛,这种被群众监督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何婕摇头道:“他这个厂长当的,跟当副厂长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搞技术那一套,像个倔驴似的,也不跟其他副厂长多联系走动。这时候能跟其他人合作一下,守望相助,不是挺好嘛!”   “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跟其他人在工作上有合作就行。私下里最好不要过多来往。”夏启航显然有自己的考量。   何婕已经跟他在这个话题上探讨过很多次了,这会儿干脆不再争辩,转而对闺女女婿吐槽。   “你爸就是个倔驴!人家徐副厂长这个月来家里做客好几次,每次都提到他那个今年要从华大毕业的儿子。连我都听出来了,徐副厂长是想把儿子安排进厂里。你爸就跟听不懂似的,根本不接话茬。”   “华大的毕业分配方案还没下来吗?我们学校这一届的学生都已经到岗了。”夏露吃着橘子插话。   “徐副厂长昨天还来说起他家小徐呢,肯定没分配。”   夏启航蹙着眉说:“孩子们刚回来,你总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再说,老徐要是真想把他儿子弄进厂里,他一个副厂长还运作不了嘛?今年中专生和高中生也分来了不少,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夏露觉得她爸在这方面确实有点死脑筋,遂解释道:“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大多被返回原籍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是多数是农村少数是工厂。徐副厂长要是想把徐存元弄来厂里,得让厂里往北京发函才行。他去运作这件事,不是明摆着公器私用嘛。”   戴誉打断道:“咱爸现在坐的这个位置确实不好随意安插人,不然前段时间到处帮你找工作的时候,我早就找咱爸了。”   提起工作的事,何婕忙问:“露露,你被安排去哪里工作了?”   “还不知道呢,估计得等戴誉去单位报到了才能安排吧。”夏露吃了一个橘子,又喝了几口热腾腾的红枣水,舒坦地窝在沙发上。   她将刚才在戴家发生的事学了一遍,对父母交代道:“戴誉都帮我圆好了,你俩出去千万别说漏了啊。”   何婕对于女婿处理婆媳关系的手腕很是满意,投桃报李地问:“小戴,你什么时候去单位报到?你爸跟你们副厂长是老关系了,让他先带着你去认个门,以后在厂里也能有个照应。”   夏启航哼笑道:“哪还用得着我带着他去认门,人家早就自己认过亲戚了!”老谭从北京出差回来,就给他打电话大夸特夸了一通这小子。   “哈哈,我去年陪研究所领导参加研讨会的时候,碰到谭叔了,听说他跟我爸是师兄弟,我当场就认了亲。”戴誉对着丈母娘摆手道,“干我们这行还是得靠自身能力,谭总工心知咱们的关系就行了,不用特意关照!”   夏启航对他这番表态很满意,赞成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你干出了成绩,厂里自然会重用你。”   何婕看了眼挂钟说:“咱们准备吃晚饭吧。在食堂吃了一年多,我好久不下厨了,也不知做出来的菜合不合你们胃口。”   李婶已经被他们退给厂里了,现在吃喝打扫都得由自己解决。   夏露点头:“行,先在咱家少吃点。我婆婆也在家做饭呢,把我大姑姐他们都叫回来了,今天要吃一顿团圆饭。”   夏启航夫妇倒是没怎么意外,连他俩这样不确定女儿女婿会不会过来的,都准备了晚饭。戴誉在家里向来受宠,老戴家为了迎接这个宝贝蛋,肯定是要摆家宴的。   大家起身移步去餐桌,何婕却发现了儿子和小闺女的异常。   “这俩孩子跟小戴还挺亲的,从小戴进门就一直黏着他!”   戴誉颇为自得:“哈哈,那当然啦!他们俩还小的时候,我都抱过呢!”夏洵当时是个小胖子,可沉手了。   夏洵将他揉自己头发的手扒拉开,撇嘴问:“姐夫,我们都叫你那么多声‘姐夫’了,你咋不给我们改口费呢?”   戴誉:“……”   这臭小子,学的倒是快!   夏启航率先哈哈笑了起来,走过来在儿子头上划拉一把,深觉儿子帮自己报仇了。   “嗯,改口费应该给。”戴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我就听到夏洵叫我姐夫了,雯雯还没搭理过我呢!”   夏洵在妹妹的羊角辫上揪了一下,催促道:“雯雯,快喊姐夫,你不是想要改口费嘛!拿了改口费买糖吃去!”   雯雯有些腼腆地躲到哥哥身后,酝酿了半天才探出半个脑袋,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姐夫。”   戴誉赶紧“唉”了一声。   摸了摸裤兜发现自己没带钱,忙对夏露喊:“媳妇,快把改口费给咱们雯雯和夏洵!”   夏洵奇怪道:“你给改口费,怎么让我姐出钱?”   “夏洵!”何婕警告地瞪他一眼。   “我的钱全在你姐那保管呢!”戴誉解释。   不过,看到小舅子一脸“原来你是妻管严”的表情后,戴誉决定要在小舅子面前保持威严形象,遂一脸正经地说:“她是我们家出纳,我才是会计,我刚才那是给她发布支付指令呢!”   众人:“……”   “行了,我收到指令了,这就支付。”他们俩根本没想过还得给弟妹改口费的事,所以夏露只能临时从兜里掏出两张一块钱的纸币。   戴誉抻着脖子撺掇:“多给点,多给点,孩子好不容易叫我一声姐夫,哪能给一块钱就打发了。每人给五块!”   何婕劝阻:“给一块钱,意思意思就得了,小孩子拿着那么多钱做什么!”   五块钱放在孩子手里,简直是巨款了!   雯雯举着那五块钱问她哥:“哥,五块钱能吃多少冰棍?”   “天天吃,够你吃一年的。”   “哇,这么多呀!”雯雯重新探出脑袋,对戴誉抿着嘴笑了一下,“谢谢姐夫!”   把戴誉萌的呀!他心想,等大聪明出生,肯定比她小姨还可爱!   *   夫妻俩在夏家吃个半饱,又回老戴家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团圆饭。   次日清早,与家人们打声招呼,戴誉就独自乘坐摩电车去了二机厂。   这两个厂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近,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南,做摩电车的话需要四十多分钟。   好在省城的市政交通对这两个厂有所倾斜,在两个大厂之间开设了一条点对点的摩电车专线。   戴誉从机械厂门口上车,晃悠几十分钟,再从车上下来,马路对面就是二机厂的大门。   带着报到材料先找去了人事处办了报到手续,戴誉由人事处的洪副处长亲自陪着,去了二机厂的设计室。   设计室所在的办公区是一片宽敞的平房。   平房周围种了不少云杉和榆树,也许是距离车间太近的缘故,空气里有一股酸酸的腐蚀性气味,耳边也隐约能听到机器工作的轰隆声。   “我先陪你去设计室主任的办公室报个到。”洪副处长边走边对戴誉解释,“咱们厂的设计室主任是由谭总工兼任的,你这个时间段来报到正合适,他每天早上会先来设计室点个卯。过了十点,基本上就无法在固定地点找到他了,有可能在车间里,也有可能在厂部那边的办公室。”   两人来到平房,洪副处长领着他进入主任办公室。   “谭总,这位是从空气动力研究所调职过来的戴誉同志。”洪副处长乐呵呵道,“我可是将这员大将帮您带过来了。”   谭总工从办公桌后出来,握上戴誉的手,热情地说:“戴同志,你好!欢迎欢迎啊!早就盼着你这样的高级技术人才来我们厂里了!”   用力摇晃着戴誉的手臂,俨然是两个陌生人初次会面的场景。   戴誉配合地客气道:“谭总工好!以后我就是您手下的兵了,我一定尽全力配合厂里工作,尽快完成十三号机的试制!”   二人客气地寒暄一番,谭总工看向立在一旁的洪副处长:“老洪,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洪副处长笑眯眯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估计工作队的其他同志也该陆续到齐了,我还得回处里守着。”   目送洪副处长关门离开。   谭总工揽上戴誉的肩膀,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哈哈笑道:“你看看咱们这缘分!去年没能从你们秦工手里要到人,我还颇为遗憾来着,没想到今年你就自己跑过来了!我在名单里看到你的名字时,还愣了一下呢!”   “哈哈,此一时彼一时嘛,当初是项目的立项阶段,我还是个打杂跑腿的小兵。现在我当过气动布局方案小组的副组长,又是起落架小组的组长,履历厚了那么一点点,这不就有底气主动申请回家乡支援生产了嘛!”   “好好好,设计人员还是得来生产一线多参加实践,理论联系实际,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谭总工感慨道,“在研究所好是好,可是时间长了也怪没意思的,容易飘在上面。”   戴誉受教地点点头:“您这番话跟我老师说的一模一样!我离开北京前,特意去家里与他道别,他非常支持我来二机厂工作,给出的也是这个理由!”   谭总工看过戴誉的履历,知道他的老师是业界泰斗章仲礼委员。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刨去私人关系不谈,他对于戴誉的到来还是很满意的,非常期待他未来的表现。   谭总工关心地问:“住处都安排好了吗?遇到什么麻烦你要及时跟我沟通。”   “我们昨天晚上刚到滨江,今天一早就来向您报到了,还没来得及去房管科领钥匙呢。”戴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其他的事倒是不着急,主要是我爱人工作上的事,恐怕得让您多费心了。”   “我听老夏说他闺女怀娃了,工作的事你急什么,先休息一阵养养身子多好!”   “嗐,我们家那位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事业心比我还强。她是学经济学专业的,之前在经济问题研究所的编辑部工作。因为跟我回滨江她着实牺牲了不少,我总要对她的新工作上心一点。”   谭总工凝神思考半晌才说:“咱们厂里除了财务处,也没什么适合他的岗位了。不过,这好像也不对口吧?”   戴誉无奈点点头。   “厂里不行就得去省里市里找了。”谭总工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头绪,让戴誉稍等一会儿,他打个电话问问懂行的人。   戴誉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连续往外拨了三个电话。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后,谭总工笑道:“还真有了点眉目。《省经济信息》编辑部、市统计局和市计委都可以调入。小夏这样的京大高材生,又有研究所的工作经历,来咱们这边可是香饽饽。”   戴誉现在对编辑部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听说还想让夏露去编辑部就头皮发麻。   谭总工解释道:“《省经济信息》是原来省人委的信息刊物,由省人委办公厅牵头办的。如今归省革委会管了。”   那就更不能去啦!   戴誉在心里给这个编辑部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行,谢谢谭叔,我回去把您说的这几个单位跟她转达一下,让她自己选吧。”戴誉呵呵笑道,“您可真是亲叔了,一般人找工作有一个单位能接收就不错了,好家伙,您帮她找工作一下就找了三个单位!”   谭总工被他恭维得挺舒坦,客气道:“也是沾了你的光了,部里本来就对你们这些从首都下到地方的科研人员很重视,特意强调过家属的安置问题。”   话虽如此,但是勉强找一个单位应付差使和用心帮忙找的工作,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戴誉心下是十分感激谭总工的,心想以后在工作里可得好好干才行,得配得上人家对自己的这份重视呐!   “行了。今天礼拜六,你暂时不用上班,下周一来正式报到就行。先把家安顿下来再说其他的。”谭总工起身送他出门。   经过外面的一个大办公室时,冲着里面喊了一声:“谭戈,出来一下!”   闻言,昨天刚与戴誉见过面的谭戈颠颠地跑出来。   “这是你们机身组的戴组长,你陪他去一趟房管科领一套房钥匙。”谭总工交代道,“顺便过去帮他把家里收拾收拾。”   “哎!”谭戈爽快地答应。   后勤处房管科的办公室在厂部那边,二人从设计室出来后,谭戈一面引路,一面帮他介绍着厂里的布局,简直如数家珍。   “看你这么熟悉厂里的环境,你应该也是厂子弟吧?”戴誉笑问。   “嗯,我从小在厂里长大的。”   戴誉试探着问:“你是谭总工的儿子还是侄子啊?”   知道戴誉是夏厂长的女婿,谭戈倒也没瞒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谭亦吾是我爸。”   戴誉:“……”   这父子俩可真行啊,直接把他夹在中间了。   “呵呵,我说你俩五官轮廓怎么长得这么像呢,原来是一家人。”他闲聊似地问,“你是哪年进厂工作的?都跟过什么项目?”   “我高中毕业那年突然就不能高考了,只好直接进了厂设计室,给设计师们打下手。”谭戈长得挺白净,但是这会儿做出挠头的动作,却看起来憨憨的。“我这两年一直在当学徒,没跟过正经项目,十三号机还是我正儿八经进的第一个项目组。”   戴誉了然颔首。   他之前还惦记怎么还谭总工帮夏露联系工作的人情呢,现在倒是可以直接还到人家儿子身上了。   *   二机厂和他们机械厂的情况差不多,建厂时就参加工作的一批老工人都住在平房区,后来的年轻人们则住在最近几年刚刚建起的筒子楼里。   房管科给他们这些空降人员预留的房子在一栋新建的筒子楼里,格局样式都差不多,没什么可挑选的。   但戴誉还是矬子里拔将军,在其中精挑细选了一间朝阳面的房子,毕竟这里从此以后就是他们的长期根据地了。   两人拿着钥匙去家属院看了一眼。   筒子楼确实挺新,听说是前年才盖的。戴誉分到的是一间一室半的房子,但是这个一室半与章教授的那个一室半可不一样。   二机厂是在城南的一片大荒地上建厂的,地皮有得是,相应的筒子楼的格局也比其他地方的大气很多。   这个一室半的面积着实不小,主卧甚至可以再隔断出一个小书房来。   戴誉简单在房子里看了看,就打算收工回家了。明天是周末,可以找人来帮忙整理一下。   他忙活一天,重新回到戴家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刚进了院门,就听到从堂屋里传来戴大嫂夸张大笑的声音。   戴誉脚下动作一顿,总感觉戴大嫂这笑声有点意味不明。   “大嫂,什么事这么高兴?把你乐成这样?”戴誉跨过门槛就出言询问。   “哈哈,没什么,我跟小夏讲虎娃子的事呢!”戴大嫂眉飞色舞地说。   戴誉:“……”   虎娃子是他侄子的小名。   戴荣两口子好不容易得个儿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听说农村孩子都得起贱名才好养活,他们本想给儿子取个更贱的小名,不过被戴母极力劝阻,才勉强取名叫虎娃子。   有了虎娃子做对比,夏露突然觉得大聪明还挺好听的。   戴母见儿子回来,早已经跑去厨房做饭了。   两个儿媳妇,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怀着孩子,家里的饭食还得由她掌勺。   堂屋里只余做针线的戴奶奶,戴誉夫妻,以及抱着儿子一颠一颠的戴大嫂。   “我就说嘛,女人还是得生儿子!”戴大嫂颇为扬眉吐气地说,“自从生了虎娃子,我感觉自己腰杆子都硬了!”   戴誉夫妻咧嘴笑笑,没吱声。   “小夏,你可别像我似的,生一串丫头才来这么一个小子。”戴大嫂对夏露这个妯娌罕见地大方,“你要是需要,可以把我家虎娃子抱去养两天。我当初就是养了几天娘家侄子,才怀上虎娃子的。”   说着还将怀里的儿子往前递了递,打算让厂长闺女也沾沾他儿子的光。   不待夏露伸手,戴誉就拦在前面,将侄子抱进了怀里。   “呵呵,给我抱抱还行,我媳妇可千万不能抱!”戴誉低头逗了逗胖小子,笑道,“我俩早就商量好了,这一胎要生个闺女!万一咱虎娃子太好用,真把我闺女换成臭小子了,我找谁说理去!” 第154章   戴大嫂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夫妻二人, 她简直要被小叔子的言论惊呆啦!   他刚刚说啥来着?要生个闺女?   戴大嫂嘎巴嘎巴嘴,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问:“二弟,你咋想的?哪有不想生儿子的?”   “我没不想生儿子, 生儿生女都行, 只不过更倾向于生个闺女。”戴誉乐呵呵地问, “大嫂,你知道这是为啥不?”   “为啥?”   “你看我媳妇, 聪明漂亮不?”戴誉一脸正经地问。   戴大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 看看挺着肚子还水灵得跟小姑娘似的妯娌,她还是实诚地点点头。   “我老丈人家, 不光我媳妇聪明漂亮,我那个小姨子也十分可爱伶俐。反而是我小舅子长得一般般,瘦不拉几的。这说明啥?”戴誉正儿八经地分析, “说明我老丈人家那边都是闺女继承家族优点。”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你那个小舅子我见过, 虽然瘦了点, 但是看着还挺白净的。”   戴誉在自己的脑袋上指了指:“哎呀, 大嫂,你是没听明白。我们想要让孩子继承的是智慧呀!我那个小舅子没有她们姐妹聪明。”   夏露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你胡扯就胡扯, 干嘛说我弟弟不聪明!   “大嫂,你别听他胡说, 我们家孩子其实都差不多。”   “你就别不承认啦!你们家就是女孩比较聪明!”戴誉看向戴大嫂,“你看,我老丈人是大博士,丈母娘也是大学生, 要是我闺女能沾沾光,来个隔代遗传多好!”   夏露扶额,这话说得好像要是生了儿子就沾不上光似的。   不想继续听他胡说八道,把虎娃子从他怀里抢过来,夏露对大嫂说:“儿子闺女我都稀罕,咱虎娃子养得好,我抱一会儿。”   她在北京的时候还整天抱小姨家的小辉呢,也没见他有这么多废话。   戴大嫂觉得这两口子总算有一个是正常的,高兴道:“好好好,你多抱抱没关系。我家虎娃子可皮实了!”   戴誉没趣地摸摸鼻子,敢情还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媳妇一点不领情。   他瞅瞅闷头做针线的戴奶奶问:“奶,您咋还整天纳鞋底呢?眼睛不要啦?”   “没事,我呆着也是呆着,而且我现在做的慢,好几天才能做出来一双,就当有个营生吧。”   戴大嫂笑道:“别看咱奶不上班,人家每天把自己的作息安排得可满了,比我还忙!”   “多动动,有营生做,才能身体好。省得以后拖累你们!”戴奶奶动动脖子,换个姿势,“等你到我这个年岁就理解了。”   几人正说着话,大姐戴英背着包进了门。   “昨天不是刚回来么,今天怎么又回娘家?”戴母端着炒好的菜走出灶间,看到她回来就犯嘀咕。“总往家里跑,小心你婆家那边不乐意!”   戴英接过他手里的盘子,转手放到饭桌上,调侃道:“你的两个儿媳妇都在呢,你刚刚那是什么恶婆婆发言?”   戴母动作一顿,气道:“就你整天挑字眼儿,一回来就搬弄是非,我是那个意思吗?”   夏露岔开话题问:“大姐,你回来是有事吧?”   “可不是有事嘛。”戴英喝了一口弟弟给倒的热水,而后看向戴大嫂,“大嫂,下个礼拜先别让大丫二丫去学校了。”   “怎么了?”戴大嫂茫然地问。   “学校里最近太闹了,既然不能好好上课,你让她们往学校跑啥?”戴英吐槽道,“厂小学和初中的一些学生,都被外面那些人带歪了,整天嚷嚷着闹革命,一帮屁孩子能闹出啥来?”   戴母恨不得赶紧捂上她的嘴,恨恨道:“你胡咧咧什么!万一被外人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戴英不理会亲娘的打岔,继续道:“之前还好,只是小范围的闹腾,下个礼拜,工厂宣传队的人就要进驻中小学了。大丫十二岁,二丫十岁,正是容易被人鼓动的年纪,万一真惹出麻烦来,你跟我大哥咋办?”   戴大嫂对于小姑子说的话并不太懂,她在这个年代属于出身极好的那拨人里的。这两年即使厂里有些不大不小的风浪,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照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不过,她也听出来了,这事还挺严重的,不然小姑子也不可能刚下了班就往娘家跑。   戴母对于几个孙女的动向比大儿媳还清楚,忧虑道:“我前段时间确实听大丫说要争取加入什么排,当什么小兵来着!要不下礼拜还是给她俩请病假吧,先在家里学习,之后看看形势再说。”   只要有人上心了就行,戴英也不再多谈,转而问起弟弟和弟媳妇工作的事。   “我今天去报到了,单位给分了一套筒子楼的房子,明天去收拾一下就能入住。”   “明天我跟你姐夫去帮你收拾收拾,小夏怀着孩子呢,就别动了。”戴英想了想又说,“小夏现在都六个多月了,再有三四个月就能生,要不先在家歇几个月吧,做完月子再去上班。”   夏露摇摇头:“我现在身体还行,也不吐不犯困了,比刚怀的时候强一些。要是有工作单位接收,我就赶紧去上班得了,免得夜长梦多。”   她都在家呆了两个多月了,现在只一心想着出门工作。   提起工作的事,戴誉忙把谭总工帮忙联系的几个单位说了。   “省革委会内部刊物的编辑部,市统计局,市计委,这三个单位都可以去。”   夏露惊喜地问:“居然有这么多选择嘛?”   见满屋子的人都盯着他们瞧,戴誉谨慎地答:“谭总工说,你是京大的经济学毕业生,又有研究所的工作经历,来了咱们这边就是香饽饽,各个单位抢着要的。”   “确实是这样,我二伯哥在市计委开车。听说计委里有大学生,但是京大毕业生却是凤毛麟角的。”戴英也附和点头,又热情道,“用不用我回婆家那边帮你打听打听市计委的情况?”   刘宁的二哥只是计委的司机,就整天牛气得不得了,可见计委应该是个不错的单位。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戴誉还是点头道:“行啊,姐,你帮我们打听一下,他们单位开会学习的机会多不!”   当天晚上,夏露又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你要是在这边呆得不自在,回娘家住几天也行。”戴誉给她扯了扯被子,“宿舍那边收拾好也不能马上去住,那屋子还得通通风才行。”   “没事,挺好的,妈和奶奶都挺和气,我今天还跟咱奶学着纳鞋底来着,还挺有意思的。”她家所有女性长辈里,没有一个会纳鞋底的。“再说,以前离得远也就算了,如今都已经回来了,总不好在跟家里人半生不熟的,多相处才能熟悉嘛。”   “既然不是住的不习惯,那你刚才折腾啥呢?”   “我想事呢。”夏露晃了晃他的手臂问,“你说我去哪个单位好?”   戴誉将正在翻看的书合上:“你更倾向于哪个?”   “统计局或者计委吧。”直接无视了编辑部。   “听说统计局也是从计委分出去的。”戴誉随意道,“而且我听说省计委设有经济研究室,你要是想向上发展,或者继续搞学术研究,计委的发展前景确实不错。”   夏露赞同地“嗯”了一声:“计委的业务范围还挺广的,微观宏观行业管理都要插一手。”   戴誉心说,那你就赶紧去计委工作吧,这可是几十年后的发改委,还有啥可犹豫的!   简直太对口了好吧!   “主要是计委离咱家和二机厂宿舍那边都比较近,你上下班也比较方便。”戴誉解释道,“统计局在市中心,偏东的位置,距离咱们两个厂都太远了。”   “行,那就去市计委吧。”夏露像是心里放下一块大石似的,轻松道,“你礼拜一去上班的时候,帮我跟谭总工说一声。”   *   戴英夫妻在礼拜天去了一趟二机厂,帮着戴誉将分到的宿舍收拾安顿好,家具摆设铺盖日用品,全都一步到位。   再通风几天,他们就可以搬进来住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戴誉在礼拜一这天神清气爽地去新单位正式报到。   二机厂的设计室,目前有四十来个职工,其中真正的飞机设计师只有十几个。   正在进行中的项目,除了戴誉即将接手的这个十三号机项目,还另有一个正在设计阶段的改型运输机,以及一个已经在试飞阶段的直升机项目。   谭总工特意等在设计室这边,把十三号机项目组的人员召集到一起开会,将戴誉等四位刚从北京下来的新同志介绍给大家。   设计室里真正能腾出手加入十三号机项目的只有十来个人。   谭总工亲自担任十三号机的总设计师和总工程师,在会上直接成立了领导小组。   “十三号机的总体设计图纸已经出来了,但是到了咱们厂,有些过于理想化的东西是要进行适当修改的。”谭总工看向戴誉,“戴誉同志是机身组的组长,这几天尽快熟悉一下环境,对工程师指出的几个细节还需要作出修改。改好后,马上转到车间去搞模线。”   戴誉隐晦地蹙了一下眉。   对于厂里着急搞模线这一点,他没什么异议。所谓模线,就是按照1:1的比例将飞行器的结构图绘制道金属板上。   但是,让他修改图纸?   机身上的气动布局是经过精准计算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生产一线的操作居然这么狂野的吗?设计图跟着工人的技术水平走? 第155章   对于谭总工所提的适当修改图纸的事, 戴誉在会上并没有表态。   他需要先去确定一下,所谓的需要修改的细节到底是什么。如果是对机身结构的优化,或者对某些无关紧要小零件的修改, 他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 若要改动图纸的关键细节, 恐怕他就要与对方直接对线了。   谭总工的安排还在继续:“上级对于十三号机试制的期限要求卡得非常紧,从现在开始算起, 我们厂满打满算还有一年的时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需要试制出原型机。”   十三号机领导小组的副组长, 是个长相粗犷的中年人,名叫廖骞, 同时兼任测绘设计联合办公室的主任,也算是戴誉的顶头上司。   廖主任插话道:“如果按照我们以往惯用的串行工作流程,一年的时间是不可能成功交出原型机的。我印象里曾经最快的一次交付也要一年半的时间。”   “所以这次才将大家聚到一起开会, 一是确定十三号机的总方案, 二就是制定总规划, 对接下来一年的工作内容进行部署。”谭总工的面容严肃, 少了平时相处中的和煦, 对众人交代道,“正因为时间紧任务重, 所以这次我打算用交叉作业法, 来弥补时间上的劣势。”   有人在底下问:“总工,这个交叉作业, 要怎么交叉啊?”   “就是将设计,试验,试制,试飞等工作流程进行平行交叉, 比如,总体设计稿出来以后,我们就马上拿去车间搞模线。而在做详细设计稿的时候,也要同时进行工艺装备设计,给出工装图纸。再比如,机身组那边在修改图纸的时候,我们车间里已经开始进行工艺准备和工艺装备的制造了。”   廖主任点点头:“这种方法确实好,中间几乎没有等待的时间,每一环都是无缝衔接的。但是,这也对同志们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哪一环出现了问题,将直接影响整体项目进展。”   话落,廖主任又看向戴誉:“戴组长,机身组的担子不轻啊!你们的设计图是第一个环节,万事开头难,但也得抓紧时间呀!”   戴誉只道:“之前空气动力研究所拿出的机身设计方案可以说是最佳方案了,参与这个方案设计的几乎全部是气动所的骨干研究员。如果制造工艺可以跟得上,我是不建议厂里对设计图纸进行改动的。而且详细图纸已经出来了,其他组的同志完全可以从现在开始进行工装设计。”   完全没有必要等着他对那些所谓的小细节进行调整后再全面投入工作。   谭总工没说什么,只拿过一份清单,在上面勾勾画画了好几处地方,才递给廖主任:“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先把这份清单交给工艺处工装科的人,赶紧按照清单进行工装设计,再给小戴留一些时间进行其他细节方面的修改。”   散会以后,戴誉跟在谭总工身后去了主任办公室。   “坐吧,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呢。”谭总工指指对面的椅子,又拿起茶缸灌了一口。   “我就是想先跟您确认一下,刚才在会上,您说的那些需要修改的细节。到底是哪一部分的?”戴誉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这份方案在气动所精雕细琢了一年多,凭我目前的个人能力是不可能拿出比它更好的方案的。”   谭总工在头皮上撸了一把,叹气道:“气动所拿出的方案确实挺优秀,关键就是太精雕细琢了,连螺栓和螺母的尺寸都要精确到小数点。”   戴誉对工厂的生产工艺还不太了解,并没有直接否定他的说法,只疑惑问:“不是研究所给出的图纸越详细,越容易对零件进行加工嘛?”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咱们工厂里生产也是要联系实际的。”谭总工给他举个例子,“水上飞机的制作原料,有一个硬性要求就是防水还得防震。”   戴誉点点头。   “飞机零件是通过螺栓和螺母连接起来的,别看螺栓只是一个小零件,但是它的可靠程度直接影响飞机的使用寿命。飞机在飞行过程中会有明显的震动和颠簸,这就要考虑到螺栓的防松问题。”   戴誉继续点头,没搞明白这跟让他修改图纸有啥关系。   “咱们厂的技术员专门针对螺栓防松的问题,设计了一款特制防松螺母,”谭总工骄傲道,“这款特制防松螺母只有我们厂可以生产,而且拥有专利权。”   戴誉捧场地发出惊叹。   “咱们厂一共生产了十几种规格的这种特制防松螺母。”谭总工用铅笔指了图纸上的几个点,“但是没有一个型号是能与气动所提供的图纸完全对上的。”   戴誉:“……”   不来工厂走一遭,他是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会因为小小的螺栓螺母修改图纸的。   实际上,针对螺栓螺母的修改并没什么,对总体性能的影响微乎其微。   谭总工又给他指出了几处类似的问题,能改动的地方,戴誉都点头应承了下来。   不过,虽然他嘴上答应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回了机身组所在的小办公室,戴誉叫上他手下目前唯二的两名组员,开个小组会。   这两名组员,一位是谭总工的亲儿子谭戈,另一位是个名叫郑众的年轻设计员,与谭戈的情况差不多,中专毕业后进设计室工作两年,一直给人打杂,上个礼拜刚从正在试飞的那个直升机项目组转过来。   据说他们机身组还有从北京调来的其他成员,但是这会儿还没到岗。   “我去总工那里打听了一下,需要改动的都是小细节。”戴誉将图纸铺到绘图桌上,指给他们看,“你俩的制图水平怎么样?”   戴誉这两天想下车间去看看,所以不想在修改螺栓螺母这样的事上磨叽,干脆将工作摊派下去。   两人都谦虚地说:“勉强及格。”   戴誉不知他们是谦虚还是实诚,挑出其中的一张图纸,让二人照着绘制一下。   然后,他就沉默了。   他平时只用十来分钟就能画完的图纸,被这俩人拿着圆规、三角尺、绘图模板等作图工具轮番招呼,折腾到快午饭时间才出图。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差生文具多……   将两张图纸拿过来瞅瞅,戴誉面对这种状况也有些挠头。   他在北京的这几年,交往的人里不是大拿就是大拿预备役,哪怕是在三系工厂里,来往的也都是车间主任和工程师之流。   除了与工人们打交道的时候,并没有需要他向下兼容的情况。   在设计室里工作两年了,作图水平还是这个熊样,戴誉真不知道是自己要求太高,还是他们水平太菜。   也许是一直在设计室打杂的缘故,并没人系统的教过他们怎样制图。   戴誉从包里掏出自己进气动所那天,做安全培训的时候得到的《飞机设计员手册》。   “谭戈的基础比较薄弱,不过,高中并不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你能画成这样,也算不错了。”戴誉绞尽脑汁地鼓励他们,“郑众应该是在中专学过的,一些小细节做的比较好,但是速度太慢了,还得多练练。”   二人赶忙点头。   “你俩最近什么也别干了,把咱们组的所有图纸都临摹一遍吧,”戴誉将那本《飞机设计员手册》推过去,“有空的时候,把这个也看看,觉得有必要可以抄写一份。”   二人又齐齐点头。   他们已经看到封面上的红五星和气动所的字样了,知道这份资料应该是人家研究所里的内部资料,十分宝贵。   原本还想给他们布置任务呢,可是遇上这两个连实习生都算不上的组员,戴誉干脆啥也不摊派了。   先把基础打牢再说其他吧。   就地散会,招呼二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二机厂的面积颇大,所以食堂是按照车间的布局划分的,每三四个车间之间就会有一个食堂。   戴誉他们就近去了二食堂。   可以看出谭戈在厂里的人面确实很熟,不时就会有人跟他打招呼。   “小谭,这是你们设计室新来的毕业生啊?”有个干部模样的中年女人问。   谭戈赶忙解释:“这是刚从北京调过来的气动专家,戴誉,戴工!人家是我们项目组的机身组长!”   又对戴誉介绍:“组长,这位是工艺处的薛副处长。”   薛副处长主动与戴誉握手:“欢迎你啊,戴工!”   戴誉呵呵笑道:“薛处长,以后的工作上少不得要请工艺处的同志帮忙,提前打个招呼,请您多多关照了!”   “好说好说。”   三人去窗口打了饭,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戴誉问出心中疑问:“我没来咱们厂之前,听说二机厂设计室的科研水平相当高,厂里自己培养的设计师也很多。不过,今天一上午看下来,咱们设计室里的设计师似乎没有多少?”   而且水上飞机这么大的项目,居然只给他配了这样两个半吊子的组员。   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种水平的设计员,基本就是让他带学生了,能帮忙的地方十分有限。   二机厂的设计室实在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除了有一个厉害的谭总工,其他方面都比他预计的差远了。   餐桌对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吃饭的动作,互相对是一眼,谁也没有擅自回答。   酝酿了快半分钟,谭戈才有些含混地说:“目前设计室里的这些同志,都是政治十分过硬的。”   戴誉:“……”   懂了。   怪不得搞水上飞机试制,还得向上面求援调派人手呢。   原来是以前能用的人,现在都不能用了。   人才出现了断层。   戴誉也没自讨没趣地问那些设计师都去哪了,转而打听:“厂里有专利权的那款特质防松螺母,不是已经生产十几个规格了嘛,为什么不能照着我们设计图上的尺寸重新生产新规格的螺母?”   二人又对视一眼,这次是郑众为他答疑的。   “螺栓和螺母都是由四分厂生产的,四分厂那边的政治任务比较重,暂时可能找不到人帮咱们设计生产新规格的螺母。”   戴誉:“……”   千篇一律的答案。   之后的几天,戴誉按照要求快速将图纸修改完,就一面指导两个组员制图,一面跑去与十三号机相关的各车间转悠。   他之前虽然在三系工厂的车间呆过,但是其规模与这种飞机制造大厂完全没有可比性。   生产程序与生产工艺也截然不同。   飞机制造相对来说更精细一些,机械化和自动化程度相对比较低,特别是机体装配焊接这样的工作,手工操作才是主要的工作方式。所以,这里十分考验工人和技术员的技术水平。   谭总工早就从儿子那里听说了戴誉整个礼拜都往车间跑的事。   礼拜六这天开完方案讨论会,他将戴誉叫来办公室,随口问:“在车间呆了一个多礼拜了,有什么想法嘛?”   “国营大厂果然是名不虚传呐,这么多天看下来,感觉挺震撼的。”   谭总工好笑道:“这话不实诚,你不也是在机械厂长大的嘛,有什么可震撼的!”   “我平时都在生活区和厂部打转,车间是一次也没进去过的。”戴誉继续补充,“而且制造发动机和制造飞机的场面肯定不一样啊。光是各种机翼和机身的装配型架就看得人眼花缭乱了。”   “还有吗?”   戴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感觉咱们厂里好像比较缺人手。尤其是基层技术员和设计员,并不能保证每个车间都能配备两名值班技术员,有时候师傅们遇到图纸上的问题,无法找到人及时解惑。”   谭总工长叹一口气,没吱声。   “其实,您既然可以跟部里争取到一个工作队来配合生产,完全可以再想办法从别处选调一些优秀人才来填补空缺嘛。”   “这个时候往厂里调人也不好调,我们这个行业的专业性太强,省内基本没有合适的大专院校可以招人,外地的想要找专业对口或者有技术经验的,也不容易。如今的大学里似乎没人在管这方面的工作,我早就试过了,没有回信。”   “去别的单位挖角就更不可能了,都是各单位培养出来的宝贝蛋,能留到现在的都是政治和技术过硬的,谁舍得送到咱们厂来?”   被他这样一说,万事不愁的戴誉都跟着上火了。   *   在厂里忙碌了一周,礼拜六这天戴誉总算能按时下班回家。   筒子楼那边还在通风,他们两口子仍住在戴家,所以他每天上下班通勤就要一个半小时。   戴誉累得要命,跟家里人说了会儿话,就拉着夏露回屋睡觉去了。   “你工作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要是想上班,下个礼拜一就可以去报到。”戴誉将一份报到材料递给她。   闻言,夏露顿住往床上蛄蛹的动作,赶紧回身接过牛皮纸袋。   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看到上面写着“滨江市计划委员会物价处”的字样,她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   笑眯眯地在戴誉脸上啵了一口,表扬道:“真能干!”   戴誉这次难得地没有居功,实话实说道:“这还真不是我能干,主要是谭叔给咱爸面子,说来说去还是借了长辈的光呐。不然,他咋不对另外四个从北京来的骨干家属这么上心呢!咱俩明天回小洋房看看去,另外,等你搬去了筒子楼,咱俩还得一起去谭叔家道个谢。”   “嗯,这是应该的。”夏露欣然应允。   戴誉连轴转了一个礼拜,好不容易能休个周末,躺在床上舒坦地长舒一口气。   迷迷糊糊地已经有些睡意了,却突然听到他媳妇趴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戴誉立马睁眼,眼睛晶亮地问:“你还怀着孕呢,应该不行吧?”   “丁文婷说过了孕早期就没事了,你小心点就行。”   “……”   顾不上有点大的信息量,戴誉再次确认:“你确定没事?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忍忍,还是你跟孩子要紧。”   “哦,要不还是算了,隔壁还有人呢,被人听到还怪尴尬的。”夏露口不对心地说。   “你小声点就没人知道!再说,咱俩是合法夫妻,就算被人听到了也没啥可尴尬的!”戴誉利索翻身,再用大棉被将两人蒙住,“咱家这边还真挺冷的,现在做的可以算是寒假作业了吧!哈哈!”   ……   ……   翌日上午,戴誉房间的门一直紧闭着,始终不见人出来。   戴母小声问:“都快十点了,是不是得叫他们起床吃早饭啊?”   戴立军周末在家休息,一面摇头晃脑地跟着广播哼唱,一面制止道:“他俩一个是孕妇,一个为了工作忙碌了整整一周,都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你现在去叫啥?要是睡醒了自然就起来了。”   话落没多久,小夫妻俩就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跑到在门口洗漱的二人跟前,戴母问:“你们这是要出门呐?这么冷的天在家呆着多好!”   戴誉抹了一把脸说:“我俩到我老丈人那边去一趟,小夏的工作虽然是我们副厂长帮着找的,但是看的还是我老丈人的面子。我们过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帮我俩还这个人情去。”   戴母心说,夏厂长招了自己小儿子做女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怎么一直被这小子占便宜……   二人简单吃一口早饭,就去了小洋房。   不过,进门的时候,才发现客厅里还有其他客人在。   来人正是上次被何婕提过的徐副厂长。   戴誉跟人打了招呼,扶着夏露在沙发上坐好了,就跟在丈母娘身后去厨房泡茶。   “妈,徐副厂长咋又来了?还是为了他儿子的事啊?”   “好像不是。”何婕压低声音说,“厂里也开始组建革委会了,上面指派了一个主任过来,其他厂领导都是委员。我估摸着老徐是来探你爸口风的。”   戴誉以为机械厂早就有革委会了呢,居然现在才开始组建?   “你爸那个死脑筋,真是说也说不听。”何婕吐槽道,“老徐这人还不错,背景也清白,双方要是能结个盟,守望相助一下多好啊。”   戴誉暗忖,他老丈人虽然耿直了一点,但是政治智慧还是有的。这时候结的盟确实没啥用,大多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过,哪怕是多个塑料朋友,也比多个敌人强吧。   “妈,您还是准备点饭菜吧,估计徐副厂长得在咱家吃午饭了。”戴誉提醒完,就帮忙端着茶壶去了客厅。   “小戴,听说你前年提前毕业了?”徐副厂长由衷感慨道,“真是明智啊!”   “哈哈,当时也是机缘巧合。我实验室的老师要退休了,在他退休前,给我安排了提前毕业的考试。”   徐副厂长一叹:“你这是跟对了老师啊,我家徐存元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我就不用犯愁了!”   “我们俩没有可比性啊,存元是认真搞科研的料。”   徐副厂长有些意兴阑珊地点点头。   戴誉觑着他的神色,估摸着徐存元的工作问题应该还没解决呢。   他琢磨了片刻,突然笑问:“听我爸说存元的毕业分配方案还没定下来呢?”   徐副厂长暗暗腹诽,老夏既然能告诉女婿,肯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意图了,居然还总是在他面前装傻充楞!   见他点头,戴誉继续道:“我爸对存元毕业分配的事可上心了。我们两口子刚回滨江的那天,就听他说过存元的毕业分配方案的事,还说要是方案不理想,就是真的耽误了一个高级技术人才。”   夏启航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将话题拐到小徐身上,不过这会儿也不好出言阻止他发言。   话说到了这一步,徐副厂长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原是想让那小子回机械厂上班的,哪怕在车间里当个工人,也比被分去农、也比被分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   戴誉摆手道:“徐厂长,恕我直言,您跟我爸都不适合在这时候轻举妄动。厂里的革委会刚成立,正是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你俩这会儿把自己的家属弄来厂里,不是擎等着被人抓住把柄嘛!”   徐副厂长当然知道现在这个时机不合适,但是要是再磨蹭下去,他儿子就不知会被分去哪个犄角旮旯了。   “您也不用太担心!我爸上个礼拜就把这件事托付给我了,让我帮您家徐存元想想办法找个合适的工作。”戴誉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正在二机厂的设计室工作,您要是同意,我就去跟我们厂长求求情,往华大发个函,把徐存元要到我们二机厂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卑微地放一个防杠小提示——   1950年政务院颁布了《保障发明权与专利权暂行条例》。   所以,专利权这个词早就有了哈,并不是八十年代有了《专利法》之后才出现的。 第156章   徐副厂长当了这么多年的厂长, 当然也有自己的人脉。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将小儿子弄去别的单位,与自己避避嫌。   但是他特意在报纸上看过《关于大专院校毕业生分配问题的通知》,今年的整体分配原则就是要打破从前大学生只能当干部, 不能当工人和农民的旧制度, 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包括研究生, 一般都必须先当普通农民和普通工人。   让儿子进机关单位是不可能了,但是去别的工厂的话, 也并不好操作,他们机械厂算是省城成立革委会比较晚的工厂, 其他厂早就已经成立了。   这时候让别人帮自己儿子走后门,人家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 还不如他在机械厂想想办法。   徐副厂长面对戴誉的热情有些不好意思,对方到底是个小辈,跟他儿子的年纪差不多。   “小戴, 你也是刚到新单位工作, 这样帮徐存元找工作, 会不会太麻烦啊?”   “我只是作为曾经的同学当个推荐人, 将存元的情况介绍给厂里而已, 至于二机厂到底能不能接收,还得看领导的决定。”戴誉浑不在意地摆手道, “我现在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跟存元又没有亲属关系和利益牵扯。给厂里推荐人才,有啥可麻烦的!厂里不表扬我就算了, 还能批评我啊?”   一旁剥板栗吃的夏露也插话道:“徐伯伯,我们跟徐存元都是老同学了,彼此知根知底,听说他在华大学习期间成绩也一直不错。他要是能去二机厂工作, 还是二机厂捡到宝了呢。”   戴誉忙附和媳妇:“可不是嘛,存元是华大的高材生,要是搁在前几年,他这样的人才回咱们滨江肯定是各单位抢破头也要抢到手的。”   徐副厂长被他说得身心舒畅,呵呵笑道:“那行,小戴,你帮忙向二机厂推荐一下吧。不论成不成,我都记着你的这份人情!”   “嗐,您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嘛!您跟我爸是老同事老朋友了,存元跟我们两口子又是那么多年的同学,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算啥人情!”戴誉笑眯眯道,“就算是人情,也得让存元自己记着,我要是真帮他办成了事,得让他请我吃饭才行!”   何婕刚从厨房出来,虽然只听到了他们的后半截谈话,但是大致的意思也弄明白了,忙顺着女婿的话说:“对啊,都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咱们这些家长就别插手了,呵呵。”   夏启航被女婿的这番先斩后奏弄得没脾气了,只好提醒:“你要是真能帮忙,就尽快办,别等到人家学校里已经出来方案了,咱们这边的函才发过去。”   戴誉爽快的答应下来。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提前讲清楚的。   “徐厂长,这几年的分配原则您应该也是清楚的。我尽量帮着存元推荐,但是到时候到底能去什么岗位,我就不敢保证了。有可能是要下基层,去车间工作的。”   二机厂的很多车间都缺技术员,徐存元是学工程物理的,来他们设计室并不合适。反而是去车间才更能发挥他的作用,他们华大的金工实习还是很牛逼的。   徐副厂长神色郑重地说:“那是自然。不说国家要求大学毕业生下基层,哪怕是我们当年刚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也都是从车间里干起来的。他虽然上了一所好大学,但是说到底还是新人,去车间锻炼是应该的。”   戴誉跟他要来具体的学籍信息记录下来,双方算是皆大欢喜。   自家女婿帮着老夏赚了人情,何婕挺高兴,张罗着要亲自下厨,让徐副厂长留在他们家吃顿午饭,三个男人还可以喝点小酒。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请客了,好在最近大闺女回来,何婕为了招待女儿女婿提前买了不少菜和肉。使出浑身解数,张罗了一桌子还算拿的出手的饭菜。   徐副厂长吃了饭从夏家出来,哼着小曲儿往自家小洋房走。   老伴儿见到他双手背在身后,嘴里不知哼唱着什么就进了门,看来心情不错。   “今天老夏态度怎么样,还是不冷不热的?我就说你真是多余去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没了他张屠夫,咱还能吃带毛的猪不成!”   “他啊,就是那个性子,外冷内热。心思全都放在科研上了,没什么坏心眼。”徐副厂长替夏启航说句公道话。   “嘿,你这老头子,不是你之前回来自己说的嘛,说人家老夏总是不冷不热的,磨磨唧唧不肯给句准话!我跟你统一战线,结果你自己又倒戈了!合着坏人全让我当了,就你一个好人!”   徐副厂长脱了外套,浑身舒坦地瘫在沙发上:“哈哈,之前是我错怪老夏了。还以为他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过,刚才我去他们家,碰到他女婿才知道冤枉了人家。”   “怎么回事?”   徐副厂长将刚刚在夏家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而后感叹道:“老夏这个女婿可真不是一般人呐!说出来的话,就没有让人不舒服的!”   “哦,他家夏露找的那个男人,原来可是咱们厂出了名的小混混,连我都听说过他的名头,你说他当时得多混吧!”老伴儿八卦兮兮地说,“不过,人家考上京大以后,大家就跟集体失忆了似的,再没人提他以前的混账事了。他现在怎么样?我记得他跟咱家老幺是同一年考的大学,现在也该毕业了吧?”   “人家早就提前两年毕业了!毕业就直接进了北京的研究所工作,上个礼拜被部里当做青年骨干调到二机厂的设计室负责一个大项目。现在人家在二机厂混得风生水起的!”徐副厂长感叹道,“人生际遇真是奇妙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明天啥样谁也说不准!”   “他这运道可真是不错!夏家人能接受他,就够让我惊讶的了,没想到事业上也不赖!”   “何止是不赖!”徐副厂长将刚才在饭桌上聊天时听到的消息分享给他,“你知道他老师是谁不?章仲礼!”   对于非业界人士来说,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她听了也没觉得有多厉害。   “这么说吧,目前国内的航空项目,其中的三分之一都有他的影子。他教出来的学生,好多都已经成为现在航空工业的中坚力量了!”徐副厂长羡慕地说,“老夏这个女婿可真是能人呐,他在校的时候一直在章仲礼的实验室工作不说。从北京回滨江之前,还把他老师弄去给他守着房子去了!你说说这得是多瓷实的关系!咱家小元要是有人家一半的手腕儿,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那个小戴是能人,但咱家老幺也不差嘛,他就是太老实了!”   “老实人有时候容易吃亏呀!”徐副厂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交代道,“老夏的闺女怀娃了,看样子再有几个月就得生,你想着点提前备份贺礼,到时候让小元送过去。”   “你说,他真能把咱家老幺弄去二机厂吗?他只是个才去上班几天的设计师,说话能好使吗?”   徐副厂长沉吟片刻才说:“我看那小子不像是没城府的。要不是有底气,他哪会主动说出那样的话!不然,给了人希望又办不成,耽搁了咱家小元找其他门路,这不是凭白得罪人嘛!实在不行,我就自己找二机厂的朋友走走关系。”   同样担心戴誉会办不成事的,还有他的亲老丈人,夏启航。   “你这样将事情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万一办不成,我看你怎么收场!”送走了徐副厂长,夏启航就对戴誉拉下了脸。   戴誉喝一口丈母娘给倒的茶,醒醒酒。   “您呐,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们厂里的情况,外面的人或许还没听说。就这么跟您说吧,成手技术员和设计员在二机厂属于稀缺资源。谭叔也正为招不到合适的人犯愁呢,我这会儿把徐存元推荐给厂里,他没准儿还得奖励我一个大红花呢!”   何婕推了男人的肩膀一下,抱怨道:“你自己办不成,还不让女婿办了!我看人家小戴这事办得比你强百倍!”   戴誉心说,虽然知道丈母娘是在说自己的好话,但是咋还带拉踩的呢?捧一踩一要不得啊!   这不是在激化人民内部矛盾嘛……   “主要还是应为我俩站的位置不一样!这件事在我爸的那个位置上,确实不适合去做。不过,由我来办就没什么了!我就是基层的一个小喽啰,谁会整天盯着我啊!哈哈!”   向厂里推荐徐存元这件事,是戴誉见到徐副厂长后灵光一现的想法。   不过,这件事也给他开辟出一个新思路。   礼拜一早上,戴誉送第一天上班的媳妇上了摩电车,就往二机厂那边赶。   谭总工依旧是早上先到设计室点卯,处理设计师们提出的问题。   戴誉敲敲门进入主任办公室。   “我周末回去左思右想,觉得咱们厂一直这样存在人才缺口实在不是个事。在车间呆了一个礼拜,我发现没有值班技术员在,车间主任和副主任的技术压力太大了,而且他们并不会随时呆在车间,这就很容易导致工人师傅们的工作效率低下。”   他将徐存元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其实,要说向厂里介绍人才,我最先应该介绍的是我大学的同学,不过,我们学校今年的分配方案早就定了,大多数人已经抵达工作岗位,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位徐存元同学揪了出来。”   “你跟这位徐同学挺熟的?”不是熟人应该不会向厂里推荐。   “我也不瞒着您,徐存元是机械厂徐副厂长的小儿子,也是我媳妇的高中同学,跟我还算熟悉,我们是同一届的大学生。他虽然人有点内向不爱说话,但是专业成绩还不错,是块搞科研的料。”   谭厂长琢磨半晌,点头道:“行,我跟人事处那边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往华大发函试试。你要是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也可以继续向厂里推荐。”   戴誉在北京呆了那么多年,同学同事的技术水平应该都不低,正好能给厂里补充一些新鲜血液。   *   上海,某中学。   刘小源强忍着喉间的痒意坚持开完教职工大会,刚走出会议室就再也控制不住,喀喀地咳嗽起来。   “小源,你怎么样,没事吧?”数学组组长经过他时,关心地问,“你这个感冒已经有一周了吧,怎么好不好?”   刘小源捂着嘴又干咳了两声,才摆手说:“没事,姆妈煎了云雾草汤给我喝,我自己也喝了止咳糖浆,已经快好了。”   他在北京的五年身体好得很,从没感冒发烧过,反倒是回了老家没两天就中了招。不知是不适应上海湿冷冬天的原因,还是突然从京大转来中学当老师上火了。   不过,家里人都说这是因为他已经变成北方人的缘故,对上海水土不服。   他与组长一路穿过闹闹哄哄的走廊,回到办公室。   将笔记本放到桌子上,坐在椅子里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   让他说,自己来报到的时间点实在是不怎么样,来了将近一个月,只在第一个礼拜给二年级的学生上过三节数学课,之后就再没有讲课的机会了。   反而是开会开得很频繁,芝麻大的事也要开八个会。   这种情况,让一向乐观的他也忍不住叹气。   因着他从小优秀,十五岁就考上了京大,家族的亲戚们对他都是寄予厚望的,纷纷预测他以后是当科学家的料,姆妈也整天嚷嚷着“阿拉源源老于册歇嗝”。   然而,他读了五年大学,回来以后却只在中学当了一名数学老师,那种学有所成,衣锦还乡的戏码并没有在他身上上演。   他被分配的工作甚至还不如只读了中专的堂哥。   要不是半个月前,姨妈家的表妹突然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去了东北,姆妈可能仍沉浸在儿子没有当上科学家的失落中。   刘小源暗自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大学最后一年上课时的数学分析课堂笔记,打算从头到尾重温一遍。   如今回想起来,在北京上学的五年时光仿佛只是黄粱一梦,回到上海,他的梦就醒了。   正这么想着,有个带红袖章的学生在办公室门口对他喊:“刘老师,传达室那边有你的电话!”   刘小源应了一声,赶忙起身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还在琢磨,会是谁给他打的电话。   戴誉哥研究所那边接收外来信件比较麻烦,所以传达室的电话号码他只写信告诉了陈显,让他帮忙转告给其他同学。   想到可能是大学的老同学给自己打来的电话,刘小源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电话早就被挂断了,他站在电话机旁边耐心地等了几分钟。   果然,过了三五分钟,电话机再次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一把抓起话筒,他按耐住激动,谨慎地“喂”了一声。   “请问是刘小源同志吗?”   “嗯。”这样称呼他,而且通过电话线传过来的声音也有点耳生,应该不是他的同学了。   “现在,请你保持安静,不要开口。”对面的男声交代道,“我们发现你身边有可疑人物出没……”   “啊——”刘小源一阵紧张,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了“敌特”两个字。   瞳孔地震!   “请不要出声!听我的指挥,先原地向右旋转90度!”   根本没想过问问对方是谁,刘小源非常听话的原地转了身,面对的是发霉掉皮的墙壁。   “没有发现什么对吧?”对面的人像是能看到他当下的情状,“请继续原地旋转180度。”   刘小源继续听话转身,而后就与传达室大爷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了。   本想挤出一个笑的,但是因为过于紧张,失去了表情管理。   “好了,最后,请向右旋转90度!”   刘小源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但是,万一呢!   于是,他又转了90度。   大爷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刘老师在原地转了一圈,本就不长的电话线也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上缠了一圈……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打电话也不老实!   刘小源无语地逆时针旋转一圈,将脖子从缠绕的电话线中解救出来。   “请问你到底是谁啊?”居然打电话给他恶作剧!   然后,他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哈哈大笑声。   刘小源有些惊喜地问:“是戴誉哥吗?”   “哈哈哈,你最开始咋不问问我是谁呢?”   “谁会这么无聊打长途电话来恶作剧啊!”刘小源笑着吐槽。   “哈哈,小源你最近怎么样?班里的学生听话不?”   “还行吧,我只给学生上过三节课,有些人不怎么听话,觉得我太年轻了。”   “这些学生也太不知道珍惜啦,我们京大的‘上海神童’给他们讲课,这是多难得的学习机会啊!”戴誉笑道,“要不你别在那边干了,到我这边来吧。”   刘小源只当他是开玩笑,回道:“行啊,你给我买张车票我就背着行囊找你去。”   “车票得你自己买了,倒时候来了我们厂里,可以给你报销。”   “什么厂?你不是在研究所工作吗?”刘小源攥紧话筒问。   “呵呵,我上个礼拜被调到滨江市第二机械厂的设计室工作了。”戴誉怕他不知道二机厂的情况,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总结道,“是个生产制造飞机的万人大厂。”   “我手头上有个项目正在进行,但是人手不太够。小源,你愿不愿意来帮我一把?”   刘小源梦梦查查地听着,生怕是自己误会了,忙确认道:“戴誉哥,你是想把我调去滨江二机厂工作嘛?”   “对呀!不过,”戴誉笑呵呵道,“滨江这边冬天挺冷的,你们南方人未必能受得住,你可要考虑清楚。现在不用急着答复我,可以回家跟家人商量商量。毕竟调到这边的话,就是长期安营扎寨了,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肯定是要远离父母亲人的!”   刘小源激动道:“不用商量!我回家的时候,姆妈还问我怎么不留在北京,跑回上海来做什么!她可希望我有出息啦!要是让她知道我可以去造飞机,她肯定美死啦!”   “哈哈哈,那行,你最近准备一下,滨江这边挺冷的,棉衣棉鞋都要准备。其他的东西你带不带都行,厂里提供宿舍,吃饭在食堂,要是想娶媳妇也可以帮你娶一个,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戴誉顿了顿,提醒道,“厂里往你们学校发函,走程序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你就正常上班,不要跟别人提起要调走的事,知道不?”   刘小源举着电话欢快地猛点头。   *   搞定了刘小源的事,戴誉又想办法给心目中的其他人选打了电话,或写信。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刘小源似的为了能造飞机,就跑来人生地不熟的滨江。   大家毕业以后都有自己的考量,人各有志嘛,他也不能强求人家。   招兵买马的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而且就算是招到人了,真正能上岗也是至少一个月以后的事。   所以,哪怕再嫌弃,他也得赶紧培养手下的两名组员,争取让他们能早日帮自己分担一些工作。   之后的时间,他又跑去车间呆了一下午,踩着下班的点,急急忙忙换了衣服,就往厂大门的方向跑。   他早跟夏露约好了,今天下班以后,要一起去他们的新家看看。   那套房子已经通风一个礼拜了,夏露过来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可以入住。   她从这里去上班,要比机械厂那边近便些。   摩电车刚停稳,戴誉就跑到车门的地方等着,见她要下来,赶紧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今天下了些小清雪,电车门口的位置又特别滑,他在车站等人的时候,已经看到好几个乘客在下车时滑倒了。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夏露笑道:“挺好的,我被分去了物价处综合科,科长是个挺和气的老同志。因为知道我是来滨江支援建设的研究员家属,我又是科里唯一的经济专业大学生,所以他对我还挺客气的。给了我不少计委的内部资料学习。”   “嗐,你在北京的一年算是白干了,进了计委还是得从办事员干起。”   “也不算白干。刚毕业的大学生转正是四级办事员,我去人事处报到的时候,表格上填写的是二级办事员,工资待遇不一样。”   两人一路搀扶着往家属院的方向走。   走近筒子楼时,却见一辆旧吉普车停在楼下,当初给他们接站的房管科徐室长,正从车里下来。   心知这位又从火车站接到了人,戴誉拉着夏露在车边站定,抻着脖子张望。   他还挺好奇来人是谁的。   据说他们机身组还有其他组员,可惜对方姗姗来迟,一直没有消息。   要是车里这位是他们机身组的就好了!   戴誉小两口与刚碰面的徐室长打声招呼,而后看向吉普车后座。   率先下来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同志,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十分光洁的圆髻,虽然皮肤略黑,但是五官挺秀气,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大棉袄,让她看起来很瘦小,像是偷穿了家长的衣服。   在女同志身后下车的还有两个六七岁的女孩。   这三位应该是随着研究员过来的家属了。   见那女同志提着一个大木箱子下车,夏露晃了戴誉的手臂一下,示意他去帮帮忙。   然而,不待戴誉行动,就有一个男人扶着腰从后座上挪下来。   看清了男人的长相,戴誉着实惊讶了一瞬。   不过,与对方的视线撞上后,他便大方地打招呼:“黄工,好久不见了!” 第157章   对于能在滨江二机厂再次见到戴誉, 黄轩半点不惊讶,对方是机身组组长,碰面是迟早的事。   然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双脚刚在二机厂的地界踩实就碰上了戴誉, 多少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   不过他放下北京的一切来滨江,是为了拼出一番事业的, 即便心里瞧不上对方,表面功夫也要做好, 遂一派淡然地回:“小戴,好久不见。”   徐室长知道他们以前就是同一个单位的, 乐呵呵地捧场道:“你们二位可是老同事了,这次来了我们二机厂又能一起共事。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 真是缘分呐!”   听了徐室长的介绍, 黄轩扶着腰, 颇觉扬眉吐气地挺了挺胸。   他虽然只捞到一个副组长, 但那是因为戴誉抢在他前面举了手!如果他当时能反应更快一些, 现在就没戴誉什么事了。   黄轩的个子不高,但他昂着头看人的时候, 愣是做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俯视姿态。   戴誉一看他那表情, 就知道他心里想啥呢,不过考虑到以后还要合作, 便只当没看见,无视了他的傲慢。   组里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干活的人,对方有没有气量,够不够大度, 他并不在乎。   何况等黄轩明天去了设计室,组里那两位半吊子组员会让他认清现实的。   这么一想,戴誉心里还有点期待呢!   看向提着木箱子的女人,戴誉笑道:“这位是嫂子吧?我叫戴誉,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就跟黄工是同事,没想到如今又有机会一起共事了。”   他确实没想到,在明知自己是组长的情况下,黄轩还能申请来滨江当副组长。   是的,来滨江肯定是对方主动申请的。所里只要把他送过来,就算完成上级的任务了,秦部长不可能再强制要求其他人过来。   那女人热情地笑起来,说话也有一股爽利劲。   “哎,俺、我叫张桂云,老家那边的弟妹都叫我桂云嫂子,你要是不嫌弃,也喊我桂云嫂子吧。”   戴誉喊了一声“桂云嫂子”,又将刚扶着腰走过来的夏露介绍给他们。   “这是我爱人,叫夏露。我们都是本地人,也住在这栋筒子楼里,您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不用客气。”   夏露笑着与黄轩夫妻打了招呼,从棉袄兜里掏出一把糖炒栗子分给黄工的两个闺女吃。   而后对戴誉说:“你帮桂云嫂子搬一搬东西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慢慢走就成。”   戴誉有点不乐意。   今天下雪路还挺滑的,万一他媳妇自己走的时候不小心摔了咋办?   再说有黄工在呢,就那么几件行李,他帮啥帮。   黄轩在一旁冷眼瞧着三人热络寒暄,并不吱声。这会儿眼瞅着他媳妇要让戴誉帮着提行李了,他忙出言:“不用麻烦了,没几件东西,我来提着就行。”   戴誉刚要点头,就听桂云嫂子说:“你搬什么搬!老腰不要啦?到一边呆着去!”   说着就一个用力,一手一个提起两个木头箱子。   戴誉一看这架势,不帮忙确实不太好看,赶忙从她手里接过一个箱子,然后扭头对夏露交代道:“你先在楼下等会儿吧,我帮嫂子把东西搬上去就下来接你。”   徐室长拎着另两个箱子,与他们一起上了楼。   上楼的时候,戴誉见黄轩一直扶着腰,那动作跟怀孕的夏露相比不能说有多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了。   “黄工,你的腰咋了?”   桂云嫂子接话道:“他在家收拾行李的时候,把腰闪了,在家躺了三四天,不然我们上个礼拜就能到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安顿好以后,先去厂医院挂个外科看看吧。”   黄轩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徐室长,黄工他们住几楼啊?”   “三楼,304。”   戴誉迈步跨上三楼,扭头笑道:“那咱们还真挺有缘的,我们住在303。”   黄轩:“……”   白天在一起工作,晚上回了家也得抬头不见低头见?   将东西帮他们搬进屋里,戴誉拍拍手说:“齐活了,你们忙吧,我下楼接我媳妇去了。”   “谢谢你啊,戴组长,等我把家里都安顿好了,亲自下厨请你跟小夏妹子吃饭。”桂云嫂子乐呵呵地道谢。   “嗐,都是邻居,不用客气。”戴誉看向黄轩笑道,“以后工作中少不得还有要仰仗黄工的地方,大家互相帮点小忙,也没什么。”   目送戴誉和徐室长离开,张桂云将门一关,转回身就板起了脸。   觑一眼凑在一起分吃糖炒栗子的两个女儿,她伸手一指卧室,“你俩先进屋玩去,俺跟你们爹说点事!”   “你怎么又俺上了?”黄轩纠正道,“城里人都得说‘我’,说过多少次了,还是不长记性!”   “我在自己家,爱咋说咋说!”但到底还是改了口。   俩孩子见惯不怪地捧着栗子进了屋,并自觉将房门关上了。   张桂云用手套扫了扫板凳上的灰,让他坐下,而后自己也在另外一张凳子上坐了。   “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之前在家里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是吧?”张桂云瞪眼道,“你不是说要来滨江干一番大事业嘛?跟顶头的领导处不好关系还怎么干大事业?”   “你知道什么呀!”黄轩无奈一叹。   “我咋不知道!人家戴组长两口子我刚才都见过了,戴组长哪像你说的那样!”   “才见了一面你就知道他是人是鬼了?”黄轩也来了点脾气,“你是我媳妇,不帮我说话就算了,怎么还帮外人说话呢。你别看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心眼子比筛子还多,就会曲意逢迎收买人心那一套!不然,你以为他那个组长是怎么当上的!”   “你管人家是怎么当上的!现实就是人家是组长,你是副组长,你得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张桂云从椅子上站起来,瞅了一眼不太厚实的门板,压低声音说,“咱们队里的几个生产队长,但凡有不听招呼的,都被大队长叔给拿下了!反而是那些听招呼的,尤其是家里女人跟大队长家的婶子关系处得好的,现在都在队里过得可滋润了!”   黄轩强压着脾气蹙眉说:“这是城里,而且是省城的工厂,跟你在乡下的田间地头能一样吗?我们搞研究看的是研究水平,是实力!溜须拍马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   “你那一套才行不通呢!你要是继续这样,就还回你的研究所去得了,我带着两个丫头重新回队里当我的妇女主任去。”   黄轩根本不怕她的威胁,嗤笑一声:“你都从老家出来一年多了,人家妇女主任的位子还能一直给你留着啊!”   “你别打岔!”张桂云叉着腰指点江山,“怎么说我也比你多吃三年盐呢,这事你得听我的!你们研究所里才有几个人,你再看看这工厂多大!都快赶上一个县了!在这边干工作能跟你在研究所一样吗?”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张桂云运了运气,而后强压着脾气,刻意放柔声音。   “咱俩家里往上数八辈,都是老农民,老黄家出了你一个文化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我对你事业上的事没什么奢求,但是咱总得安生过日子吧?咱们来了滨江,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戴组长不论人品怎么样,最起码算是个熟人,表面功夫也做得好,彼此客客气气地过日子多好!”   “我刚才对他还不够客气?”黄轩拔高声音。   “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张桂云拍他肩膀一下,“刚才也不知是谁一直木着脸!人家戴组长一见面就说他俩都是本地人,你咋一点话外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呢?”   “那叫言外之意!”黄轩忍不住纠正,又问,“他有啥言外之意?”   张桂云故意吓唬他:“人家那是在告诉你,他是地头蛇,坐地炮!你要是把他得罪狠了,你看人家怎么收拾你!”   黄轩:“……”   对于他媳妇总把老家那一套往城里人身上套用,他也是无语了。   “你听到了没有?”张桂云着急地问,“不是说厂里能给家属安排工作嘛,你跟领导处好了关系,也能给我弄个像样点的工作,最好还能去当妇女主任!”   “他算什么领导啊?即使要安排工作也是厂领导和人事处的人给安排,跟他一个小组长有什么关系!”黄轩不耐烦地挥挥手,“再说,你就别做美梦了。这么大的厂,怎么可能让只有初小文化的人去当妇女主任,你以为这是在咱们村呢?”   “我初小文化咋啦?我男人不比大多数人都有文化啊!凭啥我就不能当妇女主任?”   黄轩懒得听她胡搅蛮缠,起身收拾行李去了。   *   戴誉带着媳妇在新家检查了一圈,其他的地方还好,主要是他们家还没买煤,屋子里不生煤炉子跟冰窟窿似的。没办法,两人当晚又回了戴家小院那边。   次日上午,他在设计室的办公室见到了被人事处洪副处长,亲自送到机身组的黄轩。   戴誉带着两个组员表示了热烈欢迎,几人握过手后,他便问:“黄工去见过谭总工没有?”   “见过了,”洪副处长点头,对戴誉笑道,“把人交到你手里,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之后你带着黄组长熟悉熟悉环境吧,我就不打扰了。”   戴誉送洪副处长出门,笑着说:“我巴不得你天天来打扰呢,最好能多给我们输送一些像黄工这样的人才。我们组里现在真是太缺人手了!”   “哈哈,我可是听说了,小戴组长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你就能者多劳吧!”   将洪副处长送走,戴誉转回办公室,就地给黄轩开了一个欢迎会。   他给双方做了简单介绍,轮到介绍黄轩时,戴誉是这么说的:“黄工与我是老同事了,他在研究所的资历比我还老,是正经的副研究员。他的项目经验也十分丰富,咱们十三号机的机身设计,他作为骨干研究员也全程参与了。你们俩平时有什么问题,一定要不懂就问,多向黄工请教!”   戴誉并不吝惜给黄轩抬轿子。   这是他跟苏大姐学的,对自己的副手要有起码的尊重。何况人家年纪在那摆着呢,一看就比他资历老,既然如此还不如由他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认呢。   谭戈二人频频点头。   戴誉又对黄轩说:“黄工,咱们组里目前人员配置还不太齐全,只有咱们四个人。不过,你能选择在这时候过来我还是很惊喜的,打心眼里欢迎你的到来!以后有什么工作你就直接指派他们去做,不要客气。年轻人还是需要多锻炼的!”   黄轩矜持颔首。   戴誉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最起码表面的尊重是给到自己了。还跟大家说了自己比他资历老的事,从这一点看还算实事求是。   戴誉又领着黄轩去其他办公室走了一圈,将他介绍给另外两个项目组的同事。   打了一圈招呼回来,戴誉将最近的工作安排跟他简单讲了讲,又把修改过的图纸给了他一份。   瞄了一眼手表,戴誉说:“上午就先暂时这样吧,我跟机车间的严主任约好了,得赶紧过去一趟。黄工,你先熟悉熟悉咱们组里的工作,给他们两个布置点任务也行。中午咱们机身组一起去食堂吃饭,组里为你接风洗尘!”   黄轩摆摆手,让他尽管去忙。   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三个人的时候,黄轩随口向两个组员打听:“目前的试制进展到哪一步了?开始工装设计了吗?你们手头都有什么工作?”   “工装科已经开始绘制工装图纸了。不过,”谭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们手头暂时没什么工作。”   黄轩一愣,问:“刚才戴工不是说工作多,缺人手吗?你俩怎么没什么工作呢?”   难不成戴誉是在跟洪副处长说客气话?   郑众解释:“组长只给我们安排了临摹十三号机图纸的工作。”   黄轩:“……”   图纸有什么好临摹的,又不是学绘画的,这不是瞎胡闹嘛。   不过,他还是退了一步,温和地说:“那就先把你们临摹的图纸拿给我看看吧。”   两人像被班主任抽查作业的小学生似的,紧张地将这些天画过的所有图纸拿出来。   黄轩接过来看了看,半晌无语。   这一看就是新手画的,上面还有不少涂抹的痕迹,甚至还有红色墨水笔画的圈圈,应该是戴誉给他们批改的。   他一脸怀疑地问:“这真是你们画的?” 第158章   黄轩问完话, 又低头对着那些图纸反复看了半天,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二机厂设计室飞机设计员的绘图水平。   不是说航空制造大厂自己培养的设计师都很牛的吗?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即便是新人也不至于连作图都不会吧?连这都不会,大学是怎么毕业的?   有那么一瞬, 他甚至怀疑, 这是戴誉特意教唆两个组员在整他!   面对黄工的问题, 谭戈和郑众都厚着脸皮点头认下了自己的大作。   黄轩:“……”   他斟酌片刻,还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 问对面二人:“你们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看他们的年纪,应该是刚进设计室没多久的生瓜蛋子, 水平菜怪不到设计室身上,要怪只能怪设计室的准入门槛太低了。   谭戈:“二机厂厂高中。”   郑众:“滨江市第二中等专业学校。”   黄轩:“?”   一个高中生, 一个中专生。   他酝酿半天才说:“画的还行,不过,还得勤加练习。你俩的基础都太薄弱了, 一直这样可不行。”   已经被戴组长说过了一遭, 谭戈二人早在心里有了底, 所以这会儿虽然仍觉不好意思, 却也比刚开始的时候好过了。   齐齐听话地点头。   黄轩将图纸放下, 想了想又问:“你俩的计算能力怎么样?”   总不能让两个组员啥都不干,只天天补课吧?那他们就不是工厂, 而是学校了。   能考上高中和中专的, 在这个年代也算是高学历人群了,数学成绩还算拿得出手。   再说, 谭戈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也算是家学渊源,在理科方面没少跟着他爸吃小灶。   所以,这会儿两个人都还算自信地点了头。   黄轩“嗯”了一声, 就去检查戴誉留给他的那份修改后的图纸,确实有一些细节的地方被改动了。   “图纸改了以后,重新做过验算吗?”黄轩盯着图纸问。   谭戈二人面面相觑,他俩这一个礼拜只被安排着画图了,戴组长做了啥,他们哪知道。   组里的工作都是戴誉一个人做的,刚刚洪副处长不是说了嘛,戴誉一个人顶三个人在用。   “这个……我们也不太了解。”   黄轩:“……”   从没这么无语过,一问三不知。不知道这两个人在组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专业拖后腿吗?   “行吧,不管做没做过验算,你们重新将这些数据验算一遍,务必要确保准确无误。”黄轩一脸严肃地交代道,“图纸是飞机制造的基础,如果图纸出现了问题,无论后面工序完成了多少步,都是做无用功,浪费人力物力和时间。所以,在图纸这一步,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两个组员赶紧点头答应,表示明白了。   “这个图纸是从我们气动所出来的,经过了缜密的计算,原本不可能出现问题。”黄轩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就带出一些傲慢,“不过,送到你们厂以后,做过一些调整,这就必须重新进行验算了。”   谭戈虽然看上去是个白净少年,平时也很和气,但到底是副厂长的儿子,人家在厂里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这年头讲究以厂为家,谭戈从小在二机厂长大,对于二机厂更有一种非一般的归属感。这会儿听到新来的副组长一口一个“我们气动所”,“你们厂”的,心里就有些不爽。   “黄工,你以后还要回气动所的吗?”谭戈故作好奇地问。   黄轩停顿片刻,答:“不了,以后就在咱们厂工作了。”   谭戈了然地点点头。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黄轩言归正传:“你们这两天可以先把绘图的事放一放,抓紧时间将数据重新验算一遍,其中可能会用到一些大学里的数学知识,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给两个组员重新安排了任务,接下来的几天,在熟悉厂里事务的同时,黄轩还想找机会跟戴誉谈谈这两个组员的事,他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太耽误工作了,得想办法跟厂里换货。   不过,戴誉最近挺忙,知道黄轩在带着他们做验算,也没说什么,来办公室点个卯就往车间跑。   工装标准间已经开始提前储备和制造了,型架车间也在为后续的总装提前生产型架。   组装一家飞机,需要几万个零件,按照谭总工做的水上飞机试制总计划,前一个月都是生产准备阶段。   然而,并不是说将图纸交给车间,他们这些设计人员就无事一身轻了,尤其是戴誉要时常跟到车间去,随时跟进进度,有时还要配合其他组现场改动图纸。   这天上午,他刚进入车间大门,就被机翼组的组长找了过来。   这位机翼组组长也是从外面调进来的,原是物理所的一名副研究员。   而且他俩也算同病相怜,手底下都没什么可用的人,组长干了整个组的活。   “关组长,有事啊?”   车间里大多以某工称呼设计师和工程师,但是关工听起来就有点怪怪的……   “哎,戴工,你来的正好,正想跟你说说壁板的事呢。”   “工艺处那边这么快就定下来了?什么情况?”戴誉疑惑问。   “也不是全定下来了,主要是我们机翼的部分确定要使用一种不锈钢蜂窝夹层结构的。”   这种结构的壁板被广泛应用在机身,机翼和升降舵上,主要是可以用胶液来进行胶合,避免了铆接结构中常见的破边和翘曲问题。   “你要不要跟工艺处的同志商量一下?我看清单上,好像只有机翼部分在用,其他部位用的都不是这种蜂窝夹层结构的壁板。”   “你确定机身上没有?”戴誉皱眉问。   “没有,你赶紧去看看吧,现在只是生产准备阶段,如果有需要调整的还来得及。”   戴誉没再磨蹭,招呼一声就跑出车间。   心里琢磨着壁板的事,他一路跑去了工艺处所在的办公楼。   进了工艺处,他也没找别人,直奔着打过几次照面的薛副处长而去。   薛副处长对戴誉印象还挺好的,光看脸蛋就觉得赏心悦目,这会儿见他风风火火地进来,便笑眯眯地说:“戴工,难得见你来我们工艺处。”   “哈哈,我一来就是给你们添麻烦的,还是尽量少往这边跑吧。”   薛副处长闻歌知意,随口问:“怎么了,材料出问题了?”   戴誉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其实让组里的组员过来说一下就行了。不过,我还没来过工艺处呢,就想顺便来认个门。”   “哦,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戴誉不再磨叽,直言:“听说我们十三号机的机身不打算配置蜂窝夹层结构的壁板?”   薛副处长知道这件事,那张计划表还是她审批的,遂点头解释:“我们打算使用另一种整体壁板。”   “薛处长,十三号机约有13%的蒙皮受发动机的发热作用影响。”戴誉耐心解释,“除了发动机短舱尾部和它附近的机翼下蒙皮,机身尾部也是一个很明显的受热点。蜂窝夹层壁板可以很好的解决发动机的传热问题,所以我建议,在机翼使用的同时,机身尾部也应该列入计划内。”   “我们看过设计图了,发动机距离机身尾部比较远,机身尾部基本不是热作用部位。”   戴誉无奈道:“哎呦,薛处长!我们要给十三号机配备四个涡桨发动机,咋可能对机身尾部没有影响呢?您不能只看图纸啊,得结合发动机的最大功率进行计算呐!”   “呵呵,你也别着急,回头让我们处里的同志再重新计算一下,肯定不会耽误你们的项目进度的。”薛副处长笑着安慰道,“我们肯定也是想把工作做好的,不然材料不合适,大家集体返工,工艺处也要吃瓜落!”   戴誉点点头,只说等他们的消息,又与对方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工艺处。   从工艺处直接回了设计室的办公室,他打算找发动机部分的图纸看一看,却被厂门口收发室的人通知有人找。   戴誉还在纳罕谁会来找他,结果到了门口一看,竟然是他老娘!   “妈,您咋来了呢?”戴誉赶紧跑过去。   “我咋就不能来!”戴母摘了手套,帮他把毛线帽子拉下来遮住耳朵,“把你宿舍的钥匙给我!”   戴誉一边掏裤兜一边问:“您要钥匙干嘛啊?”   “我虽然乐意让你们住在家里,但是小夏怀着孩子,上下班太不方便了,还是二机厂这边离她单位近点。”戴母被冻得吸了吸鼻子,“你们宿舍里不是就差买生炉子的煤了嘛,我刚才帮你们去买了点。”   戴誉被吓了一跳:“您自己去买的煤?”   “嗯。”   “您可真行啊!都是小六十的人了,还当自己年轻呢!那玩意儿我弄都挺费劲的!”戴誉焦急地挠挠头,往她身后看去,“买了多少啊?放哪儿了?”   “没买多少,先买五十斤,够你俩用几天的。再说,筒子楼又不像咱家院子似的,哪有地方给你们堆放那么多煤。”戴母交代道,“你们就现用现买吧。你赶紧把钥匙给我,煤还在筒子楼底下放着呢,我得赶紧回去,别再让人偷喽!”   “给什么啊。”戴誉无语道,“走走走,咱俩一起过去得了,那么多煤,你咋往楼上搬呐!”   “你不是还得上班嘛,连买煤的时间都没有!”   “哎呀,不差这点时间了。”戴誉解释道,“我不买煤,是觉得在家住着挺好,小夏跟咱家人还挺相处得来的,最近还跟着我奶学纳鞋底呢。我暂时没打算往这边搬。”   “你们还是搬过来吧,这样你俩上班都近便,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戴母想了想说,“大不了我每天过来帮你们做顿饭。”   戴誉总算知道原身是咋变成小流氓的了,就他妈这个溺爱法,不长歪实在是很难。   “我都结婚了,还让您跟老妈子似的在屁股后面伺候,那像话嘛!厂里有食堂,我们吃食堂就行。”见她不太高兴,戴誉又赶忙补充道,“您要是真想给我帮忙,就等大聪明出生以后,帮我带带吧。您都帮我大哥带了五个孩子了,怎么着也得帮我带一个吧?”   闻言,戴母重新高兴起来:“行!我在你几个侄女身上都练过手了,这次保管给你带出一个健康聪明的娃!”   戴誉带着她回了筒子楼,将煤搬上楼,又领着老娘去单位食堂吃了顿午饭,才将人送上摩电车。   返回设计室的路上,他便在心里嘀咕,要是能让刘小源早点过来,或者那两个组员可以早点出师就好了。不然无论大事小情都要揽到自己身上,实在是耽误事,不只工作效率低,连家里的事情都耽搁了。   同样耐心即将告罄的,还有已经被谭戈二人折磨了一周的黄轩。   要说他现在有啥感想,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俩继续画图呢!他用两天就能算完的数据,教了这俩人快一个礼拜了,还没鼓捣出个结果。   这两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数学功底不错,然而,这种不错只针对中学时期的数学问题,一旦涉及到大学的知识范畴,他俩就抓瞎了。   谭戈还稍稍好一些,给他讲解一遍以后,基本就不用再讲第二遍了,算是个聪明人。   那个郑众是真的不行,问题多到他要怀疑人生了……   于是,戴誉在礼拜六下班前,接到了黄轩的邀约。   “我媳妇想请你们两口子明天去家里吃个饭,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戴誉不是不想去,只不过,他跟夏露虽然搬去筒子楼住了,却早就商量好周末要陪她回娘家住一天。   这会儿要是答应他的邀约,回他老丈人家的事就得泡汤了。   “嗐,我倒是挺想去的,但是我媳妇那边不知道有没有空!你等会儿,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而后就当着黄轩的面,往夏露办公室拨了一个电话。   夏露倒是对回娘家的事不怎么急切,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是以,戴誉两口子在周末这天提着一瓶高粱红和一块猪耳朵去了隔壁304。   他们进门的时候,客厅里早就支上了桌子,桌上已经摆了五六盘炒菜,还有一笸箩的二合面馒头,看样子是他们职工食堂的。   “就是家常便饭,你们别嫌弃啊!”桂云嫂子热情地邀请他们入席。   “这一桌也太丰盛了!”夏露夸赞道,“只看卖相就看出你手艺不错!”   黄轩接话道:“虽然菜品简单一点,但是张同志的做菜手艺确实还可以。”   戴誉二人反映了半天,才听明白这个“张同志”就是桂云嫂子,顿觉哭笑不得。   他家的两个闺女跟戴誉夫妻已经见过了,这会儿也不认生,打过招呼就上桌径自吃饭,吃了没几分钟便一抹嘴,张罗着下楼找小伙伴玩去了。   黄轩虽然还是不待见戴誉,但是他也知道媳妇请客吃饭是有用意的。为了配合她,只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小戴,咱们组里那两个组员是怎么回事,怎么这种水平的人还能被调进组里呢?”提起这个话题,黄轩就是满腹牢骚,“能不能想办法另外换两个啊?他俩这样的去车间当个技术员还凑合,当设计师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张桂云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明明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不会说话就别吱声!事到临头,这人怎么又变卦呢?   这种话说出来,不是明摆着找茬嘛?   不过,戴誉十分能理解黄轩的心情,也并不觉得这是在找茬。那两个组员对于他们来说,确实连当实习生的资格都不够。   “换人这件事,我也想过。不过,厂里的大环境就是如此,设计人才出现了断层。”戴誉抿了一口酒,低声道,“其实所有小组的情况都差不多,基本就是咱们这支外来的工作队在支撑十三号机的试制。设计室原本的人手都在跟另外两个项目呢。”   最主要的是,他能把设计室主任的儿子弄到哪儿去?   往好的方面想,领导肯把儿子放到他手底下,也算是一种变相认可了。   张桂云觉得让自己男人牵头找话题,有点危险,遂主动问旁听男人们聊天的夏露。   “小夏妹子,你的工作问题,厂里帮你解决了吗?”   虽然对方是明知故问,但夏露仍笑着回答:“解决了,我目前在市计委工作。”   张桂云到底是当过妇女主任的,还算有些见识,他们县里也有计委,她大概知道计委是做什么的。   “厂里居然可以安排这么好的工作吗?”   “一般而言是可以争取的,毕竟咱们从北京调过来之前,厂里就承诺过分配专业对口的工作。”   闻言,黄轩好奇问:“夏同志,你是哪所学校的?读的什么专业?”   “我跟戴誉是校友,经济系的。”   黄轩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媳妇一眼,像是在说:“你看吧,人家是大学生才能分到好工作,你就不要异想天开了!”   张桂云跟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刚一对视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里憋着一口气,乐呵呵地对夏露说:“小夏妹子,原来你还是大学生啊,那在你面前我真是自惭形秽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我男人供成了大学生!”   戴誉捧场地说:“那你真是挺了不起的!”   “可不是嘛,我们两家都是老农民,家里没有一个认字的!还是黄轩跟着村里的老夫子读了几天书,老夫子说他有读书天赋,他们家才让他读书读到了初中。”张桂云一副回忆往昔把酒言欢的样子,还跟戴誉碰了杯。   “不过,高中学费太贵了,他们家有好几个孩子,根本供不起。还是靠着我给人做衣服和浆洗,才供他读完了高中!因为这事,当年划分成分的时候,差点把我从贫农划到小业主去!”   “你可真厉害!”夏露感慨了一句。   不过她也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跟半生不熟的人讲述自己和黄工的背景经历,再结合她刚才开启的话题,夏露善解人意地问:“桂云嫂子,你的工作安排好了吗?”   张桂云蹙眉一叹:“没有呐,老黄刚来报到的第二天就去人事处帮我登记了。不过,到现在也没消息呢。”   黄轩给他泼冷水:“要我说,你也别做梦去当妇女主任了,还是去食堂掌勺算了!”   视线在这夫妻二人身上打个转,戴誉呵呵笑问:“桂云嫂子,你以前就是当妇女主任的吧?”   “是啊,我是我们队里的妇女主任。你咋看出来的?”   “你这个气质,一看就是做妇女工作的,”   “哎,气质有啥用,我学历低,厂里恐怕不会让我当妇女主任。”   “可能也不只是学历的问题,还得考虑资历。不过,万人厂的妇女主任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连普通干事都得是中学生呢。”戴誉解释道。   张桂云只是嘴上抱怨一下而已,没想到这个戴组长竟然真的把她的路堵死了!   她心里一急,赶忙问:“那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她才不想去职工食堂颠勺呢。   戴誉暗自叹气,看来这顿饭还真不是那么好吃的,给夏露夹了一筷子木耳炒肉,他才说:“桂云嫂子虽然在学历上欠缺一些,但是你有妇女工作的丰富经验。厂里安排工作的时候,多少会顾及一下你的资历。你要是实在想去妇联工作,不如结合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对如何开展妇女工作写一篇总结汇报。写的好的话,我相信厂里会考虑的。”   “这,这能行嘛?我又不怎么会写字。”虽然与她想象中的帮忙,有很大差距,但是这个方法也确实不错,最起码是靠自己的。   “那有什么,让黄工帮你把把关就是了。”戴誉继续吃菜。   虽然这顿饭中间有点小插曲,但是桂云嫂子做菜的手艺真是不错,戴誉吃的还算尽兴。   回家以后还与夏露讨论,按照对方这个手艺,去食堂掌勺也是绰绰有余的。   戴誉没把这点事放在心上,仍是一心扑在他的十三号机项目上。   这天早上刚到设计室打了卡,他便想往车间跑。   不过,不待他起身,就有一位厂保卫处的同志将他喊了出去。   戴誉跟随他出门,却突然眺到设计室对面的云杉下,立着两个身穿制服带红袖箍的男人。   见他被带过来,其中一个黑脸中年人面容严肃地说:“戴誉同志,我们是市革委会政治部的,有些事情想向你核实一下。” 第159章   这几年, 戴誉被监督部门约谈过好几次,算是见过风浪的。不过,好像级别最高的只到区一级, 当初因为买收音机元件的事, 他被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的人找上门过。   像这样市一级的, 他还是头回见。   在心里将回滨江之后发生的事快速捋了一遍,除了从北京背回来的那块砖, 似乎没什么是能被人惦记的,而那块砖此时正在他家床底下, 靠着墙角安放得妥妥当当。   黑脸中年人自报家门以后,戴誉没什么特别反应, 只平静地点点头,与他们问了好。   中年人与同行的眼镜青年对视一眼,被他们找上门还能这样淡定的, 可不多见。   “戴誉同志, 你认识苏小婉吧?”眼镜青年负责问话。   “认识。”戴誉看了眼手表, 建议道, “二位同志, 你们要是问题比较多的话,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寒冬腊月里, 我这体格可是不太抗冻。”   对面两人倒是没反对,在他们心里, 像戴誉这样搞科研的文弱书生,身体都弱得跟小鸡仔似的。   几人一起去了保卫处,找了间空屋子继续谈话。   眼镜青年接上之前的话题:“你跟苏小婉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妈朋友的女儿,我们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约。”   “婚约是什么时候终止的, 维持了多久?”眼镜青年边问边在笔记本上做记录,而黑脸中年人全程观察戴誉的表情。   “六二年八月终止的,维持了一年左右吧。”戴誉回忆了一下说。   “你记的还挺清楚的。”眼镜青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戴誉瞅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我跟她解除婚约后,不出一个礼拜就通过招工考试应聘上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天参加工作的日子,所以往回推一个礼拜就是你要的答案。”   中年人以拳抵唇轻咳了一下,示意同伴不要跑题,问重点。   “你们当初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她那时候是省大的大学生,而我只是一个待业青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她觉得彼此差距太大了,主动跟我提了分手。”   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犀利,“据我们所知,你家里为了供苏小婉上学,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你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取消婚约?”何况,他那时候还是机械厂有名的混子,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订婚的事,基本上是我妈一个人张罗的。我跟苏小婉从小就认识,我甚至见过她舔鼻涕的样子,你说我能对她有男女之情吗?”戴誉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既然她不乐意,那就好聚好散,又不是离了她就娶不到媳妇。”   对面二人:“……”   这也太恶心了!已经有画面了……   “解除婚约以后,你们还有来往吗?”   “偶尔在家属院里会碰到。不过,没什么交流。”   “有传闻说,她在与你订婚期间,就已经与现任丈夫认识,并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了。”中年人特意注意着戴誉的表情,问,“你就从没怀疑过她跟你解除婚约的动机?”   “当然怀疑了,”戴誉点头,“但是我并没有他们来往的证据,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哪怕我心里怀疑也没用。再说,被人带了绿帽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干脆含含糊糊让事情过去得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既然怀疑了,你就没调查一下?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如果他们真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吧?”眼镜青年从笔记本里抬头问。   “要是按照我以往的脾气,哪怕我不喜欢她,但是如果真的怀疑她给我戴了绿帽子,肯定会如你们所说,找出他们交往的证据。”   戴誉摇摇头:“不过,我当时好不容易得到一份工厂正式工的工作,厂宣传科甚至让我去帮厂里拍一组宣传画报!我十分珍惜这个难得的工作机会,那段时间一心扑在工作上,对苏小婉的事反而看得淡了。反正已经分手了,继续追根究底对我的新生活没有益处。”   中年人微微颔首,觉得他这种说法算是比较合理的。   那会儿刚过了困难时期,同时城市里又在精简工人,能找到那样一份正式工的工作确实很难得。   在没什么所谓的前未婚妻和新工作之间,当然是选工作了!   眼镜青年突然说:“有人说你才是苏小婉女儿的亲生父亲!”   “哦,那你让那个人拿出证据吧。”戴誉嗤笑道,“我在结婚以前从没与女同志有过超出安全范围的来往,怎么可能干出那么不正经的事,这种事只有姓赵的才干得出来吧!”   那两人听他主动提起赵学军,瞬间眼睛一亮。   眼镜青年赶忙追问:“你知道赵学军的事?”   “我那段时间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但是家属院里的传闻也是听过的。”戴誉瞥他一眼,“苏小婉费劲巴拉地考上大学,结果刚上了一年多就退学了。退学以后不出一个月,她就挺着肚子跟赵学军结了婚,还直接住进了赵家的小洋房。这孩子如果不是赵家的,赵厂长和赵学军怎么可能同意让苏小婉进门!”   “你是说他们俩在结婚之前就已经乱搞男女关系珠胎暗结了?”眼睛青年继续追问。   戴誉才不上他的套,只说:“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的,你们自己去查吧。我也只是听到些流言蜚语而已,不是当事人,也没有证据,怎么能张口就给人定罪。”   他又故意说:“何况,人家现在已经是两口子了,再追究他们的婚前行为,有什么意义?”   “他们的婚前行为,可以被当做重要的参考依据!”   不待眼镜青年继续说下去,中年人出言打断道:“好了,今天暂时先了解到这里吧。”   像是察觉到了失言,眼镜青年瞬间闭嘴。   中年人从座椅里起身,主动伸手与戴誉握了握,“戴誉同志,时隔六七年,有些事情确实容易淡忘,不过,你回去可以好好想想关于赵学军和苏小婉的事情。有了新线索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从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他,上面有联系方式。   戴誉点点头,接过卡片随意塞进大棉袄的口袋里,打了声招呼就告辞了。   眼镜青年伸手在上霜的室内玻璃上擦了擦,顺着拳头大的小视窗往外望,正好看见戴誉走出保卫处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处长,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嘛?”眼镜青年扭头问身后的中年人,“未婚妻给他带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你要是摆脱了环卫工的女儿后,转身就娶了厂长的闺女,还会对前面的人念念不忘吗?”中年人轻哼一声,“再说,咱们都找上门了,他要是真有被戴绿帽子的证据,肯定会拿出来将赵学军彻底碾死的。”   “看来他这边确实没什么有力证据啊!”眼镜青年遗憾地说,“之前还以为能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呢。”   戴誉溜达着往办公室走,心说想把他当成突破口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他边走边琢磨刚才的谈话,对方就是为了苏小婉和赵学军来的。更准确地说,是冲着赵学军来的。   不知道这厮又得罪了哪路人马,人家能直接将举报信捅到市里去了。   与之相比,当年出现在省大,导致苏小婉和赵学军退学的举报信,真是小巫见大巫。   若是时间倒流个三四年,他或许就真的趁着这个机会把赵学军锤死了。   不过,现在局势复杂,他的宗旨是只求自保,经营好自己的日子。赵学军是好是歹与他无关,他不想在这些人和事上浪费时间,更没必要给人当枪使。   他心里这么想着,当晚回家跟夏露也是这么说的。   夏露刚听他说被市里的人找上时,还紧张了一瞬。不过听说只是为了赵学军两口子的事,她又放松了下来。   “估计有人举报他的生活作风问题了,不然不会连结婚前的那段历史都要揪出来抖落抖落。”戴誉侧耳贴在夏露的肚皮上听动静,顺便吐槽,“居然还说什么苏小婉的闺女是我的,真是太可笑了。我当时差点就怼他一句‘老子结婚之前还是处男呐’,不过想想我现在大小也是个领导了,还是忍住了没说。”   夏露靠着床头,伸手在他脑袋上划拉了一把,笑道:“幸亏你没说,不然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正经人形象又垮了。”   戴誉趴的有点累,疑惑问:“大聪明今天咋没运动呐?”   “哎呦,不动才好呢,不然每次一动就跟在里面翻跟斗似的,抻的我难受。”夏露顺手在肚子上抚了抚。   “哦哦,那还是别动了。”戴誉干脆爬起来,也不等着听他闺女运动了,开始给她按摩小腿。   自从进入孕晚期以后,夏露就总念叨小腿酸胀,去厂医院检查了一遭,也没查出个结果,给开了点钙片,就让他们回家自己按摩了。   夏露闭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想起他今天的经历,心里还是有些不托底。   “你说,赵学军这是得罪谁了?查证据都查到你这里来了!”   “八成是他那些红颜知己干的!”   戴誉想起曾经看到过他跟女领导在吉普车上的暧昧情形,心说这八爪鱼肯定是后院起火了。   夏露调侃他:“你之前每次遇上赵学军的事,就要在我面前抹黑他一番,这次居然没有落井下石,我还觉得挺意外的。”   “他乱搞男女关系的受害者又不是我,那些红颜知己都没吱声呢,我瞎掺和什么?”戴誉嗤笑道,“要不是今天被人找上门,我都快忘了他们两口子是谁了,早就是陌路人了。再说,我又没有他乱搞的证据,总不能凭空捏造一个。”   戴誉不想再提这个让人扫兴的话题,转而说起了单位里的事。   “我发现,无论是设计室还是车间里,都有不少航空基础知识非常薄弱的人。尤其是车间里,除了车间主任和技术员,大多数人是看不懂图纸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都是师傅让干啥就干啥。”   他无奈叹道:“连几个八级工师傅也是只知道与其工作相关的一些航空术语,稍稍超出他日常接触的范围,就是双眼茫然,眼神放空。还有我组里那两个组员也是,没系统学习过真是不行,很多知识点都不知道。”   “那你就编写一本词典好了。”夏露随口给他出主意。   “什么词典?”戴誉正跟她唠叨工作上的事呢,不知道怎么就扯到词典上了。   “我在学校的时候,曾经想过编写一本《英汉经济名词词典》,就是那种只针对名词进行释义的词典。整个汇编下来应该没多少字,可以装订成那种比较薄的小册子,便于查阅。”   “嗯,这想法不错啊,你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没什么进展。我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正是咱们毕业那年。后来郑重考虑了一番,好像编写英汉词典并不适合,所以就放弃了。”感觉她家大聪明又要有翻跟斗的趋势,夏露赶忙在肚子上抚了抚。   然后建议道:“反正你下班回家以后还有空闲时间,不如安下心来编写一本《航空术语词典》,那些工人听不懂你说的专业名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无法有针对性地学习。别说他们了,连我看到你那些大部头都头疼。谁会为了学几个名词,去翻你们的专业书籍啊!”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有一本有针对性的名词释义手册,想学的人也能找到正确途径学习。”   “就是这个意思。”夏露被他按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反正你画画也挺好的,有些很难解释的词干脆就画图好了。我之前看到你的一本书上介绍机身的长桁和桁梁,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个部位。当时我就想,要是有个示意图就好了。”   戴誉裹着被子蹭过去,在她脸蛋上轻啄一下,哈哈笑道:“我们大聪明的娘真是太聪明啦!你这个主意真不错,从明天起我就利用业余时间编写这本书,书名就叫《航空术语图解手册》好了。”   夏露已经很困了,敷衍地嗯嗯两声。   “如果这本书能出版,我就是出过书的男人啦!哈哈。”戴誉穿着秋衣秋裤盘腿坐在炕头,开始做梦。   “出不出版那是之后的事了,你还是尽快动笔吧,编写好以后可以先交给厂里。要是能大量印刷纷发给一线工人,与正式出版也没什么区别了。”夏露咕哝了这么一句,就歪头睡了过去。   戴誉心里有点兴奋,投桃报李地重新爬回去,给他媳妇按摩小腿去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戴誉白天带着机身组的三个人常驻车间,晚上回家就编写那本《航空术语图解手册》。   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他的这本手册顺利进入了校对阶段。   而他盼望已久的新组员,也终于有了消息。   滨江火车站。   刘小源刚背着行李和铺盖卷走下火车,就看到出站口的围栏后面有个大牌子被高高举起,上面用墨汁写着巨大的“刘小源”三个字,连他这样有点假性近视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人流向出口涌去,离着老远看到下面举着牌子的人,刘小源提着行李就冲了过去。   “戴誉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呢!”他惊喜地喊。   “哈哈,你第一次来滨江,我当然得过来接你啦!”戴誉上前与他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说起来,自从戴誉毕业以后,他们在北京的时候也不是经常见面的,三两个月不见面都是常事。   可是,后来刘小源毕业回上海工作,戴誉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调来了滨江,此间他们也只是四个来月没见而已,却感觉已经恍如隔世了。   刘小源这会儿已经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性子却与他刚在京大入学时没什么不同。见到戴誉,他高兴极了,抱着对方的手臂在原地蹦了好几下。   等他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站在一旁的徐室长乐呵呵地附和:“戴组长平时都忙得很,他们组里其他人来的时候,他都没接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火车站接人!”   戴誉:“……”   徐室长还怪会说话的,他们组里至今只有他和黄轩是外来的。他哪有机会来接站呐!   戴誉将徐室长介绍给刘小源,然后呵呵笑道:“我这次过来可不光是为了接你的,你可别恃宠而骄啊!”   “哈哈,你不是接我的,还能接谁啊?”刘小源不信。   “真的,今天还有一个跟你前后脚到的华大师兄。你可能不认识,不过,你俩也算是有缘了,居然买了同一天抵达的火车票,也省得我再折腾第二遍了。”戴誉提过他的行李,往吉普车的方向走,“外面怪冷的,咱们先去车上待会儿,他的那趟火车还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站呢。”   “没事,我穿得多不觉得冷,”刘小源嘴上逞能,却还是乖乖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等人的空档,戴誉与他闲聊:“要是早知道商调函发过去以后要那么久才有回音,还不如让你在家过完春节再过来呢,眼瞅着再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   “嘿嘿,正好我还没在北方过过春节呢,这次刚好见识见识。”刘小源挺乐呵。   他其实也想在家过春节来着,不过收到报到材料以后,他家里人就催着他赶紧动身来滨江,越早报到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那你今年就跟我回家过年吧,我家里人多,过年的时候可热闹了。到时候我带着你放炮仗去。”   刘小源猛点头。   三人在车上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戴誉又重新去了出站口接人。   接人的大牌子被翻个面,“刘小源”的背面就是“秦学艺”。   为了加快起落架新型钢材的研发进度,戴誉试探性地给研究生毕业后就留校任教的秦学艺写了一封信。   不知他能否收到,也不知人家是否乐意来滨江。   当初他与这位秦师兄一起参与过无人机的设计,他来这个年代用的第一卷 彩色胶片也是对方送给他的。   戴誉原本是没报什么期望的,谁知竟在去年年底收到了对方的回信,表示愿意来滨江工作。不过,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爱人,华大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一名助教。   谭总工对于秦学艺的到来非常重视,十分大方地许出去一个金属材料实验室副主任的位子。   见到有了些风霜的秦学艺,戴誉像对待刘小源似的,热情地给了对方一个熊抱。   “学艺师兄,真是好久不见啦!”   “可不是嘛,上次见面还是在你的婚礼上,一晃过去一年多,听说你小子都要当爹了!”   戴誉的这个拥抱,让秦学艺那颗因为初来乍到而有些忐忑的心,彻底安稳了下来。   “哈哈,在婚育方面我向来是比较超前的!你也得抓紧呐!”   “这回稳定下来以后,是得抓紧时间要个孩子了!”秦学艺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   戴誉与秦学艺的媳妇打了招呼,就带着他们往吉普车的方向走。   上车以后,他给几人相互做了介绍,然后笑道:“以后咱们就要在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了。你们来的日子挺好,恰好赶上了礼拜天,我老娘和媳妇已经在家准备饭菜了。一会儿先去宿舍安顿下来,中午都到我那边吃饭去,我给你们接风洗尘!”   大家都在一个筒子楼里住着,刘小源分到的是一楼的单身宿舍,而秦学艺夫妻的房子跟戴誉家的格局基本相同。   让他们各自去安顿行李,戴誉将自家门牌号告知对方,就回家帮忙去了。   为了准备今天这顿接风宴,昨晚夏露特意回家请动了自家婆婆。   临近预产期,她的身子已经很重了,随时可能生产,戴誉当然不可能让孕妇跑去公共厨房炒菜。   原本小两口商量好的是,请桂云嫂子帮忙做几个菜,再去食堂打两个菜凑合一下。   不过,夏露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妥。今天要请的都是旧相识,以后还会是戴誉事业上很重要的伙伴。   他们还是要引起足够重视的。   于是,她昨晚回去请了婆婆,婆媳俩大清早就从戴家小院出发,买了肉和菜,刚回到筒子楼就开始忙活。   戴誉先去公共厨房看了看自家老娘,不过,被戴母嫌弃碍事,就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夏露正在屋里来回溜达着散步,见他进门,先是问了接站情况,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自己刚听到的八卦。   “我昨天回家属院,从丁文婷那边听到一个消息!”   戴誉见她双眼冒光,但表情里还有一丝担忧,便好奇问:“啥消息?”   “我感觉这事没准跟之前赵学军被举报有关。”   “嗯。”戴誉将她扶去床上坐下,“赶紧说吧,我还得帮咱妈干活去呢。”   “你还记得许晴吗?”   戴誉回想了半天,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将这个久违的名字翻找出来。   夏露以为他忘了许晴是谁,提醒道:“就是有一年在工人俱乐部里,带着好几个人来休息室捉咱俩奸的那个!”   戴誉配合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问:“她怎么啦?”   “她前两年结婚了,”夏露一脸神秘,“你猜她嫁的男人是谁?”   戴誉:“……”   总归不是赵学军就对了。   “她男人是机械厂刚上任的革委会副主任!” 第160章   听了夏露与他分享的这个八卦, 戴誉也不禁瞳孔地震了!   他回到滨江以后没怎么关注过机械厂那边的人事动向,但也知道,像他老丈人和徐副厂长这样的厂领导, 在革委会中也只是个委员而已。   而他老丈人在厂领导里属于少壮派, 搁在一众五六十岁的领导中间, 算是年轻的。   如此想来,那位副主任的年纪, 少说也得跟他老丈人差不多了吧?   这……   “会不会弄错了?”戴誉忍不住问,“那个副主任多大年纪?能当上机械厂的副主任, 年纪都能当她爹了吧?”   “错不了,这事在咱们厂高中的同学圈子里都传遍了。不过, 我还真不知道那位副主任多大年纪,回头可以问问我爸。”   “妈呀,这女的是不是疯球了!她不会是为了报复赵学军才嫁给那个什么副主任的吧?”   他心里十分认可这个猜测。   许晴那女人, 烦人是烦人了一点, 但是说实话, 人家算是有勇有谋的, 还特别能忍, 特别记仇。   当初让她知道了赵学军跟苏小婉闪婚的消息后,戴誉原以为她得大闹一场呢, 结果人家一直没动静。   按兵不动了好几个月, 搜罗到足够的证据以后,往省大寄了一封内容翔实的举报信, 直接让赵学军从省大退了学!   她不会是觉得让赵学军退学还不够,还想彻底搞死他吧?   这得是多大的仇啊?   “这有什么!”夏露不以为意地说,“虽然我也不喜欢她,但是如果她真的被赵学军玩弄了, 报复回去也是正常的吧?这年头对作风问题那么重视,她被赵学军耍了一遭,之后还怎么嫁去好人家?说不定她还是故意嫁给副主任的呢,是不是为了报复赵学军另说,最起码这位副主任不会举报自己媳妇吧?”   夏露觉得这事若是摊在自己身上,真是怄也怄死了,她得比许晴报复得还狠。   不过,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说她现在得势了,会不会找咱俩的麻烦啊?咱俩跟她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嘁,就算她能吹枕头风,也顶多在机械厂作妖,还能跑来二机厂兴风作浪啊?再说,”戴誉安抚道,“咱俩行的端做的正,没什么小辫子能被她揪住。怕啥!”   “谁说她只能在机械厂作妖,赵学军的事不是闹到市里去了吗?”   “赵学军本就在市委宣传部工作,现在宣传部组织部之类的都统一归入了政治部,所以之前才会有政治部的人来找我核实情况。”戴誉分析道,“这事听起来玄乎,好像许晴的男人在里面出了多大力气似的,其实将整件事摊开来看,也只是有人向赵学军所在单位写了举报信而已。而且,听说赵学军这些年在单位表现得不错,难保不会有人想趁机将他搞下去。赵学军真是内忧外患啊!”   “不管怎么说,许晴现在是有靠山了。”夏露嘀咕,“也不知道我爸跟这个副主任的关系咋样,万一被许晴那女人盯上了,可真是够闹心的。”   戴誉对于老丈人一家的安全问题,从来不担心。   作为作者给男主赵学军准备的金手指之一,无论外界如何,老夏家一直是稳如泰山的。   “你把自己和大聪明管好了就行,咱爸啥风浪没见过,还用得着你操心!”   戴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眼瞅着客人们快要到了,他去隔壁304请了黄轩过来。   黄轩端着他媳妇烙的一盘子油饼上门时,心情还挺好的。   他们组里终于有新人加入了,总算来了一个能正经干活的人!   不过,呆了不到二十分钟,他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了……   新来的这一屋子人,居然都他娘的是戴誉的熟人!   尤其是即将分到他们组里,那个姓刘的小年轻,居然还是戴誉的同班同学?!   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搞拉帮结伙那一套嘛!   黄轩被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要不是他媳妇突然过来,他都想甩袖子走人了。   张桂云帮着戴母把炒好的菜端上桌,然后对着戴母和夏露说:“大娘和小夏妹子去我那屋吃点吧,他们这些大科学家凑到一起,肯定是要聊那些飞机大炮啥的,咱们这些外行都不能听的。”   夏露琢磨着他们谈话可能会涉及一些保密内容,自己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遂点点头,从柜子下面拿出两瓶桃罐头,给戴誉他们留了一瓶,就捧着另一瓶,拉上婆婆去了桂云嫂子屋里。   屋里没了外人,这些人聊天确实没什么顾忌了。   戴誉张罗着大家入席开饭,拿着散装的高粱红,给每人都倒了一小杯。   轮到秦学艺爱人柳静的时候,戴誉也给她倒了浅浅的一个杯底,笑道:“嫂子你喝不喝都行啊,咱们今天主要是吃饭聊天,喝酒随意。”   柳静腼腆地笑笑,不过当大家碰杯的时候,她也举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发现黄轩的兴致似乎不太高,戴誉指着秦学艺夫妻、刘小源和年底分配到厂里的徐存元,对他说:“黄工,我为了咱们这个项目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吧?厚着脸皮把我能用的关系都用上了,总算给咱们项目组找来了这几位外援。你那边啥时候能有消息啊?”   “?”黄轩疑惑,“什么消息?”   “啧,咱们第一次在你家吃饭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嘛,咱们十三号机项目的人手不足,你要是有熟悉的同学同事啥的,多往咱们厂推荐呀!”戴誉骄傲地指着桌上的一群高材生,“你看我这成绩!”   黄轩:“……”   他当时只当那是对方的玩笑话,并没放在心上。   同事同学基本都是自己的同行,都说同行是冤家,他不但给同行介绍工作,还要弄到自己的单位来,万一未来有了竞争关系,那以后还怎么处啊?   瞅瞅桌上的一众戴誉熟人,他也说不清对方到底是精还是傻了。   虽然已经在信里了解了一些二机厂的情况,但是秦学艺还是跟戴誉详细打听了一下金属材料实验室的项目进展。   “其他项目我不知道,我一直比较关注的是起落架的钢材问题。”戴誉没瞒着秦学艺夫妻,“我请你们过来的初衷也是希望你们能尽快帮厂里解决新型钢材的问题。我们的起落架是按照GC-4钢来设计的,不过,GC-4钢其实并不是最优方案,真的使用了这种钢材的起落架,恐怕在试飞阶段就会有不少的问题出现。”   谈起正事,黄轩也插话道:“如果想要使用新型钢材,就一定要尽快上马。上级给厂里的时间节点是在今年年底,所以为了保证起落架可以顺利安装,半年之内必须有新型钢材的消息,这样也能给我们机身组争取一些重新验算数据的时间。”   秦学艺蹙眉问:“GC-4已经是国内目前抗拉强度最好的钢材了,连它都不行,你们在做的事什么项目啊?”   “哈哈,现在跟你说也说不清。”戴誉摆摆手,“明天你报到以后,我把项目资料给你送到实验室去,看过以后就知道了。”   与老朋友老同学重逢,让戴誉的心情大好,热情招呼着大家喝酒吃菜,再聊聊学校和工厂里的事,把午饭吃成了晚饭,将近五点他们才散席。   *   黄轩原本对于戴誉将同班同学放进组里这件事,有很大的意见。   不过,与刘小源共同工作一个礼拜后,他就真香了。   刘小源的航空知识其实不是很丰富,刚上班的头两天一直在疯狂补课。但是这小子的计算能力和绘图水平都非常不错,只带着他一个去车间,比带着谭戈和郑众两个还好用。   京大的高材生果然比半吊子的中学毕业生用起来顺手多了。   之前他还跟戴誉商量着,要向厂里申请购买一台电子计算机,毕竟一直用计算尺进行计算的效率太低了。然而,刘小源来了以后,买电子计算机的事似乎也没有那么紧迫了。   戴誉对于刘小源的表现也挺满意,觉得这小子真是给他长脸,不枉他大费周章地将人调了过来!   为了奖励这小子,年三十这天,戴誉给他包了一个小红包,然后带着他和夏露回了老戴家过年。   戴母早就知道儿子要带外地同事来自家过年,提前一个礼拜就带着大儿媳和小闺女准备年货了,家里的吃食备得相当齐全。   见到被儿子带进门的刘小源,戴母特别热情,茶水糖果点心都推到他跟前,让他别客气随便吃。   戴誉觉得自己老娘这热乎劲儿实在反常,找个借口,将人叫去了灶间。   “妈,您那是干啥呢?没看人家刘小源都不自在了吗?”热情得过了头。   “我帮你招待同事还不好啊!”戴母瞪他一眼,而后还抻着脖子往堂屋里偷瞄,边瞄边说,“小刘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我上次去帮你做饭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好。长得白净,学历也高,还是你同事,知根知底的。”   戴誉最怕遇到这种情形了,不接话茬。   “哎,儿子,这个小刘有对象了没有?”   “不知道。”   “肯定是没有的。不然不会孤身一人来咱们滨江了。”戴母扯扯儿子的胳膊,征求意见问,“你觉得把小刘介绍给你妹咋样?”   戴誉一口否决:“坚决不行。”   “为啥啊?你妹先在工作也不错,在罐头厂的厂办当打字员。多少人要给她介绍对象,我都没答应呢!”戴母不满意。   “刘小源15岁就能考上京大,要不是被耽搁了,他现在要么在大学里继续深造读研究生,要么就是去国家保密单位供职了。”戴誉没什么表情地说,“您闺女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为了逃避上高中,还作天作地地嚷嚷着要下乡当知青呢!您不会都忘了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妹现在成熟了不少,工作也稳定。”   “呵呵,她工作是挺稳定的。我给她找门路托关系进的厂,还能不知道内情嘛?当初让她进去干的就是打字员,人家沈常胜说了,如果有机会她完全可以争取转到其他更好的岗位工作。您看看,现在都过去四五年了吧?她在事业上有丝毫寸进吗?”   戴母嘴唇动了动,嗫嚅道:“女孩子那么拼命做什么!差不多就得了。”   “那您就给她找个差不多的女婿就得了。哪怕我是她亲哥,也得说一句,她去配刘小源着实是高攀了。一个大学生,一个初中生,两个人根本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隔壁的那对夫妻不就是大学生娶了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媳妇嘛!你妹好歹还是初中生呢!”   “黄工那是靠着桂云嫂子帮人做工,供他读书才有今天的成就。人家桂云嫂子对黄工有恩!您闺女有啥?”戴誉觉得他老娘实在是异想天开了,今天必须得把这个苗头按下去。   “哦,有个给刘小源当顶头上司的二哥!”   “那你就是坚决反对呗?”戴母小声问。   “刘小源要是自己看上了戴兰,我无话可说,我当然也是希望她嫁得好的。”戴誉话音一转又说,“但是,我坚决反对咱家人主动对刘小源提起这件事!我把他从上海弄过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工作,然后把自己只有初中文化的妹妹介绍给他。您觉得这件事说出去好听吗?”   “那行吧,今天先过年,这事以后再说吧。”戴母觉得刘小源实在是好,不舍得放弃。   大过年的被惹了一肚子气,戴誉故意吓唬她:“刘小源被我大老远地从别的单位调过来,是我事业上的重要帮手,您要是因为戴兰的事,把我的正事耽误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跟您翻脸啊!”   戴母气得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就是驴脾气,才说了几句话就要翻脸呐!不介绍就不介绍呗,我给你妹重新找个更好的!”   戴誉变脸比翻书还快,换上一副笑脸说:“我这也是先将丑话说在前头嘛,免得造成不好收拾的局面,彼此都尴尬。给戴兰介绍对象的事,我跟她嫂子也会上心的,我们厂里和夏露单位里,都有不错的小伙子,有合适的一定会给他介绍的。”   戴母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算是有点当哥的样子!”   母子俩在灶间嘀嘀咕咕半天,刚打算掀帘子出去,就迎面碰上了抱着虎娃子跑过来的戴大嫂。   “二弟,你快过去看看,弟妹说她肚子疼,可能是要生了!咱们赶紧送医院吧!” 第161章   戴大嫂的话音还没落地, 戴誉就拔腿往屋里跑。   这会儿夏露因着孕期小腿酸胀的缘故,正在卧室的床上靠坐着,戴兰和几个侄女聚在屋里, 凑在一起聊天。   戴誉进去的时候, 侄女大丫正贴心地拿着手帕给夏露擦额上的冷汗。   “怎么样?这次是要生了嘛?”他挤到床边, 紧张地握住夏露的手。   按照大夫给算的预产期,他家娃应该在这几天出生。   不过, 前天半夜闹过一次乌龙,夏露突然喊肚子疼, 疼得坐都坐不住,他俩都以为要生了呢, 已经穿好衣服打算去厂医院了,但是刚把房门锁好,夏露肚子里又没了动静。   夫妻俩回屋等了半宿, 确实真的不疼了, 也没什么额外地反应, 才惴惴地躺下睡觉。   “我也不确定。”夏露的脸色有些白, “刚才还抻着疼, 这会儿又没反应了。”   戴奶奶和戴母进屋,将碍事的一众未婚女孩都轰出门去, 问了夏露几个问题。   “应该不是要生了, 我当年生戴誉的时候也这样,疼一阵就过去了, 谎报了好几次军情。”   戴誉不太放心,跟夏露确认没问题后,建议道:“那就再观察观察,我先去二虎家借三轮车去。咱们这几天都在家住着, 无论啥时候生,随时都能送你去医院,别怕啊!”   戴母挥手让他只管去借车。   还是戴奶奶跟出来,叮嘱道:“你带两个昨天刚蒸的花馍过去,跟老钱家商量商量,过年这几天先把三轮车放在咱家,有情况了随时可以送小夏去医院。”   “哎,奶,您帮我看着点她啊。”戴誉对自己奶奶莫名放心。   “没事,你快去快回吧。”   刘小源从堂屋里追出来问:“戴誉哥,嫂子要生了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哈哈,好像又弄错了,我借三轮车去,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转转吧。看看我们机械厂的家属院。”   刘小源忙不迭点头。   他是第一次上门,只认识戴誉夫妻,这会儿戴家一家人都担心夏露生产的事,他在堂屋呆着也不知道能干什么,还不如陪他出去借三轮车呢。   戴大嫂被安排着去灶间继续准备年夜饭,顺带看着几个孩子,卧室里只有婆媳三人。   戴奶奶给孙媳妇泡了一杯红糖水喝:“先喝点水暖暖胃,一会儿咱们就开饭。”   “谢谢奶。”   三人干坐着也没什么事做,戴母看她似乎还有点紧张,就将刚刚与戴誉的谈话内容说给她们听,分散一下孕妇的注意力。   “我觉得小刘那孩子挺好的,谁知我刚起了一个话头,就被戴誉给否决了。”戴母说起这事还有点讪讪的。   戴奶奶平静地说:“那孩子是好,大家都觉得好,可惜就是太好了。跟你闺女不合适。”   “努力努力,有啥不合适的,总要试试嘛。”戴母瞟了一眼夏露,心说他儿子连厂长的女儿都能娶,没准戴兰也能嫁个大学生呢。   夏露对于婆婆的乱点鸳鸯谱也是无语。   戴兰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并不怎么聪明,不说跟戴誉比,跟大姐戴英比都差出一大截。   刘小源即便性子有点跳脱,却是她见过的所有人里,除了自己父亲以外最聪明的人。   她实在很难想象这两个人会怎么相处……   “妈,刘小源老家是南方的,离咱们这里远得很,他现在年轻才来滨江工作,保不齐过几年就要回老家了。到时候难道要让小妹跟他一起回去不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跟着他走呗。”   戴奶奶也是才知道儿媳妇还有这个心思,直接截住她的话头:“小夏需要多休息,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说完就交代夏露好好躺着,又喊了大丫进来陪着她婶子。   让儿媳妇掺着自己出了戴誉夫妻的卧室。   房门刚合上,戴奶奶就拉下了脸,难得地训斥儿媳妇:“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开始发飘了!”   戴母一脸懵:“妈,我咋了?”   “你说你咋了?”戴奶奶虎着脸说,“你儿子能把同事带到家里来过年,这说明啥?要是普通关系的人,他能带着上门嘛?你说的倒是挺轻松的,就介绍一下。介绍完了人家孩子无论同不同意,都让你儿子夹在中间难做!”   戴母这次是真的蒙了:“同意了就是皆大欢喜的事啊,戴誉有什么难做的!”   戴奶奶气得用拐棍杵了好几下地板,看了周围一圈,她小声说:“咱家戴誉把他从中学里调出来,对他多少是有些恩情的,你这时候把你儿子的初中生妹妹塞给人家,不是挟恩图报是什么?你让你儿子以后还怎么跟人家处关系!”   “我,我没想到这些啊。那臭小子刚才也没跟我说清楚。”戴母傻眼。   “你一个当娘的,这点事还用儿子挑明了讲才能琢磨明白啊!他现在正是干大事的时候,你帮不上忙,就少给他添乱。外面那么多小伙子还不够你挑的啊?非得盯着你儿子的朋友!”   心知这个儿媳妇不太聪明,戴奶奶耐心对她解释,“再说,你给戴兰挑婆家的时候还要挑三拣四的呢,人家父母培养出来这么优秀的儿子,更得精挑细选一个儿媳妇了!如果咱家戴誉娶的不是小夏,而是一个初中生,你能乐意啊!”   戴母不说话了。   “等到戴兰真的去了那样的夫家,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光是婆媳问题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戴奶奶轻哼道,“就咱家戴兰那样的,不要给她找太聪明的男人,不然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就找个咱们滨江的,最好是厂里的,知根知底的老实小伙子就行。”   被婆婆劈头盖脸地呵斥一顿,戴母讷讷地点头答应,幸好两个儿媳妇没在跟前,不然丢脸就丢大发了。   婆媳几十年,这个儿媳妇没啥大毛病,就是有时候容易拎不清。都是当奶奶的人了,戴奶奶也不想过分苛责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让她忙活年夜饭去了。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戴誉明显感觉老娘突然对他格外热情,给他夹菜的动作就没停过。   他也没去追究原因,乐呵呵地来者不拒,给啥吃啥,吃到一半还起身松了松裤腰带。   所以,他罕见地吃撑了。   同样吃撑的,还有外来娃刘小源。   这是他第一次在北方过春节。无论是习俗还是年夜饭的菜色,都与他们那边迥异。一方面是因为贪新鲜,另一方面是因为给他夹菜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不好意思拒绝热情的戴家人,于是,也把自己吃撑着了。   因着顾及夏露的身体,戴誉没敢让她熬得太晚,与长辈们一起给家里的孩子们发了红包,又带着刘小源和一串萝卜头出门放了一筐炮仗和呲花,就转回房间陪着媳妇休息了。   *   大年初三这天,戴誉终于不用在家招待回门的姑姑们了,可以像戴荣似的,跟着媳妇回娘家!   戴誉骑着借来的三轮车,刚行至小洋房家属院的大门口,就看到夏洵牵着雯雯在收发室里呆着呢。   “你俩怎么跑到这来了?”戴誉赶紧将车停下。   “妈妈说我姐今天回来,让我俩出来等着!”雯雯被裹得像个球似的,只露出一截鼻梁在外面,嗡嗡地声音从围巾下面传出来。   “我妈嫌她在家太闹了,打发我带她出来玩会儿。”夏洵拆台。   雯雯在围巾后面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什么,在场的人都没听清。   “姐夫,我能坐车不?”雯雯看着三轮车小声问。   “行啊,不过你上了车可不能乱动啊!”   雯雯赶紧听话地点头。   于是,戴誉载着媳妇和小舅子小姨子回了老丈人家。   刚在沙发上坐稳,夏露就拉着母亲说了自己的担忧:“妈,你说我这胎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动静呢?之前有两次以为能生了,结果都被骗了!”   何婕安抚道:“你急什么?反正还没过预产期呢,再等几天也没事,瓜熟才能蒂落,孩子要是长好了,自然就出来了。你急也没用!”   戴誉帮忙解释:“主要是越到后面,她身体负担越重,尤其是小腿总是酸胀。早卸货,早解脱。”   “这事急不得,再等等!”何婕心里也惦记闺女生娃的事,不过两个孩子已经慌了,她就得稳住。“你们再等两分钟,我去把炖好的鸡汤端下来,咱们马上开饭!”   戴誉起身去厨房帮忙,而后偷偷跟丈母娘打听了一下许晴的事。   “哦,你说小许啊?”何婕一听就知道他问的是谁,“她是雷副主任的爱人,为人还挺热情的,刚搬过来的那天,还想请家属院里领导和家属们去她家里暖屋呢。不过,那天正赶上医院加班,我没去。”   “他们搬来小洋房这边住了?”离得也太近了吧?   “嗯,住的是原来赵厂长家的房子。”   戴誉:“……”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的?   “赵厂长虽然去劳动了,但是他家属不是还留在滨江嘛?就这样把家属撵出去不好吧?”毕竟,从表面上看,赵厂长并没犯什么大错,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   “他爱人收拾东西去生产队陪他了。儿子儿媳住去了市里单位分的房子,那套房子自然就还给厂里了。”   戴誉迟疑片刻,还是将他们夫妻与许晴,许晴与赵学军的关系简单讲了讲。   又提醒道:“她当初为了赵学军,陷害过夏露,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我俩跟她的关系确实非常不怎么样。您跟她来往的时候,还是尽量多留个心眼儿吧。”   “我就说她怎么年纪轻轻地嫁给了雷副主任呢……”何婕虽然惊讶,但反应很平淡。   类似的事,她这两年听得多了,除了与自己女儿女婿有些瓜葛这点值得注意,其实没什么可稀奇的。   “雷副主任多大年纪了?”   “还算年轻。”何婕将鸡汤从炉子上端下来,“比你爸小几岁,四十出头吧。”   戴誉:“……”   确实是可以当她爸的年纪了。   两人一起将盘子碗都端到餐桌上,就正式开饭。   不知是因为家里饭菜太好吃的缘故,还是确实饿了,夏露今天的胃口出奇的好。   喝了两碗鸡汤,又就着几道菜干掉一碗米饭,挺着肚子在椅子上瘫坐了半天。   见父母和戴誉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才突然说:“我好像快生了!”   众人:“……”   戴誉小心地问:“这次不会再谎报军情了吧?”   “医生和咱奶说的那些症状,我好像都有!羊水好像破了,还有阵痛。”事到临头,夏露反而出奇地淡定。   戴誉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座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看着戴誉套上衣服就要跑出去,何婕气哼哼地对闺女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还不紧不慢的呢?有反应了得赶紧说,万一耽误了呢。”   “我琢磨着生孩子挺耗时间跟体力的,大家都多吃点再出门吧。”   夏启航也被他闺女这淡定样整无语了,好像刚才进门就拉着妈妈的手,一脸忧虑的人不是她似的。   他开口喊住已经跑到门口的戴誉:“你干什么去?”   “我、我先把三轮车推到门口来!”   “推什么三轮车,我刚才听到外面有汽车声,你去徐副厂长家看看,他可能值班刚回来,配车还没走呢。”   戴誉推开大门抻着脖子往外望,果然看到徐副厂长家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   他跑过去与司机招呼了一声,就赶紧返回家将夏露抱了出来。   一边走还一边指使老丈人:“爸,我先送夏露去医院,您去我们家拿一下生产要用的东西。我们提前好几天就准备好了,拎上就能走。”   夏启航根本不想去取什么包裹,只想跟着闺女去医院!   幸好他还有个机灵的儿子。   夏洵主动请缨:“你们都去医院吧,我跑去姐夫家通知一声,让戴家大娘带着东西过去。”   何婕交代道:“你快去快回啊!我们都不在家,你看着点雯雯!”   将夏露放进车里,三人刚坐稳,吉普车就一路往厂医院飞驰。   攥着夏露的手,戴誉的声音有些发紧,却还在努力安慰她:“你看咱大聪明的运气多好!四丫和雯雯都是被我用三轮车送去厂医院的,只有咱家大聪明是做小汽车去的!连出生前乘坐的交通工具都比别人高级!”   夏露忍着阵痛,好笑道:“这有什么可比的!”   “最起码是个好兆头嘛!而且,大年初三出生,以后每年的生日都可以来姥姥家过啦!咱俩连办生日宴的钱都省下了!”   何婕忍不住道:“你快别让她说话了,省点力气,一会儿还得生孩子呢!”   “哦哦!”戴誉赶紧答应。   好在家属院离厂医院并不远,开车过去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戴誉陪着夏露来厂医院做过几次检查,熟门熟路地将人抱去了妇产科所在的楼层。   看着闺女挺着肚子躺在床上,又被人推进手术室,夏启航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闺女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要生孩子了呢!   戴誉有点腿软地挪到长椅上坐下,盯着亮起灯的手术室大门,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也太快了!虽然整天嚷嚷着希望大聪明赶紧生出来,可是真要见面了,又觉得很不真实,他真的要当爸爸啦?   何婕看看那两个男人,一个二个都魂不守舍的,只能自己跑去护士站,问了问今天值班医生的具体情况。   见他老丈人一直在门口溜达,戴誉拍拍身旁的座椅,很有经验地说:“爸,您过来坐着等吧,生孩子得等好几个小时呢!”   夏启航“嗯”了一声,继续背着手溜达。   “爸,您给我家大聪明起好名字没呢?”戴誉想起来他闺女还没有大名,便赶紧问,“有了大名我赶紧给孩子上户口去。”   “你爸妈那边不给孩子起名字?”夏启航想好名字了,但总要顾及亲家的想法,毕竟孩子是姓戴的。   “您是咱家最有学问的了,他俩一致认为让您起名最好。快别客气了,有了名字就赶紧说吧。”戴誉对于夏大博士给他闺女起的名字还挺好奇的。   夏启航沉吟半晌,才说:“如果是男孩就单名一个‘睿’字,要是女孩的话就单名一个‘敏’字好了。”   戴誉:“……”   就这?   碰上他怀疑的视线,夏启航清了清嗓子解释:“你不是给孩子起名叫大聪明嘛,这两个字都有聪明、智慧的意思。”   听了解释戴誉还是不太满意,觉得他老丈人真是有负所托。   “您这名字取得有失水准啊!您看您给夏露他们三个取名取得多好,咋到了我闺女这就是这么普通的字眼儿呢!”   夏启航本就忧心闺女,不想跟他掰扯,挥手道:“你是孩子亲爹,对我取的名字不满意,你就自己取去。”   给孩子取名叫“大聪明”的人,还好意思说他有失水准……   翁婿二人正针对取名问题呛呛呢,手术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夏露的家属在吗?”小护士探出脑袋问。   “在在!”二人赶紧凑到门口去。   “产妇已经生了!恭喜你们,母女平安!”见两人都是一脸喜色,小护士才又补充了一句,“是个七斤六两重的胖丫头!”   戴誉一拍手,哈哈笑道:“好好好!太好了!今天来得匆忙没带红鸡蛋,回头给大家补上啊!医护同志们都辛苦了!”   “呵呵,应该的。”   戴誉乐呵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看了眼手表,赶忙问小护士:“同志,我媳妇才进去半个小时,咋这么快就生了呢?不会是弄错了吧?”   “放心吧,今天就她一个产妇,错不了!她确实算是生产过程比较顺利的!”   夏启航也没了矜持模样,满脸激动地说:“好啊好啊!这个战斗力确实是我闺女!”   厂长的话逗得小护士一乐,抿着嘴返回了手术室。   何婕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去护士站转了一圈,再回来就听到了她闺女顺利生出外孙女的好消息。   “这孩子还挺争气的!哈哈。”何婕也挺高兴,生得顺利,最起码可以少遭好几个小时的罪了。   由于夏露生产过程过于顺利,等她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戴家的一大家子人才带着待产包姗姗来迟。   戴誉没管那些人,见他媳妇出来了,就赶紧跑过去攥住她的手。   “小夏同志,辛苦你了!你可太厉害啦!居然这么快就圆满完成了任务!”   虽然生得顺利,但夏露看起来也是很虚弱的,她露出一个浅笑:“比我想象中的顺利多了!徐主任在我肚子上一抚,好像没过多久咱家丫头就出来了!”   “好好好,回头我给徐主任送份谢礼去!”   产妇被推到病房安顿好,一帮人围着刚出生的小婴儿看稀奇。   戴誉见媳妇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便凑到她耳边告状:“我觉得咱爸给咱家大聪明取的名字太一般了!”   “我爸取了什么名?”   “女孩叫戴敏,男孩叫戴睿。”戴誉语带嫌弃,“这还是大博士取的呐,一点显不出水平。”   “我觉得还挺好的啊!女儿叫戴敏,挺好听的。小名可以改叫敏敏了。”反正比大聪明强百倍。   “好什么呀!还没我想的名字好呢!我也给咱家大聪明取了一个大名,你要不要听听?”   “嗯,先说说看吧。”   戴誉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得意地说:“我打算给咱闺女取名叫‘慕夏’!” 第162章   夏露那因为生产而有些苍白的脸, 瞬间就红了。瞟一眼围着襁褓看婴儿的家人们,见大家都没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想也不想, 一口就否决了这个名字:“不行, 还是叫戴敏吧。”   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她这个当娘的都叫不出口!   可是,戴誉仍在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这个名字, 简直太合我心意了!我这个人吧,平时比较含蓄, 不爱表达,用咱闺女的名字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情, 简直太合适啦!”   夏露:“……”   什么时候含蓄过?   “而且,名字里有咱们两家的姓,多有意义, 这就是结两姓之好啊!”   “什么结两姓之好?”夏启航看过外孙女后, 走到病床前正好听到最后一句。   “哦, 我在跟夏露说我给孩子起的大名呢!”   夏启航来了些兴趣, 问:“你取了什么名字?”   他倒是要看看, 这小子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来。   戴誉颇为得意地说:“慕……”   “你取的名字没有咱爸取的好听,还是叫敏敏吧!”夏露赶紧出言打断, 要是被父母听到那个肉麻的名字, 她简直能尴尬死。   戴誉对于自己取的名字有迷之自信,不顾媳妇地劝阻, 对老丈人和刚走过来的丈母娘显摆:“我打算给孩子取名叫‘慕夏’!好听还有意义!”   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还用手指在半空写了几笔。   夏露哀叹一声,伸手捂住了脸。   “你打算将这两个字用作大名?”夏启航一脸被酸到的表情。   “对啊!”   夏启航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   反倒是何婕很吃女婿这一套,面上全是满意:“小戴这个名字取得真不错!非常罗曼蒂克!外人一听孩子的名字就知道你们夫妻和睦!”   戴誉仿佛瞬间找到了知己, 对丈母娘笑呵呵道:“妈,您不愧是搞过艺术的!咱俩的审美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的呐!”   闺女顺利生产,何婕本就心情很好,这会儿不管女婿说啥,她都乐呵呵的。   “刚开始,我对我爸给大聪明取的名字,还满怀期待来着,不过我爸这次取的名字明显不如我这个嘛!哈哈。”   夏露试图从其他方面入手,打消他给孩子取这个羞耻名字的想法。   “别了,慕夏的笔画太多了,再加上戴姓,看着就很挤,而且还有点拗口。”   “戴慕夏,拗口嘛?”戴誉自己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他琢磨好久了,总拿出来念,早就说顺口了,并不觉得有哪里拗口。   何婕算是跟他同一阵线的:“有一点,不过,可以接受。”   一直没怎么吱声的夏启航却说:“你去其他病房打听打听,现在的新生儿,哪个不是叫爱党、爱军、爱红、为民、卫国、建国之类的?你给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不是在标榜你的特立独行嘛?”   “我取这名字哪里特立独行了?”虽然时髦了一点,但也没啥犯忌讳的吧?   夏启航背着手,低声道:“有心人要是揪着你给孩子取名的事不放,就能给你按上一个有小资产阶级倾向的帽子!”   “那戴爱红也太难听了!”戴誉嘟哝。   “谁让你叫戴爱红了!我不是帮孩子取好名字了吗?”夏启航一锤定音,“就叫戴敏,这个字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戴誉:“……”   行吧。戴慕夏,爸爸只能跟你说声抱歉了,你现在只能叫戴敏……   不过,虽然他闺女的名字普通了一点,却一定是个不普通的娃!   “你是不是还没看过咱们敏敏呢?赶紧过去看看,长得可好了!”何婕改口改得也是挺快的,催着女婿过去看看,又扭头对夏露说,“你先躺着,一会儿给孩子喂完奶就能好好睡了。”   过年这段时间病房里没什么人,医院给他们安排的是个六人间,但是只有夏露一个产妇。   大聪明被放在夏露斜对面的床上,床边围着戴奶奶戴父戴母和戴荣。   “其他人都在做饭看孩子呢,稍后再过来看小夏。”戴奶奶解释一句。   “嗐,不用来那么多人,住几天就回家了。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大过年的,戴誉不想让人家往医院跑。   他挤过去探脑袋往襁褓里瞅了瞅。   不愧是七斤六两的小胖丫头,头发湿哒哒的,看起来还算乌黑亮泽,眼睛半阖着,眼线迤逦漂亮,就是身上的皮肤有点黄,而且还附着着一层白色油状物。   小小的一团,看得戴誉心都化了,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闺女软软的头发。   嘴上还在胡乱感慨:“我闺女现在看起来确实有点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变漂亮点。不过,如果她能很聪明的话,漂不漂亮也没那么重要了。”   这孩子比四丫和雯雯刚出生的时候还丑,皮肤就跟泡澡泡过了头似的,皱巴巴的。   刚感慨完就被戴母和戴奶奶一左一右地拍了两下。   “说什么呢?哪里丑了?”戴母稀罕地瞅着小孙女,又瞪了儿子一眼,“这孩子跟你刚出生那会儿不说一摸一样,也有八九成相似吧。要说丑,你当时比她还丑呢,丑得我都想把你扔了!”   戴誉:“……”   戴奶奶很有经验地说:“我都见过三十来个新生儿了,小孩子刚出生时都这样,养两天就好看了。”   “那您还挺见多识广的!哈哈。”   “那当然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你先不要着急!”   *   戴奶奶说的果然没错,等母女俩顺利出院,回家坐月子的时候,大聪明身上那层被戴誉嫌弃的白色油状物就基本褪得差不多了。   皮肤没那么皱巴以后,总算让戴誉这个亲爹发现了自家闺女的漂亮可爱之处。   整个月子期间,夫妻俩一直住在戴家小院。   家里能帮忙带孩子的人很多,何婕也偶尔会提着各种月子汤跑来看看女儿和外孙女。所以,除了有些无聊,以及起夜喂奶的时候格外难熬,夏露的月子生活还算顺利。   这天夏露刚给孩子喂了奶,戴誉就熟练地将闺女竖着抱起来,拍出一个小小的奶嗝。   然后趁着媳妇不注意,偷摸亲亲闺女的小脸蛋,又摸摸她的小手手,转头对夏露嘚瑟道:“咱闺女长得还怪漂亮的!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随我!”   夏露白他一眼,嗤笑道:“当初也不知是谁,总嫌弃人家丑,恨不得塞回娘胎里重生一遍。这会儿人家变漂亮了,又说随你了!”   “嗐,我不是初为人父不懂行情嘛,谁知道小娃娃能变化这么大!这要不是一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都要怀疑咱家大聪明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你怎么回事?家里人都叫她敏敏了,咋就你搞特殊,非得叫大聪明?”   “打她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叫大聪明,她已经对大聪明这个名字有印象了。”戴誉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得意,“我喊她大聪明的时候,十次有五六次会得到回应,但是叫敏敏吧,就半点反应也无。”   夏露不信邪,让他把孩子放到炕上,试着喊了一声“大聪明”。   然后,她闺女瞅了她一眼,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你看,这就是在回应你呢!”   夏露:“……”   懒得跟他一起犯傻,夏露指使道:“你把桌上的那个本子和钢笔递给我。”   “妈和奶奶都说月子里不能看书,废眼睛,你还是别看了吧?”   “没事,我就看一小会儿。你白天不在家的时候,我被咱妈看得可严了。也就你回来以后,才能偷偷看会儿书。”   “你都读了那么多年书了,不差这几天,还是老实点坐月子吧。”戴誉不为所动。   “也不算是看书。”夏露叹道,“我这次生孩子加上坐月子,耽误了不少事。在我放假之前,委里有风声说,有人想取消目前的价格政策,搞生产价格论那一套。我在处里的会上发言了以后,处长还让我写一篇关于这件事的报告呢。可惜我还没写完,就回来生孩子了。”   “那等你出了月子再交这个报告,还能来得及不?”   戴誉对于这件事也挺无奈的。大聪明出生对他的事业基本没有影响,除了在医院那几天,其他时间他都照常上下班。   但是回家生孩子这件事对夏露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有些机会真的稍纵即逝。   “不知道。”夏露摇摇头,“不过,这种事情不会那么快有定论的,肯定要来回扯皮,各部门争论几个来回。我休假的这段时间把报告再完善一下,上班以后能用得上最好,用不上就算了。”   戴誉叹口气,帮她把纸笔拿了过去,叮嘱道:“只能看二十分钟啊!”   *   住在戴家小院这边,虽然方便夏露坐月子,但是戴誉上下班就会麻烦一点。   礼拜一早上,他刚踩着点进入办公室,就被谭总工的秘书通知,十三号机项目的所有组长和副组长去会议室开会。   戴誉和黄轩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其他组长基本已经到齐了,大家都在等他们。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说个事。”谭总工清了清嗓子,“前天机翼组关组长受伤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大家都沉默的点点头。   “这件事情也给我提了醒,对于车间的安全防护一定要加强!这种从高处跌落的事故,再不能发生第二次!这次算是他命大,下面正好有一层泡沫垫托了一下。可是,其他人也会有他这样的好运嘛?”谭总工的神色很严肃。   戴誉还去厂医院看过关组长,知道他因为这一摔把腿摔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之后的工作都无法参与了。   果然,只听谭总工继续说:“关组长受伤以后,他们机翼组的工作暂时没人接手,你们几个组合计一下,看看把机翼组的工作合并到哪个组去?”   几个组长暗自交换了眼神,都没表态。   机翼组里能主事和正经干活的设计师只有关组长,其他成员只能打打下手,真的将那些成员并入到他们的组里,并不顶什么用。   而且还得分出人手重新安排机翼组的工作,需要耗费不少精力。   不过,戴誉觉得这对有些人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于是主动举手发言:“谭工,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将机翼组划归到其他组,重新找个组长代替关组长就好了嘛。”   “我倒是想找人替代,可是你们一个个护着手下人跟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哪个组能调出人手来?”谭总工当然知道换个组长最方便,可是他们厂设计室本就缺人手,目前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状态,把谁调走都不合适。   “嗐,您早说嘛!我们组可以给机翼组输送一员大将!”戴誉向身边人瞟了一眼,“我推荐我们组的副组长黄轩同志去机翼组担任组长,我觉得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黄工都是合适的!” 第163章   经过戴誉的提醒, 其他组的几个副组长也有些蠢蠢欲动。   组长不乐意让手下人出走,但是副组长还是很愿意出去单干的,反正在哪个组工作都差不多。   能单独出去主持工作, 肯定比给别人当副手强, 哪怕机翼组暂时没什么战斗力, 也不是不能克服的,人家关组长不是照样单打独斗了很长时间嘛!   别人能想到的, 黄轩当然也能想到,组长和副组长虽然只差了一个字, 级别看着也没什么差别,但是组长再往前一步, 就是主管设计师,甚至是主任设计师。   不抓住这次的机会跨过组长这道坎,他若想升任主任设计师, 恐怕要再做一两个项目才行。   他没想到戴誉会这么大方, 在完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 将他推了出去!   戴誉做了推荐以后, 就说:“当然了, 这是还得看黄工乐不乐意去机翼组,今天这个会开得比较突然, 我们还没有沟通过。一切还得看黄工本人的意愿。”   黄轩这时候也不含糊, 吸取了过去的教训,赶紧表态道:“虽然我们在机身组合作得很愉快, 但是如果厂里有需要的话,我是乐意给厂里分忧的。我原来是气动所的副研究员,从头到尾参与了十三号机的气动布局方案设计,无论机身还是机翼, 工作原理都是相似的,我有信心能做好!”   谭总工点点头,又怀疑地看向戴誉,问:“你们机身组的工作可是不轻松,你确定把黄工调走以后你们能忙得过来?”   戴誉挠挠头,也是一脸无奈:“黄工在组里确实能给我分担不少工作,他离开以后我肯定是要适应一段时间的,尤其我们组顺带负责的起落架部分,目前还没什么进展。不过,咱们项目组是一个整体,机翼组是咱们项目的短板,让黄工去主持工作多少能弥补一些,哪怕舍不得,也要顾全大局的。”   这番话酸得动力组组长直瘪嘴。   不过,谭总工显然十分吃他这一套,笑道:“好!说的好啊!咱们水上飞机项目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短板的出现,都会拖慢项目进度,都有可能延误项目交付!戴誉同志的觉悟很高!”   会议室里应景地响起稀稀拉拉地掌声。   其中,属黄轩鼓掌鼓得最卖力。   谭总工想了想,点头同意:“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那就让黄轩同志接任机翼组长的工作。至于关鹏同志的工作,等他伤好后另行安排。”   戴誉跟着大家鼓了掌,对谭总工说:“谭工,我把我们组的一员干将无私贡献了出来,您也别忘了给我们机身组安排几个新人呐!”   “如果有合适的人,我会给你们增添人手的。”谭总工随口答应下来。至于啥时候能安排上,就不好说了。   散会以后,黄轩特意等着戴誉一起离开。   “小戴,这次谢谢你的推荐了。你不提这事,我都没想起来,还可以给机翼组换组长。”   戴誉摆摆手说:“没什么可谢的。以你的水平给我当副组长是屈就了,而且咱们都是从气动研究所出来的,代表的就是气动所的科研水平。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把自己人推出去。再说,这不是咱们气动三部的传统嘛,哈哈,咱气动三部可是设计师和工程师的摇篮。”   黄轩拍拍他的肩膀,表情复杂道:“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哈哈,记下就行,以后机身组和机翼组少不得要合作的,我求到黄组长跟前的时候,你可别推脱啊!”   黄轩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夏露在家坐月子实在无聊,所以戴誉有时候会挑着单位里能说的事给她讲讲。   当晚下班回家,戴誉洗了手脸就迫不及待地对着自家闺女一通亲香,一面将白天的事讲给她听,一面逗闺女。   按照戴奶奶的说法,敏敏跟戴誉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没有小丁丁,基本就是戴誉2.0,这爷俩不但五官很像,连戴誉的白皮也被这孩子继承了十成十。   戴誉对着闺女粉乎乎肉嘟嘟的小脸蛋爱不释手,百摸不厌。   不过,大聪明小朋友刚吃了奶,正靠在妈妈怀里享受贤者时间,被她爹没完没了地摸小脸蛋,就有点烦。   眉毛开始泛红,嘴也瘪了起来,眼瞅着就要给她爹上一课。   戴誉吓得赶紧松开手,安抚地在她身上轻拍了两下。而后只敢趴在旁边盯着他闺女吐泡泡,不敢造次。   夏露笑道:“咱家敏敏要么不哭,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你最好不要招惹她!不然有你受的!”   又手欠地摸了摸闺女乌黑柔软的头发,戴誉高兴道:“你说咱闺女现在是不是已经能认出我来了?她在我面前好像都没怎么哭过诶!”   “你不会是失忆了吧?”夏露震惊脸,“她前几天半夜干嚎的事,你都忘啦?”   “那是有原因的,喂了奶不就好了嘛。你看我每次回家,大聪明都乖得很,从来不哭,肯定是认出爸爸来了!”戴誉像是一个欣慰的老父亲。   夏露有些吃味地说:“你少自作多情了!那是因为你下班的时间正是她吃晚饭的时间,刚吃完奶,她有什么好哭的。”   戴誉选择性忽视她的话,继续与闺女大眼瞪小眼。   “你把黄轩推荐上去当组长,不怕他以后跟你竞争主任设计师的位置啊?”夏露对于他下一步的打算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近期目标就是当上主任设计师。   “即使不是黄轩去当这个组长,也会是别人,总要有人填补上去的。”戴誉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如果不推荐他去当组长,机翼组多半会合并到我们组里,我很可能会把机翼部分交给他负责。反正都是干一样的工作,没有必要非得把人压在手里。黄轩本来就是副研究员,能力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他这人吧,有点小心眼,总让他在我手下憋屈着,不是长久之计。”   大聪明被爸爸抱着在屋里转了转,没几分钟就被转睡着了。   戴誉将孩子放到床上,就坐到书桌前,打算帮夏露把那份关于价格政策的报告写完。   为了让她少废眼睛,这几天都是夏露口述内容,然后再由戴誉帮她记录下来。   有时候是一些很零碎的片段,之后还要由他想办法将内容衔接好。   他将已经写好的部分从头到尾小声读了一遍,问:“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不?没有的话,我就要开始誊抄了!”   “哎,通篇听下来,有点枯燥是不是?”   “嗯,专业术语太多了,有些词我都不太懂。”   “我们单位里好多领导的文化水平其实不太高,很多是早期的革命干部,”夏露想了想摇头道,“这样写可能不太行,研究所里的人也许会喜欢,机关里的就未必了。”   “要不你再举几个例子好了,比如这一条,‘生产价格必将导致生产资料价格上涨,不利于国民经济各部门进行技术改造。’”戴誉在纸上点了点,“我觉得你应该在这一点上举几个例子,展开探讨一下。”   “唔。”夏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点了点头。   戴誉正陪媳妇研究着他半懂不懂的学术问题,他老娘就敲门进来了。   “妈,您咋这么晚还不睡呢?”戴誉瞅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多了。   这会儿没什么夜生活,哪怕是在城里,大家也都睡得挺早。九点已经是平时的就寝时间了。   “这周末敏敏满月,我跟你爸,你奶商量着,是不是得给咱敏敏办一办啊?”   “她这么小个人儿,不用办了吧?”戴誉摇摇头。   他跟夏露早就商量过了,没必要给孩子办什么满月酒,这时候大操大办太打眼了。   到时候他拿着照相机给大聪明多拍几张相片就是了。   不过,家里老人显然与他们考虑的不同。   “你大哥家的大丫和虎娃子都做过满月,敏敏是你跟小夏的第一个孩子,总要简单办一下吧?”   二丫三丫出生时正赶上荒年,那会儿没人张罗着过生日做满月,轮到四丫的时候好不容易年景好了,又被求子心切的戴大嫂忽视了。   所以老戴家只正经给两个孩子做过满月酒。   夏露摇头道:“我听戴誉说,您跟我爸,还有奶奶,连生日都不做,敏敏才这么丁点大,就不用做满月了吧?”   “嗐,人越上岁数越不乐意做生日。”戴母摆摆手,“不用考虑我们,满月酒该办就办!我跟你爸寻思的是,也不用请太多人来,就咱家的亲戚还有小夏爸妈一起热闹热闹。”   戴誉想着家里人也是一片心意,便没再推拒,点头同意了。   *   大聪明满月这天,夏洵非常有做舅舅的自觉,早早跑来姐夫家,给外甥送了一套红彤彤的棉衣棉裤。   “我把我所有的零花钱都花了,还跟雯雯借了一块钱,才给敏敏在百货商店买了这套衣裳。”夏洵对于自己的大手笔颇为自得,“好看吧?”   “好看!你眼光真不错!一会儿拍相片的时候就穿你买的这套。”夏露在弟弟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夏洵买的这套小衣裳看着普通,但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料子上的吉祥如意暗纹。这种布料在这几年已经不多见了,尤其是北京那边百货商店里几乎绝迹。没想到在滨江居然还能买到……   “哈哈,你这小子还怪舍得的!”戴誉逗小舅子,这身衣服看着就不便宜。   “那当然了,我现在可是升级做舅舅了!”夏洵还挺神气的,“不是说舅舅大似天,外甥坐上边嘛。给外甥买衣服的钱,我还是舍得的!”   戴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候舅舅的地位确实比较高,农村有些地方,舅舅甚至可以当外甥的半个家。   他小舅,以及夏露的大舅,遇上他们的事时,都没少出力帮忙。   夏露手脚利索地给闺女换了舅舅送的新衣裳,又找出当年在北京买的口红,在闺女的眉心点了一个大红点。   旁观的戴誉:“……”   拍满月照点红点儿的风俗,居然这么早就有了嘛?   他闺女挺漂亮的,为啥要在脑门上点个红点?   满月酒的时间定在中午,几人抓紧时间给大聪明摆拍,照了几张相片。   正好小舅子这个工具人在场,戴誉将相机交给他,帮他们一家三口拍了一张全家福。   戴家这次的满月酒并没请外人,但是所有亲戚都到场后,也把戴家小院挤满了。   戴誉的四个姑姑都带着姑爷和儿女过来了,戴英也拖家带口地赶了回来,再加上夏厂长一家的参与,场面看起来特别热闹。   戴敏敏小朋友被爸爸抱出来的时候刚睡醒,皱着小眉头与屋里一众亲戚们对视。红彤彤的棉袄外面,还被他爸特别心机地围了一个带口袋的布兜兜。   于是,当她在亲戚们中间走了一遭以后,布兜兜里装了不少五毛一块的压兜钱。   戴大嫂也塞了一块钱在敏敏的布兜兜里,见戴誉带着孩子走远了,才拉着戴荣低声说:“也不知道咱爸妈是咋想的,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居然给她办这么大的满月酒!我看来人好像比去年虎娃子办酒的时候齐全。”   戴荣瞥她一眼,平静道:“你要是坐机关,再有个厂长爹,没准比这办得还热闹。”   “有厂长爹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生了丫头片子!”戴大嫂抱着她的虎娃子,再看看戴誉怀里一身红的敏敏,心里就有点不舒坦,“还好我生了虎娃子,不然你们老戴家……哼哼!”   戴荣脸色一黑:“你快闭嘴吧,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被人听到了像什么话!”   另一边,何婕已经拉着亲家母商量给女儿和外孙女挪尿窝的事了。   “我看今天晚上就让他们两口子带着敏敏去我那边吧,房间早就帮他们收拾好了。按理说,应该在满月之后挪尿窝,但是小戴明天还得上班,挪来挪去实在耽误时间,不如趁着他今天休息,把事情办了得了。”   对方也是为了自家儿子着想,戴母答应得挺痛快:“行,不差这一天两天了。等他们挪窝了,我帮着通通风,拆洗一下被褥。让戴誉陪着小夏回去住半个月一个月都行,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房间里也就干净了。”   两个妈妈在这边有商有量的,但是当事人戴誉和夏露其实并不太乐意挪尿窝去夏家。   挪尿窝的目的,除了跟姥姥家一起分享添丁进口的喜悦,再就是让产妇和新生儿从呆了一个月的污浊环境挪出来。   不过,要不是图戴家这边有人帮忙照顾孩子,他俩早就回二机厂筒子楼住去了。   去了夏家,夏厂长夫妻都要上班,不说照顾孩子,连吃饭都成问题!   夏露当然想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但是现实问题也不得不考虑。   “要不咱俩住个三五天就回来吧?”夏露主动提议。   “行啊,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戴誉其实在哪住都无所谓。   戴家这边正热闹着,小院里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院子里站着不少人,这两人进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被注意到了。   虽然不认识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同志,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大家却是多少有些熟悉的。   戴誉听到动静,将大聪明递给媳妇,从堂屋迎出来后,看到赵学军和苏小婉还愣了一下。   这两人怎么找上门了?还挺会挑日子的……   不过,来者是客,今天是他闺女的好日子,他总不能将客人撵出去。   “赵同志,好久不见了啊!”戴誉率先向赵学军伸出手。   “哈哈,好久不见了!”赵学军握住戴誉的手晃了晃,笑道,“听说你最近喜得千金了,我特意带着爱人来给你道贺!没想到,正好赶上你家里摆酒。”   戴誉不知道他是真碰巧赶上了,还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没必要彼此道贺。   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呵呵,不算摆酒,只是正赶上周末,家里亲戚凑到一块儿看看孩子。”   视线在赵学军夫妻身上随意一扫,多少能看出二人的生活状态了。   除了鬓角有些早生华发,赵学军还是那副器宇轩昂高大挺拔的样子。反倒是苏小婉,整个人像发面馒头似的,完全没有了从前弱柳扶风的影子。   苏小婉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勉强,明显是被赵学军逼着过来的,见到戴誉和戴家的一众亲戚也没多说什么,简单道了一声“恭喜”,就立在一旁不吱声了。   透过周围人的眼神,赵学军也发现了他们夫妻不受待见的事实。   没说要进去坐坐的话,将随身带的礼品拿出来:“这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送给小朋友的。”   戴誉将东西接过来看了看,有一本《主席语录》、一套老三篇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行,那我就替闺女收下了。”他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在对方告辞离开时,主动说,“走,我送送你们。”   赵学军轻舒一口气,   不过,带着苏小婉转身往院外走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抱着孩子站在门里的夏露。   好几年不见,夏露的样子没怎么变,穿着一身蓝色羊绒衣,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望过来,还是那么冷清漂亮。可能是刚生过孩子的缘故,身上又多了一丝女人的风情,与他印象里的夏露很不一样。   夏露感受到赵学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再联想到他的那些风流韵事,心里直犯恶心,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抱着孩子进了堂屋。   只觉这两人晦气,给她闺女的满月酒添堵。   戴誉走在前面,没注意到赵学军的动作,将人送出院门,就安静等着对方开口。   “听说市里的人去你们单位找过你?”赵学军问。   “嗯。”   “谢谢你了,替我说了句公道话。”   戴誉:“……”   他啥时候替他说过公道话了?   “我也没干什么,就是实话实说,有啥说啥,对组织有着一颗忠诚的心。”   看来许晴的操作还是没起作用。   也是,没有哪个女人会承认跟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除非许晴自己现身说法。否则,没有人证物证,很难给赵学军定罪。   “……”赵学军,“我现在在政治部工作,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随时来找我,咱们本就是老熟人了,可以多走动走动。”   “呵呵,谢谢了。你也知道我是在二机厂工作的,整天在厂里围着图纸打转,按照我妈的话说,都快成书呆子了。”戴誉也没把话说死,只道,“等我手头的项目结束了,咱们找机会聚聚。”   至于他手头的项目啥时候能结束,那就不一定了,一两年三四年都说不准。   虽然大聪明的满月酒被两个讨厌鬼搅合了一通,但是整体效果还是不错的。   夏露当晚就带着老公和孩子将尿窝挪去了娘家。   原本只打算在娘家住三五天,不过夏家的房子大,地方宽敞,夫妻俩整整住了一个月。   直到夏露重新去单位上班了,才从娘家搬了出来。   夏露第一天回市计委上班,因着月子做得好,精神状态十分饱满,给相熟的同事发了迟到的红鸡蛋,便带着她早就写好的报告去了物价处处长的办公室。   从头到尾仔细翻阅了一遍刚收到的报告,岑处长摘下眼镜点头说:“你销假销的还挺及时的,后天省计委要开一个关于价格政策的研讨会。你这个报告写得不错,深入探讨的几个点都比较符合咱们处里的主张,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出席会议吧。” 第164章   产后正式上班的第三天, 夏露陪同市计委分管物价处的侯副主任,岑处长,以及综合科汪科长一起去省里出席了研讨会。   说是去省里, 其实还是在滨江市, 从市计委出发, 不到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省计委。   滨江省计委所在的办公楼,是曾经省人委的招待所。   外表看起来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红砖楼, 但是内里却被装修得十分亮堂,曾经的客房变成一个个办公室, 只有原来的招待所餐厅和两个会议室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这还是夏露入职半年以来,第一次到省计委。一路随着三位领导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她还在琢磨人委招待所条件这么好,居然会舍得转给计委当办公楼?   会议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全省各市和地区计委都派了代表来出席会议。   会议桌被摆成两圈, 内圈已经快坐满了。   侯副主任和岑处长作为滨江市计委的代表, 按照座位牌坐去了第一排, 而夏露则跟着汪科长去了他们身后, 靠近门口的第二排。   来开会的大多是男同志, 见面就习惯性地扎堆抽烟,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   对于男同志抽烟这件事, 夏露早已习惯了。虽然戴誉从不在家抽, 但是单位里的老烟枪们却将她锻炼了出来。   无论是在编辑部还是在计委,办公室里男同志的每日标配就是一缸茶一盒烟。   不过, 像今天这样,这么多男人凑在一起吞云吐雾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里除了她,只在靠窗的第二排坐着一个年轻女干事, 看打扮像是书记员。   夏露实在受不了呛鼻的烟味,正要起身过去开窗通风,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哒哒声,她对那个声音并不陌生,是矮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没过几秒就有一个穿着干部装的中年女人一阵风似的进入会议室,不过刚踏入门槛,就像突然被人按下暂停键似的,倏地顿住脚步。   “嚯,你们抽烟怎么不开窗通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生炉子倒烟了呢!”   坐在前排的几个男同志看到来人后,都将烟掐了,然后纷纷打招呼:“梅主任来了!”   有人呵呵笑道:“天气怪冷的,开窗干啥。”   “冷什么冷,都四月份快五月了,开个窗还能把你冻坏了?”梅主任笑着白了那人一眼。   夏露顺势走过去,将两扇窗户打开。   清新空气吹进来的那一刻,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舒坦了。   梅主任带着随行人员坐在侯副主任旁边,瞅了一眼重新坐回位子的夏露,对侯副主任调侃道:“侯主任,不容易啊,头一回见你带着女下属来开会。”   夏露是被岑处长带过来的,侯副主任对这位女同志不甚了解,却也乐呵呵地回复:“之前也带过,只是你没见到。只要是工作业绩突出的革命同志,无论男女,我们委里都一视同仁。”   岑处长心知这位梅主任向来关注女干部,遂帮忙介绍:“这位夏露同志才调入我们委里没多久,原来是北京经济问题研究所编辑部的,京大毕业的高材生。这样的人才,我们委里肯定是要重用的!”   闻言,梅主任颇感兴趣地看向夏露:“哦,咱们这边的大学生虽然不少,但是京大毕业生可不多见。我当年差点就成了你们京大的调干生呢!”   侯副主任与她是熟人,知道她的底细,便揶揄道:“那京大的损失真是太大了。”   岑处长见夏露还云里雾里的,好心提醒:“这位是省计委经济研究室的梅副主任。”   夏露恭敬地喊了一声“梅主任”。   梅主任“嗯”了一声,又向她打听:“夏同志,你既然是《经济问题研究》编辑部的,应该认识梁雁吧?她现在怎么样?”   夏露点点头:“我还是被梁主编亲自调入编辑部的呢。不过,在我来滨江之前,她已经随着研究所搬去临省了。”   梅主任一愣:“编辑部也跟着去了?”   “嗯,年底之前应该已经完成整体搬迁了。”   梅主任蹙眉:“这个老梁可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写信说一声。”   “梁主编是个很要强的人,也是我们编辑部的主心骨。”夏露隐晦地说,“她应该是不想麻烦别人的。”   梅主任听后沉默了好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与身畔的人说话。   侯副主任也听出了点什么,主动岔开话题问:“你们研究室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分出两派了呢!你是哪派的?”   “两派怎么了?就是因为各有各的论点,谁也说服不了谁,才需要将问题拿出来探讨呢。”   “主要是前几年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事了嘛,我记得当时不少报纸期刊都有经济学家发表了文章。最近怎么又拿出来炒冷饭?听说是你们研究室新来的王主任率先向委里提出这个思路的?”   梅主任冷笑一声:“前几年,这位王主任就是主张生产价格论的先驱,如今终于可以理论联系实际了,他肯定想实践一下嘛。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当然是不同意的了。”侯副主任将夏露的那篇报告推给她看,“这是我们市计委的观点。”   周围人都在各自聊天,除了自己单位的人,夏露一个也不认识,那些男同志也不会主动找她这样一个脸生的女同志聊天。没什么事做,她就在心里把自己写的那篇报告又默背了一遍。   看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半了,刚在心里嘀咕研讨会怎么还不开始,就有三个领导模样的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坐到了预留出来的上手位置。   夏露往座位牌上瞄了一眼,其中一个是省计委副主任严军,另两个因为角度的原因,她没看清。   领导一来,会议正式开始。不过,严副主任先总结了今年第一季度全省物价工作的成果,以及新形势下各单位物价工作中存在的问题。   夏露听得很仔细,她有两个多月没上班,单位里的工作落下了很多,这位严副主任所说的内容,正好能给她补补课。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副主任严肃讲话的声音,过了半个多钟头,他才将讲稿放下。   “最近省里关于生产价格论的呼声很高,有些同志给省里写了信,各单位也给省计委这边递了很多次报告。这个问题在前几年就有过争议,最近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看法。我们省计委的内部观点也是不统一的,既然如此,咱们就面对面探讨一下,这样也可以省了你们一次次往省里递报告的功夫了。”   会议室里的众人都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严副主任在会议室里睃巡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身侧的中分头中年人身上。   “王主任,生产价格论是由你们经济研究室率先提出来的,你先讲讲吧。”   王主任点点头,刚要开口,就被梅主任打断了。   “我得强调一下啊,王主任所说的只能代表他个人的看法,我们研究室对这件事是没有定论的。最起码我是坚决反对的!”梅主任严肃地说。   王主任早就领教过这位女副手的难缠,被怼了也不着恼,心平气和地说:“我要表达的仅代表我自己的观点。”   而后,王主任拿出演讲稿,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主张。   夏露一边听一边记录,王主任认为,社会主义国家价格形成的基础是生产价格。这与他们市计委的主张是对立的。   她私心里其实是部分同意这种观点的,但是无论是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想完全依靠生产价格论去制定价格是不现实的,还需要许多附加条件。   只不过,这种话在现在说出来并不合适,她觉得王主任能在当下主动提出生产价格论这个观点真的十分勇敢。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在否定现行的计划价格制度,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   夏露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在王主任阐述观点的时候,随时会有人针对他的论点进行反驳,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站起来出言反驳的几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批判王主任是在否定现行价格制度。   可以看出,大家都比较冷静克制。既然是研讨会,就从专业角度出发,没人给对方乱扣帽子。   这让夏露稍稍放下心来。   前排的梅主任是反驳王主任观点的主力军,这场研讨会似乎只是将他们经济研究室内部的分歧放到了省计委的层面。   “王主任,按照生产价格论的主张,价格是价值的体现,而价值是由劳动创造的,对吧?”梅主任在对方发言的停顿处,举手提问。   王主任放下讲稿,颔首。   “那么,自然资源的价格应该如何定价?比如,煤炭、石油、土地、树木蓄材和淡水。它们并不是由人类劳动创造的,按照你的说法,它们是没有价值的,定价可以为零?”   王主任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考量的,他不紧不慢地说:“这里我就要提到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所说的土地一类可以带来租金资源……”   夏露听他长篇大论了一通,又在墙上挂着的小黑板上,给一群人讲解怎么建模计算资源的现期价值,一时有些无语。   这位王主任不愧是搞理论研究的。   下面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并没有人想听他讲解如何建模。   汪科长见她一直在记笔记,也不发言,便用钢笔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说:“你是咱们市计委的代表,有什么想法,要积极代表咱们委里发言,反驳对方的观点呐!”   夏露一怔,问:“我可以发言嘛?”   她被安排坐在第二排,还以为自己只是带着耳朵来列席会议的。   “当然可以,咱们计委经常举办这样的研讨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夏露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在王主任讲完如何给自然资源定价,重新读讲稿的时候,瞅着一个间隙举了手。   王主任一心在他的讲稿上,并没看见举手的夏露,倒是严副主任一直注意着会议室里的动静,见到有人举手,便按住王主任的胳膊,示意让夏露发言。   “滨江市计委的这位女同志,你请讲吧。”   会议室里只有三位女同志,一个主任,一个书记员,都算是熟面孔,只有那位漂亮严肃的女同志是新面孔,大家不禁都向她那边看去,等着听她有什么高见。   “王主任,我并不反对你刚刚所说的,现行价格政策下,价值规律自发的破坏作用受到了严格限制,会有价格背离价值的现象发生。”   夏露忽视了岑处长回头望过来的诧异视线,继续道:“计划价格的优越性在于,我们可以利用价格背离价值的杠杆,让其产生一些积极影响。”   王主任点点头:“愿闻其详。”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去年三季度,我们滨江市计委物价处下发了一份《关于调整肥皂和洗衣粉价格的通知》?通知下达以后,各家主妇在购物时就会发现,原本价格低廉的肥皂涨价了,而向来价格昂贵的洗衣粉却突然跳水式降价。”   物价部门每年要给几千种商品定价,哪会注意肥皂洗衣粉这样消费品的价格调整。   除了岑处长和汪科长对自己签发的文件还有点印象,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严副主任还算捧场,乐呵呵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我家里现在洗衣服都用洗衣粉了,想找块肥皂来洗个袜子都找不到。这回总算破案了,原来是洗衣粉降价了!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夏露也跟着笑了一会儿,才说:“是的。其实,按照王主任的说法,这种定价方式是违反价值规律的。因为生产肥皂的工艺非常简单,成本也很低,而洗衣粉则恰恰相反,生产过程复杂,成本相对较高。那么我们为什么坚持让洗衣粉的定价比肥皂低1分钱呢?”   “这是因为生产肥皂需要消耗大量油脂,而我市目前的油脂储备并不充足,而且产量也跟不上。为长远计,一方面我们在积极帮助企业提高油脂产量,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为肥皂尽快找到一件替代品。”   “此前,老百姓习惯于使用便宜好用的肥皂,而洗衣粉在大家眼里是舶来品是高等货。为了促使购买力从肥皂转向洗衣粉,我们市计委物价处从价格上指导消费,调整了两件商品的价格。”   “这样的操作手法,让洗衣粉的利润相当微薄,甚至会出现政策性亏损。但是,我们却一举两得地达成了两个目的。其一,节省油脂,其二,扶持新兴的洗衣粉工业,引导消费者的消费习惯。”   夏露看向王主任说:“由此可见,生产价格论并不适合我国目前的国情。在很多方面,是需要价格管理部门对价格进行积极干预的。”   梅主任抚掌道:“说得好!类似的还有对粮食的定价问题,我们目前对粮食的定价极低,按照你的说法,价格应该与劳动成正比。农民一年四季在地里侍弄庄稼,难道他们的劳动价值比不上生产手表和自行车的吗?”   自己单位的同志刚发了言,侯副主任和岑处长也顺势表达了滨江市计委的立场。   不过,支持生产价格论的仍大有人在,如果大家这么容易被说服,就不会有今天的研讨会了。   上午的会议很快结束,严副主任宣布暂时散会,午休。   *   听到这声“散会”,夏露简直如闻梵音,拎上包就冲出了会议室。   路过的人都理解地笑笑,毕竟开了两个多小时的会,大家都尿急呀!   夏露背着包一路跑出办公楼,抄近路穿过原招待所自带的小花园,呼哧呼哧地跑去了省计委的大门口。   “妈,等很久了吧?”她一脸歉意地对婆婆说,“没想到开会能拖这么长时间。”   “没事,我也是刚到的!这边还是第一次来,我找了半天呢。”戴母笑眯眯地说,“咱敏敏可乖了,一路上都没哭闹。我出门之前给她换的尿戒子,估计一会儿还得换一个。”   戴母将放在花坛台子上的大竹篮提起来,掀开搭在把手上的花棉布,露出了里面正在偷摸吃手手的戴敏敏小朋友。   见到惦记了一上午的闺女,夏露赶紧伸手将小丫头从篮子里抱了出来。   “您一路提着她过来不轻松吧?这丫头现在有十来斤重了。”   “还行,这点重量算啥,我还用这个筐提过三十多斤的大冬瓜呢!”戴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窝进了熟悉的怀抱,敏敏像是能闻着味儿的小奶狗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夏露胸前拱。   “丫头这是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顿,我临出门的时候给她喂了点水。”戴母心疼地解释。   夏露默默算了一下,她早上八点钟喂的,这会儿都十一点半了,三个多小时确实该饿了。而且她自己也涨奶涨得难受。   “走,咱们先找个地方给孩子喂奶去。”   夏露跟门口收发室的人打声招呼,就带着婆婆和闺女重新进了省计委的大门。   戴母像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似的,猛盯着小花园打量。敏敏好不容易被从篮子里抱出来放风了,表情与她奶如出一辙,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四处乱看。   “这个院子看起来比你们单位气派一点。”戴母掩着嘴小声对夏露说。   她前两天都是带着孙女去市计委吃奶的,这会儿来了新衙门便不自觉比较了起来。   “这是我们的上级主管部门,肯定要比市计委气派啊。而且,这里原本是省人委的招待所,算是办公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真不错!”   二人带着孩子穿过小花园,刚走进办公楼的大门,就看到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吃饭的梅主任。   梅主任也恰巧看到了她们。   “夏同志,你这是……”   夏露不好意思地说:“会议室那边应该没人了,我想去给孩子喂个奶。”   梅主任凑到她身边看了看,用舌头打了几个响逗弄敏敏,得到了敏敏的一个无齿微笑。   “那会议室里的烟味还没散呢,容易熏着孩子。”梅主任看了一眼手表说,“你跟我来吧,我办公室现在没人,到我那边喂去。”   不用让闺女去闻烟味当然好,夏露赶忙道谢,带着婆婆跟在梅主任身后去了她在三楼的办公室。   夏露背着身在里面喂奶,梅主任便跟戴母聊了聊。   “现在实在是少见像你这样全力支持媳妇工作的婆婆了!”梅主任夸赞道。   戴母这几天在儿媳妇单位见过不少大领导,不过,眼前这位穿着干部装的女干部,一看气质就跟那些人不一样,办公室还被安排在最高层,肯定是个更大的领导。   被大干部肯定了,她还是很得意滴。   “嗐,我们家的成年女人,除了我和我婆婆,都有自己的工作。我的两个闺女和两个媳妇都是吃公家粮的。尤其是小夏这个小儿媳妇,她跟我儿子都是京大的毕业生,学了那么些年的文化知识,肯定是要建设祖国回报社会的!我累一点支持她的工作也是应该的。”戴母说了几句从戴誉那学来的文绉绉的词,也不知说得对不对。   “呵呵呵,小夏同志是嫁进好人家了。”梅主任感慨道,“当年我刚生了孩子没几个月就被选为调干生去上了大学。那会儿我可没有小夏同志这么幸运。娘家婆家都没什么人能帮忙,为了给孩子喂奶,我得家里学校两头跑,真是太知道这其中的苦了。”   戴母虽然不上班,但是扯起家长里短来,她可是专业的!   当即便一脸感同身受地与梅主任感叹了一番,而后说道:“我家这个儿媳妇也挺不容易的,不但要上班,还得每隔三小时就跑出来给孩子喂一次奶,实在是辛苦!幸好领导们都是能体谅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他们市计委不是有机关托儿所吗?把孩子放到托儿所,妈妈按点去喂奶就行,省得你来回奔波了。”梅主任建议。   “我家敏敏才两个多月,哪里舍得把她放到托儿所呦!反正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我又不怕累,再看几个月也没什么。等敏敏稍大点再送托儿所也是一样的。”   那边戴敏敏小朋友吃好了奶,满足地打了一个奶嗝。夏露觉得自家闺女有点可爱,没忍住在她的小嫩脸上亲了一口。   夏露整理好衣服,扭头问:“梅主任,我能带我妈去咱省计委的食堂吃个午饭不?”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梅主任瞟一眼手表,“这个时间过去,应该还有土豆烧鸡块呢。”   三人一起来到食堂找了张空桌,将敏敏交给婆婆,夏露独自跑去窗口打了好几样菜回来。   饭桌上,梅主任语气肯定地问:“你们市计委的那篇报告是你捉刀的吧?”   夏露点点头:“您看出来啦?”   “呵呵,文笔和格式一看就是在研究所系统训练过的,老岑那帮人可写不出来这个。”梅主任咬了一口馒头,含糊地说,“不过,虽然因为时间有限,我还没有读完,但是我感觉你好像并不是完全反对生产价格论的。”   夏露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戴母一面吃饭一面竖着耳朵听媳妇和大领导聊天。   听着那些让她有听没有懂的规律啊价值啊什么的,戴母心想,她家小儿媳不愧是大学生,真是干大事的人呐! 第165章   按照夏露自己的想法, 现在并不适合大动干戈地探讨价格政策问题。即便滨江这边的环境相对比较宽松,当下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生产价格论不符合国情,也不是一个广泛适用的理论。如果它是一套真正成熟的理论, 最起码是要适用于一切情况的。”夏露摇摇头, “对于它想要遵循价值规律的这个出发点, 我是赞同的,但是相比于生产价格论, 我反而觉得供需价格论还更靠谱一点。”   梅主任笑了起来:“你这话可不要被王主任听到,他对供需价格论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主观?”夏露猜测。   “聪明!”梅主任叹道, “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在他和大部分支持生产价格论的人看来, 生产价格与生产成本相关,所以可以通过企业的财务记录界定生产价格。但是如果按照供需定价,就会将消费者的意愿掺杂在其中, 他觉得这样定价太过主观了, 没什么科学依据。”   夏露笑道:“我猜他肯定还说过市场的运行是盲目的。”   梅主任哈哈笑。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你不介意加个人吧?”梅主任看到不远处的人, 突然转头问夏露。   “不介意。”   于是, 她就看到刚刚还被他们谈论的王主任, 被梅主任招手喊了过来。   “王主任,你怎么才过来吃饭?”梅主任将旁边的座位空出来, “你坐我们这桌吧, 正好咱们抽空聊聊。”   “呵呵,刚才跟人聊天耽误了。”王主任说话慢吞吞的, 将饭盒放在桌子上就在戴母对面坐下了。   看之前梅主任的态度,夏露还以为这二人关系一般,没想到她会主动邀请对方同桌吃饭……   梅主任帮几人做了介绍。   对于这位年轻的女同志,王主任印象还挺深的。她刚刚在会上举的例子虽然简单, 但是十分典型,他私心里是比较认可的。   早已饥肠辘辘的王主任,客气地与二人点头打声招呼,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两口大馒头。不过,刚闷头吃了几口菜,他就感觉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抬头随意扫了一眼,没能找到视线的主人,王主任寻思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正要继续吃饭,低头时却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戴敏敏小朋友的御用挎篮正好被放在旁边的条凳上,戴母怕她被阳光晃到眼睛,就将篮子调转了方向,所以敏敏躺在挎篮里,睁眼就能看到斜对面的王主任。   王主任又咬了一口馒头,与敏敏对视时,嘴巴还一鼓一鼓地嚼个不停。   没过几秒,他就发现对面小胖丫头的嘴巴也跟着动了,像是在吃什么东西似的,吧嗒吧嗒嘴。   “这孩子才几个月啊,不能吃东西吧?”王主任问对面的戴母。   戴母顿住筷子,愣道:“两个月的奶娃子,还在吃奶呢,其他的都不能吃。”   “那她嘴里吧嗒什么呢?我看她嘴巴动了半天了!”   夏露抻着脖子一看,她闺女的小嘴果然在一开一合的。   她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她最近经常这样,看到大人吃饭就跟着动嘴巴,估计是口水分泌太多了。”   她的话音刚落,王主任就看到对面篮子里的口水娃冲他吐了个泡泡。   王主任:“……”   他将手伸进裤兜,拆下钥匙串上面的一个孙悟空挂件,递给戴母说:“这是前天我家小孙子刚给我的,我一个老头子带着这玩意也没用。你给闺女挂到篮子的把手上吧,小孩都爱看这些五颜六色的。”   戴母迟疑着不知该不该伸手接,刚才旁听儿媳妇跟梅主任的聊天内容,她们好像跟这个王主任的关系不怎么样……   只好扭头征询夏露的意见。   夏露看那东西是个木制的小挂件,只有敏敏手掌那么长,颜色确实挺鲜艳的,是很得小孩子喜欢的美猴王造型。敏敏虽然不认识美猴王,但是只凭这个配色,她就应该会感兴趣。   对婆婆点点头,夏露看向王主任说:“谢谢王主任了!您这么一说还真提醒我了,这孩子总在篮子里躺着还挺无聊的,可以给她弄点小玩具玩。”   敏敏果然对那个鲜艳的孙悟空挂件很感兴趣,戴母帮她挂到篮子的提手上以后,她就一直盯着孙悟空看,再没去管王主任吃了什么。   梅主任瞅一眼那个挂件笑了笑,而后对王主任说:“看你那么坚持生产价格论,还以为你是个老顽固,没想到还挺有童趣的。”   “嗐,等你有了孙辈就懂了。再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王主任挑拣着饭盒里的菜,“无论你们同不同意,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生产价格可以被清楚的追溯界定,这是其他理论都不能比的。”   梅主任摇头叹道:“你这就是死鸭子嘴硬,上午的一番讨论已经证明了,这个理论根本就站不住脚,无论它有多少优点,只要它不能自圆其说,就不可能取代现行的价格制度。”   王主任埋头吃饭,不想跟她打嘴仗,反正下午的研讨会还得继续呢。   “那个,王主任……”夏露有些赧然地开口,人家刚给了自家娃一个小玩具,她这时候给对方拆台是不是不太好?   “嗯?”   夏露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其实生产价格论并不能对所有商品的生产成本进行追溯界定……”   王主任停住筷子看向她。   “您有没有考虑过工业副产品的问题,它们要如何根据生产成本定价?比如啤酒厂的啤酒和酒糟是被同一批原料生产出来的,企业虽然清楚麦芽、水、啤酒花的总成本,但是却完全无法厘清啤酒和酒糟各自的成本。”   王主任:“……”   “类似的还有以石油为原料的产品,比如汽油、煤油和沥青,都很难明确分清每种产品的成本。”夏露心里想着那个孙悟空,轻声说,“王主任,对于这种情况,您可能得提前想想解决办法。下午的研讨会,没准会有人提出来。”   梅主任抿嘴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再乘胜追击,只对夏露眨了眨眼。   下午的会议还得继续,夏露在两点半时从会议室里遛出来,给闺女喂了奶。   戴母今天的工作总算是完成了,提着篮子坐车回家,只等着媳妇下班后再给孩子喂一顿就行了。   今天戴立军上大夜班,所以戴母拎着篮子到家时,他正坐在堂屋里跟老娘一块儿听话匣子,顺便看着大儿媳扶着大孙子学走路。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戴立军看一眼挂钟,上午十点出的门,下午四点多才回来。   “我第一次去省计委,不得问问路啊!而且今天天气挺好,敏敏吃完奶以后,我抱着她在省计委的小花园里逛了逛。她还挺高兴的,下午笑了好几次呢!”戴母将篮子放到板凳上,端起茶缸就咕咚咕咚灌了半缸子水。“这孩子可比她爸小时候强多了,只在饿的时候哼唧了两声,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哭。哪像戴誉那会儿,有点不如意的事就扯着嗓子干嚎,哭得我都想把他扔了!”   戴立军见她被渴成这样,忙问:“你吃午饭了没?”别是没吃没喝吧?   “吃了,小夏带我在省计委的食堂吃的。”戴母一抹嘴,开始点评,“省计委虽然有个好看的小花园,院子也比市计委的大,但是食堂差了一些,今天的土豆烧鸡块有点咸。”   戴立军:“……”   原来不是渴的,而是齁的。   “妈,弟妹单位不是有托儿所嘛,就让弟妹把丫头放在托儿所,不但喂奶方便,您也不用整天折腾了。”戴大嫂不再管精力旺盛的儿子,扶着腰直起身子,“咱虎娃子正是学走路的时候,您也对孙子上点心吧!”   “家里这么多人还不够看着虎娃子的?”戴母斜过去一眼,“我都给你带了四个丫头了,才帮你弟妹带一个,你都要挑理!再说,人家小夏也不是让我白干的,他们两口子每个月给我二十块钱呢!”   戴大嫂咂舌,二十块也太多了,都快赶上她一个月工资了!   “那个篮子沉不沉手啊?你年岁也不小了,可得注意点。”戴奶奶瞅瞅那个篮子,又对儿子说,“我看隔壁老徐家的孙子有个推车,要不你抽空帮敏敏也做一个吧,到时候让你媳妇推着去小夏单位。”   “咱家虎娃子也没有小推车呢!”戴大嫂忙说。   “我现在哪有空啊!”刚要答应老娘的戴立军,话到嘴边愣是转了弯,他对这个掐尖要强的大儿媳也是没辙了,“让他们爹自己做去!都是有手艺的,又不是不会做!”   “我不用推车。那玩意在柏油马路上推着还行,土路和碎石子路根本不能用,而且上下车也不方便。”戴母摆手拒绝。   一看儿媳妇还想说什么,戴立军忙打岔:“我看你这工作挺好的,几个单位的食堂轮番吃不说,还能逛花园看风景,每天只坐个车提个篮子,就能得二十块!”   戴母哼道:“我是为了那二十块吗?这不是为了帮儿子嘛!”   想了想又说:“哪怕不给我这二十块我也乐意去!”   每天能出去放风不说,主要是见世面呐!那些衙门口,她以前挨都挨不着边,看到穿制服的警卫,还得快走两步。   现在她不但能进大门,还能进去吃饭哩!   戴奶奶接话道:“别说你乐意去了,要是我腿脚利索,我也乐意去。”   刨去来回车费,还有十来块呢!   她将花布帘掀开,把敏敏从篮子里抱了出来。   不过,往常敏敏都可乖了,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扭头去瞅那个刚躺过的篮子。   “她这是咋了?还爱上这小窝棚了?”戴奶奶被她逗得直乐,指着旁边的摇床说,“那个不比你的破筐强啊,有啥可留恋的!”   戴母帮孙女解释:“不是留恋那个篮子,她是惦记新玩具呢!这是省计委一个领导送给她的。”   提起计委的领导,戴母赶紧说:“小夏可真是不一般,跟两个大领导坐在一块儿吃饭还能面不改色的,他们聊天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我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戴奶奶理所当然道:“那两个领导可能还没小夏她爸官大呢,她有什么可怕的……”   戴母:“……”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有点道理……   “你不要觉得小夏平时在家不声不响的就是好说话,人家在外面厉害着呐!”戴奶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不过,一旁的戴大嫂自动对号入座,讪讪地摸摸鼻子,没再吭声。   戴母伸手将那个孙悟空挂件摘下来,重新挂到摇床上,然后让婆婆把孩子放进去。   “这玩意也太小了,我刚才都没看着!”戴奶奶见了那孙悟空就摇头说,“不行不行,这个可不能给孩子玩。这么小的东西挂在上面,容易把眼睛看成斗鸡眼!”   “……”戴母犹豫,“不能吧,这是大领导送的呢!”   “甭管谁送的,哪怕是玉皇大帝送的,也不能给孩子用,万一真变成对眼了咋办!”戴奶奶将孙悟空扯下来,“回头把我做的布老虎穿个线挂上去也行,那个颜色也很鲜亮。”   不过,刚躺进摇床里的敏敏,眼睁睁地看着太奶奶把孙悟空扯走,“哇”的一声就哭了。   戴奶奶:“……”   当晚下班回家,听说自家闺女因为一个孙悟空挂件,把嗓子都哭哑了,戴誉衣服都没脱转身就跑去了老丈人家。   他对着夏家人说:“都说外甥像舅,我原来还不信。这回我是真信了,大聪明才见了那孙悟空一面,就爱得跟什么似的,不给她看就哭起来没完。”   何婕笑道:“哈哈,跟夏洵小时候一样,就喜欢孙悟空!我当年给他买了两样孙悟空玩具,他从北京带来滨江,从小玩到大。现在还在屋里摆着呢!”   戴誉跟小舅子商量:“能借一个给你外甥玩玩不?她现在还在家瘪着嘴委屈呢!”   听说外甥女跟自己审美一致,夏洵乐呵呵地答应下来,跑上楼取了两个大号孙悟空。   戴誉回去以后,将小舅子的两个孙悟空挂到摇床上,而后蹲在旁边观察她闺女的表情。   不过,人家也没表现出多高兴多喜欢,只是一直盯着看看看而已……   *   十三号机已经开始进入总装阶段。   这天戴誉甫一进入总装车间,就被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的谭总工叫了过去。   “您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得去一个礼拜吗?”   谭总工作为滨江二机厂的代表,去参加了部里组织的新版《飞机设计员手册》的修订工作。   “对啊,这不就是一个礼拜吗?”谭总工差点被他问住。   戴誉回想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哈哈,忙昏头了,最近没啥时间概念。”   谭总工无所谓地挥手,对他说正事。   “我这次去北京,不是把你的那本《航空术语图解手册》带上了嘛!”   戴誉这才想起来自己编的那本书的事,赶忙问:“怎么样,航空出版社同意出版嘛?”   他这本图解手册完成以后,因着个人无法联系出版社,而且现在好多出版社已经停工了,所以他也没妄想一本书就能出版,只是将它交给了谭总工。   厂里自己铅印了上千本,发给车间一线工人,算是给工人们专业知识方面的一个补充。   这本手册虽然很薄,却是一本很有针对性的工具书,因其通俗易懂图文并茂的特点,迅速在工人间传阅开来。   厂里后来又加印了三百本。   这本手册让戴誉在短时间内快速在厂里打开了知名度,很多之前不认识他的人,听说他叫戴誉,便能将其与图解手册联系到一起。   原本到这个程度,他就已经很知足了,最起码咱也算是出过书的男人了,即便只是内部印刷。   不过,谭总工很看好他这本图解手册,征询过他的意见后,决定带去北京替他联系出版社。若是反响好的话,也是厂里的一项成绩。   “出版社没联系上。”谭总工摇摇头,“倒是其他几个飞机制造厂也想印刷一些,发给车间的工人。”   戴誉倒是挺大方的:“行啊,给他们印吧。”   他做这件事纯属为爱发电,一分稿酬也无,所以给谁看都行。   而且在他看来,编写这本手册没什么技术含量,通篇都是基础知识科普而已,还没当初研究水轮泵耗时间呢。   “不过,由于涉及了大半的飞机制造厂,所以这件事被部里知道以后叫停了!”   “啊,”戴誉疑惑问,“啥意思,一本基础知识科普的手册而已,不至于犯忌讳吧?”   “倒是没有犯忌讳。但是,”谭总工卖起了关子,“部里要对你这本书重新进行审核。”   戴誉:“……”   居然这么大动干戈?   谭总工咧嘴笑道:“如果审核没问题的话,会由部里负责出版印刷的事宜。到时候会给所有航空制造厂五级以上的一线工人配备这本手册!”   “您说话咋还大喘气呢?”戴誉瞪眼,“我还以为泡汤了呐!”   “哈哈,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嘛,欲扬先抑,快乐翻倍!”谭总工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恭喜你了!”   “嗐,我编写的这本《航空名词图解手册》没什么技术含量,有点专业基础的人都能做。这次主要还是沾您的光了!”戴誉向谭总工道了谢。   “虽然简单,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出版过类似的小词典。既然你是第一人,这些就是你应得的。而且这也不只是你个人的成绩,咱们二机厂也能跟着沾沾光。”   戴誉心说,这成绩确实不是我个人的,而是我们夫妻俩的!这主意还是我媳妇帮忙出的呐!   再次向谭总工道了谢,戴誉高高兴兴地回去干活了。   约摸快中午的时候,他抽空去了一趟金属材料实验室。   “秦师兄,咱们这边的实验有没有进展呐?飞机总装已经开始了,距离节点只有半年时间。”戴誉进了实验室就跟在秦学艺身后问。   秦学艺一见到人,就知道他的来意,摇摇头:“月初的时候,试验成功了一种钢材,不过,各种参数看下来与GC-4钢差不多,没有什么替换价值。”   “那你觉得对于新型钢材的研究,突破口应该是什么啊?咱们是资源,设备,人力跟不上,还是什么?”   “最主要的当然是人力跟不上了,”秦学艺解释,“近几年全国都在研制能媲美300M钢的钢材,可是除了一个GC-4钢,再没有其他消息。而且,咱们厂实验室研究新型钢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却始终没有突破。”   戴誉听懂了他的意思,人家才来厂里不到三个月,想让他这么快就拿出成果,显然是强人所难了。   他长叹一口气,琢磨着得赶紧另想办法,总装的时间很紧迫,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戴誉下班回家的时候,也忧心忡忡的。   把大聪明抱进怀里坐着,再将孙悟空摆到书桌上,戴誉基本就可以全无后顾之忧地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于是,等到夏露匆匆忙忙进门,要给闺女喂奶的时候,就看到这爷俩跟套娃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面发呆。   “你俩干嘛呢?”夏露伸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回来啦?”戴誉顺手把闺女递过去吃奶,然后说,“寻思事呢。”   他的思维整天天马行空,寻思的事情多得是,夏露也不去追问他在想什么。   一面盯着闺女大口大口地吃口粮,一面问他:“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市里有个行动。”   “啥行动?”戴誉顺口问。   “省计委的清仓节约办公室,要在全省范围内搞一场群众性节约用电活动。”   “怎么突然提起来节约用电的事了?”戴誉好奇。   这几年城市供电有所改善,并没像前几年那样,动不动就停电。   “备战备荒为人民!”夏露白他一眼,“节约用电还有什么原因,肯定是为了缓解供电压力呗!”   “那咱们能干点啥啊?”戴誉起身顺手把屋里的电灯线拉了,借着从室外隐约透进来的光亮,问,“这样行不?够节约不?”   “哎呀,你赶紧把灯打开,孩子还吃奶呢!”要不是怀里还抱着闺女,她恨不得过去锤他两拳,“清仓节约办公室要求全市所有的厂都要改革工艺和设备。”   “啊,那我们二机厂也跑不掉啊?”   “那当然了,这是政治任务,所有单位都必须完成的。”夏露解释道,“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也好提前安排你们车间里的工作,为了这个节电活动,最近肯定是要分片分区停电的。你们借着停电的机会,改革一下设备也行。”   戴誉“啧”了一声,本来他们的项目时间就紧张,再来个不定时断电,这工作还怎么干呐?这不是添乱嘛!   果然,过了没两天,二机厂厂办下达了通知,全厂包括家属区,要响应上级号召,展开节约用电活动。   同时下到车间里的还有一个计划供电时间表。   戴誉一看,好家伙,他们车间要连续三个白天停电,工作时间全部改到晚上。   他琢磨了一会儿,带着那份时间表去金属材料实验室找到了秦学艺。   “秦师兄,最近几天厂里会停电的事,你知道吧?”   秦学艺点点头。   “反正停电以后你们这个实验室也用不了了,要不你跟厂里请个假吧,我带你去见一个航空材料学方面的专家,没准他会有什么办法帮咱们突破瓶颈。” 第166章   秦学艺一时想不起来滨江这边有哪些知名的材料学专家。要是真有厉害的专家, 厂里怎么不早点出面跟对方所在的实验室联系?   不过,既然戴誉说了,他便姑且相信, 对方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诓他。   他换下在实验室里穿的白大褂, 爽快地说:“反正白天停电放假,咱们现在就出发, 快去快回。那位专家是哪所大学的?在省城吧?”   对于潘教授的情况,戴誉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提前讲清楚的。万一秦学艺想要与芦家坳那边的人划清界限, 大家将丑话说在前头,总比到了地方给人难堪强。   芦家坳的事又比较复杂, 他不可能将实情向对方和盘托出,便只避重就轻地说:“我母舅家所在的生产队,分来了几个北京那边的教授, 其中有一位姓潘的教授好像是材料学专家。”   秦学艺蹙眉想了一会儿, 踌躇着问:“这位潘教授全名叫什么?不会是潘宗信教授吧?”   “我也只是听我小舅偶尔提了一嘴, 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哪知道!”戴誉呵呵笑道, “听说他是自己主动申请去农村劳动的, 所以我对他印象还挺深刻的。”   秦学艺一击掌,兴奋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是主动申请去劳动的, 那八成就是潘宗信教授了!”   戴誉故作疑惑地问:“你怎么确定的?”   “我在华大读研究生的时候, 跟的是秦教授,而秦教授的老师就是姓潘的!”秦学艺激动道, “我之前听秦教授说过,那老爷子没事瞎折腾,自己主动申请去山沟沟里与工农结合,支援建设去了。”   “哦, 没准还真是你认识的那位潘教授,我小舅家确实是山里的。”   “那咱们赶紧出发,过去看看,这位潘教授很厉害的,兴许真能帮上咱们!”秦学艺拍着他的肩膀抱怨,“既然知道潘教授在这边,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呐?不然咱们的起落架没准都已经安上了。”   戴誉:“……”   潘教授厉害是厉害,但也不至于这么神吧?   “我对你一直是很有信心的,有你在我哪还用找其他外援呐!”   芦家坳的关系能不动最好别动,要不是起落架的生产迫在眉睫,他也不会冒险提出来。   两人商量着跟厂里请了假,在次日清晨坐上了开往荣城的第一班长途汽车。   断断续续转了三趟车,抵达红旗公社汽车站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   两人下了车就去车站对面的国营饭店买了几个素馅包子,用牛皮纸一包,带出去边走边吃。   “咱俩得赶紧找一辆去芦家坳大队的顺风车才行。”戴誉三两口就干掉一个包子,“不然今天就得在公社这边的招待所住下了。”   “吃了饭我就有体力了,现在时间还早,咱俩徒步走过去也没问题!”秦学艺之前在长途车上还蔫蔫的,下了车呼吸了新鲜空气,立马就重新活了过来。   戴誉露出“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看了眼手表说:“从公社走到进入芦家坳的入口,得两个多钟头,到了地方就要六点多了,进山还得再走两个钟头,估计刚走到半路天就得黑了。”   “没事。”秦学艺颇为自信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背包,“我媳妇都给我带好装备了,听说咱们要来农村,特意给我带了一个手电筒!哈哈。”   “……”戴誉无语道,“山里有狼和野猪……”   “啊哈哈,那咱们就在招待所住一宿吧,明早再出发也是一样的。”   两人蹲在距离车站不远的供销社门口,啃包子的同时还得眼观六路,过来一辆骡车和拖拉机就问人家是哪个大队的。   “我看这边没什么车啊,要不咱们还回车站去等吧?”秦学艺眯着眼睛,用手在眼前搭起一个遮阳棚。   看着土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秦学艺有点犯愁。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农村,连公社都是这副样子,可想而知芦家坳那个穷山沟里会是怎样的情形。   真是想不通潘教授为什么要主动到这种地方来……   戴誉示意他看向坐在附近的社员,说:“没见本地人都在这边等着嘛,想蹭车就得在这等,供销社门口就相当于咱们省城的汽车总站了。”   “同志,你们是哪个队的知青?之前没见过呢?”坐在供销社台阶上的一个叼着烟的青春痘小伙闲极无聊,主动与戴誉二人搭话。   戴誉早就注意到他和同伴了,两男一女,穿着打扮一看就与其他等车的社员格格不入。   “我们是去芦家坳的。”   那青春痘小伙咬了一下烟屁股,摇头嗤笑道:“我们也是芦家坳的,怎么从没见过你俩?”   “我们不是知青,只是去芦家坳探亲的。”戴誉好奇问,“我记得芦家坳之前没有分配过知青吧,你们是新来的?”   “也不算新吧,来了快半年了。”   戴誉回了滨江以后一直忙活工作和孩子的事,反倒没有之前在北京时与小舅的通信频繁。   芦家坳进了外人的事,他还是头回听说。   “哦,芦家坳的环境怎么样?我看你们好像都是城里学生吧,来当知青还能适应吗?”戴誉状似随意地问。   那三个知青都笑了起来,好像他问了什么傻问题。   青春痘吧嗒着烟没搭腔,反倒是那位穿着粉色衬衫的女同志,看样子有点娇气,一面用手扇风,一面温声细语地说:“其他方面渐渐习惯就好了,就是农活还干不太好。”   口音有点像夏露的外婆,估计是江南人。   秦学艺才不在乎他们会不会干农活,他现在只关心交通工具的问题。   遂焦急地问:“你们一会儿怎么回芦家坳?有车接吗?”   青春痘小伙将烟屁股扔了,看了眼手表说:“有一辆骡车,不过民兵连长驾着车去公社开会了,咱们得再等一等。”   他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就有一辆车厢窄长的骡车从转角处驶过来。   刚看到供销社门口的三个知青,驾车的年轻人就没好气地喊:“侯栋梁,你小子不是哭着喊着要来供销社买东西嘛,你买的东西呢?”   戴誉瞅了这三人一眼,要不怎么说他们与周围社员格格不入呢,不只是穿着的问题。   大家经过供销社时,多少会买点东西带回去。可是,这仨人在供销社门口蹲了半天了,却一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   被喊做侯栋梁的青春痘,笑呵呵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香皂晃了晃,示意这就是他要买的东西。   “净胡扯!咱们大队的供销社就有卖肥皂的,哪用大老远折腾到公社来?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撒谎,下次休想让我带你们出来!”   侯栋梁被他土到,翻个白眼说:“谁撒谎了!我这个是香皂,洗脸的!大队里卖的都是洗衣服的!”   戴誉好笑地看着他脸上已经冒出白尖的青春痘,感情他们芦家坳还来了一个精致的猪猪男孩。   起身对着赶骡车的年轻人招招手,戴誉调笑道:“芦奇山,你小子行啊!都当上民兵连长啦?哈哈!”   “戴誉!”芦奇山寻声望过去,见到戴誉便从骡车上跳下来,三两步跑过来给了戴誉一个熊抱。   “你不是在北京上班吗?怎么来咱们红旗公社了?”芦奇山惊喜地问。   “哈哈,我从北京调回滨江工作了,这几天没什么事,正好回来看看你们!”戴誉用力地搂了搂他的肩膀。   芦奇山是芦氏族长的孙子,大队书记的侄子,以前与原身是臭味相投的竹马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   戴誉虽然与他交情不深,但是他第一次来芦家坳打猎的时候,二人合力从狼口下救出了大队书记家的上门女婿。   所以他觉得这小子虽然有点皮,但是人品还不错。   芦奇山看了一眼天色,搂着戴誉的肩膀说:“走,时间不早了,咱们上车说去。”   戴誉答应着赶忙回身叫上秦学艺,给他们彼此做了介绍。   骡车上,戴誉二人与三个知青挤在车厢里。   驾车的芦奇山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一直在与戴誉聊天。全然没了往常民兵连长成熟严肃的样子,看得三个知青目瞪口呆。   “原本我大伯是想让他女婿田兴旺来当这个民兵连长的,不过有几个外姓人表示强烈反对,说我大伯任人唯亲。”芦奇山哈哈笑了半晌,才说,“后来我们队里进行投票选举,大家就把我推举出来当民兵连长了!”   戴誉:“……”   拿下了书记的女婿,推举出了书记的侄子,这波操作也是够遛的。   车上还有外人在,戴誉只挑拣着问了点芦家坳的近况,便随口打听了一下他家里的情况。   几人跟着车进山,抵达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三个知青在村口下车,与他们打声招呼,就返回了知青点,芦奇山则驾着车将他们送去了戴誉小舅芦根生的家门口。   留下一句“明天来找你玩”,芦奇山便挥着鞭子去还骡车了。   带着秦学艺下了车,戴誉离着老远就冲院子里喊:“小舅,舅妈,大哥二哥!我来啦!”   院子里黑乎乎的,但是透过窗户能看到堂屋里的烛火。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没过几秒院门便被打开了。   戴誉的视线下移,对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豆丁,长得虎头虎脑的,应该是大表哥家的娃。   “你是谁啊?”小豆丁张开手臂拦在门口,仰头问话。   “我是你表叔!”戴誉一把将他提溜起来抱坐在怀里,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问,“你怎么这么晚还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呢?万一我俩是坏人,直接把你抱走了咋办?”   这孩子胆子倒是挺大的,被陌生人抱住以后也不害怕,只是扭头就冲屋里大喊:“爷爷!我表叔来啦!”   大嗓门震得戴誉太阳穴直突突。   余光看到一个铁塔似的壮硕身影从屋里跑了出来,正是刚听到动静的小舅芦根生。   见到戴誉,他便惊喜笑道:“你小子怎么在这个时间过来了?”   又看看他身后的秦学艺,不满地说:“怎么不把你媳妇也带来,结了婚以后你还没带着新媳妇来舅舅家认过门呢!”   回滨江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来他家非但没带着媳妇,居然还带着个大男人……   戴誉搂上他的肩膀,给秦学艺做了介绍,然后笑着说:“我这次是正巧赶上厂里停电才请假跑来一趟。看看你们,还能顺便办点事。不过,我媳妇还得正常上班呢,哪有时间过来!”   见小舅一脸失望,他赶紧说:“舅,你是没看到我家闺女呦,长得可好看啦!我妈和我奶都说像我小时候。等明年春节,她稍稍长大一点了,我带着媳妇和孩子过来给你和我舅妈看看。”   舅妈早听到了动静,出来打了声招呼就钻进灶间给他们做饭去了。   芦家这个不大的院子因为外甥的突然到来,瞬间热闹了起来。   两个表嫂帮忙去整理客房,留下男人们在堂屋里吃饭聊天。   “你刚才说要过来办事?办什么事,我能帮上忙不?”芦根生往外甥和秦学艺的酒杯里倒酒。   戴誉看了秦学艺一眼,才对小舅说:“我记得之前好像听你说过,有个北京来的材料学专家在咱们芦家坳劳动,是有这么回事吧?”   芦根生倒酒的手顿了顿,瞥一眼坐在对面的秦学艺,而后若无其事地顺着他的话说:“我们队里有好几个北京来的,那些人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你要是说名字,我没准能知道。”   秦学艺赶忙接话:“姓潘,好像是叫潘宗信。”   “是有这么个人。”芦根生点点头,“不过,老潘到底是干嘛的,我记不太清了,明天可以帮你查查。”   “不用查不用查!”秦学艺乐呵道,“只要名字能对得上,就一准儿没错了!”   “你们找他干什么?”芦根生摆出严肃面孔问。   “我们厂里目前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遇到了一点问题,我想向潘教授请教一下。”   芦根生装模作样地说:“如果你要找的是别人,我是不能轻易让你们见的,不过老潘的情况比较特殊,你要是想见他,就赶在明天上工之前过去吧,不要耽搁大家上工。”   秦学艺连忙点头。   *   当天晚上安排秦学艺在空房间睡下以后,戴誉独自去院子里与小舅汇合。   两人拿着手电筒,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咱们芦家坳这里三面环山,住在外围很容易被野兽骚扰。那几位年纪都不小了,我没敢在靠近山麓的地方给他们盖房子,村里又没有合适的空地,就只能选在河岸上了。”   小舅将人领到院外的一处空地站定,小声介绍几位教授的情况。   “那几位教授身体都还行,只有一个老徐,刚来的时候精神状态不太好,加上在路上染了风寒,一直病恹恹的。不过,最近几个月想开了,身体也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戴誉“嗯”了声,“只要能保证他们身体健康就行,其他方面不用太过照顾,该安排工作还是得安排工作。我下午碰到了几个咱们队里的知青,既然来了外人,凡事就得小心了,不要给您和芦家坳惹麻烦。”   “哎,公社里突然塞进来的这几个知青,还真有点棘手。”芦根生叹道,“他们没来之前,老潘几个还能轮班去学校给队里的孩子讲讲课。如今可到好,全得去地里干活了!”   “这一波来了多少个知青啊?”   “目前是七个人。”芦根生的语气不太痛快,“有两个小子不太安生,整天搞事情。要不是因为这两个小子,也不至于让几个教授去地里侍弄庄稼。”   戴誉挑眉问:“他们找麻烦了?”   “没直接找,但也差不多了。刚来的时候嘴上说得好好的,要来农村大有作为,结果来了以后啥啥不会不说,稍微多给安排点工作,就要跟几个老头老太比。没意思得很!”芦根生提起这件事就直撇嘴。   “他们一直这样?”那这事就有点麻烦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弄这么两个人整天盯着潘教授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呵呵,前两个月我把他们调到民兵连去了,跟着咱队里的小伙子到山里巡逻。要是在巡逻的时候打到了大型猎物就归队里,打到小的可以归他们个人。”   “这活儿他们应该是乐意干的。”戴誉笑问,“他们会打猎嘛?”   “好像是不会的,”芦根生摸摸鼻子说,“没见他们打到什么正经猎物,倒是有一个小子,笨手笨脚地掉进了抓大型野兽的陷阱里,把腿摔断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养伤呢。”   戴誉:“……”   “队里还得出口粮养着他们。”芦根生不太高兴。   因为外人的加入,他们队里已经暂停在山上种粮食了,现在就全指着队里明面上的那点地过活。   戴誉也不知道说啥,安慰地拍拍小舅厚实的肩膀,反正他们没精力找几个教授的麻烦,他就放心了。   俩人在外面喂了半天蚊子,叽叽咕咕了小半宿,才回屋去睡了。   次日清晨,秦学艺起了一个大早,将睡得迷迷瞪瞪的戴誉从床上拉起来,连早饭都没吃就跟着芦根生去了潘教授夫妻所在的小屋。   队里给几个来芦家坳劳动的教授统一在距离河沿一百多米的位置盖了一排小木屋。   名副其实的河景房。   虽然看着简陋了一点,但是遮风挡雨是没问题的,而且每个家庭有一间独立的屋子。比很多地方十几人挤在一个窝棚里的情况强太多了。   他们走到潘教授家门口的时候,潘教授的小孙子正在生炉子,打算熬点米汤。   见到芦根生就恭敬地叫了一声“队长”,然后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人,疑惑问:“队长,您这么早过来有事吗?”   芦根生点头:“找你爷爷有点事。”   “那您直接进去吧,我奶刚出门挖野菜去了,只有爷爷在屋里。”   芦根生带着二人进门。   潘教授正坐在床上整理一份手稿,草稿纸已经将土炕铺满了。   “老潘,这两位是从滨江第二机械厂过来的同志,想找你问点事。”芦根生没说废话,开门见山地介绍。   潘教授的注意力勉强从那些零散的纸张上转移到三人身上。   与他对视以后,秦学艺迫不及待地说:“潘教授,我是滨江二机厂金属材料实验室的副主任,我们厂正在研制一种能对标300M钢的新型钢材,这次来想……”   不待他说完,潘教授就挥手打断道:“我一个老头子,整天猫在山沟沟里,已经很久没碰学术问题了,外面发展成什么样也不清楚。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我无法帮你解决问题。”   戴誉按住还要劝说的秦学艺,对潘教授抱歉笑道:“我这位同事见到您本人以后实在太激动了,都忘了做自我介绍了。”   “我叫戴誉,这位是秦学艺,他也是研究材料学的,是华大秦茹教授的研究生,我们目前都在滨江二机厂工作。”   听说他叫戴誉,潘教授认真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看来这位就是他的那位笔友,老章的学生了。   将炕上的纸张整理做一堆,潘教授指着炕沿说:“请坐吧。屋子比较简陋,你们多担待。”   秦学艺赶忙说:“没事没事,这就已经很好了。”   这边的环境确实出乎他意料的好。   虽然三个人睡一个房间,整间屋子看下来除了一张大炕,其余家具一件也无,连张能正经写字的桌子都没有。   但是与去其他地方劳动的人相比,这边简直是天堂了,最起码他还可以坐在炕头上整理手稿。   戴誉拉上小舅,对潘教授说:“我不太懂材料学的内容,这次也只是陪着秦师兄过来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让秦师兄跟您聊聊吧。”   给对方使了个眼色,戴誉就拉着小舅出门了。   他倒是不怕秦学艺独自面对科学院的教授会将事情弄砸了,毕竟这位当年可是能随时帮导师准备汽酒的牛人,潘教授是他老师的老师,他那一套用在潘教授身上,应该也是管用的。   心知小舅这个生产队长还得组织社员上工,戴誉挥挥手让小舅先去忙,他自己在这边等着秦学艺的消息。   小舅走了以后没多久,戴誉看到昨天跟他们坐同一辆骡车的侯栋梁,正双手插兜目标明确地向他走来。   侯栋梁今天格外客气地与戴誉打了招呼,站在河边与他东拉西扯闲聊了半天。   两人本就不怎么熟,没几个来回就无话可说了。   戴誉不动声色地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侯栋梁尴尬地干笑两声,挠了挠后脑勺问:“戴同志,听说你是省城的?”   戴誉点头,他昨天在骡车上跟芦奇山聊天的时候透露过。   “那什么,我家里也是省城的。”侯栋梁厚着脸皮问,“戴同志,你回城的时候能不能帮我给家里捎带点东西?”   像是怕戴誉拒绝,他又赶紧补充说:“我的东西不怕放,你抽空帮我送一趟,或者打电话让我家里人自己去取都可以!”   戴誉觉得这不算什么难事,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我明天回省城,你提前把东西准备好,再将地址和电话抄给我就行。”   侯栋梁连声道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稿纸。   “这是我家的地址。东西我今晚给你送到队长家去。”   戴誉点点头,先展开稿纸扫一眼地址。   不过,怎么感觉这个地址有点眼熟呢? 第167章   戴誉对着地址反复确认了两遍, 才将稿纸折起来放进了裤兜。   侯栋梁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没话找话地说:“我的东西不重,但是有点占地方。是一些木耳和几块硝好的兔皮。兔皮拿回去可以给我奶奶和父母做几副护膝, 留着冬天用。”   “呵呵, 那你还挺孝顺的。”像是闲话家常似的, 戴誉随口问,“听说有位知青同志在上工的时候把腿摔断了?现在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 他自己走路不小心,在山里巡逻的时候掉进了坑里才摔断了腿。”侯栋梁双手插在裤兜里, 像是有多动症似的,左脚尖一直在刨脚下的沙土。   “哦, 民兵连的巡山任务挺重吧,你自己能应付过来嘛?”   侯栋梁眼珠一转,联想前后的几句对话, 一拍大腿说:“你可别误会啊, 我那些皮子是跟老乡换的!不是自己进山打的, 我哪有那个本事啊!我们知青里确实有两个人被选进民兵连了, 不过没有我!我才不想去呢!”   “大家都争着进民兵连, 你咋不想去呢?”进了民兵连就不用下地干活,别说知青了, 连芦家坳本地的年轻社员都抢着当民兵 。   “虽然我农活干的不怎么样, 但打猎我也不会。我可不想厚脸皮地进入民兵连给人拖后腿。再说山里有狼,我们在村子里经常能听到狼叫, 我可不敢去!”侯栋梁认怂认的毫无心理负担,“哪怕没遇到野兽,山里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你看那个掉进坑里的知青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戴誉点点头, 觉得这小子还算识时务。只要他不在芦家坳挑事,自己帮他捎带点东西也没什么。   目的达成,侯栋梁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跟戴誉告辞,撒丫子跑去上工了。   戴誉瞅了眼时间,感觉秦学艺那边一时半刻结束不了,就围着那排小木屋溜达了一圈。   透过其中一个窗子看到屋里的人影后,他上前敲了敲木门。   没过几秒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屋里的人看到戴誉,明显愣了一下。   “孙教授,别来无恙啊!”戴誉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诶诶,快进来!”孙教授将门彻底拉开,把人让了进来,“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单位放假了吗?”   他记得戴誉是在北京的研究所上班的。   戴誉简单跟他说了自己的近况,又说:“看您精神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   “哈哈,这里山清水秀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要下地干一些农活,但是我现在的身体素质明显比过去好多了。”孙教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和手臂。   他确实瘦了也壮实了不少。   戴誉还记得第一次在大学的数学分析课上见到孙教授时,他板正的衬衫下面还有突出的小肚腩。   但是他现在的肚子已经彻底平了,这会儿穿着跨栏背心,还能看到结实的肱二头肌。   “您现在这身体素质,恐怕比我还好呢!”戴誉笑道,“我原来在大学的时候还能锻炼锻炼,自从上了班,整天蹲在办公室和车间,基本没什么运动的时间了。”   “呵呵,年轻人还是得注意坚持锻炼的,身体好了才能持续为祖国做贡献嘛。”   两人围绕着健康话题兜兜转转说了半晌,像是刻意回避某些问题。   直到彼此都觉得这番对话过于干巴巴了,孙教授才沉默了下来。   戴誉也不急,等着他的反应。   过了快一分钟,孙教授才嗓音沙哑地问:“学校那边怎么样了?恢复上课了吗?”   “咱们数力系已经搬去汉中了,到了那边教学和科研应该是可以恢复的。”戴誉笑了笑说,“而且我们这一届的学生已经在去年底之前进行了毕业分配,大家的去处都还不错。”   孙教授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似的,重新高兴起来,又好奇问道:“你们班的分配情况怎么样?那个小神童刘小源分配去哪里了?”   “刚开始分回了上海那边的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不过才给学生上了三节课,就被我们滨江二机厂调过来了,现在跟我在同一个飞机设计组里,干得十分不错!”   “好好好!我一直担心他毕业以后没有好去处,白瞎了人才。这两年没事的时候我就想,还是章老有先见之明啊,早知如此,当初我真应该让几个好苗子像你一样提前毕业,早点到工作岗位上做贡献。”孙教授语气里不乏惋惜。   瞟到他发间隐现的银丝,戴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又向他介绍了几个成绩很突出的同学的毕业去向,戴誉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沓期刊。   “孙教授,我这次来没给您带什么东西,不过,这几本书对您来说应该是有些用处的。”戴誉将东西递过去。   甫一看到那几本期刊的封面,孙教授便如获至宝地将其捧了过来。打开最上面一本《数学发展》,来回翻看了好半晌。   戴誉给他带来的都是最近几年刊印的《数学发展》和《国家科学:数学》,有月刊也有季刊。这类专业期刊,研究所和工厂的设计室都有订阅,戴誉工作以后比较关注这方面的最新动态。   他给孙教授的这几本是他自己花钱订阅的,原本打算像集邮一样,攒起来收藏。   不过,临出门前还是装进包里带了过来。   “您不可能在这边常住的,有机会肯定还要重新回学校给同学们上课。”戴誉鼓励道,“我们班不少同学都想上您的研究生呢,所以您在这边可不要荒废了学问,免得到时候被学生们笑话!哈哈。”   “哈哈,那不能,我来的时候偷偷带了不少书,前两年没什么事的时候,还把教案重新整理了一遍。今年虽然得下地劳动了,但是我每天的早上和午休时间也是要看书的。”孙教授心中酸胀,但仍是颇为自信地说,“回去以后,随时可以给大家上课!”   戴誉想了想,即便没什么必要,也得帮小舅说句公道话。   “公社给芦家坳分配过来的那几个知青里,有两个人不太消停。队里让你们恢复劳动,也算是对大家的一种保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教授打断了:“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理解!芦家坳的形势已经变了,但是队长做出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得到。本就是让我们来劳动的,要是像大爷似的整天歇着,才让我心中不安呢!”   “现在不用给学生上课,除了学习时间,平时无聊的很。让我去地里干点活,正好打发时间了。而且大家也慢慢品出了侍弄庄稼的乐趣!老沈从外面带了一本农学书回来,我现在的水平已经与农业技术站的技术员差不多了!”   戴誉意外地说:“那您还挺厉害的。”   “哈哈,活到老学到老嘛,”孙教授乐观道,“我已经跟队长商量了,在自留地里划出几块试验田来,我们几个老家伙要研究一下粮食增产增收的问题。”   “您现在还不到五十吧,哪里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重返京大以后,正可以大展拳脚。   孙教授还得去上工,戴誉没有与他聊得太久。临离开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孙教授,您家里那边用不用我帮忙捎点东西或者寄封信什么的?”   “不用了。”孙教授摇头,“我每半年让队长帮忙寄一封信。其他时间尽量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那行,有什么难处您就随时跟我小舅说,他办不了的就让他找我来办!”   “我们已经够麻烦你的了。”孙教授感慨道,“不知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嗐,您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嘛。我在学校的时候也没少麻烦您呀,那会儿我可没像您这样客气。”   孙教授点点头,没再与他客气,几句感谢话对于这份人情来说,太轻了。   戴誉从孙教授的小木屋出来时,秦学艺已经等在了外面。   还没来得及问他进展怎么样,另一边潘教授就过来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随口问了几句章教授的近况,便招呼上旁边几个小木屋里的老伙计们出门上工了。   目送几位穿着背心短打的教授们结伴离开,戴誉凑上去问秦学艺谈话结果。   “在来芦家坳之前,潘教授就一直在研究新型钢材。”秦学艺斟酌着说。   “所以呢?”   “没有所以了,实验进行到一半就来了芦家坳,项目搁浅了。”秦学艺想了想说,“不过,他觉得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没什么问题的。”   戴誉蹙眉:“那咱们总不能把潘教授带去厂里继续做实验吧?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那到不用。”秦学艺打开自己的背包给他看,里面有一沓手稿,“这是之前潘教授做的实验记录,重要内容都在这了。回厂以后,我可以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尝试一下。”   戴誉琢磨着,反正他们厂自己的实验方案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短时间内出不来结果。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一下潘教授的方案。   “我是个外行,就不指手画脚了,全由你做主吧。”戴誉看了眼时间说,“咱们还能在这边呆一天,你借着这个时间赶紧把潘教授的手稿大概翻一遍,有疑惑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他。回厂以后再想找他答疑就没这么方便了。”   秦学艺赞同点头,拉着他回了小舅家,进门就一头扎进房间,闭关研究了一整天。   家里人都去上工了,连五六岁的表侄儿都被父母带去了地头。   戴誉独自在家没什么事做,就在村子里随便逛逛,见到相熟的婶子大娘便打声招呼。   赶上中午歇晌的时候,他又抓紧时间去小木屋探望了另外两位与他还算熟识的教授,再出来时裤兜里多了几封信。   私心里,戴誉是十分喜欢在芦家坳生活的。   这里的自然景观和伙食都不是城里能比的,像他这样不用上工,整天除了闲逛就是吃饭的闲人,简直把芦家坳视作这个年代的度假圣地。   这趟芦家坳之行,对于戴誉来说是来转换心情放松充电的。而对于秦学艺来说,风景饮食都是浮云,他这两天过得简直比在实验室的压力还大,抓紧一切时间去向潘教授咨询问题。   是以,当他们从芦家坳离开返回省城时,两人的精神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午回到厂里,戴誉去跟谭总工销假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   让他刚充满电的好心情,瞬间掉电大半。   “你们回来的正好。”谭总工将一份文件推给他们看,“咱们的十三号机项目被选为国庆献礼项目。”   戴誉:“……”   “为了完成献礼任务,十月一号之前,要完成飞机总装,强度试验,地面试验以及水面试飞。”谭总工突然提高声音问,“有没有信心?”   二人都没吱声。   其余被谭总工临时喊过来的设计师工程师也都没动静。   “咋的?怂啦?”谭总工环视众人。   “谭工,不但要求提前一个多月完成总装,还要进行到水面试飞阶段,这个时间是不是太紧张了?”黄轩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既然通知已经下发到厂里了,就没有任何商量和转圜的余地。这是命令,也是政治任务!”谭总工肃着脸挥挥手,“时间紧张,这个问题就不要纠结了。直接说实质内容,还有什么问题就赶紧提,为了完成这次献礼,厂里的其他工作都可以先放下,集中火力试制十三号机,全力为其保驾护航。”   戴誉赶忙举手:“谭工,您把咱们厂能用得上的八级工师傅都找来十三号机的总装车间吧。另外,机身组这边您得给我们多配几个工程师和技术员,最主要的是起落架至今没有着落,新型钢材的研发迟迟没有突破,咱们总要拿出第二套备选方案吧?”   谭总工答得很干脆:“可以从另两个项目暂时抽调一些工人和工程师过去。但是起落架的问题还得再想想。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只能先用GC-4钢制造的起落架。”   “GC-4钢的综合性能并不能承受十三号机地面降落时的冲击力,万一试飞不成功怎么办?”戴誉问。   “那就按照地面起飞,水面降落的方式进行。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谭总工看向秦学艺说,“秦主任,厂里最多还能给新型钢材的研制争取七十天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点,就得立刻上马使用GC-4钢起落架了。”   秦学艺那因为熬夜看手稿而有些惨白的脸色,此时更不好看了,硬着头皮点了头。   *   当晚下班回家,戴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闺女一通亲香。   “大聪明,你想不想爸爸?”对着闺女的嫩脸蛋么么了两口。   一旁的夏露被他肉麻得够呛,受不了地说:“她才这么丁点大,还不会认人呢!哪能想得起来你是谁!”整天自作多情!   戴誉选择性失聪,轻轻地给闺女抻抻胳膊捋捋腿,来了一套婴儿马杀鸡。   再把戴奶奶缝的一个孙悟空布偶拿出来,在她面前一通卖力比划,终于得到了来自闺女的一个满意微笑。   戴誉正抱着闺女在屋里来回转悠,那边夏露帮他整理从芦家坳带回来的东西时,看到了一个布口袋。   “咱家的木耳还有不少呢,你怎么又要小舅的木耳?”   戴誉瞅了一眼说:“那个不是咱家的,是我帮当地的知青捎带回来的。”   “芦家坳已经有知青了?”按照戴誉的说法,那里偏僻得很,居然会有知青被分配过去?   “知识青年下乡一方面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方面也是将先进知识输送去农村。芦家坳偏僻又抱团,公社总不会放任它一直这样下去,分配知青是早晚的事。”   戴誉将孙悟空放到桌子上,一手抱着闺女,另一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侯栋梁写的地址。   玩得好好的孙悟空突然就消失了,戴敏敏小朋友不满地对着亲爹“哦哦”了两声。   亲爹秒懂,把纸条塞给媳妇,就赶紧将孙悟空重新举回原处。   “咱大聪明真是太聪明了,都知道跟我要东西了。”戴誉晃悠着手里的孙悟空,骄傲得不得了。   夏露虽然也听到了,但是很难说清,那到底是闺女对他的催促,还是婴儿发出的无效音节。   不过,夫妻俩在这一点上的态度还是比较一致的,双双认可了自家闺女很聪明这个说法。   “你看看那个知青留的地址,”戴誉对着那个纸条抬了抬下巴,“好像是你们单位家属院的地址,不过我没去过那边,不太确定。”   夏露瞅了一眼,点头道:“确实是我们单位的家属院,不过那个家属院好像是计委和财政局共建的,不知道他家是不是我们计委的。”   “我明天去单位打个电话,让他们自己来取吧。”戴誉晃了晃闺女说,“厂里太忙了,我可没时间往计委家属院跑。”   夏露拎起来那个布口袋颠了颠,觉得不是很沉,便说:“你要是忙就别管了,我明天带到单位去,给对方打个电话,万一是我们单位的人,正好在单位里就能转手。”   次日,夏露刚到单位就按照稿纸上的号码拨了电话。   不过,与他们所想不同,这位收件人徐红梅并不是他们单位或者财政局的干部,而是省医院的一位妇产科大夫。   按照省医院妇产科的繁忙程度,让对方来取东西显然是不现实的。   夏露对医生本就有好感,生了孩子以后对产科医生的好感更盛,答应对方下班以后会帮忙送去对方家里。   于是,当天下班后,夏露就拎着那个布口袋去了他们计委的家属院。   给收发室的大爷看了自己的工作证,又做了详细的登记,才被放进了大门。   夏露对照着稿纸上的地址一栋栋找过去,终于在院子的最深处,找到了那栋七号楼。   上到筒子楼的三楼,给她开门的是个正在摘菜的老太太。   “大娘,这里是侯栋梁家嘛?”   “是是,栋梁是我小孙子。你找他有事?”老太太将摘到一半的韭菜放到旁边的柜子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我帮他给家里送点东西,这是从芦家坳那边带回来的。”夏露将布口袋递过去。   “啊,同志,你也是芦家坳的知青是吧?”老太太热情笑道,“快请进!家里有点乱你别嫌弃啊!”   “您别误会,我不是芦家坳的知青。”夏露摆手解释道,“前两天我爱人回芦家坳探亲,在那边碰到了您家侯栋梁,这是我爱人帮他捎回来的。不过他单位里太忙了脱不开身,才由我帮忙送过来。”   夏露将东西送到就想离开了,她还惦记着回家给敏敏喂奶呢。   听说对方有亲戚在芦家坳,老太太不顾夏露的推辞,愣是将人请进屋坐下了。   拿出水果点心,又给夏露到了杯白开水。   “闺女,你怎么称呼啊?”   “我叫夏露。”夏露劝道,“大娘,您别忙了,我还着急回家呢。”   “哎,你别客气。夏同志,你家里有亲戚在芦家坳啊?那边到底怎么样?我孙子之前写信回来说那边地方可偏僻了,山里还挺危险,是真的吗?”其实她孙子主要是抱怨当地人几乎全村都是同姓人,太抱团太横了,不过这话她总不好对着人家亲戚说。   “我爱人的舅舅家在那里,我本人没去过,但是听说那边山清水秀的,粮食和蔬菜像其他生产队一样自给自足,还可以进山打猎。虽然地里位置偏僻一些,但是知青到了那边应该是比较好过的,最起码只要上工就吃喝不愁。”夏露指了指那个布口袋,“他要是过得不好,也不可能给家里捎带这么多东西了。”   老太太顺势将布口袋打开,看到里面的木耳和好几块兔皮,乐得合不拢嘴。   原还想再问问夏露,芦家坳那边的情况,她孙子在那边劳动得咋样,却被下班回来的儿子打断了。   夏露看到拎着包进门的侯副主任赶忙起身问好。   侯副主任对夏露印象还挺深的,前段时间刚一起去省计委开过会。   “小夏同志,你怎么过来了?”语气有些疏离。   老太太一看他们居然是认识的,赶忙说:“夏同志是来咱家送东西的,你一会儿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说完还引着他去看桌子上的木耳和兔皮。   夏露心想早知道是给侯副主任家里带的东西,她就直接在单位转交了,免得还要往家属院跑一趟。   她对老太太笑了笑:“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您做饭了。”   老太太挽留道:“菜都摘好了,我下锅一炒就行,你留下吃完饭再走吧?”   “真不用了,大娘,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呢!”夏露口中婉拒着,人也走到了门口。   刚想与领导道别,就听侯副主任说:“小夏同志,你先等一下。”   夏露顿住脚步回身。   侯副主任将桌上的布口袋重新装好,扎紧开口,不顾母亲的阻拦,拎着走到门口。   “你们综合科的老汪确实快退休了,但那得是年底的事了,委里目前暂时不会讨论关于综合科长的人选问题。你是大学生,本身能力也不错,将心思放在工作上就行,有了成绩领导自然会看到的。”他客气地笑笑,将布口袋递过去,“这些东西你先拿回去吧!”   夏露:“???” 第168章   被侯副主任误会了来意, 夏露倒是没怎么焦急,反正一会儿解释清楚就行了。此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侯副主任话里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息吸引了——   他们物价处综合科的汪科长要退休了?   汪科长确实是位老同志, 平时也很照顾他们科里的年轻人。就比如上次去省计委开会时, 他就会提醒夏露主动代表单位发言, 表明他们的态度。   只不过,汪科长的年纪到退休线了吗?   这边夏露还在愣神, 另一边侯家老太太已经被气得拍上了儿子的手臂。   “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夏同志是帮你儿子往家里送东西的,这一口袋的木耳和兔毛皮子都是咱家栋梁捎带回来的。”老太太将那个布口袋从儿子手里抢了回来, 气呼呼地说,“你咋还让人家夏同志拿回去呢?能拿到哪儿去, 还能送回芦家坳去不成?”   布口袋被老太太抢走,侯副主任的手顿在半空,隔了好几秒他才将手收回来, 摸了摸鼻子。   “这是侯栋梁那小子送回来的啊?”侯副主任假咳一声, 讪讪地问。   夏露虽然弄不来戴誉那一套, 但是也知道这会儿最好不要让领导太尴尬, 遂主动将刚刚与侯家老太太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还将写有侯家地址和电话的稿纸拿出来给他看, 笑着解释说:“我爱人最近实在太忙了,没时间帮忙送东西。我一看这个地址是咱们计委家属院的, 还以为徐同志也是咱们计委的, 就打算带来单位转交。没想到早上电话拨过去一问,您家徐同志是大夫, 而且今天还有手术,我就自告奋勇主动送上门了。”   侯副主任到底是当领导的,这会儿面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比自己老娘还热情地将夏露重新请进了屋里。   刚刚侯家老太太拿出的水果点心再次派上了用场, 被侯副主任推到了夏露面前。   “原来是帮我家侯栋梁捎带东西的,我差点冤枉了小夏同志,对不住对不住啊!”侯副主任自我解嘲似地哈哈笑了两声,又说,“这事赶事,实在是太寸了。老汪快退休的事本来一直被压着,最近却突然就被传开了,这两天总有人拐弯抹角地到处打听。我回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件事,一进屋就看到你和那一袋子木耳,可不就误会了嘛!”   夏露喝了一口老太太重新给她倒的白开水,好奇问:“侯主任,我们科长的年龄没到退休线吧?怎么这么早就要退休了呢?太突然了!”   侯副主任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摆手说:“他性子好,万事不愁,所以看起来年轻,其实比我还大好几岁呢。”   夏露心想,汪主任的性格确实挺好的,整天乐呵呵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他要是在事业上能进取一些,估计这会儿就不只是科长了。   老太太不想听儿子说单位里的事,赶忙接上之前芦家坳的话题。   “夏同志,你爱人回家说没说,我家栋梁在那边怎么样?”   夏露哪里知道他家孙子咋样,戴誉昨天回家抱着闺女晃了一会儿就开始在家加班,根本没怎么提侯栋梁的事。   她搜肠刮肚地想起戴誉说的一件事,便道:“听我爱人说,您家侯栋梁好像还挺爱劳动的。队里有两个民兵的名额给知青,当上民兵以后只需要在村里和山里巡逻,不用下地干活。不过,他并没有争取这个名额,照旧每天下地赚工分。”   侯家老太太连连点头:“我家侯栋梁向来老实,就是吃苦耐劳的孩子。”   她觑着儿子的神色,小声问夏露:“夏同志,你家那个亲戚在芦家坳是干什么的?能不能让他帮忙关照关照我家栋梁?”   “妈!”侯副主任提高声音阻拦,“他去芦家坳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其他知青都没问题,怎么就他需要别人的特殊关照?”   老太太被他吓了一跳,还想再问问夏露,却被儿子用眼神阻止了。   “小夏同志,你不要听我家老太太的。”侯副主任看向夏露,“那么大的大小伙子了,哪里还用人照顾!只要认真上工,队里总不会亏待他的。”   夏露笑道:“没事,其实芦家坳那边对知青都挺照顾的。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侯栋梁是您家孩子了,我回去跟我爱人说一声,让他跟芦家坳那边的舅舅说说。平时多照应着点侯栋梁,有个什么事也让咱们这边及时知道。”   “诶诶,就是这个意思嘛!”老太太抚掌笑道,“我家栋梁不是惹事的性子,但是他高中毕业时才十八,孩子头一次离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里能放心得下嘛。”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当年我小姑子初中没毕业就想下乡去当知青,我婆家这边也是差点闹翻了天,整天担心她在农村过得不好。”夏露顺着她的话说。   “可不是,孩子在外面,家长没有不担心的!”   夏露陪着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就想起身告辞。   “别急着走啊,我这就炒菜去,今天在我们家吃饭!”老太太极力挽留。   夏露见她确实是想留客的,便照实说:“大娘,我真得走了,我闺女才三个多月,还在家等着吃奶呢!”   “哎呦,那么小的孩子可是饿不得,那我不留你了。”老太太招呼着儿子一起送客,“回头有空了,带着你爱人一起来家坐坐啊。”   目送客人离开,老太太转身就对儿子抱怨道:“这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让问呢?好不容易能跟芦家坳那边搭上点关系!她家的亲戚要是支书队长啥的,也能照应一下咱家栋梁。”   侯副主任从布口袋里翻出儿子写的信拆开,随口说:“芦家坳里基本都是同姓人,亲戚连着亲戚,甭管他那个亲戚是干什么的,要是真想攀关系,总归是有办法能跟支书和队长搭上线的。你问得那么详细,不是明摆着在逼人家帮领导办事嘛,影响多不好!”   儿子在领导的位置上确实要顾及很多,老太太虽然能理解,但还是不甘心,嘀嘀咕咕地说:“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位小夏同志是聪明人,她刚才不是说了嘛,会帮忙让亲戚照应的。”侯副主任将信纸递给她看,“你孙子说了,帮他捎带东西的人是芦家坳大队长家的亲戚,你就放心吧!”   “人家要是真的照应了栋梁,你也别装傻啊,在工作上也照应人家女同志一点。”老太太提醒。   “知道了。”   *   当天何婕下班回到家,没看到夏洵兄妹,以为他们在食堂吃饭还没回来,就跑去食堂找人。   “朱师傅,我家夏洵和夏雯来食堂吃过晚饭了吗?”何婕转了一圈没在老位子看到人,便去打饭窗口问负责打菜的朱师傅闺女。   朱婷婷顿住手下动作,回忆片刻说:“没来呢!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你家那俩孩子都好一阵子没来咱们食堂吃晚饭了。我之前还以为你们家自己开火了呢!”   “哎呦,我们两口子都上班,一个比一个忙,哪有时间开火啊!”何婕焦急道,“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跑哪去了!”   旁边排队打饭的队伍里,有个大娘说:“何主任,去你女婿家看看吧,没准儿在那呢!”   “不能吧,他们去我女婿家干什么?”何婕一懵。   “哈哈,我孙子跟你家雯雯在一个班的,我每次去托儿所接孩子放学的时候,都看到你家大儿子拉着雯雯跟我们一路回家,转弯就拐进了老戴家的院子了。”   何婕:“……”   这俩孩子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还学会撒谎了!   另一边,夏露紧赶慢赶到家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戴敏敏小朋友平时都是准点吃饭的,可是今天苦苦煎熬了一个钟头,也不见开饭。   于是,夏露刚走进院门,就听到自家闺女因为饥饿而发出的委屈哭声。   见到夏露回来,跑来串门的夏洵和雯雯赶紧催促:“姐,快给大聪明喂奶吧!她都哭了好几气儿了。”   摇床旁边的戴誉也晃了晃手里的玻璃奶瓶,“刚开始喂点水还能糊弄一下,现在她学精啦,糊弄不住了!”   夏露点点头,跟婆婆打了声招呼就抱起闺女进了屋。   自从她和戴誉带着孩子从娘家搬回来,夏洵兄妹就跟小尾巴似的,每天放了学都要往戴家小院跑。   只为了过来看外甥女,也不知他俩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瘾头,还怪有毅力的。   敏敏这次是真的饿狠了,吃奶吃出了一脑门的汗。夏露给她擦汗,顺便再擦擦眼泪,心里暗暗后悔,不该在侯副主任家里逗留那么久的。   她闺女还从没饿成这样过呢。   抱着吃饱喝足的敏敏出了房间,刚坐到饭桌前准备吃饭,就见她亲娘风风火火地进了院门。   “诶,亲家来了!快进来坐,正好一块吃饭!”戴母见到何婕热情招呼,“今天去副食商店正好赶上有排骨,我用豆角土豆炖的排骨,配上贴饼子可香了!”   戴誉也赶紧起身招待丈母娘。   何婕哪还吃得下饭!气都气饱了!   她家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举着饼子啃得欢呢,每人面前的碗里还有三四块排骨,比人家老戴家的孩子吃的还多!   “亲家,你们别忙了,我吃过晚饭过来的,主要是过来找我家夏洵和夏雯!”说着就看向两个孩子,问,“你俩怎么回事?我听食堂的朱师傅说,你们已经一个月没去食堂吃饭了!我说怎么每次问你们还有没有钱和饭票的时候,都说有呢!敢情根本就没花钱,整天跑你们姐夫家来蹭饭了!”   何婕又气又尴尬,脸都涨红了。   这叫什么事啊?厂长家的孩子整天跑别人家来蹭饭。   人家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不好说两个孩子,只会觉得她这个当妈的没教好!   看他们在戴家吃饭这熟练的样子,恐怕真是来吃了一个多月了。   “小孩子才能吃几口饭,哪值当你发一通火!再说他们也不是天天来,只是偶尔过来看看敏敏而已。今天正赶上小夏下班晚了,他们才呆到这会儿,平时这个时间早就回去了。”戴奶奶招手笑道,“亲家母快过来一起吃点,吃完饭再说也不迟。”   女婿一家人正准备吃饭,何婕总不好在一旁干杵着,她无奈地坐到了戴大嫂帮她搬来的椅子上。   夏洵和夏雯心知理亏,赶紧埋头吃饭,不敢去看一直瞪向他们的妈妈。   戴誉帮丈母娘添了一副碗筷,笑道:“您快尝尝我妈的手艺!其实这事真不怪夏洵和雯雯,但凡吃过我妈做的菜,再去食堂吃饭肯定吃不下。您看我上下班这么不方便,还坚持回家住,就是舍不得我妈这些拿手菜啊!”   戴母被儿子奉承得呵呵直乐,可不是嘛,厂长家的孩子照样爱吃她做的饭哩!   何婕是在医院食堂吃过饭的,这会儿根本不饿,但还是吃了几口,而后很给面子地夸赞了一番。   她觉得有必要将事情解释清楚,不然自家孩子在女婿家里白吃白喝一个月,她这个当妈的却一点反应也无,实在说不过去。   “往常我下班的时候,他们早就到家了,要不是今天发现他们没回家,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哈哈,他俩放了学就直接过来看敏敏了。”戴誉安慰丈母娘,“不过,人家也不是来我家白吃白喝的。”   他指了指早吃完晚饭,正满屋乱跑的虎娃子说:“我大侄子已经知道跟着大人学说话了。不过,我们家男人都忙着上班,没工夫教他。我奶不想让他整天跟着一帮老太太学说话,就让夏洵来家的时候教虎娃子背个诗,说个语录啥的。”   戴大嫂忙说:“他小舅教的可好了,我家虎娃子现在也勉强能说几句语录了!进步得很!”   何婕:“……”   虽然女婿家的人一直在极力帮她找面子,但她还是觉得这俩孩子欠教训。   吃过晚饭,何婕本想留下一些钱和粮票的,又怕这样显得太生分,只说改日来登门道谢,便拉着两个熊孩子离开了。   *   晚上临睡前,夏露想起了在侯家发生的事,便将侯栋梁是侯副主任儿子的事跟戴誉说了。不过戴誉如今一心扑在十三号机的装配上,哪里管得了芦家坳知青的事。   第二天给小舅写了封信,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就算有个交代了。   为了国庆献礼的事,整个二机厂都高速运转了起来。   谭总工说到做到,真的给十三号机的总装车间调来了两名八级焊工和一名八级钳工,戴誉负责的机身组,也从其他项目组调过来三个技术员。   自从十三号机开始进行装配,设计室的各个小组就把工作台搬来了总装车间,方便工人和技术员与他们及时沟通。   戴誉忙碌了一上午,中午将午饭打回来,在车间的休息室里一边吃饭一边跟刘小源讨论十三号机的结构分解图。   不过,刚吃了没两口,就被徐存元主动找上了门。   徐存元自从去年底被分配到二机厂,就一直在车间当技术员。   项目进展到装配阶段后,他也被调来了总装车间。   徐存元一如既往地内向,即便两人已经算是熟人了,但是面对戴誉的时候还是有点拘谨。   戴誉本就比他和夏露大两岁,这会儿又当上了小领导,徐存元在面对老师和领导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紧张。   知道他有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戴誉继续埋头吃饭并不催促他,只等着他组织好语言。   独自琢磨了好半晌,徐存元才开口:“戴誉,项目节点提前以后,时间太紧张了,咱们应该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提高效率,才可能在国庆之前完成总装。”   “比如说?”戴誉点点头,“你有什么建议嘛?”   “我觉得我们应该提高飞机部件交点孔精加工的工作效率。”徐存元解释道,“车间里师傅们给出的计划是,在全机处于水平状态时,采用手工铰孔的方法实现对部件的精加工。”   戴誉咬口馒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对方所说的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所谓的铰孔,就是在部件的孔壁上切除微量的金属,以提高尺寸精度。   为了让飞机的各个部件能够准确无误地连接到一起,交点孔的尺寸必须达到图纸上的标准。   不达标的就需要钳工师傅手动铰孔,不过,飞机装配阶段的铰孔又与平时不同,部件无法拿到精加工台上加工,便只能在飞机保持水平测量的状态时,让钳工师傅手工操作。   机身上的对接孔很多,孔径又大,而且材质坚硬,这类铰孔工作十分考验钳工师傅的手艺,不是随便拉个钳工过来就能做的。   所以,戴誉才会要求厂里再给总装车间配备一名八级钳工。   说来也是无奈,要是在几十年后,这种精细活都是交给机器做的,欻欻几下就好了。因着技术上的限制,如今就只能靠钳工的手上功夫一点点精校。   “我觉得用工人师傅手工铰孔效率太慢了,咱们可以考虑用机器操作。”徐存元建议。   被他这样一说,戴誉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他不确定地问:“厂里有铰孔机器吗?”   “没有。”徐存元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一份图纸递给他,“不过,我自己设计了一个专门进行内孔加工的设备。”   他们正说着话,黄轩也端着饭盒,带着机翼组的两名技术员走近了休息室。   “小徐,你这是搞了发明创造啊?”黄轩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不禁笑着打趣。   戴誉替他简单解释了几句。   “先不说你这个内孔加工设备能不能投产,光是听这个想法,我就觉得十分不错了。”黄轩对徐存元的发明表示了肯定,“但是咱们这次的时间太紧张了,等你这个内孔加工器被生产出来的时候,咱们钳工师傅的活都干完了。”   徐存元有点失落,车间里的师傅们也是这么说的。   黄轩伸手将那份图纸拽过来瞅了一眼,便推回原处,摇头道:“我对机械设计方面的事情不太懂,但是想来跟生产飞机差不多,总要经过多次试验,确定没问题了,才能投产和应用。”   快速将饭盒里的饭吃完,戴誉将饭盒往旁边一推,示意徐存元随便坐,便看起了他带来的那张图纸。   黄轩笑问:“小戴还能看懂这个呢?”   刘小源放下筷子插话道:“我们戴工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有好几项发明了,他设计的新型水轮泵还出口创汇了呢!”   “呦,这么厉害!”黄轩想起戴誉那半本稿纸的履历,便不再多言了。   戴誉仔细看了徐存元的图纸,对方的思路还是很新颖的,他打算将拉削加工应用到飞机装配的精加工上。   不过,往常的拉削加工都是将零件放到拉车上进行内孔精加工,飞机总装这一步根本用不了。   徐存元设计的这款新型拉削设备,正好弥补了这个空缺。   见他看得认真,徐存元忍不住解释:“这个设备是由气压和液压混合动力的,无论是在地面上工作,还是在总装中使用,都没问题。而且它只有十个主要部件,想要生产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戴誉觉得这个设备可以试试,毕竟仅凭它的一条优点,就可以掩盖它的任何缺点了。   他算了一下,用这种拉削设备打孔的效率,比手工铰孔的效率高十倍有余。   这一点对于他们项目组来说,简直太有吸引力了!   八级钳工的技术肯定没得说,但是如果能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的话,不但能提高加工效率,还能提高部件的精准度。   “我觉得你的这个设想不错啊,可以跟车间主任说一声,尝试一下机加工打孔不是更好嘛。”戴誉将图纸递还给他,对打孔器的设计表示了肯定。   徐存元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挠挠头说:“我跟林主任说了,不过,林主任不同意。”   “因为设备的生产周期问题?”戴誉想了想说,“这个设备的结构并不复杂,一周之内应该是可以生产出来样机的。当初在我们三系工厂,水轮泵的样机也只用了几天就做好了。”   “不是,生产的问题我跟他解释过了,他没说什么。”徐存元为难道,“主要是样机需要试验,想要确保它可以在飞机总装的水平状态下打孔,就要在飞机上做试验。林主任不敢让我弄,怕把飞机部件弄坏了。”   闻言,黄轩点头说:“林主任这样谨慎是对的,你这个机器的设想确实好,但是没在真机上做过试验的话,也确实没人敢用。咱们这个项目正是关键时期,真把哪个部件弄坏了,重新返工会更麻烦,那还不如人工铰孔呢。”   徐存元嗫嚅道:“可以在水平尾翼和机身的交点部位,找一个小余量过渡孔试试。”   “那就更不行了!”原本黄轩也只是看个热闹,这会儿听说他居然要在他们机翼组负责的部位做试验,立马就黑了脸。   刘小源安慰徐存元:“你这个设计这么好,哪怕这次用不了,以后也可以用在别的项目上。稳妥起见,十三号机还是先让钳工师傅手工铰孔吧。”   徐存元叹口气,大家都不同意冒险,也只能如此了。   “我看也不用等到以后了。”戴誉笑道,“咱们厂又不是只有十三号机这一个项目,跟谭总工说说,拉削打孔器生产出来以后,也许可以去其他项目组试验一下。” 第169章   被戴誉一提醒, 众人才反应过来,如果徐存元的拉削打孔器投产了,惠及的不只是十三号机, 厂里其他项目也是可以用的。   刘小源第一个嚷嚷:“这个办法好!要是徐工的打孔器真能顺利投产, 算是帮厂里改进生产设备了, 其他组既然要跟着沾光,就得让他们也出点力!”   “就是这个意思。”戴誉点头。   徐存元双眼晶亮地看向戴誉, 紧张地问:“谭总工能、能同意嘛?”   “走,咱们找谭总工商量去。”戴誉跟几人招呼一声, 就带着徐存元敲开了谭总工办公室的门。   谭总工对徐存元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戴誉推荐过来的华大毕业生。   不过, 他分配来二机厂以后,一直在车间猫着当技术员,也没怎么主动跟自己说过话。时间一长, 谭总工自然就忘记了这个华大高材生的存在。   这会儿看到戴誉将人带了过来, 虽然觉得面熟, 知道他是那个高材生, 却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抬手示意戴誉二人入座, 便安静等着他们道明来意。   戴誉看了一眼徐存元,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便替他将拉削打孔器的设想简单介绍了一遍。   “存元, 把图纸给谭工看看。”戴誉提醒。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徐存元赶紧将图纸推过去, 一脸希冀地等着谭总工给出结果。   谭总工接过稿纸,并没有直接看,而是问戴誉:“你觉得可行性高吗?”   戴誉点点头,肯定地说:“徐工设计的这款打孔器的结构比较简单, 生产周期不会很长,可以让分厂那边先弄一台样机出来看看。目前只看图纸和工作原理的话,在地面上工作肯定是没问题的,主要是得在总装的飞机上做个试验。”   谭总工“嗯”一声,将图纸展开扑在办公桌上。   “谭工,您也知道,我们十三号机正在冲刺阶段,要是在十三号机的机翼上做试验,那实在太冒险了。打孔器生产出来以后,恐怕得跟其他项目组商量一下,借他们正在装配阶段的飞机用一用。”戴誉笑眯眯地说。   “你啊你!”谭总工伸手点了点他,笑骂,“真是粘上毛比猴都精!这种得罪人的事全推到我身上了!”   “谁让您是总工程师呢!您出马做交涉只是一句话的事,要是让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去,那还不知要扯皮扯到什么时候呢!”戴誉学着刘小源的话说,“再说,改进生产设备是全厂都能沾光的事,图纸是我们十三号机这边出的,他们总不能只想吃现成的,什么也不付出吧?”   “用机器打孔有利于推动咱们厂工件标准化的进程,长期采用手工铰孔的方式,依靠的是工人师傅的个人技术水平,存在的误差也比较大。”   谭总工沉吟半晌,又低头去看那张图纸,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最终下定决心道:“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溜溜,先生产一台样机试试效果再说吧。”   “哈哈,我们徐工肯定没问题的!”戴誉拍了拍徐存元的肩膀。   厂里全力支持十三号机的试制,所以跟十三号机有关的项目几乎是一路绿灯。   不到一个礼拜,分厂那边就将徐存元设计的这款拉削打孔器的第一台样机送来了总厂。   谭总工安排人员用这台打孔器在正在总装的一台运输机上,用机翼与机身交点处的几个小余量过渡孔进行了试验。   试验成功以后,这台样机被送去十三号机的总装车间,代替钳工师傅,对机身机翼上的所有交点孔进行铰孔。   原本需要由钳工师傅精加工好几天的交点孔,用上拉削打孔器以后,一天内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不但提高了孔径的精确度和孔的光洁度,还大大减轻了工人的劳动强度。谭总工听说了结果后,特意来车间对徐存元进行了表扬。   总装车间这边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装配任务,对于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戴誉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都一笔笔记得很清楚。   不过,目前唯一的变量就是起落架的问题。   这天临近下班前,戴誉又跑去了金属材料实验室。   “嫂子,项目咋样了?秦师兄那边的实验有进展嘛?”戴誉进入实验室,所有人都在忙碌,来接待他的是秦学艺的爱人柳静。   柳静在华大时是材料工程与科学系的助教,来了二机厂以后,跟秦学艺一起进了金属材料实验室,是一名助理研究员。   “已经按照潘教授给的那份手稿进行正式实验了。”柳静向实验室里瞅了一眼,小声说。   戴誉对起落架钢材的事,实在是心里没底,指着自己下巴上冒出来的一个火疖子道:“你看我这火上的,当初谭总工给新型钢材的七十天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呀!”   “你也是搞科研的,应该知道的,研发新型材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哪是催一催就能催出结果的!”柳静也挺无奈,要说着急,他们两口子比谁都着急。   从北京远赴千里来到滨江,他们刚进二机厂就被厂里委以重任,研究新型钢材。   厂领导不但给了秦学艺实验室副主任的位置,还给他们夫妻俩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而他们在华大任教时,一直住着秦学艺分到的那套单身宿舍,整间屋子只有十平米。   新型钢材的研发是厂里对他们的一次考验,是验证他们研发能力的一块试金石。   项目成功与否,不但对十三号机很重要,对于他们二人的事业发展同样重要。   “嗐,所以我都不敢去问秦师兄嘛,只敢过来跟你打听打听,就怕给他太大压力影响实验进度。”戴誉闷闷地说。   柳静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火疖子,心说他也不容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按照潘教授的实验思路走,目前的实验进度都很顺利,最起码比我们之前的几次尝试强多了。”柳静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着急,兴许这次可以成功呢。”   戴誉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实验结果没出来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有可能今天之前的一切都是顺利的,然后明天就传来实验失败的消息。   他挥挥手说:“你去忙吧,也别跟秦师兄说我来过的事,省得给他太大压力。”   *   起落架成了戴誉的一个心病,哪怕机身部分的装配进度还算顺利,他也高兴不起来。   从实验室离开,戴誉直接拎着包回家了。   戴家小院和堂屋里都没有人,戴誉顺着大聪明的哭声找去了戴奶奶的房间。   “奶,你们这是干啥呢?”戴誉一看眼前的情景就有点傻眼。   戴奶奶忙活得满头是汗,将枕头被褥堆到大聪明周围,围城一个圈,功能堪比孙悟空给唐僧画的那个圆圈圈。   而大聪明则靠坐在床上,一面呜呜哭,一面啃自己的脚丫子。   “还能干啥!你看把孩子饿的,又哭上了!”戴奶奶把枕头往旁边一放,擦了把汗说,“小夏还没回来,我琢磨着先给她煮点米汤吃,这不得先把她围住嘛,这孩子现在会翻身会坐了,我怕她掉下床去。”   戴誉上前把脚脚从闺女的嘴里救出来,然后将孩子抱了起来。   敏敏趴到爸爸怀里就一拱一拱地将小脸贴到他胸口胡乱蹭。   戴誉无奈道:“闺女诶,你乱拱也没用啊!我又没有奶给你吃!”   而后抬头对戴奶奶说:“外边不是有摇床嘛,您把她放进摇床不就行了。”   “虎娃子在里面睡觉呢。”   戴誉往堂屋里瞅了一眼,他大侄子还真在里面躺着呢,刚才进门的时候都没注意……   “那我妈呢?今天家里怎么就您一个人。”让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太太独自带着两个平均年龄一岁的娃,有点太难为人了。   “大丫被叫家长了。你大哥在车间呢,食堂又得迎接什么检查,所以你大嫂也没空。只能让你妈去了……”戴奶奶拿起拐棍,叮嘱道,“你看好了两个孩子,我去给敏敏熬点米汤喝。”   “她之前一直喝母乳,喝米汤能行嘛?万一像上次似的咋办?”   最近,夏露代表他们物价处,加入了滨江市蔬菜工作办公室,负责计划定价,工作特别忙碌。   上个礼拜就有一天晚归了,那天大聪明被饿得直哭,戴誉就给她泡了奶粉喝。   大聪明倒是没挑食,咕咚咕咚把整瓶奶都喝了,之后也没再哭闹。然而,这孩子的肠胃实在是不争气,过了没多久就拉了肚子。   所以,她今天嗓子都快哭哑了,戴奶奶愣是没敢给她泡奶粉喝。   “米汤应该没问题吧?要是连米汤都不能喝,长大以后岂不是连大米饭也不能吃了?”戴奶奶觉得这孩子应该没这么娇气,“虎娃子五个月的时候就能喝米汤了。”   “她现在太小了,消化功能不行,喝米汤的事还是再等等吧。”戴誉抱着抽抽搭搭的闺女,心疼地说,“我们大聪明是女宝宝,跟虎娃子能一样嘛,暂时不能吃那些乱七八糟的。”   戴奶奶:“……”   “那你说怎么办吧?”戴奶奶锤着腰坐到炕上,被这对磨人精父女烦得已经不想管了。   戴誉瞅了瞅挂钟,拿上大聪明的孙悟空布偶,对戴奶奶说:“奶,您先在家歇会儿吧,我带着大聪明出去化缘去。”   “你、你要带着孩子干什么去?”戴奶奶以为自己耳背听差了。   “化缘去!”   “你去哪儿化缘啊?”戴奶奶阻止道,“快别出洋相了,一会儿小夏也该回来了,她知道要给孩子喂奶,肯定不会回来太晚。”   “哎呀,在家也是等,去外面也是等。”戴誉企图用孙悟空布偶转移闺女的注意力,“您知道附近哪家有新生儿嘛?我抱着大聪明去借口奶喝。”   “你一个男的,带着孩子找女同志借奶,不嫌别扭啊?”   “那能咋办?也不能让我闺女抻着脖子挨饿啊!”戴誉嘟哝。   “咱家附近没听说谁家有新生儿,跟敏敏差不多大的也没有。”戴奶奶想了想,摇头说,“大多跟虎娃子差不多大,那会儿都扎堆生娃,除了你大嫂和戴英,咱家附近有好几个生娃的。”   “那您把范围再扩大点也行,不拘泥于咱们这个院,其他院子的也行。”   “那你就去三号院那边看看吧,你媳妇在医院的时候,隔壁有个产妇是三号院陈师傅的儿媳妇。”戴奶奶将陈师傅家的具体方位跟他说了说,“你先去看看吧,我在家熬点米汤,要是人家不乐意,你也别强求。回来喝米汤也是一样的。”   戴誉答应一声,就抱着哭都没啥力气的闺女出门化缘去了。   此时已经是七月初了,敏敏穿着戴奶奶给做的一身棉布短褂子,露出藕节一样的两只肉乎乎的胳膊。刚刚还一心埋在爸爸胸口认真抽噎,这会儿来到室外能看热闹了,便一边哭,一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到处看。   虽然路边风景不错,不过戴誉无心欣赏,加快脚步,往陈师傅家的方向走去。   陈师傅在锅炉房工作,他家住的是一座没有院子的平房。戴誉到门口的时候,陈师傅正坐在门口抽烟。   “陈师傅,您家儿媳妇在吗?”   “哪个儿媳妇?”陈师傅抬头瞅他一眼,虽然之前没打过交道,但是彼此面熟。   “就过年那会儿生了娃的儿媳妇。”   “哦,刚走。今天上夜班。”   戴誉:“……”   “那您知道附近还有哪家有一岁以下的孩子吗?”   陈师傅摆摆手:“这我去哪里知道!”他连自家孙子都没时间关注呢,哪会关注别人家的孩子。   闺女吃饭要紧,戴誉也不再跟他寒暄,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你说说咱爷俩这运气!愣是赶上人家上夜班了。”戴誉对着闺女念叨,“你爹我暂时找不到能帮你化缘的女同志,看来只能回家喝米汤了。”   戴敏敏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趴在他胸前哼哼了两声。   “没准咱爷俩回去的时候,你妈已经到家了。”戴誉乐观道。   戴敏敏继续哼唧。   戴誉虽然听不懂闺女的婴语,但是并不妨碍彼此交流。反正就是一个自顾自地说,一个自顾自地哭。   “戴誉,你家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怎么不管管?”   出了三号院,刚转到大马路上,戴誉便迎面遇上一位抱着孩子的女同志。   梳着齐耳短发,单眼皮上翘眉,如果不是对方主动与他说话,他可能根本不会留意对方。   “许同志?”戴誉着实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与这位战斗力爆表的许晴碰面。   许晴停下脚步点点头,注意力被他怀里的婴儿吸引。   不知她叫住自己想干嘛,戴誉下意识搂紧闺女。对于这样的女人,他是很犯怵与其打交道的。   许晴再次发问:“这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怎么不管管?”   “我闺女这是饿的!她妈在单位加班还没回来呢,我抱着她出来化个缘。”戴誉照实说。   “这么大的孩子可以喝点米汤了,不用非得吃奶。”许晴提醒道。   “我闺女吃奶粉会拉肚子,我怕她吃米汤也消化不了。”戴誉莫名其妙地与革委会副主任的媳妇讨论起了育儿经。   “你去哪家化的缘?那家人没帮你喂孩子?”   戴誉没提是哪家,只说:“我去的时候,人家上晚班去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敏敏还在委委屈屈地哼唧。   许晴问:“你闺女叫什么名字?”   “大聪明。”   许晴:“……”   “你要是乐意,我可以帮你喂一下孩子。”到底没喊出口那个小名。   戴誉着实没想到对方将自己喊住以后,会这么好心地要帮他的娃喂奶,这与她几年前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热心,但是自家闺女哭得太可怜了,戴誉这颗老父亲的心实在是硬不起来说出拒绝的话。   “乐意乐意!让她简单吃几口就行,不用吃太多,别影响你家孩子吃奶。”   于是,两人在大马路上互换了孩子。   戴誉低头瞅了一眼刚换过来的娃,月龄比大聪明小,看穿着应该也是个女孩,被陌生人抱进怀里以后并没哭,倒是挺乖的。   许晴抱着敏敏去了家属院院墙外的一排大榆树后面,背着身给孩子喂奶。   戴誉明知自己不该看人家女同志喂奶,但他隔几秒就往那边瞟一眼。   没办法,他十分小人之心地不放心许晴,总怕她把自己闺女拐跑了。虽然两人交换了孩子,但是他之前没听过对方怀孕生女的事,根本不能确定怀里抱着的这个到底是不是对方的孩子。   好在过了没几分钟,许晴就带着吃饱喝足的大聪明出来了。   “孩子给你。”许晴将孩子递还回来,“没吃太饱,回家可以再吃点。”   “哎哎!谢谢你啊!”戴誉因为自己刚才的小人想法还挺愧疚的。   “没事,我不是为了帮你,只是可怜孩子而已。”许晴没什么表情地说。   戴誉点点头,他也不是多想跟对方攀关系。   学着戴母和戴奶奶的样子,抓起大聪明带着肉窝窝的手手,向许晴的方向挥了挥。   然后对大聪明说:“快谢谢许阿姨!”   胃口得到满足的戴敏敏小朋友这会儿特别好说话,配合地“哦哦”了两声。   在许晴看过来时,还奉上一个带着口水的无齿微笑。   戴誉抱着孩子回家的时候,夏露已经到家了。   戴奶奶抱怨道:“你们刚出门没两分钟,小夏就回来了,我就说让你再等等,你偏不听!”   夏露接过孩子抱进怀里,一脸歉意地说:“抱歉啊,下午跟着领导去了一趟城北的公社,从那边到咱家没有直达车,我转了好几趟公共汽车才回来的。”   “没事,咱家大聪明还挺有福的,在外面化到缘了。”   戴奶奶笑道:“是陈师傅他儿媳妇喂的吧,回头送两个鸡蛋过去谢谢人家。”   “不是,他儿媳妇上班没在家。”再次将脚脚从闺女嘴里夺过来,戴誉看向夏露说,“你肯定猜不到,咱家大聪明吃了谁的奶!”   夏露:“?”   “许晴!”戴誉神色古怪道,“我俩在马路上碰到,她看咱闺女哭得可怜,主动帮忙喂了奶。”   夏露沉默片刻才说:“那得谢谢人家。”   *   许晴帮自家娃喂奶的事,让夫妻俩都感慨良多,不过,戴誉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他的工作太忙了,之后并没有特别关注许晴的动态。   机身装配的差不多的时候,二机厂迎来了一队特殊的客人。   大家都在总装车间忙碌时,谭总工和厂里的几位领导陪着一队穿着海军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谭总工将设计师和工程师都召集到跟前,指着打头的一个三十多岁军官说:“这位是海军航空兵某团的飞行员,任峻,任队长!”   任峻出列,向大家敬个军礼。   “这几位同志与任队长来自同一个部队,担任咱们十三号机试飞组的机组成员。”   按照谭总工的介绍,这一队一共有五个人,除了试飞员兼队长任峻,还有副驾驶、领航员、空中通讯员和空中机械师。   五个军官像小白杨似的在大家面前站成一排,看上去十分英武挺拔,极有精气神。   任峻代表试飞机组讲了话,表明了他们试飞机组完成新型水上飞机试飞任务的决心。   回应他的,是众人热烈激越的掌声。   领导和试飞组的人都讲完话以后,就可以退场了,不过,有人却在下面问出大多数人的疑问:“咱们十三号机的总装刚进行到一半,甚至连机翼和机身都没有连接到一起,现在就派试飞员过来,是不是太早了?”   黄轩接话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服从安排就是了,试飞员早一个月晚一个月来厂里有什么要紧?”   “刚才那位同志问得很好。”任峻冲着第一个提问的人笑了笑,主动解释道,“我们之所以这么早过来,是因为这次飞行任务意义重大,不容我们机组成员有半分闪失。”   “我之前只驾驶过别-6水上飞机,听说咱们厂正在试制的十三号机,无论是在载重方面还是动力方面,都有了重大升级。各方面的性能也与别-6完全不同。出于对新型水上飞机负责的考虑,我们打算提前来了解一下它的整体性能。”   副驾驶员梁添补充道:“对我们整个机组来说,这次的任务等级高、风险高、要求高,飞行难度大,操作复杂。我们之前虽有飞行经验,但是没有受过系统的试飞训练。对于新型飞机的试飞,需要提前做足很多准备,才能确保试飞时的万无一失。”   谭总工带头鼓掌。   “这样,为了尽快让试飞组的同志们掌握十三号机的飞行要点。从明天起,我们厂将为试飞组的成员组织一个工作专班,由我们项目的核心成员来为大家进行理论知识的授课。接下来还要协助试飞组制定试飞计划和紧急预案,务必圆满完成国庆献礼任务!”   车间里的众人再次激动鼓掌。   谭总工的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在几个设计师和工程师脸上环视一圈,最终对站在第二排的戴誉说:“小戴,你们机身组目前的装配进度完成得不错。你负责给任队长他们介绍一下十三号机的总体情况。另外再组织安排各系统的技术人员,有针对性地为试飞组进行授课。” 第170章   既然接下了给试飞组授课的任务, 戴誉肯定是要好好准备的。   新机型的试飞若想要取得成功,一方面要求飞机自身质量过硬性能稳定,另一方面要求飞行员和机组人员拥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和精湛的技术。   无论哪一方面出现了问题, 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时间紧迫, 飞机装配才是戴誉目前的主要工作, 所以对于给试飞机组培训这件事,他觉得有必要提高工作效率, 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戴誉主动找上任峻,开诚布公道:“任队长, 国内目前并没有对试飞员的系统培训,我们也没有可以借鉴参考的范本, 这次培训属于是摸着石头过河。”   任峻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这也是他们提前好几个月跑来二机厂的原因。   “以前你们驾驶别-6的时候, 组织上不但会针对别-6的特点为你们做专门的飞行前培训, 而且别-6在引入我国之前, 就已经是苏联国内比较成熟的机型了。相对来说, 飞机本身并没什么安全上的隐患。”   戴誉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 说:“不过,到十三号机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飞机是全新的, 所有性能数据都是通过理论研究得出的, 甚至有些数据还需要有你这个飞行员来替我们收集。它的安全性,谁也不能保证……”   任峻摆摆手, 豁达笑道:“既然组织信任我,将新型水上飞机试飞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我的手上,我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完成,哪怕要为之付出生命!”   “虽然我佩服你的勇气, 但是咱们还是尽量做好准备,完美完成任务吧!到时候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戴誉斟酌着问,“任队长,你应该是清楚的,某些航空制造方面的理论知识是很艰涩的。我就想知道包括你在内的所有机组成员,理论基础到底怎么样?让我心里有个底,也方便安排后面的培训。”   “我们试飞组里的其他几位成员都是正经航空院校毕业的大学生,不过,”任峻赧然笑道,“我就要差上一些,在当飞行员之前,我只有初小文化。我属于半路出家的,飞行经验还算丰富,但是理论知识不如他们。”   戴誉点点头,刚要在笔记本上做一些记录,就被副驾驶梁添打断了。   “戴工,你不要听我们队长谦虚。他虽然只有初小文化,但他可是上过战场的战斗英雄,要不是为了实现当飞行员的梦想,现在没准都在陆军当团长了。”   戴誉对任峻过去的经历还挺感兴趣的,便好奇问:“任队长,那你在陆军应该发展得更好吧?怎么想起来转去开飞机了呢?”而且还是海军的航空兵。   任峻没怎么避讳,十分大方地与他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当年在战场上,我们不怕地面上的大炮手榴弹,就怕盘旋在头顶的飞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戴誉颔首,感慨道:“飞机的低空侦查能力很强,地面上侦查不到的敌人,在空中俯视,一览无余。”   “就是这个原因。”任峻回忆道,“当初敌人的飞机整天追着我们跑,只要我们冒了头,天上就有机关炮对地面狂轰乱炸。后来我们不敢白天行军,只能改到晚上偷摸转移阵地。大半夜行军,连火把都不敢点,就怕被那帮王八犊子发现了。那时候我一边摸黑行进一边想,要是能活着回去,老子也要学开飞机!”   戴誉顺着他的描述,怔怔地联想战场上那些画面,而后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任队长,你真了不起,果然学会开飞机了!”   “哈哈,这也是机缘巧合,加上党的政策好。”任峻笑了笑,“从战场上下来,正好赶上招飞行员,我身体素质不错,去试了试,居然真的被选中了。不过,我文化水平实在是太低了,自学了三年才勉强进入海军学院的航空专业。虽然我后来也接受过正规教育,但是跟小梁他们这样从小正经读书的同志们还是不能比的。”   梁添几人直说队长谦虚。   但是戴誉想了想,觉得他说这话可能未必是谦虚。真谦虚也不用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谦虚,任峻完全没必要将自己的过往经历与他这样刚见过几面的人交代得这么清楚。   “任队长,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之后安排培训课的时候,会尽量照顾你的进度,也会跟其他授课的老师说好,将教学内容简化,深入浅出。我们理论培训课最终是要结合实践的,看的终归是大家驾驶飞机的技术。”   任峻主动伸手与戴誉握了握,高兴道:“戴工,那就麻烦你了!不过,也别为了照顾我的进度而拖了大家的后腿!多谢了!”   闻言,试飞组的其他成员纷纷表示:“队长,你才是试飞员,我们的任务都是以你为中心的,就按照你的进度来吧。”   戴誉征集了试飞机组的意见后,回总装车间找几位组长商量了给飞行员培训的事,从每组抽调一名设计师和一名技术员,轮班给试飞组的成员们讲解飞机各部件的理论知识。   之后的时间,任峻带着他的队伍跟着老师们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去总装车间观摩学习。   而在他们来到厂里半个月后,戴誉终于听到了秦学艺带来的好消息。   “我半个月前去金属材料实验室问情况的时候,嫂子还说实验才进行到一半呢!”戴誉看着手上的检验报告,不可置信地问,“这才多久啊,报告都出来啦?”   “其实潘教授的实验已经做了大半了,我们这次能这么快成功,真的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秦学艺在乱糟糟的头发上挠了一下,笑道,“你上次去的时候,我的实验其实已经开始收尾了,过了没到一周就将样品送去了研究所。”   “那也太快了吧?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戴誉哈哈笑着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   “也不算保密,样品先给厂长和谭总工看过了,他们帮着送去研究所检测的。”秦学艺语带兴奋,“之前虽然弄出来样品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种超高强度钢是否符合标准。我没敢提前告诉你,万一检测没通过,不是白高兴一场嘛!这些天等着研究所那边的检测结果,我真是吃不好也睡不香!今天拿到报告后,就立马来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戴誉连说三声好,只要能得到好结果就行,早一天晚一天知道有什么打紧!   将检验报告还给他,戴誉催促道:“我就不看你们那些检测数据了,你跟我说说结果就成,这个新型钢材比照着300M钢咋样?”   “比300M钢还差一点,但是比GC-4钢的性能优越一些。综合性能介于二者之间,用作十三号机的起落架原材料,绰绰有余!”秦学艺咧着嘴直乐。   “太好了!”戴誉一击掌,振奋道,“这种钢材一旦研制出来,不仅我们十三号机受益,很多战斗机和运输机也可以立马使用。它的意义不止于给十三号机找到了合适的起落架,更是刷新了国内航空材料界的历史!秦师兄,你太厉害啦!”   秦学艺笑眯眯地谦虚道:“总算是没有辜负厂里的期望!”   “哈哈,非但没辜负,还物超所值了!咱们厂的金属材料实验室研制出了新型钢材,这件事一旦上报,对咱们厂的正面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秦学艺沉默了好半晌才说:“这份荣誉应该是潘教授的。如果没有他的实验数据支持,只凭我目前的能力,恐怕再研究个三五年,也未必会得出什么结果。等到十三号机的起落架生产出来,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潘教授!”   “嗐,不用等那么久!”戴誉攀上他的肩膀,将人推向车间的休息室,“走,咱俩现在就写信去,一会儿下班就把这封信寄去芦家坳!让潘教授也高兴高兴!”   对于戴誉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不但起落架的材料有了眉目,还收到了远在北京的章教授夫妻寄来的信件和包裹。   他拎着一个大包裹回家,自然引起了家人们的注意。   戴母接过来颠了颠,问儿子:“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从邮局拿回来还没拆封呢。”戴誉任她将包裹拆开,自己到院子里洗脸去了。   “嚯,儿子,这是谁寄来的包裹?可是够大方的,给了四罐子奶粉呢!”戴母一脸惊喜。   “章教授给的。”   戴奶奶看了眼奶粉,问:“是给你办提前毕业的那个章教授不?”   她对章教授的印象还怪好的。   要不是他帮着自家孙子办了提前毕业,她跟儿媳妇两个人也未必能有机会趁着大串联的时候去首都见世面。   那一趟首都之行,简直是她这辈子最最荣耀最最体面的高光时刻了!   直到现在,她还三不五时地要将当初在北京拍的照片拿出来跟老姐妹们显摆呐!   “就是他。之前大聪明出生的时候,我给他写信报喜来着。估计他跟苗老师攒了好几个月才攒出这四罐奶粉来。”   夏露抱着闺女过来,颇为可惜地说:“敏敏吃奶粉会拉肚子,只能辜负章教授的一番心意了。他肯定是跟人换的奶粉票,一会儿你赶紧给他回封信,别再给敏敏送奶粉了。”   “没事,咱家这么多老人孩子呢。再说,闺女不能吃就给你这个哺乳的功臣妈妈补充点营养。”戴誉笑道,“也可以给我老丈人送一罐,权当借花献佛,讨好讨好他。哈哈。”   夏露没有拒绝,心知他这奶粉是给夏洵和雯雯的。   自从革委会成员搬进他们家属院以后,何婕再没去商店给孩子买过奶粉和麦乳精。整天吃食堂的大锅饭,伙食还没戴家孩子好呢,再没有其他的营养补充,让原本有些婴儿肥的雯雯都变得苗条了。   戴誉对于那几罐奶粉确实挺大方的,并不是说说而已,当晚就给戴母和戴奶奶每人送去房间一罐。   将奶粉留下的同时,宝贝闺女大聪明也十分罕见地被亲爹留在了爷爷奶奶的房间里。   是以,当夏露看着戴誉独自背着手进屋时,还怔了几秒。   “敏敏呢?她现在能坐着了,可不能把她独自放在堂屋的摇床里睡觉。”说着,起身就要出去将闺女抱回来。   戴誉赶紧按住她的肩膀,阻拦道:“没在堂屋,在咱爸妈屋里呢,今晚让她换个地方,跟爷爷奶奶睡。”   “好好的,你折腾孩子干什么?”   “哪是我折腾她啊?明明是她折腾我!”戴誉现出一副后爹嘴脸,抱怨道,“自从生了孩子,你就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我都被你打入冷宫了!”   夏露好笑地问:“你又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把你打入冷宫了?”   戴誉脱掉鞋子爬上炕,开始脱背心。   “大聪明出生以后咱俩还没过过夫妻生活呐!我这日子过得比你怀孕的时候还像个和尚!”   “是你自己主动说等我身体恢复好了再说的,这会儿又抱怨上了!”   “那你现在恢复好了吧?赶紧的吧!好不容易把孩子送走了。”戴誉起身拉灯。   “你把敏敏送过去,咱妈没问原因呐?”夏露有点不放心。   “问了,我说我们要做点婴儿不宜的事,充充电,让她帮忙带一天孩子。”   夏露推了他一把,差点将人掀到地上去:“你真这么说的?脸皮不要啦?”   “嘿嘿,我逗你呢。”戴誉赶紧将人安抚住,“我跟咱妈说最近工作太累了,让她帮忙带一宿,我可以好好歇歇。”   不过,从刚刚老娘的眼神看,她应该是理解儿子需要充电的诉求的。   *   九月初的时候,十三号机完成了全部的装配任务。   厂里安排了一个工作组,来车间对刚刚完成总装的原型机进行一次内部会诊,查缺补漏。   这些天,戴誉等几个设计组负责人为了配合工作组的工作内容,必须二十四小时在厂里待命,保证专家组的人能够随时找到他们反映情况。   黄轩打着哈欠从车间回到休息室,往简易折叠床上一躺就不想动弹了。   “黄工,要不你回家去睡吧,反正筒子楼就在厂对面,有事我让他们过去喊你。”戴誉躺在另一张简易折叠床上,闭着眼睛说。   “不折腾了,有那个在路上往返的时间,我都睡好几觉了。上次就是这样,我刚到家睡了没半个小时呢,就被组里人重新叫了回来。你说我来回折腾啥?”黄轩躺在床上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却还是撑起眼皮,挣扎着问,“动力系统检查完以后,厂里内部的排查工作就该完事了吧?”   “这个工作组的任务暂时结束了。不过,对于咱们来说,挑战才刚刚开始。”戴誉含含糊糊地嘟哝。   “啥意思?”   “谭总工开工作会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嘛,接下来这一个月,一直到国庆当天的试飞前,每天都要做检测。”   “我觉得只要厂里这第一波检查没问题了,后面的就都不是事了。”   戴誉摇摇头,哼笑道:“你这种就是典型的研究所系的思维,一看就是之前没在工厂干过的。”   “我都在咱们厂干了快一年了!再说,只要按照咱们的设计方案来,明天的全机静力试验肯定能通过。”黄轩虽然困得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但该有的自信是不能丢的。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下周军代表的地面试验结果,还有之后的水上试验。”   被他这么一说,黄轩心里也打起鼓来,顾不得困意,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军代表与咱们厂的利益是一致的,短期目标都是要在国庆成功献礼,我觉得他们不会吹毛求疵。要不是为了过军代表那一关,咱厂里也不会大动干戈地派工作组过来做内检。”   “嗯。”戴誉闭着眼睛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现在厂里查得严点,咱们辛苦点也是应该的,总比被军代表当场揪出问题好看些。”   “被揪住就揪住呗,好歹是自己人,大不了就是改进以后重新验收,无非是丢点面子罢了。要是在水面试验的环节歇菜了,那就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黄轩盘腿坐在床上,焦虑道,“水上飞机水上飞机,它要是不能在水上起飞,还算什么水上飞机?我现在就怕它下水以后栽歪膀子,那就太难看了!”   “当初咱们气动所做的第一套气动布局方案,会让模型机的机翼在水面上倾斜。不过,如今这个版本的气动布局方案,是与水动力研究所共同完成的。我对这个方案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戴誉翻身面对墙壁,小声嘀咕:“在这方面,大家担心的好像都差不多,所以厂长和谭总工才将试验顺序调换了。先提前进行原型机的水上试验,国庆当天再做第一次陆上试飞。”   “姜还是老的辣呀!”黄轩感慨着重新躺回简易床上,“这样就稳妥多了!哪怕水面试验有问题,也能给咱们留出一些改进的时间。”   后面的事情果然如二人预料的一般,静力试验和军代表的整机验收都顺利通过了。   九月中旬的时候,二机厂将十三号机的原型机运去了距离滨江市二十公里的近江水库,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都要在水库这边进行水上滑行试验。   由于水上飞机的特殊性,进行水上试飞时需要选择水面开阔且平静的水域。   近江水库算是距离二机厂最近的一处符合条件的水域了。   二机厂的高层领导,以及十三号机项目的核心人员,都随着原型机来到了近江水库的岸边。   望着不远处静静矗立的庞然大物,所有参与者都难以抑制心中紧张和激动。   尤其是戴誉和黄轩。   他们是最早接触新型水上飞机项目的人,从气动所的气动布局方案小组到二机厂的设计室,整整两年时间,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虽然之前的静力实验和地面试验也很有意义,但是那与真正的下水滑行和飞向蓝天是两码事。   今天这场水面滑行试验,就像一次让人既抗拒又期待的模拟考试,这才是真正检验他们这两年工作成绩的第一个正式考试。   戴誉主动上前,对正在做滑行试验准备的试飞员任峻鼓励道:“我对十三号机的安全性十分有信心,一会儿试验开始以后,你按照咱们平时模拟的飞行动作进行就可以。这次不用上天,难度相对比较简单。”   任峻点点头。   他带着试飞组的成员在二机厂学习了三个月,甚至连静力实验和地面试验都做了观摩,基本已将飞机的性能摸透了。   戴誉将一个照相机递给他,笑道:“先保证几项滑行动作的完成,有余力的话,麻烦拍一下双侧机翼和浮筒在滑行时的状态。试验完成以后,我们可能还要根据实际情况对浮筒进行调整。”   任峻接过相机攥在手里,对众人敬了个军礼,就毅然转身,带着机组成员登入了机舱。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滨江市里的人们照常上班上学,忙忙碌碌。谁也不曾想到,在距离他们二十公里外的近江水库边,一架意义非凡的水陆两栖飞机,即将完成与水面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厂里早就组成了试飞工作领导小组,谭总工作为副组长,在试飞指挥室下达了水面试验开始的指示。   四台发动机启动,飞机从岸上一点点滑行,稳稳地滑进水里。   白色的船型机身在水面上缓慢滑行了一段距离,任峻检查了机身的各项工作情况,确认无误后,便开始给飞机加速了。   今天的试验任务是进行水上低速和中速滑行,检查飞机的水密性,气动力和水动力特性,以及操控的稳定性。   涡桨发动机中速运转,飞机逐渐克服粘滞阻力,让机头稍稍上扬,一路劈波斩浪,激起翻涌的浪花。   刘小源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音量,在飞机的轰鸣声中大喊:“戴誉哥,咱们的水面试验算是成功了吧?”   戴誉的眼睛紧盯着正在水面上滑行的飞机不放,点点头说:“目前看来还不错,如果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平直到平稳上岸,就基本稳了。”   最起码,事先做好的那些最坏的设想都没有出现。   岸上的人再没人发出什么声音,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着原型机的凯旋归来。   直到飞机顺利上岸,任峻和梁添意气风发地从驾驶舱门口跳下来,人群里才爆发出压抑了许久的掌声和欢呼声!   谭总工也从指挥室里跑出来,给了任峻二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任队长,恭喜你们了!虽然还没有上天,但这已经是新型水上飞机迈出的重要一步了!谢谢你们这几个月以来为十三号机做出的努力!”谭总工红光满面地说,“低速和中速滑行只是开始,之后的半个月我们还要反复进行试验。尤其要注意观察高速滑行时,水波对发动机和起落架的影响。”   众人齐齐点头。   谭总工对大家勉励动员了一番,又扭头对戴誉和动力组长说:“明天机械厂那边会有一个工程师队伍过来。主要是考察发动机的防水性能,顺便对沾过水的发动机做个检修。到时候你们负责接待一下。” 第171章   十三号机搭载的四台涡桨发动机是由滨江机械厂提供的。   因着要配合二机厂的国庆献礼任务, 这对配套工厂,从各自厂里抽调人手组成了一个突击队,专门对水上飞机的发动机进行定期维护。   戴誉在水库附近的招待所见到自家老丈人时, 没有现出半分惊讶神色。   “昨天谭总工让我跟动力组的组长一起招待机械厂突击队的时候, 我就知道您肯定是领队。”戴誉给老丈人倒了杯茶。   “哦, 那你猜错了。”夏启航喝了口茶水说,“领队另有其人, 我就是跟着过来看看情况的。”   那几台涡桨发动机是他们厂里比较成熟的产品了,哪怕真的出现问题, 厂里的工程师们也完全可以独立解决,并不需要他亲自上手。   “我说您怎么还有时间在这喝茶呢!”戴誉无语地问, “您既不是领队,也不用检修设备,那您是来干嘛的啊?”   “你说我是来干嘛的?”夏启航放下茶杯问, “你都多久没回家了?”   “一个礼拜吧?”戴誉不确定地说。他最近的日子都过糊涂了, 没什么时间概念。   “半个多月了!”夏启航摇摇头, 却也没指责他什么, “要不是露露回家提起这件事, 我都不知道你们这个项目已经开始做水面试验了。”   他以前为了赶项目进度,还在车间里住过一个月呢。在这方面, 两个人半斤八两, 他是没什么底气教训女婿的。   “哎,厂里最近实在太忙了, 大家都在赶工。我好歹也是个小领导,总要起个带头作用。”戴誉叹道。   “这是你媳妇给你准备的换洗衣物,你身上这套衣服都快馊了,赶紧去把脏衣服换下来。”夏启航将一个小包袱递过去说, “露露前天去筒子楼找你时没见到人,水库这边她又进不来,我就答应帮忙跑一趟。”   戴誉没怎么矫情,道了声谢,接过衣服就直接换上了。   “家里怎么样?大聪明想我了没?”反正他是挺想闺女的。   “没想。”夏启航摇摇头说,“小孩子的记忆浅得很,已经快把你忘了。”   戴誉:“……”   扎心了。   看够了女婿吃瘪的表情,夏启航主动提出了要去看看水上飞机的请求。   “您不是大撒把,什么也不管嘛?”   “我还没见过水上飞机的真机,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去见识见识。”夏启航背着手走在前面,率先出了门。   水上飞机的水面试验并不是做一次就结束了,后面还要反复进行高中低速的水上滑行。   他们抵达水库的时候,飞机正在水面上滑行,突击队的成员们则在岸边站成一排看热闹。   见到了夏启航,突击队的队长赶紧解释:“厂长,他们的滑行任务还没做完呢,所以咱们检修发动机的事还得再等等。”   夏启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让他们只管自由活动。   他自己则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在滑行的水上飞机看。   见状,戴誉得意笑道:“怎么样?我们这款飞机设计得不错吧?”   因为保密的原因,他平时只能在厂里跟组里的人聊聊工作,回家以后是没什么机会显摆的。   所以逮到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就忍不住跟老丈人嘚瑟了起来。   夏启航点头肯定地说:“确实很不错。不过,你们这种设计挺费发动机的。”   他盯着开始高速滑行的飞机看了一会儿,继续道:“现在只是在水库里滑行,没什么风浪,但是这种程度的滑行就已经有水迸溅到发动机上了。这架飞机交付给海军以后,人家是要在海里使用的,风浪比这个水库的大五倍不止,到时候你们怎么应对?”   “我们已经将发动机安置在机翼上方了,这里基本就是适合装配发动机的最高点了。”戴誉也瞅着高速滑行的飞机说,“在气动布局方面,发动机被安在这个位置已经是目前的最优方案了。之前在空气动力研究所的时候,我们领导曾专门针对发动机的布局问题组织过很多次的讨论会。”   夏启航皱眉看着那几台发动机,搓了搓下巴,没吱声。   “既然在布局方面改动不了,就只能靠您对这款涡桨发动机进行更迭换代了。”戴誉笑道,“您要是能研制出一款为水上飞机配套的防水发动机就好了。”   “……”夏启航无语道,“这种水上飞机只能在海军使用,估计你们研制出来以后,也交付不了几架。我们研发新型发动机也是要考虑成本的。”   “那就得辛苦突击队的同志经常来帮我们检查发动机的性能了。”戴誉理解地点头说,“国庆首飞之后,我们还要对发现的所有问题统一纠错,发动机方面的问题也不少。”   夏启航建议道:“如果出现的问题过多,你们可以考虑直接生产迭代产品。”   *   十月一日国庆节这天,戴家的一大家子不到六点就准备吃早饭了。   “妈,摩电车还没开始运营呢,你们这么早出门根本没用。”戴立军洗漱完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劝自家老娘,“哪有这么早试飞飞机的?”   “你快别说废话了,吃完饭就赶快上班去吧,别管我们娘几个的事!”戴奶奶喝了一碗小米粥,一抹嘴说,“哪怕现在没车,我也得到车站等着!坐第一班电车过去!”   戴立军摇头无奈道:“人家厂里的那个飞机试飞属于机密任务,你们又进不去试飞站,瞎凑什么热闹啊!”   戴母插话说:“试飞站就在二机厂旁边,我那天去给儿子送东西时,他们筒子楼里有个邻居跟我说了,飞机试飞的时候,那个什么线,会经过家属院!”   “试飞航线。”夏露提醒。   “对对,那个试飞航线会经过家属院!听说之前别的飞机试飞的时候,他们都在院子里见过好几次了!”戴母信誓旦旦地说,“大家看得可真亮了!”   “你们老的老小的小,眼神都不怎么样,能看到什么啊?”戴立军仍试图劝阻,“再说,听说航线并不是固定的,万一不经过家属院,你们不就白折腾了嘛!”   “白折腾我也乐意!”戴奶奶今天早上的胃口不错,又掰了半个饼子吃,“我这辈子,除了见过鬼子的飞机,还没见过自己人的飞机呢!这可是我孙子造的,我得去看看!”   戴立军心说,你一个小脚老太太跑那么老远也不嫌累得慌!而且那飞机哪是那么容易让人见到的,没准航线都是临时定的。   “那你们自己去就得了,把敏敏留在家里,让老大媳妇帮着照看一下。”戴立军再次建议,“敏敏还太小了,她能知道什么呀?”   婆媳俩倒也不是非要带上戴敏敏,便看向戴敏敏的亲娘,征求她的意见。   “没事。让敏敏去看看吧。”夏露笑道,“这是她爸爸参与试制的第一架飞机。虽然因为保密的原因,我们不知道飞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今天的日子实在是太有意义了,让她去见证一下也好。回头我帮她写个日记,等她长大懂事以后,回看这一段经历也是个纪念嘛。”   “对对对,还是读书人有想法!”戴奶奶赞成地点头,“让孩子去见证一下也挺好的。”   戴立军劝不动这几个女人,将老老小小四口人送出门,他就去车间国庆加班了。   二机厂这边,因着有水上飞机国庆献礼的任务,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但是为了应景,厂区和家属院里都挂着大量欢度国庆的横幅和标语。   早上刚过了八点,家属院和厂区的大喇叭就开始同步播放红色歌曲。   婆媳三人带着敏敏进入家属院的时候,广播里正在播放《歌唱祖国》。   欢快激昂的旋律让人精神一振,心情都莫名地轻快起来。   戴敏敏小朋友不老实地在跟着旋律挥舞着小手,嘴里像是在跟着哼唱,叽叽咕咕地发出一些走掉的音节。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试飞站,广播里也在播放着这首《歌唱祖国》。   新型水上飞机的首次陆地试飞试验,正在紧张有序地准备着。   “秦部长,苏工,抱歉了,我这几天太忙了,听说你们来了滨江也没来得及过去拜访!”戴誉语带歉意。   空气动力研究所是新型水上飞机的主要设计单位之一,自然也在这次首飞仪式的邀请名单之列。   秦部长和苏大姐作为项目组的主要负责人,代表气动所来参观这次试飞。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拜访不拜访的!”苏大姐无所谓地摆摆手,“现在正是项目的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了。你要是真的抛下工作跑来跟我们闲话家常,我才真的要不高兴呢!”   秦部长也说:“虽然你跟黄轩来了滨江二机厂支援建设,但是气动所永远是你们的后盾。你们在二机厂的表现,也代表着我们所的科研水平。这次国庆献礼意义重大,你们能端正心态,我就放心了。”   “嗐,这一个月跟打仗似的,不端正心态也不行啊。”戴誉无奈道,“光是水面试验和地面滑行试验就做了十多次了。要知道,原型机可是在九月初的时候才总装下线的。”   “我听谭总工说了,你们表现的很不错!”秦总工欣慰地拍拍戴誉的肩膀,“这次能提前完成总装,你跟黄轩功不可没!”   戴誉忙谦虚摆手:“您可别这么说,我们虽然是从气动所出来的,但是二机厂这边也有不少能人,我们只负责试制中的几个环节,真正厉害的还是谭总工。”   人家能当总工不是没有原因的,谭总工是个全能全才的多面手,装配过程中遇到的很多疑难问题都是由谭总工亲自带着工人师傅们解决的。   戴誉和黄轩虽然在设计方面自负厉害,但是在飞机总装方面属于没什么经验的菜鸟,很多事情全靠谭总工的指点,所以,没人敢去抢谭总工的功劳。   “他厉害是大家早就知道的。”苏大姐不吝夸赞,“小戴和黄工才是给了我们惊喜的。”   戴誉玩笑道:“飞机还没开始试飞呢,您二位就把我夸得找不着北了。我压力有点大啊!”   秦部长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不用有压力,今天的飞行条件不错,是个适合试飞的好日子!”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适合飞机试飞。   首飞的新飞机需要最大限度的减少起飞重量,减小起飞离地速度,以及缩短起飞滑行距离。   所以通常情况下,新飞机的首次飞行需要选择一个能见度高,没有低云和侧风的好日子。   之前有些人对于国庆献礼的事没有把握,也是出于对天气状况的担忧。   既然是为国庆献礼的项目,那么首飞的日子就不是他们能科学选择的,而是必须在国庆当天试飞。   戴誉仰头望向天空。   幸好今天的天气晴好,天空蔚蓝,风和日丽。   又与秦部长二人简单寒暄几句,戴誉就告辞了。   这次试飞仪式办得十分隆重,从全国各地邀请来了不少专家。   不但有气动所和水动力研究所等设计单位的参加,机械部和海军方面也有重要领导与二机厂的代表组成试飞领导小组,出席今天的仪式。   厂办的同志在试飞站的飞行起点旁边设置了主席台。足足摆了三大排的桌椅,才将将把这些来宾安排下。   此时,主要领导们基本全部就位了。   戴誉与黄轩等其他几个设计组组长坐在主席台第三排的位置,也在时刻关注现场情况。   除此之外,更有二机厂参与试制十三号机原型机的工程师,技术员和工人代表们汇聚在主席台周围,等待试飞时间的到来。   几百号人熙熙攘攘地聚集在一起,甚至有人出面组织大家随着广播中的歌曲大合唱。   《歌唱祖国》这首歌被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歌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大家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原型机被机务组的同志用拖车拖到停机坪的指定位置时,现场观众自发地报以掌声。   九点三十分钟的时候,试飞员任峻带领机组四位成员,已经做完相关地面程序的检查,在新飞机前站成一列,等待领导的检阅。   海军方面的领导作为试飞领导小组的总指挥听取了他们的汇报。   任峻对总指挥敬个军礼,面容严肃,嗓音洪亮地说:“十三号机陆上试飞机组,驾驶员任峻,副驾驶员梁添,领航员郭志杰,空中机械师陈溪镇,空中通讯员魏恒,向指挥部和祖国人民报到!”   总指挥回敬军礼。   任峻朗声道:“飞机整体状态正常,准备完毕!是否放飞,请指示!”   “同意放飞!”   总指挥与机组成员们一一握手,而后再次敬礼:“预祝你们圆满完成首飞任务!”   在现场热烈的掌声欢送下,任峻带领机组成员进入机舱。   原型机经过一次低速滑行试验后,缓缓抵达跑道起点。   十点整,一颗绿色信号弹腾空升起。   机组人员再次检查过飞机各系统的工作情况后,任峻对飞行指挥员报告:“飞机各部位工作情况正常,请问是否可以正式起飞?”   飞行指挥员当即下达指挥口令:“可以起飞!”   随着飞行指挥员的一声令下,涡桨发动机特有的巨大轰鸣声在试飞现场响起,飞行员将机头对准起飞航向,蓄势待发,即将首飞。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款新型水上飞机从跑道的起点,逐渐加速,抬起前轮矫健腾空,向预定的首飞空域进发。   一飞冲天!   现场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参加试飞仪式的观众们纷纷发出“真的飞起来了!”“这是我们自己研制的水陆两栖飞机!”“飞机顺利升空了!”之类的感慨。   戴誉与周围的设计师们沉默地彼此握了握手,并没有主席台旁边的观众们表现得兴奋。   能升空只是迈出了第一步。   整个飞行过程预计六十分钟,不只是飞上天就完事了,还需要飞行员进行系统初始检查,纵向配平,感受性飞行和空速检查等多项试验。   戴誉拿过早就准备好的望远镜向空中望去,此时飞机已经飞到了预定高度,停止了爬升阶段改为平飞。   家属院这边,戴家婆媳因着不知道具体的飞行时间,来到筒子楼以后,就早早地搬着板凳和马扎下了楼,找到一处没什么树荫遮挡的地方坐下了。   等了将近两个钟头后,就在她们开始怀疑,是不是飞行航线不会经过他们家属院时,夏露耳尖地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她赶紧提醒正与邻居话家常的二人:“奶奶,妈,我好像听到发动机声了!飞机应该马上就会飞过来了。”   众人停下聊天的动作,都竖着耳朵去听那所谓的发动机声。   同样也听到声音的几人还来不及反应,就有人指着上方的天空说:“飞机!飞机飞到咱们这边来了!”   家属们仰着脖子去追寻从空中快速略过的那道踪影,有人感慨道:“原来我家老于整天加班,就是在搞这个。”   “嗐,我家老钱也是,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影,说是项目进度紧张。问他是啥项目,他又不说,跟锯嘴的葫芦似的。”   戴母加入邻居们的讨论:“你们家的都还好,最起码还能回家住,我儿子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一直在厂里守着!闺女都快不认识他了!”   夏露抱着敏敏,仰头望向蔚蓝天际时心想,如果这就是他一直坚守和为之奋斗的事业,付出那么多汗水,也算值了。   飞机按照预设航线返回试飞仪式的主席台上空时,飞行员操控着机身,摇摆了两下机翼,向同志们致敬。   而后便安全降落在了试飞站的预定跑道上。   飞行指挥员激动的声音通过话筒和通信设备,同时传入在场观众和机组成员的耳中。   “我宣布,新型水陆两栖飞机陆上首次试飞成功!”   二机厂早就提前准备好的锣鼓和鞭炮总算派上了用场。   庆祝的鞭炮被点燃,车间的老少爷们敲击出热闹欢腾的鼓点。   一时间,试飞场上的掌声、喝彩声、锣鼓声和鞭炮声响成一片。   任务成功,设计师们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激越的心情,纷纷与周围的人击掌拥抱。   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戴誉蹭了蹭手心的汗,兴奋地与附近的领导和同事们拥抱庆祝。   秦部长走过来给了戴誉一个结实的熊抱,语气振奋地说:“我还记得十年前的今天,也有一架水上飞机被选为国庆献礼项目,那是由进口陆基飞机改装而成的浮筒水上飞机。当年看到那架飞机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够不依靠别人,有一架自主研发的水上飞机就好了!”   戴誉抱着他的后背拍了拍:“恭喜您,十年以后,您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秦部长感慨道:“十年时间真的太久了!希望下一个十年的国庆献礼项目中,会有更多惊喜等着我们。”   戴誉笑了笑,认真地说:“不要着急,来日方长,未来可期嘛!”   他扭头看向那架刚完成首飞任务的新型水上飞机原型机,心想,祖国的航空事业才刚刚起步,终有一天,会像你我期待的那般——   如日中天,剑指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六零年代的故事,就让它在六零年代结束吧。后面还有几篇番外,时间跨度会大一些。   鞠躬感谢大家五个月来的喜爱,包容和陪伴!   (妈耶,五个月全勤,我先叉会儿腰,哈哈~)   下一本写《七零年代青云路》,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开文会弹出提醒的! 第172章 番外一   “闺女, 夏科长不在家的这几天,咱爷俩吃食堂行不行?”戴誉一边问面前的小朋友,一边手指灵活地将她的头发梳成喇叭花。   戴敏敏小朋友举着镜子看爸爸给自己梳头发, 不太满意地嘟哝:“这个头发不好看……”   戴誉顿住动作, 问:“你平时不就梳成这样吗?我看夏科长都是这么给你梳的啊。”   家属院里, 三四岁的小女娃要么在脑袋上扎个大喇叭花,要么扎两个羊角辫儿, 鲜少有第三种发型。能整天变换发型的,那得是父母十分有耐心并且心灵手巧的。   戴誉今天赶时间, 就想给她扎个喇叭花了事,没想到被闺女嫌弃了。   “我跟夏科长说了也不管用, 夏科长说她只会梳这个。”敏敏口齿还算伶俐地告状,“妈妈肯定是骗我的!她给自己编过辫子,但是就不给我编!”   戴誉估摸着可能是她媳妇着急上班, 所以早上就图省事给闺女扎个小揪揪。   不成想这孩子已经有自己的审美了。   瞄一眼墙上的挂钟, 戴誉饶有兴趣地问:“那你今天想要个什么发型?”   “我想要奶奶给我梳的那种小辫儿。”敏敏放下镜子, 伸手比划半天, 她奶奶是怎么帮她梳小辫儿的。   戴誉有看没有懂, 拽过桌子上的稿纸,快速画了一个示意图, 问:“是这样的不?”   “不是不是, ”敏敏摇头,用小胖手在示意图上点了点, 纠正道,“这里应该是一节一节的。”   戴誉按照她说的又添了几笔,问:“这样行不行?”   “有一点像了。”敏敏拿过那张稿纸,在小女孩的脸上稀罕地摸了摸, 问,“爸爸,你能再给我画一个大点的带身子的小人儿吗?”   “看你今天的表现吧,表现得好我就给你画。”   敏敏自信地说:“我每天都表现得可好啦!”   戴誉照着那个示意图快速琢磨了一下编发步骤,将那朵刚梳好的喇叭花拆开,给闺女扎了两根竹节辫儿。   因着她头发不够长,两根小辫儿的尾巴还是翘着的,戴誉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觉得闺女经过他这番捯饬,变得更可爱了。   然后像理发店里的托尼老师一样,拿起镜子让她自己看。   “这回怎么样?满意不?”   敏敏揪着自己的小辫儿左右照了照,脸上现出酒窝,美滋滋地说:“我还怪好看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闺女!”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   “我爸的闺女!”敏敏从床上蹦起来,垫着脚在她爸的脸颊上香了一个:“谢谢爸爸!”   父女俩商业互吹了一会儿,戴誉翻出一身戴奶奶做的绸布短打褂子换上,就拉着孩子出门了。   “呦,你们父女俩昨天回来住的啊?”张桂云端着一盆水煮苞米迎面走来。   “桂云阿姨好!”敏敏主动跟邻居阿姨挥手问好。   “哎,敏敏好。”张桂云颠了颠手上的盆子问戴誉,“你给孩子吃早饭了没?在我家吃点吧?”   “没事,我领她到食堂吃去。”   “去食堂还得走挺远呢,小孩子哪里经得住饿!”张桂云拉起敏敏的小胖手说,“走,到桂云姨家吃早饭去。”   敏敏回头看了眼她爸,见他没有出言阻止,就颠颠儿地跟着人家进了隔壁的房门。   黄轩和两个闺女已经坐在饭桌前等待开饭了,见到戴誉父女出现在自家,便诧异问:“你们搬回来住了?”   “嗐,暂时回来住两天。”戴誉解释道,“我妈最近感冒了,而且还挺严重的,她怕传染给孩子,就让我带回来,在筒子楼住两天。”   “怎么没见小夏妹子呢?这么早就上班去了?”张桂云问。   “她昨天带队到城北的几个公社出差去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那你去上班,敏敏怎么办啊?送去托儿所吗?”   “我家敏敏还没去过托儿所呢,之前一直被她奶奶和太奶奶带着。”戴誉见她用那几颗小米牙啃苞米实在是费劲,就帮她把苞米粒剥到小碗里吃。   “要不我帮你带一天吧?”张桂云主动请缨。   她还挺喜欢戴誉家这个机灵闺女的。   戴誉婉拒道:“不用了,嫂子你也得上班呢。”   “妇联没有你们设计室忙,办公室里的同事还都是女同志,带个孩子也没什么。”   收到闺女求助的小眼神,心知小孩子不在父母身边会没有安全感,戴誉再次婉拒:“桂云嫂子,真不用了,我先带她两天,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就送到托儿所去。”   在黄轩家简单吃完早饭,戴誉打声招呼便带着闺女告辞了。   “黄工,我们就不跟你一块儿走了,这丫头走路慢,别连累你迟到。”   从筒子楼出来,戴誉低头问:“要爸爸抱嘛?”   “不用!”敏敏兴奋地在原地蹦了两下,“爸爸,我真能跟你去上班吗?能看飞机嘛?”   “看你表现。”   “我表现得可好啦!”   “那你走快一点吧,爸爸快迟到了。”   “我走得可快啦,奶奶和太奶都追不上我!”说着就捣腾着小短腿往家属院外跑去。   戴誉:“……”   看来真得考虑将她送去托儿所了,这孩子精力旺盛得像装了永动机似的,家里的两个老太太越来越吃不消了。   不过,戴敏敏小朋友虽然精力充沛,但是年龄限制了她的发挥,刚走了一半的路程,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爸爸,还要走多久啊?”   戴誉瞅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一排平房,低头说:“你再走两百步吧,剩下的路我抱你过去。”   听说要走两百步,敏敏瞬间来了精神,背着小手认真又大声地数脚下的步子。   “一,二……”   她已经能熟练地数出一千以下的数了,而比她大了将近一岁的虎娃子连一百以内的数还没有数明白。   在戴家小院住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被戴奶奶和戴母带出去在邻居间显摆。时不时就要在邻居奶奶们面前来个数数表演。   走了两百步,这丫头就停住脚步,蹲在原地不动了。   戴誉说话算话,抱着闺女进了设计室的大门。   “戴工,这是你闺女啊?”发现戴誉抱着个孩子进了办公室,不少人好奇地张望过来。   “对啊,好看吧?”戴誉将闺女放到椅子上坐好,对围过来的同事解释道,“我媳妇出差了,家里没人能顾得上她,我先带两天,过几天就送去托儿所了。”   敏敏整天跟着奶奶在人堆里混,爷爷的徒弟们也经常来家串门。所以,这会儿被围观了并不见半分羞涩,十分给她爹长脸地主动对着一众设计师们挥挥手,大声说:“叔叔好,我叫戴敏,小名叫大聪明!我的特长是数数,可以从一数到一千啦!”   众人:“……”   挺好看个小胖丫头,咋给起这么个小名呢?   好在这些设计师都挺忙的 ,没人有时间看一个孩子表演数数,听了她的介绍以后,也只是捧场地夸赞一句聪明之类的,便各自散了。   戴敏敏没能让自己的数数天赋成功出圈,心里还有一点点失落呢。   设计师们都有两张办公桌,戴誉自己坐在绘图桌前,将大办公桌的位置让给了闺女。   从包里取出她平时玩的玩具放在桌子上,而后交代道:“爸爸还要工作,你自己玩吧。”   桌子上除了她的孙悟空摆件,还有一套七巧板和一个小册子。   敏敏听话地点点头,自己踩着椅子够到笔筒里的一只铅笔,在那个小册子上写写画画。   谭戈的办公桌在戴誉的对面,见她皱着小眉头认真写字,便故意逗她说:“大聪明,你会写字了?”   敏敏骄傲颔首。   戴誉替她解释:“只会写数字和汉字的一到十。”   “那也不错了。”谭戈从抽屉里拿出几块水果糖推到敏敏面前,顺便问,“大聪明,你写什么呢?”   “填字游戏呀!”敏敏握着铅笔,在方框里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然后拿起来亮给他看。   谭戈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填字游戏,但是大概规则还是能看懂的。他诧异问戴誉:“戴工,你闺女这么小就会填这个啦?”   戴誉“嗯”了一声。   敏敏的启蒙教育是由他们两口子摸索着随便教的。   他上小学那会儿特别爱做报纸上刊登的数独题目,所以他就给敏敏自制了一册四宫格数独,比较适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玩,有一些趣味性,还能培养数理逻辑能力,训练注意力。   相比谭戈的大惊小怪,昔日的“上海神童”刘小源反而淡定很多。   他看了看敏敏的小册子和她填写的结果,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表扬道:“你还挺聪明的!”   敏敏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啦!我爸爸说了,只有最聪明的小朋友才能叫大聪明!”   刘小源心说,你可真是你爸的亲闺女啊,从来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   “小圆叔叔,你会玩填字游戏不?”敏敏大方邀请道,“咱们一起玩啊?”   “你还记得我呢?”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能记得自己。   “对呀!你上次还跟一个阿姨在我们家见面来着!”敏敏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提示那个阿姨梳的是短发。   听闺女提起这件事,戴誉才想起来关心一下他的相亲情况。   “你上次跟小张见过一面怎么就没动静了呢?你俩后来私底下没再见见啊?”   刘小源摇头。   “啧,那个小张在我媳妇他们单位干得不错,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两岁,但人家也是大学生嘛。她的条件在滨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你怎么还挑三拣四的?”这两年给刘小源介绍对象的人不少,光是夏露就帮他介绍了两个,可惜一个也没成。   “这次不是我挑拣,应该是张同志没看上我。”刘小源挠挠头。   “你是不是弄错了?就你这个条件,她咋可能看不上呢?”戴誉不可置信道,“回头让我媳妇帮你问问去,别是有什么误会出了岔子才好。不然也太可惜了!”   刘小源有点尴尬地转移话题,再次看向敏敏说:“这孩子的记性可真好,哈哈,我自己都快忘了跟张同志见面的事了!”   敏敏小嘴叭叭地跟着接话:“我当然记得啦,小圆叔叔还送了我一个孙悟空茶缸当生日礼物呢!”   戴誉好笑道:“你送的那个印着孙悟空的搪瓷缸子现在是她的专属茶缸,宝贝得很!因为这个茶缸,她整天念叨‘小圆叔叔’。”   几人正说着话,办公室门口有人喊戴誉。   “戴工,谭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戴誉答应了一声,扭头问闺女:“爸爸出去一趟,你自己在这里玩可以嘛?”   “可以,”敏敏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刘小源和谭戈身上打个转,而后给自己找个熟悉的靠山,“我跟小圆叔叔玩。”   “戴誉哥,你去吧,我帮你看着咱大聪明。”   戴誉又对闺女交代一番,就拿着笔记本去了谭总工的办公室。   “谭总,您找我?”   谭总工眉头紧锁着,见他进来就挥手示意他入座。   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给他,开门见山地说:“海军那边对十三号机提出了改装要求。”   戴誉抽出文件,仔细看了一遍,才说:“02架机和03架机刚交付半年,他们这时候提出改装是对04和05架机的改装,还是已经交付的也需要改?”   “已交付的两架正在服役,肯定不能动了。这次主要是对04和05架机的空中机械师舱位和发动机进行改装,另外增加武器装备。”谭总工想了想说,“最近运输机那边正是攻坚的关键时刻,我暂时没有太多余力给十三号机,改装的事有你全权负责吧。”   自从02架机和03架机交付以后,戴誉就升任十三号机的主任设计师了。   近一年时间谭总工都没怎么插手十三号机新订单生产的事,基本将事情都甩给了戴誉和另一位工程师。   “改装可以,但是科研经费从哪里出?”戴誉伸手弹了弹备选武器清单,斟酌着说,“发动机改装可以跟机械厂那边商量,空中机械师舱位的改装也不是什么难事,唯独这一串的备选武器清单,让人头疼。”   谭总工摆手道:“要是人人都能干,还找你做什么?有问题就要迎难而上,争取尽快解决啊!”   戴誉认真听他唱完了高调才问:“所以,科研经费有多少?这清单上有不少大家伙,配置上以后势必会影响飞机整体的动力特性。我们需要组织人手,重新进行气动方案布局。”   “你啊你,可真是钻进钱眼儿里去了!”谭总工无奈道,“上边拨款两千万给这个项目做改装,但是只有一千万的流动资金,剩下的一千万要等到04架机首飞交付以后,才会拨款。”   “04架机已经进入总装阶段了,恐怕改装不了。如果非要改装的话,成本过高并不划算。”戴誉一言难尽道,“海军那边不是着急要嘛,我们才没黑没白地赶进度,04架机就是按照基本型定型的飞机生产的。”   谭总工权衡片刻说:“那04架机就先按照原计划生产,我跟上级申请一下,从05架机开始进行改装。”   “拿出新版设计方案的时间短不了,04架机总装下线以后,都未必能提交方案。”戴誉敲了敲文件袋问,“他们是想无条件延期等待改装后的飞机嘛?”   “肯定也是着急让咱们先交付的嘛。他们之前用的别-6已经破损的十分厉害了。”   “那咱们就给他们一个备选方案吧。”戴誉笑了笑说,“车间里仍继续生产基本型的飞机,保证及时供应。与此同时,设计室调整设计方案和图纸,直到新方案出来了,车间才能停止生产基本型。”   “这样也可以,”谭总工同意了戴誉的思路,“你先回去组织人手修改设计方案吧,我稍晚点还要向上级请示一下。”   戴誉重新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敏敏正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填数字玩。   桌子的另一边还摆着她用七巧板组装的小房子。   看到爸爸进来,敏敏打了声招呼,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将刚填好的稿纸交给了刘小源。   刘小源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道:“填的不错,都对了!”   敏敏高兴地拍着手在原地跳了两下,然后拿起那张稿纸给戴誉看,“爸爸,你以后给我画这种填字游戏吧。小圆叔叔画的比你画的有意思。”   戴誉探头瞅了一眼,心里便有了数。   刘小源给她画的是五宫格数独,难度肯定要比四宫格的高一点。   “戴誉哥,你给大聪明出的填字游戏太保守了。你看她现在玩那个基本已经不会出什么错了,这时候你就得赶紧给她提高难度了。”刘小源直接现身说法,“我小时候就经常有这种感觉,学的东西都太简单了,反复重复过于简单的东西,好无聊的。时间一长,就没什么兴趣了。”   “嗐,她现在还小呢,我们也没想让她学什么高深的知识,就寓教于乐玩一下而已。”戴誉抚了抚闺女的头发,“再说,我家这丫头虽然看着机灵,可是跟你小时候不能比,天才儿童哪是那么容易遇见的,又不是大白菜。”   刘小源叹道:“大聪明真的挺聪明的,你这样放羊式教育,万一把孩子耽误了多可惜!” 第173章 番外二   戴誉真心不觉得自家闺女是刘小源那样的小天才。   他跟夏露虽然都算聪明人, 但也只是普通人中的聪明人。单就智商而言,与刘小源是有一定差距的。   作为他俩基因的延续,目前看来, 戴敏敏小朋友也只是比普通小孩机灵一点而已, 暂时没表现出什么特异之处, 甚至还自带小话痨和爱显摆的属性。   不过,既然他闺女已经被真正的天才刘小源盖章了, 戴誉觉得自己有必要对闺女的教育问题多加重视。   把教育问题暂时放到一边,他得先将谭总工交代的事情办了。   因着接到了新的改装任务, 戴誉将十三号机各设计小组的组长召集到一起开讨论会。   这两年十三号机设计组的人员变动比较大。   02架机和03架机交付以后,戴誉当上了主任设计师, 日常代替谭总工组织设计师们做改进改型工作。而原来的机翼组组长黄轩则被调去正在总体设计阶段的某运输机项目组,担任主任设计师。   所以机身组和机翼组的组长都换了人。   戴誉升职后,向厂里推荐了刘小源接替自己机身组长的位置。机翼组长则由因为养伤而被调去其他项目组的关组长重新接任。   “闺女, 爸爸要跟小源叔叔出去工作了, 你自己在这玩会儿可以吗?”   “小圆叔叔也要去?”敏敏在办公室里睃巡一圈, 发现剩下的人她都不认识, 便揪着戴誉的裤腿问, “爸爸,我跟你们一起去工作行不?”   她冲着戴誉偷偷勾勾手指, 示意他附耳过来。   戴誉直接蹲下身, 等着他闺女说悄悄话。   敏敏将两只小胖手虚虚地捂在爸爸的耳朵上,凑过去小声说:“我不认识那些叔叔, 不想在这玩。”   戴誉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问:“你刚才还吃了谭叔叔送的水果糖呢,跟谭叔叔玩也不行啊?”   敏敏思考了一会儿,摇头说:“只吃了两块糖,还不怎么熟呢!”   戴誉:“……”   谭戈这糖算是白送了。   “你跟着我去开会可以, 但是不能随便说话,不能吵闹,你能做到不?”   敏敏想也没想就点了头,然后又开始讲条件:“我要是一直乖乖的,你能带我去看飞机吗?我奶说我小时候见过飞机,不过我都忘了飞机长什么样了!”   “可以。”   反正只要她能老实呆着,戴誉现在是啥条件都能答应的。   拿上她的玩具,戴誉就喊上设计师们去会议室开会了。   会议室里,敏敏趴在墙角的一张椅子上,摆弄七巧板和孙悟空。她打算用七巧板给大圣拼一架飞机当座驾,不过,她还没见过真正的飞机,所以希望爸爸能尽快兑现承诺。   扭头瞅一眼会议室里的众人,她爸爸站在一个板子前比比划划,那么多叔叔都在认真听他讲话。   奶奶说的果然没错,她爸爸在单位的时候真是太神气啦!   戴誉虽然在前面跟同事们开会,但偶尔也要分神注意一下呆在会议室后排的自家闺女。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这孩子确实听话,不吵不闹自己玩自己的。   不过,过了快一个小时,戴誉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闺女抱着腿坐在椅子上,表情越来越委屈,后来干脆瘪着嘴快要哭了。   瞅准空档宣布暂时休会,戴誉快步走到会议室后面,蹲下来问:“闺女,你哪里难受?”   除了在婴儿时期和生病的时候哭过,这孩子平时很少哭。   这是咋了?   敏敏像是见到了救星,赶紧大声汇报:“爸爸,你工作完了吗?我要尿尿!”   闻言,戴誉二话不说,抄起闺女就往外跑。   厕所都没来得及去,在他们设计室对面的小树林里,让她闺女就地解决了。   “你要尿尿怎么不早点吱声呢?”差点就尿了裤子。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嘛!”敏敏也挺委屈的,“我刚才还举手了呐,你都不搭理我!”   “哦哦,那是爸爸没注意到。”戴誉看她憋得一脑门汗,也有点心疼,忙给自己的话打补丁,“以后再想上厕所,你就直接跟我说啊,千万不能憋着!听到没?”   “听到啦!”敏敏自己将绸布短裤提好,然后跟爸爸确认道,“我刚才在那个屋子里一直没出声,你能带我去看飞机了吗?”   戴誉:“……”   这孩子咋对飞机这么执着呢?   戴誉那一颗老父亲的心实在是禁不住闺女可怜巴巴地恳求,于是,吃过午饭以后,他将人带去了04架机的总装车间。   在车间门口做了外来人员登记,戴誉重新找了一只铅笔递给她:“之前教过你写自己的名字,还记得嘛?你自己签名吧!”   管理员笑道:“戴工,你家孩子这么小就会写字了?”   “以前教过她,不过只在家里练习过,从没正式签过名。”戴誉低头看向闺女,“你人生的第一次签名是为了看飞机,还挺有意义的。”   敏敏根本没听懂他爸在说啥,手里攥着孙悟空挂件,紧张地点点头。   然后熟练地爬到椅子上,接过铅笔在登记簿上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大名。   只不过,由于她的姓和名都属于笔画超多的汉字,以致她所写的“戴敏”二字直接将登记页剩下的六行空白部分占满了。   戴誉瞅了一眼,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表扬道:“写得好!一笔都没少。”   这两个字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确实挺难的。能不缺胳膊少腿地写出来,哪怕字号超大,也十分难得了。   管理员跟着附和:“写得真不错!”   敏敏被管理员叔叔表扬了,小脸蛋红红的,而后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还学着她爸的样子谦虚道:“第一次写的不好看,等我多练练就写得好看啦!”   戴誉掏出钢笔在登记簿上帮她补了个签名,又签上自己的名字,就牵着闺女进了车间。   这会儿这是午休时间,车间里的工人们要么去吃饭了,要么在外面树荫下扎堆抽烟。车间里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忙着做上午没干完的活。   见到戴誉领着孩子进来,也只是与他点头示意一下就继续埋头干活了。   而被爸爸牵进来的敏敏,已经被眼前的飞机惊呆了,大张着嘴仰头看向这个庞然大物。   “爸爸,飞机怎么这么大啊?”   “这一架稍稍大一点,也有比它小的。”   “我能凑近点看嘛?”   “可以,但是不能乱跑知道不?”   车间里立着不少装备用的型架,戴誉不太放心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被磕碰着。   敏敏迈着小短腿,围着水上飞机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最终停在浮筒下面,神色得意地对爸爸说:“这回我也见过飞机了!回家以后可以说给我奶奶,太奶,还有虎哥听。”   “哦,你打算怎么说给他们听啊?”   “我就说,飞机有这么高,这么大!”敏敏张着手臂比划,解说道,“从飞机头到飞机屁股,我走了121步呢!而且,它比我们家门外那棵榆树还高!它还有三个这么大的轮子……”   戴誉安静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长篇大论,偶尔词不达意的时候还会进行提醒。   等她停下来休息时,戴誉点点头:“讲的挺好。不过,从机头到机尾,走了121步这种话,就不要对别人说了。”   虽然外观尺寸不是什么机密,但是能不提尽量别提。   敏敏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为什么不能说?我走了两趟才数清楚呢!”   戴誉像对待大人似的,跟她讲道理:“飞机的大小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爸爸带你来参观已经是破例了,你得替这架飞机保密啊!何况,你奶奶和太奶她们哪会知道你走121步的距离是多长。”   敏敏似懂非懂地听他说完,又改口道:“那我就跟他们说,这架飞机比两辆大车车还长,她们就明白了。”   戴誉知道她所说的大车车就是摩电车,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   *   看到了飞机的戴敏敏小朋友,一下午都很欢乐。   回家以后甚至还用七巧板,拼出了一个类似飞机的形状。   跟爸爸显摆了一番后,有些遗憾地瘪瘪嘴:“我这架飞机是扁的,大圣坐不进去……”   戴誉正在给她烧洗澡水,将大铁盆拿到客厅里倒上凉水,随口说:“那你以后给他做个能坐进去的。”   “爸爸,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啦!”敏敏撑着下巴给她爸吹彩虹屁,“那样我就能给大圣造个飞机了。”   戴誉被吹得挺美,思考片刻后,从衣柜的柜顶取下来一个大木箱子。   “这里面放的什么?”敏敏放下手头的东西,蹲到旁边凑热闹。   戴誉没吱声,打开木箱子,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木制的飞机模型。   “哇,这是飞机嘛?”敏敏星星眼。   “只是个飞机模型,勉强算是吧。”   这个模型是他当年从空气动力研究所拿回来的。   虽然看起来不错,却是个残次品。它是按照被所里否决的第一套气动布局方案制做的,气动性能很好,上水以后却栽歪膀子。   这是他科研路上的第一次失败,戴誉觉得还算有意义,就跟所里要来了模型收藏。   即便不能与章教授送给他当新婚贺礼的那架模型机相比,但是给孩子当个玩具玩,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说这个飞机可以给自己玩,敏敏欢呼一声,跑回写字台取了自己的孙悟空挂件,放到飞机上。   抱着比她还大的飞机模型在屋里跑了几圈,戴敏敏仍是不满足地说:“它要是能飞起来,带着大圣上天就好了。”   “也不是不行。”戴誉趁机跟她提条件,“我过两天送你去托儿所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就帮你让大圣上天怎么样?”   敏敏这次没有那么痛快地答应,警惕地问:“什么时候去托儿所?是去我虎哥的托儿所嘛?”   “明后天吧。”戴誉解释道,“你哥的托儿所在机械厂那边,离咱家太远了,我上下班接送你不方便。去咱们二机厂的托儿所也是一样的,里面好多小朋友都住在咱们这个院儿,你放学回来以后,还可以跟小朋友在院子里玩。”   敏敏闷闷地不吭声,等了半天才说:“我不想去托儿所,虎哥说托儿所一点也不好玩,他每天早上去托儿所之前都要哭好久。”   “你虎哥就是口是心非!”戴誉气道,“他只是在家哭哭而已,去了托儿所就玩的可欢了!”   戴誉对于侄子强烈抵触去托儿所这件事也挺无语的。   最开始,见他那么不乐意去托儿所,戴誉还曾阴谋论过,怀疑这孩子可能在托儿所被同学或者老师欺负了。   极力劝说他大哥戴荣到托儿所蹲点了好几天。   不过,人家托儿所里的孩子和老师都没问题,虎娃子本人也在那里玩的挺乐呵……   仿佛每天早上为了不去托儿所而鬼哭狼嚎的人不是他。   他这样强烈抵触去上学的直接负面影响就是,戴敏敏小朋友潜意识里认为托儿所是龙潭虎穴,宁可整天跟着老太太们在一起,也不想去托儿所跟同龄人玩。   “我虎哥说,托儿所里的小男娃会欺负人,我才不想去被人欺负呢!”敏敏嘟哝。   “谁要是敢欺负你,你欺负回去就是了,你可是大聪明,怕啥!”   敏敏的头脑还算清醒,反驳道:“我这么小,万一打不过咋办?我虎哥说,欺负人的都比他大,他还被打过呢!”   “男孩子之间打架跟你一个女娃有啥关系,你虎哥在院里还欺负过其他小孩呢。”戴誉对他这个侄子真是服了,这都跟他闺女说些啥啊?   敏敏抱着大飞机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万一他们连我也打怎么办?”   戴誉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什么性别意识,家长也很少有特意交代自家孩子不准欺负女同学的。他闺女还真有可能被男孩子欺负……   “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你就躲,然后回来找我,到时候爸爸帮你报仇!”   敏敏半信半疑地问:“你能帮我揍他们嘛?”   “……”戴誉耐心解释,“我不能揍别人家的小孩儿,但是我可以揍他们的爸爸!回头让他们的爸爸收拾他们去。”   敏敏被她虎哥荼毒太深,对托儿所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听了爸爸的话,也只是撅着嘴,以行动表示不满。   戴誉也知道只这样简单说说是劝不动她的,得让她去托儿所实地体验一下才行。   遂不再提去托儿所的事,将洗澡水兑好后,就去敲响隔壁的房门,把桂云嫂子请了过来。   “你们这些大男人,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小夏妹子一去出差,连给咱们敏敏洗澡的人都没有了。”张桂云往板凳上一坐,撸起袖子,招呼敏敏过来洗澡,“给孩子洗澡跟给自己洗澡没什么区别,一会儿我给她洗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点,学会了以后你自己给她洗。”   戴誉打个哈哈说:“黄工肯定也不给孩子洗澡,我这是向他靠拢,也不干这活儿。哈哈。”   其实黄轩有点大男子主义,家务活可以干,但是让他给孩子洗澡是万万不可能的。   桂云嫂子一噎,难得对戴誉不客气道:“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回到家都是甩手掌柜,一个个全都指望不上。”   戴誉还得求人家帮孩子洗澡呢,他也不反驳,招呼一声就到隔壁找黄轩聊天去了。   让桂云阿姨帮着脱了衣服,敏敏熟门熟路地往澡盆子里一坐,便絮絮叨叨地跟人家话起了家常:“我爸爸从来不给我洗澡!不过,桂云阿姨,你不要说他啦!”   张桂云把她的竹节辫儿拆开,好笑地问:“这么小就知道护着你爸了?”   “那当然啦!我爸爸还要送我一个能让孙悟空飞上天的飞机呐!”敏敏嘻嘻笑着点头,而后与她说起了悄悄话,“我爸爸说,男娃不能给女娃洗澡,我是小女娃,所以他才不给我洗澡的!”   张桂云给她撩水的动作一顿,忍不住跟她确认道:“你爸真是这么说的?”   “嗯,他跟我奶奶说话的时候我偷偷听到的!奶奶还说他事儿多呢,说他这就是逃避劳动!”敏敏神秘兮兮地说,“我也觉得爸爸说的不对,我家隔壁的徐叔叔还在院子里帮他闺女淼淼妹妹洗澡呐。”   张桂云沉默了半晌,直到帮她洗完头发才说:“你爸说的也没错,他是文化人,还是听他的吧,这几天桂云姨过来帮你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