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能打成了白月光[穿书]》 作者:核桃松子   内容简介:   武侠文大佬叶寒霜穿成修仙文里修为尽失的坏心小师妹,一睁眼就深陷战局,魔修手拿法器,黑色魔气裹着夺命暗箭直刺她面门!   叶寒霜兴奋搓手:“这功夫邪门啊!” 于是她条件反射腾空而起,蓄满内力一掌就把人打翻在地!   嘤嘤吐血的魔修:“你才是真的邪门!”   按照剧情,小师妹是冒牌的天道命定之女,将来给女主挡下天劫后,女主飞升她就去世。叶寒霜为保命努力修炼,结果所有人都开始拿滤镜看她。   没有修为,她借草木之气在仙门大会一剑惊天下。没有灵力,她靠武道之力于冥霄秘境破阵护同门。   凄惨炮灰:“她坚不可摧,给我新的人生。”   悲情反派:“她强大温柔,让我改邪归正。”   倒霉男配:“她心怀众生,三界都有了光。”   只想打架的叶寒霜:“……你们脑补太多了”   她一介凡人,却以万物之灵渡苍生,于修仙混战救世人,成了全天下敬仰的白月光。是以渡劫那日,她被天雷砸得原地去世,有人一瞬白头,有人目眦欲裂,青天飞雪,众生落泪!   然而,漫天血色里,叶寒霜逆天道破命格以武飞升,还和魔界之主结为道侣,轰动修仙界!   众修仙者:“以身饲魔安天下,吾之楷模也!”   师兄师姐:“命定之女当如是,小师妹善哉!”   原女主:“?”   叶寒霜:“!”演着演着,我这假命定之女成真了?   注:1.女主苏且强,无修为时能靠物理攻击吊打   2.武学奇才在修仙世界的跨服升级,私设如山   3.防盗比例70%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女配 穿书 爽文   主角:叶寒霜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世人皆爱我,我只想打架   立意:身处困境也要迎难而上重获新生! 第1章 命定之女   连绵的阴雨过后,总算盼来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偶有微风徐徐飘过,带来远处的鸟鸣和花香,正是春日好光景。   然而一声轰鸣突然划破长空,白色的惊雷带着炽热的火星一闪而过——是十分罕见的晴天霹雳。   千机阁长年供奉的星象仪顿时一震,东南角闪过明显的亮光,紫色光点冉冉升起,混沌的局势一下子变得明朗。   与此同时,亳州林府的后院厢房,紫檀雕花床榻之上,一只纤细修长的玉手轻微地动了动。   那是一个容貌极其出众的女子,肌肤白得像苍涯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柳叶眉又细又弯,琼鼻小巧挺翘,唇色殷红,即便不笑的时候也如姣花照水,光彩夺目。   只不过此时,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紧紧地阖着,眉心还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叶姑娘在咱们的地界受了重伤,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怪罪到宗主头上?”一个侍女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听上去有几分担忧。   “可这难道是宗主的错?为了救她,咱们碧天宗上上下下多少弟子被妖族所伤。”另一个声音十分忿忿不平,“我就不明白了,她不是能救天下的命定之女吗?怎么连自己都要靠旁人搭救。”   “小桃你慎言!”   “翠儿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嘛。”小桃不满地咕哝道,“她从前就难伺候,心高气傲眼睛长在头顶上,如今修为尽失,肯定更……”   “嘘!”年长些的侍女赶紧打断她,神色紧张地朝院内瞟了一眼,严肃道,“这话也是你我做婢子的能说的吗?要是被叶姑娘听见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叶寒霜的确是听见了,只不过没听明白。   她才刚刚清醒,头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一睁开,望见的就是床沿繁复的镂空雕花和藕粉色的飘丝帷帐。   起身四下一看,梨花木梳妆台前是一面四方铜镜,映出她自己那张熟悉的脸。桌上手钏玉簪摆得琳琅满目,两侧硕大的青瓷花瓶里插着新鲜的馨兰花,枝叶上还挂着露水。   红木雕花圆桌旁,放着贵妃榻和几张玫瑰椅,掀开华丽的珠帘,便是洋洋洒洒画满山水的屏风,青铜香炉里还点着熏香,气味一闻便知十分名贵。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叶寒霜不禁轻轻眯起眼,身侧的手一个翻转,暖融融的真气立刻流过四肢百骸,内力浑厚充沛,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这就奇怪了,她明明记得自己身在府中,到底是谁居然有本事无知无觉地把她掳到这儿来?   没等她想明白,屋外突然一阵嘈杂,金石敲击声和众人的叫喊声愈演愈烈,夹杂着女子的惊呼,还带着隐隐的血腥味。   叶寒霜眉心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冲出门外。   院中混战的人分成两拨,一边以紫衣男子为首,手下人皆着黑色劲装招招狠辣。入目之处皆是刀光剑影,缠斗间衣袂翻飞刮起阵阵旋风,尽是肃杀。   另一边则是身穿灰色道袍的弟子,身体轻盈出手翩跹,脚下的精妙步法和凌云梯有些相似,但因为寡不敌众,明显已成颓势,被逼得溃不成军。   见她出现,那群黑衣人的眼里立刻迸发出强烈的寒意,仿佛豺狼虎豹盯上了猎物,领头的那个更是满脸狞笑,杀气腾腾。   这样的眼神叶寒霜太熟悉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   这倒挺稀奇的,自打她在衡山大会上击败少林寺高僧圆磬和青龙派掌门玄铁两位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又在应门关一役率领群雄瓦解一众毒教的联盟之后,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直接地挑战她了。   哈,这帮人还挺勇啊!   叶寒霜一瞬间兴奋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流光,赤手空拳就打算加入战局,结果手刚一起势,就听见那群灰衣弟子开始惊慌失措地高呼。   “保护叶道友!”   “叶道友小心!”   他们配合十分默契,虽然各自在一边恶战,却始终留心着叶寒霜的安危,似乎下一刻就想冲到她身边,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   甚至身边两个穿着粉色罗裙侍女模样的小姑娘,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居然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把她护在身后。   苍了天了这什么情况?   当初她为救青龙掌门遗孤却被内奸所害,身中剧毒只剩三成功力,都没被人这么保护过。   叶寒霜满心疑惑,正想推开两人,但眼前愈发奇异的景象却让她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神色大震。   鏖战的双方各自都使出了看家本领,但他们用的功夫却是闻所未闻,而且打斗时周身要么萦绕着一团团黑气,要么泛着淡蓝色的光晕,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按说她对武林绝学一向知之深广,什么门派的武功能这么邪门?   而且这些看似轻飘飘却力震山河的招式,几乎越过了武学的范畴,倒有点像是话本里说的什么修仙……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魔修陡然发难,从怀中掏出一件圆盘似的法器,手一扬,几支带着黑气的冷箭就像长了眼睛,直直地冲战池外的叶寒霜飞去。   叶寒霜瞳孔一缩,马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侍女,连续两个闪身就躲过了三支暗箭。   其中一个女子被她的力道震开,脚下一软,眼看就要往后倒仰。叶寒霜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托住她的后腰,借力轻轻一带,人就稳住了身形。   “离远点,先顾好你自己!”口气不算太好,动作却很轻柔。   小桃愣愣地看着她的侧脸,半天没反应过来。   而那边的箭却不等人,余下一支黑箭来势汹汹直冲面门,叶寒霜眼睛一眯四下一看,当机立断腾空而起,直接把那支箭带离了众人的包围圈。   等到它以离弦之势迅速逼近,她立刻灵活地往侧后方猛地劈身下腰,那支箭就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她身后的树上。   粗壮的大树瞬间轰然倒地,枝叶在黑气缭绕里尽数化为齑粉,而她却飞身而出毫发无损!   这下别说碧天宗的弟子们满目震惊,便是在场的其他魔修也看呆了眼。   这发展不对啊,传闻命定之女在亳州一战中被元婴期妖族重创,虽侥幸被救回也已是修为尽废,怎会有如此身手?   而且最关键的是,没灵力没修为,她靠什么飞来飞去的?   她是鸟吗难道?!   有个魔修胆子大不信邪,偷偷靠近纤弱女子的身后想要出手。然而叶寒霜的身形快如鬼魅,这个魔修不仅近不了身,甚至还被她突如其来的当胸一掌给打翻了!   他甚至直到整个身体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还在发懵,满脑子都在想这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   明明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波动,但居然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一股强大的威压给逼退了,不是,这合理吗?   他忍不住抬头朝叶寒霜看去,只见淡淡的日光透过林间的缝隙落在她精致美好的侧脸,面上神色柔和,身段纤细,周身又毫无修仙灵气,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妖风吹走。   真真是一个惹人怜惜的柔弱佳人——如果忽略她刚刚收回到身侧的那只纤纤玉手的话。   魔修一边嘤嘤吐血一边在心里暗忖:“都说我们魔修练的功夫邪门,我看这个正道的所谓命定之女,比我们可邪门多了淦!”   因为叶寒霜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魔修们被打得节节败退,碧天宗的弟子士气大振,场上局势转眼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帮废物!”领头的紫衣男子恼羞成怒,一掌震碎了身边下属手里拿着的武器,大手在空中一旋,一团黑雾就裹着碎裂的十几截尖刀,向四面八方飞去。   叶寒霜和碧天宗和其他弟子自然躲得过,可那两个侍女都是灵根不佳的凡人,在林宗主府上当差以后,就学了点皮毛术法,惊惶之下根本不记得如何施展。   电光火石之间,翠儿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把身边的妹妹猛地推开。   “翠儿姐姐!”小桃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翠儿看着近在咫尺的冰冷刀锋,认命地紧紧闭上双目。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只听“锃”地一声,锋利的刀片就被凌厉的掌风弹开。   她惊讶地张开眼,只见清丽绝伦的女子凌空踏步而来,杏黄色的留仙裙摆翻飞如同翩跹的蝴蝶,长臂一揽就把自己带离了险地。   “没事吧?”   声音也清凌凌的,如同泉水流过山涧奏出动人的乐音。   “我、我没事,”翠儿咽了口口水,低着头只敢小心翼翼地偷觑她一眼,而后极轻极轻地嗫嚅道,“多谢叶姑娘。”   “不必客气。”叶寒霜淡淡道。   因为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给人一种冷冰冰难以亲近的感觉,乍一看和往日一般目中无人。可是细细端详,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里又闪动着关切的光芒,分明是面硬心软。   安置好小侍女之后,叶寒霜又飞身进入战池。众人交手时,灵气和魔气交织在一起,打在院中的树上,漫天花瓣便簌簌洒落下来,更衬得她如仙人一般。   翠儿怔怔地看着,忍不住小脸一红。   她心里暗暗地想,叶姑娘可真不愧是命定之女,果然是这个世上最好看最善良的人。   【叮——白月光系统绑定成功,宿主叶寒霜成功得到林府侍女的爱慕,请再接再厉哦!】   叶寒霜:“?”   这什么声音?而且怎么好像是从她脑子里响起来的? 第2章 正面御敌   叶寒霜微微皱眉,凝神静气想要仔细分辨这个奇怪的声音是什么,结果一阵尖锐的刺痛忽然如同浪潮一般袭来,直接碾过她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   嘶——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是一颤,但极强的意志力让她瞬间稳住身形,在回廊上站定的时候,背后甚至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好在这个时候,有一男一女仗剑飞来,加入灰衣弟子的阵营。他们看上去功力高超,招式如行云流水,几乎是以一当十,叶寒霜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到一边静静地调息想要缓解这莫名的剧痛。   没想到,这股痛感消失得很快,随后,一个自称系统的声音就开始在她脑子里喋喋不休,与此同时,大段大段的画面就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原来她果真到了一个修仙的世界,还成了话本里的同名恶毒女配——任性骄纵的沧澜派小师妹。   纵观这位小师妹的人生,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可谓是从天堂到地狱。   从前,她是世人皆知的天道命定之女,修仙界数万年来唯一有可能飞升成神的人。传闻跟着她便能发现奇珍异宝和秘境机缘,而雷劫之后,她便可一举飞升并打破禁锢,助所有修仙者突破境界。   因此,她自恃身份高贵,为人处世傲慢乖张,嫉恨女主苏婵月得师尊另眼相看,便对她多有刁难。师门上下对这小师妹颇有怨言,却不得不处处护着她,而她成日惹是生非十分快活。   但这样的身份同样意味着危险,亳州一役便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她被妖族所伤修为尽废,自此一路伤病交加还深陷魔妖两界,为保性命甚至与邪道勾结世人唾弃。   终于,天劫降临。苏婵月在万道金雷里洗筋伐髓浴火重生,在所有人的庇护下毫不费力地飞升成神,破禁锢救苍生,成为修真界唯一的神话。   而本该飞升的小师妹却在雷劫中根骨尽碎,魂飞魄散的前一刻,才知道自己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保护真正命定之女苏婵月的挡箭牌。   “如今正好赶上她修为尽失的转折点,结果这位叶姑娘意外窥得天机,知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立马跑路投胎转世去了好人家。天道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稳定,才把您传送到了此处。”   系统很温和地解释道,语气却有点心虚。   得,一天福没享,开局就是烂摊子。叶寒霜不禁“嘶”了一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系统也觉得有点尴尬,干笑着继续苦口婆心道:“这具身体根基已毁无法修炼,等雷劫一来,您肉体凡胎根本跑不了。”   它连哄带骗:“但要是您能完成任务并且推动剧情发展,到渡劫那天,我一定给您安排个金钟罩保平安,雷劫之后天高任您飞。”   这个诱惑着实有点大,叶寒霜思索了半刻,眉头一皱道:“你刚说的金钟罩一定靠谱吗?”   她一贯会审时度势,从不托大。这修仙的地界毕竟和她从前待过的地方不同,多个保障确实很有必要。   系统拍胸脯保证:“绝对是正品。”   “行。”她果断答应了,柳眉一挑道,“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见她很快接受了这一切,立刻精神大振:“是这样的,在这话本当中,所有人的一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这位叶姑娘的命格便是替命定之女挡灾受过,因此必有一死。然而——”   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有力:“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所以您的任务就是扭转她的坏名声,死得其所名扬天下,成为所有人心头高悬的白月光!”   “噢——”叶寒霜满脸了然,立马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系统看她神色轻松,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反而有点惴惴不安,忍不住迟疑道:“这任务其实有点艰难,您真的没有问题吗?”   叶寒霜微微一笑自信道:“术业有专攻,这可是我老本行啊。”   虽然她完全不理解这个“白月光”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至少听懂了“名扬天下”。   好名声嘛,都是打出来的,再无非就是当好人做好事匡扶正义,没人比她更擅长这个了,这任务一点也不难啊。   尽管现在这副身体修为尽失,无法使用术法甚至不能催动武器,但是她自带一身武功,内力身手都还在,就算没有灵力修为又如何,总能想到办法在这修仙界打出名堂!   叶寒霜轻轻勾起嘴角,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意。   系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信心满满,也就放心地暂时进入休眠状态。   然而就在这时,几十名满身煞气的魔族从天而降,而且都是境界不低的高手,一出手便激起千层浪。   整座院落宛如瘴气丛林黑雾缭绕,千丝万缕的魔气如同轻薄的烟尘,有缝就钻无孔不入,数名碧天宗弟子立刻吐血倒地。场上魔修有了增援,局势一夕之间又有了改变。   “林少宗主,保护我师妹要紧!”身着白色流裙的秀美女子一面焦急地说着话,手上斩杀魔族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周身灵力充沛,身姿翩若游龙,发间两缕银白色的丝带随着她的身形在风中舞动。   这位便是真正的天道命定之女,沧澜派掌门座下第二位亲传弟子苏月婵。   她天赋卓绝,年十三便到了筑基境界,十五岁第一次参加仙门大会,便以一招“绵里藏针”威震天下。更难得的是她从不自傲,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是修仙界里人人交口称赞的“仙子剑”。   “苏道友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啊!”旁边身材修长挺拔的青衣男子闻言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听话地飞身到叶寒霜身边,一手半环着她瘦弱的肩膀,另一手尽力躲过魔修的明枪暗箭。   “叶道友莫要妄动,在下会保护你的。”说话的男子满脸急色,一身青衫眉眼清隽,正是亳州碧天宗宗主之子林承天。   我信你个鬼!   刚才那一时半刻,叶寒霜早已熟读接下来的剧情,这位少宗主心里只有真命定之女苏婵月。这个时候要是她不自力更生,下一刻就会被魔气彻底斩断右手筋脉,永远失去这只手仗剑的可能!   果然,领头的紫衣魔修一招声东击西,先劈出凌厉一掌向苏婵月攻去。   这一掌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细小的火苗顺着极大的威压簌簌而来,倘若落到身上定然是烈焰经身。   苏婵月眼皮一跳,立刻向四面八方挥舞手中的剑,让剑气拧成一张天罗地网,然而仍有几道细碎的流火钻进这道屏障,隔着衣衫划伤了她娇嫩的肌肤,细微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而林承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抛下刚刚信誓旦旦说要保护的道友,转头就去替心上人解围。   等的就是这一刻,紫衣魔修猖狂一笑,大手一挥,数道魔气便直冲叶寒霜而去。其他弟子都在奋战自顾不暇,只剩下她孤身被困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气化为利爪向着自己逼近!   “小师妹!”   “叶道友!”   一时间周围惊叫声四起,众人都想要上前替她挡下魔气的攻击,但苦于分身乏术,只能尽力施展术法,但似乎也是远水止不了近渴。   然而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眼看就要被魔气团团围住的叶寒霜却面色不改,姣好的脸上甚至毫无惧怕。   来自高阶魔修的威压能刺得人骨头发痛,却没让她发出任何痛呼,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不紧不慢地张开双手调动内息。而后,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猛地睁开,一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华。   说时迟那时快,叶寒霜展开纤瘦的双臂甩袖向上一扬,地上的落叶和残花便哗啦啦地迅速飞起。   她这具身体的确没有半点灵力,也不会任何法术。但转念一想,修仙世界万物皆有灵,如若可以借助外物吸附众人方才打斗时外泄的灵气,再用雄浑的内力催动攻势,或许能抵挡魔气的攻击也未可知呢?   思及此,叶寒霜掌根相抵迅速一转,翻飞的枯枝败叶经过空气的摩擦,如同磁石一般吸引着周遭的灵气闪着淡淡的蓝,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晕把她围在中间。   那光晕外流转的灵力惊人,像是围成了一个阵法,密不透风无懈可击。即便一道道魔气已经化为尖锐的刀刃戾气十足,竟然依旧无法击破这圈光晕,甚至全都被打了回去!   而那紫衣魔修反倒被魔气反噬,往后倒退几步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这办法果然有效!   叶寒霜虽然被这四起的妖风打得胸口发痛喉头腥甜,但心里却是一喜,看来法术和武功,灵力和内力,果真是可以互通互融的东西。   不远处的苏婵月看她脱险,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暂且压下小师妹没有修为却能抵御魔气的疑惑,继续挥剑对抗魔族。   林承天则是看得瞠目结舌,连手上出招的动作都慢了两三分。   方才他一时不察害得叶道友身陷险境正愧疚难当,以为下一刻必是魔气入体妙手难医,没想到她身上竟突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气势,还能逼退修为远在其上的强敌!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吗?   而最为震惊的当属领头的紫衣魔修,原本唯一的薄弱突破口,竟成了最诡异的变数。如今碧天宗和沧澜派围在一处已成铜墙铁壁之势,若说之前算旗鼓相当,现在便是胜负已定。   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将这伙人分散,眼看差点能逐个击破,难道真就这样铩羽而归?   他不甘心地看了眼叶寒霜,她正好向下劈出毫无灵力的一掌。然而掌风一扫,便如同长了眼,沙土炸开飞了一丈高,烟气缭绕里,四个低阶魔修竟然全部倒地!   四目相对,他看见那双杏眼里翻涌着强大的战意,竟似有熊熊火光在隐隐跳动让人不敢直视。   他不禁暗自咬了咬牙,面色阴沉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撤!”然后带着残兵败将掉头就跑。   苏婵月和碧天宗众人也是精疲力竭,并未上前追赶,而是纷纷围在一起,闭目调息恢复灵力。   叶寒霜则甩袖负手而立,缓缓调整自己的内息。方才的打斗里,她虽然极力躲过了法术和魔气的袭击,但这种越级对抗到底还是让她受了伤,唇角也隐隐有血色渗出。   但她却神色平静,浑不在意地抬手抹去血渍,疏淡的眉眼间流转着隐隐的光芒,那是来自绝对强者的洒脱自如。   苏婵月的感觉一向敏锐,在调息的间隙,不经意间抬眸看了叶寒霜一眼,而后就是眉心一跳。   她有心想要追问之前的疑惑,但转念想到二人并不算和善的关系,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抿了抿唇,掩去眼底的深思。   尽管林府这一役,修仙弟子和魔族斗得昏天黑地,战况激烈,但这其实并不是两者交手唯一的战场。   这次的魔修十分狡诈,一计调虎离山,把实力最强的沧澜派弟子和碧天宗高手都引到城郊的金潭围剿,又派另一路人马直取林府,两地双管齐下。   虽然这场混战以魔族偷袭失败告终,但碧天宗和沧澜派到底还是元气大伤。尤其是两派的年轻弟子,上次同妖族一战后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亟需好好休养。   然而邪魔外道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天道命定之女的名头太过响亮,偌大的三界人心难测。有人想要让她为己所用,也有人想要让这颗紫薇星陨落以绝后患,是以争夺和杀戮便无可避免。   更何况,甄选人才的仙门大会在即,奇珍异宝遍地的冥霄秘境也将开启,藏有飞升秘籍的四方宝库更是重新现世,这些机缘无论对于修仙者还是妖修魔修,都是极大的机遇和挑战。   这片青泽大陆的局势已是风起云涌,必有大乱的一日! 第3章 婉拒圣物   这日一大早,宗主府院落里的喜鹊便飞过屋檐和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几树繁花开得欣欣向荣,风乍起,艳红的飞花于门前飘过,似乎在昭示着有贵客来临。   宽敞亮堂的花厅尽头,悬着块金漆红底的牌匾,龙飞凤舞地题着“碧海云天”四个苍劲大字,底下是幅云吞日月霞光万里的泼墨山水画。   精雕细琢的香檀木条案两侧各有一个略高出几许的鸡翅木花台,镶嵌的玉石云贝熠熠生辉,同其上的插着玉兰的青釉瓷瓶相映成趣。   主位之上,左侧的红木雕花太师椅虚置,右边则端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袍,修为高深面色肃穆的中年男子。   这便是碧天宗宗主林经义,身后是他的一双儿女。长子林承天承他衣钵,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如今已是金丹修士。小女儿林承碧年纪尚小但也算敏而好学,二人皆是人中龙凤。   堂中两侧各有几席座椅,沧澜派的弟子同坐一边。苏婵月旁边是个年轻的少年,身穿一袭绿色长衫,袖口和领口皆有深色的繁复流纹。眉眼生得极好,手里纸扇轻摇,活脱脱一个富家公子。   他就是沧澜派掌门收的第三个徒弟越修默,名字是教习长老取的,大抵是希望他越修行越沉默。没想到他完全反着长,成天乐呵呵的,话多且密,苍涯峰上哪里都能听见他的笑声。   不过眼下场合严肃,他也不会随意开口,只眼观鼻鼻观心,案几上飘着浓香的茶水分毫微动。厅外站着的弟子也不敢私自喧哗,气氛有些许沉寂。   半晌,林宗主先开口了,语气里歉疚之意很是明显:“此次邀诸位来我亳州,原是想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却让沧澜派遭此大劫,还损了叶小友的修为,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云掌门交代。”   “林宗主言重了。”苏婵月连忙站起来,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在,她身为沧澜派苍涯峰二师姐,自然要代行其责,维护门派间的友好关系。   “魔界中人阴险狡诈,为夺机缘无所不用其极,此一战谁也预料不到,您也大可不必引咎自责。”   她浅浅一笑,神色认真:“何况这些时日承蒙宗主照顾,沧澜派上下皆感怀在心,与碧天宗门下弟子亦是相处融洽,师尊倘若知道,定然十分宽慰。”   旁边的越修默虽没搭腔,但也是满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闻言,林宗主的眉头不禁微微舒展。   他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贵派之人果真都是光风霁月,苏小友这番话,老夫听着实在惭愧。碧天宗别的没有,助你们养伤的寒琼暖玉床还拿得出来,也算是聊表心意。”   此话一出,举座哗然。   世人皆知碧天宗有二宝,一可斩妖二可续命,   斩妖指的是那把能对抗妖族邪术的刺骨弯刀,如今就悬在林宗主腰间。续命则是指能恢复修仙者元气的圣物,蕴含极纯极厚灵力的寒琼暖玉床。   此物乃是由南海最冷的琼石的和天山最暖的翠玉锻造而成,如同冰火两重天,有疗伤的奇效。哪怕是折了半条命的修士往上一躺,也能在顷刻间转危为安,甚至有可能直接突破境界。   然而里面的灵气并非用之不竭,而是需要时间的积累,所以平日里都封存着,非紧要关头不取,非宗门中人不用。   “寒琼暖玉床恰好三张,皆在别院,对你们养伤修炼都大有好处。”林宗主面色和蔼,见面前女子眉心微蹙似要推拒,立刻佯装不悦道:“若是拒绝,便是看不起我碧天宗!”   他把宗门宝物安排得明明白白,沧澜派三位弟子一人占一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婵月也只好欣然接受:“多谢宗主好意,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她柔和的目光一转,落到了林宗主身后的青年身上,突然心里一动,沉吟道:“可是此战中林少宗主灵力损耗大半,也急需此物辅助修炼啊。”   林承天被她这关切的眼神瞧得心中微甜,忙往前一步解释道:“苏道友不必替我挂心,其实在下身体早已好全——”   结果他才刚说了半截话,就牵动了腹部的旧伤,没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笑容也尴尬地僵在嘴角。   大厅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因为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些人里最不需要寒琼暖玉床的便是叶寒霜。一个根骨已毁修为尽失的修士,即便在汇集天地灵气的地方,也无法修炼。   那些至纯的灵气在她体内穿梭,虽然的确能起到调理根骨舒络经脉的作用,也能缓解伤势,但相比起让其他人的修为进阶,对她的这点效用便只能算是一般了。   “爹,我看还是让兄长用吧,叶师姐现在没有修为,那圣物于她用处也不大啊。”一个黄鹂般的声音突然在堂中响起。   说话的正是宗主的小女儿林承碧,这话别人不敢提,但她年纪小,又被家里宠坏了,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碧儿!”林经义立刻回头厉声呵斥,“不可胡言。”   林承碧下巴一抬还想再说些什么,袖摆却被兄长拉住了,她又看了看父亲阴沉的脸色,只好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吞回去,气呼呼地撇过脑袋。   见状,苏婵月连忙开口解围:“林宗主请听晚辈一言,小师妹身份不比寻常,师弟的伤又比我更重,而我观林少宗主已隐隐有破境之势,正是修炼的好时机。反倒是我,只受了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实在不必浪费此等好物。”   她说话时面上自带三分浅笑,话里话外处处为他人考虑,当真是令人如沐春风,不自觉地心生动容。   门外的其他弟子不禁开始小声议论。   “真不愧是沧澜派仙子剑,果然大家风范!”   “成大道者该当如此,那位命定之女目空一切整日颐指气使,我看还没她半分气度。”   “哎,苏师姐先是在金谭御敌,后又赶回宗主府救援,如此劳心劳力,又怎么能说是浪费圣物呢?”这是位沧澜派弟子。   “是啊,反观小师妹,既无灵力修为,近日又未曾出手,要那寒琼暖玉床又有何用?”   人群之中,有几位碧天宗弟子昨日幸得叶寒霜相救才逃过一劫,便有心想要为她辩解一二。奈何势单力薄,周遭嘲讽声又太盛,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叶寒霜进门的时候,正好赶上这段争执。   她也不在意,眉毛一挑,拱手朝林经义见了全礼,又和同门师兄师姐问了好,就径直在三师兄越修默的左侧旋身坐下。   林宗主见她行动如常心中稍安,待她坐定便亲身下座,神色关切地问她:“叶小友,身体可好些了?”   叶寒霜微微颔首:“劳宗主挂心,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林经义有些宽慰地一笑,而后把自己的安排又说了一遍,仍旧是把疗伤修炼的圣物全留给了沧澜派。   一旁的林承天本就认为这是名门正派应当有的气度,所以神色自然并无异议。倒是他小妹林承碧满心不悦,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叶寒霜,像是能甩出刀来。   叶寒霜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四周不算太友善的目光,神色平静仿佛古井无波,嘴唇一抿轻声道:“林宗主的美意寒霜心领了,不过这样的宝物,我是用不上了,还是把它留给需要的人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大厅一侧的纤弱女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师妹,你这是……”越修默眼睛都瞪大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师妹的,心比天还高。凡事都要争先,什么都要拿最好的,怎么今天却知道谦让了?   叶寒霜却没被旁人的神色所影响,语气淡淡的,但态度却很坚决:“三师兄,寒琼暖玉床能梳理灵气提升修为,对你们大有裨益,而我灵根已毁修为尽失,即便用了也不过是大材小用罢了。”   随着她清冷的尾音落下,两派弟子的窃窃私语声霎时停了。   厅堂内无人说话,甚至静得能听见院内叶片从枝头离开的声音。   “小师妹,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宝物能温养受损的根骨,对你有大用啊!”越修默第一个站了起来,面上的笑意一如往昔,看似吊儿郎当,眼里的神色却很认真。   “至于我的伤嘛,早就好了大半,用在我头上才是真的大材小用呢。”他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转低,“再说要真论起来,咱们这里谁受的伤,有你重呢。”   他这话一说,场上风向立时就有了点变化。即便对这位命定之女印象不好,总也有点恻隐之心,人群里甚至隐隐起了些附和声。   叶寒霜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完全不明白这些人磨磨唧唧在推让些什么。   好钢需用在刀刃上,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她从记忆里得知,这寒琼暖玉床只对修真者有奇效,虽然的确是能滋养灵根,可于她这样根骨已毁的凡人而言,不过疏通经络罢了。   而她的内功心法早就练到了最高层,筋脉四通八达,要这东西有何用?修仙者眼中的人间至宝,在她看来就是张又冷又热的床榻,躺着没准还失眠。   见众人依旧有些犹豫,为了增加说服力,叶寒霜干脆起身往前迈了几步,又加了道筹码。   “林宗主,眼下既有仙门大会,又有秘境宝库,妖魔两界已是虎视眈眈必有一击。师兄师姐和少宗主都是修仙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在此之前尽快养好伤势,提高修为对抗妖族魔族才是正理。”   一席话掷地有声绝非故作托辞,面上的神色也很是真挚:“而我外伤已愈,毁坏的根骨即便是有圣物寒琼暖玉床在,亦是束手无策,委实不必暴殄天物了。”   说到这,她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嘴角,那一刹那唇边的微笑仿佛冰雪消融,明媚耀眼,却看得人心头一酸。   苏婵月目光一闪,两派弟子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彻底没了声音,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坦白讲,叶寒霜说的这番话,其实字字句句都是方才众人心里所想。可是被她这样亲口说出,实在过于残忍。   而她自己却恍若丝毫不觉,一张芙蓉面苍白到几乎透明,纤瘦的身子如弱柳扶风,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大厅正中央,承受着各色各样的眼神。   越修默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些微刺痛。   他从前只知小师妹因着天命之女的身份得到了许多,却未曾想过,她同时也承受了许多。   灵根已毁修为尽失?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作为一名修士,一身修为便是命。若不是为了把圣物让给别人,为了修真界的安宁,她又何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揭疮疤,说出这些话来把一颗鲜血淋漓的心剖给人看!   林承天有些恍惚,他想到那天叶寒霜深陷魔气重围,却一声不吭硬是抗了下来,还能给魔修重重一击。她说别人是修仙界不可多得的人才,需要圣物辅助修炼,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先前态度最不好的林承碧咬了咬嘴唇,她原本很不喜欢这个眼高于顶的叶师姐,两人结怨也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刚才虽然被父亲严厉训斥了,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一点错。   可是这会儿,虽然她还是对两人之前的过节耿耿于怀,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扪心自问,倘若今天是自己修为尽失,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吗?能做到不迁怒发狂不自怨自艾吗?   她好像真的做不到。   而就在这时候,有个憋了许久的碧天宗弟子终于忍不住了,衣袍一甩低声嚷道:“而且叶道友才不是没出力,你们都不知道,前日宗主府遭袭,是她救了我们!”   这便又是一语激起千层浪! 第4章 古怪师尊   叶寒霜救人?这个说法倒有些新鲜。   旁边有同门弟子立刻提出疑义:“不可能吧?她修为已失,如何能抵御魔修,更逞论救人。”   “是真的,当时我也在。”另一个灰衣道袍弟子忙点头附和证明此言非虚,“魔族来势汹汹,我们势单力薄眼看就抵挡不住了。可叶道友也不知用了沧澜派的什么厉害功法,虽身无灵力,却能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不错,要是没有叶道友殊死一搏,我们早都成了魔修刀下亡魂,哪里还能撑到少宗主和苏道友赶来救援呢?”又有人出来仗义执言了。   闻言,那些因在金谭奋战而未参与林府一役的碧天宗弟子开始啧啧赞叹,反倒是有个别沧澜派的弟子还是不信,狐疑道:“你们说的那个人真是我派小师妹吗?可她平日——”   最先开口的弟子立刻满脸不悦地打断他:“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那两个为她所救的侍女也可以作证。而且退敌之后,叶道友已然面白如纸,唇无血色,想来必是强弩之末。”   “这也难怪,她为妖族所伤灵根尽毁才是几时的事,身体本就虚弱,前日那般险境怎么可能没有受伤?说是伤愈,无非是宽我们的心罢了。”   这下,连历经世事的林宗主心里都划过一丝不忍。可眼前的女子说得极为有理,态度又很坚决,他只好暗叹了一口气,迟疑道:“可叶小友你毕竟身份特殊,叫老夫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此言一出,那便是同意了。   前武林大佬叶寒霜对这样的话术相当娴熟,当下微微一笑,语气柔和:“说这些便见外了,寒霜长久以来一直蒙各位抬爱,既得其名,必承其重。林宗主,晚辈心意已决,您就不必再劝了。”   林经义观她神色豁达,眼里的超脱绝非作伪,心中狠狠一震,这才真正对她刮目相看。   当年千机阁推算出天道命定之女现世,可救世人渡苍生,吹得神乎其神。而他见过真人以后,只当是言过其实。   可是亳州一役,这位叶小友没了修为,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如同洗尽铅华,沉淀出了独特的锋芒。一根脊梁骨宁折不弯,仿佛只要她还能站起来,即便一无所有,也永远没有倒下的那一天。   思及此,他不禁感慨似的摇了摇头,真心实意道:“所谓天道命定之女当如是啊!”   闻言,旁边被今天这一出惊得来不及反应的苏婵月微微一愣,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这点情绪就消失在她澄澈的眼底,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就在这时,远远响起一个极为低沉动听的男声,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有徒如此,吾心甚慰。”   仿佛是隔着云端传来的一声呼唤,又轻又缥缈,却偏偏能在每个人的心里掀起波澜。   越修默不自觉咧开嘴往前走了几步,苏婵月素来平和的眼眸里瞬间溢满了欣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噤声凝神自动分开,让出一条大道。   叶寒霜被这阵势惊了一瞬,也循声望去。   只见前厅的尽头,有一年轻男子背着日光飘然而至,身段颀长挺拔,如青松如翠竹,可谓君子端方屹立不倒。   一顶鎏金白玉冠束起三千墨发,雪白的长袍不染半点尘埃,袖口和腰封都用银丝绣着祥云飞龙的流纹。明明走在人间,却仿佛搬来了仙界,每一步都恍若凌霜踏雪,乘露御风。   如此气度,已经是超脱凡尘,更别说此人还有一张让人见之难忘,极其出众的脸。   脑海中的记忆适时地提醒她,这位便是沧澜派现今的掌门云天衡,也是她的师尊。   云天衡这个名字,修仙者无人不知,魔族妖族更是闻之色变。因为他不仅是修仙界千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天才,亦是当初那场仙魔大战中带领修士斩魔杀妖的战神。   那时魔族妖族沆瀣一气,激战过后,各大宗门皆是元气大伤,许多门派就此没落。而沧澜派也只剩下苍涯峰一脉的云天衡和绵青峰一脉的柳闻莺。   柳闻莺是他师姐,在此战中身负重伤只能闭关修养。于是他就凭借一人之力振兴了风雨飘零的门派!   沧澜派至今都只有苍涯峰和绵青峰两脉,亲传弟子五人,内门弟子数量也不算庞大,却已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宗。   而云天衡也成了当世少有的大乘境高手,相传他已经碰到了仙界的门槛,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修真界的禁锢,最终止步于此。   按说修真界的修士,未成仙之前都是人,总还带着一点人味。唯有他,似乎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当真和天上的神仙别无二致。   随着云天衡越走越近,叶寒霜逐渐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她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后背甚至开始微微战栗。   此人,来者不善。   “云掌门来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林宗主一脸惊喜。   “师尊!”这是两个徒弟。   问候声四起,云天衡皆是彬彬有礼地一一回应,而后目光一转,落到了那个前不久修为尽失的小徒弟身上。   “寒霜,身体可好些了?”他俊美的脸上透出一点关怀之意,嗓音依旧是那般清润动听。   “劳师尊挂心,我身体已无大碍了。”叶寒霜微笑着回道。   “师尊,您还是再帮小师妹瞧瞧吧。”苏婵月适时地过来插了一句,神色担忧:“那日她被围困,最后关头却突然灵力暴起击退魔修,委实不容易,许是身上还有伤未愈呢。”   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越修默从刚刚听到碧天宗弟子小声议论开始就一直有些好奇,他心里藏不住话,这会儿立刻就激动起来。   “能击退魔修?那是不是就表明小师妹灵根的伤有好转的迹象了?”   闻言,云天衡手一滞,而后不经意间轻轻一抬,一股灵力便迅速钻进面前女子的体内。   叶寒霜立刻就感受到有股难以言明的强大力量在自己身上悄悄试探,心中一凛,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伤的确是好了,不过修为还是——”他似乎不忍再说下去,顿了好一会儿,兀自转了话题,关切问道:“但听闻你那日还能用灵力脱险,可是另有了机缘?”   他眼底隐含期待,面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欣喜,一看便知是在为自己的徒弟而感到高兴,但这也恰恰说明,叶寒霜那日使出的招数,分明与沧澜派无关!   一时间,许多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眼神意味不明充满探究。   身无修为却能抵挡魔修的术法,甚至连云掌门都看不透蒙在鼓里,这该是何等机缘啊?   万众瞩目里,叶寒霜眼皮一掀,秀气的眉头立刻皱到了一块儿,看着十分惹人心疼,“师尊,我如今虽没了修为,但到底身手还在,不能修灵还能修武,总不能拖师兄师姐的后腿。”   在这修仙界原本就有两种修行方式,灵修和武修。资质上佳者修灵,先炼气提升修为,便能突破境界,飞升成仙。无灵根或资质普通者修武,先炼体提高内力,亦可以武入道,落地成神。   然而武修在成大道之前体内并无灵力修为,无法用阵法宝器、符箓法术,只靠武功内力根本比不过灵修,更难以与妖魔对抗。久而久之,便少有人修武了,但这反而给了叶寒霜一个绝佳的托辞!   “那时我眼看魔气将近,紧急之下便用武修之力借了大家的灵气,居然也能勉强对敌。”她苦笑一声,“若说有什么机缘,大概就是经此一难,学会破釜沉舟罢了。”   众人听了面露恍然,随后便有些惋惜。   以武入道的传闻毕竟过于缥缈,这数万年来,除了无灵根的凡人还会习武强身健体以外,几乎没出过真正的武修。叶寒霜身为沧澜派掌门弟子,好好的灵修被逼得只能修武,实在是有些可怜。   然而一直没开口的林宗主却是眸光大震。   世人且轻视武修,追捧灵修,但他却曾听师父说过,倘若武者能坚持本我一心向道,也能修炼到登峰造极,甚至可越级晋升直接步入大乘渡劫飞升。   而此女能于危难中另辟蹊径灵武结合,心性坚韧又心思细腻,假以时日,必不可小觑!   “这次事发凶险,确实是难为你了。待亳州事了,为师便到南海,替你去取能恢复修为的圣药雪灵贝。这段时日,便只能委屈你姑且忍一忍了。”云天衡浅浅一笑,白玉般的面庞像是在发光。   堂下又是议论纷纷。   “云真人果真神通广大,灵根这种程度的伤居然也能治。”   “叶道友若能恢复修为,那真是太好了!”   “掌门果真心系爱徒,不过如此一来,我们便是如虎添翼了。”   有人羡慕他们师徒情深,也有人为她能恢复修为感到高兴,可是叶寒霜却只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   面前这个男子的笑意触不及眼底,那晦暗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凉薄和冷漠。   记忆深处,似乎也有人曾经这样看过自己。   那会儿她初出茅庐,才刚在论剑大会上崭露头角。当时的武林盟主是个笑面书生,与她对饮三大白,话里话外尽是赞叹,几乎将她引为知己。   而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应承,因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那是一种看物件的眼神。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能为他所用的锋利尖刀。   若是一般相识也就罢了,面对自己的嫡亲徒弟,竟也感情单薄如斯吗?   更何况,这具身体灵根破碎的程度已是无可转圜,连寒琼暖玉床如此圣物都毫无助益,那南海雪灵贝难道当真能帮她重塑根骨不成?   这个师尊,有点古怪。   叶寒霜眼睛轻微地一眯,嘴角却翘了起来,甚至还露出一个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那就多谢师尊了,不过虽然寒霜也想尽快恢复灵力为诸位分忧解难,但还是正事要紧,此事不必操之过急。”   “你啊。”云天衡无奈地摇摇头,神色带着点不甚明显的宠溺。   恰好大门洞开,厅中有习习凉风吹过,把师徒二人轻薄的衣衫吹起,衣袂翻飞,竟是纠缠在了一块儿。   四目相对,言笑晏晏,各怀鬼胎。 第5章 来打个赌   云天衡这次前来亳州,其实是为了与各宗门商讨四方宝库的线索重现修仙界一事,所以他只在宗主府待了一时半刻,便和林经义一同匆匆离开。   这一战过后,蠢蠢欲动的魔妖两族也需恢复元气,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林承天、苏婵月和越修默三人便趁此机会在别院用寒琼暖玉床修炼进阶,调养生息。   但宗主府无强者坐镇总还是难免危险,云天衡便在此处布下三重禁制,以保护众人的安危。碧天宗和沧澜派的其他弟子也能稍微松口气,静静养伤修行。   与此同时,魔界的正明宫灯火辉煌,墙上镶嵌着翠绿的玉石,地上铺满了白玉琉璃瓦,两边是一排闪闪发亮的南海夜明珠,而那大殿尽头的龙座之上却空无一人。   “谷雨,尊上去哪儿了?”一个身着蓝色劲装的青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伸长脖子到处张望。   “亳州。”坐在大殿一侧的黑袍男子面色冷漠,惜字如金地回道。   “好端端的,去亳州做什么?那儿现在可是鱼龙混杂。”蓝衣男子抱着胳膊,笑嘻嘻道:“要我说啊,干脆让那帮修仙的和那群妖魔鬼怪狗咬狗打他个昏天黑地,咱们呢,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惊蛰你很闲吗?”谷雨神色淡淡地瞥他一眼,“尊上的事,我等本就无权置喙。”   “无趣!”他撇撇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坏笑着道:“诶对了,你听说了吗,前些天紫魔君那老东西派手下得力干将去碧天宗偷袭,想对那个什么命定之女下手,居然被人一掌轰了回来!”   一提到这个,谷雨似乎也来了兴致,冷哼一声嘲讽道:“自己修炼飞升才是正道,拦着别人飞升算什么本事?那帮蠢货天天琢磨歪门邪道,传出去还以为我们魔族尽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呢!”   “那咱也不能老干损己利人的事儿吧?哪家魔修这么干啊!”闻言,惊蛰忍不住小声埋怨起来。   “上回我在凡间修炼,不小心掀翻了一个老大爷的茅草屋,尊上居然要我给人家重新搭一个,里面的东西还照价赔偿。这也太没有魔族的样子了,要不是我还在吃肉,我都觉得自己立地成佛了!”   他瞪大了眼,哼哧哼哧地喘了口恶气,显然对这件事很是耿耿于怀。   见状,谷雨薄唇微抿,而后冷不丁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惊蛰,你知道我当初,为何选择跟着尊上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尊上是魔界最强的魔尊,无人能敌!”蓝衣青年一脸理所当然。   “不,是因为他曾经说过,只要心不邪,无论修魔修仙,无论功法如何,都是正道。”谷雨微微一笑,神色满是赞许和钦佩,“尊上,是有大智慧的人。”   “原来如此,说得在理啊!没想到谷雨你也是性情中人。”惊蛰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似乎饱受触动,“既然如此——”   “那我赔给那老大爷的银钱,你能给报销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谷雨:“……滚滚滚!”   ——   叶寒霜有晨起练功的习惯,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她便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门。   前院的花开得很茂盛,尤其是那一树玉兰。只可惜一阵劲风吹过,纤细的枝条似乎承受不住花瓣的繁茂,竟从根部折断摇摇欲坠。   而那花枝摇曳之间,还隐隐能窥见一点淡蓝色的光华,只是那点奇怪的光亮很微弱,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等等!   叶寒霜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立刻轻轻跃起折下那枝玉兰花。而后,她像拿剑一样握住了花枝的截断处,把真气汇聚到指尖,一股精纯的内力便缓缓逼入。   于是,枝头盛开的花开始枯萎,半开的花逐渐怒放,花骨朵也悄悄打开,馥郁的芬芳里,那点蓝色的光华忽闪忽闪愈发明显了。   她水光潋滟的双眸蓦地一亮,当即翻转手腕,踮起脚尖一个旋身,如同利剑出鞘将手中花枝背身刺出。   衣袍飞舞间,她分明出手凌厉,可那脆弱易折的枝条却能分毫不断,甚至枝头的白色玉兰也未曾落下一朵,其掌控力可见一斑。   身后的两个小侍女全都看呆了眼,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翠儿姐姐,叶姑娘使的这些招式可真好看,就跟跳舞一样。”小桃满脸赞叹,眼里闪着星星。   “是啊,听闻她从前便是剑修,身法定然是极好的。只可惜,她那把绝世好剑已经毁在妖族手里,如今也只能折花作剑,聊做慰藉罢了。”翠儿面露伤感,长叹了一声。   而此时的叶寒霜已经听不见她们的扼腕叹息了,她满腹心思都集中在手里那一截小小的花枝上。那蓝莹莹的光点似有若无,就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在四周,却经久不散。   她轻舒一口气,脚下踩着树旁几颗巨石腾空而起,手一扬把花枝凌空劈下!   所有花苞突然绽开,雪白的花瓣纷纷离开枝头往两边四散开来,缤纷落英竟也能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在坚硬的磐石上留下了一道道细微的划痕。   成功了!   这不是靠她的内力做到的,而是倚仗玉兰生长时自带的零星灵力。   虽然这点灵力并不算强,但至少证明,她想要抵御法术魔气的攻击,其实远远不止吸附旁人外泄的灵气这一个途径,还能引草木之气。倘若万物之势皆可借用,那么对敌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分!   叶寒霜柳眉一扬,因为这个突然的发现而精神大振,收回手,心满意足地翘起了嘴角。   见她偃旗息鼓,翠儿立刻迎了上去,嘴角噙着殷勤的笑意:“叶姑娘,宗主之前说了,碧天宗宝库里的兵器任您挑选,里面有很多名剑,您要是得闲大可以去瞧瞧。”   叶寒霜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婉拒:“多谢了,只不过我暂时还用不上。”   江湖中人说打就打,她的一身武功,是从腥风血雨里练出来的,手中兵刃最习惯的是就地取材。碎裂的酒缸、鎏金的折扇、头上的玉簪,长枪短刀没有她不会用的,不过最常用还是剑。   然而到了修仙的地界,她发现这里的名剑宝刀,居然都是要认主的,还需要灵气相催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修为越高,手中武器就越锋利,这对她一个毁了灵根的凡人来说也太不友好了。   看来只有等她研究出办法能真正驾驭这些法器,才能寻把趁手的剑了。   叶寒霜有点遗憾地轻叹了一口气,结果一抬眸,顿时被俩丫头欲言又止的怜爱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   “呃没什么,”翠儿忙把眼里的神色收敛了点,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婢子就是想问问,叶姑娘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是啊是啊,宗主在您的院子外专门辟了间小厨房,里面什么都能现做,有好多好吃的呢。”小桃也急急地附和道。   虽说修真之人过了辟谷期便不重口腹之欲,更愿意服用丹药,但叶姑娘如今已是凡人,兴许吃了美味佳肴,便能开心起来。   叶寒霜听了有点感动:“你们宗主真是太有心了,我倒不饿,不麻烦的话——帮我煮壶茶吧?”   她平日除了习武以外,别的喜好不算太多,品茶算一件。这修真界的茶,说不准是用什么千年的雪水所泡,想来一定别有风味。   结果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翠儿头顶的玉钗似是没簪牢,从发间滑落直接掉在了一旁的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寒霜下意识地去拾,而那小丫头也正好伸出手。   两人指尖相接,翠儿只觉得自己像是碰到了一块寒冰,那纤白的玉手,竟是比钗上的琼石还要冰冷。   她不禁瞳孔一缩。   是了,没有灵力周转,受过伤的虚弱身子自是寒凉无比。这才刚刚入秋,叶姑娘的手便已经如此冰冷,到了冬日,又该怎么捱过去呢?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声喏喏道:“婢子这就为您烹壶好茶,暖暖身子。”   话没说半截,大大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一包眼泪,只好牢牢攥紧手心的玉钗,和小桃两个人落荒而逃。   只留叶寒霜纳闷地站在原地,半天也没想明白,挺好的小姑娘,怎么说掉眼泪就掉眼泪了呢?   不过哭归哭,俩小丫头效率还是挺高的,不一会儿,她就闻见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好像山顶上的积雪陡然融化,露出翠绿的草芽,哪怕只从壶口里飘出来的那么一点,似有若无萦绕在鼻尖,就知道是好茶了。   叶寒霜顿觉心旷神怡,她关上房门,狡黠的眼神四下一扫,然后拿着茶盏就从后窗飞身而出,直接从后院溜了出去。   这样好的日头,这么香的浓茶,不找个舒服的地方赏景,岂不是对不起这大好天光吗?   主人不在,宗主府自然便没什么客人,这个时辰来回走动的侍从也少。叶寒霜走了一阵,正好看见不远处有座巍峨的高层楼阁,四角飞檐朝天,屋脊上立着一串惟妙惟肖的铜色小雕,四方的盝顶宽阔又平坦。   她心念一动,立刻提起一口真气凌空而起,而后轻巧地立于房顶之上。手上那碗茶被纯厚内力牢牢封住,竟是一滴未洒。   所谓站得高,望得远,从高处俯瞰,视野十分开阔,宗主府的风光便尽在眼底。   叶寒霜的目光从她所住的院子流连到正厅前的槐树,眯着眼怡然自乐地掀开茶盖微抿了一口,清茶缓缓淌过喉间,涩中带甜,真是唇齿留香。   “一人登高品茗,姑娘好雅兴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耳畔响起。   叶寒霜一惊,登时警觉地四下张望,只见不远处与楼平齐的一棵参天大树上,懒洋洋地倚靠着一个男子。   他面如冠玉,眉眼精致,唇色殷红,组合到一起,便有种难以形容的张扬俊美。三千青丝随意地用玉色发簪束起,唯有额前散开两绺,平添几分风流。   一身黑色长袍,袖口镶着金色云纹,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握着一个精巧的琉璃酒壶,阖上眼仿佛是云游四海的闲散仙人,一抬眸又透出一种刺骨的锋利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起来不像是宗主府的人,那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破除云天衡的三重禁制,而且完全隐藏住了自己的气息,可见修为境界深不可测。   “彼此彼此,这位道友一人树上小酌,也是好兴致。”叶寒霜掩下心里的深思,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道友?”那人不知为何轻嗤了一声,足尖一点便从树梢飞到了屋檐,抱着胳膊斜睨了她一眼,突然眼神微变,沉声道:“你没有修为,灵根尽碎?”   他的话很直白,但语气里却并没有任何轻视,甚至连同情都没有,只是隐隐有些惊诧。   “如你所见。”叶寒霜也很坦然地承认了,低下头面色如常地啜饮了一口茶。   “那你是如何攀上高楼的?”他似乎来了兴趣,还刻意挨近了一点,那张俊脸蓦然放大,更是好看得摄人心神。   叶寒霜却对这等容姿熟视无睹,态度甚至有点敷衍:“自是乘风而来。”   她的一身武功,对师门众人已经编出了一套说法,然而和这人不过萍水相逢,实在没必要多费唇舌解释给他听。   那俊美男子自然察觉到她不欲多谈,英挺的眉毛不自觉地动了动,目光一转,落到了叶寒霜手里的茶盏上,于是慢悠悠道:“亳州叶金谭水煮的茶,果然香气宜人名不虚传。”   “不过这品茶饮酒都是一样的,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他单手把玩着手里的琉璃酒壶,下垂的眼帘也透出隐隐锋芒,“有没有兴趣打个赌?”   叶寒霜眉心微蹙。   这个人不经意间释放出的威压很强大,但她却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威胁。恰恰相反,他身上甚至藏着一股莫名的凛然正气,即使他神态邪肆完全不像个正经的好人。   “不妨说说看。”她没有拒绝。   男子低笑一声:“我自封修为不用法术,就赌十招之内,是你先碰到酒,还是我先拿到茶。要是我赢了,你必须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叶寒霜柳眉一挑:“那要是我赢了呢?”   “那我就把兴许能重塑灵根的法子,告诉你。”他把尾音放轻,清润的嗓音仿佛清风竹叶擦过她的耳廓,还隐约带着点蛊惑。   闻言,叶寒霜那双透亮的水眸立时闪过一丝亮光,她把茶盖轻扣,碰到碗身发出轻微一声脆响,嘴角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弧度:“好!” 第6章 交手魔尊   淡淡的日光下,屋檐之上,一名貌美纤瘦的女子手托茶盏迎风而立,对面是一个握着酒壶的俊朗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远远望去真是一对璧人。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之间其实剑拔弩张。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时出掌,进退之间并无章法,全凭手上功夫和拳脚的速度,三两招下来,各自心里都有些惊讶。   皆有所求,便易出手急躁;皆有所护,便易畏手畏脚。   但他们二人竟如同商量好了一般,每招每式都不留余地,对所求之物势在必得,而躲避之时的动作又极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叶寒霜左劈一掌被制住,立刻手腕翻转挣开,而后两脚凌空一跃而起,出其不意地长臂一伸,一手把茶盏高高举起,另一只手便去夺他手里酒壶。   因为单手出招受限,她干脆利落地先把左手一松,两手并用接连攻向对方,紧接着一个旋身,就反手把坠落的小瓷碗稳稳托住——茶未倒出分毫。   那男子为了脱困,直接抬手一甩把酒壶高高抛起,先挡住叶寒霜连续的凌厉掌风,再不慌不忙地飞身去接那琉璃瓶——酒未洒出一滴。   打着打着,两个人居然都兴致上头,不知不觉都过了二十招了。   最后,那男人的手终于触到了温热的茶托!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与此同时,叶寒霜的指尖也已经碰到了冰冷的琉璃壁!   来去之间,谁也没能讨到任何便宜。   于是他们点到即止,甚至默契地同时收回了手。   “果然有些本事。”黑袍男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感叹:“你的灵根,可惜了。”   叶寒霜听出他话里真诚的惋惜,嘴角微微一弯,没有接话。   但片刻之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垂下眼帘状似无意道:“其实也无妨,我听闻南海的雪灵贝是能恢复修为的宝物,正打算一试。”   “从哪儿听来的谬论?”他嗤笑一声,立马毫不客气地指正:“你的灵根已是药石罔效,仅凭区区雪灵贝根本不可能复原。”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和系统之前说过这具身体根基已毁的话完全对上了。   看来云天衡说的话果然不可信,叶寒霜眸色一暗,对自己的推测又确认了几分。   “不过既然没赢你,那我就愿赌服输,好心提醒你一句。”男人仰头饮了口酒,眉眼含笑慢条斯理道,“四方宝库将要现世,里面有本叫《无灵诀》的秘籍,你要是能活到那时候,说不准还能有转机。”   《无灵诀》,叶寒霜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看来不管是为了完成系统给的扬名立万任务,还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这个四方宝库,的确是非去不可。   “多谢了。”她神色认真地朝面前的男子拱了拱手。   “欸,先别高兴得太早,那秘籍可不是一般正道中人所用的修仙功法,而是魔修所著。”他神情戏谑,语气轻飘飘的,透着点不怀好意,“你可得考虑清楚。”   说完便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一旁,一双邪气四溢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叶寒霜,想要看看她的神情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女子的反应很是平淡,甚至还神色莫名地反问了一句:“魔修怎么了?”   江湖沉浮多年,叶寒霜已经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所谓邪教里也有一身正气的真好人,救人性命且从不滥杀无辜,而名门正派中也不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会在危急关头反咬她一口。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渐凉的香茗,叹息一声道:“人的正邪岂能仅凭功法判断,我倒觉得,只要心不邪,不管修魔修仙还是修妖,都是正道。”   闻言,黑袍男子身形一滞。   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双乌黑清透的眼瞳里,陡然绽放出夺目的异彩!   世人如今只知他元烨明是满手血腥的魔尊,无人记得他曾经也是正道之人眼中的修仙奇才,天之骄子,只因十五岁觉醒上古魔族血脉便被逐出师门,受千夫所指,遭万人唾弃。   修魔之后,他在魔界万夫莫当,即便依旧遵从本心,只杀该杀之人,只做公正之事,甚至约束正明宫所有部下,但全天下皆视他如豺狼虎豹,闻之色变。   这么久过去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和他想得不谋而合,虽然出身正道,却愿意说一句公道话。   如此一来,他倒真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位“道友”了。   “你说得在理,”元烨明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歪着头,眼里涌动着饶有兴致的光彩,“今日咱们萍水相逢便是有缘,你既叫我一声道友,那总不能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吧?”   “既是萍水相逢,何必互通姓名?”叶寒霜完全不吃他这套,手一翻把揭开盖子的茶盏倒扣,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半滴茶液都未滴下。   “酒喝完,茶饮罢,你我也该散了,若能重逢才是真的有缘。”   “哈哈哈……”元烨明忍不住朗声笑起来,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目光一晃,正好落到天边那点乌色的云层上,眼里神色微敛。   “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了,道友。”最后两个字,又轻又软,仿佛被他囫囵含在嘴里酝酿了一阵,莫名多了点缠缠绵绵的意味。   叶寒霜眉头登时拧了起来,一抬眸,这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话在她耳畔隐隐回响。   “你这凡人之躯,可要活得久一点,至少得撑到我们下一次再见吧。”   闻言,叶寒霜轻叱一声,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眼看太阳躲进了云层,天渐渐阴沉下来,她便歇了继续赏景的心思,飞身落地打算回厢房。   这宗主府的占地面积着实不小,她想回到自己的住处得先绕过前厅的花园,再走一段依山傍水的九曲回廊,才能进后院女宅。   经过演武场的时候,风飒飒作响,正好带过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叶寒霜循声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在抬手抹眼泪。背着身看不见模样,只能瞧见她乌黑发间的两根粉色绸带迎风舞动,窄窄的肩膀因为啜泣而微微颤抖,看着可怜兮兮的。   “兄长的修为都那么高了,我为什么到现在还练不好一气穿杨,这样去参加宗门大比,岂不是给爹丢人嘛!”   原来是林宗主的小女儿林承碧,因为修炼不顺在哭鼻子。不过她学习态度倒是挺好,一边哭还一边练,动作一丝不苟,从手臂到手指都绷得紧紧的。   可谁料越着急就越是出错,远处一排薄薄的木牍,她分明是朝着最中间写着“力”的那个发动了攻势,可一出手便灵气散乱,想打中的那片木牍纹丝不动不说,旁边几块反倒被打得摇摇晃晃。   她愈发悲从中来,几乎是哀嚎出声:“呜呜呜都怪沧澜派那个叶师姐抢走了我的灵真草!”   “……”路过的叶寒霜只觉得天降一口大锅。   但这锅呢,严格来说还确实得背一半。   这灵真草乃是能活死人医白骨的良药,亦可帮助修仙之人修炼进阶,碧天宗总共就养了两株。一株早就给了少宗主林承天,另一株一直没用,准备留到林承碧快突破境界时再派上用场。   小姑娘天赋不算太强,前些日子好不容易隐隐有了破境的苗头,没成想正赶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和苏婵月起了争执,一人负气出走却被魔族打伤,后来伤重难愈,紧急之下便用了这株灵草。   结果也不知道是没用灵真草的缘故,还是因为心里有了怨愤杂念,林承碧之后便一直没突破,修炼进展缓慢,两人自此就结下了梁子。   叶寒霜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她还时刻牢记着系统的任务,要扭转名声,做好人好事,那干脆就帮这小姑娘一把吧。   其实修仙者运用灵力和习武者掌控内力,区别并不大,她方才粗粗看了两眼,基本就觉出门道来了。   “闭眼,手放松,凝神聚气注意力集中。”她轻声提醒,“力不要只着眼于手腕,亦要兼顾全身筋脉,如小溪蜿蜒最后汇聚于商阳穴。”   林承碧没回头,下意识地以为背后指导自己的人是她师姐,想也没想就照着她说的做了。   “睁开眼,先感受一下内力,呃也就是灵气的涌动。”   叶寒霜注视着眼前少女指尖愈发明亮的蓝色光芒,微微点头继续道,“眼、手、物三点一线,不要急着出手,把那片木牍正中心想象成你此刻最厌烦的人。”   “我明白了。”林承碧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目标,接着就重重地哼了一声,“叶寒霜,我让你抢我灵真草!”   叶寒霜:“……”哦豁。   她话音刚落,只听“嗖”地一声,一股凌厉之气便如同离弦之矢,精准地奔赴木牍而去并且直直地在上面穿了个洞!   “哇我终于练成了!”林承碧高兴地蹦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转过身,“多谢师姐指——”   声音戛然而止,后半截话在她看到身后女子的正脸时就全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大,面色也一瞬间变得非常精彩,简直是红绿相间。   气氛死一样的尴尬。   微风习习里,林承碧默默地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在地下又抠出一座宗主府。 第7章 我觉得她不会   长久的诡异沉寂里,还是林承碧先沉不住气了,结结巴巴道:“怎、怎么是你啊?”   “刚好路过。”叶寒霜神色自然地解释道,为了表示友好还很和善地笑了一下。   可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惹恼了这位宗主家的大小姐,她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吧?我到现在连一气穿杨都练不好,修为也一直没进益,你——”   说到这,林承碧忽然噤了声。   眼前这人已经修为尽失,自己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揭她伤疤吗?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懊悔,可又拉不下脸来说句软话,只好高高抬起下巴,拿眼睛一角悄咪咪地偷瞄叶寒霜的脸色。   但叶寒霜并没去计较小姑娘不算好的态度,只是很客观地评价道:“刚刚准头稍有进步,不过和正中心还差了小半寸,旁边的木牍也受到了一点波及。”   不过她到底不是圣人,没有热脸贴个冷屁股的习惯,见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反应愣在原地,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把眉毛一挑:“还练吗?”   林承碧的嘴巴张了两次,闭了两次,欲言又止。   她此刻的心情很难描述,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恰好送上来一大桌香喷喷的好菜。你吃到一半,才发现是和自己有仇的人做的,又想继续吃,又怕他在里面下毒。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满脸都写着纠结,结果不经意一抬头,正好对上叶寒霜淡定的目光,当下一股火莫名其妙地就冲上来了。   “练!”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迅速鼓了起来,像只肉乎乎的包子。   于是,空旷的演武场里,两道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我觉得这回可以了!”   “没钉透,重来。”   “那这次总打穿了吧?”   “位置左偏两分,重来。”   ……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了!”林承碧很没有形象地一屁股瘫倒在旁边的石凳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继续试试了?”叶寒霜把裙摆一扬,也在一旁坐下,神色悠闲。   “真的不可能比这更好了。”她疲惫地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又要准又要快,落点还要分毫不差,这让兄长来还差不多,我的灵力还没到那个境界,修为也不够啊。”   叶寒霜的嘴角不大明显地弯了下:“那你觉得我的修为够吗?”   “什么意思?”林承碧不明所以,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但下一刻,面前的女子就已经下达了新的指令:“聚灵。”   林承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很听话地站起来,手一抬就把一股灵气逼到指尖。   然后,她就看着叶寒霜缓缓走近,白皙纤长的食指只是在自己的手边迅速拨动了两下,像弹琴扫弦那样,有两道灵气便破空而出。   最神奇的是,这灵力方才在她手里还跌跌撞撞的,这会儿就仿佛长了眼睛,乘着疾风精准地朝着刻着“人”字的木牍飞去。   一声闷响过后,“人”字的一撇和一捺同时被击穿,木牍上瞬间就留下了两个平齐的痕迹,但却依旧稳稳地立在原地,此一出手真可谓快,狠,准!   林承碧目瞪口呆。   “所以你瞧,不是灵力的问题,而是掌控的问题。”叶寒霜收回手,神色温和,“无它,但手熟尔。”   然而林承碧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大受鼓舞,惊讶褪去之后,她反倒更泄气了,鼓着张包子脸恹恹地坐了回去,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多人都说我的资质和兄长他们比起来只能算普通,爹爹告诉我,天资这种东西没有便不必强求。陈长老也常说我悟性不好,说兄长在我这个年纪,对灵气的掌控早就登峰造极了。这些话虽然听了很多遍,但每次听见,我还是会很难受。”   小姑娘圆润可爱的脸上带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绪,眼睛垂了下来,虽然极力想要隐忍,但还是有一滴水珠“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手背。   见状,叶寒霜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劝慰道:“这很正常,实话总是不中听的。”   林承碧:“……”   她酝酿半天的眼泪都没了,整个人像只被夹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嘴巴朝天撅得老高,“你就不能安慰我几句嘛!”   “安慰的话也有,但都是假的,要听吗?”   林承碧又被噎了一下,气得想骂人。可是面前女子的神色偏偏真挚得很,说的又是大实话,让她有火也没处发,只好默默地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和自己生闷气。   叶寒霜看出她的心思,也不点破,而是轻声问道:“知道自己修炼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我天赋不高,悟性又低……”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   “错!”叶寒霜摇摇头正色道:“你是想得太多,练得太少。”   林承碧不服气地仰起头:“可是陈长老说了,修仙不能只靠蛮练,更要靠冥想。欲学道,先悟道,我就是应该多想想才好呢。”   叶寒霜不以为然地“哈”了一声:“那陈长老还说你悟性不好呢,照这么说,你要是一辈子都悟不出来,是打算就这么想一辈子?”   林承碧哑口无言。   “反思固然重要,但也得建立在多练的基础上,不然就不是冥想,只是空想而已。”她微微弯下腰,沉吟道。   “可我练得也不少了,平日的宗门试炼和学堂授课,我也从来没偷过懒啊。”   闻言,叶寒霜沉默了好一阵。   她看着林承碧眼睛里涌动的迷茫和不解,突然低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叶寒霜抬手拂去石凳上的花瓣,慢慢坐下来,“从前有个小姑娘,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为奸人所害,留下厚厚的祖传秘籍。她一心想要修炼为父母报仇,无奈根骨不佳,又没有师父教导,修为进展极为缓慢,还被觊觎秘籍的贼人追杀,一路颠沛流离满身是伤。”   说到这,她似乎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继续道:“最凶险的一次,她被刺了两剑,直接从山崖上掉下去,两条腿全摔断了。但她还是不眠不休地修炼,终于有一日成了名震天下的大能,自此大仇得报,锄强扶弱很是快活。”   林承碧不说话了。   半晌过后,她看着叶寒霜晦暗的眼底,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鬼使神差地问道:“这个小姑娘是你吗?”   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噢不对不对,你可是沧澜派的掌门弟子,怎么可能这么惨嘛。”   叶寒霜眼底微微一闪,淡笑道:“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但我想告诉你——”   她指着远处被灵气打中了两处依然屹立不倒的“人”字木牍,语气笃定一字一句道:“即便两条腿都折了,还能岿然不动,这就是人。在思考有没有天资之前,先想想自己练得够不够,而往往,你都是可以更好的。”   林承碧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抬头望去。   叶寒霜的眼睛那么亮,闪着耀眼的锋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她眼里的神色那么真诚,就和那天站在堂前,毫不犹豫地拒绝寒琼暖玉床时一样,坦坦荡荡。   这么久以来,所有人都告诉她,于修仙之人而言,天赋就是一切。数万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强者不是天赋卓绝,而且即便资质不算上佳,至少也会有惊人的领悟力。   所以爹爹总说:“你的资质算不上出色,有如今的修为已是很不容易,不必郁结。”   娘亲也常说:“凡事有你大哥和你爹顶着呢,你也不用非要修炼出什么名堂来。”   师姐也宽慰她:“按部就班做个普通修士挺好,不用为难自己,天底下能有几个大能呢?”   他们当然是好意,可林承碧其实并不甘心,但是久而久之,似乎也有点认命了。看清自己是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努力了也没有结果,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呢?   但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又温柔地告诉过她:“你就是练得不够,你明明还可以更好。”   这句话如同一捧清泉,劈头盖脸下来立刻就砸得她心口砰砰跳动,一股子豪气油然而生!   所以为什么不能更努力修习呢?反正肯定只会更好,不会更糟的。   行不行的,她得试过才知道啊!   林承碧长出了一口愤懑之气,只觉得灵力修为瞬间充沛起来。她“噌”地一下站直身子,两臂交叠在胸前翻转,把所有杂念都抛诸脑后,而后毫不犹豫地出手。   嗖——   一股精纯之气稳稳地刺中目标,离中心只差一点微不可察的距离,不必要的灵力波动也没有了,竟是比之前练习的任何一次都要好!   叶寒霜不禁欣慰地点点头:“这次很不错。”   许是因为之前一直没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正儿八经的赞许,猛然间听到褒奖,林承碧还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以后,她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马上趁热打铁加倍修行,恨不得再练个百八十遍。   见状,叶寒霜连忙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欲速则不达,你的灵力一下子消耗太多了,现在需要休息。”   “噢——”林承碧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叶寒霜言听计从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鼓起勇气朗声道:“那我以后还能来请你指教吗?你要是有、有时间的话,一起修习……”   声音越说越小,耳根子也悄悄红了。   指教?一起修习?   叶寒霜登时就扬起了柳眉,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大概是这个眼神又踩到了小姑娘脆弱的心灵,她马上梗着脖子气鼓鼓道:“我可没要占你便宜哦,我是不会白让你教我的!”   “那你打算给我什么好处呢?”叶寒霜忍不住逗她。   林承碧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吭哧吭哧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灵玉,嘴巴扁了扁,“喏,我把这块玉给你,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这个在危急关头可以保护你安全的。”   见面前女子没什么反应,她忙晃晃手里的灵玉,很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它可是很厉害的哦!”   叶寒霜忍不住心里一叹。   真是傻乎乎的,能保命的珍贵宝贝,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一个相交不深,甚至从前还闹过不愉快的人。   “把东西收好,留着救你自己吧。”她面上淡淡,眼里却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我修行的时辰,可比你们宗门晨练还早,能起来吗?”   “瞧不起谁呢,我半夜就能趴你窗户上!”林承碧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答应了,立马高兴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脸得意。   “那行,回见吧。”叶寒霜随意地摆摆手,转身大步离开。   与此同时,已经在脑子里休眠了好几日的系统突然活了过来,小声提醒道:“宿主,林承碧就是话本里的炮灰之一,后期会因妒生恨与女主反目成仇,蓄意陷害不成反而自食恶果,最后身败名裂。”   叶寒霜脚下一滞。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圆脸的小姑娘正欢喜地转着圈圈,把两只手翻来覆去地打量,活像只刚学会抓鱼张牙舞爪的小猫,露着软乎乎的肚皮晒太阳。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林承碧面上有点挂不住,瞪她一眼迅速把手背到身后,重新装出一副沉稳模样,可薄薄的面皮却红透了。   于是,叶寒霜不禁微微一笑。   “可我觉得她不会。” 第8章 陷入迷阵   “哈哈哈哈,小师妹小师妹,天大的好消息啊!”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越修默这个炮仗嗓子。人还没进大门,整个院子里就已经回荡起他爽朗的笑声。   他边说话边摇手里的纸扇,看着很是风流倜傥,结果一走近才发现,宗主家那个和小师妹一向不对付的千金大小姐居然也在,两人气氛还挺和谐,顿时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哎哟,林小道友也来啦,这可真是稀奇啊。”   “这里是我家,我哪里去不得?”林承碧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是是是,您可是宗主家的小仙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仙女的事我这样的凡人怎么敢管呢?”越修默又开始习惯性地油腔滑调。   “呸!不正经。”林承碧小脸一红,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嘶——我说林小道友,你不会是来找我师妹打架的吧?”越修默神色狐疑地打量了她一阵,立刻伸出一只手把自家小师妹护在身后,义正言辞道:“她现在可不经打啊。”   眼看话题越扯越远,叶寒霜只好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出声提醒:“三师兄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噢对对对,是关于你灵根的伤。”越修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通插科打诨差点把正事忘了,面色立刻严肃起来,“师尊打探到四处云游的芫华真人前日刚回亳州,说是要带你去拜访呢。”   芫华真人白玄木是举世皆知的医修,据说他的医术已经到了起死回生枯骨生肉的境界,因此这些年来无数人想要上门求药。   奈何此人性子古怪,救人与否全看心情,谁的面子也不给。他长年在外游历行踪不定,且十分警觉,求医之人每每好不容易寻到足迹,等到了那里也只能对着人去楼空之景徒然叹息。   叶寒霜垂下眼,倚着石桌轻轻坐下,食指屈起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坚硬的磐石,轻声问道:“师兄,这位白真人如今身在亳州何处?”   “他就住在金谭的白芨山上,至于具体是哪座峰,估计得到时候再查探一番了。”越修默沉吟道,复又拍拍她的肩膀,面色欣慰,“但不论如何,我听师尊话里的意思,你这身修为应当是有救了。”   “真的吗?”林承碧听了很高兴,拽着身边女子的衣袖,眼睛都瞪圆了,“那等他治好你,你就能像从前一样修灵了是不是?”   “或许吧。”叶寒霜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淡漠全无喜色。   系统给的话本是缩略版的,相当于故事梗概,对于这金谭之行,只有一行字的描写:苏婵月幸得机缘如虎添翼,然其师妹伤重腿残,卧床不起一月有余。   她对别人的机缘自是不感兴趣,可这没头没尾的寥寥数语,既没说她因何受伤,也没描述受伤时的具体情形,便更叫她看得心惊,不知从何防范。   是以今日这遭,她的任务根本不是找到天下第一医修治什么灵根,而是护住自己的这条腿。   等叶寒霜行至宗主府花厅,云天衡已经施施然站在堂前的红木条案一侧等候了。他依旧是一身白衣,抬眸赏画的时候仿佛就要和上面的泼墨山水融为一体,倒真像是个画中仙。   而他身边,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裙的清丽女子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面容白净温婉,满头青丝只用一根乌木簪挽住,显得动人又雅致。   见叶寒霜来了,她便几步踱过来,浅笑着道:“小师妹,我这几日忙着修炼,没有尽到师姐的本分,实在心里惭愧。这次一同去金谭为你寻医,路上也能照看你一二。”   “二师姐有心了。”叶寒霜朝她微微颔首,“只是你的伤也刚好,怎么好意思让你为我奔波劳累呢?”   苏婵月平日里受原主冷嘲热讽惯了,即便今日这态度算不得多亲近,也就只能勉强称得上一句客套,也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她正欲说些什么回应,那边叶寒霜却又开口了:“师尊,还是让二师姐先好好休息吧,既是求医便要心诚,耽误师姐修炼我怎么能安心治病呢?”   “再说了,”她把声音拖长,高高扬起一张色若春花的面庞,骄傲的模样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却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了,“难道您一人还不能保护好我吗?”   语气娇憨,神态随意,话里话外却直指一点——苏婵月根本就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苏婵月登时就怔了一瞬,小师妹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因此不论是任性胡闹还是蓄意刁难,她都能应付自如。   可现下这么一个迂回的软钉子过来,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了,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身旁面色温和的俊美男子。   “寒霜,此去求医若是顺利,也不知要在芫华真人那里调养多久,有你师姐一同前去,照顾你会比较方便。”云天衡神色温柔地解释道。   “何况禅月近日旧疾复发,修行不佳,正好顺道让真人瞧瞧,不耽误修炼。”他知道两个徒弟一向不算和睦,还俯下身特意叮嘱她,“你也别使小性子了,嗯?”   这话便是把叶寒霜余下的所有辩解给堵死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果然,此一行她之所以会受伤,绝非全然意外,而是处处有迹可循。   “如此便有劳师姐了。”她没再说什么,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掩去眼底淡淡的冷色。   身为修士,出行便不再如凡人那般受限。想要快速抵达目的地的方法有很多,最便捷的自然是御剑飞行,只需要把灵力注入剑中,便可乘奔御风,还能捎上没有法力的人。   三人须臾间便到了金谭的白芨山,从高空俯视,只见白云缭绕里青山连绵不绝,林间的风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间或还能听见嘲哳的鸟鸣。   因为周遭都是青葱的碧色,其中有两间小小的木屋便格外明显,上面冒出几丛袅袅的炊烟,更是给这仙境般的地方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苏婵月眼睛一亮,立刻惊喜道:“想必那里就是芫华真人的住处了,曾听闻他修真不辟谷,为访美食踏遍天下,看来果真如此。”   “没这么简单,”云天衡摇摇头,“这应该只是障眼法罢了。”   果不其然,几人落地之后便沿着山路向小木屋的方向行进,可那座山间院落简直像是空中楼阁,明明就在眼前,却偏生怎么也无法靠近。   短短几里路,他们绕过参天古木,又经过一树桃花,旋过重重叠叠的木桩后,一座巍峨的山峰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叫人几乎来不及闪避。   电光火石间,云天衡和苏婵月对视一眼,同时用掌中法力划开虚空,大雾散去青山消失,三人这才发现竟是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是阵法!”苏婵月马上反应过来,“师尊——”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云天衡眉心微蹙似乎陷入了沉思,立刻便噤了声,不敢出言打扰。   叶寒霜也没有开口,她正在脑海里仔仔细细地回忆自己走过的路。那些青山绿树仿佛会随着他们的脚步不断变换,有时触手可得,有时却是镜花水月,那这虚虚实实之间,就是破阵的关键!   沿途经过的树桩看似九曲十八弯,但细细一想,这排布分明也有规律可循。若从空中纵览,恰好是被排成了三列,这里面处于攻势的木桩变幻多端,显然是幻影分身,而一直处于守位不曾变动的便是——   一五,二三,一四六。   她心里默念了一串数字,而就在此刻,云天衡也动了。   他腾空而起一路疾飞,把灵力聚于掌心,出手看起来轻飘飘的,却带着力能扛鼎的气势。只听“砰砰”几声,一截截树桩在顷刻间变成碎末,且方位和叶寒霜方才心中所算的,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那近在咫尺的木屋和院落竟是如海市蜃楼一般化为乌有,一路移形换影的花草山树也全都消失了,入目之处,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叶寒霜不由得暗自点头,果然这修仙界的阵法同武林中人用的奇门遁甲之术并无二致,只不过即便寻到了阵眼也需要用灵力激发才能破解。   “看来,真正的路在这里。”云天衡指着那个洞口,沉吟道,“禅月,一会儿护好你师妹。”   “我会的,师尊放心吧。”苏婵月郑重地点头答应,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叶寒霜自顾自在埋头——采花?   她手里已经攥着一捧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居然还在试图往袖口里鼓捣,样子看着十分欢乐,似乎完全不知道此行所为何事。   苏婵月只觉得满心无奈,连忙劝道:“小师妹,现在正事要紧,你若是喜欢这些,改日我送更好看的给你,成吗?”   “那便多谢师姐了。”叶寒霜也不做无谓的辩解,面色坦然地应下了。   人都说名利危中取,富贵险中求,今日之事于苏婵月是机缘,于她便是危险。这山洞里面有什么天灵地宝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凡是有宝贝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凶险的陷阱拦住觊觎者的脚步。   眼下自己没有修为,内力再强到底敌不过法术,这便宜师尊和师姐又多半是个靠不住的,实在不得不防。   好在她前些时日刚琢磨出借用草木灵气的办法,而这地方灵气浓郁,花草郁郁葱葱蓝光闪闪,提前准备些带在身上,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用得上。   三人不再多言,齐齐举步朝洞穴里探去。   这个地方很是玄妙,初时觉得狭窄,但越往里走便越是宽敞。明明离洞口愈来愈远,外头的天光根本透不进来,四壁也并无照明,周遭却显得十分光亮。   云天衡在前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一步都很谨慎。然而,当他一脚跨过地上的藤蔓时,整个洞穴突然就变暗了,左右两座铜皮神兽破土而出,高度参差不齐发出晃眼金光。   与此同时,刺耳轰鸣响起,凹凸不平的石壁毫无预兆地射出万道凌厉的剑气,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云天衡反应极快,凌空劈出一掌,立刻就把两个徒弟护在身后,斩妖除魔的踏霄剑在出鞘的一瞬间便四处飞舞,抵挡住所有的暗箭。   “师尊小心!”苏婵月一声惊叫,前后又出现了两座庞然神兽,自此四方四神聚齐。每座铜像旁侧又围绕着各有方位的八只小兽,口吞硕大金珠摇晃作响,不断变换的排布看得人眼花缭乱。   眼下前路被封退路已断,四面处处是冰冷的锋芒,三人已经被彻底围困在阵中,倘若行将踏错,便会触发机关。   这诡谲的场景让云天衡的面色顿时凝重了几分,沉声道:“此阵精妙凶险不可硬闯,你们莫要妄动。”   苏婵月惊魂甫定地点点头,脸上是对师尊的全然信任,只默默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以免惊扰他破阵的思绪。   而云天衡却不像她想得那般应对自如,这阵法源自九宫八卦,乃是能以一敌百的招数。虚实相间,移形换影之间涌动着巨大的压力,危机四伏。   四神三十二兽之上金光太盛,加之明枪暗箭实在凶险,对阵时一心两用,便更难以观察出破绽在何处。   他沉思了一阵,随后扬手起势,凝聚灵力毫不犹豫地连打两处——昏暗的洞穴顷刻间亮了几分,杀机潜藏风平浪静。   他不禁心里微松,灵未散手不停又是一击。只是这回却算错了一招,霎时机关四起,便又是一阵熟悉的刀光剑影!   云天衡眉头紧锁,几乎陷入了死局:“青属震,赤为离,可余下三位……”   “朱雀坎位,玄武巽位。”   一道清冽的声音陡然在他耳畔响起,许是因为在山洞中的缘故,还带着明显的回声,显得尤其空灵缥缈。   “师尊,此处眼见为虚,耳听为实。”   云天衡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对上叶寒霜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第9章 越级斩妖   苏婵月连忙伸手小幅度地扯了一下叶寒霜的衣袖,神色焦急地轻声提醒:“小师妹,你别随便说话打扰师尊的——”   她半截话还没说完,却被身旁男子朗声打断:“不错,正是如此!”   云天衡一下子豁然开朗,刚刚是他一叶障目,被表象所迷惑没理清阵法中的奥妙。此阵虚实交错且机关凶险,应对之间的确很难找出阵眼所在,但发出的声音却是无从掩盖的。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他沉下心来,便能辨别出四神铜像游离的方向,按照八卦方位游走的剑气余韵,甚至是三十二只小兽口中金珠在移动后弹跳的次数。   实物有声,于虚空中连绵不绝。但幻影无声,沉寂便是最大的破绽。   “如此,这最后一处便是——”他不自觉地偏头去看叶寒霜,两人的眼神便在空中交汇到了一处。   “青龙震位。”   “青龙震位。”   竟是异口同声!   云天衡不再犹豫,当下就反手祭出踏霄剑,雄厚灵力逼入剑中,剑气以凌人之势依次打在确定好的方位,于是所有铜像金光覆灭——阵法被破解了!   刹那间,那股巨大的威压消失了,骤然被抽走的灵力让整个山洞都震颤了一下,全部的机关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杀机散去,柳暗花明,本该值得庆祝,可苏婵月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她是剑修,一手剑使得出神入化,但对阵法却涉猎不多。这本没什么,毕竟修仙者最忌讳博而不精,能把一方面修炼到出类拔萃已是世间难寻了。   可是此刻,她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看着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在期间流淌,心里模模糊糊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技多不压身,或许回去之后,还是应该再修习一下阵法,补足自己的短板,方能成就大道。苏婵月这样告诫自己。   而那边云天衡的心绪也有些复杂,看向叶寒霜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探究,“寒霜,我竟不知你对阵法还有所研究。”   “师尊取笑了,我从前看的书就杂,不能修炼法术以后更是变本加厉,想不到今日居然能派上用场。”叶寒霜微微耸肩,语气轻松,神色自然。   “原是如此。”云天衡不置可否地一笑,眼底晦色流动,没再继续追问。   三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往里走,又依次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然后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瞬。   和之前的惊险比起来,他们这会儿就好像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鲜艳的娇花在枝头上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脚踩的地方也是一片青葱,甚至有不知源头何处的潺潺清泉从穹顶缓缓淌下,又在岩上汇成小溪。   静谧美好的风景里,只有一处与周遭格格不入,那便是层层花枝掩映下的深褐色石壁。   四处都风平浪静,只有此处刮着劲风,厚壁狭长的裂纹里插着一把银色的长剑,半个剑身都露在外面,纷繁的剑气不断刺破淡粉色的鲜花又悄悄卷起,细碎的花瓣便随风飘舞。   那柄剑闪着冰冷的银色锋芒,如同九重天上的仙人一般圣洁而高不可攀,偏偏周身却萦绕着赤红色的烈焰和乌沉沉的浓雾,仿佛下一刻就要堕入黑暗深渊。   细细一瞧,那剑柄上刻着精细的祥云流纹,莹莹亮色流转如同皎洁的月亮,剑首正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瑶石,灼灼光华恍若夺目的太阳。   一明一暗交相辉映,怪异极了,也好看极了。   咣当——   苏婵月手里的剑突然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空旷的山洞里显得十分明显。   叶寒霜立刻抬眸望去,只见紫色衣衫的女子脚步如飞,竟直直地朝着剑气丛生处走去。   这可是修仙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明隐剑。千万年前神魔交战,最后一役在白芨山谷,死伤无数。当时逸散的灵力和魔气积郁其中,历经多年终于炼化成了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   此剑一出,上可屠神斩仙,下可除魔杀妖,几乎无人敢与之争锋!   苏婵月的心怦怦直跳,有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忽然间涌了上来。她就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无知无觉地飘了过去。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手正放在剑柄上,而原本不动如山的这把剑竟开始嗡嗡作响。   苏婵月脑海里立刻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就是属于她的本命剑!   叶寒霜眼皮一跳,当即不管不顾地出声劝阻:“且慢!”   云天衡也厉声喝道:“禅月!”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两人话音未落,下一刻,苏婵月就干脆利落地把剑拔了出来。   刹那间,刺眼的寒光闪过,锋利的剑身瞬间将虚空划出一道沟壑,火星四溅带来的爆鸣声清晰可闻。   剑出深山,仿佛巨龙现世,裹挟着风雨滚滚而来,阵势几乎要把人掀翻,纵横的剑气更是席卷了整个洞穴。   这强大的罡气伤不到已是大乘修为的云天衡,但叶寒霜只是凡人之躯,即便站得远也依然被余震波及,当下胸口一阵剧痛,克制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头一偏,一股腥甜就从喉头涌上来,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而适才拔剑的苏婵月大叫了一声,随后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手里还牢牢地攥着那把剑不肯松开。   她紧闭着双目似乎人事不知,面色不断变幻,时而发红,时而变青,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而且口中还不断发出痛苦沉重的喘息声,周身黑气缭绕。   云天衡心里暗道不好,这明隐剑亦正亦邪,尤其此时刚刚出世,魔气尚未被灵力镇压。倘若持剑者没有足够的修为和定力,便极易走入歧途坠入魔道!   他眉头一拧,顾不上被剑气所伤的叶寒霜,抬手快速设下一道结界,而后就快步上前把苏婵月揽到一边,凝神聚气不断为她输送精纯的灵力,才堪堪稳住她的道心。   就在此刻,一头庞然怪物竟然轻松破开云天衡所设下的结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声腾空而来。   它顶着一张凶恶的鬼面,身躯如同巨狮,背后又拖着龙尾,轻轻一甩便是地动山摇,整个洞穴似乎都要坍塌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守剑妖兽,靠剑身灵气滋养自身继而为恶人间。如今剑已被取走,它自是要与夺剑者舍命相博。妖兽又天生懂得趋利避害,自然而然就张牙舞爪地先向“软柿子”叶寒霜扑来!   而云天衡那边正专心致志为心爱的徒弟护法,只要一停手,苏婵月便有入魔的危险,是以根本无法分出一丝多余的精力来搭救她。   系统恍然大悟:“我终于知道你受重伤的剧情是怎么来的了。”   若不是眼下情势紧急,叶寒霜真的很想翻个白眼:“……现在还用你说!”   这妖兽来势汹汹,她不敢怠慢,立刻调动全身至纯内力,两臂依次交叠于胸前汇集排山倒海之力,手腕一翻,使出了般若五行掌。   这是她们叶家的独门绝学,一旦起势,便能从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奇袭对手。她此刻虽然受了伤,只能发挥七成功力,但掌风所到之处力量也是连绵不绝,依然有以一敌百的效用。   可是这头妖兽长年守在神剑旁侧,吸取天地之灵气修为甚高,这种程度的攻击于它而言,更像是一种挑衅,反而惹恼了它,开始嘶吼着摇头摆尾朝眼前的女子展开猛烈的攻势。   一道道金光四处侵袭,所到之地岩土爆裂深壑崩开,发出震天巨响。叶寒霜浑身紧绷,提起内劲凌空飞起,侧身飞过石壁,踩过顽石,利用轻功不断避开危险。   然而这妖力过于雄浑霸道,她虽每次都能惊险地躲过致命一击,却承受不住对阵之时过强的威压,十几个来回之后,便又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   那妖兽看出她逐渐开始体力不支,不禁得意地仰天长啸,妖力忽强忽弱游刃有余,意图十分明显——要将她的气力耗尽,再直击要害!   叶寒霜一面竭力同它对抗,一面四下留意,目光落到脚下被苏婵月丢弃的那把剑上,登时眼前一亮。   这把剑十分普通,不过是沧澜派入门时派发给弟子的,无灵力无助益,可对于叶寒霜来说,它至少足够锋利。   她一脚踢起地上的长剑牢牢握在手里,眼睛微微一眯透出嗜血的锋芒,手起剑落,横平竖直每一下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妖兽纵使修为极高,到底也没修炼出铜墙铁壁,便被迎面而来的凌厉剑气刺得血流如注。于是它彻底被激怒了,鼻间喷洒出腾腾白气,面目狰狞地朝她逼近。   令人胆寒的嘶鸣里,阵阵妖风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刮在叶寒霜身上便是蚀骨的痛意。   手上的皮肉已经绽开,额间是细小的伤口,身上也渗出斑驳的血迹,但她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痛,依旧不要命似的朝妖兽狠狠劈出一剑又一剑。   系统在她脑子里急得大喊:“你别再继续挣扎了,现在放弃抵抗也就是断条腿,女主马上就醒过来了。她会用手上那把本命剑斩杀妖兽,到时候你就得救啦!”   “我为什么要白白断腿?”叶寒霜只当没听见,偏头咳出一口血沫继续刺出手中长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没有站着挨打等旁人来搭救的道理!”   冷风习习里,她分明连气都喘不匀,却固执地不肯倒下。淋漓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身上更是狼狈,妖兽的血和她的血混杂在一起,早已经看不出衣衫原本的颜色,简直是触目惊心。   她强提真气一跃而起,把剑当空斩下,气柱爆裂虚空呼啸而过,竟是径直灌入妖兽的血盆大口之中生生扯开了皮肉!   鬼面狮身的巨兽痛呼一声,通体发蓝开始发出一道道白光,肆虐的妖气卷起地上的落石枯骨带着摧枯拉朽的灭顶之势朝她袭来,铺天盖地根本避无可避。   “小心!”眼看苏婵月面色稍定,眼皮微动便要悠悠转醒,云天衡立刻把她放到一边,继而流转灵力飞身而去,欲护下另一个徒弟。   但他那一掌还没落下,叶寒霜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和衣袖里掏出先前摘的所有草木,将其灵力尽数逼于剑中,而后陡然暴起狠狠一剑击碎了妖兽的丹田!   噗——   鲜血奔涌而出,那庞然巨物死死地瞪大眼睛,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颓然倒下,它到死都想不到,自己竟会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取了性命。   云天衡眸光大震,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却见叶寒霜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剑收回。那张容色出众的脸被血气沾染后,淬亮的眼神里透出一点寒光,却偏偏艳丽到令人心颤的地步。   眼看危机已除,她似是松了口气终于力竭,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下一刻就一头栽倒下去。   云天衡眉心一跳,忙伸手去扶,把满身血污的女子揽在怀里。   她轻得好像一片羽毛,即便在闭着眼的时候,眉头依旧紧缩,透出一股坚韧。   他突然有点恍惚,脑子里一瞬间出现了许多疑问,叶寒霜的剑术何时精进至此,刚刚到底是怎么让外物的灵力为己所用的,修武又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而当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云天衡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一点——   他的这个小徒弟,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向他求助。 第10章 以武入道   叶寒霜是在淡淡的药草熏香里恢复意识的,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原先受强大妖力压迫而皮开肉绽的剧烈疼痛,这会儿竟然全都不翼而飞。   低头一看,她衣衫上的斑驳血渍已经消失不见,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就连右手深可见骨的伤口也都神奇地愈合了大半,还被包扎得十分完好。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下床走了两步,有些困惑地打量四周,结果胸口突然袭来的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身子闷哼出声,好看的柳眉也随之蹙起。   “现在知道痛了?”一道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叶寒霜一惊,转过头才发现花窗边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他穿着灰白相间的粗布麻衫,眉眼深邃不怒自威,周身仙气萦绕一看便是位深不可测的高人,但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直白得很。   “为了把破剑,连修为都没有就敢跟巅峰期的守剑妖兽以命相搏,伤成这样真是自找的!”他捧着捣药罐,药杵一下又一下碾过罐中草药,语气凉飕飕的。   叶寒霜没有反驳,微微一笑道:“想必前辈定是居于此地的芫华真人,晚辈的伤多亏您费心了。”   “哟,你这小丫头虽然没有灵力,眼力倒还有几分。”白玄木轻嗤一声,把药罐子放在一边,“听你那个师父说,你是来找我治灵根的?”   叶寒霜微微颔首:“不错,我的灵根为妖修所毁修为全失,想请教真人是否有解决之法。”   “好,既然你开口问了,我也就实话实说。”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你的灵根,已经没救了。”   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时叶寒霜并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只是感慨似的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多谢真人相告,是晚辈叨扰了。”   看她神色平静毫无波澜,白玄木的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从药罐里掏出一把未磨好的凝神草,散在掌心,而后聚起真气,冲着床边的纤弱女子反手就是凶狠的一击。   那凝神草如桑叶般大小,原本五角展开,但在空中便卷成了利刃,像针尖麦芒一样带着锐利锋刀直直地刺了过来!   叶寒霜眼神一凛,想都不想就提起内劲,强忍着心肺受损的痛楚,用完好的左手一掌卷起风雷,长袖一挥,这些药草便失了锐利,甚至一大半都改了方向,偃旗息鼓落在了地上。   她拧着眉,一个旋身躲过剩下的暗箭,裙摆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靠在桌沿神色戒备地看向眼前的男子,还来不及开口质问,这人竟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整间屋子都回荡起他爽朗的笑声。   “我说呢,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怎么可能杀得了守剑妖兽,你这丫头果然有古怪!”   灰袍男子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自以为了然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灵根,是因为你根本早就打算弃灵从武,以武入道越级进阶,对不对?”   叶寒霜心口狠狠一跳,脑中思绪转得飞快,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真人说笑了,我如今灵根尽碎,已然当不得灵修。习武不过是无奈之举,只求在妖魔纷争里得以自保,不拖累旁人。”   她的嘴角很恰到好处地向下撇了两分,神情苦涩,“至于以武入道之事,实在太过虚妄,我自是想都不敢想。”   “没出息!有什么不敢想的?”白玄木狭长的眼睛一瞬间立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他们做不到你就一定不行?”   “可武修比不得灵修乃世人皆知,没有灵力连最普通的法术都抵挡不住,我又如何例外……”   白玄木一听,“当”地一声就把药罐砸在桌上,反驳的话噼里啪啦张嘴就来:“说武修不如灵修那简直是在胡说八道!灵修重在炼气,修为级级攀升以灵力成就大道,此时风头的确更盛。武修重在炼体,内力层层递进以武艺与人相拼,虽无修为亦有九重境界之分,倘若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便可越级晋升,届时灵力磅礴而来如大江大河,一日之间从凡人变成元婴修士甚至大乘宗师亦有可能。”   他气得来回踱步,恨不能指着叶寒霜的鼻子骂,“这两者分明是各有千秋,可千万年来多少武修只知盲目习武,心性不坚又急于求成,只想着一步登天,却连这一重境都未达到,怎么去和灵修比?再加上习武秘籍传承有限,修炼自是难上加难。但等到四方宝库一开,到时——”   他的话戛然而止,终于觉出不对劲来,抱着胳膊斜睨她一眼,凉凉道:“小丫头,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还请前辈赐教。”小伎俩被当场拆穿,叶寒霜面上却没有丝毫心虚,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倒挺诚实。”白玄木差点被她的理直气壮气乐了,可看她态度坦坦荡荡,眼里满是求解惑的诚恳,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生不起气来,只好摸摸鼻子冷哼了一声。   “告诉你也无妨。虽说修武这条路的确比修灵更为艰难,但对于毁了灵根的修士而言,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能修炼成巅峰的武修,再辅以四方宝库里的那本叫《无灵诀》的秘籍重塑灵根,以武入道就绝非难事。”   叶寒霜眼底一震,这便和当日那个神秘男子同她说的,完全对上了。   她心里蓦地涌上一阵喜悦,甚至觉得从骨子里开始沸腾起来。   原来以武入道果真确有其事,原来她的这双手,还可以比现在更强大更坚不可摧!   “不过嘛,这些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耐得住无修为期的寂寞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白玄木话锋一转,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很是明显。   “就比如你现在,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那把明隐剑,可惜身无灵力也发挥不了作用,只能先供着白白浪费喽!”   叶寒霜见他又提到那把剑,不禁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前辈,那把剑是我师姐拿到的,她已是金丹修士,如今物尽其用倒也谈不上浪费。”   “怎么可能?”男子立刻拧紧了眉头,“那妖兽不是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   “白真人,晚辈打扰了。”   苏婵月迈着轻缓的步伐慢慢走近,把一锅鸡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柔声道:“小师妹,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你受了伤得好好补补身子。”   “多谢二师姐。”叶寒霜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   “还谢什么呀,若是我能早些醒来,你便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她眼里立刻泛起一点水光,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把小砂锅的盖子掀开,香气顿时盈满了整间小屋。   白玄木灵敏的嗅觉立刻就开始工作了,鼻翼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甚至还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苏婵月轻轻一笑,拿起小勺盛了碗汤递过去,“倘若真人不嫌弃,也可以一并尝尝。”   系统立刻笑嘻嘻插了一句:“这段剧情我熟,就是因为这一口人间难得的美味,芫华真人便和女主结下善缘,一大医修自此成为她未来修仙途中的一大助力。”   “……这什么汤啊居然有这么大面子?”叶寒霜不禁咋舌,她从前走南闯北,见过用钱收买人心的,听过以文会友的,挟恩相报也有耳闻,但还真没见过靠一碗汤就能让人卖命的。   她这会儿倒真有点好奇汤的味道了,于是跃跃欲试地拿起了瓷白汤匙。   “不懂了吧?”系统洋洋自得,“隐士高人往往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这位真人嗜吃如命,苏婵月抓住他的胃,便是抓住了他的七寸,哎呀这都是话本老套路了。”   它说得其实不错,这锅浓汤灵气浓郁,山鸡的肥美中夹杂着菌菇的香气,咕噜噜地冒着泡泡,的确令白玄木食指大动。更何况这里面还加了他最喜欢的豆茴和角蔻,一看便是刻意用心了。   可是他的目光往上一移,女子气息平稳灵力充沛,毫无恶战过的迹象,可光洁的额头上却有道不太明显的赤色印痕,还泛着金光若隐若现。   很显然,那把神魔通杀的上古神器明隐剑,已经认其为主了。   他再扭头一看叶寒霜,心肺重创皮开肉绽,一只手现在还包扎得严严实实,却只知道傻乎乎地端着碗打算喝人家炖的鸡汤,根本不清楚自己错失了多么好的机缘,就这么白白挨了打。   也不知怎么回事,白玄木只觉得有股火气莫名其妙地就蹿上了胸口,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冷哼一声道:“修仙之人便要辟谷,怎能放任口腹之欲?我从来不吃这些凡俗之物妨碍正道!”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眼神十分冰冷,像刀锋刮在面前女子的脸上,一丝玩笑的意味都没有,更不是口是心非。   “再说了,我又没受重伤,又没和妖兽拼命,有什么资格喝?”   苏婵月:“……”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啊。   系统:“……”这和剧本里说的也不一样啊。   就在这时,桌旁木橱的门被他方才的掌风震开了,里面的东西似乎是没放稳,一股脑儿全掉了出来。   半只烤鸭,油纸包着的两只叫花鸡,三串糖葫芦,还有被咬了一口的大烧饼。   叶寒霜嘶了一声:“……好一个从来不吃凡俗之物啊。” 第11章 道心至纯   白芨山这个地方很是玄妙,地势虽高,山顶却一点也不寒冷。小院子里暖风阵阵,吹起一地的落英美不胜收,只可惜屋内的情景却不那么和谐。   云天衡和苏婵月无言地站在一边,白玄木冷着脸抱着胳膊杵在另一头,中间隔着张不算宽的低矮长桌,却像是隔了道天堑,气氛僵硬极了。   一片沉寂里,只有叶寒霜依旧十分自在,手里捧着香气腾腾的鸡汤,一勺勺往嘴里送,还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她内力损耗大半,喝口热的确实能帮着缓一缓。   旁边的白玄木看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端起药罐子就开始忿忿不平地捣药,边捣边骂。   “你说你也是,瞎逞什么能呢?他们一个是大乘宗师,一个好歹也是金丹修士了,这样难缠的妖兽,用得着你一个没修为的小姑娘去对付?”   他一双眼虽然直直地瞪着叶寒霜,可话里指桑骂槐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似乎是打定主意想要为她出口气。   “现在好了,什么便宜没捞着,白白落一身伤,还要浪费我的好药,真是活该!”   苏婵月当然不能容忍旁人指责云天衡,当下便很自责地解释道:“白前辈,那时我被明隐剑的封印所伤人事不知,师尊以灵力为我护法分身乏术,这才连累师妹受伤,并非有意——”   “噢——”白玄木顿时乐了,直接打断她,还刻意把声音拖得老长,煞有介事道:“那也就是说,你师父为你输送灵力,你师妹为你抵御妖兽,而你什么都没做,光躺着不动就白捡一把旷世名剑,是这么回事吧?”   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简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苏婵月的脸上,让她的大脑都开始嗡嗡作响。   她不自觉地垂眸瞥了眼手里闪着锋芒的利剑,又抬头看了看面无血色的小师妹,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寒霜嘴角一抽,虽说她早就见识过这位芫华真人的口无遮拦,但没想到能直白到这样不给面子的地步。她正欲开口,原本静静立在一旁的云天衡已经拧起眉头,先一步出来解围了。   “白真人,这次的事归根结底是我没护好门下徒儿,您又何必去苛责一个小辈呢?更何况——”他紧抿嘴角,面色一片寒凉,“这是我沧澜派的家务事。”   “你们这对师徒倒是一条心。”白玄木阴阳怪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转向叶寒霜:“小丫头,你这灵根反正也没治了,还学什么剑呢?倒不如改拜在我门下,我教你行医吧。”   “白真人这是何意?”云天衡的眼睛危险地眯起,长袖一甩,周围的空气便像是结成了冰,凝出刺骨的冷意。   而对面的灰袍男子也是寸步不让,两个大乘境的高手同时释放威压,整间屋子立刻变得十分压抑。强大的气流甚至击穿了屏风,苏婵月手中的明隐剑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开始微微震动发出锃锃的声响。   风起云涌的对峙里,叶寒霜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平和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人,轻声道:“前辈说笑了,我自知愚钝,能拜入沧澜派学艺修行已是大幸,又岂敢做背弃师门之事?”   她大概明白这位芫华真人在愤懑些什么,不过当时的情况属于二选一,而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她心里其实并不在意这便宜师尊先去救谁。   她行走江湖孑然一身惯了,深谙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树树摇,所以本就从来不指望依靠别人。   至于那把上古神剑,既然其中剑灵已经认定了苏婵月,那就是属于别人的机缘,她就更不会眼红了。   “更何况我对医理一窍不通,倘若成了您的徒弟,才真的要白白糟蹋您的好药材呢。”叶寒霜毫无芥蒂地微微一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拂去震落在桌上的药草残枝。   闻言,白玄木不禁望向她眼眸深处,发现那里竟如同沉静的湖底,什么情绪都没有。   世人都有七情六欲贪嗔痴念,是以修仙路上最忌讳的便是神思郁结。   路遇劲敌,机缘被抢,师门不公,这些坎坷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修士的心境,一旦积压心底时间久了便会成为心魔,轻则有碍修行难以破境,重则堕入魔道不得超生!   可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却断然不会如此,她好像根本不在乎没了机缘,不在乎师父的偏颇,也不在乎白白受了重伤。   那她到底在乎什么呢?   白玄木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若说刚才那句收徒是故意挑衅云天衡的玩笑话,这会儿,他倒真动了点别的心思。   于是夜间,他便把叶寒霜悄悄拉到一边,臭着脸硬塞给她一本灰扑扑的黄皮典籍。   “白前辈,这是……”叶寒霜低头看了眼手里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薄薄书册,面上有些不解。   “打开看看,对你修炼有好处。”他抬了抬下巴,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叶寒霜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把封皮翻开,里面的书页已经泛黄,有些字眼甚至都模糊了,看得出来年代久远,然而扉页上“武道总纲”四个鎏金大字却很是分明。   “修仙之道有二,修灵乃顺势而为,修武则逆天而行,故道阻且长需持之以恒。然炼体之术亦有其妙处,灵修之气取自外,武修之力源于己,精进者内力无穷无尽,可立于不败之地。武道有九重,耳聪目明,丹田转而任督定,经络四通八达,此为一重境……”   她细细品读着上面的文字,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血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忍不住凝神屏气会聚丹田之力,内劲经过关元冲破气海直通百会!   屋内一瞬间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但很快,这些雾气又全部消散化作阵阵罡风,甚至“啪”地一声撞开了锁好的门窗,惊起屋外一群夜莺,鸣叫响彻长夜。   “气吞山河云销雨霁,小丫头,原来你现在已经是四重境了。”白玄木几不可闻地轻轻抽了口气,掩去眼里的惊讶和赞叹。   闻言,叶寒霜登时便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习武这么多年,在当世便是寻遍天下也难得几个敌手,然而到了这修仙的地界,竟才只是四重境,当真是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啊!   “才?”白玄木气得差点一个倒仰,“你知不知道多少武修练了一辈子都只在一重境打转?而你只要再跨两境进入六重,灵武双修便不在话下!”   “原是如此,多谢前辈不吝赐教。”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向他行了大礼,却被男子一把拦下。   “你先别着急谢我,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武修的九重境,越往上越艰难,破境之法,许是修炼秘笈,许是对阵应敌,抑或是冥冥中的一次顿悟,犹如大海捞针比灵修的进阶更看不到尽头。更重要的是,修行之时倘若不知变通,也极易走入歧途。”   他面色转为肃穆,认真道:“可你若是不贸然出头,不拼死破境,以你如今的境界,岁月无忧自然不成问题。所以如何选择,你得自己掂量掂量。”   叶寒霜却没有丝毫犹豫,飒然一笑道:“如今秘境和宝库即将现世,三界居心叵测者众多,恶战在所难免,若无绝对的自保之力,何来无忧岁月?”   何况习武之人,谁不渴望成为当世至强,她曾经在武林中所向披靡,可现下到了修仙的地界,却被一头妖兽打得如此狼狈,这叫她如何甘心?   她想要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想要站在高处一览众山小,而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   别说是大海捞针,便是没有可能,她也要竭尽全力去争出一份可能!   白玄木一怔,几乎被叶寒霜眼里灼灼的亮光震住了。那双眸子浩如星海波澜壮阔,他看到了力拔山河的气势,看到了百折不挠的坚毅,也终于明白,她在乎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   是自身真正的强大。   她的野心,光明正大不掺杂一点邪念。她的渴望,坦坦荡荡不屑于有一丝隐瞒,是以问道之路一往无前,没有什么能影响那颗八风不动的道心。   这个时代沉寂已久,甚至已经开始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是时候把地方交给年轻人了。都说乱世出英雄,而他相信,这个小丫头能在未来的硝烟弥漫里,领着义气之兵掀起狂风巨浪!   白玄木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眼前女子瘦弱的肩膀,正色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便好好修习吧。这本《总纲》虽不算什么秘笈,有些武修手里也有复拓,但善本却只此一本,毫无错漏不缺不伪,可别让我失望。”   他自认为摆足了前辈的架势,面上高深莫测,心中的小人却早就欢欣雀跃地伸出小短腿等着这小丫头抱上来了。   但没想到,预料中热泪盈眶的感人场景并没有出现,叶寒霜眉心微蹙,咽了口口水,有点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毫无错漏,不缺不伪?”   “渊腋下三寸第六肋间隙处,是大包穴,乃脾之大络,武者无人不知,可是——”她指着书册中的一页,眼神有点一言难尽。   白玄木不明所以地凑过去一瞧:“汇阴阳之气贯穿心肺,力冲膻中穴再经由肉包穴……”   “这一看就是摹本,而且誊写之人抄到一半似乎还饿了。”叶寒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前辈,您是不是被人骗了呀?”   白玄木:“……”大意了,我就不该一边吃小笼包一边抄书! 第12章 刀下救人   得知医术超群的芫华真人也无法重塑灵根之后,云天衡师徒三人便离开了金谭,回来的时候,苏婵月腰间那把醒目的长剑,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年少结丹却不恃才傲物,待人依旧十分亲厚,威望本就极盛,如今又得了世间难寻的名剑,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立刻就在众弟子之间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有人惊叹于这柄剑的巧夺天工:“长明于天,难隐于市,明隐剑果真风采斐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剑之翘楚!”   而更多的人则赞叹苏婵月的年少有为:“师姐修为刚入金丹,又得神剑青睐,这般境遇便是纵观整个修仙界也是绝无仅有,未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苏婵月摇摇头,诚恳道:“其实我的剑意和灵力,并未完全融入明隐之中,想要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还差得太远。”   “苏师姐太过谦了,神剑皆有灵,明隐既认你为主,便是最大的肯定。”   “是啊是啊,你的这把剑,看着比大师兄的本命剑破云还要威风呢。”   “都说明隐一出,无人敢夺其锋芒。这次仙门大会,师姐定能夺得魁首,为咱们沧澜派再添一份荣光!”   一群人满脸兴奋地叽叽喳喳,这说着说着,话赶话不自觉地就提起了宗门里另一位风云人物,叶寒霜。   “掌门这次特意领着小师妹拜访芫华真人却无功而返,她这灵根是不是真的……”   “哎,谁知道呢,或者南海的雪灵贝能治好她也说不定呢?”   “但就算真能恢复修为,对修炼总会有损,而且苏师姐在小师妹这个年纪都已经半只脚迈入金丹了……”   气氛一瞬间有些沉默,原因无他,实在是两人的对比太过惨烈。   本是师出同门,一个已是金丹境界,另一个却修为尽失。就连同行金谭路遇机缘,那柄万里挑一的神剑都选了苏婵月为主。   都说天道命定之女是千万年来唯一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人,可现在看小师妹这样子,也不大像啊,若说是苏师姐,倒还有些可能。   几人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碍于苏婵月在场,便心照不宣地把这句话默默地咽了回去,但私底下却少不了一通编排,到最后闲话都传到了宗门外头去了。   不过叶寒霜对身边的这些议论声向来充耳不闻,她最近除了修炼,其余的关注便都分给了碧天宗五年一度的盛事——宗门大比。   这次的比试和往年又有所不同,仙门大会召开在即,碧天宗却还未定下由哪几位弟子代表整个门派出战,而这次门内大比的成绩,便是参会最终人选的重要考量之一。   叶寒霜从前参加过不少群英荟萃的大比和论剑,但那时只比试拳脚和身法,比谁的招式强,谁的刀剑快。但到了修仙的世界,便又多了灵力这一项变数。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在仙门大会扬名立万,她就得及早做好准备,仔细观察修仙弟子如何出招,如何使用法术,破绽在何处,才能找出应对之法。   按照惯例,碧天宗大比第一轮是同境界修士之间的较量,筑基巅峰对筑基巅峰,金丹初期便与金丹初期切磋,其中的佼佼者才能进入下一轮不分修为高低的抽签对阵。   这种上来便强对强,弱对弱的规则看似不合理,其实是为了给有潜质的弟子越级对战的机会。   上一次宗门大比的二轮对阵中,尚是筑基中期的林承天便用一招霸道的“披荆斩棘”,一刀斩落刚结金丹的师兄手里的长剑,自此全宗门上下无人不服这位少宗主。   而今日,正好是这次宗门大比第二轮的最后一场对战,林宗主和云天衡有事都未出席,道场只有陈长老一人坐镇,但围观的弟子却不少,甚至有许多沧澜派弟子也来观战,场面一时热闹非常。   抽签结果是临时公布的,黄执事手里拿着玉简,朗声宣布道:“……筑基初期林承碧对筑基巅峰葛文舟!”   看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林师妹这回运气可真不好,好不容易进了第二轮,结果一来就对上这么厉害的对手。”   “是啊,葛师兄再过两年估计就要结丹了,而师妹却一直停留在筑基初期,这境界差距不可谓不大啊。”有人叹了口气,似乎已经预见了结局。   “还好今天宗主没来,要不该——”   “诶诶诶别说话了,林师妹过来了!”   林承碧今日难得穿上了碧天宗的灰色道袍,下摆绣着宗门的翠竹标志,脊背挺得笔直,每踏出一步都沉稳有力,和平素咋咋呼呼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她面色略微发白,神色也很肃穆,和自家大哥打了声招呼简单聊了几句后,便径直向沧澜派这边走来。   众人都以为她是想和苏婵月说几句小话,毕竟两人之前有来有往,关系还算不错。   苏婵月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见林承碧走近,便先踏出两步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承碧,放轻松,你一定没问题的。”   “多谢苏师姐。”林承碧冲她感激地一笑,却并未多说些什么。   苏师姐当然人很好,待自己一直都温柔又和善。但也许就是因为太温柔了,总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她从来只会夸自己剑法练得好,招式学得快,却不曾指出半点错处,更不会催她练习,还总劝她不要操之过急,劝她不要太累,要多休息。   林承碧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跟着谁才能真正进步和成长。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下,迈着碎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叶寒霜的身前,一双大大的眼睛不安地上下眨动着,明明没什么底气,却还要磕磕巴巴地给自己壮胆。   “叶师姐,你看着好了,我、我等下一定会赢的。”   叶寒霜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这好像还是林承碧头一回这么正儿八经地叫她师姐。   “别输得太难看就行了。”她抱着胳膊,柳眉轻挑斜睨了小姑娘一眼。   林承碧那张可爱的圆脸立马就鼓成了个包子,气呼呼正要发作,一抬眸,正好撞进面前女子满是笑意的眼里。   “我相信你。”声音很轻,语气也算不上多柔和,却莫名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林承碧原先那些纷乱不安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她登时就自信地挺了挺胸,小脸放光,“我不会让你白白带我操练的,赢就赢得光彩,输就输得漂亮!”   围观众人一个个全愣了,连苏婵月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俩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而且他们没听错吧,叶寒霜带她操练?她自己都修为尽失,竟还有余力指导筑基期的林家大小姐,难不成她之前说要修武,还真修出门道来了?   直到对阵双方都站上了擂台,窃窃私语声才逐渐停了下来。   “林师妹请赐教。”葛文舟躬身行礼,面上平静,眼底却澎湃着汹涌的战意。修仙界一贯强者为尊,对面即便是宗主的女儿,他也断没有相让的道理。   林承碧郑重地还了一礼,率先拔剑飞身发起攻势。她使的是碧天宗的流云剑法,身姿舞动间,凌人的刀锋和刺目的剑光便交织成网,泰山压顶般朝前翻涌过去。   可对面貌不惊人的男子却丝毫不惧,他气定神闲地抬手起势,灵力离体如长风拂过山岗,仅用了三招便转守为攻。   他的剑一出鞘,便以极快的速度四处穿梭,银白色的锋芒几乎晃花了林承碧的眼睛,强劲的罡风让她节节败退,只能被动地出剑还手,直到体衰力竭,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筑基巅峰的灵力丰沛如江河,筑基初期的灵力涓涓如溪流,这便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   啪啪——   只听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两道逼人的剑气直接牢牢钉在林承碧的腿上,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让她立刻痛呼出声,膝盖也克制不住地往前一弯,眼看就要跪在地上。   台下顿时一阵唏嘘,所有人都在为她捏一把汗,甚至开始小声议论,觉得就此放弃也不丢人。毕竟两人修为和经验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反正也没有胜算,没必要拼到最后弄得一身是伤的地步。   可台上的林承碧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话,灵气的枯竭和四肢的无力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恨不得下一刻就跪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叶寒霜那双淬了火光的眼睛,想到她说过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话。   “人之所以为人,是折了两条腿,也能岿然不动!”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她就决不能认输!   于是林承碧又有了战意,甚至在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旋身站正挺直腰杆,反手挽了个剑花,迎着葛文舟慑人的威势直接冲了上去。   秋风萧瑟里,她破釜沉舟当空砸出一剑,汹涌的灵力澎湃而来,顷刻间,云雾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展开,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竟像是风雨欲来。   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有经验的修士马上高声喊了出来:“林师妹要破境了!”   葛文舟的眼里划过一丝骇然,修士在初进阶时会有一段全盛期,能把全身灵力发挥到极致。若是运气好,修为还能暂时连越多级。   果不其然,方才分明已经力竭的林承碧此刻竟变得应对自如起来,场上局面变得势均力敌,人群开始欢呼,林承天面上也露出喜色,胸前的双手紧握成拳,为自家小妹的成长感到高兴。   可叶寒霜却微微蹙起了眉头,锐利的目光在台上灰袍男子的四周打转了一圈,而后转向一边的越修默,小声问道:“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位葛道友,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越修默满脸茫然,“没有吧,他修为虽高出林小道友一大截,但破境之力毕竟强势,一时抵挡不住也属正常。”   不,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葛文舟方才被林承碧的反击惊得有些措手不及,身上竟陡然现出了青色的暗芒,似有若无,和普通的修仙者截然不同,可其他人怎么却丝毫没有察觉呢?   叶寒霜眉头拧得更紧了,衣袖下的十指慢慢收紧,暗自蓄起一股纯厚的内力。   而台上的小姑娘借着破境之力越打越顺,竟隐隐有了压制对手的苗头。   她一面抵住葛文舟的长剑,一面反手就使出了在叶寒霜严格督促下练得出神入化“一气穿杨”,灵力刹那间便宣泄而出,竟硬生生把他逼退了半步。   葛文舟眉心狠狠一皱,眼中神色晦暗难辨,而后手中利剑忽然暴起,竟是释放出金丹期的修为,强大的威压直接将林承碧击倒在地,狂怒的剑气更是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转瞬之间,胜负已分。   碧天宗门内的大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比试尽量点到即止,不得伤及同门弟子性命,是以这场比试到此也就结束了。   然而,葛文舟却没停下。   这下台下人也看出了端倪,神色有些惊惧。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葛师兄好像控制不住手里的剑了!”   那柄不断舞动的细剑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对抗,竟猝不及防地爆裂开来,碎成了一片片锋利的玄铁!   这碎裂的剑带着惊人的煞气四散开来,角度太过刁钻,速度又极快,林承碧被打得无法动弹根本避无可避,倘若被刺中,那便真是生死不知了。   “碧儿!”   “林师妹!”   在旁观战的陈长老和越修默想都不想就击出一掌,苏婵月毫不犹豫地拔剑去挡那片片玄铁,林承天更是目眦欲裂,立刻把父亲刚传给他的宝刀甩了出去。   可万万没想到,两柄当世罕见的神兵宝器,竟也追不上那刺向林承碧的刀锋,眼看剑就要刺入血肉,小姑娘吓得面色惨白,拼尽全力挣扎,却始终难以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叶寒霜凛冽的掌风卷起身侧一名沧澜派弟子手中的佩剑,银剑便如同离弦之矢飞速出鞘。   没人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又是什么时候出的手,等众人发现的时候,那把闪着锋芒的剑已经划破长空,以势不可挡之态在林承碧身前一分处堪堪划过!   刚强的剑气在擂台上掀起劲风,锋利的剑身急速穿过利刃越过擂台,还直接刺入了地面足足半尺!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金石相接声响过,葛文舟的碎剑居然无一幸免,尽数被打落,再无刺伤人的可能。   于是众人纷纷惊掉了下巴。   这分明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剑,入门弟子人手一把,可用在叶寒霜的手里,竟比明隐剑还要快,比斩妖刀更锋利!   而后他们转头去看剑的来处,只看到女子姣好的侧脸和肃然的神色。   在这一刻,许多年轻弟子心里都划过这样一个念头——原来对于真正的武者而言,兵刃,从来都是锦上添花而已。   因为她本人,就是最好的利剑! 第13章 我跟你走   “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了,浑身灵力□□得厉害,连手上的剑也拿不稳……差点就害了师妹铸成大错!”   葛文舟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整个人颓然地立在那里,神色怔忪地看着自己微微打颤的双手,后背冷汗淋漓,面上全无得胜的喜悦。   他身边围着几个平日关系亲近的师兄弟,正好言好语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另一群人则簇拥着林承碧,关心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可她却只是愣愣地坐在地上,两眼发直急促地喘息着。   “碧儿,你怎么了?可有受伤?”   林承碧扭头一看,自家大哥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她这才从刚刚的濒死危局中醒过神来,毕竟只是个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小姑娘,这会儿后怕便像泉水般涌了上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不是不辨是非不讲道理的人,也还记得自己身处何地,于是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对面的男子身前,认真地劝解道:“葛师兄,这不是你的错,擂台之上刀剑无眼,意外本就难以预料。”   “哈哈哈,你们都没有错。”陈长老捋着胡子走了过来,心情很好地道:“若我刚才没看错,文舟的修为已是临近金丹,想来破境便是这两日了,暂时控制不好灵力也是有可能的。”   此话一出便引起轩然大波,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道场立刻热闹起来。   “看来咱们碧天宗又要多一位金丹修士了。”有人面露喜悦与有荣焉。   “葛师兄资质好根基稳,平日修行又勤奋,我早就觉得他会有这么一天。”另一个弟子也跟着马后炮附和。   “还有林师妹,能在比斗处于劣势时成功突破至筑基中期,也不是件易事啊!”   一众贺喜声中,林承碧却悄悄蹭到了叶寒霜的身侧,小声讷讷:“叶师姐,刚刚谢谢你救了我。”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拽住女子轻薄的衣袖,不自觉地晃了两下,埋着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猫,哼哼唧唧道:“可是我还是输了……”   叶寒霜低下头,目光落到袖摆上那只肉乎乎的小手上,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轻轻拍了拍。   “虽败犹勇,很好。”   闻言,林承碧的那点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心里暖融融的,竟是比自己破境了还要高兴。她反手紧紧握住女子冰凉的手指,眼睛又亮又闪,甜甜地笑开了。   林承天看着两人交叠的手,一时有些怔愣,而后面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嘴角也微微上扬。   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轻声提醒道:“碧儿,你今日刚刚破境,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上次给你的那瓶清心丹记得吃。”   “知道了哥。”   意外已结,一切尘埃落定,这时候才开始有人讨论起方才叶寒霜那惊天动地,危中救人的一剑。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师妹这么威风的样子。”一个沧澜派弟子小声惊叹,满脸的不可思议。   “哈,那日宗主府一战我们便见识过叶道友的厉害了。她一人对上四个魔修,啪一掌过去就把他们全撂倒了,自己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呢!”旁边一个穿着灰衣的碧天宗弟子绘声绘色地吹嘘道。   “嘶——照这么说来,修武难不成真比修灵还厉害?林师妹不也说叶道友在教她修行嘛。”   “那怎么可能,”一旁的沧澜派弟子是苏婵月的忠实拥趸,立马反驳道:“这么多年来,你听说过有哪个武修最后成了大道的?但凡有点资质的都会选择当灵修吧。”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说话的正是上回被叶寒霜救过的碧天宗弟子齐民,经过今天这一遭,他彻底成了叶寒霜铁杆粉丝,“叶道友跟别的武修能一样吗?”   他神色忿忿道:“刚才那一剑就是最好的证明,少宗主的刀比不过,苏道友的剑也比不过,连陈长老的碧波掌都追不上她!”   “那反正我还是觉得不行,修为天赋都在那儿摆着呢。真要打起来,少宗主金丹期的灵力可不是吃素的,叶道友肯定招架不住。”   碧天宗有许多女修都是林承天的拥护者,有个鹅蛋脸的少女闻言立刻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噼里啪啦一阵辩驳。   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互不妥协地大眼瞪小眼。   “欸,叶道友人呢?”沉默的气氛里,有人突然发问。   于是几人停下来四处张望,却发现处于话题中心的女子正和他们的少宗主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还边侧身交谈,男才女貌,背影看上去很是和谐。   众人一时有点失语。   “……他们俩的关系看着居然还挺亲近的?”   “就是说啊。”   “那咱们还吵吗?”   “吵个屁,散了吧。”   不过叶寒霜和林承天聊天的气氛却并不像外人看来那么轻松,反而很是凝重。   “……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葛师弟的灵力暴动的确蹊跷,甚至可能与妖族有关。”青年面上神情十分严肃,袖袍一甩,上面的绣纹在日光照射下映出点点银光。   叶寒霜点点头,她一早便觉得这个葛文舟有点可疑,但这毕竟是其他门派的弟子,加上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就不好多说些什么。   但如今林承天既然也主动向她提及这点,就说明她之前的推测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仅凭你我的这一点发现还不能妄下论断,容易累及无辜,倘若少宗主能暗中查访此事,自是再好不过。”   青年立刻应承下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此事不但关乎家妹的安危,更关乎修仙界的和平,我当然义不容辞,一定会仔细调查清楚。”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后山僻静之地,林承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交叠朝她一个躬身,行了修仙界的大礼。   叶寒霜不明所以,眉头一皱道:“林少宗主这是何意?”   “叶道友,除了感谢你救下碧儿的大恩之外,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向你赔罪。”他把自己的头颅埋得很低,声音沉痛,“宗主府遇袭那日,我害你身陷险境,事后每每想起,皆是悔恨难当。”   闻言,叶寒霜一怔,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那天情势混乱,这位少宗主为了替苏婵月解围而把她落在一边的事。   俊朗青年抬起头,眼中的愧疚情真意切:“君子当一诺千金,我说过要护住你的安全,却在危急关头抛下重伤未愈的你,这绝非大丈夫所为。”   叶寒霜眼珠转了转,想起前些天偶然听到同门弟子间的议论。说是林承天年少成名天资极高,又身为少宗主,碧天宗自是什么资源都好生供着。而他有破境之势已久,却不知为何始终在金丹初期徘徊,迟迟未曾突破。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当日之举让他自己生了忧思,内疚郁结于心,久而久之变成了难以越过的心魔,影响了修为的进益。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眼前人已经斩钉截铁许诺道:“往事不可追,亦不敢祈求原谅,但倘若叶道友下次再有危险,在下必定以身相护,万死不——”   真是好大一张乌鸦嘴,他话音未落,一个玄色的身影便悄无声息踏风而来,修长白皙的五指如同鹰爪,直直地朝叶寒霜的左肩袭来。   叶寒霜一惊,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经让她灵活地侧身避开,随后抬起右手便劈出凌厉的一招,和来人缠斗到了一起。   “你是什么人?”她冷声质问道。   那男子只顾着出手,并没有回答,他上半张脸被一银色面具覆盖,只露出殷红的薄唇和精致的下颔,身法又快又稳,衣袂翻飞间流转着深青色的光点,竟像是来自妖界。   按说她已是四重境的武修,内力雄浑,十成十的真气打在身上,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要有所忌惮,可这个清瘦的男子竟是纹丝未动,其修为境界可见一斑。   “叶道友小心! ”林承天也懵了,没想到自己刚发的誓这么快就要兑现了,反应过来后便拿着斩妖刀,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帮忙,结果反倒被男子轻飘飘两掌打到吐血,很快便脱力倒在地上。   他自知不敌,咬牙掏出传音符和信号箭试图求援,不料面具男子连眼都没抬便洞察了他的意图。   他轻蔑一笑,凌空刺出一指,林承天便再次被打到一边,那些仙家符箓和法器也在青白色的火焰里顷刻化为灰烬!   叶寒霜眼中划过冷光,双手一扬,聚起的掌风便震断了两边槐树上的花枝,怒放的淡黄槐花哗啦啦应声而落,灵力凝成光圈直冲男子的面门。   一片蓝光里,她又飞身拾起被打落在地的斩妖刀,把能镇妖的刀锋亮了出来,后仰当空抡出一个圆向前狠狠地俯劈下去!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随后嘴角轻轻一勾,手一掀起化解了磅礴的灵阵,避开宝刀的锋芒,然后也不继续和她对打,反而追着颤颤巍巍好不容易艰难站起来的林承天又补了一掌。   叶寒霜的柳眉顿时拧作一团,交手两三招之后,她就察觉到这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打算,甚至对她颇有些顾忌。   他似乎只想带自己走,并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对自己出手时留了余地,但对林承天却是招招狠辣逼他放弃纠缠。   而傻乎乎的青年这回倒真做到了舍命相护,弱小可怜却能挨打,可他毕竟不是铜皮铁骨,照这么继续下去,人不死也得半残。   眼下求救无门,唯二有可能和眼前男子一较高下的云天衡和林经义又都不在附近,便是拖延了一时半刻也未必能有转机。   叶寒霜眼睛一眯,迅速做出了决断。   “放了他吧,阁下要抓的人是我。”她放弃了无谓的抵抗,把手一松,锋利的斩妖刀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又像一声闷雷,重重地砸在林承天的心底。   “我跟你走便是。”   冰冷的面具下,男子英挺的眉头微微一挑。这个女子明明处在劣势,却没有丝毫怯意,娇艳的面孔冷得像块冰,仿佛算准了自己不敢伤她。   他心里一哂,而后竟真的施施然收回手,轻笑着答应了下来:“好。”   “叶道友,不可!”青年又咳出一大口血,却还喘着气艰难道:“千万不要为了我……”   那男子才懒得听他叽叽歪歪,直接祭出飞行法器,拎上叶寒霜转头就走。   “叶道友!”   林承天喊得声嘶力竭,叶寒霜回头一看,正巧看见他愧疚难当地以头抢地,眼睛赤红几欲落泪。   她不禁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坏了,这回自己可真要成为这倒霉孩子的心魔了。 第14章 睚眦必报   下了飞行法器之后,叶寒霜就被面具男子带着走,一路七拐八弯,终于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停下。   她的眼睛早在途中便被绸带牢牢蒙住,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但也正因于此,耳畔的声音反倒变得格外清晰。   有几人在来回走动,脚步声沉稳有力,气息几乎隐匿,应是体格壮硕修为不低的男子。交谈声分明不重,却是此起彼伏回音不绝,偶有石子在滚动摩擦,很明显,这是个空旷的山洞。   “秘境的入口都封住了吗?”   “早办妥了,不过这地方也着实隐蔽,若是没有主上的地图作指引,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叶寒霜闻言心下了然,看样子,如今他们身处的这座山洞便是一个满载珍宝难得一见的秘境。   “掳你来的是妖界的尊主宫煜沉,手腕强修为高。”系统难得不装死,已经根据男子十分有特征的外表判断出了他的身份,暗暗提醒道:“最大的特点是风流,并且对自己的风流很有自信。”   叶寒霜皱眉,这话她怎么有点听不大明白?   因为她此时目不能视物,脚下是并不熟悉的崎岖路段,心中又在谋算着逃脱之法,所以一个不留神就被足底突然探出藤蔓绊了一下,身体也随之向一边倾斜。   “小心,站稳了。”宫煜沉拉着她的姿势从扶到揽,大手顺势沿着纤细的手腕滑到女子单薄的后背,蜻蜓点水般地摩挲了一下,“叶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要是摔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低沉的嗓音带着暧昧的笑意,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逗弄她的口吻娴熟又自然,狎昵的动作仿佛是在把玩怀中的灵宠。   哦豁,懂了,原来是这种自信。   叶寒霜心里十分嫌弃,下一瞬立刻就稳住了身形,沉默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的身体接触。   “要果真如此,那便解开我眼上的缠缚。都已经到地方了,难道还担心我泄露行踪不成?”清凌凌的声音听着极其冷淡。   “这倒是本座疏忽了。”宫煜沉一抬手,一股青色的雾气便探了出来,瞬间卷起掩住女子双眼的绸带。   于是暗红色的绸带滑落,缓缓拂过叶寒霜小巧的琼鼻和微抿的薄唇,最后恰好欲掉不掉地挂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那双清亮的眸子因为突如其来的光明而沾染上了朦胧的雾气,眼底的神色冷若冰霜难以直视,可偏偏颈间极致的白和深艳的红相映衬,又莫名多了点□□的意味,叫人无端生出点旖旎的念头。   这便是天道命定之女,高高在上,仿佛可远观不可亵玩。可要是能将这么一朵开在云巅的花摘下来,那才真是把那帮虚伪正道的脸都踩在脚下了。   这样的情景,光是想想,宫煜沉就觉得浑身的血液一阵战栗,他不自觉地顶了顶后槽牙,连面上的笑容也深了几分。   “叶姑娘,其实这次冒昧地把你请来,是有件小事想要你帮个忙。”   闻言,叶寒霜立刻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的深思。   这段剧情话本里也有,此时的宫煜沉还不是未来在妖界说一不二的妖帝,只是一方妖主。他历尽艰险,好不容易发现了罕见的妖族秘境,自然是要将里面的奇珍异宝都搜刮出来为己所用。   只是这秘境中机关凶险阻碍重重,若是一步踏错,极有可能错失机缘甚至命丧其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便抓来了传闻中能识机缘引运势的命定之女,权当个活罗盘指方向。   与此同时,他大肆散布叶寒霜为妖族所擒的消息,引各大宗门联合一心前去营救。又在暗中设下凶险埋伏,同修仙界中的妖族内鬼里应外合,许多年轻优秀的仙门弟子就因此身陨。   当真是条一石二鸟的毒计!   “……何况这本就是我妖族的秘境,与你们修仙界并无瓜葛,即便是帮了本座,也并不违背你心中的道义。”   见宫煜沉还在假惺惺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叶寒霜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轻嘲,直接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凭什么帮你?”   话音未落,一把刀便毫不客气地横在了她颈间,带来严寒的肃杀之气。   “不过是个修为尽失的废人罢了,竟敢用这种口气跟主上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若是胆敢不帮,我的刀可——”   “住口,不得无礼!叶姑娘是本座请来的客人。”宫煜沉立刻就瞪了动手的黑衣男子一眼,厉声斥道:“还不快把刀放下?”   那个手下满脸不服气,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假模假式地把手中的刀轻轻收了回去。   可那冰凉锋利的刀口似是有些不听话,在不经意间蹭过叶寒霜娇嫩的肌肤,于是她霎时间就察觉到了脖颈右侧的一阵刺痛。   这红脸白脸,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是挺默契,真拿她当傻子哄骗了?   叶寒霜心中冷笑,不紧不慢地抹去脖子上的血痕,另一只手却突然聚起一股极强的内力,利剑般的气流就对着黑衣男子的方向直冲过去,立刻就在他的颈间划出了一道口子!   “不过是个能被废人所伤的废物妖修罢了,竟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她嘴角一勾,眼里是明晃晃的讥笑。   那个黑衣妖修猝不及防被她刺伤,一边狼狈地用手捂住流血的地方,一边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瞧,都忘了还手,甚至惊讶得连出口质问都不记得了。   宫煜沉眸光一闪,看着属下受伤却好似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赞叹道:“叶姑娘果然是好身手,没有修为都能不落下风,这要是有了灵力,在修仙界岂不是更难有敌手了?可惜啊。”   他状似叹惋地摇了摇头,而后打了个手势,两个披头散发的人便被押了过来,“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这两个妖族,你应当不陌生吧?”   叶寒霜抬眸一看,没有回答,面上神情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宫煜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当初亳州一役,你被他们害得丢了修为,万般侥幸才死里逃生,如今我便把这两人抓过来,替叶姑娘好好出口恶气。”   说着,他便神色漠然地凌空划出一道利刃,锐利的妖气直接斩断了两个妖族的喉咙,他们甚至连一句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接横死当场倒地而亡!   那奔涌的鲜血蜿蜒而下流进石缝,女子见了,脸色分毫未变,但平静的眼底却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很快便被宫煜沉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决定再加了一把火,便又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看起来像块儿光洁无暇的美玉,“这便是能治好你灵根的圣物,南海雪灵贝。”   “倘若你能助我勘破秘境,它——就是你的了。”宫煜沉弯下腰缓缓靠近女子身侧,热气甚至拂过了她的耳廓,“如此还不能表明本座的诚意吗?”   这话一出,叶寒霜的面色果然有了一丝松动。   她轻挑柳眉,冷声道:“虚头巴脑的话就不必说了,咱们开诚布公。若是我真的帮你寻得了机缘,这里面的宝贝,是不是应该也有我一份?”   宫煜沉听了不禁心中哂笑。   到底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你想要什么?”   有所图才是最好的,就怕她别无所求,是个认死理的,怀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至死也不肯全心协助自己,那才麻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过是看利够不够大罢了。一个个自诩名门正派,无非是些满口谎话的虚伪小人。宗门天才又怎样?天道命定之女又如何?他能蛊惑一个葛文舟,便能再引诱一个叶寒霜!   话说到这,叶寒霜的神色终于不复之前的平静,眼底甚至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狂热:“我的一身修为灵力是被妖族所毁,后来侥幸窥得一线天机,原来妖族秘境中,于此症竟有根治之法!”   “那是一株开在石壁上的妖花,可清除腐肉重塑灵根。所以别的秘宝都是你们的,我只要这个。”语气里充满难言的渴望。   “好,本座答应你。”男子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了下来。   “还有事成之后,我要你把我打成重伤,然后送回沧澜派。”   宫煜沉眼睛一眯,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不禁轻笑出声:“果然够狠,那咱们一言为定。”   叶寒霜这才满意地弯起了嘴角,平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扫了扫。   一个修为少说也是大乘境的妖主,十几个境界不低的精干妖修,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她想要脱身并且去向宗门通风报信简直难如登天。   可若是取得了对方暂时的信任,一同进了秘境,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她眸中划过一丝嘲讽,偏头一看,正好撞进宫煜沉带着深意的眼底。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微微一笑,心里却同时在想:“这人可真好骗。” 第15章 脱胎换骨   秘境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不过须臾的工夫,一行人视物便有些困难。   宫煜沉立刻取出夜明珠,用妖力让它浮在空中在前面开路,洞中顿时一片光明,四周景色也随之清晰地映入眼帘。   比起之前经过的狭窄甬道,这里显然宽敞了许多,石壁上是黏腻的青苔,脚下是翠绿的藤蔓,沿途没有珍宝,却也没有危险,简直像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山中密道。   可众所周知,妖界秘境中最令人胆寒的当属其中层出不穷的高阶妖兽,尤其是这种上古秘境,更该是群兽环伺步步杀机,此刻这样的安宁着实有些怪异——   像是一潭死水底下掩藏着未知的险境。   众人心头不免生出些警惕,手持法器神色戒备地继续往前,结果没走几步,便被一道水帘般的屏障拦住了去路。   那屏障就牢牢横亘在眼前,从上到下都泛着粼粼的波纹,起伏时涌动着淡淡的白色光华,看着十分诡谲。   宫煜沉和身旁的叶寒霜对视了一眼,而后迅速朝里面扔出一枚闪着紫光的问路石。这是探查秘境时常用的手段,倘若听到了声响,便可对其中情形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然而,锥形的石块投入后直接没入水帘,无声无息,甚至连一丝妖力波动都没有,就像被彻底吞噬了一般。   “主上……”一个红衣妖族上前一步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忧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宫煜沉手一摆截住了他的话头,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冰冷的弧度,衣袍一甩毫不犹豫地就第一个踏了进去。   叶寒霜一挑眉,快步跟了上去,于是身后众妖也紧随其后。等到最后一名妖修迈入屏中,身后却突然暴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主上,入口不见了!”黑衣下属的语气难掩惊惶。   叶寒霜惊诧地回过头,发现那水帘上的光芒已经全然消失了,只剩下密不透风的石壁严严实实地拦在那里,叫人退无可退。   宫煜沉身形微滞,即便戴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神色不算轻松,抿了抿唇沉声道:“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直往前走。”   他话音刚落,便有呼啸的风声以金戈铁马之势破空而来,其间夹杂着猛兽此起彼伏的低吼,叫人闻之色变。   很快,成群结队的妖兽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它们长得千奇百怪,半鸟半龙的巨大凶兽在空中飞着,半虎半犬的庞然怪物在地上跑着,但都流着涎水,龇牙咧嘴凶狠异常。   这些妖兽的修为最低的也是金丹期巅峰,为首那几只甚至已经到了化神期,长啸一声便是振聋发聩,同时还能引发连锁效应,让整座山洞都开始发出嗡鸣。   于是众人来不及多加思考,举起手中兵刃就和这些妖兽缠斗在了一起。妖修的痛呼和猛兽的嘶鸣交织,到处是鲜血淋漓的厮杀,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有了上次对敌的经验,叶寒霜知道自己目前的实力对付高阶妖兽只能以命相搏,因而她并不主动出击,而是一边施展轻功躲避,一边仔细地分辨这些妖兽的来路。   突然消失的水帘门,曲折崎岖但又有固定走向的洞中小道,还有此刻看似毫无章法却乱中有序的阵型,这秘境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就好像——   就在此时,鸟面龙身的妖兽飞身而来,尖利的爪子当空一刺,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寒霜当即侧身躲过致命一击,目光如炬正要还手,却被宫煜沉抢了先。他一掌震碎了妖兽的头骨,另只手抚上那截细腰轻轻一带,便把女子揽到了自己身侧。   “这个时候还敢走神?怕的话就跟紧我。”他的嗓音低沉好听,面上还带着玩世不恭的风流笑意。   叶寒霜却并不领情,一个旋身甩开男子的大手,冷哼一声道:“哈,活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   她一掌震起地上的弯刀,牢牢攥在手里,凌厉的刀锋便开始在兽群中肆意蹿袭。   和妖兽相比,她的力道或许不够大,但速度却足够快!   她最懂得如何看准时机,只等妖兽聚首时那一时半刻的停顿,就能像收割成熟的水稻一样将其斩杀。弯刀所到之处,妖兽的头颅便被尽数砍下,妖血飞溅三尺高!   见状,宫煜沉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赞赏,而后一个闪身,继续和境界最高的几只妖兽对抗。   但渐渐地,众人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明明拼尽全力厮杀了这么久,妖兽却好像越来越多,而且是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朝他们袭来。   妖气怒走飞沙,在洞中纵横肆虐,有的妖修已经身受重伤倒在了地上,连宫煜沉都收敛了之前气定神闲的面色。   而叶寒霜反倒越打越尽兴,骨子里涌起了奔腾的战意,两手滚烫发热,好像根本不知道疲倦。   妖兽和妖修厮杀,妖力自然而然逸散在整个山洞,她一介凡人之躯难抵巨大的威压,浑身如同被刀剜肉,唇角也不断溢出鲜血。   但剧烈的疼痛中,她却莫名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一股澎湃的力量在四肢百骸中不断穿梭,这种感觉她从前习武时也曾有过,却从未如此强烈。   就好像内劲横冲直撞势要冲破百会顶上云霄,仿佛精气血肉得以重筑,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   那些妖兽嘶吼着朝叶寒霜袭来,身上金光闪烁,妖力极其强大,但却被她以同样的力道回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应对变得愈发娴熟自如。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控这些浮动着的妖力,并且转化为更大的力量为己所用。   原来《武道总纲》第五重境中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力取之于敌,用之于敌”,含义并非她之前所理解的那般狭隘,这个“力”也不仅仅指的是灵力,还可以是妖力甚至是魔气!   她不是妖,也能利用妖力,她不是魔,也能利用魔气。因为武者从不拘泥于力的形式,只看重对敌的结果和本心的坚定,这就是武修第五重境界的真正奥义。   所以她这回误打误撞,居然已经隐隐碰到五重境的门槛了!   思及此,叶寒霜心中顿时涌上一阵喜悦。她猛地提起一口真气,手中弯刀一挥,便聚起无尽的妖力,而后手腕翻转左一撇右一画迅速交织成网,竟是把成群的妖兽牢牢困住了。   “好刀法!”宫煜沉一句赞叹脱口而出,随后十指翻飞刺出冰冷的利刃划破长空,两人配合默契,余下的妖兽竟在顷刻之间全部被斩杀!   于是猛兽嘶吼声终于停了,金石碎裂声也消失了,满地都是血肉模糊的妖兽,有几个修为偏低的妖修也已经奄奄一息,整个山洞都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先原地调息。”宫煜沉察看了一番手下的状况,沉声下令道。   “是,主上。”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一个个都损耗了不少妖力,确实需要修整一下再继续行动。   然而,还没等他们修养好生息,周遭的一切却突然又有了变化。   顷刻之间,所有人都被一团白色的雾气包裹住,看不清眼前的方向。而等到雾气散去,地上妖兽的尸身和打斗过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碧绿的藤蔓越长越高,还紧紧缠住了众人的脚步。   叶寒霜眉头一皱,手中弯刀立刻砍向脚下,可是那蜿蜒的绿藤一被砍断,就会迅速愈合,一被震碎,落入土里又会再生,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简直怪异极了。   “主上,这些藤条到处都是,根本砍不完。”   “是啊,用冥火烧也烧不尽,这可怎么办啊?”   几个妖族开始大声疾呼,他们一直在重复着斩断绿藤的动作,但却好像在做无用功,因为这些粗壮的枝条依旧在不断生长,甚至还越来越多,已经遍布整个山洞。   可是众人也不能停下,因为只要有片刻的放松,就会被卷入层层叠叠的藤蔓中,最后越陷越深直到窒息。   宫煜沉面色一沉,将精纯妖气凝于掌心,开始试图用结界阻隔。可那藤蔓不知为何,竟能不知不觉地穿透进来。   他不死心,又燃起青白色的烈焰,掌风一吹席卷起一片火光。可这火焰能烧法器灭妖兽,却偏偏也拿这藤蔓毫无办法,烧完之后,又是春风吹又生。   眼看所有人都要深陷于此,叶寒霜一边一刻不停地挥舞刀锋斩断藤蔓,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电光火石之间,她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凝聚内劲突然暴起,刀光一扫直冲石壁一角。   哗啦——   右侧的石壁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竟是个暗格,当中稳稳悬着一个罗盘,果然是八门遁甲!   所谓八门,乃休,景、伤、惊、生、死、杜、开,对应八个方位,每一门都代表不同的形态,两两相对,亦有多种多样的复杂变式,是最常用来对敌的阵法。   方才开的便是景门,景属万物茂盛的夏季,只有一时的热烈。因而妖兽虽然又多又凶猛,可是盛极而衰,只要熬过了一时半刻,便能破门而出。   可如今开的是生门,生属枝叶复苏的春季,草木蓬勃而来,生长无休无止,因此这些藤蔓的生长根本没有尽头。一旦陷入其中,只会平白耗损气力,等到精力消耗殆尽,便会被枝蔓缠缚爆体而亡!   眼下情势已经十分危急,叶寒霜不禁眯了眯眼,一个飞身取下石壁里的罗盘,而后转头看向宫煜沉,言简意赅道:“助我。”   宫煜沉立刻会意,顾不得自己双脚被困,甩出凌然剑气,先去确保她的安全,避免这些不断纠缠的藤蔓干扰到她的判断。   而叶寒霜便趁此机会仔细研究手里的罗盘,快速拨动着上面的方格和旋钮。   随着磁石的不断运转,指针开始左右晃动来回摇摆,慢慢地,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停在了一个确定的方向——   就是这里了!   她立马腾空飞起提刀而去,锋利的刀身便径自划过石壁,引起火星四射,而后带着强大的力道直直地扎入其中。   众人只听见刺耳的一声爆鸣,抬头一看,只见纤弱的女子手持利刃攀在石壁之上,同时有一束巨大的亮光从她刺开的裂口中迸发出来。   在这道光的照射下,所有难缠的藤蔓竟就此软化,并且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枯死,化为尘土落入地里,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而许多妖修原本已经被藤蔓缠住,被高高举到了半空中,这会儿没了束缚,自然是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他们却没注意到身上的疼痛,只顾着愣愣地看着叶寒霜,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连宫煜沉也罕见地愣了神,从他的角度看去,那道光就好像是从女子的身上发出来的,那张色若春花的面庞沐浴在圣光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于是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第16章 算无遗策   连破两门之后,山洞陡然间变得狭窄,有的地方甚至只容许一人侧身通过。   宫煜沉打头阵,一行人无言地挤过石缝,穿过羊肠小道,眼前便再次豁然开朗,还出现了一左一右两个路口。   右边的那条隐隐从里面透出亮光,拂面而来的风都是温暖熏人的。左边的那条却是一片灰暗,只有阴森森的肃杀冷寂之气。   在秘境之中,周遭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转瞬间移形换影更是常有的事,一步走错便可能再无回头转圜的余地,是以所有的选择都要慎之又慎。   “叶姑娘,你怎么看?”宫煜沉把目光投向身边沉静的女子。   其他几个妖修也跟着纷纷转向叶寒霜,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听听她的意见。   经过前两关的磋磨,再无人敢小觑她的能力。而且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眼前这个女子的看法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从轻视到放下成见再到叹服,现下居然还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信任感。   而这正是叶寒霜所想要看到的,或者说是刻意造就的局面。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托着罗盘,静静地看着上面颤动的指针。等到方位完全确定了,才神色凝重地开口道:   “一伤一惊,都是极其险要的凶门。不过世间万物无非相生相克,倘若能借用外物暂时克住凶门,便能削弱阵法之力,转危为安倒也不无可能。”   “哎呀别卖关子了,那你倒是快说说怎么个克法?”之前那个对她出言不逊的黑衣妖修是个急脾气,这会儿又忍不住发言了。   他眉毛一扬急躁地捋起衣袖,还想张口继续说些什么,结果一抬眼对上女子淡淡的目光,居然莫名有种如坠冰窟后背发凉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还没愈合的伤口,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叶寒霜倒也没继续同他计较,而是面色平静地举起了手中的弯刀,亮出了明亮的刀锋。   众人只看见一阵银光闪烁,劲风呼呼刮过,地上便已经划出了四道互相交错的痕迹。   她把罗盘放在正中间,解释道:“这八个方位便代表秘境中的八门,其中对应离宫的景门和对应艮宫的生门已破,余下还有六门。”   “伤惊二门相比,惊门属金,道路看似萧瑟艰险,以火克之却易逢凶化吉。”她手指向那条昏暗狭小的路口,沉吟道:“若是能有六位修士坐镇此处从旁护法,便又能多几分胜算。”   “赤焰。”宫煜沉立刻朝身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红衣妖修心领神会,领着五名修为在元婴之上的妖修立于阵中,凝聚妖力燃起赤色的冥火。   熊熊亮光中,罗盘上原本已经定住的八门竟在八卦九宫中重新转动起来,而与此同时,惊门那条黯淡的小道居然也变得明亮异常!   “果真有用!”赤焰手上动作不停,面上流露出明显的喜色。   “那是自然,不过惊门中机关重重,一时半刻恐难破门。护法内耗极大,便是修为高深,也不一定能撑太久。”叶寒霜又补充了一句。   闻言,宫煜沉思量了一瞬,抿唇吩咐道:“黑鹰,你们三个也留下,必要时可以轮换。”   叶寒霜点点头,“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但这样的话,就只有你我二人进门对阵,若是遇上危险——”   “你不是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吗?”宫煜沉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语气不大正经地道:“我一个大乘宗师,难道还能连你都护不住?”   “那走吧,速战速决。”叶寒霜懒得理他,一拂袖径自大步迈进那条蜿蜒小道,余光瞥见面具男子跟上来的身影,忍不住嘴角微扬,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两人顺着曲折的小路走了很久,沿途躲过不少暗箭,最后走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房间。   这个地方比外面昏暗不少,墙壁上雕着复杂的水波灵纹,地上刻着巨大的龙形图腾,正中间还立着一座巨大的金色雕像,上有七个龙头纠缠盘旋,中间的方格里随意滚动着一些圆球,底下还有一些长杆和短棍互相交错。   叶寒霜细细端详着它的构造,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上面的每一道刻痕,神情严肃又认真。   “看出什么门道了吗?”宫煜沉问她。   女子却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都说惊门机关凶险,宫妖主可知,这其中最难对付的是什么?”   周围空荡荡的,她脆生生的嗓音一出口便多了几分缥缈,传到宫煜沉耳朵里,不知为何却让他心头不安,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眼睛一眯,反问道:“是什么?”   叶寒霜嘴角一勾,手腕翻转,推长杆拨圆球扭短棍,动作又快又稳,看得人目不暇接。顷刻之间,七个龙头便在她手里彻底改了方向。   紧接着,整座雕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竟然动了起来,带着她直直地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房中七个方位皆有巨龙出现,按照双目、双耳和口鼻的顺序依次排布,前后左右各有围堵,硬生生地把宫煜沉困在了阵中!   “七窍阵?”他瞳孔猛地一缩,试探性地往前刺出一击,凶猛的巨龙便发出嘹亮的呼啸迅速变幻各自的位置,以七敌一,声势浩大绵绵不绝,叫人不禁目眩耳鸣气血上涌。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一看,本该与自己站在一边的女子却施施然立在不远处,手握龙头冷眼旁观。   “叶寒霜,你这是要中途反悔,与本座为敌吗?”宫煜沉终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强压怒气冷声质问道。   “你们妖族联合,亳州一战害了修仙界多少修士的性命,如今又重伤碧天宗弟子,强掳我为你效力——”   她漫不经心地斜睨他一眼,轻嗤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以德报怨,诚心跟你合作?”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本是互利互惠的事,难道你不想拿到妖花重塑灵根了吗?”   但叶寒霜却只是静静看着他,对这话无动于衷,眼底一片平静。   宫煜沉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心头一跳,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那株能恢复你修为的妖花!”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里带着震天的怒意:“你假意应承,于景门折损五名妖修,又于生门困住我九名部下,到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同处一室。叶寒霜,你居然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本座!”   “你不仁我不义,彼此彼此罢了。一面说要合作,一面却又在妖界设下埋伏,以我的性命相挟引得各大仙门弟子自投罗网,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叶寒霜面如寒霜,唇边嘲弄的笑意十分冰冷:“妖主,难道只许你算计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你吗?”   阴谋被当场拆穿,两人此刻已经算是彻底撕破了遮羞布,宫煜沉也不再摆出那副虚伪的嘴脸,攥紧拳头冷嘲道:“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用来指路的玩意儿,你还真以为本座不敢动你吗?”   “妖主大可以试试,你如今正处于阵眼,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敢妄动,你的那几员心腹大将就会遭到极强的反噬。”叶寒霜微微一笑,似乎很是自信。   “哈哈哈,”男子听了不禁仰头大笑,语气恶劣道:“真是可笑,没想到你还挺天真的,真以为我会在乎他们的命?”   他站在阵中,身形未动分毫,出手却快如闪电,聚起庞大的妖力对着叶寒霜狠狠挥出一掌,大乘境的威压便直冲她面门。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叶寒霜当即操纵机关,把这股能置人于死地的妖力东引,然后自己拼尽全力飞身一躲——   但那威压过分强大,残存的余力打在身上,还是让她肺腑遭到重创,剧痛让她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可面上却露出了快慰的笑意。   因为她身后的石壁已经开了一个大口,外头暖融融的天光便从那里泄了进来,一室亮堂里,宫煜沉周围的巨龙愈发张狂,金光四射彻底把他围住!   宫煜沉的双眼倏地放大,他这才明白,就连刚刚的摊牌,甚至自己的那一掌,也全部在这个女子的算计之中,为的就是此刻能逃出生天。   好,好得很,好一个命定之女!   “多谢妖主成全,好心送我这一程。”叶寒霜足尖轻点,眼看就要飞身而去离开秘境。   “叶寒霜,你敢走试试!”他反手震碎一尾金龙,不甘心地低吼道:“你到底还是受了本座半掌,能跑多远,而这破阵又能困住本座到几时?到那时追上你简直易如反掌!”   叶寒霜却丝毫不惧,轻笑一声道:“妖主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容我提醒一句,这秘境有八门,如今才是第三门,而你还一无所获呢。”   她漫不经心地把微乱的长发拂到身后,神色淡淡,“到底是来追我,还是先拿到秘籍宝物立足妖界,我想英明如你,心中应该自有决断。”   闻言,宫煜沉简直是怒极反笑,她根本算无遗策,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中自己的死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叶寒霜,你最好不要再落到本座手里!”   叶寒霜当然没有回应,她已经提起真气飞出了秘境,而那道口子在她离开后,竟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四周是新鲜的空气和一望无垠的草地,而直到此时,叶寒霜才敢稍微放下心来。   那股紧紧绷着的弦一松,身上的痛楚登时就涌了上来,她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大口鲜血便奔涌而出。   那一掌威力太盛,她此刻的状况的确不大好,方才和宫煜沉对峙时的镇定自若,不过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露怯罢了。   此地是人妖交界处,她身无灵力不会御剑,仅靠轻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碧天宗,只能暂且拖着病体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凡人能用的传讯工具,尽早给宗门报信,才能避免伤亡。   叶寒霜轻轻叹了口气,一边调息一边思索,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这位道友,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居然又见面了。” 第17章 “是给你烤的。”   说话的男子一袭湛蓝色长袍,面上带笑,精致的眉眼风流多情,手里还拿着一个琉璃酒壶,在日光下闪着五彩的光泽。   叶寒霜向来记性好,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日在碧天宗楼顶同她交过手的人。   “是你啊。”调息过后,她的脸色稍稍好转,淡淡一笑回道:“道友别来无恙。”   “我当然一切都好,有恙的是你。”元烨明眉毛一挑,意有所指道:“你这是捉妖反被妖捉了?伤得不轻啊。”   “算是吧,运气不大好。”叶寒霜随意地拂去衣袖上沾染的尘埃,含糊其辞地把这个问题略过,并不欲做过多的解释。   但随后,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一转,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不过这点伤倒是小事,我现在有件更大的事想请道友帮个忙,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同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元烨明立马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连酒都顾不上喝了。   虽然只打过两次照面,但他自觉和这位道友算是不打不相识,有心想要结交,奈何对方态度一直算不得热切。没想到这会儿她居然说有事请自己帮忙,当下就兴致勃勃地支棱起了耳朵。   “那倒用不着,”叶寒霜微微一笑,沉吟道:“是我有要事须得尽快回到亳州碧天宗,你若愿意帮忙,我便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哦?”闻言,元烨明的眉头轻微地蹙起,身子往后一撤,意味深长地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里是人妖两族交界之地,附近都没什么人烟,亦无景色可言,你特意来此总不能是为了游玩访友吧?那么你的目的就不难猜,要么是为了捉妖,要么是来秘境寻宝。”   叶寒霜抬起头,坦然地迎上他探究的视线,诚恳道:“不论是哪种,我都有法子能帮到你。”   “难道你知道秘境在何处?”俊美男子的眼睛不甚明显地亮了一瞬,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叶寒霜肯定地点了点头。   当时宫煜沉蒙住了她的双眼,以为这样便能掩住行踪,却不知她对方位的敏感度远远超出常人。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依然能感知风的朝向和身体的动向,将经过的路线牢牢复刻在脑海里!   “那地方位置十分隐蔽,山路弯弯绕绕,连入口也被妖修封住了,所以很是难找,但我可以把大致的路径画下来供你参考。”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秘境里其他妖修不足为惧,但有位妖族的大乘宗师,到时候你们谁能得到机缘,就各凭本事了。”   元烨明“嘶”了一声,半晌没说话,而是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底神色戏谑。   等把人看得不耐烦了,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得这样详细,那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猜出,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猜到又如何,是我先有求于你,自然应该拿出全部的诚意。”叶寒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元烨明不禁低低地笑起来,笑得连胸腔都在微微震动,爽快地应承道:“行,你这个忙我帮了。”   “当真?多谢道友!”叶寒霜登时振奋起来,四下张望寻了块空地,然后一掌拂去上面的枯枝败叶,“我便在这里画下地图,你看如何?”   “随意,你慢慢来。”元烨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径自走到一边,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叶寒霜闭了闭眼,把内力聚于手中木枝,按照自己的记忆一笔一划细致地描摹出走过的路,等她大功告成,长舒一口气之际,忽然鼻尖微耸,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回头一看,只见蓝袍男子正闲适地坐在巨石之上,一只手举着洗净串好的小兽,另一只手凝起一团精纯的明黄色火焰,正聚精会神地烤着肉,四周香气四溢。   她不禁嘴角一抽:“……道友好兴致啊。”   “是给你烤的。”元烨明笑眯眯地转向她,“你现在可不是从前有修为的时候,凡人之躯,不吃五谷杂粮能撑多久?吃饱了我再送你上路吧。”   叶寒霜不由得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发现果然是瘪瘪的,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她和宫煜沉周旋了太久,满腹心神都集中在如何对付他上面,根本无法分神去注意其他。如今虽然脱险,又满脑子想着尽早赶回亳州,更是无暇去想这些,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留意到这一茬。   “多谢,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她也不忸怩,学着他的样子在旁边光滑的大石上坐下,怡然自得地等着大厨上菜。   不多时,兽肉便被烤得焦黄,发出“嗞嗞”的脆响,被切过的地方还打着卷儿,一看就熟透了。   元烨明自己先尝了一口,结果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撇撇嘴嫌弃道:“啧,没盐巴,味道淡得很。”然后撕下鲜嫩的前腿肉抛给叶寒霜,“你将就着吃两口吧。”   叶寒霜手一扬把肉串牢牢接住,笑着回道:“能果腹就行,食物对我来说无非就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她低头咬了块肉在嘴里,因为太烫只是囫囵嚼了两下,那酥脆外皮裹着鲜香的嫩肉就在口中化开,然后三两下便滑下了肚——竟是难以形容的好味道!   于是她立刻知足常乐地咧开了嘴角,赞叹道:“手艺不错啊,这不挺香的嘛?”   “你倒是真不挑。”元烨明听了哈哈一笑,仰头倒了口酒,然后不自觉地出神看向远处,眸光逐渐变得深邃,突然轻声问她:   “我观你的气息,比那日我初次见你时,又沉稳不少。你这么努力修行,是为了什么?拯救苍生吗?”   叶寒霜失笑:“我可没你想得那么高风亮节。”   她眯着眼,回忆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面上不觉露出淡淡的恍然:“最开始,我只是想用手中的剑保护自己。后来见多了恃强凌弱作奸犯科之事,我又想,要是能用手中的剑保护别人,那也很好。”   “所以拯救苍生谈不上,最多是路见不平,锄强扶弱罢了。出最快的剑,护该护之人,做想做之事,但求无愧于心。”   元烨明静静地听着,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盛,忍不住站了起来,朗声道:“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我还要再加上一条,修炼才能得长生,我就是要永远吃最好的肉,喝最醇的酒,烹最香的茶,快活地过每一天!”   “哈哈哈,是这个道理。”叶寒霜赞同地附和。   元烨明又抿了口酒,唇边沾染了一点酒液,倒衬得整个人愈发洒脱肆意。他眼中含笑,把酒壶朝眼前女子的方向一递,“来一口?”   “哎算了算了,”没等叶寒霜回应,他又很快收回手,否决了自己的提议,摇头叹息道:“你身上有伤,不宜喝酒。”   叶寒霜看他满脸遗憾,便晃了晃手里香喷喷的肉串,笑着应承道:“下回吧,下回我请你喝,也算感谢你今日的款待。”   “那就说定了,可不许赖账。”元烨明顿时来了精神,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噢对了,这个药给你,对你身上的伤有好处。”   “这点伤不妨事,谢谢了。”叶寒霜摆摆手婉言谢绝。   她现在恰到好处的伤势本就是故意为之,一个深陷妖界又身无灵力的武修若是毫发无损地回去,反而惹人怀疑。   “那行。”元烨明耸了耸肩,倒也不勉强,一个飞身就从巨石上轻巧地跃下,而后祭出长剑当空划过。   叶寒霜只看见那柄银白色的细剑在空中肆意舞动,仿佛在刻着什么复杂的铭文,随后便是一阵飞沙走石,光华流转间,地上霎时间闪起蔚蓝色的亮芒,赤色的龙纹在其上若隐若现。   竟是传闻中的传送阵!   她在旁边看得眼睛发亮,世人皆知传送阵法极其精妙,可用作极速瞬移,但修仙界会用的修士却是凤毛麟角。   因为此阵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便是大乘宗师亦难掌控,然而对这个人来说,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叶寒霜不禁心生感叹,认真地再次向男子道了谢,抬脚走入阵中,耳边却冷不丁又响起了他懒洋洋的声音。   “叶道友,我既已知道你的身份,你却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未免有些不大公平。”   她随即回过头,这时传送阵正好启动,男子的身形和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还在灼灼地闪着光。   “我叫元烨明,下次见面,我可要找你讨酒喝的。”   低沉的嗓音顺着风飘进她的耳廓,听上去还带着点随性,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明明修为深不可测,却不像是个正经的修仙中人,倒莫名地有种江湖气,反而和她从前结交的武林朋友有几分相似。   叶寒霜无奈地摇摇头,袖袍一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伸手一掏,居然在外袖褶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仔细一瞧,这不正是之前元烨明说要给自己治伤的药吗?这神不知鬼不觉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打开瓷瓶的塞子,轻轻摇了摇,里面是几粒褐色的药丸,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再一看,小瓷瓶背面还刻着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看着龙飞凤舞的——   “没毒吃不死。”   叶寒霜:“……”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在心里问系统:“系统兄,元烨明这个人,在话本里有提到吗?”   元烨明?   系统把这几个字念了好几遍,又在话本中仔仔细细地搜寻了许久,然后拍了拍胸脯,斩钉截铁地回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第18章 夺碧血棠!   亳州林府今日来了不少客人,修仙界名声最盛的几大门派的宗主和长老都在其中,但宽敞明亮的客堂里气氛却并不和乐,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空明派的掌门樊礼刚出关没多久,看上去精神矍铄。他此刻正边说话边用力杵着手中木杖,撞在地上发出“砰砰”巨响,花白的胡子不断抖动,看起来很是义愤填膺。   “这件事摆明了是个圈套,仙门大会在即,如今正是群英荟萃的时候。那北荒妖主这样大张旗鼓地掳了人去,定是存了将我修仙界英才一网打尽的心思,妖宫之中,必有险恶埋伏!”   “樊掌门说得有理,不能上了妖族的当啊。”旁边立刻有人跟着附和,言辞之间透露出对此事明显的担忧。   林经义眉头一皱,迟疑道:“可是叶小友如今深陷妖界,我们又该如何解救——”   “为救她一人,折损我修仙界成百上千的青年才俊,委实有些不值当。”   打断他的是凌霄宗的周常生,凌霄宗和沧澜派结怨已久,而这位周长老又是出了名的刺头,甚至连面上功夫都不愿做,直截了当地就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他才不信天机阁说的什么命定之女拯救世人的鬼话,这个叶寒霜先前亳州一战没出多少力反被妖族毁了修炼根基,如今又被掳到妖界,这几次三番的,分明是世人拯救她还差不多。   “更何况,这位叶小友可是命定之女,天道眷顾之人。就算被妖族掠走,想必也自有办法能逢凶化吉,再说还有云掌门在呢,我们根本不必太过忧心。”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着实有失一派长老的体面,众人听了面上都不大好看,但又不愿意出这个头把场面闹得不可收拾,于是便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坐在主位的云天衡身上。   而云天衡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周长老的弦外之音,脸上神色丝毫未变。他心中早已有考量,抿了抿唇正打算开口,结果突然被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   “爹,我们不能不救叶师姐!”   林承碧在里间偷听了半天,越听心越凉,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干脆直接冲了出来。   “碧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不是你待的地方!”林经义厉声斥道,按住她的胳膊就想把人往回带。   哪知小姑娘执拗得很,死活不肯走,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了,还扯着嗓子拼命喊:   “爹,叶师姐不仅救过我的命,也救过大哥的命,还救过不少碧天宗弟子的性命,您不是经常教导我要知恩图报吗?现在她有难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碧儿说的没错,更何况身为修仙弟子,本就该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担当,营救一事是义不容辞。”林承天也走了出来,他那日的伤还未好全,面色有些苍白,但依旧强撑着开口。   “我同那北荒妖主交过手,他出手狠辣,修为至少已是大乘中期,叶道友落在他手里,岂能有好、咳咳——”说着说着,他又是一阵咳嗽,看着气衰体弱,眼里的神色却十分坚定。   看着言辞恳切向自己请命的一双儿女,林经义不禁神色复杂地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忧虑,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叶小友是在我碧天宗被掳走的,我宗门上下更是承过她的情,是以我无论如何也得出一份力。”   林经义这话分量不小,同他交好的樊掌门立刻便倒戈了:“我们几大门派本是同气连枝,天道命定之女就这么在你我眼皮子底下被妖族掳走,于我正道名声亦是有损,的确不能不救。”   “可若是她自己不愿呢?”见周围人的态度开始转变,周常生却犹不死心,竟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叶小友出自沧澜派,想必也是心系天下的高洁之人,此番若是害得其他弟子身陷险境,她难道于心能安吗?”   “周长老此言差矣,我们这么多能人异士,少年英才,难道还想不出一个缜密的救人计策吗?”云天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吞,说出的话却绵里藏针。   “更何况我的徒弟,自然有我先护着,即便真有什么事,沧澜派也会走在最前面挡住各位!”   流仙门的门主华梦兰是个惯会做人情的和事佬,见状立刻就插了一句:“对对对,救是自然要救,但什么时候救,怎么救,总得讲究个章法。”   见话题终于向着自己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云天衡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关于如何营救寒霜,我的另一个徒儿禅月倒提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在这时,有个碧天宗的弟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面带喜色大声疾呼道:“宗主,叶道友、叶道友她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林经义先是狠狠一惊,随后便是喜出望外。   林承天更是把少宗主平日的庄重沉稳都丢到了一边,直接过去揪住那名弟子的衣袖,着急地问道:“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云天衡心里闪过一丝意外,也起身快步上前,面上一副欣喜至极的模样,可眼底却分明没有多少笑意。   “正往这儿赶呢。”那名弟子提起叶寒霜便满脸敬佩,“叶道友是拼死从妖族手里逃出来的,身上有伤走不快,让我先来报个信,说是妖界有极其凶险的陷阱,若是已经派了人前去打探,一定要让他们尽快回来。”   林经义会意,立刻侧头吩咐道:“快传音给陈长老,就说叶小友已经平安了,让他赶紧领着弟子回来。”   这喜讯突如其来,在场人一时都有点没回过神过来。怔愣片刻后,还是华梦兰先反应过来,开口提醒了一句:“叶小友能逃出魔爪是天大的好事,但既受了伤,便不要到处走动了,先养好身体要紧。”   “对对对,还是华门主考虑周到。”林经义搓了搓手,已经准备出门去迎叶寒霜了,看上去倒比云天衡这个真师父更上心,“也不知道到底伤得如何,我一会儿再让药修去看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转向堂前,不知看到了什么,竟顿住了身形,短暂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后面上也露出了明显的骇然。   进来的女子鬓发散乱身形孱弱,娇艳的面庞已经苍白如纸,衣衫上尘土和血污混杂,简直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一看便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她分明脆弱到让人心生怜悯,可是那始终挺得笔直的脊梁和脚下那沉稳坚韧的步伐,却又让人觉得,怜悯反而才是对她的不尊重。   柔而不弱,风骨斐然——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这两个词。   原本安心休眠的系统垂死病中惊坐起,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我也不想啊,”叶寒霜也十分无奈:“元烨明那个传送阵快倒是挺快,但风是真大啊。那飞沙走石劈头盖脸一下来,躲都没处躲。”   系统:“……”   不明真相的林承碧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像只小兔子一样蹿上前,想要扶她又怕碰到她的伤处,只好小心翼翼地蹭在一边,眼巴巴地瞅着。   叶寒霜心里一软,伸出手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弯起嘴角安慰道:“放心,我没事。”   见状,云天衡也疾步靠近,立刻掏出伤药让她服下,温言安抚道:“你的伤不轻,妖气已经逼得浑身灵脉暴动,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且慢,老夫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叶小友当面解惑。”周常生是个从来不顾他人眼色的,偏要不依不饶,眼中神色狐疑。   他才不吃苦肉计那一套,一个没了修为的小丫头,居然能在妖族重重把守之下逃出来通风报信,其中必有古怪!   “听闻那北荒妖主修为已入大乘之境,身边又有境界高深的妖修属下,而你身无灵力,被困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说是解惑,语气却近乎质问。   “周长老,这些容后再说吧。”其他人纷纷出言阻止。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件事有些怪异,有心询问,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任谁都能看出眼前女子的虚弱,再去追究这些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无妨,”叶寒霜一边柳眉微微挑起,轻轻推开旁边欲搀扶她的云天衡,一步一步向着周常生走近,语气意味不明:“周长老也是关心晚辈。”   两人四目相对,周常生面色登时就有些不自然。   没有修为的压制,没有锋利的言辞,可仅仅是那平静无波的透彻眼神,竟也让他隐隐生出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当日我被妖族掳至秘境,得知他们要以我为饵,引仙门弟子入瓮,便极为焦心。倘若因我一人之故害大家陷于妖界,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是以宁可拼却性命不要,也决不能让妖族奸计得逞!”   掷地有声发自肺腑的一席话一出,堂中立时便寂静下来。   叶寒霜坚毅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抿了抿唇继续道:“秘境一日便是人间一旬,时间实在紧迫。好在我修武已久,到底身手还在,加之秘境中有八门阵法,助我困住十余名妖修。受北荒妖主一掌后我趁乱逃出,又路遇大能将我送回,如今得以平安归来,实属侥幸。”   她把极其凶险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但其间轻微的咳嗽声和愈发苍白的面色无不在提醒周围人,她遭逢了怎么的大劫。   几位掌门宗主面上都有几分触动,纷纷感慨道:“叶小友深明大义,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周长老则是哑口无言,只好悻悻地退到一边。   “好了,诸位若是还有事,也暂且缓缓,等我徒儿养好伤以后再问不迟。”云天衡不悦地甩袖而立,一锤定音,没给众人继续说话的机会。   现在计划被全盘打乱,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正在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天机阁的占卜是不会有错的,他的这两个徒弟,本就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生相克。可叶寒霜到底为什么没有按照推算的轨迹行走呢?   他负手而立,盯着女子远去的瘦削背影定定地出神,把阴翳深深地潜藏在眼底。   而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叶寒霜自是不知。她近几日身心俱疲,内力损耗大半,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一番。而这一睡,就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碧天宗的宗门大比都已经结束了。   “这次大比的魁首又是我大哥,爹爹和长老们已经商定好让他代表宗门参加仙门大会了。”林承碧美滋滋地说,显然很是与有荣焉。   顿了顿,她又骄傲地挺起胸脯,对叶寒霜自吹自擂道:“噢对了,这次葛师兄拿了第二,所以他也要同去。葛师兄那么厉害,我都能跟他对打几个回合,说明我也不差。”   旁边一个弟子听了,马上笑着搭腔:“那是当然了,林师妹你现在是筑基中期了,刚好达到仙门大会的要求,下次说不准就轮到你了。”   叶寒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她这才忽然意识到,参加仙门大会对修仙弟子的境界是有要求的,修为必须在筑基中期以上,并且不得超过元婴初期。   沧澜派门下亲传弟子不多,仙门大会早就定好了人选,叶寒霜自然也在其中。倘若她未曾失去修为,此时正好便是筑基中期的境界,参加大比自是无可指摘,可如今这种情况,倒是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可有些棘手。   她屈起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沉声问道:“承碧,若是境界达不到要求的修士,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参加仙门大会呢?”   “那倒是也有的,我们宗门后山百里处有一个很大的湖叫血池,平日封锁,临近仙门大会才会开放。若是有修士能拿到池底的那株碧血棠,就能直接拥有参加大比的资格,而——”   林承碧看到面前的女子眼睛发亮,心头陡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忙截住话头嚷嚷起来:   “你不会想去试试吧?那个太危险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呢。苏师姐都说了,你是武修,本来就不能用灵修的标准看待,想参加仙门大会只要和云掌门说一声,他会有办法的。”   叶寒霜不想让她担心,于是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没再说话。   她活到现在经历过不少,当然知道很多事情都有捷径,很多人也都会选择坦途。说到底,她的目标是在仙门大会上拨得头筹,此时只消保存体力,本不必在如何参加这点上纠结,耗费太多心神。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去争取的! 第19章 破境破局   碧天宗的后山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内藏乾坤,有机缘亦有凶兽,一向是门内弟子的历练之地。越往里走,路就越艰险,层层山峦围住的地方,有一面深不见底的清澈湖泊,正是传说中的血池。   在很久很久以前,血池还是个平静祥和的地方,湖底生长着可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宝物——碧血棠,浓郁的灵气就一直滋养着附近的百姓,平日里下水嬉戏的人也很多。   但好景不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竟变得十分凶险,一旦有人入水便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吸入其中,运气好的能侥幸逃脱,运气不好的便丧命于此。   曾有修士不信邪,试图下水查探,顺便摘下碧血棠为己所用,结果不仅剑被浪卷走,人也受了重创,上岸之后竟什么也不记得了。   从那以后,关于血池的传言便越来越多,而取碧血棠这件难如登天之事,便被后人当作入仙门大会的另一道门槛。   一些没被宗门选中但心有不服的弟子,或是境界还未达到筑基中期,但对自身本领极有信心的修士,都可以在此签下生死状,只要夺得碧血棠,就能得到参加仙门大会的资格。   尽管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实现,甚至有不少修士因此命丧黄泉。但仙门大会毕竟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以不断有人前仆后继,以身犯险。   叶寒霜到的时候,血池附近已经来了不少修士。他们基本都是各大门派的普通内门弟子,之前同她没打过照面,因而也并没有人认出她是谁。   “你没有修为?”负责安排修士签生死状的教习弟子忍不住惊诧地抬头。   叶寒霜点点头:“我是纯武修。”   就在这时,有一个白袍青年突然破水而出,手脚并用挣扎着上了岸,双目无神地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这湖会吃人!”   旁边还没下水的几个弟子不由得心惊肉跳,刚刚才下定决心,这会儿就又开始踟蹰不前了。   见状,教习弟子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转向眼前的女子,看她容姿实在出众,便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好言相劝道:“刚刚那个人瞧见了吧,他只差一点就是筑基中期了,下水前可自信得很呐,结果呢?”   “再说你还是个武修,连灵力都没有,就靠这一身拳脚,下去也太危险了。”   叶寒霜看了眼暗藏杀机的湖面,面上没有一丝迟疑,神色淡淡道:“劳烦把避水珠给我吧,多谢。”   避水珠是仙门大会特意为下血池的修士准备的,带在身上便可在水下正常呼吸和行走。   那人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再劝,长叹了一口气提醒道:“要是撑不住了,就赶紧上来——”   “贺文钊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婆婆妈妈的!”旁边有个刚上岸的修士打断了他的话,冷哼一声道:“人家想去白白送死,就让她去好了,要你多事?”   “你什么意思?”   叶寒霜并不欲挑起他们的争吵,接过避水珠后朝贺文钊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就走到湖边,毫不犹豫地一头跳了进去!   湖□□——这是她下水以后的第一个反应。   她往下坠的速度明明不算慢,但还是花了段工夫才落到湖底。   冰凉的湖水把她全身包裹住,带来一股极强的压迫之力,即便是带了避水珠,行走时胸腔依旧有些憋闷,隐隐有点窒息的感觉。   于是叶寒霜屏息凝神了片刻,等身体适应了水下的压力,再继续前行。   血池底下和她想象的倒不太一样,一眼望去都是沙石,水草和绿苔这些本该常见的物事却很少有,就连鱼虾也找不见几只。   她正觉得纳闷,眼前忽然有成群结队的大鱼经过,尾巴摆得飞快。鱼天生警觉畏人,可其中有几条甚至都慌乱得不记得避开她,还直接撞到了她的身上。   看这异状,前方必定有猛兽,而碧血棠也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她当机立断马上逆着鱼群游动的方向疾步前行,结果没过多久,又撞上好几个满身狼狈的修士,一副抱头鼠窜的模样,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惨叫声不绝于耳。   “救命啊!”“快跑!”   仓皇的样子,简直和那群鱼如出一辙。   叶寒霜心中一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提起内劲飞速往前赶,终于在一片血色弥漫里,看到了传说中的那株碧血棠。   那是一朵极其妖冶的花,花瓣如同鲜血般赤红,花蕊如同烈焰般灼热,就这么静静地绽放在那里,仿佛唾手可得。   可是那棠花的周围却偏偏有带刺的藤蔓,摇摆着拒绝所有人的靠近。藤蔓冲击的力度很大,一甩就能激起层层巨浪,朝周围发动极强的攻势。   “小心!”叶寒霜顺手拉了一把倒地不起的女修,让她免遭被巨大水柱当胸击中的厄运。   “谢谢你啊,”那女修感激地看她一眼,爬起来之后扭头就跑,一边还喘着粗气对她说:“你也快逃吧,这东西砍不完烧不尽,太吓人了!”   砍不完烧不尽?   这句话怎么好像似曾相识呢?   叶寒霜一面躲避强势的攻击一面思索,藤条疯狂地舞动,掀起极大的浪花,那些波涛都带着汹涌的蛮力,击打在人身上,竟是让人觉得筋骨碎裂一般剧痛难忍。   有个修为尚可的胆大弟子试探着从另一头靠近那株碧血棠,但那些藤条仿佛长了眼睛,他的手连叶片都没碰到,就被打了回去。   “见鬼了,我的灵力好像对它一点没用啊!”   他话音刚落,藤条又是重重一击,这回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掀翻了!   这一招无异于杀鸡儆猴,在场其他修士都看得心头一颤,一个个四处逃窜纷纷上岸,最后只剩下叶寒霜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她腾空艰难地翻了个身,咽下喉中的腥甜,眯着眼注视着前方。   翻腾的水雾里,她看到藤蔓中心散发着青色的光芒,比葛文舟身上的更亮,跟宫煜沉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极为精纯的妖力!   砍不完烧不尽,灵力也没有用,那还能怎么办呢?   叶寒霜脑中混混沌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在妖界秘境之中,参透的武道第五重境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她的脑中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不再继续躲避,而是直挺挺地迎了上去。   这些凌然的妖气打在叶寒霜的肩膀、手臂,腰际、膝盖还有脚踝,可是她却有种畅快淋漓的痛感,趁着对方放松警惕,迅速化绵绵掌风为利刃,如锋刀出鞘,直接截下长长的一段藤蔓,然后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掌心。   她两手并用,一前一后用力扯了扯刚斩下的藤蔓,然后高高扬起了手腕,这袭击人的利器落到她手里,竟成了最好用的长鞭。   一鞭,她把滔天巨浪圈在臂弯,打得藤条在水中狠狠颤动!   又一鞭,她反手把强劲的妖力打了回去,刮走了一大半的藤条!   最后一鞭,她当空旋出一个圆甩到对面,卷起剩下的藤条直接连根拔起!   顷刻之间,那些藤条便全部消失在眼前,随后露出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妖贝,蚌壳一开一合,里面居然藏着一些人类的头骨。   原来,一直以来就是它在作怪,操纵着这些藤条对付下水的修士和凡人。   发现自己的伪装被识破,妖贝登时恼羞成怒,叶寒霜只看见青光一闪,一排排滚圆的珍珠便穿过浪花,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   不过雕虫小技。   叶寒霜丝毫不惧,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些小伎俩,只当是妖贝的垂死挣扎,手上轻轻一挥,那些珍珠便齐齐地卸了力,再也成不了任何气候。   紧接着,她便乘胜追击,慢慢收紧藤蔓,又陡然甩出,灵活又凌厉的浪潮滚滚而去,差点就把那妖贝的本体勾了出来!   可那妖贝何其狡猾,它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坚硬的外壳,因此每回发动攻击之后,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壳闭得紧紧的,以为这样便是最完美的防御。   而叶寒霜却冰冷地勾起了唇角,她在一来一回中,早已悄悄将四散的妖力都灌注到了藤鞭之中。   等到狂风巨浪稍稍平息,她的眼中立时闪过一丝利芒,然后毫不迟疑地狠狠一鞭劈在蚌壳之上!   尖锐的惨叫霎时划过湖底,那蚌壳竟是直接从顶部碎裂开来。巨大的裂缝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蜿蜒开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令人心惊。   与此同时,蚌身开始发出剧烈的白光,照在叶寒霜身上,竟让她在一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充沛的内力盈满四肢筋脉,暖融融的真气正不断冲击着她的丹田。   连日的积累,一朝的爆发,竟是让她冲破了原本的境界,直接到了武修的五重境,于是整个湖底都开始猛烈地震动起来!   不过因为血池有极强的屏障,所以湖底发生的事,岸上一概不知。而且岸上众人此时正因为另外一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仙门大会即将召开,各宗门参与弟子的名单都已经拟定好了,按照往常惯例,还要派人来血池这边询问今年有没有脱颖而出摘得碧血棠的修士。   然而,那拟好的名单不慎被人看到后,便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论。   “沧澜派苍涯峰四弟子叶寒霜,修为根本没达到筑基中期,为什么也在名单之上?”有个凌霄宗的弟子气愤地瞪大了眼,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林承天立刻温声解释道:“叶道友如今是武修,和灵修的要求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她能拼死抵御亳州魔修,后又能孤身逃出妖界,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实力吗?更何况沧澜派本就有三个名额,派谁出战是他们门内的事……”   “这不公平!仙门大会的规章是早就定好的,千百年历来如此,凭什么她是武修就能例外?”   底下其他弟子听了,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规章存在纰漏。分配给各宗门的名额是死的,而沧澜派弟子有的在外云游,有的正在调养,林林总总算起来,合适的人选并不多,本就该轮着叶寒霜。   可她却偏偏在这当口失了修为,从境界上看,如今确实是没达到要求。但能不能用灵修的标准去同等要求武修,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实在有些复杂。   眼见讨论声愈发激烈,旁边的越修默不禁皱起了眉,沉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师妹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才从妖族手中脱身,避免了各门各派的牺牲,是多么大的功劳——”   那男修面上立刻流露出明显的恶意,讥讽道:“北荒妖主贪花好色谁人不晓,偏偏这位叶道友又长了幅天仙般的好容貌,被困那么些日子居然只是受了点伤,谁知道她到底是如何脱身的?”   “这位道友慎言!”越修默本就护短,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冰冷长剑即刻出鞘,直接就抵在对方的身前。   几个沧澜派弟子也跟着拔出剑来,这话他们自己私下想想可以,可别人说不得,他们门中的弟子,清誉不容他人污蔑!   “我偏要说!若是她真有那么厉害,为何不堂堂正正像其他修士一样来血池夺碧血棠呢?”   那凌霄宗弟子却丝毫不知道收敛,高声道:“就因为她是天道命定之女,就因为她有个好师门,就能不守规矩吗?便是云真人在此,我也要说我不服!”   “你满口胡言!”沧澜派弟子自然要维护师门,容不得旁人出言不逊,你一言我一语,局势很快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眼看众人吵得越来越激烈,苏婵月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是认命一般,从旁和稀泥道:“这位道友,这是几位宗门长老共同的决定,想来总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这辩解显然有些苍白无力,那凌霄宗弟子嘴角勾出一点诡异的笑,心知今日这个设局算是成了,于是和身边几个同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径自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她师姐,自然偏帮于她。我不管什么道理,我只知道,她修为没到筑基中期,便去不得仙门大会,她没这个资格!”   他话音刚落,原本如同一潭死水的湖面陡然传来巨大的动静,震天的水柱砰砰飞起,有一个身影席卷着泼天浪潮踏风而来,清凌凌的声音仿佛带着湖水的凉意。   “谁说我没有资格?” 第20章 仙门大会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架势吸引了注意,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这一看,便齐齐愣在当场。   只见那血池正中间翻滚着巨大的波涛,雪白浪花肆意涌动,盈盈水波里,赫然立着一个身形纤瘦如弱柳扶风的女子。   她足尖轻轻一点,便踏着湖水落到岸边,掀起一片细细密密的水珠,如同绵绵春雨飘散空中,最后化为一片氤氲蒸腾的雾气,被灿烂的日光一照,竟是当空映出一道七彩的虹。   层层叠叠的衣衫已经湿透,几缕乌黑的鬓发蜿蜒贴在耳侧,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艳若桃李的面庞看着像是惑人心魄的山间精怪,一抬眼,那清冷漠然的神情又仿佛刚刚下凡的九天玄女。   她就这样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一步一步迈向人群,抬手随意抹去沿着面颊缓缓滑落的水珠,径自走到负责血池甄选的教习弟子贺文钊的身边。   “沧澜派苍涯峰叶寒霜,已摘得碧血棠,劳烦验收。”   众人如梦初醒,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一株开得极为妖艳的花。颜色是刺目的殷红,如鲜血如烈焰,想必就是传闻中的宝物碧血棠了。   贺文钊也从愣神中反应了过来,看着女子那张近在咫尺的艳丽面容,脸立刻就涨红了,赶紧低下头慌里慌张地把花接过来,磕磕巴巴道:“好、好的,叶道友——”   “笑话!难道你随便在湖底下摘朵花说这是碧血棠,它就是吗?”方才大放厥词的凌霄宗弟子再次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看上去显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按照长老说的,死死揪住叶寒霜修为不符要求的事不放,搅和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占据了上风,眼看大功告成结果突然来这么一出,简直是狠狠打了他的脸,那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这猝不及防的变数让他脑子一片混乱,居然开始不讲道理地胡搅蛮缠起来:“再说了,水下可不比岸上,施展身手极为困难,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做到。你一个没了灵力的武修,怎么可能毫发无损轻而易举地就把这稀世珍宝摘下来了?”   “说的没错,要么这花是假的,要么就是今年这次甄选试炼格外容易,根本不能凭这个作为入仙门大会的资格!”旁边和他串通一气的同门弟子马上跟着附和。   “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没看过《仙家百草图》吗?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碧血棠不会有假。”那个在湖底被叶寒霜扶了一把逃过一劫的女修实在看不下去了,满面怒容地站了出来。   “我们几个下去的时候都看见了,它就开在湖底深处,四周有带刺的藤蔓,不停卷起浪头困住我们,而且砍都砍不完,大家都是实在撑不住了才上来的。”   “就是啊。”旁边和她一道上岸的弟子立刻点点头表示赞同,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脸心有余悸:“那藤条特别邪门,哗啦一下直接把我撂倒了,跑都没处跑。”   而叶寒霜却似乎对凌霄宗弟子无端的猜疑指责并不在意,反而微微一笑,转向方才说话的两人:“不错,在水下时也多亏了几位道友的提醒,我才能发现那凶恶藤条底下暗藏的玄机。”   她这话说得巧妙,顺势肯定了几人的贡献,即便是客套话,也让人听着心里熨帖。   “我把那些藤条连根拔起后,才看到下面躲着一只巨大的妖贝,妖力雄浑强大,是以才能肆意操控着藤条,袭击下水的修士和凡人。”   说着,她还从袖中掏出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看上去光洁无暇,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但修为稍高些或有过对敌经验的弟子却立刻就感受到了上面残余的妖气!   叶寒霜解释道:“这便是那妖贝攻击我时用的蚌珠,斩杀它之后我便留了一颗在身上,刚好做个见证。”   其他一些去过湖底的修士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感叹道:“我就说水下怎么如此凶险,原来是有只大妖在作怪。”   “是啊,怪不得那藤条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尽往我身上扫,居然是这么回事!”   “仅仅是一颗珠子就有那么大的妖气,那妖贝定然更是凶狠异常,叶道友同它周旋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那还有假?能把这么厉害的大妖铲除,最后摘得碧血棠,谈何容易?要我说她参加仙门大会就是名副其实!”   他们也不傻,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把叶寒霜捧得越高,才能显得他们这帮一同下血池的人不算太差劲。   要是真像那个凌霄宗弟子所说,下湖夺碧血棠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他们这些不仅一无所获还被妖怪打得四处逃窜的人成什么了?回去之后不被同门笑掉大牙才怪呢。   一片啧啧称赞声里,有个声音显得格格不入,正是之前为叶寒霜说话的那个女修。   只听她嘴里喃喃念道:“这珍珠好圆好漂亮啊!要是能拿来放在梳妆台,嵌在镜子上,一定很合适。”   “喜欢?”叶寒霜耳朵尖,闻言柳眉一挑,便把手中雪白色的珍珠递了过去,含笑道:“那送你了。”   “啊?”那个女修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呐呐地道了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枚硕大的珍珠藏进了怀里。   隔了一小会儿,她又抬眸悄悄瞄了叶寒霜一眼,随后立刻埋下脑袋,偷偷地笑了。   “哼,眼皮子还真浅,这种妖邪之物也敢要,我看你们几个是早就串通一气了吧。”之前出言不逊的那名男修自知大局已定,心中十分恼怒,忍不住在背后小声嘟囔。   “连个没有灵力的武修也敢派去参加仙门大会丢人,沧澜派不过如此,没落是迟早的事。”   叶寒霜眉头一皱,当下便看向那个女修,温言补充道:“过不了多久,这上面的妖力就会完全散去,到时便和普通珍珠一样,对身体不会有害。”   说完,她又很快转过身,朝向那名到处嘴炮的弟子,和煦的面色立刻便沉了下来,但仍克制着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这位道友名讳,师门何处?”   “凌霄宗弟子曹炎雨。”他骄傲地昂了昂自己的头,轻嗤一声道:“怎么,我不过是提出自己的疑问,你还要去我宗门状告不成?”   叶寒霜摇摇头:“合理质疑没有错,随意诋毁却不对,更何况我们是修士,自然该用修士的办法解决问题。”   她用内力快速烘干身上的衣物,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健步如飞走到远处,然后把手中的藤鞭高高举起,往地上重重一甩,立刻就在身前划下深深的一道沟壑!   “曹道友,既然不服,就来战吧。”   你既然管不住那张嘴,那就打到你心服口服地闭嘴。   人群里有许多弟子都领会到了这层含义,顿时一阵哗然,大伙儿看热闹不嫌事大,七嘴八舌地就议论起来。   越修默这会儿终于能扬眉吐气了,马上颠颠地跑过去,站在叶寒霜右侧得意洋洋地道:“对,我师妹说的有理,嘴上逞什么英雄,你要是不服气,直接比就是了!”   经过这几次的事,他现在对自己这个小师妹早已经刮目相看,对她的本领信任得很,根本不把曹炎雨这样的对手放在眼里。   林承天亦是满怀赞许地注视着叶寒霜,只有苏婵月双手交叠在身前,悄悄地捏了捏自己的腕骨,面上带笑,眼神却十分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曹道友,你不是说自己下个月就能突破到筑基巅峰吗?那总不会不敢对上一个没有灵力的武修吧?”   “就是啊,既然你说下血池夺碧血棠易如反掌,那就让咱们也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呗。”   周围人嘻嘻哈哈的,不断有弟子起哄,曹炎雨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拿着长剑硬着头皮站到叶寒霜对面。   “请曹道友赐教。”叶寒霜向前走了半步,躬下身子大大方方地朝他见了礼。   此地不是擂台,旁边也没有长老,甚至耳边都是喧哗,可是她的神色却依旧庄重而肃穆,没有半分戏谑,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力量和平和。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名门气魄。   于是原本正在调笑的修士都不自觉收敛了面上嬉皮笑脸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决定静下心认真观摩这一场突如其来又别开生面的比斗。   曹炎雨铁青着脸还了一礼,眼中寒光一闪,利剑出鞘,冰冷的刀锋立刻就亮了出来。   他的手腕急速旋转着,剑身翻飞旋起一阵大风,剑刃闪着星星点点的蓝光,颤动的声音恍若猛兽出山,发出一声刺耳嘶鸣后,就直直地向叶寒霜刺了过去。   好快的剑!   这一剑气吞山河,便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量和灵气,赌上了全部的尊严,势必要将这个女子狠狠踩在脚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哭爹喊娘!   看来凌霄宗的剑法,还是有些来头的。旁边的修士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都开始为对面的女子小小地捏了一把汗。   然后他们就看见,在这么凶猛的攻势之下,叶寒霜竟纹丝未动。   等到强大的剑气已经冲到她的面门,吹起她额前的一缕秀发,光亮晃过她的双眼,她才灵活地一个侧劈下腰,轻松地躲过这一杀招。   她脚下没动,手上的藤鞭却扬了起来,在空中飞速划过,吸附了周遭的灵力之后再轻巧地一甩,就牢牢地缠住了曹炎雨手中的利剑。   曹炎雨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咬紧牙关想要把剑和鞭子扯开,可是硬拽了两三下之后,发现居然根本动不了!   见了鬼了,这小丫头片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还有这个鞭子是什么做的,怎么用灵力都砍不断?   两个人就这么凭借自身气力拉锯着,不过须臾,一个就满头大汗面色越来越苍白,一个却神色轻松脸上一派平静。   “欸你看你看,叶道友好像根本没使劲,那个曹炎雨就累成这样了。”有人啧啧感叹。   “可不是,不过她手上的鞭子怎么这么眼熟啊?”有人疑惑。   “嗐,这不是咱们在血池底下碰见的那该死的藤蔓嘛,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啊!”有人拍案叫绝。   围观人群还在讨论,结果下一刻,叶寒霜已经开始发力。她轻微地转动了两下手腕,面上气定神闲,手上却是以雷霆之势狠狠一拽!   这股力道实在太大,速度太快,以至于曹炎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阵风忽然刮过,手里的剑就一下子被卷走了。   而他因为方才僵持太久,早已精疲力竭,此时着力点突然被卸,手臂一个脱力,脚底一软,整个人就往前栽倒下去。   众人只听见“啪”地一声,定睛一看,曹炎雨竟然双膝著地,直接跪在了叶寒霜的跟前!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膝头却仿佛有千斤重,这才猛然间意识到,方才那一鞭激起的罡风,已经把他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夺走了。   他自知输得一败涂地,面色颓然,根本抬不起头来,牙齿咬得咯咯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话。   “你给我等着!”   围观弟子都愣住了,没想到这场比斗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更没想到的是,这位凌霄宗的弟子,竟如此没有风度,输了也不肯服气。   而叶寒霜面上并没有得色,只是平静又冷漠地俯视着自己的手下败将,沉声道:“我的确身无修为,曹道友质疑我出战仙门大会的资格,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我分明按照规章,下血池夺了碧血棠,你却仍要纠缠不休,便是没有道理。”   不知者不罪,此人先前死磕她修为不符要求这一点,谋求的是一个公平,并不算错。但她不能赞同的是明知自己做错了却死不承认的,还寻衅滋事造谣污蔑的可恶行径。   她紧紧盯着曹炎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回击道:“不明就问,错了当罚。不服就战,输了要认,这是作为一个修士,要遵守的最基本的准则。我沧澜派,宗门不可辱,弟子不可欺!”   “小师妹说得好!”   “打得漂亮!”   跟来的几个沧澜派弟子都举起剑激动地欢呼起来,越修默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最是明显,一个人喊出了十个人的气势。   “小师妹,你真厉害,师兄可真是太佩服你了!”他眼神亮晶晶的,像只大型犬一样挂在叶寒霜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着话,边说还边乐得前仰后合,比自己赢了比斗还高兴。   “哎呀呀,你是没有看到凌霄宗那几个家伙的脸色,又红又黄又紫,花都没开得那么艳呢,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三师兄你冷静点。”叶寒霜面上无奈,眼里却不禁透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林承天在后面看着,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笑着对苏婵月说:“苏道友,你的这位师妹可真是了不得。从前的我实在太过狭隘,你们沧澜派,当真个个都是厉害的人物!”   苏婵月听了也跟着笑:“小师妹现在确实很出色,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她垂下眼帘,把心底蓦然生出的一丝奇怪的不安,深深地潜藏在眼底深处。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凌霄宗几个弟子偷鸡不成蚀把米,灰溜溜地回了宗门,自是不会把这件丑事到处声张。沧澜派弟子虽然高兴,却也不屑于把这事四处宣扬。   但无奈当时在场的弟子实在不少,而且各门各派的都有,回去之后就把这件事在宗门上下传了个遍,各种版本都有,但反正每个版本都着重渲染了叶寒霜勇夺碧血棠,怒打曹炎雨的部分。   但因为去血池参加甄选试炼的基本都是门中修为不高的弟子,所以大部分内门亲传弟子听了他们的传话,心里都半信半疑的,甚至还觉得会不会是这些弟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才会把鱼目当珍珠。   说到底,一个武修,就算修炼到顶了天,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呢?   当世的杰出英才,哪个不是天资卓越的灵修?没了灵力和修为,在修仙界那根本是寸步难行!   而亲眼见过叶寒霜风姿的一个流仙门女修听了这些话,便很是忿忿不平:“哈,他们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瞧这说得是什么话?我虽然自己实力有限,但总不至于连好坏都分不出来吧?我是真觉得叶道友的身手比大师姐还要厉害呢。”   “姜柳儿,我看是你被那颗大珍珠给收买了吧?放在梳妆台上天天当个宝一样供着,是能开花还是能结果呀?”旁边的弟子笑嘻嘻地揶揄她。   “……我懒得和你说!”姜柳儿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过去,信誓旦旦道:“反正你看着吧,在仙门大会上,叶道友一定会夺得第一扬名天下的!”   “疯了吧你,就她还第一?到时候别第一轮就给淘汰了。”那弟子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而在各种各样的声音里,这一届的仙门大会,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   仙门大会作为修仙界少年英才互相切磋交流的盛会,已经延续了很多年,而这次的比斗之所以显得格外隆重,不仅仅是因为近些年人才辈出风云迭起,更是因为众修仙弟子还要在此次比试中争夺进入冥霄秘境的名额。   关于冥霄秘境的各路传闻在天下流传已久,这是一个机缘与危险并存的地方,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拿不完的秘笈法器,也有杀不绝的凶恶妖兽,算不清的精密机关。   而在秘境之外,有道要求极其严苛的屏障,只有境界在元婴中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进入其中。修为低了进不去,而化神中期以上的修士,也会因为修为过高,而被秘境自动弹回。   考虑到秘境即将开启,但许多青年才俊出世太晚,即便修炼速度再惊人,也来不及炼到元婴中期,是以天机阁特意淬天地之灵气,锻造了六枚护身符。   修为还未达到要求但又出类拔萃的少年修士,只消把护身符带在身上,便可自由出入秘境,寻求自己的机缘。   然而各门各派参加比斗的弟子加起来人数众多,最后的名额却仅仅只有六个,竞争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这次沧澜派代表宗门出战仙门大会的是苏婵月、越修默和叶寒霜三人,比试的第一轮,是最为寻常的两人对阵,提前抽签决定对手,也是最初的一次筛选。   这次仙门大会争夺秘境名额的热门弟子里,除了碧天宗少宗主林承天之外,还有很多叶寒霜不认识,但在修仙界却赫赫有名的天才,每一位都不可小觑。   所以抽签的结果就至关重要,若是运气不好,一来就对上了修为境界远胜过自己的人,那便极有可能止步于此,无缘之后的比斗更无缘秘境了。   越修默运气很好,抽中的是空明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修为堪堪到筑基中期,而他自己的境界是筑基巅峰,甚至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金丹,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按说这场对决应当是毫无悬念的。   苏婵月运气也不错,她在金丹初期已经稳扎稳打有段时日了,而这回抽中的是流仙门刚刚突破到筑基巅峰的弟子,看起来应该也会是一场相对轻松的比试。   最倒霉的是叶寒霜,手气差得很,居然一上来就抽中了凌霄宗宗主座下的亲传二弟子,一个境界在金丹中期,甚至可能马上要突破到后期的强者——曹炎风。   年轻一辈里,此人风头甚劲,晋升的速度堪称当世一流,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也极为惊人。   因此很多人都戏言,要是这秘境再晚开几年,没准他都已经突破元婴,根本不需要来参加什么仙门大会了。   于是比斗前一日,云天衡便把叶寒霜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寒霜,你明日要迎战凌霄宗的曹炎风,他的修为在此次所有弟子中都算得上顶尖,而且还是个剑修,手中的玄铁剑极快。而自从亳州一战,你那把剑陨落在山谷之后,还没有寻到新剑——”   他边说边拿出一柄长剑,剑一出鞘,银白色的剑身便闪烁着锋利的蓝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把剑名叫‘归灵’,削铁如泥,剑锋锐利。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玄铁剑,却也是世间罕见的宝器,我今日便把它赠予你,明日一切小心。”   叶寒霜接过男人手里的长剑,目光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到那上面灵气浮动,光点浓郁,甚至隐隐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薄雾。   这的确是把好剑,只可惜,根本不适合她,即便用了也是费力不讨好。   她叹了口气,把剑递了回去,“多谢师尊,不过这剑我还是不用了。”   云天衡忍不住皱眉:“寒霜,为师不是教导过你,凡事都要尽力而为,便是输,也要输得坦荡吗?”   这话里话外,竟像是已经认定她会落败,甚至还觉得她因此而自暴自弃,连剑都不愿意用了。   叶寒霜心里觉得一阵好笑,立刻解释道:“师尊,我并非要放弃此战,只是,我是个武修。”   云天衡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忽然再一次想起,从林府的魔修到白芨山谷的妖兽,从妖界的秘境再到血池的妖贝,这个小徒弟已经不再仰仗旁人,更从来没想过退却,早就已经成长为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了。   他眯了眯眼,欲言又止,却见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又轻又坚定地说:   “所以,我最好的武器,永远是我自己。”   然后,她转身大步离去,走进无尽的天光里,再也没有回头。   叶寒霜没有在云天衡这里继续浪费时间,而是去了比试道场附近的茶楼。这个地方鱼龙混杂,有把修仙者的战绩当作话本的说书先生,有来自各宗各派传播八卦轶事的内外门弟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往往都会流传出很多第一手消息,所以是很多修士用来收集对手信息的好地方。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曹炎风的修为高深,对敌经验丰富,她便更要知道此人用剑的特点,出剑的章法,才能够更好地战胜他!   “说起凌霄宗啊,就一定要提到他们的剑法,又快又狠,堪称世上一绝啊!”   果然,大门派从来就不缺少讨论度,永远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说到剑快,谁能比得上凌霄宗宗主的亲传二弟子曹炎风呢?我曾有幸见识过一次,那真是如同闪电暴雷,吓人得很呐!”一个男子啧啧感叹,语气听上去还有些后怕。   “而且他这剑不仅快,剑招还花里胡哨的,看也看不清,防也防不住,真是活见鬼!”另一人也跟着附和。   叶寒霜在一旁暗自点头表示赞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看来这个曹炎风最大的强项,便是出剑快,招式杂,让人眼花缭乱从而难以招架。   “哎呀快别吹了,要我说,他就只知道瞎进攻,懂什么叫防守吗?别人要是出剑也那么快,他能挡得住吗?”有褒奖就有批判,夸得多了,自然有人就要不服气,跳出来反驳了。   “你就别嫉妒人家了,他自从修为到了金丹中期以后,剑术又精进不少,好像还没输过吧?”   之前说话那人听了忍不住呵呵两声:“那确实,谁能攻得过他呀?”   而坐在旁边的叶寒霜却眼睛一亮,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那我要是能找到比他的剑更快的东西,不就能赢他了吗?   这是个进攻型的剑修,若是我能压制住他,到时只管进攻,他难以防守,拼到最后,还怕没有胜算吗?   嘶——她兴奋地轻轻抽了一口气,那么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她拿什么去对抗曹炎风这柄传说中最快的玄铁剑?   叶寒霜抿了抿唇,把视线投向窗外,那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风一吹,便有竹叶飒飒作响,偶有鸟鸣声叽叽喳喳,看着十分和谐。   等等——   她好像有主意了。   比斗当天,擂台下还算热闹,沧澜派的弟子都前来为叶寒霜助阵,而碧天宗的几个弟子也来给她撑了场面,不过剩下的大部分人,应该就都是凌霄宗的弟子和一些曹炎风的崇拜者了。   “沧澜派无修为叶寒霜对凌霄宗金丹中期曹炎风!”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嗤笑声,基本都是从凌霄宗那边发出来的,他们都在谈论自家二师兄会怎么样一剑干掉对手,嘻嘻哈哈,气氛很是轻松愉悦。   因为一个刚失修为的武修,对上一个金丹中后期的天才,谁输谁赢,简直是毫无悬念。   就算这个武修,曾经下血池夺碧血棠,拿到仙门大会的资格又怎么样?这可是修为境界上的直接碾压!   两个人在擂台上站定,叶寒霜抬头就和自己的对手打了个照面,然后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曹炎风,和那天挑衅不成反被她教训的曹炎雨,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加上这相似的名字,一想就是亲哥俩。   果不其然,曹炎风见到她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叶道友,听闻舍弟之前曾和你起过一点小争执,他年纪小不懂事,我作为大哥,先代他向你赔个不是,还望你多多担待。”   他这话虽然说得很客气,语气也还算温和,可眼中的森冷寒意却骗不了人,简直像是想一剑刺过来的那种程度。   叶寒霜顿时了然,好家伙,这哪是赔不是,这是寻仇来了啊。   沧澜派和凌霄宗不睦已久,如今她又和这位曹道友的弟弟结过梁子,这真是新仇旧怨加在一块儿了,冤家路窄啊。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挑了挑眉,面上没有任何惧怕,笑着道:“一点误会罢了,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误会?”他脸色一变,似乎是不想再继续与她虚与委蛇下去了,直截了当道:“你的剑呢?把它请出来吧。”   就让他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子!   不料叶寒霜却摆了摆手:“我不用剑。”   “哦?”曹炎风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随口问道:“那你用的是什么兵刃?”   不仅是他,其实台下众人对此也很是好奇。   林承天摸着下巴推测道:“我觉得是刀,以刀对剑是上策,再说上回她用我的斩妖刀对付北荒妖主的时候,那一招一式,可熟练得很呢!”   旁边不知何时混进来的流仙门姜柳儿歪着脑袋,小声嘀咕:“会是鞭子吗?上回我看她用起来很是趁手,而且对付的也是凌霄宗的人,以柔克刚,不是很好嘛?”   林承碧“啊”了一声,灵光一闪道:“会不会,叶师姐根本什么都不用,就赤手空拳上阵呢?她其实不用兵器,也已经很强了。”   结果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   “小师妹,接着!”越修默高声提醒了一句,然后直接把东西丢上了擂台。   众人立刻伸长脖子好奇地张望,然后就全傻了眼。   那是一根竹子。   是他们疯了还是叶寒霜疯了,这算哪门子的武器??   关键那还不是根削好的竹竿,简直是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竹子,上面的竹叶都没有摘干净呢!   曹炎风直接就乐了,道:“你若是想认输,便直说吧,用这样的兵刃比试,别人看了只当我欺负你,实在是胜之不武。”   叶寒霜皱眉反驳:“曹道友,我想修仙者最该知道的一点,便是不要大意轻敌吧。”   她把竹子牢牢握在手里,沉声道:“这就是我的武器,来战吧。”   “来战?”曹炎风轻嗤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这样吧,我暂且不用剑,让你三招。”   他剑不出鞘,负手而立,脸上的神色极其讥讽,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是胜券在握,“毕竟你若是一招未出,就被我打下台去,实在有失体面,也显得我太不怜香惜玉。”   这话一说,便是打定主意要羞辱她,为自己的弟弟找回场子了。   凌霄宗的弟子纷纷哈哈大笑起来,而沧澜派和碧天宗的弟子却是看得群情激愤,恨不得冲上台狠狠撕开那曹炎风的可恨嘴脸!   然而叶寒霜却似乎一点都没有生气,那张芙蓉面上浮现出一点清甜的笑意,显得更为娇艳,声音更是如同黄鹂出谷一样动听。   “让?好啊!”   她只是扬手一挥,那竹子上的一片竹叶便如同收到指令,从枝头落下,然后奋不顾身极速朝着对面而去!   这速度快到离谱,快到连曹炎风这样经验老道的修士都来不及反应,等发现的时候,脖子上已经泛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那竹叶,不偏不倚,恰好在他脖颈的大筋脉处,轻轻地划了一道口子。   可是倘若她用尽全力,那自己岂不是横死当场?   曹炎风捂住自己的脖子,心中陡然划过一股蚀骨的寒意,眼中的轻视也变为了忌惮。而那些原本对叶寒霜获胜完全没报希望的人也惊得眼珠差点脱框。   不是吧?原本以为今天这场是碾压式对抗,没想到还有可能变成王者对决?   这个叶寒霜到底什么来路?   而万众瞩目里,那女子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波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冷冷一笑道:“如何?”   “是继续让,还是好好打?” 第21章 技惊四座!   曹炎风没有回答,半晌,才虚伪地扯了扯嘴角,阴恻恻挤出一句话:“叶道友身手不错。”   “过奖了,请道友赐教。”叶寒霜不欲再多寒暄,握紧手中竹枝置于身侧,身板挺直目不斜视,这便是要迎战的姿势。   而她话音未落,曹炎风就已经先动了!   他不敢大意轻敌,也不再端着之前强者的架子,而是在心里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通目前的局势。   既然自己最擅长的是强攻,那么就一定要占尽先机,打她个措手不及,才能把小弟当日所受的屈辱和自己刚刚丢失的颜面,通通一并找回来!   “锃”地一声,传闻中天下最快的玄铁剑在电光火石之间出鞘,仿佛有熊熊火光带着春日惊雷一闪而过,惊起一群路过的飞鸟!   剑一起,便卷起天边的流云,吞并当空的明日,气势大开大合。旁人只看见青年的手腕和小臂在舞动,在飞旋,却看不清剑招的变幻,亦看不懂剑身的走向。   虚实掩映,令人目不暇接,气贯长虹,叫人难以抵挡,这就是凌霄宗玄铁剑真正的实力!   众人面上顿时流露出钦羡之色,曹炎风眼中也划过一丝自得,下一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叶寒霜当空一剑直直地劈了下去——   然后,就被对面女子手中那根又细又长的竹子,轻飘飘地给抵住了。   不会吧?   曹炎风的双眼倏地放大,难以置信地收回手,虚晃一枪后又狠狠击出第二剑。这回的招式更为复杂,剑上锋芒也更为锐利,然而,又被叶寒霜轻而易举地给拦下了。   剑气的攻势又快又猛,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胆战,可她身处局中,面色却平和轻松到近乎诡异,和对面下了狠劲面色沉重的男子一比,当真是四两拨千斤。   曹炎风这时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叶寒霜手里的这根竹子十分古怪,外面仿佛紧紧裹着一层极强的气流,不能触碰到实处,甚至连剑锋都难以靠近。   这么些年,他这把玄铁剑砍断过师弟手里的钢刀,刺碎过妖兽坚硬的甲壳,可如今居然斩不断这根小小的毛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为可怕的是,自己的剑招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是师父和门中几位长老都赞不绝口的,可叶寒霜却仿佛能看透自己的下一步动向,预判自己的预判,以至于每一次都能化解杀招,浑身上下简直是严防死守无懈可击。   他越出招心里就越是不安,手上的剑也越来越快,结果一个不慎剑下落空,反身回程的时候就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   机会来了!   叶寒霜那双透亮清澈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暗芒——终于轮到她出手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蓄满内力不紧不慢地一杆挑开玄铁剑,随后拦腰掀起一棍,强大的冲劲逼得曹炎风不得不向后退了两步。   而这一退,叶寒霜便彻底转守为攻,两人的角色在顷刻间就进行了交换!   她毫不客气地把手中的竹枝向对面刺去,手上的动作如同疾风闪电,脚下的步法也是精妙莫测,打得酣畅淋漓。   好快的速度!   曹炎风的额间已经隐隐有汗渗出,这女子的手中分明没有利剑,可他偏偏感受到了力拔山河的剑势和连绵不绝的剑气。   恍惚间,好像四周到处都有剑的残影,但剑身看不见,更数不清。他往左,就有一柄剑直冲过来,打得他肩膀生疼。往右,又有一把刀狠劈下来,砸得他几乎吐血。   他简直像是被一道细细密密的剑网给死死困住了!   曹炎风气得咳嗽了两声,他一向因为自己能用多变的招式迷惑对手这点而洋洋得意,可仿佛是天道有轮回,这次居然轮到他被对手的剑招弄得眼花缭乱,甚至节节败退。   见此情景,看台上凌霄宗那边顿时一阵骚动。   有的弟子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我看着不大对劲啊,大师兄怎么好像被那沧澜派的武修压着打呢?”   “就是啊,这都连退多少步了?台子就这么大,再退,岂不是要下台了?”有人暗暗附和。   曹炎雨听了不由得恨恨咬牙,嘴硬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她也就能逞这一时威风,我大哥可给她留着情面呢,一会儿肯定能反击!”   而沧澜派和碧天宗这边的气氛则截然不同,弟子们从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到现在已经放下心来开始说说笑笑了。   “什么金丹天才,什么天下第一快的玄铁剑,我看全都是凌霄宗的人在吹牛,咱们小师妹一根毛竹就能把他打成这样。”   “就是,比试开始之前居然还敢那么嚣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话说回来,这根竹子这么好用吗?居然能比当世名剑都快?”聊着聊着,越修默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寒霜对阵用的不是竹子,而是融合了她心中剑意的一腔真气。”之前一直没出声默默观战的云天衡冷不丁开了口,暗自掩去眼底的一丝惊叹。   “真气?什么意思啊?”越修默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自觉地挠了挠背后的头发。   云天衡眯了眯眼,“这看似只是一根普通的竹子,其实内藏玄机。竹筒中空,她的内力便可灌注其中,竹叶在外,便可吸附灵力抗住对方袭击,竹身天生有缝隙,便会四射出道道真气!”   怪不得她不愿意用自己给的归灵剑,原来是早已经想好了完美的对敌之策,说不定连对手的招式和习惯都研究好了,这人可真是——   他神色蓦地变得有些复杂,不自觉地把叶寒霜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来来回回念了几遍。   林承天却听得眼睛一亮,不禁拍手叫绝:“我明白了,倘若说曹道友手中有一柄有形的剑,那么叶道友手里,就有成百上千柄更锋利的无形剑,自然逼得他难以招架!”   “原来如此!”越修默也跟着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小师妹把这根竹子的竹节全打通了,我当时还纳闷呢,这么细的竹子,也做不了竹筒饭啊。”   林承碧白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哦,那我做的那些好吃的难道你没尝过?”越修默哼哼了两声正要回击,余光落到擂台上后却忽然打住,眼睛也跟着瞪大了:“等等,他们怎么不打了?”   于是他们惊讶地发现,台上原本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居然极为默契地同时停手,都站定不动了。四目相对,各自身后都像是有云层在翻滚,傲然地彼此对峙着。   有人不负责任地猜测道:“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剑都很快,又都是长于进攻,短于防守,方才那几个来回,虽然叶道友略胜一筹,但也没讨到太大的便宜。所以他们此时,是在等对方露出破绽吧,好伺机而动吧?”   听上去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那位曹小友或许是如此,但叶小友一定不是。”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回头一看,来人竟是碧天宗宗主。   “爹,你不是说今日有事来不了吗?”林承碧满脸惊讶。   林经义哈哈一笑:“叶小友的第一场大比,我怎么能缺席呢?”   自从叶寒霜接连救下自己的一双儿女,又从妖界逃出生天避免了各大门派的一场浩劫,还下血池勇夺碧血棠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当初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个小丫头不骄不躁,谦逊沉稳,潜心修武又懂得变通,而且敢拼敢闯,将来便很有可能真的能像传闻中说的那样,以武入道原地飞升。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他心下一叹,继续刚才的话题,和蔼地同年轻弟子们解释道:“若是你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叶小友并不是只擅进攻,恰恰相反,她在防守应对的时候才是真的游刃有余,对手的出招,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叶寒霜的铁杆粉丝姜柳儿立刻点点头表示认同:“是啊,要不是知道这是仙门大会的比试,光看她出招,有那么一两下,我还以为她是像平时师父教导我们一样,在递招喂招呢!”   递招喂招?   林承天想到先前几次和叶寒霜一同对敌时她的表现,脑子里突然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随后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她是在等,但不是在等破绽,而是在等时机!”   “叶道友浑身上下唯一能算得上是弱点的,就在于身无灵力这一条,而曹道友的境界是金丹中后期,仅凭剑招与真气虽能胜之,恐怕也要花上许久才能将他彻底击败。既耗时又耗力,这绝非上策,所以……”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身边的人已经全明白了。   也就是说,刚才那些看上去勉强势均力敌,甚至有时曹炎风还明显落了下风的对阵,都是叶寒霜在刻意放水!   她放水都快放出一片湖了,就是为了引着对方释放出更多的灵力,一会儿好借你的力更好地打你罢了。   “好家伙,这是把猪喂饱了再吃它的肉呗?”沧澜派有个弟子感慨了半天,冷不丁用了个很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   其他弟子都觉得他这话忒不厚道,但又莫名觉得有点合理,于是一个个纷纷憋笑到满脸通红。   但与此同时,他们心里更是一阵惊叹,能对自己的力量收放自如,对对手的应对了如指掌,所以小师妹的实力,到底强到什么地步了?   然而台上的曹炎风当局者迷,却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其实也在等,等这个没有修为的武修力竭的那一刻,再狠狠地将其斩于剑下。是以招招拼命,势要耗尽对方的体力,于是周身便是灵气氤氲。   在两人停顿的这个当口,蓬勃的灵气已经逐渐逸散到了整个擂台,完全把他们笼罩在里面,叶寒霜手中毛竹的竹叶,已经悄悄摆动蓄势待发了。   等的就是现在!   叶寒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明媚的笑意,更衬得她娇美动人,可曹炎风却看得遍体生寒,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一阵诡异的恐惧。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明艳的女子凌空踏步款款而来,手里那根竹子左面一旋,右边一转,霎时间就兴起一团滚滚的罡风,强大的气压铺天盖地而来,让人根本避无可避。   曹炎风下意识地就拿玄铁剑去挡,可剑一出手,不但没挡住,反倒被逼得倒退了整整两大步,甚至身子向后倒仰,差点就稳不住脚下直接摔在台上了!   这个人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强了?   他心头一凛,立刻朝前一迈使出劈天盖地的一剑还击。这剑裹挟着霜雪,包含着风雷,发力时如同狂风巨浪汹涌而来,是他最为得意的终极杀招。   没想到,叶寒霜居然再次猜到了他的招数,早就先行探出惊天一剑,稳稳地等在那里了。   内外都充满灵气的毛竹与世间最快的利剑短兵相接,竟是竹枝更胜一筹,于是霜雪被热浪融化,风雷被呼啸淹没,而曹炎风一退再退,这会儿居然半个身子都挂在外面,眼看就要掉到台下了。   他此时整个人都有点发懵,甚至脑子都有点稀里糊涂的,不明白局势怎么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惊人的变化。   叶寒霜当然不会等他反应过来,眼中锋芒毕露,好像在这一刻,才开始把自己真正的实力,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她把纯厚内劲赋予手中竹枝,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如移形换影般灵巧地在擂台上游走,随后手用力一扬,整根竹枝就被甩飞出去。   竹叶哗啦啦从上面落下,化为锋利的刀刃,灵力伴随着丛生的剑气,遍布整个擂台,这强大的一击过于声势浩大,曹炎风只感受到一股暴力当胸而来,紧接着就连人带剑,直接被震飞到台下!   胜负已分。   而那根毛竹落完了竹叶,就变得光秃秃的,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漂亮的一个回旋,又回到了叶寒霜的手中。   一人一竹,傲然而立,竟是相得益彰。   台上台下,霎时间一片寂静。   莫名的沉默里,有人突然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比斗开始前,曹道友说要先让对面三招,那你们有没有人数过,最后这一个决胜的回合里,叶道友是用了几招打败他的?”   没人回答他。   隔了一会儿,才有人弱弱地回应:“……呃,好像也是三招?”   多损哪,真是杀人诛心。   曹炎风活到现在一路顺风顺水,在修炼至金丹中期之后便再没输过,更从未经历过如此程度的惨败!   他想到宗门里师父和长老们对自己的殷切盼望,想到多年来家族众人对自己的有求必应予取予夺,脑中就是一阵嗡嗡作响。   “沧澜派叶寒霜,胜!”执教弟子适时地高声喊道。   “小师妹太厉害了!”   “是啊,这回可真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看别人还敢不敢小瞧我们沧澜派!”   沧澜派弟子的欢呼声和叫好声不绝于耳,压过了凌霄宗那边的唏嘘声,但他还是听见了几个弟子在小声议论自己的名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时,曹炎雨和另一个弟子走过来想要搀扶他回去,可是他还兀自沉浸在失败的悲愤里,没脸抬头,更不想起身,只是呆呆地颓然坐在地上。   结果下一刻,他就听见了门中周长老的一声轻嗤:“还扶什么扶,他不起就算了,灵修斗不过武修,真是丢人现眼!”   这话不亚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曹炎风几乎是瞬间暴起,大力甩开自己亲弟弟的手,握着剑一个飞身重新回到台上,朝着已经准备往台下走的叶寒霜就大吼了一声。   “我们再比!”   这副失了风度的可怕模样,一下子就把周围人都给吓住了,呆若木鸡不知该作何反应。   执教弟子见多识广,这种不认输的情况从前也曾遇见过,于是忍不住皱眉强调道:“曹道友,按照规则,比试已经结束,你已经输了不能再比。”   可是曹炎风充耳不闻,他此刻在乎的早已经不是什么进入冥霄秘境的名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赢。   他不能输给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武修,更不能接受自己今天从这里离开之后,就会立刻变成一个大笑话,出现在茶楼酒肆供人指点谈论!   台下的周常生脸色铁青,顾不得许多,直接连名带姓地喊道:“曹炎风,你给我下来!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而曹炎风就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昂着头,等面前的女子给一个回应,甚至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再比!”   于是叶寒霜回过了头,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然后在心里很直观地下了一个评价。   他输不起。   这个人天资极高,前面的人生又太过一帆风顺,是以晋升之路畅通无阻。可是他的道心,还是狭隘了一些,若是不能及时自我开解,很可能就要止步于此了。   叶寒霜见过太多少年天才因为心中杂念过多,最后不幸陨落,心中不免暗自叹息。   不过毕竟都是仙门弟子,又是在这样大的场合,她也不想闹得太过难看,便只是摇摇头,委婉拒绝道:“如若要比,那便下次吧。”   她面上没有任何轻视或嘲讽,很平静地径自转身离开。   然而曹炎风似乎是急红了眼,脑子一热,竟是拿着剑想也不想地就劈了过去:“我现在就要和你比!”   于是举座皆惊。   叶道友刚刚打赢一场比斗,想来本就力竭,此刻又是毫无防备后背受敌,倘若被他一击而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小师妹当心!”   “叶道友!”   “混账!”   惊呼声迭起,从旁围观的林经义和云天衡等人都惊了一瞬,惊怒交加立刻想要出手相助,却发现——根本用不上他们。   要知道叶寒霜当年的生存环境,和修仙界这些弟子相比实在是恶劣不少。她早就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暗杀和偷袭,自然是连身后也长了眼睛,怎么可能感知不到这样明显的杀气?   说时迟那时快,她把右手的竹枝迅速换到左手,随后提起内劲一个翻转,反手就祭出重重的一棍,只听“啪”地一声,竟是干脆利落地斩落了男子牢牢握在手里的玄铁剑!   剑应声而落后,男子也收到了极大的冲击,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而这么一串连贯的动作下来,众人才惊觉,叶寒霜甚至都没有回头,简直像是完全凭借本能在反击。   跌坐在地的曹炎风只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甚至觉得骨头都好像全部碎裂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不难想象,如果叶寒霜把自己打下台时的那一棍落到实处,他此刻定然已是胸骨全碎,哪里还有可能重新上台叫嚣呢?   原来自己那时毫不留情处处狠下杀手,而叶道友却还始终遵循着点到为止,甚至在那样的情况下,对自己居然还是留了一丝情面的吗?   曹炎风只觉得面上一阵火辣辣,心里五味杂陈,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叶寒霜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所谓的金丹天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玄铁剑是当世的名剑,剑中亦有灵,而你却用它来背后伤人。”   日光倾泻下来,衬得她的面庞格外柔和,但说出来的话语气却如同寒冰,是最掷地有声的质问,砸在他身上,也砸在所有人的心里。   “一个剑修,永远不该忘了为何出剑,也至少该对自己的剑,做到问心无愧!” 第22章 一战成名   “不会吧?那曹炎风好歹也是凌霄宗掌门亲传弟子,当世一流的少年英才,还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等不成体统的事情来?”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比试明明都已经结束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千真万确,当时擂台下那么多弟子可全看见了。那曹炎风不依不饶拉着叶寒霜非要再比一场,可比斗有比斗的规矩,就算叶寒霜愿意,台下的执教能同意吗?其他弟子能答应吗?”   说话的男子端正站在台前,面上两撇小胡子,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一开口中气十足。他便是这方圆百里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刘文通。   此时离叶寒霜和曹炎风的那场精彩对决过去已经有两日,但各大茶馆酒肆里对这场比试的讨论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发火热,甚至还演变出了各种版本,眼下这个就是加料版的。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两边僵持不下,曹炎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居然趁叶寒霜毫无防备之际,对准她的后背,重重一剑劈了下去!”   于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立时在茶馆中响起:“背后偷袭,实非君子所为啊!”   “谁说不是呢?”刘文通啧啧摇头,“一些胆小的弟子吓得捂住了眼,生怕下一刻就是血溅当场,旁边观战的掌门长老一个个都急了,正要出手相助,而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一幕!”   说到这里,他突然截住了话头,慢条斯理地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故意买了个关子。   听书的人正听到兴头上,一下子全急眼了,纷纷出言催促:“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说书先生还是不说话,埋头继续喝茶。   “哎呀你倒是快说呀!叶道友受伤了吗?还是被救了?”   “都不是。”   刘文通见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便微微一笑故弄玄虚道:“想那叶寒霜是什么人?沧澜派掌门亲传四弟子,天机阁老阁主亲自推算出来的天道命定之女,便是没有修为也能把曹炎风打下擂台,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偷袭成功吗?”   “剑刺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反手用毛竹那么轻轻一挡——   周围人听得眼里放光,连抓在手里的瓜子都不磕了,张着嘴巴竖起耳朵,恨不得把说书人倒过来抖一抖,把里头的东西全给抖落出来。   刘文通对他们此刻抓耳挠腮的反应很是满意,润了润唇继续道:“只听当的一声——那柄玄铁剑就落到了地上,而曹炎风也被狠狠地打到了一边,站都站不起来了,一代天才如今何其狼狈!”   而后,他合上手中折扇往桌上轻轻一敲,话锋一转道:“反观叶寒霜,连胜了两次,面上神情却没有一丝得意,可见其胸怀之宽广。擂台之上,她岿然不动,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剑修,就应当用剑行正义之事,更要对得起手里的剑,曹道友,你能听得到自己的剑在哭吗?”   “其他人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剑怎么会哭呢?可就在这时,那柄玄铁剑居然开始不住地颤动起来,发出嗡嗡低鸣,射出阵阵蓝光,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原来叶寒霜竟然已经做到人剑合一,连剑的心思都能勘破了。”   他话音刚落,茶桌上的人就开始高声议论起来。   “太厉害了,居然能与剑对话,这得是何等境界才能做得到啊!”   “听闻这位叶道友过去修灵的时候,也是一名剑修,看来是真正的懂剑之人呐!”   “我原本以为这场比斗没有悬念毫无看头,那日才去看了另一场,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啊!”   他们一边感叹,一边又听得心满意足,纷纷掏出银钱打赏,掌柜的笑得脸都快裂了。   最近茶馆里点名要听叶寒霜故事的客人太多了,他恨不得把这人当菩萨来供着,就盼着她能多打几场漂亮仗,给自己的小店增加进益。   而坐在楼上雅间的正主却是听得口中茶水都差点喷出来,嘴角抽搐没好气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因为仙门大会第一轮的所有比试都是按照抽签顺序进行的,而叶寒霜的那场比斗场次很早,所以打赢之后一直到第二轮开始之前,会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可以休息。   今天一早,她拗不过越修默的软磨硬泡,被他拉来附近的茶馆听听最近的修仙界轶闻,却没想到会听到自己的故事。   苍了天了,台上这说书先生前面讲的那些勉勉强强还算贴近事实,后面那些根本就是在造谣吧?   尤其是那段和剑说话的桥段,还什么你听到剑在哭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师妹你一战成名了呀!”少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托着腮仰头看她,激动得整张脸都在放光。   他自己那一战因为过于悬殊的实力赢得很轻松,并没流传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故事。可是大家师出同门,听到有人吹捧叶寒霜,那就跟听到别人吹捧他是一样的。   “你知道吗?我昨日出门,碰见三个金丹修士,都在议论你呢。”他笑嘻嘻地报喜道。   叶寒霜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给自己灌了口茶水没搭腔。   就在这时,越修默怀中的传讯符突然有了动静。   他赶忙放下茶盏把符拿出来仔细一看,神色瞬间变得极为凝重:“不好,是秦师姐在求援,她在金谭那一带遇到妖族了。”   他口中的秦师姐是沧澜派绵青峰峰主座下首徒秦绮绿,心直口快性子要强,修行的时间比他们几个都要长得多。她长年在外游历,已经修炼到元婴初期了,所以并没有参加这次仙门大会。   能让修为高深的秦绮绿都传讯来求助,这次的麻烦估计不小。   不过也真是奇怪,这附近怎么会突然有妖族出没呢?他们明知仙门大会在此召开,各路英才和境界高深的大能长老都在,还敢明目张胆地与仙家弟子发生正面冲突,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但眼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越修默当机立断马上传讯给宗门,然后抬脚就想往金谭赶,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迟疑了。   “要不要先等等,看师尊怎么说?”   叶寒霜不大赞同地摆摆手,“来不及了,师尊和二师姐正在闭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消息,咱们还是先赶过去帮忙吧。”   苏婵月第一轮遇上的对手修为不高,却是个怪招频出会奇袭的。她虽然赢了比试,但却引发了自己的旧伤,云天衡这几日正在想方设法帮她调理,估计暂时是没工夫理会其他的事了。   时间紧迫,少年也不再犹豫,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那也行,我御剑带你,现在就过去。”   两人即刻动身,一路紧赶慢赶,其间还闻到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顺着这股味道从低空向下俯视仔细搜寻,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妖族的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甚至连隔了老远的粗壮树干上也有一片猩红,足可见战况之激烈。   而秦绮绿正被一群妖兽围困在中间,一袭火红色衣裙看不出血迹,也不知身上是否有伤,但从女子苍白的脸色和粗重的喘息里,还是能判断出她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秦师姐!”   “炮仗精你来啦?”她先看到了仗剑而来的越修默,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还努力挤出一抹自如的笑意,试图隐藏自己体衰力竭的事实。   她一剑斩下虎皮妖兽的前肢,一转头看见叶寒霜也在,刚松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上来,脱口而出道:“麻烦精你怎么也来了!”   秦绮绿在外历练已久,对小师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喜欢到处闯祸的小姑娘上,之前还听说她被妖族所伤没了修为,现在这危急关头出现在此处不是更加添乱嘛?   仿佛是印证她心中所想,下一瞬,一头金丹期的妖兽就直直地朝着叶寒霜的后背袭去,秦绮绿急得大吼一声:“麻烦精小心!”然后就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解围。   她只顾着叶寒霜的安危,没发现另一只更为凶猛的白色妖兽早已在旁虎视眈眈,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闪避,眼看那比刀还尖锐的利爪就要狠狠扎穿她的右肩!   电光火石之间,叶寒霜却仿佛提前预知到了这一切,看也不看就扬起一掌,掌风带起的妖力直接从白色妖兽嘴里灌了进去,它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当场横死,直直地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师姐你还是自己小心点吧!”她轻笑着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继续一头扎进了眼前的兽群,沉稳地抬手起势,却是招招致命。   秦绮绿被她熟练的动作镇住了,手上杀妖的动作没停,口中不住地惊叹:“不错啊麻烦精,我出去一趟,你这实力见长啊!”   “谢师姐夸奖。”叶寒霜揪住一只死兽,手一旋把它砸进兽群,又引发妖兽的一阵惊惶动乱。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秦师姐,小师妹的厉害之处,如今多得说都说不完呢。”越修默笑着搭腔,手下却毫不含糊,每一剑都落到了实处。   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再加上他们配合默契从无废招,杀妖就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还能在间隙里互相调侃两句,过不了多久,数量众多的妖兽竟然已经被斩杀殆尽。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巨大的嘶吼,一头元婴期的妖兽凌空而来,铺天盖地的威压让叶寒霜和越修默两个修为不够的人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明显的逼迫感。   “你们退后,这只大妖留给我!”秦绮绿一马当先,拿着手中的利剑迎了上去,眼里没有畏惧,只有无尽的战意。   第一招,风雨欲来。于是顷刻间电闪雷鸣,妖兽便被丝丝寒光牢牢困住。   第二招,暴风骤雨。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如同瓢泼大雨重重地砸在妖兽之上。   第三招,云销雨霁。刺眼的剑光仿佛夺目的日光,逼得妖兽睁不开眼连连倒退!   这是秦绮绿自己独创的绝学,风雨三剑。虽然她此时有伤在身灵力不足,但剑的威势到了,剑气磅礴势不可挡,那头妖兽便依旧受到了重创!   她迅速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叶寒霜会意,立刻凝聚内力,上前狠狠补了两掌,终于合力把这只大妖斩杀。   她心中忍不住赞叹,即便是不谈境界,这位秦师姐的剑意,也远胜过她之前见过的其他剑修,当真是世间难寻。   大妖已去,危机解除,三人都把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正打算一同离开,不远处却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甜腻的嗓音。   “好一个风雨三剑!”   谁在这里?   他们同时转头望去,竟看见一小队女修浩浩汤汤而来,领头的那一个相貌妖媚,仔细一瞧,竟是媚欢宗宗主的爱徒,阮玉仙。   媚欢宗曾经也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大宗,但近百年来与各大门派相交甚少,连仙门大会也不再参与。宗主深居简出,门中弟子也长年闭关,极少出现在外,不知为何会突然现身于此处。   “秦绮绿,咱们之间还没分输赢呢,今日就痛痛快快再比上一场,如何?”   闻言,秦绮绿骨子里的热血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条件反射地就想应战。可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竟是一口回绝了。   “要比可以,改日吧。”   “改日?”阮玉仙娇笑一声,轻嗤道:“秦绮绿,谁不知道我们媚欢宗弟子出关一次不容易,今日如此难得碰上了,你都不愿意与我一战,该不会是怕了吧?”   旁边的越修默立刻就怒了,没等女子回答就抢先开口道:“我师姐才刚刚经过一场恶斗,你也好意思趁人之危?你若是想比,那我跟你比!”   “哈哈哈!”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朝他抛了个媚眼:“算了吧小弟弟,我们媚欢宗的女修才不和臭男人打呢,你们啊,就会欺负娇滴滴的弱女子。”   “你……”越修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炮如他居然被这人一句话就噎住了,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阮玉仙也不想同他废话,转向秦绮绿,再次对她发起挑战:“我已经参透了你的风雨剑,悟出三招正好破你三剑,你到底敢不敢和我比?”   三招能破她三剑?   秦绮绿的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烈焰,手不断颤抖,脑海里天人交战,眼里分明有一丝意动。   而旁边的叶寒霜今天却一反常态,一直没开口。   她刚才留意到,媚欢宗的所有弟子,身上都有一点不太明显的青色光点,那是妖气的痕迹,这分明是个同妖族勾结的宗门!   她想到莫名出现在金谭的高阶妖兽,想到秦绮绿此刻力竭到灵脉暴乱的双手,想到恰好出现在此并不断出言刺激的阮玉仙,想到话本里这个师姐最后的结局是双手尽废一蹶不振。   所有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地串联起来形成了闭环,原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那些凭空出现的妖兽只是个诱饵,阮玉仙真正的目的,就是在对战中毁了秦绮绿的双手,废了秦绮绿的仙途,其用心当真阴险恶毒!   好久没吭声的系统此时突然开了腔:“秦绮绿在话本中就是个用来衬托女主的炮灰,没有主角光环,自然会受到天道施加的磨难。”   炮灰?凭什么?   哪有人生来便是炮灰命呢?   叶寒霜忍不住看向这个今天才算真正认识的师姐,方才一起斩妖时,她手起剑落意气风发,剑意是那么出类拔萃。这样的人,不该因为遭受到恶意陷害而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也许自己能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见秦绮绿迟迟不答,阮玉仙白皙的十指轻轻拂过长剑,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今日你力有不逮,一定会输给我。可惜你又没有徒弟,除了你没人会使那风雨三剑,要不然换个人领教我的高招,也未尝不可。”   这是个很不高明的激将法,但是对秦绮绿这样要强的人来说,最是简单有效。   她闭了闭眼,双手紧握成拳抑制住疯狂的颤抖,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中划过一丝决然,沉声道:“我比——”   “我和你比!”一个清脆的声音却抢在她之前,高声喊了出来。   是叶寒霜。   “你疯了!”秦绮绿瞪她一眼,她怎么可能让小师妹因为自己身陷险境。   “是师姐你疯了,你现在和她比,手是不想要了吗?”她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带着股迫人的气势,竟叫人不由自主地气弱了。   秦绮绿眼中狠狠一震,低声喏喏道:“你怎么知道的?”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点的时候,她摇摇头继续坚持道:“反正你不能去,她的境界是元婴初期,我全盛期对上她尚且没有把握,你——”   “师姐,”叶寒霜把手轻轻搭在女子的肩膀,很温和地打断了她,“相信我。”   秦绮绿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小师妹平静又淡然的眼底,那里像深邃的星空,又像广阔的大海,似乎能带给你无限的力量和支撑。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被这样的眼神说服了,甚至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永远跟随她的冲动。   那边的阮玉仙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斜睨她一眼,语气嘲弄:“我是要和风雨三剑比,难道你也会吗?”   叶寒霜却仿佛预料到了她会这么说,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只用师姐教我的风雨三剑同你对打,不论输赢,都算在我师姐头上,如此,你该满意了?”   秦绮绿神色诧异,忍不住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问道:“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了?”   “刚刚啊。”叶寒霜冲她挑眉一笑。   她从前学了太多太多各大门派的武功,最擅长的就是速学速记,无论多复杂的招式,只要看过一遍,便能领悟到其中的精髓,并完美地复刻出来!   阮玉仙听了却嗤之以鼻,冷哼道:“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的小丫头,也想替你师姐跟我对打,你觉得你配吗?”   叶寒霜这次没有回答她。   “师姐,借剑一用。”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干脆利落地抽出秦绮绿手中的长剑,转瞬间就卷起浓密云层,惊起阵阵惊雷。   “第一式,风雨欲来!”   刹那间,有紫色电光一闪而过,硕大的火星子便以雷霆之势落到了阮玉仙额前的一缕长发上,立刻就燃起了一团火苗!   女子的惊叫声顿时划破长空。   而叶寒霜拿剑的手分毫未动,只是漠然地扯了扯嘴角,神情冰冷地看着她。   她不说废话,只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配。   只要她想,她足可以和任何人对抗! 第23章 真正的好剑式!   “二师姐!”   “阮师姐没事吧?”   媚欢宗的其他弟子原本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插话不多嘴。这会儿见师姐头发烧着了,有跟着嚷的,有上前察看的,还有朝叶寒霜拔剑的,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阮玉仙立刻凝聚灵力试图将火焰熄灭,但这股邪火势头很盛,蔓延太快,从发梢开始嗖嗖往上蹿袭,于是只好忍痛直接一掌斩断那缕青丝。   她半眯着眼,看着地上那半截断发慢慢烧成灰烬,再抬起头来时,脸色就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媚欢宗女修一向把自己的容貌形体看得和修为境界一般重要,如今却被逼到不得不自断其发,简直是奇耻大辱。她立时顾不得自己原本的计划,只想一剑劈了这个臭丫头以消心头之恨!   “好,那我就先打赢你,再找你师姐讨教!”   阮玉仙不再多言,抽出腰间冰冷的利剑长驱直入,没有多余的花招,刀锋就带着刺目的寒光和极大的威压,直冲对面女子的右肩!   这一剑来得极为迅猛,剑气势不可挡,倘若落到实处,便能将她的右臂全然削下,叫她再也执不了剑。   而叶寒霜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一个倒仰躲过剑锋,顺势举起长剑在空中旋起半圆,凝聚真气着于剑上,随后便用最锋芒毕露的那面刃口直挺挺地迎了上去!   两人四目相对,剑身与剑身相接,对峙时发出“嘶嘶”的摩擦声,谁都不肯相让。   但元婴初期的修为撞上武道的五重境,到底胜出不少,是以一击过后,叶寒霜便被强大的冲力逼得硬生生往后退了两大步。   阮玉仙登时眼前一亮,乘胜追击飞快举剑迎上。她的剑招有别于一般的修士,在高山流水的名门剑法里总会夹一两个下三路的阴招,让人猝不及防。   金石相击声里,她不断强攻,磅礴的剑气四处游走,从对面女子脆弱的脖颈,到胸前的心肺,再到易折的膝骨,最后到四肢的经脉,每一次下的都是死手直击要害!   而叶寒霜从头到尾都很被动,只能被阮玉仙牵着鼻子走。她似乎一直在躲避,在抵挡,还手时碍于对方迫人的剑势还连着往后倒了好几步。   媚欢宗弟子看到门中师姐把对手打得节节败退,一个个都脸带喜色,雀跃地议论起来。   而越修默在旁边看得是心惊肉跳,着急得双手握拳,站都站不住:“怎么办啊师姐,小师妹修为不够,一直被压制着太危险了!”   可秦绮绿这会儿却反而有点放下心来,安抚地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面上居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别太担心了,她现在的处境没你想的那么糟。”   旁人只注意到叶寒霜一退再退,都没有发现,在境界差距那么大,对方又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她却极为难得地做到了一点——没有受任何伤。   甚至,她的应对还越发自如。从退两步,到退一步,再到退半步,最后便是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只用灵活的上半身便招架住了阮玉仙淬着寒气的杀招。   这个小师妹,果真没有让她失望。   打着打着,围观的其他人也开始发现不对劲了,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惊讶。   原因无他,对阵的两人相比起来,叶寒霜用的招式实在太匮乏了,永远只有三招,来来回回,不断循环往复,便是不精通剑术的人也看出来了。   阮玉仙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是没别的招可用了吗?”   叶寒霜却不以为意,理直气壮道:“我是替我师姐出战,自然只能用她的剑,出她的招。更何况——”   她手一扬,旋动的内力激起一阵气流,剑风飒飒作响一下子扫尽了地上的落叶。   “师姐的风雨三剑实在精妙,便是三招,对付你也足够了!”   “哈,蜉蝣撼树,不自量力!”阮玉仙嗤笑一声,手上动作愈发凶猛。可每次出招,都被对方稳稳化解。   两人持续拉锯斗得难分上下,阮玉仙分明已经一进再进,而叶寒霜竟自始至终,都没有被逼出其他的剑招。   她说过要用风雨三剑打败对手,居然就真的傻到只用这三招。   比斗之时,两边出手都是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出什么奇招,因此向来都是见招拆招,怎么可能只用固定的三个招式来应敌?   但叶寒霜偏偏做到了。   她不但做到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游刃有余!   阮玉仙眼中的忌惮之色愈发明显,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连修为都没有的对手。不知不觉间,她竟拿出了从前应对秦绮绿时的谨慎态度,甚至把原本拿来对付风雨三剑的夺命后招都使了出来。   第一招,霜雪漫天。她的剑意裹挟着凛冬的暴雪飞霜,专为了压制风雨欲来时的闪电雷鸣。呼啸而过的冰晶雪花淹没过惊雷火星,妄图阻断它星火燎原的可能。   见状,叶寒霜嘴角轻轻一勾,足尖一点仗剑翻身,寒光刺破苍穹,便在漫天霜雪中杀出一条血路,春雷紫电依旧滚滚而来。   阮玉仙瞳孔微缩,紧接着祭出第二招——飞沙走石。狂风激起滔滔尘土,卷起点点落泥,所谓水来土掩,她要以满天扬尘阻挡暴风骤雨,克住暴动的剑气。   叶寒霜却根本不把这些伎俩放在眼里,手中长剑舞得越来越快,剑光也越来越密集。那不是暖春的大雨,而是盛夏的雷雨,雨势迫人到水漫金山挡也挡不住,都说土能克水,但水多土亦无用!   潮湿黏腻的氛围里,叶寒霜又出了第三剑云销雨霁。霎时间天光乍起云层褪却,锋利的剑光便如同刺目的骄阳朝对方照去,灼热气息澎湃而来,眼看就要将人焚烧殆尽。   等的就是此刻!   阮玉仙立刻趁机使出第三招乌云蔽日,毫不退缩地迎头赶上。   她太了解秦绮绿了,这是个惯不会给自己留后路的狠人,所以她创的风雨剑也是如此。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就是说,第三招过后,她的全身力量便彻底用尽了,体衰气弱,只能任人宰割!   阮玉仙心中算盘打得极好,甚至想好了以伤换命,宁可先受点皮肉伤,也要在最后一招时给予对面迎头痛击,可万万没想到,叶寒霜这个“徒弟”和秦绮绿却截然不同。   明明是一样的招式,明明看上去也是狠绝到不留任何退路,可每回出完三招之后,却总还留有余力,直把她打得气血翻涌,喉间顿时涌上一阵腥甜。   越修默在旁边看得嘴巴越张越大,半晌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感慨道:“秦师姐,你的这三剑可真厉害,正着打反着打,怎么样都能赢啊!”   “厉害的不是我的风雨三剑,是麻烦精的风雨三剑。”   “啊?什么意思?”越修默挠了挠头不明所以,“这招式不是师姐你自创的吗?”   秦绮绿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声音竟显得有些激动:“不错,我创立了此招,是为形,而她丰富了此招,是为神。形神具备,才是真正的好剑式!”   她抿了抿唇,眼睛连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一丝异动,兴奋到连牙齿都在微微战栗,有种滚烫的沸腾感如潮水般从后背袭来,实在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她此刻内心的震撼。   真正参破风雨三剑的不是阮玉仙,而是叶寒霜。   她只看自己出过一次剑,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看出了自己剑招里的破绽,并且在方才一招一式的重复运用中,从生涩到娴熟,最后竟找到了弥补纰漏的方法,并且还用了出来。   秦绮绿心里清楚,她创的这三剑,其实是搏命的杀招,极其耗费灵力和心神,是以不到紧要关头便不会轻易使出。   因为一旦用出之后,若不能将对手置于死地,气衰体弱之下,便极有可能反被对方抓住,到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直白点说,这完完全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同归于尽式惨烈招数。所以她方才用这招斩杀元婴大妖时,最后已经力有不逮,只能让叶寒霜补上致命一击。   可在叶寒霜手里,这风雨三剑竟不一样了,居然变得进可攻退可守,周而复始用了那么多次,始终把最后一口劲留住,从未把弱点暴露在外让别人拿捏。   她看上去是在同阮玉仙对阵,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身体力行地点醒自己呢?   一个修士,的确应当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也要能审时度势。有的时候,给自己留一线生机才能更好地对抗敌人。   秦绮绿一瞬间醍醐灌顶!   她从前修行速度一直很快,但在元婴初期却止住了步伐,已经浑浑噩噩停留了很久,却始终摸不到一点门道。她知道自己是被困住了,一叶障目,有了疑惑生了心结,才会困顿不前。   而她越想晋升,越努力修炼,越勤勤恳恳,反而就越难突破。灵力郁结于心,筋脉凝滞阻塞,便是四处游历也不能让情况好转。   但如今,看着眼前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斗,秦绮绿竟觉得自己的心绪产生了变化,仿佛一潭死水中狠狠砸进了一块巨石,长久以来的困顿局面终于被解开了!   原来,杀招也可以用得轻飘飘的。   原来,同样的招式也可以千变万化,何时用如何用完全取决于本心。   看着看着,就有一道道强劲的灵气涌入丹田,如百川入海不断冲击灵脉,自如地在四肢百骸周转开来。   这种感觉秦绮绿太熟悉了,她很有可能,马上就能破境了!   而此时更为震惊的当属阮玉仙,她联合妖族辛苦布局,原本谋算好了趁此机会给予秦绮绿重重一击,破她剑招,坏她根基,毁她修行,可居然连眼前这个学了三招的臭丫头都斗不过。   她恼羞成怒,眼中划过一丝阴狠,执剑逼近掀起刺骨的刀锋。两人近身相搏,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里,她手曲成爪,迅速凝起一团极强的妖力,朝着叶寒霜的心口重重击去。   妖气对修仙弟子的损害极大,一掌下去,必是心脉全毁。   叶寒霜眼神一凛,心道果然如此,这股突如其来的诡异妖力便是话本中致使秦绮绿仙途夭折的罪魁祸首。   她当机立断,先闪身避其锋芒,再用不持剑的左手悄悄运转武道的第五重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强劲妖力东引,再反手加倍奉还给阮玉仙!   妖媚女子自食恶果,猝不及防被妖力打中,顿时觉得浑身灵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胸口像被巨兽碾碎一般剧痛难耐,竟生生吐出一口污血,颓然倒了下去。   “你怎么会用妖……”她惊恐地抬头,质问几乎脱口而出。   “我用什么了?”叶寒霜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中有恃无恐。   阮玉仙立刻反应过来,强行止住了话头。   不,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修习妖族功法,所以她只能闷声吃这个哑巴亏!   她越想越气,一下子急火攻心,没忍住又吐了一口血。   “二师姐!”旁边的几个弟子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来扶她。   打到这种程度,胜负根本是显而易见,比试也没必要再继续了。而阮玉仙受了重创,自然也没有余力再去对付秦绮绿。   等云天衡终于调理好苏婵月的旧伤,收到求救传音准备赶回来救人的时候,这边早已是尘埃落定。秦绮绿眼中掠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水光,而后袖袍一甩,认认真真地向叶寒霜行了一个大礼。   “欸秦师姐,你这可就折煞我了。”叶寒霜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这礼你必须得受。”秦绮绿却很坚持。   行完一礼,她面上涌动着感激之色,拉过叶寒霜的手,真挚地开口道:“不只是因为你帮我解围同阮玉仙对阵,还有你对我这风雨三剑的点拨。于情于理,我都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麻烦精——啊呸!”   她尴尬地顿了顿,摆摆手正色道:“现在可不能这么叫你了。小师妹,谢谢你,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管是刀山火海,我绝无二话。”   “哇!”越修默夸张地叫了起来,滴溜溜地转着眼珠,调笑道:“那小师妹你将来有福了,秦师姐的这句话可比金山银山更有分量呢。”   三个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松快。   秦绮绿破了长久以来的桎梏,只觉得胸口一片开阔,灵力盈满肺腑,就想寻个僻静之处慢慢修行,于是拍了拍师妹师弟的手,嘱托道:   “一会儿掌门师叔要是来了,劳烦你们帮我带声好。我此刻似有所悟,便先找地方修炼去了,待破境之后,再同你们会合。”   叶寒霜点点头答应下来。   秦绮绿此刻手上的温度,是炙热的,面上的笑意,是鲜活的。   这个人以后会有更好更灿烂的人生,对未来的前程还有无尽的希望和期盼,而不是在最好的年华看着自己废掉的双手和毁掉的灵根,惨淡度日。   她看着火红色的身影在深山之中慢慢远去,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因为接连斩妖御敌,叶寒霜的内力消耗了不少,回去后便开始闭关潜心修炼。等她养精蓄锐完出关,仙门大会第一轮的比斗已经全部结束了。   在所有的比试里,除了叶寒霜出人意料地越境打赢曹炎风之外,其他的对决结果基本都跟双方修为以及对敌经验挂钩,与众人在大比前的预料并没有太大出入。   实力较强的弟子都顺利进入了第二轮,而这一轮的比试规则有些特殊,是梅花桩之战。   擂台上,八个梅花桩排成一列,两人要在其上斗法。对阵双方分为攻位和守位,攻位者占据五个梅花桩,守位者占据三个梅花桩。比试过程中,若是有一方从梅花桩上跌落,则直接判定为败。   在约定时间内,守位若退后三步落下梅花桩,便判定攻位为胜。反之,若攻位退后五步跌落桩下,或者时间到了,守位者仍站在桩上,则守位获胜。   第二轮设定这样的规则,看似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两方的发挥,但其实也是为了更好地考察修士的攻防能力。   有的修士擅长进攻,有的修士长于防守,是以在两边人数均衡的情况下,每个修士都可以自行选择攻方或者守方,然后由负责仙门大会的执教长老抽签决定各自的对手和比试场次,所以今日的道馆里又很是热闹。   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一边气定神闲地宣布道:“第三场,太极门龙吟——守位。”   旁边的弟子忙着记录名单,而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热烈的讨论声。   这个龙吟在修仙界的名声可不算小,是太极门最年轻的一任门主。当年老门主仙逝得早,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是以他年仅十五便被众位长老送上了门主之位。   而他也确实没有让众人失望,天资不差,又敏而好学,一路炼气筑基结丹都很顺遂,如今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士,这样的晋升速度比起绝世天才来说要稍慢上一些,但在年轻一辈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   不过仅凭这些还不足以让人惊叹,众弟子的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龙吟参加过三次仙门大会,每次第二轮都选择守位。   他的打法,沿袭了其父的太极之风,不主动进攻,不冲动还击。他强由他强,他横由他横,不论对手如何,都能保持八风不动,因此从未跌下过梅花桩,被称为史上最难攻的修士。   于是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踢到这块铁板。   长老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攻位是,沧澜派叶寒霜。”   只听轰的一声,人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居然是她!   自从叶寒霜一战成名之后,就受到了很多修士的关注,有人想要领教她的高招,也有人想要避开她的锋芒,这回见她撞上龙吟,不少人都有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   而最开心的当属附近茶馆的掌柜,他敏锐地嗅到了这里头的商机,早就把这场比试宣扬开了。   “诶诶诶,听说了吗?沧澜派打败凌霄宗天才的那位,第二轮梅花桩战抽中太极门门主啦!”   “就那个叶寒霜?哎哟,那她运气可真不好,本来以为至少能进第三轮呢,居然这个时候碰上我们门主了。”这位听上去好像还是个太极门的弟子。   “哈哈哈说的是啊,门主的防守简直是滴水不漏。当年还是金丹初期的时候,就能扛住金丹后期修士的进攻,叶道友遇上他真是可惜喽!”   大家围坐在桌前,边喝茶边啧啧议论,嘴上说着惋惜,可这话里话外细细一品,居然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越修默听得心里搓火,手上狂摇扇子给自己降火气:“这些人怎么回事啊?头两天还把小师妹你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么快就变了风向。比都还没比呢,就好像你一定会输似的。”   “就是嘛,都是墙头草!”林承碧也跟着气,“叶师姐你别听他们瞎说。当初他们也不信你能打败凌霄宗那个曹炎风,可结果怎么着?”   叶寒霜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议论,但看他们俩一左一右站着,都鼓着个脸愤慨不已,只好哭笑不得地安抚道:“别气了,比试靠的又不是嘴上功夫。”   “那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得意!”越修默越听越不高兴,他家族财力雄厚,一不高兴,就想花钱。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确保小师妹能胜过那个龙吟,他觉得自己是应该做点什么。   正巧这个时候一个跑堂小哥过来送茶水,越修默便大手一挥,哗啦啦倒出一堆灵石和亮闪闪的金锞子,然后抓了一大把友好地塞进他手里。   茶馆的小哥这种生意做惯了,当下就熟练地把东西揣到怀里,然后笑眯眯地问道:“这位侠士想打听点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越修默立刻故作邪魅狂狷地口出狂言:“小兄弟,一炷香之内,我要知道这位太极门门主的全部资料!”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小哥拍了拍胸脯,态度十分殷勤,“不过您这给的实在太多了,要不——”   他迟疑了一瞬,“要不您直接见见他?”   见见?   怎么现在茶馆还有这种服务了吗?   越修默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有点怂。但是余光一瞥,发现小师妹还在看着自己,便又昂起脑袋虚张声势道:“可以啊,为什么不见?”   于是一道清朗的声音就从不远处慢悠悠地传了过来:“敢问是哪一位道友想见我?”   叶寒霜眉心一跳,迅速偏头望去。   来人身形高大眉目清俊,身着一件青色道袍,腰间悬一白色玉佩,除此之外身上别无他物。行走时步履稳健,身板笔直,面上带着还微微的笑意,当真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但也许就是因为太柔和,太包容,太没有棱角,反而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甚至无形中就带来了一股压力。   “在下龙吟,是哪一位要见我?”他温和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明明年纪很轻,语气却四平八稳像个长老,目光一扫就有种年长者的威严感,年轻弟子看一眼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屈服,比如林承碧就早都把头低低地埋下去了。   可是越修默少年锐气,也有他的骄傲和自尊。更何况刚刚才气势十足地放过狠话,他能允许自己就这样屈服吗?   他当然能。   越修默很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脚在地上抠了抠,然后指了指叶寒霜,“……是我师妹要见你!”   叶寒霜:“?” 第24章 二战扬威!   一张方桌,四碗茶,四个人,即便身在茶楼,周遭有人群的喧哗,有杯盏的嘈杂,此处的气氛也稍显凝滞。   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叶寒霜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沁人心脾的香气顿时盈满唇齿,她秀气的眉头便立刻微微舒展开来。   青衫男子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率先打开了话头:“叶道友也爱品茗?”   叶寒霜颔首,“闲来无事时烹壶茶,也是一桩美事。”   “叶道友所言甚是。”龙吟微微一笑表示赞同,“说到茶,我最喜欢的便是浮罗,入口柔和,不苦不涩,仿佛海纳千川包含百态,回味甘甜,喝完许久还能留有余香。”   他端正板直地坐在桌前,谈吐温文尔雅,语气和风细雨。抬手掀起茶盖时姿态轻松自然,低垂的眉眼也十分柔和,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丝锐利的痕迹。   以柔克刚,无懈可击,这是一面很结实的盾。   叶寒霜这样想道。   “不知叶道友最钟爱什么茶?”龙吟放下品了一口的香茶,和颜悦色地问道。   叶寒霜略一思索,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我喜欢雪山上的芒尖,入口辣舌,苦中带涩,就像雷光四起刺人心神,滋味来得快,去得也快,茶水穿肠过,气韵心中留。”   她容姿极盛,眼角眉梢皆是逼人的艳丽。看着分明身形孱弱,可即便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让人不敢小觑。因为她始终保持着极高戒备的战时状态,仿佛下一刻,她的手就会突然暴起,给你致命一击。   锋芒毕露,势不可挡,这是一柄很锐利的剑。   龙吟这样想道。   所以当最锋利的剑和最坚硬的盾相碰,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开始缓缓地释放出一阵柔和的气息。这股气像春日暖熏的风,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想要陷落,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侵蚀人的意志。   隔着一张桌子,叶寒霜几乎是立刻感知到了对面男子发出的异动,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澎湃汹涌的战意已经滚滚而去。   她手中无剑,但心中有剑,那如同芒刺一般的剑意,严密而宽广,细小却尖锐,即便被龙吟温柔似水的屏障牢牢地包裹住,却还是顽强地在其中冒出头来!   两个人极为默契地都只用了很小一部分的力量,一个封了灵力,一个没用真气,小心翼翼地克制着也纠缠着。四目相对之间,波涛汹涌的眼底相接,彼此心里都是一震。   茶馆里的喧嚣还在继续,说书先生的故事已经讲到了下一个篇章,听书人在嘻嘻哈哈的谈笑中续了三杯茶,旁边那桌的客人来来去去,早就换了第三拨。   漫长的对峙里,龙吟先收回了自己的试探,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叶道友,我们擂台上见。”   叶寒霜同样起身,神情肃穆还了一礼:“愿与君一战。”   周围的热闹好像莫名地就同他们隔绝开来,两人自成结界。这样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之下,一向话最多的越修默也不开口了,眼中眸色晦暗,一脸的高深莫测。   林承碧忍不住用手肘悄悄捅了他一下,小声问道:“他们刚刚都在聊什么啊?”   越修默:“一句没听懂。”   林承碧:“……”那你还装的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   抽签结果出来后,成功进入第二轮的修士又经过了几日的准备和修整,仙门大会的进程便继续推进了,梅花桩之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因为这轮比试有时间限制,而且道场在东西两边各布置了一个擂台,两场比斗可以同时进行,所以流程进行得很快。   第一日晌午刚过,前两场比试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东擂台是空明派和凌霄宗的对阵,西擂台是流仙门和青光阁的对阵。   这两场比斗有个共同点,比试的双方境界都十分相近,剑法也算得上出色,按理说该是两场势均力敌极有看点的鏖战。   但这四个弟子都是第一次参加梅花桩战,到底经验不足。攻方不凶猛,守方不牢固,一个两个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从木桩上跌落,每回出手都留有余地,反而失了锋芒,看得人索然无味,   再加上日头西落,站得久了,午后的困顿乏力便阵阵袭来,等到两场比试结束,围观的弟子都看得昏昏欲睡,眼皮都快掀不起来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叶寒霜和龙吟的对决,就要开始了。   龙吟毕竟是太极门一门之主,有一呼百应之势。更何况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年少成名又性子宽厚,门中倾慕者甚多,东擂台下便站满了为他摇旗呐喊的弟子。   反观叶寒霜这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稀稀拉拉地就来了几个沧澜派的弟子,两面一对比,气势上首先就被压了下去。   林承碧忍不住埋怨地看向越修默:“你们沧澜派怎么回事啊?叶师姐遇上这么强劲的对手,都不多来些弟子观战助威的吗?”   越修默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倒是想来,可是二师姐这会儿在西擂台呢,两场比试正好撞一块儿了。师尊都在那边观战,那其他弟子自然只能跟过去了。”   道场东西两边的擂台一般大,位置相隔也不算远。修仙之人灵识广视力好,林承碧伸长脖子往那边一瞧,就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那标志性的衣衫和长剑,一看就是沧澜派的弟子。   她立刻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嘴巴撅得老高。虽说出自同门的两人各自都有比试时,出现这种情况实属正常,苏师姐和其他弟子也都没有错,但是——   林承碧回头瞅了瞅东擂台这边人丁稀薄的凄凉景象,想想又实在气不过,眉头皱了半天,最后只能踢一脚地上的石头泄愤,小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云真人是不是有点偏心啊。明明两个都是他徒弟,怎么我总感觉他对叶师姐就不那么上心呢?”   “怎么会?师尊他其实、其实——”越修默一向敬爱云天衡,一听这话立刻条件反射地张嘴反驳,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下去了。   林承碧是碧天宗弟子,虽和沧澜派交好,接触毕竟不够深。连别派弟子都似有所感,而他每日和师尊师姐朝夕相处,感受自然更为深刻。   众徒弟当中,师尊对二师姐的确尤为不同,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二师姐资质好性子又柔顺,便是偏心她也委实正常。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师尊对小师妹,有时似乎太凉薄了一些。   当初他说亳州事了就要去取南海的雪灵贝恢复小师妹的修为,可提了一次之后便再没有下文。但当二师姐灵气桎梏时,师尊却二话不说便去天机阁求了灵药。   那日说是带小师妹去金谭寻医问药,结果回来的时候,二师姐得了名剑,小师妹却受了重伤。   仙门大会第一轮比试过后,二师姐只是轻微地牵动了旧伤,师尊便闭关护法殷勤备至。小师妹斩妖兽御强敌气力耗尽自行调息了数日才缓过劲来,师尊口中关怀,却连门都没踏进去过一次。   越修默越想越不得劲,磕磕巴巴“其实”了半天,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最后只好挠了挠后脖子,讪讪道:“那、那反正我不是来给小师妹撑场面了嘛!”   “就我们几个哪儿够啊,你看看对面——”她语气一顿,不知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喊道:“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这几日咱们碧天宗弟子都没有比试,我便领着大家一同来观战。”林承天领着碧天宗的弟子浩浩荡荡地走近,一行人健步如飞,看上去很是意气风发。   跟在他后面的齐民挤了挤眼睛,笑嘻嘻调侃道:“观战是其次,其实我们都是被少宗主拉来给叶道友助威的,希望她这回能旗开得胜!”   “咳咳——”林承天登时有点尴尬,眼睛不自然地到处乱瞟,干咳了两声,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沧澜派弟子大多都集中在苏婵月那里,东擂台这边冷冷清清的,脑子一热,就做出了和平日沉稳少宗主形象极为不符的事情来,甚至把扫地的外门弟子都拖过来凑人头了。   “噢——”林承碧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狡黠地冲他眨眨眼:“大哥,我记得你当初不是对苏师姐挺上心的嘛?怎么今天不过去西擂台那边?”   “碧儿你别胡说!”林承天瞪她一眼连忙反驳,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台上的女子,眼里带着一丝钦佩,“我现在是一心向道,要像叶道友那样不断前行,勇攀高处!”   “是啊,”齐民的脸色也正经起来,真挚道:“宗主都说了,叶道友是顶好顶厉害的人,能对抗北荒妖主,大败凌霄宗剑修,让我们多跟着她学呢。”   “那是自然,而且我小师妹杀起妖兽来也是毫不含糊,还能越境打赢元婴期的修士……”越修默听到有人夸小师妹,立刻翘起尾巴,开始跟着吹嘘起来。   而碧天宗的人到了之后,叶寒霜这面的气势一下子就足了。擂台两边势均力敌,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忽然就开始比起了谁的声音更大。   “叶道友必胜!”   “龙门主必胜!”   “叶师姐进攻锐不可当!”   “龙门主防守更胜一筹!”   而站在擂台上的叶寒霜和龙吟听着两边莫名其妙的喊话,看着喊得脸红脖子粗的弟子们,对视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沧澜派叶寒霜攻位对太极门龙吟守位!”执教弟子高声喊道,敲响了比试开始的钟声。可是台下好奇的议论声却没有停,反而叽叽喳喳愈演愈烈了。   “你们看,叶道友手里什么都没拿!”有人满脸惊诧。   自从上次叶寒霜用一根毛竹打败曹炎风之后,大家都很关注她第二场比试会用什么兵刃。盼了这么久,结果今天一看——好家伙,干脆直接不用了!   “龙门主不也没拿吗?”另一人不以为意道。   “可龙门主是守位,他用的是太极功法,往常也不拿武器的。叶道友是进攻方,赤手空拳,会不会太危险了?”有人暗暗担忧。   台上的龙吟心中亦是有些诧异,但他向来以不变应万变,因此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稳稳地站在木桩上,和之前的每一次梅花桩战一样,绝不主动出招,静待对方来犯。   于是万众瞩目下,叶寒霜率先出手了!她和龙吟各占着一个木桩,距离很近,两人又都没有武器,因此完全就是近身肉搏。   她的招式快如疾风,而且变幻莫测,有时化拳为掌,有时以手为刃,皆带着扛鼎拔山的阵势。而龙吟则应对得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足见太极功法的玄妙。   她的身法形如鬼魅,梅花桩落脚的地方不大,前面两场的修士在上面行走尚且不易,可叶寒霜却是如履平地。   每回发起凌厉的攻势后,众人总以为她要不小心掉下来,正捏着一把汗呢,她一个旋身,双脚又稳稳地落到木桩上,再继续向前劈出更凌厉的一掌!   一时之间,擂台上下都无人说话,只听见两人拳脚相接的啪啪声,又沉又闷,像是重重砸在了每个修士的心头。   修仙之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本命武器,便是没有,比试时也会选一件趁手的兵刃。或是刀,或是剑,也可以是鞭子,每回打斗便依靠剑招刀式,有多久没见过这种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直接打法了。   拳拳到肉,掌掌刺骨,旁人看起来简直是触目惊心。   流仙门的姜柳儿都已经心疼得不忍看了,可即便是闭上眼,那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是能传进耳朵里,听得她心如悬鼓砰砰直跳,就怕叶道友有什么闪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香炉里的一炷香已经烧了一半,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可是龙吟依旧牢牢地扎根在最开始的那个木桩之上,没有往后挪动分毫。   “怎么办啊?这个龙吟太邪门了,叶师姐打得那么凶,他居然根本不动弹!”林承碧已经急得嚷嚷起来。   越修默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太极功法最大的特点就是能炼成一道极强极厚的屏障,能卸力转力,把对方的攻势挪到别处来保护自己。小师妹的拳脚攻不破这道屏障,自然无法打退龙门主。”   “啊?那岂不是白打了这么久?”林承碧偏头看了眼香炉里的香,更慌张了,“而且龙门主修为是金丹中期,只怕比叶师姐抗打多了。”   “先别着急,”林承天却比他们冷静得多,轻轻抚了下腰间的长刀,神色十分笃定:“叶道友心里自有分寸,她决不是一个会做无用功的人。”   叶寒霜当然没有在做无用功,而且她和龙吟虽是肉搏,但有一腔真气顶着,最多也就受点皮肉伤,只是看上去吓人罢了。   事实上,她从在茶馆对峙的那一刻开始便知道,此人的防御屏障太过滴水不漏,仅靠一般的攻势根本打不破。所以她方才使了这么一大通蛮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借机破壁!   而就在这时,龙吟平静淡然的面孔上也陡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太极屏障竟然开始缓缓波动,而且这股波动越来越大,似乎有许多细小的剑气刺在其中,悄悄地探出头来,在上面来回穿梭。   这些剑气不算太锋利,一股两股也成不了气候,可耐不住积少成多,细细密密连成一片,从而引发了巨大的震荡!   原来方才那些交手的拳脚,不过是表象。叶寒霜用的是渗透式打法,在一拳一掌中,在每一次旋身的时候,早就把剑气悄悄植入他的屏障,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根本就是温水煮青蛙!   剑气太多太密了,卷起罡风阵阵,来势汹汹根本拦不住,屏障也摇摇欲坠几近碎裂,强大的力道无法运转到别处便猛烈地晃荡起来于是——   龙吟退了!   他一个趔趄,就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只是后退了一个梅花桩,尚且还有两步可退,但依然让场下一阵哗然,而龙吟心里的震惊比起众人来只多不少。   他见识过太多的剑气,经历过太多的刀锋,也不是没输过。   可是以往落败,通常都是迫于对方实在过高的修为,而像叶寒霜这样修为不如他,剑意却让人心生胆寒不得不退的,还是第一次。   于是龙吟眼中瞬间浮现出滚滚的战意,当即把全身灵力揽到一处,汇集于胸前,蔚蓝色的光点便迅速在梅花桩上浮动闪耀。   而后他双手内扣翻转,左臂往外推开又收回,动作行云流水,威势惊天动地。   “云遮雾罩!”   刹那间风起云涌,浓密的乌云连绵不绝,携着隐约的几声闷雷迅速靠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西边的日头。梅花桩之上雾气缭绕仿佛仙境,众人甚至已经看不清上面的两个身影。   而叶寒霜处在迷雾之中,她的视线被全部遮盖,所有的攻击都被牢牢限制,每一道剑气都像是陷入了沼泽,得不到任何回音。   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立刻把浑身上下所有的精纯内力凝于手指,闭上眼,心中的剑意便如同大江大河奔腾入海滔滔而去——   “拨云见日!”   这一剑,劈开了所有的云层,斩断了全部的浓雾,刹那间,云消雾散。夺目的太阳发出道道金光刺破长空,还没到黄昏,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漫天的晚霞。   与此同时,锐利的剑气铺天盖地而来,龙吟的太极之阵已经被从头到脚掀开,根本没有办法招架,只能硬生生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道场两边的擂台隔得不算太远,一边有异动,另一边自然也能隐约看得见,于是原本在西擂台看苏婵月比试的许多修士都开始探头往东擂台看去。   “那边是什么情况,一会儿云一会儿雾的,现在居然还有金光?”   “那还用问嘛,肯定是一场比这里更加精彩的比试,咱们要不过去看看吧?”   “那走走走,晚了就该比完了。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就应该去看叶道友的比试吧,你们非不信!”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从西擂台离开,台上的苏婵月心里重重一颤,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她开始隐约意识到,这种危机感并不是来自对面的敌手,而来源于自己的小师妹。   而叶寒霜听不见旁人的呼声,看不见朝她这边涌动的人潮,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出剑!   她十指翻飞,无形的剑意化作有形的剑气,左一下右一下,已经把整个擂台都铺满了。龙吟狼狈地不断躲闪,脚下越发不稳,已经站在最后一个木桩上了。再往后退,那就彻底败了。   可是对面强大的剑意不等人,金光闪烁疾风劲舞,迫人的威势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霸道姿态朝他袭来!   龙吟不禁暗自咬牙,拼尽全力往侧后方一个闪避,竟是堪堪避过。   他正心头微松,但长久以来的对阵耗费了太多的气力,躲得开一次,躲不开第二次。于是等到第二波攻势袭来,他便脚下一软,直接从侧面直挺挺地翻了下去!   很显然,他输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梅花桩底下此刻都是丛生的剑势余威,擂台之上金光闪闪,剑气成网把他死死桎梏住动弹不得。   若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坠落在地,剑气刺入心肺,渗入丹田,必然有损根基,结果会如何谁也不好预料。   于是台下众人皆惊,有的弟子欲冲上前,有的弟子捂住了双眼,旁边观战的太极门长老更是看得双目赤红,不顾旁观者不可干扰比试的规矩,竟想直接祭出法宝,无论如何也要救下门主,说什么也不能让老门主唯一的血脉收到重创!   可是谁都没想到,在场所有人里,是叶寒霜最先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以雷霆闪电之势横劈出一掌,扫平了自己先前释放的锐利剑气。凛冽的掌风呼啸而过,击灭了道道金光,刺穿了严密的剑网,直接阻拦了擂台上一切的危险!   紧接着,龙吟稳稳地落了地,什么血溅当场,什么心脉重创,都没有发生。   刚才还是悬崖关头,现在就是如沐春风,突如其来的大起大落让这个一向少年老成的人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清俊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茫然。   等反应过来,他便是心神大震,顾不得劫后余生的复杂心绪,先转头郑重其事地对面前的女子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叶道友手下留情。”   “本是理所应当,不必客气。”叶寒霜也从梅花桩上跳下来,很认真地反驳道。   你只是我这场比试的对手,却不是敌人,所以擂台上点到即止,分出胜负即可。   我们都是同气连枝的仙家弟子,于理,我要赢得比试,便要打你下去。但于情,你掉下去之后会受重伤,我便应当救你。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但是所有人都从她平静的神情里读了出来。于是片刻之后,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比之前更热烈更响亮的呼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携着凌人的风霜寒气疾步走近,所到之处,弟子便自动为他让道,甚至一些长老也不禁为之侧目。   他却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视线,扬起头,对台上的女子沉声道:   “叶寒霜,你的剑很好,我在最后一战等你!” 第25章 真正的对手   说话的男子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刚硬脸庞,浓眉薄唇,眼睛不大却很明亮。这样的相貌在俊男美女如云的修仙界,显得有些普通,本该让人见之即忘。   可他身上的锐气太盛,血色太重,那是恶战中一剑一剑磨出来的冷光。所以就算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外貌反而成了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而他一开口,就仿佛提前带来凛冬的寒气,刮起彻骨的北风,四周瞬间就寂静下来。   “你的剑很好,我在最后一战等你。”   仙门大会前面几轮比试虽然规则有所区别,但也大同小异,都是抽签两两对阵。直到决出六个能进入冥霄秘境的修士之后,再让他们自由进行一场混战,随意选择对手,随时发动攻势。   而他口中的最后一战,指的自然就是那场可以从天亮打到天黑,再从天黑又打到天亮的六人混战。整场比试只得一个魁首,打到最后的人便为胜者,余下五位则不分名次。   所以这句话其实说得十分狂妄,毕竟大比现在才进行到第二轮,后面的变数谁也料不准。可这人似乎已经是笃定自己能进最后一战,成为那六个人中的一个,口气之大可见一斑。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很羡慕叶寒霜能得他青眼,被他看作对手。   因为他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逆水剑”宋清台。即便近几十年来新星辈出,他也是其中最耀眼最夺目的那几颗之一。   宋清台是千山派掌门收的第三个徒弟,明明资质上佳,晋升速度却最慢。比他晚修炼的师弟师妹早就已经筑基,他在炼气,等到别人都结丹了,他还在炼气。   门中长老都在为他发愁,可他自己却一点不着急,依旧按部就班地修行,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担忧或是嘲讽,直到终于有一天,他开始破境了。   这一破境,便一发不可收,宋清台以近乎恐怖的速度越过筑基直接升到了金丹中期,一下子超过了门中全部同辈。后来,他又一剑单挑宗门所有弟子,混战中越级斩杀妖兽魔修,自此天下闻名人人叹服。   因为基础练得扎实,厚积薄发之后便势不可挡,如今他年纪轻轻已是元婴初期的境界,甚至与元婴中期也只有一步之遥,差一点就超过仙门大会的境界要求了。   而他来仙门大会,也不全是为了夺取进入冥霄秘境的资格,更是为了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现在,他找到了。   方才的那场精彩对决,足以令所有人惊叹。有人看见的是龙吟的包容万物,温和谦厚,有人看见的是叶寒霜的高洁大义,慈悲为怀。   而宋清台看见的,是那足以刺穿一切的剑意!擂台上的道道金光和锐利剑气,恍若针尖轻轻划过他的脊背,让他浑身上下都兴奋地战栗起来。   这样的人,才配做他的对手。而且他敢肯定,此人一定会和自己有一场畅快淋漓的鏖战!   宋清台清冷的眼里涌起难得的喜色,也不等叶寒霜的反应,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又潇洒地转身而去,消失在人群当中,来无影去无踪,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沧澜派叶寒霜,胜!”   执教弟子的宣告声突兀地响起,台上的两人友好地行完礼回到了各自的宗门,直到这个时候,场下众弟子才真正从这段跌宕起伏的对阵中回过神来,终于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方才的这场对决。   “门主,可有受伤?”龙吟一下台,太极门的几个长老就围了上去,神色紧张地到处察看。   虽说叶寒霜在比试的最后看上去留了几分情面,但之前对决时的刀光剑影毕竟做不得假,真实的情况也只有两人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他们就怕龙吟身上还是留了暗伤,耽误日后的修炼。   “长老们放心,叶道友只有战意,并无杀心。”温润男子笑着摆了摆手,叹息着解释道:“她对阵时心无旁骛,救人时亦拼尽全力,我才得以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便是门中资历辈分最高,见惯了世事兴衰更迭的吴长老也不禁心生感慨,摇头叹道:“此等心性,何愁大道不成?”   “是啊。”龙吟也跟着附和,他此刻的脑海里还在重演着方才的那一场比试,回想着叶寒霜的每一个动作,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钦佩之色。   “父亲从前常常教导我为人要宽厚仁和,心存大善。我一直以为那便是要我海纳百川,藏尽棱角,却从不曾想到,原来宽厚与大善,还可以有别的样子,也可以有锋芒。”   就像叶寒霜,她对外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招招带着狠绝和果断。对内便是一眼柔和的清泉,处处存着仁慈和善意。   “和这样的人是友非敌,实乃一大幸事!”他最后这样感叹。   而前来观战的其他门派思考的无疑更多,流仙门门主华梦兰一改往日的和蔼可亲,神色凝重地拍了拍自己爱徒的肩膀。   “芝芝,方才擂台之上凶险万分,便是我出手,也没有全然的把握在一瞬之间扫平所有危机,但沧澜派的那位叶小友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凌芝芝的面色立刻严肃起来,抿了抿唇答道:“这说明她对自己剑气的掌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那些凌厉的剑气在台上纵横交错,想要一并连根拔起绝非易事。除非是练习了千百遍,知道每一道剑气的走势和位置,才能够如她这般收放自如,御敌救人都不在话下。   或者再夸张一点,这甚至隐隐约约传递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在修为差距不是天差地别的情况下,能打败叶寒霜的,或许只有叶寒霜本人!   “你说的不错。”华梦兰点点头表示赞同,“那日她从北荒妖主的手下逃出生天,受了重伤还能不急不缓,当时我就觉得此人绝非池中物,如今再看,果不其然。”   说到这,她忍不住低头叹息一声:“到底是天道命定之女,前途本就不可限量,你若是在六人混战前遇上她,恐难取胜。”   这话说得很是直白,让凌芝芝不自觉眸光一震。   她自认为天资不错,修行也勤勤恳恳,是流仙门最受弟子敬仰的大师姐,是世人口中的“韧柳鞭”凌芝芝。   一直以来,在仙门大会闯入最后一战,进冥霄秘境夺珍宝就是她的奋斗目标,如今乍一听到师父这样的话,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是……   凌芝芝想到刚才突然出现的宋清台,想到神态自若走下擂台的龙吟,想到实力境界深不可测的叶寒霜,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丝亮光,忽然就有了决断。   于是她在师父忧虑的目光中,坦然地抬起了头。   “无妨,若是能像今日东擂台两位道友这样痛快淋漓地打上一场,便是输了又如何?”   是她的,别人抢不走,不是她的,也不必强求。何况修仙之人,本就该遇强则强,只要尽了全力,那么败亦无悔。   “好!好!”华梦兰愣了好一会儿,紧接着便一连说了几个“好”,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咱们流仙门上下,永远都会支持你。”   “柳儿呢?”天色不早,她正准备带门中人回去,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不在身边了,四处张望了一下也没发现人影,不由得纳闷道:“怎么一会儿的工夫跑没影了。”   旁边有个弟子弱弱地出声:“门主,姜师妹现下在沧澜派那边呢……”   “什么?在沧澜派?”   华梦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探头一看,就看见姜柳儿正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蹭在叶寒霜的身边,还笑得龇出了一口大白牙,简直不忍直视。   华梦兰:“……”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   然而这个时候的姜柳儿怎么可能察觉到来自母亲的死亡视线,她正忙着对自己的女神嘘寒问暖,还打着慰问的旗号碰到了女神的手臂,呜呜呜她打算以后都不洗手了。   其他弟子一个个面上也都喜气洋洋的,把叶寒霜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方才的情况有多凶险。   “欸对了小师妹,千山派那个宋清台向你发起挑战的事,你有应对的打算了吗?”一片欢欣的气氛里,越修默突然想起了这茬,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叶寒霜摇摇头,诚实地回道:“我不太了解他。”   林承天听了立马给她介绍:“宋道友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剑修,也是这次参加仙门大会的弟子里面修为最高的,已经到了元婴初期,很多人都认为这次他能夺魁。”   叶寒霜心中一凛。   元婴初期,那也就是说和媚欢宗那个阮玉仙的修为接近。而且,刚刚不过一个照面的工夫,她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刺骨剑意,这绝对是个更加厉害的对手!   对于这种爽快直接的上门宣战,她一向都是比较重视的,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   “林道友,你知道这位宋道友的第二轮比试在什么时候吗?”   “唔——”林承天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好像是明日晌午,也在东擂台,对手是青光阁金丹初期的毕子昆。”   他立刻猜到了眼前女子的意图,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场比试实力差距太大,你大概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   “那可不一定。”叶寒霜眼中流光一闪,浅笑道:“便是只有一剑,也足够我见识这位宋道友的剑中真意了。”   势均力敌的强强对决固然好看,但一强对一弱,有时反而更能看出剑者最真实的剑意!   于是第二天晌午,她便独自一人准时去了道场,打算从旁观战领教一番。   这场对决前来观战的人极少,青光阁这边,大家都觉得对上宋清台基本就等于没戏,再加上掌门首徒同时在西擂台比试,门派中大半弟子都去了那边助威,长老也都在那里坐镇,东擂台这边便只剩下一些同毕子昆交好的弟子来充充门面。   而千山派那边也没有长老出席,只有为数不多的弟子在旁助阵。这倒不是对宋清台不重视,而是对他实在太有信心了。掌门还嘱咐他早点打完早点回去带着师兄弟修行,俨然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里。   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擂台两边都稀稀拉拉的,凄凉得很是相配。   “青光门毕子昆攻位对千山派宋清台守位。”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今日似乎连执教弟子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   毕子昆站在梅花桩上,看着对面飕飕冒着冷气的宋清台,还没出手呢,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第一轮比试遇上个刺头,虽然最后赢了但也受了不小的伤。这会儿伤势还没好全,第二轮又碰上这么个修为境界和对敌经验都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对手。   不过两人实力悬殊,即便赢了他也不算多大的光彩,那宋道友肯定不会认真打的,不然容易出人命,意思意思点到即止也就罢了,这也是大家一贯的共识。   既然如此,那他到时候就随便比划两下,让自己别再受伤就行了呗。   毕子昆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发动进攻的时候自然就没了气势。那剑招看着锐利,剑气却软绵绵的,落到对面男子跟前时力道已经不足七成。   他满心以为宋清台也会不痛不痒地回击,来去几个回合,自己再顺理成章地落败,没有任何流血负伤,和谐又友好,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岂不美滋滋?   但万万没想到,这人长袖一挥,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就在眼前快速闪过。随后,这道白光又化作密密麻麻的剑气直直地朝他袭来!   毕子昆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不断舞剑抵挡,但还是在过强的威压之下连连后退,而宋清台则是趁势追击步步紧逼。   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经转守为攻,直接在这一战中占据了主动。   好强好快好准的剑意!   叶寒霜在心里大声叫好,毕子昆修为不高,且方才明显意兴阑珊,倘若这力道多上一分,境界的压制加上淬人的剑意,会直接重伤他的筋脉。   倘若这力道少上一分,又起不到这样好的压迫效果。是以这一剑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让他整整后退了三大步,灵根却又没有受到重创,实在是妙极。   而躲过滚滚剑意的毕子昆回头一看,就发现自己身后已经只有两步可退了。   他惊魂甫定地一抬眸,正好看见了宋清台眼睛里极为闪亮的光芒。   电光火石间,毕子昆意识到了一点——这个人的态度很认真。   他没有因为自己修为低就随便出招敷衍了事,反而比自己更尊重这场对决。   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放弃?   说到底,如果连在比试中尽力都做不到,那就根本不配拿剑!   这么一想,毕子昆好似突然来了斗志,也不顾自己身上有旧伤未愈,迅速把灵力聚于掌心,连平日里几乎不曾用过的高难度剑招都使了出来。   他脚踩梅花桩,仗剑到处游走,让剑的威势遍布四周,不多时,竟也勾勒出一个粗浅的阵法来。   而宋清台神色未变,又是轻飘飘的一剑回击。   这回的剑气比之前更为严寒,落在身上都会卷起刺骨的痛意,像冰雹像霜雪。可毕子昆却一声不吭硬着头皮扛下,举剑的手不断颤抖,脸都憋红了还在坚持。   但这实在无异于螳臂当车,没过多久,他便坚持不住了,喘着粗气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师弟,别硬撑了认输吧!”   “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   “师弟……”   门中师兄师姐的劝告声不绝于耳,可平日里不太爱逞能的毕子昆反而被激起了一丝血性,逆反的那股劲儿一下子上来了。   不能认输,宁可最后被一剑打下去,也不能当懦弱的逃兵!   他咬了咬牙,干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灵气从丹田澎湃而出滔滔不绝,长剑在身前不断回旋形成罡风,一道道紫色的光便裹挟着雷霆之力从剑身上倾泻而出!   青光阁的弟子全傻眼了,面面相觑惊呼道:“这不是‘紫气东来’吗?小师弟是何时学会的?”   “紫气东来”是青光阁的门派绝学,因为难度不低,对出招者的修为和领悟力皆有较高的要求,所以门中会用这一剑招的弟子并不多见。   毕子昆练习此招已经有两年了,从来没把这招用出来过,但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在强大对手的逼迫之下,他竟然福至心灵突然顿悟,把这一招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巨大威势!   围观的人立时瞪大了双眼,难不成这一战还有转机?   然而,在一片紫光里,叶寒霜看到宋清台动了一下。   他手上的逆水剑刺穿亮光破开虚空,闷住隆隆的雷声,压下微弱的火星,简直是所向披靡!   “凌霄一剑!”   刹那间紫气东来被稳稳化解,而毕子昆也气力用尽,一个倒仰便手持长剑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胜负已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让两边弟子都意想不到的事——   原本居高临下站在梅花桩上的宋清台,在毕子昆被打落在地之前,居然蓄起灵力往他身上又狠狠补了一掌!   掌风呼呼而过,内含威力甚大,直接把他打得侧翻在地,“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青光阁的几个弟子一下子都急红了眼,其中看着较为年长的一个想都不想就冲上了台,扶着气息微弱的毕子昆,大声怒斥道:“宋清台你什么意思?修为高就可以蓄意伤人吗?”   梅花桩上的男子眉头动了动,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径自飞身跳下木桩。   千山派的弟子一向无条件拥护自家人,当下就不高兴了,反唇相讥道:“比试本就如此,受伤乃是常事,明明是你们技不如人,怎么还怪起我家师兄来了?”   “谁说比试都是如此?”毕子昆的师兄怒目而立,咬牙切齿道:“昨日叶道友的那场比试,龙门主被打落到桩下她尚且能倾身相护,可他宋清台呢?竟乘人之危!”   千山派弟子振振有词:“那倘若你师弟还有后招未用呢?补一掌确保取胜有什么不对?”   青光阁弟子据理力争:“我师弟已然落到台下,怎么可能还——”   “毕道友身有旧伤,使出最后一招已是体衰气竭。若是没有这一掌逼出淤血,他灵脉阻塞丹田枯竭,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女子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一汪清泉注入嘈杂闹市,奇异地让一片喧哗声瞬间停住了。   而台上的宋清台也愣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看破自己的用心,更没想到她会替自己出言辩解。   青光阁的弟子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灵脉阻塞逼出淤血,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宋清台这凶残的一掌还是在救人不成?   但因为有叶寒霜在比试场上护住对手的事迹在先,他们很多人都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说的话,于是纷纷不再开口纠缠。   而台上的青光阁师兄依旧有些疑惑,迟疑道:“可是……”   “师兄!”没想到躺在他怀里的毕子昆这个时候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两眼放光道:“我好了!”   “好了?”   “嗯,比之前还好。”毕子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神色十分惊喜,“我的筋脉好像通了,堵塞的感觉没有了,连之前受的伤都不大疼了。”   什么情况?   被打一掌还有这种神奇的作用?   师兄更加困惑了。   但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毕子昆已经站起身,感激地朝自己的对手行了大礼:“多谢宋道友的大恩,此一战我心服口服。”   宋清台亦拱手还礼,面上神色依旧没有一丝波动。不论是之前被误解,还是此刻被感谢,似乎都没有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波澜。   居然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怪人。   青光阁弟子皆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们现在知道了,还不快点向我师兄道歉!”   “我师弟不是道过谢了吗?再说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是这么回事啊。”   两个宗门的弟子又吵吵嚷嚷地争执起来,而叶寒霜和宋清台却都没有再注意这些喧闹声,他们隔着人群遥遥对望,相顾无言,却是心照不宣。   “宋道友,你的剑很好,我们最后一战见。”她说了和宋清台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如果说昨日宋清台说的话,是单方面的宣战。   那么叶寒霜今日说的话,就表示正式的应战。   时隔一日,两人的位置对调,又是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彼此的身上都涌动着奔腾的战意,碰撞在一起激出刺目的光彩,仿佛身披晚霞,头戴日月。   于是千山派的弟子不开口说话了,青光阁的弟子也不继续反驳了,他们都安静下来,怀着憧憬的心情,看着这两个人无声的对峙。   他们的剑意都一样纯粹,对自己的实力都一样自信,甚至一样心怀坦荡和善意。   昨日叶寒霜扫平剑气救下龙吟,今日宋清台飞起一掌救下毕子昆。   他们是一样的人,所以互相认可,惺惺相惜。   于是,宋清台那张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笑意。   “最后一战见。” 第26章 勇者无畏!   叶寒霜和龙吟这场精彩绝伦的对阵自然很快便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叶寒霜得胜后奋力护下对手的行为已经成为一桩美谈,而龙吟落败后对“善和宽厚”的评判,也引发了巨大的讨论。   但聊着聊着,这段故事里出现的另外一个人物,突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那千山派的宋清台,真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叶寒霜宣战啦?”有人突然八卦。   “千真万确,那天我就在台下,他夸叶道友剑好,还说在最后一战等她呢!”有人立刻证实。   “啧啧啧,这么傲啊。那叶道友怎么说?她答应了吗?”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当时在场的那个弟子身上,眼中放光满是热切,都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当然应了,宋道友比试那日,连两派长老都没观战,偏偏她却去捧场了,还说最后一战见呢!”那个弟子笑着道。   “对对对,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当时宋道友被人误会,还是叶道友开口帮忙解释的。”   “哎呀果真是英雄才能惜英雄啊!”   众人都齐齐地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天下之大,知音难觅,对手难寻,像这样彼此认可互下战书的事,无疑是让所有年轻修仙弟子心生向往的。   一个是没有灵力,凭借强大武力和出众剑意杀出一条血路的天道命定之女。   一个是元婴修为,只拿一柄逆水剑就敢单枪匹马闯妖界杀妖兽的天才剑修。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期待这场万众瞩目的巅峰之战,想知道到底谁的剑意更盛,谁的剑心更笃,甚至有修士已经把这两人直接看作夺魁的唯二之选。   但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战比他们预料的,要早。   仙门大会已经进行了几轮,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只剩下了十二人。也就是说,再进行一轮两两对阵,就到了最后的六人混战阶段。   结果抽签的那一日,执教长老把名单揭开,众人探头一看,哦豁!叶寒霜和宋清台,正好在同一组,竟是提前狭路相逢了!   这也就意味着,如此出类拔萃的两个人里,只有一位能进入最后一战,夺得进入冥霄秘境的资格。   是以抽签结果出来以后,附近的茶楼酒肆都沸腾了,到处都能听见有人在谈论这场比试。   “听说宋清台这几日都练剑到深夜,很是刻苦,也不知道叶寒霜准备得怎么样了?”   “哎,别的暂且不说,这境界上的压制太难克服,我觉得她是打不赢宋道友的。”   “那你是没见过她第三轮中使出的‘气吞山河’,有如此锐利的剑气在手,越境取胜根本不在话下!”   “我觉得宋道友第四轮对阵凌霄宗弟子时用的‘长虹一剑’,那才叫厉害呢,简直挡都挡不住。”   双方的支持者争执不下,谁都不肯认输,而处在舆论风口浪尖的叶寒霜此时却十分闲适地在演武场和三师兄一起练剑,或者更准确点说,是在帮他练剑。   他这回抽到的对手是青光阁的掌门首徒吕若贤,金丹中期修为,对敌经验无数,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越修默的胜算都不大。   “小师妹,我知道你学剑法很快,那能不能这样,你按照这上面的招式对我出手,看看我是不是都能应付了。”   越修默满脸写着渴求,把厚厚一摞纸递了过来。   叶寒霜伸手接过,粗粗看了两眼,登时就有些诧异。这上面画着各种变幻莫测的剑招,还密密麻麻写了各种批注。   若出“紫气东来”,便以“剑破云霄”对之。   若出“混沌一剑”,便用“扬清激浊”相抗衡。   ……   他竟是把对手的剑招都整理记录下来,还写了对应破解之法,相当于完成了一遍比试的预演。   “三师兄,你这次的准备很充分啊。”叶寒霜忍不住赞道。   不料被夸奖的少年面上却全无喜色,反而叹息一声道:“准备充分有什么用?我的对手可是吕若贤,听说他马上就要晋升到金丹后期了,剑术更是炉火纯青,我呢?”   他泄气地把剑撂到一边,“我最近几日才刚结丹,连金丹初期的境界都还没掌握扎实,能走到现在,完全就是靠运气,和实力一点儿也不沾边。”   要是别人说这话,那也许是自谦,但越修默说的还真就是事实。   他的运气好到什么程度呢?   前两轮比试,他都抽中了境界修为最差的弟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赢了。第三轮就更离谱,因为两两匹配后人数多了一个,众人抽完签之后,他直接轮空晋级了。   之后好不容易碰上个真正难缠的对手,是个金丹中期的修士,原本应是场恶战,结果那人打到一半旧伤复发,认输下台了。   在所有弟子在擂台上打得不可开交甚至伤痕累累的时候,他的人生却像是开了挂,一路躺赢到了这一轮,成了十二人里的其中之一。   是以别人提起叶寒霜的时候会说,哦,这是那个没有修为却一掌攻破玄铁剑和太极功法的。   提起林承天的时候会说,哦,这是那个一刀劈断寒峰派剑修手中利剑的。   提起越修默就只会说,哦,这是那个实力一般但……命特别好的。   “这几天,我已经在脑子里推演了无数遍比试的情景,吕道友会怎么出剑,我又该如何反击。预想了好多好多种可能的结果,有时候梦里想到了一招半式,就会马上从床上爬起记下来。”   做梦写的?怪不得呢。   叶寒霜看着那几张写得颠三倒四的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其实我也没想赢,毕竟能进这一轮比试都已经万分侥幸了。我就是……”他抿了抿唇,破天荒地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就是不想输得太难看,不想给沧澜派丢人。”   “那就来练吧。”叶寒霜果断地拿起了剑。   她已经把手头越修默写的纸稿看完了,再加上前段时日观摩过宋清台和青光阁毕子昆的对阵,最近又看过吕若贤的两场比试,使出一些青光阁的常见招式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我和你对打。”   “太好了!多谢小师妹。”越修默立马高兴起来,举着剑道:“小师妹你先出什么招……”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寒霜就已经当空一剑刺了过来。剑气如虹席卷泼天浪潮,青紫色的光芒在一瞬间晃花了人的眼睛,叫人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诶你先等等,这是什么剑招啊?”越修默一边狼狈地后退,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紫气东来还是青光乍现?”   对面的女子却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继续出招。这次的剑气更加凶狠,长剑舞动旋转,混沌的雾气一下子弥漫在两人之间。   “啊这个好像是混沌一剑,那我是应该用沧澜剑法的哪一式破解来着?”他又陷入了沉思,甚至还想去偷瞄一眼自己写好的小抄。   可是剑势不等人,他这榆木脑袋还没想明白破解之法,磅礴的剑气已经迎头盖脸地赶了上来。   “哎呀不管了!”越修默也急了,抄起剑就顶了上去,也顾不得虎口被剑气震得发麻,就这么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叶寒霜的剑招变化太快,攻势又太急,简直像是有咚咚的鼓声在催命一般,所以他根本就想不起什么招式什么破解,只知道出剑,还击,再出剑,再还击!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居然找到了感觉,从慌乱生涩到熟练顺手,到后来甚至隐隐约约有种应对自如的感觉。   而正当他打到兴头上的时候,叶寒霜却停手了。   “怎么不打了?”越修默舔了舔嘴唇,面上神色明显有点意犹未尽。   “师兄,你记得我刚刚都出了哪些剑招吗?”她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越修默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出了什么招式应对吗?”她又问。   越修默又摇了摇头,脑袋像只拨浪鼓,被问得心里凉飕飕的。   “坏了,我这不白练了吗?”   原本是想看看哪些招式应对得不顺,回头能再练习一番。结果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什么都没记住,这可怎么办?   “就是这样才好呢。”叶寒霜却笑了起来,笑得连眼睛都变得弯弯的。   好?   越修默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丝灵光,在这一刻大彻大悟。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   知己知彼本是对的,如果能知道对方如何出招自然更好。可是真正比试时,剑修出手瞬息万变,再多的推演和预判,都比不上自己在那一刻毫不犹豫的出剑!   “我明白了!只要尽全力出好自己的剑,那么不论对面再怎么变,我都能应付自如。”   叶寒霜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轻微地点了点头:“然也。”   然而少年只是兴奋了一瞬,不知为何情绪又低沉了下去,默默地耷拉着脑袋,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沉默的气氛蔓延了片刻,突然又被叶寒霜的一句话打破。   “师兄,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想赢的,是不是?”   清润的嗓音响在耳畔,让越修默心头不禁一震。   他想赢,想堂堂正正地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想赢,想证明自己不只是运气好,实力也不差。   可是这些不自量力的话,说出来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吗?他甚至都不敢让自己在心里怀有赢的一丝希望,就怕失败了之后,难以承受希望落空的郁结。   叶寒霜把他的心绪都看在眼里,于是抬眸看向远处,微微一笑道:“等你比试完了以后,就轮到我和宋道友了。”   “我想赢他,也一定能打赢他!”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一丝秀发,却显得她此刻的面容愈发坚毅。   越修默不由得一愣。   然后他立刻就明白了小师妹想告诉自己的话。   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一点也不丢人,想都不敢想,那才是没志气呢。只有怀着必胜的信念,在对阵时才会有无尽的勇气和拼搏的动力!   他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壮志,强烈的战意奔腾而来,在胸腔来来回回地冲击游走。而后,他就听见了自己掷地有声的话。   “我也想赢吕道友,也一定能打赢他!”   “好!”叶寒霜爽朗地笑起来,然后举起剑朝他扬了扬眉:“还来不来?”   “来!”越修默毫不犹豫。   他们俩都没发现,远处有个男子正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面上便浮现出笑意,轻哼一声道:“还挺会教的。”   ——   越修默和吕若贤比试当天,擂台下来了很多人围观。那天的风很喧嚣,足够把众人的窃窃私语都传到擂台之上。   “诶诶,这个沧澜派的弟子生得可真俊俏啊!”   “俊俏有什么用啊,他就是那个一路躺着晋级的人,现在能站在这儿纯属运气好。”   “原来就是他啊,那这小子今天运气算是到头了。你们说他能顶得住吕师兄几招啊?”   越修默是个炮仗性子,从来都是一点就着骂必还口的,今日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因为他的眼中,只有对面那个人,和他手里的长剑。   他躬身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是锋芒毕露:“请吕道友赐教!”   吕若贤还了一礼,然后便毫不客气地率先发起了攻势。锐利的剑气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形成劲风,阵阵紫光便势不可挡地从剑身上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擂台。   居然第一招就用了青光阁的绝学“紫气东来”!   他毕竟是掌门首徒,修为深厚经验丰富,手里的“紫气东来”和当日毕子昆使出来的又大有不同。紫光更盛,剑势更凶,叫人一见便心生胆寒。   而越修默想都不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一剑,用利刃刺开紫色的道道亮光,呼啦啦惊起一阵金雷,破招就在转瞬之间!   吕若贤一个旋身,长剑在空中抡过半道弧线,掀起狂暴的青色漩涡,炸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青光乍起!”   越修默又条件反射地横劈出一剑,从暴风眼处斩断了青色的雾气,刹那间又化解了危急的局面。   他们就这样一个攻一个守,一个出手一个反击,每次众人都以为越修默要接不住招败下阵了,可他却偏偏总是以意想不到的姿态漂亮地还击,竟是牢牢地撑住了。   他只当自己是在和叶寒霜对阵,也不管对面出了什么招,自己又用了什么剑,只知道见招拆招,而且越打越游刃有余,还觉得筋骨爽利得很。   结果一直发动进攻的吕若贤反而产生了短暂的气弱,剑气隐隐波动,势头缓缓下坠。   机会来了!   就趁这个当口,越修默暴起一击,长剑卷起稀稀疏疏的灵力,裹住浩浩荡荡的疾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开来。   这一强大的威压陡然逆转了场上局面,竟让对面的男子直直往后退却,还差点出了擂台!   没看错吧?吕若贤居然快要落败了!   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惊讶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许多年轻弟子都想知道这是什么剑招。   有人眼力好,立刻认了出来,连声赞叹道:“这是沧澜剑法里的‘雨疏风骤’,越道友这一剑,隐隐有当年谷师兄的风范啊!”   他口中的谷师兄是沧澜派在外云游的大弟子,多年前在仙门大会上一举夺魁自此扬名。如今他拿两人作比,显然是对越修默极高的肯定了。   吕若贤也有些懵了,反应过来以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身上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剑也开始嗡嗡作响。   紧接着,剑身的七个不同的方向便射出一道道彩色的光,刺眼又夺目,还带着灼人的热气。   “霓虹万丈!”   叶寒霜登时眸光一震。   这一招,她没有给越修默演示过。   事实上,这个剑招也从未在外出现过,是吕若贤独创的秘密武器,不到紧要关头不会轻易使出,旁人当然无从得知。   连青光阁的长老都有些惊讶,“沧澜派这小子不一般啊,居然逼得若贤把这招都用出来了。”   “是啊!”旁边弟子跟着附和,“不过这招一用,那越道友便必输无疑了。”   漫天的剑气倾泻而出,颜色恰好是赤橙黄绿蓝靛紫,如同天上的虹。那耀眼伤人的光遍布整座擂台,让人根本是避无可避。   倘若退,那便是要退居台下,虽然不会受伤,但也就等于认输了。   倘若进,那些五光十色的剑气便会落到身上,而且即便是忍受了这样的剧痛,也还是会输。   苏婵月忍不住惊叫起来:“三师弟危险了!”   云天衡却摇摇头,很肯定地道:“他会退的。”   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徒弟,这种不必生死相搏的比试,他向来是最为惜命的,尽量要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所以这样凌厉的剑气,这样厉害的剑光,成败基本已定,没必要逞一时之能。   而台上的越修默果然停顿了一瞬。   在这面临重大抉择的短暂一刻里,他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他们越家的家规,能花钱解决的事,绝不拼命。   他想到了当初第一次拿到手里的剑时,曾下定决心要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绝不退缩。   他还想到了……明明是师妹,却总像师姐一样一直带他练剑的叶寒霜。   昨天晚上,他因即将对阵而心绪不宁,便忍着羞赧跑去问她:“比试的时候,对面的剑那么锋利,难道你就不会害怕吗?”   小师妹却并没有嘲笑他,只说:“害怕是人之常情,但我更害怕的是将来有一日会后悔。”   他听得似懂非懂,便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家都嘲笑我只是运气好,根本不配立在这十二人中间,那我该怎么做呢?”   然后小师妹就笑了一下:“运气好不是过错,而是求不来的机缘,师兄应当想的,是如何才能好好利用这份运气。”   那怎么做才算好好利用呢?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可是他现在明白了。   难得有这么好的运气,让他进入这一轮比试,成为十二个英才里面的一个,还遇见了这么出色的对手,难道他要试都不试就选择放弃,直接退后认输吗?   当然不!   这样的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么一次,错过了就是永远难以弥补的遗憾。   于是,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越修默迎着纵横的剑气和彩光昂然向前。   他的手在不断地颤抖,但依旧牢牢握住了手里的长剑,那是他全部的底气和魄力!   就像小师妹说的,他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将来会后悔。后悔今日没有试着突破自己,后悔没有拼尽全力一搏。   越修默眼里闪过一丝坚毅,在吕若贤惊愕的目光中继续往前冲。   他不在乎剑气让自己受到皮肉之苦和筋骨之痛,那么剑气就再也不能影响他丝毫,他便可以让自己一往无前,然后——   出剑!   那是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一剑,但偏偏乱拳打死老师傅,铺天盖地的金光把天边的长虹击落,把擂台上的彩色雾气扫平,更激起一波声势浩大的攻势。   吕若贤猝不及防被这金光击中,一退再退,最后竟落下了擂台!   他败了。   青光阁的掌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云天衡也神色大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台上的那个少年。   他虽然获胜了,但却比落败的吕若贤还要狼狈,俊俏的脸上有一两道血痕,身形也不自觉佝偻起来,一看便是痛得狠了。可他面上却露出了畅快的笑意,首先就把目光转向了叶寒霜。   她正用一种温和又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就像从前练剑时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越修默此刻竟然眼眶微热,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没有胆怯,也没有后退,没有让自己留下一丝遗憾,没有给沧澜派丢脸,更没有辜负小师妹的一番苦心教导!   而台下的林承碧眼中满是钦羡,小声感叹道:“叶师姐,你们沧澜剑法可真厉害啊,刚刚越师兄用的最后一剑是什么招式呀?”   她天天同越修默斗嘴,这还是头一回愿意称呼他为师兄。   “最后那招不是沧澜剑法。”叶寒霜轻声解释道:“这一招,是三师兄自创的,我也不知道名字。”   话音刚落,她转过头,刚好又和台上那个少年遥遥对视。   于是,叶寒霜有点骄傲地笑了一下:“但我猜,或许叫‘勇者无畏’。” 第27章 三战封神!   越修默越境打败青光阁首徒吕若贤,率先挺进六人混战一事,立刻便在修仙弟子中引发了轰动,无人再取笑他只凭运气取胜,沧澜派也因此再次名声大振。   弟子们与有荣焉,一连几日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而就在这个时候,宗门内又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大师兄回来了。   沧澜派大师兄便是世人皆交口称赞的“破云剑”谷雨,也是苍涯峰云天衡座下第一个弟子,修行的时间比绵青峰的大师姐秦绮绿还长。   他当年在仙门大会以一招“雨疏风骤”问鼎魁首,扬名天下。这么久过去了,直到昨日越修默比试时,还有人提起这段往事,其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不过自从谷雨被派遣魔界斩杀邪祟之后,便一直在外游历,修仙界也鲜少有他的传闻,连门中弟子也不曾收到他的音信。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居然过来与门派众人会合了,实在令人惊喜。   “大师兄,你回来得正好,小师妹马上就要和宋道友对阵了,这几日都在刻苦练剑。你比试经验多,能不能帮她瞧瞧呀?”越修默拽着高大男子的胳膊,眼中满是希冀。   他知道这会是一场恶战,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帮不上什么忙,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位年少有为的大师兄身上。   谷雨自然是欣然应允。   二人一同行至演武场,最先看到的,不是女子的纤瘦身影,而是扑面而来的锋利剑光。   飞旋的剑气卷起地上凋零的落叶残花,溢出丝丝灵气,剑身在蓝光熹微里穿梭,威势不可小觑。   “好剑。”谷雨忍不住赞叹道。   叶寒霜拿剑的手一顿,立刻停下了动作,回身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大师兄,三师兄。”   谷雨也点点头表示回应,目光一转落到旁边的石桌,发现上面摆着一壶清茶四方小碗,便扬唇一笑道:“小师妹可否分我们两碗茶?”   她手轻轻一抬,“师兄请便。”   “多谢。”他衣袍一掀潇洒地坐下,自顾自斟了两碗茶,还推了一碗给旁边的越修默,眼里流光闪闪,“师妹你继续练吧,不必管我们。”   见状,叶寒霜不自觉地柳眉轻挑,心里隐隐冒出一点疑惑。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近几日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师兄,可观他言行举止,却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她也没多想,举剑起势,继续全副心神投入到练剑上。   而谷雨竟真的一句话不说,就坐下来喝了三盏茶。他们一人练剑一人看剑,倒也分外和谐。   只有越修默上蹿下跳坐立难安,着急地哼哼唧唧道:“大师兄,我是让你来教小师妹练剑的,你怎么光知道喝茶呢!”   “她主意可大着呢,才不需要我教。”男子身子往后一撤,语气懒洋洋的,末了还斜睨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越修默被噎了一下。   他看了眼叶寒霜,又看了眼谷雨,满脸不解。   奇了怪了,小师妹入门晚,大师兄出山早,两人应该全然不熟悉才对。可是大师兄怎么好像比他还了解小师妹呢?   回答他的只有林间飒飒的风声和剑身刺破长空的呼啸。   到了这个节骨眼,叶寒霜已经不是在练剑,而是在淬炼自己的战意,磨炼自己的心性。于是等到比试那一天,她的剑势又更上了一层楼,一步步走上擂台时,整个人就如同无尘的明珠焕发着夺目的光彩。   这天的天气着实算不上舒适,阴沉沉的,还有些潮湿。但看台上还是一早便挤满了修仙弟子,到处都是黑压压一片,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几乎无一缺席,有几个修士在前几轮比试里受了伤,甚至身上打着绷带也要前来观战。   因为这是一场万众瞩目,势均力敌的巅峰对决,比试的双方身上都有太多传奇,随便捡几件出来,都能养活十来个说书先生。   他们一个身着青色,如同坚韧不拔的劲松,一个身着雪白,如同傲立严冬的寒梅。二人就这样各自静静地站在擂台两侧,便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千山派宋清台对沧澜派叶寒霜!”执教弟子高声一呼,敲响了这场比试的战鼓,众人亦是心如张弓纷纷绷紧了弦。   宋清台和叶寒霜面对面正对着彼此,携着剑无声地行了最庄重的大礼,躬身,垂首,抬头,对视,然后就是毫不犹豫的出剑!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任何先兆,他们都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知道彼此对这一战的重视和渴望,骨血沸腾起来,炽热的战意也随之熊熊燃烧。   银白色的利剑出鞘,闪着晃眼的光华,也带出阵阵罡风,出众的锋芒让众人忍不住啧啧赞叹,不愧是当世名器逆水剑!   再去看叶寒霜那边,不过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剑中无灵,锋芒不显,不过是沧澜派弟子入门用的轻便之物。   可是经过前面几场比试,无人再敢轻视这样的一柄剑。因为他们知道,对于叶寒霜而言,剑从来不在于形,而在于神。只要她想,世间万物皆可成剑,皆有锋芒。   宋清台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要先起势,飞身上前凌空一剑,上来就压住对手的出招。   “郁郁碧草生!”   葱茏茂盛的草木从剑身上开始生长,浓郁的灵气瞬间逸散在整座擂台。然而勃勃生机的背后却暗藏凌厉的锐气,剑势如同草木一般疯长,像长了眼睛似的刺向对面的女子。   于是青光阁毕子昆低声感慨:“看来宋道友当时真是对我手下留情太多了。”   但叶寒霜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卷起场上的灵力,毫不畏惧地提剑迎上。剑锋相对剑刃相接,带起噼里啪啦的火星,手中长剑竟在短兵相接时化作一道火柱,发出灼热的火光。   “烈焰流火来!”   刹那间火势蔓延,在剑风的助力下席卷了全部地界,所到之处已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而那燃烧的火焰却未曾停止,还以不可抗拒之势朝宋清台呼啸而去!   于是凌霄宗曹炎风苦涩一笑:“原来那日叶道友竟谦让我如斯!”   剑招被破,但宋清台没有任何迟疑,逆水剑在空中旋了几个来回,反手又刺出一招。   “百川入海!”   来自四面八方的激流与江河直冲而下,汇聚成波澜壮阔的大海。他拔剑一指,汹涌的波涛和海浪便朝对方滚滚而去,水势不可逆,剑招不可退,要想破剑难如登天。   结果叶寒霜连片刻停顿都没有,手腕一抬顺势推出一掌,手中长剑仿佛海上船帆的桅杆。   “疾风乍起!”   她凌厉的掌风击打在波涛之上,霎时间狂风大作,那浪潮不但没有缓缓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台下立刻便有弟子满脸疑惑惊呼出声,眼看着滔滔浪花要逼至眼前,不想着如何化解反而还推波助澜,这是嫌输得不够快吗?   然而各门派的长老却连连赞叹:“妙啊!危机当前,旁人都想着要去化解,可她偏偏能反其道而行之,闹大风波再轻轻松松借力打力,岂不美哉?”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些来势汹汹的滚滚波涛竟反过来向宋清台袭去,气焰比之前更盛而且根本无从躲避。他便不得不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破了自己的剑招!   两人不知疲倦地斗法,金石敲击声响彻擂台,几十个来回已过,仍是无人受伤不分胜负。但台下的观众却并不觉得疲惫,反而越看越亢奋。   他们所用的精妙剑式有许多都是闻所未闻,这样旗鼓相当的过招简直让人大饱眼福,许多长老甚至把两人的对阵当成了极好的范本,一边观战一边趁机给弟子们讲解剑招,清晰又明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打得密不可分的两人却同时后退了两步,隔着虚空继续对打。   林承碧忍不住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的近身相搏,才只是第一重较量,所比的是剑招。而现在,他们已经进入第二重较量,开始比剑气了。”林承天温声解释道,眼睛却不舍得离开擂台半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交锋。   他们的剑气同样逼人势不可挡,即便两人相隔几里,也能感知到对方那边传来的磅礴阵势。   这次是叶寒霜先出手了。她的剑舞动得很快,剑势很急如同疾风骤雨,转瞬之间便在擂台上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便是请君入瓮!   但宋清台不进反退,逆水剑在四周画地为牢,惊起的澎湃剑气在台上到处扩散,威势破除了虚空,也震碎了周遭的剑网。   眼看强攻无用,叶寒霜便转而以柔克刚,把锐利的剑气先化作绵绵不绝的和风细雨,一点一滴悄悄渗透进对面男子的包围圈。   宋清台立刻察觉,十分敏锐地把芒刺一般的微小剑气全部驱除,直接防患于未然!   他们的剑气遥遥缠斗在一起,难分上下,斗到最后竟然双双停手,彼此手握长剑,剑尖相抵,站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有互相对视的双眼还淬着火光。   这个停滞的时间太长了,许多年轻弟子都看不懂里头的门道,最后还是姜柳儿把大家的疑惑问出了口。   “他们怎么不比了?”   “正是在比呢,”华梦兰微微一笑对自己的女儿解释道:“这便是第三重较量了,比的是剑意!”   剑意是剑者最纯粹最源于本心的东西,即便是站着一动不动,也能在顷刻间发挥出最大的威势。换言之,不必动身,只需动心。   这回是宋清台先发力,他眼睛微微一眯,强大而充满生气的剑意便从他身上涌了出来。   那是春天的气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浅黄色的花瓣顺着微风洋洋洒洒而下,有些甚至飘落到了看台,正是落英缤纷的好景致。   千山派的一个年轻弟子立刻伸手去接,结果指尖的刺痛登时让他痛呼出声:“哎哟,这花瓣怎么扎人啊?”   见状,旁边的长老轻哼一声道:“那是自然,这里的每片花瓣都是你师兄锐利的剑意所化,你以为是那么好化解的吗?”   结果他话音刚落,叶寒霜身上陡然爆发出如同灼灼烈日般的狂热剑意,瞬间把所有花瓣尽数烧成灰烬,取而代之的是蛙声蝉鸣,是夏日燥热的风,是午后炎炎的暑气。   宋清台握着逆水剑的手一紧,秋日的肃杀之气便不请自来,裹挟着锋利带刺的落叶萧萧而下。   不料对面女子不等他剑意全部迸出,便抢先凝出极纯极寒的剑意,卷起冬日的北风,把所有枯枝败叶一扫而空!   在短短的一时半刻里,擂台之上剑意弥漫,竟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时节。看台上的弟子们看得如梦似幻,而一直面色淡然作壁上观的千山派掌门却突然变了脸色,语气惊惶地脱口而出:   “不好!清台的剑意被勘破了!”   这漫天风雪实在太大了,宋清台看不清方向,辨不清声音,甚至感受不到剑在何处。他的掌心愈发冰冷,浑身上下都泛起刺骨的痛意。   叶寒霜眼中快速划过一丝流光。   她想要的时机,终于等到了!   于是她抵着剑锋飞身而起,那把最普通的剑此时就凌驾于逆水剑之上,从剑尖开始,毫不留情地一寸一寸划过剑身,发出“嗤嗤”的声响,激起阵阵耀眼的火花。   “霜寒一剑!”   这一剑,带着凛冬的暴风骤雪,带着极地的天寒地冻,沿着逆水剑直直地刺到了宋清台的眼前,也让他心头狠狠一震。   他的剑意已经被完全冰封。   他的剑气已经被全部冻结。   因为根本出不了剑,所以便成了真正任人宰割的状态,眼看就要落败了。   沧澜派弟子喜出望外准备庆祝,千山派弟子愁容满面连声哀叹。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被逼到绝境的宋清台浑身上下都积满了霜雪,但他的眼睛还能动,里面的光亮还没有熄灭,他还没有放弃。   紧接着,厚厚的云层以极快的速度往擂台上空逼近,原本就阴沉的天气此刻更是风雨欲来,甚至下一刻仿佛就要电闪雷鸣。   在场的修士境界修为大多不低,这样的阵势自然不陌生,于是有几人便高声喊道:   “宋清台要破境了!”   “宋道友要晋升元婴中期了!”   千山派掌门的面色顿时由阴转晴,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意啊,天助清台也!”   宋清台在元婴初期逗留的时日不短了,早不突破,晚不突破,偏偏在对阵马上要落败的时候突破,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简直是连老天都在帮自己的这个傻徒弟。   “此言差矣。”空明派掌门樊礼摇了摇头,“正是叶小友的‘霜寒一剑’太过强盛,才激起了宋小友破境的斗志,此非天意,而是必然。”   “说的也是,”千山派掌门笑着道:“等清台赢了比试,还得好好感谢叶小友一番才是。”   他们都认为宋清台必胜无疑,因为元婴中期的破境之力堪称逆天,尤其像他这样剑意纯粹的修士,甚至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化神期甚至接近大乘境的威势,叶寒霜肉体凡胎如何能接得下?   与此同时,逆水剑察觉到主人心境和修为的变化,亦开始震颤,剑中有灵,一人一剑在此刻高度合一,宋清台只觉得灵力磅礴而来,刹那间便破开层层霜雪一跃而起,刺穿了叶寒霜的剑意!   “烈日当空!”   于是乌云全部被剑气劈开,炙热的日头跳了出来,光芒普照大地,冰雪自然全部消融,霜寒一剑也就没了作用。   叶寒霜剑招已破,被逼得连连倒退,手上的无灵之剑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威压,在顷刻之间碎成了片片残铁!   招破了,剑断了,气衰了,人退了。   到了这样的地步,虽然她还没有被打下擂台,但胜负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有人不禁暗自叹息:“这便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叶寒霜剑意太盛,甚至差点就赢了宋清台,但却没想到,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剑意,才让对手在对阵中破境,反害得自己落败。”   另一人也跟着惋惜:“其实叶道友也算虽败犹荣,境界上的压制毕竟太过强大,她此时若是有金丹修为,也许还能一拼,只可惜……”   “是啊,此乃时也命也!”   在场许多有威望的长老和掌门都给这场比试下了结论,台下弟子忿忿不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而身陷擂台之中的叶寒霜心里却很平静。   这种在对阵之中破境的情况,她曾在碧天宗的宗门大比时见过一次。   当日林承碧与葛文舟对阵,重压之下从筑基初期越至筑基中期,那一刻爆发出来的破境之力,竟能让金丹初期修为的葛文舟节节败退。   如今宋清台是从元婴初期晋升到元婴中期,这股力量自然是强了数百倍乃至数千倍,倘若自己继续与之抗争,在旁人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剑已碎,剑意已破,一个剑修还拿什么去应战?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   叶寒霜从来就不是个剑修,而是个武修。   她曾经在四重境时于秘境中斩杀高阶妖兽,硬生生扛过大乘境的宫煜沉一掌。她曾经在五重境时对阵过元婴期的阮玉仙,在修为高深的一群大妖手里杀出一条血路!   那么多次越级的威压,她都可以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甚至可以毫不露怯地撑很久。   而宋清台的破境之力,不过须臾。   如果她能挺过那一瞬,胜负就会再次变得不可预知,既然如此,她就没有退的道理!   啪嗒——   叶寒霜没有犹豫,立刻把手上的剑柄扔在地上,赤手空拳腾空而起,向着宋清台的剑直直地迎了上去!   看台上顿时一片惊呼。   “叶寒霜疯了吗!”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有人不负责任地推测:“这难道是沧澜派的传统?那日越道友直面剑气,今日叶道友也——”   旁边弟子立刻反驳:“那能一样吗?这可是元婴中期的破境之力,而且叶寒霜还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我看她真的是不要命了!”   沧澜派和碧天宗的弟子一个个都已经惊慌失措,林承碧和姜柳儿眼里都含着一包泪,越修默脑子一热甚至想往台上冲,却被谷雨一把拦住。   “小师妹不会有事。”   越修默急得脸红脖子粗:“可是——”   “要相信她,她一定会赢。”男子眼中神色深邃,语气坚定,让人无端地想要信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大师兄坚毅的侧脸,越修默暴乱的心情突然就平定下来。   对,他应该相信小师妹,相信她的实力,相信她不会让自己有事。   而在所有人或焦急或看好戏的注视下,叶寒霜已经顶着一腔真气冲到了宋清台的跟前,熟悉的剧痛立刻就席卷全身。   她抬臂刚卷起一阵灵力,皮肤就好像要割裂开来,那是剜肤之痛!   她伸手刚打出一道剑气,骨头就好像要碎裂开来,那是刺骨之痛!   她甩袖刚激起一阵剑势,心肺就好像要破碎开来,那是锥心之痛!   没有人喜欢疼痛,可是如果疼痛是为了出剑,为了应战,那么叶寒霜就甘愿承受。   她咬着牙继续出手,可是强烈的痛楚过去之后,便是一种难言的畅快。她感受到筋脉被再一次全部打通,感受到全身骨骼被重新塑造,感受到浑身的血肉都焕然一新。   有一种力量在体内汹涌澎湃,仿佛在找寻一个出口,这种感觉很熟悉,她似乎也要破境了!   武修之道,在于炼体。宋清台这股强大的破境之力对她来说是一次灭顶的危机,但何尝不是一次绝佳的试炼。她方才那一刻的坚持,反而让她参悟了武修的第六重境界——   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满腔孤勇!   于是叶寒霜身上陡然绽放出夺目的白光,就像最坚实的屏障牢牢护体,元婴破境之力虽然强大,却再也奈何不了她。   万丈光华里,她指尖凝出道道剑气,逼退了周遭的强大威压,又可以自如地重新出招应战了,于是台下再次一片哗然。   “叶道友居然能抗住破境之力!”   “那她身上的这些是灵力吗?”   “我看不像啊,是剑气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没有人知道叶寒霜身上那股神秘的力量是什么,唯有林经义眼中闪过炽热的光芒,激动地感叹道:“这是武道之力啊!”   武道之力?   许多弟子脸上都闪过一丝茫然。   “叶小友放弃了所有兵刃,只靠血肉之躯,只用拳脚功夫,心怀剑意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是以才充分发挥了一个武修的绝对力量,也就比天底下任何武器都要锋利!”   闻言,云天衡浑身一震,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叶寒霜曾经说过的话:   “我是个武修,武修最好的武器,永远是我自己!”   他怔怔地看着台正中的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越修默突然惊叫一声提醒道:“但是宋道友那一招,小师妹还尚未破解呢!”   众人这时才跟着反应过来。   是啊,宋清台那一招实在太强劲了。   烈日当空,便如烈焰灼灼,烧毁一切焚尽所有,金光阵阵炙烤大地,天底下有什么能抵挡得住太阳的光辉呢?   乌云厚重却也遮不住,雾气朦胧最终会消散,霜雪冰冻更是能立刻消融。   那么叶寒霜还能怎么做呢?   他们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擂台上的那个纤弱身影上。   叶寒霜轻轻地笑了。   她心中其实早有破解之法,只是剑气不够盛,剑势不够大,剑锋不够利,所以无法施展,即便施展了也无法一招制胜。   而现在,已经足够了。   她咽下喉中一口血沫,一手翻飞凝聚极强真气,卷起周遭狂暴的灵力,掌中剑气逼人,却并没有对那灼灼的日光发动任何攻势,反而反手在天空另一侧又劈出一道日光!   “骄阳似火!”   淡金色的光芒当空倾泻而出,原本笼罩在外的云层全部消失,整个擂台明亮得近乎刺目,台下所有人都被这光晃到了眼,有人甚至闭上了双目。   两光相争,必有一伤,而叶寒霜的剑光声势更为浩大,带着武道第六重境的强大力道,竟是把宋清台先前的日光给掩盖了!   于是众人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叶寒霜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化解“烈日当空”这一招。   如果太阳的光辉遮不住,那便不必遮了。   能掩盖太阳光辉的,只有另一个更大更明亮的太阳!   这就好像台上的两个人,棋逢对手,互相尊重,即便战至精疲力竭,也没有任何龃龉。   遇见强者,首先想到的不是毁灭他,而是努力比他更强,从而战胜他。也只有真正坦坦荡荡心怀宽广之人,才想得出这样的招式。   于是下一刻,烈火般的灼热气息开始蔓延,就连台下众人都开始隐隐冒汗。   天边乍现的金光越来越盛,凌厉的剑气已经让人无处可退,擂台之上到处都是凶险。   宋清台抬头遥遥而望,不禁瞳孔一缩。那铺天盖地的日光分明滚烫且炙热,却又仿佛淬了霜雪的寒意。   那是独属于叶寒霜的“骄阳似火”,是冷与热的极致交融。   这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已是日薄西山,力有不逮即将落败,但还是举起了剑,撑到了最后一刻!   啪——   宋清台被击落到台下。   于是全场顿时寂静无声,连一片落叶掉在地上也能清晰可闻。   然而片刻之后,死一般的沉默里,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爽朗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居然是最不苟言笑的宋清台。   冷傲的青衫男子此刻已经仗剑站起,面上挂了彩,衣袍上沾了灰尘,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却好像在放光。   他的人生中曾经赢过很多次,但却从未像这次落败一样让他心里畅快!   “叶道友,你的剑,我甘拜下风。”宋清台拱手,郑重地行了一礼。   叶寒霜唇角还带着血丝没来得及抹去,却也跟着他笑,还郑重地还了一礼:“此一战,我亦是收获颇丰。”   他扬眉:“那么来日再战?”   她颔首:“随时奉陪!”   他们在刚刚的对决里几乎倾尽所有,出招凶狠毫不留情,最后一胜一负。可当比试结束,却没有任何一人心有芥蒂,反而像是多年老友谈笑风生。   “所以……现在叶道友和宋道友两个人都能去冥霄秘境了?”有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于是彻底被惊呆的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开始欢呼起来!   叶寒霜胜了,成为那六人之一,夺得了进入冥霄秘境的资格。   宋清台败了,却因为这畅快的一战,直接晋升到了元婴中期,修为达到了秘境要求,也能自由出入冥霄秘境寻求机缘。   这场比试,有了一个最好的结局,是真正的双赢! 第28章 逆天而为!   就在这时,黑压压的连绵乌云再次沉沉过境,携着磅礴气势的狂风也卷土重来,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青天之上紫色电光清晰可见——   要变天了!   然后大家才忽然记起,按照历法推算,今天该是难得的瓢泼雨日,且雨势浩大不可阻拦。而比试之前,周遭阴沉沉的潮湿气息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只是刚刚擂台之上剑气汹涌,春夏秋冬瞬息万变,宋清台的“烈日当空”和叶寒霜的“骄阳似火”一前一后划破长空,硬生生斩出两道极盛的日光,这才遏制住了原本的风雨欲来。   可如今比试已然结束,人为的剑招自然无法继续抵抗强大的天意,于是乌云蔽日,宋清台那道明亮的金光已然消散,再也寻不到踪迹。   雨前的雾气继续缭绕蔓延,又盖过了叶寒霜劈出的日光,天色便彻底昏暗下来。   暴风骤雨,应当就在须臾之间!   修士们并不惧风雨,但被淋成落汤鸡到底不适,早就娴熟地提前运转好灵力准备避雨。观战的凡人或拿出雨具,或坐进了一边的草棚,也有人看完精彩的对决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   然而就在此刻,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层层叠叠的黑云不断涌动着,翻滚着,却在势头最凶猛的时候骤然破开一道裂缝——那正是叶寒霜剑气曾经划过的地方!   紧接着,那道缝隙越来越大,密布的乌云里逐渐泄下漫天金色,正好照在白衣女子姣好的侧脸,让她此刻犹如被圣光笼罩,明艳不可方物。   谁都想不到,那一式“骄阳似火”居然余韵悠长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能硬生生扭转天意,赶走风云,把晦暗阴沉的雨日变成金光普照的艳阳天。   “这怎么可能?”   有人一脸不可思议,摇摇头大呼不解:“剑招已解,剑气已消,剑意已散,这三样都不在了,叶寒霜到底是用什么破开了满城风雨?”   “但她的剑心还在。”空明派樊礼微微一笑,眼中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惊叹。   流仙门华梦兰也跟着恍然大悟:“不错,两位小友先前已经比试了剑招,剑气,剑意,而这最后一重较量,比的正是剑心。”   剑修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剑在,人在。剑便是安身立命之物,有的修士甚至把手中的剑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若没了剑,谈何出招?   可叶寒霜却恰恰相反,她是人在,剑就在,剑随心动所向披靡,指哪打哪势如破竹。   因为剑心甚笃,所以剑意才持久,剑气余威便可破开风雨逆转天机,那么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光明!   到了这一刻,千山派掌门才真正心服口服,长叹一声道:“这一战,清台输得当真不冤。”   “是,弟子心服口服。”宋清台微微颔首,然后不自觉地抬头望天,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终于,骄阳当空,彻底赶走了阴霾与昏暗,暖融融的天光倾泻在所有人的身上,乍一看其实有些许刺眼,有些灼热,但没有一个人出言抱怨。   正相反,这样的天光让修士们心生狂热,甚至从骨子里兴奋起来。   他们都觉得与有荣焉,为自己能旁观这样精彩的对决而骄傲,为见证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自豪,更对擂台中央的强大女子心生向往。   倘若从前有人问他们,什么是天道命定之女,众人一定会说,自然是天道眷顾之人。   但如今若再问,他们便会笃定地告诉你,那是能够以一己之力,胜过天道的人!   是以叶寒霜下台的时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簇拥。除了沧澜派和碧天宗的弟子,其他门派的年轻修士竟也欢呼着挤了过来,还有些长老医修想要上前为她看伤赠药,场面一时热闹极了。   而喧哗的人山人海里,叶寒霜突然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诧异地抬头,正好对上大师兄谷雨满含笑意的双眼。   “这个药对你有好处。”   她低头一看,是个青色的瓷瓶。打开瓶口的塞子,一股奇异的气息就盈满了鼻尖,似乎混合了淡淡的腥气和松木的香味。   “居然是龙骨丹!”林承天见多识广,立刻压低了声音惊呼道:“谷师兄出手果然不凡,此等圣药我还只在典籍上看到过,全天下都只有十颗……”   说到一半,他似乎是觉得有点诧异,眉头一皱小声迟疑道:“但这丹药是用来炼体淬骨的,不治心肺亦不通筋脉,似乎与你的伤并不大对症啊。”   叶道友原本便伤得不轻,不好好疗伤反而吃这丹药淬炼骨血,岂不是伤上加伤,痛上加痛吗?   只不过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叶寒霜却不由得神色一震。   她和宋清台一战,打到两人都精疲力竭,喉中血气翻腾,的确是耗费了太多精气。是以所有人都看出她心肺受损,经脉不畅,筋骨有伤,自然想送她疗伤好药,好抚平体内的躁动。   但叶寒霜知道,自己才刚刚勘破武道第六重境,根基还远远不够扎实。所以她并不欲治伤,而是想趁着经脉拓宽,筋骨迸裂之际彻底重塑骨血,在伤痛中新生,进而牢牢稳住自己的境界!   而这位大师兄不声不响的,居然精准地猜透了她的心思。   叶寒霜心中一动,再抬头时,男子已经隐匿在层层的人群里,消失于天光下,只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而这龙骨丹也确实厉害,才刚服下,叶寒霜便立刻感受到一阵极其尖锐的疼痛。   这种疼痛像是来自四肢百骸,仿佛穿透到每一寸皮肉,渗透进每一滴骨血,便是一动不动,也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如同重锤锤过一般的剧烈痛楚。   如果说与宋清台对阵时是一次浴血重生,以伤淬体从而初步进阶,那么现在就好像是把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灌入浩瀚真气,再进行进阶后的试炼。   这样来来回回的锤炼虽然痛苦,却也让她的骨血愈发纯粹,筋骨愈发通透。当阵痛逐渐消失,汹涌的内力便来回冲刷五脏六腑,最后盈满丹田直冲百会!   她横劈出一掌,直接带出金戈铁马的威势,气贯长虹。   此后,叶寒霜便闭门不出,又潜心修炼了足足半月,终于稳固了根基。而在这期间,道场擂台又进行了几场针锋相对的比试。   精彩的过招接二连三,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说得最多的还是叶寒霜和宋清台的那场对决。   而等到这轮比试全部结束,碧天宗林承天、沧澜派苏婵月、流仙门凌芝芝和空明派晁缜四人在对阵中得胜而出,进入秘境的名单就彻底定了下来,众人讨论的焦点也转而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战上。   这场比试是六人混战,没有时间限制,没有规则限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先跟谁打就跟谁大,可以一对一,也可以多对一,所以变数太多。   如果说前面的比试靠的是实力和运气,那么最后这一轮混战,还要再加上一个谋算。   因为不知道会比几场,比多久,也不知道对手会有几人,所以必须计算好自己的灵力消耗,小心谨慎地推演每一次进攻,步步为营,才有可能成为战到最后的那一个。   “欸那你说这次仙门大会,谁能夺得第一呢?”茶桌之上,年轻修士一面喝着茶一面兴致勃勃地提起了话头。   “那还用说,当然是叶道友了!”旁边的一个女修听了,立刻毫不犹豫地搭腔。   其实原本夺得第一的最热门人选是宋清台,而叶寒霜既然打败了他,自然顺理成章成为最有希望夺魁的人。何况对决那日,她的强大剑意和逼人剑气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便有了许多拥护者。   “我倒觉得不一定,叶寒霜虽然厉害,精力也是有限的,总不能以一敌五吧?倘若其他人一起对付她,我看也是难以招架。”另一个弟子很客观地评判。   “这绝不可能!”之前开口的女修忍不住白他一眼,“你也不想想,这回进决战的六个人里头,沧澜派的就占了一半,他们三个是一头的,怎么可能五对一呢?”   “对啊!”那弟子懊恼地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今年沧澜派三个弟子全进最后一战了,那要是他们联合一心,先合力把其他门派打败,第一岂不肯定是他们宗门的囊中之物了?”   众人顿时一阵唏嘘,都觉得这个推测有道理,而他们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得到。   空明派的晁缜便因为这件事忧心忡忡,还特意把林承天和凌芝芝请到了自己的别院小叙,想探探他们俩的想法。   “两位道友,目前情势有些严峻。沧澜派的三位实力皆不弱,彼此之间又有默契,定会三人成阵逐个围困你我,到时单枪匹马恐难成事,你们怎么看?”   他话里的结盟示好之意已经十分明显,就是想先和眼前二人联合,互帮互助一起打败沧澜派,而后三人之间再分高下,也好增加胜算。   闻言,林承天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坚定道:“我要同叶道友一战。”   凌芝芝也跟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也要同叶道友一战。”   晁缜心中暗自点头,沧澜派三人中,叶寒霜修为最弱,但战力最强,倘若能联手先将她打败,必让他们元气大伤!   于是他立马附和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紧接着凌芝芝又问:“那我们谁先谁后?”   这还要分一先一后?为什么不一起上呢?   晁缜登时就有点疑惑。   但随后,他聪明的大脑一下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这一定是想用车轮战!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觉得先后倒不重要,关键是要留足余下的气力,毕竟到时也不是就这一场对决。”   “晁道友言之有理。”林承天温和地笑了一下表示赞同:“所以咱们中途得给叶道友喘口气的工夫,让她能充足地休息,恢复元气。”   凌芝芝也咧开了嘴角,爽朗道:“那是自然,我还怕她和你对打完,没力气再指教我呢!”   等一下,什么叫让她休息,恢复元气?   风马牛不相及地聊了一会儿之后,晁缜看着这两人开始一脸自然地谈笑风生,说着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简直眼前一黑,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有睡醒。   “不是,她要是休息够了,那咱们的赢面岂不是更小了吗?”听了半天,他终于忍无可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满脸不解。   不料凌芝芝面上的神色比他还要不解,理直气壮道:“能打赢固然好,可倘若在她体虚力竭时同她对阵,即便赢了,却也失去了一次真正较量并从中学习的机会,那才是得不偿失!”   细细想来,好像每个和叶道友交手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收获。曹炎风明白了真正的剑修之道,龙吟对善和宽厚有了更深的理解,宋清台更是直接在对阵中破境。   在一次次的观战中,凌芝芝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一个修士迎战,不光光是为了胜,若在战中能有所悟,有所得,那便是真正千金难求的东西,比夺得第一更加珍贵。   闻言,林承天也点点头:“我们和叶道友不是一个门派的,平日也不好意思去叨扰她,现下能有这样光明正大的讨教机会,输赢便不那么重要了。”   苍了天了这两个人好像有那个大病,他们到底有没有弄清楚,现在参加的是能扬名天下的仙门大比,不是宗门之间的交流学习会!   晁缜彻底傻了,难道就只有自己在意最后一战的结果?   他从第一轮开始便极尽小心,既要保证自己获胜,又要尽可能地减少灵力消耗,防止自己受伤,几乎是机关算尽,就是为了能一举在六人混战中夺魁扬名立万。   再者冥霄秘境之中危险丛生,夺得魁首便可得到那块能护住灵根的保命神物琉璃玉,难道他们俩就一点都不动心?   晁缜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心里十分郁闷,隔了一会儿,又开始忿忿不平沧澜派这次三个弟子全进决战的好运气。   不过被他念叨的三个人倒真没有串通一气围攻别派弟子的打算,云天衡还特意嘱咐自己几个徒弟不必谦让,即便是师出同门,在比试场上也该放手一搏。   “师尊您放心,我这本事要是再谦让,那就没得打了。”越修默笑呵呵地应下了,而后四下张望了一阵,有些纳闷道:“二师姐又不在吗?好久都没看见她人了。”   “她在闭关修炼,你们也自去修行吧,最后一战在即,不要松懈。”男子语气严厉,但嗓音依旧温润,让人如沐春风。   “是,师尊。”两人皆正了脸色,颔首应下。   叶寒霜正准备去演武场继续练剑,半步都踏出门外了,却被云天衡冷不丁叫住。   “寒霜,你先等等。”   哇,难得师尊还会给小师妹开小灶啊。   越修默顿时有点高兴,他面上藏不住事,立刻就朝叶寒霜挤眉弄眼起来。   叶寒霜也冲他淡淡一笑,心里却有些莫名的警觉。   她和云天衡沿着长廊走到屋外,天色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漫长的沉默里,男子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起。   “禅月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了,从前期越境至后期,才短短数月。”   “那真是恭喜二师姐了。”叶寒霜微笑着祝贺了一句。   云天衡却幽幽一叹,惋惜道:“其实寒霜你天资不错,若是灵根仍在,此时修为也早就突破,便不是如今这幅光景了。”   这话无异于揭人疮疤,但叶寒霜却依旧不动声色:“我现在这样,也很好。”   “现在也好,只是有些可惜罢了。”他的目光投向天边的密布乌云,“到底是天命难违。”   他话音刚落,天色便更加阴沉了,灰蒙蒙的天地间,叶寒霜的眸光却愈发的明亮,竟叫心有邪念的人不敢直视。   她柳眉轻挑,因为容色过盛,看起来像是在挑衅:“但我倒相信,人定胜天。”   “是吗?”云天衡似乎不太明显地低笑了一声,语气竟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寒霜,你和宋清台比试时一剑刺出天光扭转了风雨,但那天其实并不是雨日,是推算出了错。”   “真正的雨日——是今天。”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似的,下一刻,漫天大雨便毫无预兆地瓢泼而至,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你那一剑的确不错,但还不足以逆天而为。真正的天意,仅凭凡人的意志又如何能违抗得了呢?”   云天衡勾唇一笑,深深地望向眼前女子澄澈的眼底。不知道为什么,他迫切地想要看到她平静的神情被打破的样子。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叶寒霜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道:“既然雨日都能推算错,那别的呢?师尊就敢肯定,自己从来算无遗策吗?”   云天衡登时眸光一震。   他仿佛被戳中痛脚,气定神闲的模样终于被打破,眼睛危险地眯起盯了她许久,最终拂袖而去。   而叶寒霜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颗棋子,努力地想走出自己的路,也确实改变了很多事,但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想要把她推回原来的轨迹。   曾经她以为那就是天道,但后来她又逐渐发现,应该还有一只执棋的手,自以为窥破了天机,便在她身边缓缓推动!   而现在,种种蛛丝马迹终于开始串联起来,看来,云天衡就是那个执棋的人。   他在布一个精密的局,在筹谋着想要得到什么,所以要利用她,操纵她,但同时——   也忌惮她。   所以三日之后的那一场混战,她的对手不是越修默林承天,也不是凌芝芝晁缜,甚至不是苏婵月,而是云天衡!   这是一场绝不能输的仗!   然而就在这时,系统突然冒出头来叹了口气。   “但是你不可能赢,因为你的对手还有天道。就像斩杀妖兽的明明是你,但明隐剑却认苏婵月为主一样。有的事情很难改变,她才是真正的命定之女。”   它说得这样斩钉截铁,但叶寒霜却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这不一样。   名剑认主,靠的是机缘是运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她并不在乎。   但比试的胜负,靠的是双手是实力。   还没比,怎么知道会输?   所谓命运,从来都是可以自己掌控的东西!   叶寒霜清澈透亮的双眼紧紧直视着上空的层层黑云,然后以雷霆之势迅猛地抬手,裹挟极强的真气,带起凌厉的疾风,强大的剑气立刻划破长空!   于是缝隙乍开,金光倾泻而出,云层便越来越亮,最后以不可逆的姿态迅速退散开来。   不管真正的雨日是那天还是今日,她都可以破开风雨,逆转天道,劈出一道耀眼的天光!   “瞧,雨不是停了吗?” 第29章 三人围攻?   今日的小城显得格外热闹,柔风习习里,枝头的娇花肆意绽放,行人步履匆匆神色振奋,鸟雀也叽叽喳喳鸣叫不停,似乎在昭示着这一日的不平凡。   道场开放了最大的一个擂台,台下早就站满了各派弟子,推推搡搡很是拥挤。旁边的茶棚已经准备好精致吃食和各类点心,供人充饥解乏。   有人甚至连铺盖都带了过来,看样子是做好了六人混战到天明的打算,预备守着这场比试到结束了。   “我方才看了一圈,发现除了叶道友以外,其他几位的修为境界都突飞猛进了,这一战的结果到底如何,真是不好推测啊。”比试在即,台下的弟子等得无聊,便自行打开话匣子攀谈起来。   “是啊,”旁边的流仙门弟子立刻跟着附和:“不过我还是觉得大师姐会夺魁,她的鞭法如今更为精进了,昨日我光是看着便觉得心惊胆战。”   “那碧天宗的林少宗主的刀法也堪称一绝,再说他手里还有当世名器斩妖刀,不比‘韧柳鞭’更厉害吗?”有人立刻反驳。   “你们没人猜空明派的晁缜吗?他在前面的比试里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每次总能恰到好处地赢对手一两分,此人一定精于算计。要我说,最后这战的规则就对他很有利。”   “嘶——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说到底,最后这战人数多,规则自由,几乎像是个小型的战场。修为和实力固然重要,但战术无疑更为关键。   所有观战弟子,包括各派的掌门和长老都想知道六人会怎么打,这场比斗会如何发展,是以当比试开始的钟声沉沉响起,剑拔弩张的气氛便立刻席卷整个道场。   短暂的片刻沉寂里,竟是心思深沉的晁缜最先动了。   他提着剑飞身掠至苏婵月跟前,郑重地行了礼:“空明派晁缜,特来领教苏道友高招。”   沧澜派三人里,最难打的叶寒霜留给林承天凌芝芝两人对付,越修默修为实力最弱不足为惧,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出战的首选,这也是他事前便定好的中庸之策。   苏婵月自然毫不犹豫地出剑应战,二人说打就打,很快便在擂台上掀起一片刺眼的剑光。   紧接着,越修默也动了。他反手挽了个剑花,笑嘻嘻地蹿到叶寒霜面前,声音轻快:“小师妹,我来领教你的高招了。”   随后,旁边身姿挺拔的一对男女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也携着自己的滔天战意款款而至,凌空而来时还卷起一阵不小的劲风,拍得人脸生疼。   “碧天宗林承天,请叶道友赐教!”   “流仙门凌芝芝,请叶道友赐教!”   他们一人执剑,一人拿鞭,一人持刀,成三足鼎立之势,正好把叶寒霜围在中间。三人眼中皆燃着熊熊的火光,那股子蓬勃的斗志在空气里蔓延,大战一触即发!   台下顿时一片唏嘘。   这一看就是要围攻吧?   叶寒霜的拥护者立刻便不满起来:“以多欺少,实在太不公平,亦有失体面。”   旁边流仙门的弟子一听也不乐意了,争辩道:“混战本就如此,无论是人海战术还是三对一同时对阵,都没有违背比试规则,能战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先前开口的弟子不甘示弱,“虽不违背规则,但违背了道义,即便胜了也难服众。”   观战的修士们各执己见,一言不合便开始争论起来,但万万没想到,仅仅说几句话的工夫,擂台上的局势又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凌芝芝的长鞭凌空一扬,带起漫天尘土。林承天的锋刀侧身横劈,闪着森冷的寒光。越修默的利剑当空一刺,破开阵阵罡风。而叶寒霜则神色肃然立于正中,时刻准备迎战。   刹那间,四人周围开始泛着白光,凝起一层薄薄的水幕,自上而下缓缓流动,在日头下显得波光粼粼。白茫茫的雾气骤然涌起,自如地在几人周身穿梭,顿时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   再一看,他们交手时的刀光剑影已经全然包裹在其中,飘逸的身姿若隐若现,强劲的剑气击打在上面,发出震天的响动,声势浩大。   台下人不觉惊呼:“哪里来的雾气,还有这些白光又是什么?”   有修士见多识广,摸着下巴笃定道:“我看这应当是个厉害的阵法。”   “阵法?”众人一听皆有些诧异,“那又是谁在布阵?”   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都陷入了困惑,不知道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修为最高、经验最为过人的宋清台也满脸不解。   只有谷雨依旧波澜不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欣赏。看着看着,他面上又隐隐透出些许感慨和怀念,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往事。   “修业阵?居然是修业阵!”千山派掌门眸光大震,甚至把话重复了两遍,一脸难以置信。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多人阵法,正中一人为主,周围几人为辅。   修业,顾名思义,便是修行学习。倘若身处此阵,那么不论交战多么凶猛,不论最后输赢如何,阵中人都不会受到重创,反而能精进修为。   此阵一出,比试就成了一种手段,胜负也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切磋求学,学有所成才是真正的目的!   若想要开启此阵,需要中间之人愿意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不在乎自己以一敌多会力有不逮。而旁边几人也要真心诚意虚心求教,不动趁人之危的心思。众人皆道心纯粹,方可成就修业大阵。   然而在这样的混战中,面对仙门大会魁首的诱惑,想要互相信任看淡成败谈何容易。   但没想到的是,这四个年轻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有人不禁疑惑道:“叶寒霜虽然在仙门大会中表现抢眼,但到底初出茅庐,怎么他们三人都对她如此仰仗信赖呢?”   空明派樊掌门哈哈一笑,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赏:“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这位叶小友虽然年纪小,对阵经验看着却极为丰富,而且极擅找到对手的纰漏并攻之,这就足够她指点旁人了。”   “不错,真乃后生可畏啊。”千山派掌门也回过神来,叹息着附和。   叶寒霜见招拆招雷厉风行,这股敏锐,简直像是经过无数场生死对决,在里面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倘若能在此时被她破招,便好过日后在与邪魔外道生死相搏时漏了破绽!   擂台之上风云变幻,衣袂翻飞交织在一起。等到阵法外的水幕波光转淡,众人才终于能看清里面四人交战的情形。   越修默腾空而起,旋身时翩若惊鸿,轻挑起片片浮云,侧撩起滚滚长风,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剑朝着叶寒霜刺去。   他牢牢握住手中长剑,眼中划过一丝坚毅,把浑身上下所有精气集中于剑上,根本就没考虑过后路,所以这一招便一往无前!   风呼啸而过,云层叠而出,骤然撕开了空中的原本的祥和,周遭一切登时变得危机四伏。   有人惊呼:“这是沧澜剑法的风云变色!”   “风云变色”是沧澜派极负盛名的剑招,当初秦绮绿就曾经用这招震慑过魔族宵小,而越修默如今还不到金丹中期的修为,能原原本本发挥出这一剑的威势,已经不易。   换言之,不成功,便成仁。   但凛冽而出的剑招到底折损在了半途,锋利的剑尖还未碰到叶寒霜的剑身,便被她突然暴起的剑气稳稳弹开,登时发出“嗡嗡”的响声。   紧接着,她同样凌空起势,翩跹时婉若游龙,只一剑便搅动了气流,携隆隆作响的疾风和连绵不绝的密云,势不可挡地直击面门!   居然又是“风云变色”!   越修默被震得倒退了两步,在阵法保护下,胸口依然有些闷痛。他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剑,还是慢了。   同样的剑招,同样的威势,自己用了三式,而小师妹只出了一剑。   这其中不多不少,正好便差了一瞬。   而只这倏而一瞬,便留了破绽,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更足以让人落败!   于是他若有所悟,长叹一声,退下阵去。   林承天紧跟而上,手中的斩妖刀朝天一指,便如同旭日闪出刺眼的锋芒。他手腕翻飞,刀口一转,斜向下连砍带扫,便带出一道夺目金光。   碧天宗弟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少宗主的披荆斩棘!”   这是林承天最得意的招式,他曾经用这一刀在宗门大比时斩落师兄手中长剑,在仙门大会上劈断寒峰派弟子手中利刃,是当之无愧的刀中一绝。   而这回,他将全部的战意都融入掌中,这一刀便来得愈发气势汹汹,仿佛破开了原始丛林,砍断了沿途树木,劈折了刺人荆棘,连空气之中都隐隐发出爆鸣声。   四处都是尖利的刀锋,刀气开始来回游走,那股外露的寒意甚至让所有人都觉得有刀悬在自己头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当世名器斩妖刀,举世皆知的林家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便纷纷好奇起来,叶寒霜会用什么样的剑招去对抗这样锋利的刀呢?   毕竟长刀一出,比剑范围更广,余震更长,这惊天动地的一刀,恐怕要十剑才能与之抗衡。   然而,在丛生的刀锋锐气里,他们看到叶寒霜只不紧不慢地出了两招。   一扫,二砍。   竟是和林承天的出手别无二致!   她手里明明是一把剑,却硬生生使出了刀法,横扫竖砍之间,渗透出来的是刺骨的刀意。   那似乎已经不仅限于“披荆斩棘”,更是“乘风破浪”!   仿佛战场已经从葱茏森林进入茫茫海域,海面之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而叶寒霜的刀刃却能扫平全部巨浪,砍下所有疾风,带着波澜壮阔的攻势迎面而来!   林承天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   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撼。   原来他的刀,还可以更锋利更强大!   他忍不住大笑了两声,也跟着退下阵去。   这时,凌芝芝跳了出来,她掌心凝聚灵力,往前纵身一跃,手一扬干脆利落地甩出长鞭,想要先困住叶寒霜手里的长剑。   以柔克刚,纠缠而上,这是用鞭的精髓。何况这一招,她已经用过无数次,从未失手,这次也不例外。柔软的长鞭绕住纤长的剑身,紧紧缚住便让其难以动弹。   缠住了!   凌芝芝心中一喜,立刻揪住鞭子往回拽。   但下一刻,那柄剑竟骤然变软,犹如柳枝让她无法着力。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大惑不解,伸头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叶寒霜用的竟是把软剑!   先前硬如磐石,不过是因为有一腔真气灌入其中。而今散了内力后,剑身回软,恰好与长鞭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见她轻巧地一扯,软剑便如同灵活的游蛇,刹那间脱离了鞭子的桎梏,在空中自在地四处游走翻腾,卷起四散的灵力布下重重陷阱。   凌芝芝也反应过来,立刻迎头赶上,凝起一股力侧身甩出长鞭,把空中的一连串锐气逐个击破,再重新凌空抛出。   “鞭若韧柳!”   她的韧柳鞭并不锐利,但就胜在柔软自如,可以出其不意到处游动发起攻势。   而叶寒霜则是用软剑抡出一截半圆,借力而出,以拔山扛鼎的架势朝前顶去!   “鞭长能及!”   她的软剑鞭虽不再坚硬,却依旧能甩出雷霆之势,在天地之间划出寸寸寒星。   等到两鞭相接,立刻便有重重的撞击声响彻云霄,气流四散,那股巨大的力道不仅震得凌芝芝浑身发麻差点落入台下,更让她心神为之一颤。   同用鞭法,但叶道友使起鞭子来却与自己大为不同。许是因为她本身锋芒太盛,便是鞭子柔软无刃,也能用得如同刀剑出鞘,如同棍棒旋舞。   如此刚柔并济,软硬兼施,便能易守难攻!   原来她的鞭子,还可以这样用。   凌芝芝恍然大悟,亦满足地退下阵来。   短短一时半刻,叶寒霜出鞭,用刀,挥剑毫不含糊,看得台下众弟子连连咋舌。也有人摇摇头不赞同道:“她总是这样用别人最擅长的东西来打败他,未免太过狂妄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年长些的修士立刻瞪他一眼,“叶道友正是看出了他们的讨教之意才会如此,这不仅仅是在对阵,更是在彼此交流,在互相学习。”   你用长刀,我就用长刀和你对决。   你用鞭子,我就用鞭子和你对打。   你用利剑,我就用利剑和你对阵。   他们都没有开口,也不必开口,锃锃的兵刃相接声就是他们的言语。一次次的交锋里,几人研究了剑如何能更快,刀怎么砍更锋利更强大,鞭子怎么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修行探讨,从武器,到招式,再到真意,各抒己见酣畅淋漓!   水气弥漫的阵中,比试已经结束,但方才打斗时的道道流火和璀璨星光还在,四个人面上畅快的笑意也还在。   他们都还那么年轻,眉目间流露出勃勃的朝气,既渴望成功,却也能坦然面对失败。因为他们明白,倘若有所收获,有所感悟,那即便败了,也是一种胜。   这是一次该被记入仙门大会史册的精彩混战!   华梦兰看得神色恍然,忍不住和旁边的樊礼低声感慨道:“真是江山代有英杰来啊,咱们都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修业阵了。我记得上一回看见,还是那位元——”   说到一半,樊礼就轻咳了一声,眼神意味不明。   她这才忽然反应过来,立刻噤声截住了话头。   这个名字在修仙界已经是禁忌,至今无人敢提。   于是华梦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开口,转过头又去看另外一边的对阵。   而晁缜和苏婵月的对决还远远没有结束,和修业阵里那四人的拼命架势不同,这两人都是步步为营的打法,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场混战必须要坚持到最后才是赢家。   苏婵月持剑的手当空一扫,把剑气凝结成网,使出一招“和风细雨”,细细密密的剑势便乘风而去。   晁缜眉心一跳,他明知用“旭日东升”应战便有七成的把握能得胜,但倘若使出这招,容易外泄太多灵力,于是临出招前又改为“金光一闪”。   而苏婵月接招时亦然,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杀招“绵里藏针”,而是保守地用了沧澜剑法中最基础的一式相对。   因为两人都想把气力留到和叶寒霜的最后一战,是以彼此都谨小慎微,每一招都要细细计算,不肯付出太多战力,于是到现在也分不出胜负。   谋算着出招,以图利益最大化,这原本没什么错。可晁缜一边应战,一边听着那边四人畅快的笑声,听着台下众人对他们的啧啧称赞,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他想到了叶寒霜顶着破境之力,赤手空拳逆天而为阻挡风雨,想到那么骄傲的宋清台被一剑击落在台下以后,竟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想到那日林承天和凌芝芝相视一笑,都觉得输赢其实不那么重要。   他觉得有点迷茫。   其实下山来这里之前,师父曾经交代过他一句话。   “缜儿,此行甚远,为师盼望你有所得,更盼望你有所悟。”   那我来仙门大会是为了得到什么呢?   是魁首的名声,是护体的珍宝琉璃玉,还是——真正的成长?   晁缜不知道,他脑子里这会儿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劲,竟是突然收回手中长剑,同苏婵月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就毅然决然地奔向了叶寒霜。   “修业的话,也加我一个!”   仙门大会这么多场比试,这还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出招。没有推演和计算,没去计较太多得失,只是想凭着自己的本心,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他知道对手还有两个,也知道不保留灵力的后果可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是他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他此刻——   只想拔剑!   于是台下众人皆惊,这才发现晁缜的剑意也很强。   不同于宋清台那淬了冷意的锐利,也不同于叶寒霜的锋芒毕露。   这一剑是寒光乍起,好像已经积蓄了许久,但却厚积薄发!   叶寒霜当然不惧,她一贯欣赏勇于出剑的人,当下便举剑相对。   只是在应战的间隙里,她的目光隐晦地在晁缜身后的苏婵月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开始变化的青天,又看了一眼台下眸中晦暗的云天衡。   一场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第30章 天命可违!   晁缜的这一剑起势极快极凶,与之前比试时的保守打法截然不同。剑锋看似漫不经心地划过长空,却在轻描淡写间激起紫电惊雷,发出隆隆的巨响。   这样惊天动地的起势,剑气四溢遍布擂台,即便在远处也能感受到不断震动的余威,简直是连自己的退路都封死了,难道就不怕后继无力吗?   台下修士一片哗然,既震惊于他从未显露过的真实战力,又好奇他接下来应该如何出招,才能避免发生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情形。   于是他们不由自主地探头看向空明派那边,却发现空明派弟子一个个眼中都闪过骄傲之色,面上竟然毫无担忧,看着极为自信。   “这不过是我们空明派苍穹三剑中的第一式而已,看起来凶险,其实是为了给下一招‘白鹤’造势罢了。晁师兄一向最善谋算,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后退无门的险地?”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一声尖利的长鸣随后在九霄之外响起,众人循声抬头,竟看见有一通体发白的仙鹤在云端若隐若现,漂亮的尾羽藏匿在雾气里,还透出荧荧的光芒。   “果然厉害啊!”旁边流仙门的女修不禁赞叹了一句。   先前开口的弟子愈发得意起来,仿佛在台上出剑的是自己,“这还不算完呢,晁师兄的第三招叫‘青鸾’,气势最胜剑力最强,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逃!”   话音刚落,晴空之上便有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青色的长尾神鸟发出一声锐利的鸟鸣,华丽的翅膀轻轻一掀,便刮起阵阵巨大的狂风。   “这三剑甚妙。”林经义也跟着轻声赞了一句。   年轻的后辈们可能还看不分明,只觉得这苍穹三剑招式漂亮,出手时有气魄。但实际上,此招的精妙之处远远不仅于此。   一起势,二白鹤,三青鸾,每一剑的力道和威势依次是先强后弱再极强。每出一招都要根据对手的回应决定下一步的剑气位置和剑威大小,既不浪费灵力,也不落于下风。   要想发挥出这三剑的精髓,需要的是绝佳的判断力和演算力,而这样的推演,又需要强大的修为和丰富的经验做支撑,所以晁缜无疑是足够合格的出剑者。   而叶寒霜呢?   林经义看向擂台一边傲然而立的女子,她此刻正神色平静地举着剑,剑尖朝前,可你却猜不到她是要侧挑,下压,还是要旋撩,横劈。甚至她出的可能都不是剑,也可以是刀,是棍,是鞭子!   他忍不住感慨地摇了摇头。   她是一个变数。   当运筹帷幄遇上变化无常,这就应该是一场足以拉锯到天黑的持久战——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云端中的两只神鸟转瞬即逝藏进雾气里,那一刻的风云变幻和刺耳鸟唳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没有任何多余的演算筹谋,晁缜已经带着满身的战火和滔天的剑意,冲到了叶寒霜的身前!   这是他对叶寒霜出的第一剑。   也是最后一剑!   晁缜已经把所有的灵力和心神,尽数倾注在这唯一的一式里,青鸾和白鹤全部凝于剑中,再也没有余下两招了。   怪不得先前那剑势如此逼人,灵力滚滚倾泻而出,原来是三招合一。   他竟然真的没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有人微不可察地轻嗤一声:“到底太年轻啊,眼光还是短了些。”   众人扭头一看,发现是凌霄宗的长老周常生。凌霄宗弟子这次战绩不佳,所以他前面观战时便一直沉默不语,这会儿倒出来阴阳怪气了。   旁边的华梦兰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周常生的话虽然说得不大好听,但的确也有几分道理。如果这是最后一战,那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可是比试还远远没有结束,有个苏婵月现在还置身局外。   他此刻就使出这样搏命的招式,即便是赢了叶寒霜,也没有余力再去应对苏婵月,岂不是把唾手可得的胜利拱手让人吗?   这样不管不顾的冲动做法和前面步步为营谋定而后动的缜密做派,实在相去甚远,于是空明派的弟子也开始焦急起来,心里十分不理解自家师兄的行为。   然而樊掌门的面上却依旧笑眯眯的,看上去非但不恼,反而很是满意,“我这个师侄素来沉稳谨慎,这当然是好事。只是少年人,多几分冲劲和锐气,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话刚说完,晁缜的剑就已经到了。   剑气破空时,响起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鸟鸣,密密麻麻的剑网就像舞动的鸟羽,擂台之上青光白光互相辉映,竟让人有种烧灼般的刺痛感——这是青鸾白鹤的神鸟之威!   再加上仙门大会以来,晁缜每一次晋级都精打细算,方才和苏婵月的打斗也未曾消耗太多气力。是以这拼尽全力的苍穹一剑,威势未必会比宋清台那天的“烈日当空”小。   众人的心提到了半空中,都想知道叶寒霜会如何出招应对。   是像之前对阵凌芝芝时那样出鞭吗?   不行不行,神鸟灵活,若飞到九天之外,必是鞭长莫及。   那或者像之前与林承天比试时那样用刀?   好像也不对,“乘风破浪”的气势虽盛,但比起“青鸾白鹤”,似乎又弱了一些。   然而,刺耳的鹤唳鸟啼里,叶寒霜腾空而起,身姿翩跹,手中的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旋转。   一重又一重的剑气堆叠里,逐渐有赤红色的光芒缓缓溢出四散开来。随后,光芒越来越盛,如同灼灼的烈焰,愈发强大的疾风中,竟隐约能窥见片片五彩的羽毛,凌厉剑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振翅欲飞。   于是白鹤低头不语,青鸾退居一侧,晁缜先前那铺天盖地的剑气,竟是在一瞬间偃旗息鼓!   “这……是凤凰!”凌芝芝失声喊道,惊得目瞪口呆。   林承天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恍然道:“所以这招是,凤凰涅槃?”   也怪不得他们惊讶,先有白鹤,后有青鸾,如今连凤凰都出现了。这一方小小擂台,竟是要把上古神鸟都给聚齐。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该当如此。   所谓百鸟朝凤,能不费吹灰之力,便硬生生逼退了糅合“青鸾白鹤”苍穹一剑的,也就只有凤凰了。   于是晁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为使出这一剑,他用尽了自己的修为,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现下青鸾既去,白鹤不在,什么都没有的苍穹,根本困不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哗啦——   严严实实的剑网豁然破开了一个大口,灌进呼呼冷气,而晁缜也被巨大的罡风击中,直直地退到了台下。   “我输了。”   台下欢呼声四起,他夹在其中,面露苦涩,揉了揉被震得发痛的胸口,勉强撑着站稳身形,然后长叹了一声。   回过头,却发现师弟师妹早已簇拥在他身后,面上没有失望没有埋怨,反而一个个兴致勃勃,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晁师兄,你那一剑苍穹引来两只神鸟,可真威风啊!”   “没错没错,一招就能使出三招的气势,简直是太厉害了。”   晁缜不由得一愣,而后目光一转,正好对上掌门师伯温和而鼓励的眼神。   他忽然就觉得眼眶一热,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释然地笑了。   他想,自己已经明白,下山时师父想要他悟到的是什么了。   有得失心本没有错,为达目的努力谋划也是对的,但,不能让这两者束缚住自己。   这边晁缜受了一击落败,而台上得胜的叶寒霜脸色也算不上太好,嘴唇甚至微微发白。   很显然,“凤凰涅槃”这威震人心的一招,耗费了她太多的内力。更何况她前面才刚刚和三人在修业阵中斗过法,能毫发无损支撑到现在,已经很是不易。   “那她还能打赢苏道友最终夺魁吗?”姜柳儿很担心地问了一句。   对啊,差点忘了这一茬。   到了这个时候,众弟子终于重新注意到刚刚就站在一边默默观战的苏婵月。她面色红润,看上去精力充沛,正手持长剑一步步坚定地款款走来。   他们这才恍然惊觉,最后一战,现在才要真正拉开序幕。   可叶寒霜已经毫无保留地以一敌四,战胜四个强大的对手了,而苏婵月却才和晁缜平心静气地对阵了几十个回合,灵力上的损耗,不过九牛一毛。   两相比较之下,有人便忍不住酸了一句:“这苏婵月若是就这么胜了,未免有些乘人之危吧?”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的男修一脸不赞同,“林承天、越修默和凌芝芝三人都是自己主动要挑战叶寒霜的,晁缜也是他自己半道换了对手。而苏道友规规矩矩应战,又审时度势地把灵力留到了最后,她有什么错?”   “可等旁人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手侥幸取胜,实在——”   “坐山观虎斗,这叫智慧。”那男修白她一眼,“苏道友也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仙子剑’,金丹后期修为,实力不俗,支撑到现在,靠的是有勇有谋,怎么能说是侥幸?”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哎呀都别吵了,快看,她们已经在交手了!”   擂台之上,两个身姿轻盈的女子正缠斗在一起,一个姿色秀丽,如皎洁明月楚楚可怜,一个容貌明艳,如天边骄阳光彩夺目。加之对阵时的招式优美飘逸,观战倒成了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但不知怎么回事,她们之间的比试,总透着一点不对劲。   两剑相击时,声势足够盛,掌风相对时,力道也足够大,可来去之间,却总好像少了点什么。   “奇怪,她们交手的时候,怎么感受不到灵力的涌动呢?”看了半天,有人终于发现了症结所在,忍不住狐疑道。   对啊,怎么会没有灵力呢?   虽说叶寒霜没有修为,但苏婵月却是金丹修士,在挥剑出招时自然就会有轻飘飘的灵力四处逸散奔涌,台上台下皆能感知。   所以如今这样风平浪静的情形,实在有些诡异。   苏婵月微微一笑,心中想起昨日云天衡嘱咐她的话。   “你师妹最大的弱点,是身无灵力。是以每场比试,她或多或少都有攫取对手在交战时逸散的灵力为己所用,从而取胜。那么你就定要避免这一点!”   所以她今日便刻意换了一种打法,把灵力全部封在剑中,用剑相拼。再加上明隐剑本就有吸附灵气之功用,出招之后能立刻将灵气收回,这几十个回合下来,她不过只外泄了几丝灵力。   而叶寒霜只能靠一腔内力接招,再加上前面几战的损耗,在对阵中便逐渐落了下风,甚至还为剑力所迫,脚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退。   她露出破绽了!   苏婵月登时眼前一亮。   “不要纠缠,要速战速决。她是武修,武道之力十分强劲,一旦恢复恐怕比灵力更不易消耗,时间拖得越长,对你就越不利。”云天衡的话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于是苏婵月毫不犹豫地仗剑而去,她要趁着叶寒霜气衰体弱,用最迅猛的速度,用最强劲的灵力,用越境的修为,克制她!打压她!再战胜她!   几乎是同时,叶寒霜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台下的那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她不禁轻扬嘴角,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能用别人的灵力吧?   她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趁对面女子被自己刻意卖的破绽引诱,把精纯真气灌入软剑,再用力一甩——   锋利的剑身经过擂台四周的苍翠树木和馥郁繁花,斩下片片绿叶和段段嫩枝,然后又一个漂亮的回旋,重新回叶寒霜的手中。   只这短短一时半刻,草木间的灵气便盈满一方擂台,到处闪着蓝莹莹的光华,台下众人也终于感受到了灵力的涌动。   “落叶归根!”   强大的剑气裹挟着青枝翠叶,也裹挟着草木间的灵力,磅礴的威压猝不及防扑面而来,苏婵月面色煞白,直接被逼得倒退了两大步!   云天衡也跟着心中一惊,登时就皱紧了眉头。   看来情况果然按照他预想的最坏结果发展了,叶寒霜的借灵之术,确实又精进了。   “倘若此计未成,那便顺天而为。你才是真正的命定之女,天道,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婵月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克制灵力的外泄,飞身提剑当空划下一个圆,放任剑力和剑势四处游走,剑招便势如破竹。   “风吹草动!”   明隐剑微微震颤,刮起的罡风带来一片劲草般的剑气,叶寒霜立刻横扫一剑勉力相抗,不过片刻便斩草除根。   可是这个时候,偏偏突然有狂风大作。莫名其妙的冷风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呼啸而来,吹弯了粗壮的树干,吹起了台下弟子的道袍,也吹起了地上的藤蔓和绿草。   草色弥漫到了擂台之上,在疾风中肆意摇摆,摇曳间闪动着锋利的锐气,成了真正的风吹草动,也恰好把她这招的威势发挥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天空中骤然乌云密布。没有雷声,也没有闪电,可细如牛毛的雨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打在地上,也打在人身上。   这雨势是温和的,是柔软的,落下来的时候是缓慢的,是轻巧的,可雨滴却是锋利的,是刺骨的,密密麻麻如同针扎!   苏婵月心中一喜,当即乘胜追击,在雨中旋身侧劈出一剑,剑光四射,剑网细密,剑气逼人犹如雨丝——   “绵里藏针!”   刹那间,风吹草动雨来,三者成就阵法,万物听其号令,剑势已经和天地自然融为一体,把苏婵月本就强大的剑意又增强了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就这么一瞬间的工夫,叶寒霜就被草色缚住手脚,被疾风刮伤皮肉,被细雨刺痛筋骨。   她不禁瞳孔一缩。   这难道就是天道的眷顾吗?   而此时的台下已是一片哗然,连经验丰富的几位长老和掌门也有些吃惊,华梦兰更是不禁连连惊叹:“想不到这位苏小友居然能做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啊!”   “是啊!”樊礼也跟着摇头感慨,“她竟然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剑招每次都恰好顺势而为,此等运气,实在令人惊奇!”   云天衡淡淡一笑,很难得地开了口:“我沧澜派上下无人不知她心地善良,善待生灵,或许正是因为道法自然,才能享这份得天独厚的运气吧。”   在修仙界,运气有时就代表机缘,而机缘有时就能决定命运。所以当运气足够好,反而不会遭人唾弃,因为这其实也是一种实力。   阵阵冷风里,众人一边运转灵力遮挡雨水,一边议论纷纷,在赞叹苏婵月能呼风唤雨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叹起叶寒霜那极其差劲的运气。   一个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先是被妖族所伤灵力尽失,不得不弃灵从武,成了武修。   因为没了修为,只能凭下血池夺碧血棠参加仙门大会。来了以后,从第一场比试开始,对手就尽是最难缠的角色,还碰上了境界最高的宋清台。   好不容易一路过关斩将进了六人混战,一人打败了四个对手,眼看就要夺魁,最后碰上个连老天都在帮她忙的苏婵月。   这就是天道命定之女吗?天道是和叶寒霜有仇吧?   看着周围人纷纷露出惋惜的神情,林承碧十分不服气,气鼓鼓地拽了拽宗主父亲的胳膊,哼哼唧唧地问他:“难道叶师姐就真的不可能赢了吗?”   林经义叹息一声:“希望渺茫,除非叶小友能再来一次凤凰涅槃,或者像那日一样,出一招骄阳似火,逆天而行扭转风雨,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逆天道而为岂是易事?再说这两个极其强大的剑招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和对手的出招亦有很大的干系。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叶寒霜与以往不同,她毕竟不是铜墙铁壁,连战五场,早就真气不济,力有不逮。   现在无论哪一招,她都不可能再使出来了。   也许天命,真的是难违吧。上一回叶小友违逆了天道变幻了风雨,如今便遭到了反噬。   林经义抬头看了眼黑云沉沉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被困于阵中的叶寒霜也抬头看了眼天,明明远处还是晴空万里,偏偏擂台之上阴云密布,这根本就是一场刻意针对她的风雨!   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妄动不该有的念头,不要试图和天道做对。   还真是霸道,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我若偏不呢?   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却还让我不要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又算什么天道!   电光火石之间,叶寒霜极快地扫了一眼云天衡。   你想用天道压制我,我便借人力对付你!   她一下攥紧了手中的剑,竭尽全力逼出一股极为强劲的真气,剑身迅猛旋舞,于是剑锋之上,又有熟悉的赤红色火光隐隐跳动,风声呼呼犹在耳边!   这样的异动,让台下的弟子和长老们立时一并沸腾了。   “这是什么剑?难道又是凤凰涅槃?!”有人难以置信。   “绝不可能,叶寒霜便是再厉害,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出两次对自身损耗极大的凤凰涅槃!”有人斩钉截铁地反驳。   “可是你看这金光和彩羽,不就是凤凰吗?”也有人认定自己的想法,开始振臂高呼。   大家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没想到紧接着下一刻,叶寒霜就为他们解了惑。   “有凤还巢!”   这确实是凤凰,但不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而是凤凰鸣金收兵还巢归家。所以剑气并不强盛,剑势也不凶猛,甚至剑意都不如以往锋利。   那么叶寒霜使出这样平凡的一剑,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根本就不能抵挡擂台之上的疾风针雨!   林经义不知道原因,华梦兰想不明白,樊礼也摇了摇头,只有云天衡心中狠狠一颤。   随后,凄厉的鸣叫骤然响彻长空,之前被逼退的青鸾和白鹤居然重新回到了云端!   神鸟之威难以抵挡,竟连漫天的风雨都停了一瞬。   于是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凤凰还巢,逼人的威势便不在了,那么两只神鸟自然就会回来。原来叶寒霜这看似毫无用处的一招,竟是为了召唤先前那两只神鸟为己所用!   见此情景,平日里十分沉稳的晁缜,竟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   他一向自负最善筹谋,可跟叶寒霜比起来,也要甘拜下风。   为战者,应借可借之兵,乘可乘之势,这他自然清楚。但倘若和叶寒霜易地而处,他恐怕真的想不到借用先前的那一剑解开围城。   而她竟然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那样危险的困局下,想出这样的应对之法,并且果断付诸行动,真的利用手中长剑破了危机。   什么叫算无遗策?   这便是了。   鸟鸣声声,没了凤凰的桎梏和威慑,青鸾和白鹤在天空中自在地来回飞翔,带起一阵阵刺目的光。锐利的剑气破开了乌云,带走了疾风,卷去了细雨,更让苏婵月失去了自己的全部倚仗。   她面色愈发苍白,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似乎还有后招要出。   而叶寒霜却丝毫不惧。   她最厌恶被人算计,敢让她入局,就要做好被她这颗暴动的棋子打乱棋局,掀翻棋盘的准备。   现在该害怕的,是那个执棋的人! 第31章 夺魁反杀!   青天之上,风雨已停,乌云渐渐散开,但依旧和日光遥遥相对,剑拔弩张地拉锯着。   擂台之中,对阵暂歇,硝烟慢慢淡去,两个纤瘦的身影分站两边,支撑着互不相让。   叶寒霜面色微微发白,手中紧紧握着长剑,一身浅色衣衫被疾风卷起的漫天飞沙染上尘土,袖袍上还有碧草藤蔓缠缚过的痕迹。   而苏婵月看上去似乎要更加狼狈一点,额角冒汗唇无血色,甚至还在极力克制住自己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声。若不是有明隐剑在旁做支撑,她恐怕连站都很难站稳。   一直牢牢关注比试发展的林经义忍不住长叹一声:“两位小友此时都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一个没了灵力,一个真气枯竭,最多也只能再对上一招了。”   “是啊。”樊礼也赞同地点点头:“胜负,应当就在此一举了。”   比试到了这一刻,比的就不仅仅是战力和谋算,还有各自蛰伏的耐心。   对峙的时间短了,便来不及找出对手的破绽,也来不及恢复自己的气力。   对峙的时间长了,便不知道对手的精力恢复到什么程度,更容易被她抢了先机。   她们在一片沉寂里对视,彼此眼中都闪着锐利的锋芒。而围观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都想知道谁会按捺不住先出招。   就在这时,只见银光一闪,淡青色的身影凌空而起,动作轻盈如同青鸾掀起华丽的尾翼,率先打破了僵局。   是叶寒霜!   她手中软剑未蓄内力,如同长鞭一样在半空中盘旋,游走时像蛟龙入海,卷起巨浪般的狂暴威势,转眼间,真气和灵力便交错在一起,紧紧地攀附在剑上。   这样凶猛的起势看得晁缜眼皮一跳,叶道友心思缜密,这么多场比试下来,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从无废招。所以这个时候突然暴起发动攻势,就说明,她应该至少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能一招致胜。   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居然就已经恢复好体力,并且想到了对阵之法,实在令人惊讶。   苏婵月眼中划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左手掐起剑诀,另一只手攥紧了掌心的灵剑,以阻拦千军万马的姿态横在身前。   幸好她还有明隐剑在手,剑中的剑灵灵识强大,在危急关头亦可出招。对上叶寒霜时,若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便又多几分胜算。   叶寒霜的那对眼睛亮得惊人,周身旋起的剑气越来越盛,呼啸而来的冷风砸在剑身上,不断发出“锃锃”的声响,那是一种迫不及待的蓄势待发——   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出剑了!   在仙门大会的擂台上,她有过太多值得人回味的惊艳招式。上到问天扭转风雨,下到入海乘风破浪,那么这最后一剑,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年轻的修仙弟子纷纷翘首以盼,长老们也伸长了脖子很是期待。   可是万众瞩目下,她那淬了寒霜烽火的剑尖当空刺出,却没有朝着苏婵月发起攻势,而是指向偌大的青天,在漫漫黑云和郎朗晴空的交界处,深深地划下了一剑!   刺啦——   苍穹之上破开了一道裂缝,有耀眼的火星从剑身喷薄而出,缕缕青烟缓缓升起。   刹那间,风云变幻,青空里的一切好似滚滚的流水,顺着滔天的剑势全落到了剑上。   剑前是浓密的乌云,携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剑后是明媚的晴空,带着风景云和的灿烂。   一柄剑的两面,竟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天!   天道的确不会顺应我的剑势,但不代表我的剑势就不能借用天道。   叶寒霜面上终于露出轻微的笑意,她稳稳落地,把所有的真气都凝于掌心,顺势把剑往下狠狠一扫——   于是锋利的剑气随剑而来绵绵不绝,在苏婵月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在她身前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随后,两道大相径庭的威压开始从沟壑两边散开,并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势头和速度席卷苏婵月的周遭,所到之处都会惊起震颤。   一面是阴沉沉的剑势,如同寒气冰封尘土,恰好照应头顶的乌云。一面是亮闪闪的剑光,如同烈焰炙烤大地,恰好应和远处的日光。   苏婵月瞳孔一缩,立刻提剑相抗,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出剑竟比以往要更加困难,也更加迟缓。   她往前进一寸,身后的滚烫剑光也跟着进一寸,隔着衣袍炙烤肌肤;往后退一尺,身前的严寒剑势也跟着靠近一尺,刺骨冷气扑面而来。   这一前一后的缠人剑阵正好把她牢牢地夹在了中间,简直是进退维谷!   更可怕的是,她与明隐剑心意相通已有段时日,大体算得上人剑合一。明隐有神剑的傲气和果决,一贯战意凛然。可这一回,她居然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剑灵的迟疑和茫然。   怎么会这样?   她们一人一剑,仿佛都被阵法困住了手脚,只能感受着灵力的逐渐消耗,然后在叶寒霜凶猛剑气包裹下摇摇欲坠,根本无力招架。   而从旁观战的华梦兰却已经惊呼出声:“天人合一?居然又是一次天人合一!”   她身在局外,自然看得更加分明。方才这茫茫苍天一分为二,东边日出西边雨,这才让苏婵月的“风吹草动”和“绵里藏针”两大剑招得以顺势而出,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威力大增。   风雨草木形成围阵将叶寒霜困在其中,这是老天给她的困局。可她非但没有认命,以一招“有凤还巢”召唤出青鸾白鹤借力破局,竟然还因为被困而悟出了新的剑招!   青天一明一暗本对她有碍,可她反而能仗剑借青天之势,把这样的难题转嫁给了苏婵月,化不利为有利,这份急智着实难得。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位叶小友真是位处变不惊,心思敏捷的妙人。”樊礼也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感叹了一句。   “但她所考虑到的,还远远不止是这样。”林经义唇角微扬,眼里透出显而易见的赞赏。   这话什么意思?众人有些不解。   “你们难道忘了苏小友手里的剑是什么剑了吗?”他神秘地一笑。   手里的剑?   林经义这一提醒,众人才陡然想起,苏婵月手里还有一把修仙界人尽皆知的神剑明隐。   传闻明隐剑亦正亦邪,上斩神佛下杀妖魔,出剑无悔绝不迟疑。可是此刻,这把剑正嗡嗡震颤,竟显得有些四顾茫然。   “这是……啊!”   华梦兰先是不解,而后突然明白过来,面上神色也变得更加赞叹,“原来如此,这一剑不仅仅是为了堵住苏小友的去路,更是为了封住明隐的神威!”   正因为明隐剑一面混沌一面清明,一面黑暗一面光亮,威势才格外出众。可如今深陷在明暗交汇虚实掩映的阵中,反而就分不清方向,理不清头绪,连剑灵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叶寒霜不仅算到了对手的剑招剑气,甚至是连手中兵刃也一并考虑其中。而且这样的阵法只会消耗灵力,并不会使人受伤,既可取胜,又不至于重创同门。   此等玲珑心思,即便是输给她,也是一件令人心悦诚服的事。   “苏小友不可能胜了。”最后樊礼直接下了这样的定论。   身处阵中的苏婵月也这样觉得。   她身处冰火两重天,前后都是凌厉的剑意,既灼热又冰寒,让她浑身上下都十分煎熬,可这种感觉却还远远比不上此刻她心中的煎熬。   她迫切地想赢,但没了天道的助力,没了明隐剑的扶持,孑然一身的她凭什么打败叶寒霜?   “如若不行,还有我一直在你身后。”这时,云天衡曾说过的话又在她耳边回响起来。   对,对!苏婵月突然振奋起来,茫然无措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还有师尊!   紧接着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涌入她的丹田,极强的灵力开始浇灌她的四肢百骸,洗刷着她体内的筋骨,让她瞬间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但这股疼痛十分短暂,不过须臾,她就觉得自己全身焕然一新,之前鏖战的疲惫一扫而空,蠢蠢欲动只想应战!   轰——   苏婵月甚至没有用剑,只是往前伸出一掌,就燃起铺天盖地的威势,把身前身后的火焰和寒霜尽数连根拔除。   此招一出,举座皆惊!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剑招,她身上也没有任何剑意,这只是一股极强极纯的灵力,但这恰恰是所谓的——   一力降十会!   仙门大会比试到现在,境界最高的宋清台也不过堪堪晋升到元婴中期,可此时苏婵月身上爆发出来的,却几乎是接近化神中期的修为。   在这样巨大的境界差距下,再多的谋算和再强的剑招,恐怕也要落于下风了。   叶寒霜只是一介武修,这样的威势,便是从前也难抵挡。更何况此刻,她连战几场,又为使出最后一剑拼尽全力,如何能扛得下这震天的一击?   原本以为叶寒霜稳操胜券的弟子纷纷大惊失色,越修默更是直接把疑惑脱口而出:“二师姐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强的灵力?”   她既不是临阵破境,也没有任何阵中顿悟的迹象,灵修又不像武修能爆发出武道之力。所以这磅礴的灵气,到底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大惑不解,而大师兄谷雨一直神色平静的面上却突然浮现出怒意。   简直无耻至极!   他眼中闪过一丝利芒,手中几乎是立刻凝起一团极强的魔气,想要置入场上力挽狂澜。但魔气即将出手的那一刻,谷雨却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擂台中间那个青衫女子的身上,轻轻打转片刻,而后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   她不会希望自己插手的。   更何况,她也不会输。   哗——   苏婵月的灵力来得气势汹汹,在破了两重天的剑阵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向叶寒霜攻去。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所以不必有多余的招式,只靠强劲的灵力,便可速战速决。   这样凶猛的威势看得姜柳儿和林承碧心惊肉跳,不自觉把手都握在了一起,担心到浑身颤抖,就怕叶寒霜有什么闪失。   而叶寒霜看上去也确实情况不妙,她虽然还在灵巧地躲避着来自对手的强攻,但因为真气几乎消耗殆尽,步法已经不如往日轻盈,身手也有些凝滞。   可苏婵月的灵力却好似源源不绝,东一掌西一剑,猫捉老鼠一般来回拉扯着青衫女子,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在不经意间极尽缩小她的活动范围。   战到最后,叶寒霜只能僵直地站在熊熊灵力的阵法里。   前后左右都是嚣张狂暴的气焰,迎面是躲不过去的又一掌威压,没有足够的内力调动灵气,她单薄的身形就这样站在那里,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她要放弃了吗?   其实也只能放弃了吧,苏婵月灵力充沛,根本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以消耗,而叶寒霜的体虚气短却是有目共睹。   用已知的有限去对阵未知的无限,是不明智的逞能之举。   而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然而下一刻,众人却看见叶寒霜轻轻一笑。   事实上,在察觉到苏婵月身上异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云天衡出手了。   这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她与云天衡的博弈。她知道自己身在局中,实力还不够强,是一颗常常身不由己的棋子。   这的确是她的劣势,但同时也是优势。   云天衡作为执棋之人,想尽可能地操纵她,但又不敢下死手毁掉她,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机关算尽,决不敢拿这盘棋去赌。   所以现下这一手,应该就是云天衡对棋局最大限度的干扰。   他以为悄悄渡一些越境的灵力给苏婵月便能压制住她,却不知道,对于武修而言,置之死地,是会后生的。   白芨山传授给她《武道总纲》的白玄木前辈曾经说过:“武修之间的境界天差地别,六重境之后,灵武双修便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六重境是个坎。   她那日和宋清台对阵后堪堪突破了六重,之所以一定要加急修炼,不单单是为了稳住境界,更是为了今日的厚积薄发!   修仙者的灵力来自于天地,来自于万物,炼气来得快,损耗也很快。而她的内力来自于自身长久以来的积累和内化,消耗比他们要慢得多,恢复得却更快。   叶寒霜嘴角一勾,眼中绽放出今日以来最旺盛的战意,如同最锋利的剑一般震慑人心。   我已经忍受过锥心刺骨之痛,如今洗筋伐髓,经脉大开,你磅礴的灵力只要打不倒我,便能让我更加强大!   于是在苏婵月震惊的目光中,她身上陡然暴起一阵奔涌不息的强大真气,似漫天飞絮到处飘荡,似滚滚波涛海上翻腾。   如果说苏婵月方才那招是“一力降十会”,那么如今叶寒霜的绝地反击便是“十力降一力”!   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就地起势,剑击长空,威势逼退了周遭澎湃的灵力直指苏婵月,也让始作俑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噬!   执棋人不敢动棋子,但棋子却可以反杀执棋人!   强大的力道让云天衡心肺重重一震,甚至倒退了半步,忍不住侧头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才把喉间的腥甜咽了下去。   一个大乘境的修士,竟被一介武修逼迫到如此境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不禁咬紧了牙关。   而这样大的灵力波动,周围的几位长老和掌门自然立刻就察觉到了。他们没发现云天衡暗中施展的秘术,只是看他面色不对,便关心地询问了两句。   “早年间仙魔一战的旧伤,不打紧。”   云天衡忍着筋脉的紊乱,温声解释道。而与此同时,苏婵月又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他心中不禁一叹,从叶寒霜逃离妖界开始,棋局就已经乱了第一步,如今这第二步的仙门大会,也没有走成。   可是若干涉太多,曾经推演出来的预测准确度就会愈发下降,那么所有的谋算就前功尽弃,未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所以他只能暂且收手。   云天衡长出了一口气,淡漠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于是苏婵月立刻就感受到体内那股强大的灵力没了踪迹。   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也知道自己彻底没了机会。   “禅月,最坏的打算就是你被她打败了。那么,宁可重伤也要搏个好名声!”   师尊的叮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思及此,苏婵月的眼里便立时划过一丝决然。   她没有等叶寒霜凌人的剑气把自己打到台下,而是持剑飞身上前,竟冲着那尖锐的剑锋和暴起的剑势扑了过去!   她们俩的对决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台下弟子早就看得目瞪口呆,还没从叶寒霜的逆境求生中回过神来,又看到了苏婵月的以身试剑,登时便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天哪,沧澜派的弟子还真都是些不要命的,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剑上冲!”   “可今天这出完全没必要啊,叶道友的剑势太强了,力道又足,若只是被剑气打中也许不会有大碍,但这样迎着剑锋过去,可能连根骨都要受损的。”   “或许苏道友还有后招想拼死一搏呢?看了这么多场比试你还没明白吗,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众人一边激烈地争论一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战局,都在期待会不会有什么转机。   可是他们失望了,叶寒霜的剑意太强,有了武道之力后更是如虎添翼,那锋利的剑尖闪着刺眼的光芒,眼看就要刺进苏婵月的胸口,下一刻必是血溅五步!   “且慢!”这是爱惜青年才俊的华梦兰。   “苏道友小心!”这是爱慕苏婵月的男修。   “啊!”这是已经提前捂住眼睛的胆小弟子。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那些可怕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仅仅一夕之间,局势竟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叶寒霜眼里流露出一丝极其隐晦的嘲讽,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收手了!   那样大开大合的剑势,那样势不可挡的剑气,那样凛冽刺骨的剑意,她竟然全部硬生生收回。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看到她顶着剧烈的罡风反手一扭,于是剑柄和剑尖迅速调转!   这一转,凌人的剑气便急转直下,但澎湃的剑意还在,剑柄带着巨大的力道重重地打在了扑过来的苏婵月身上,直接把她整个人击飞出去。   她自然是输了。   可是众人现在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一点,他们只看到叶寒霜扭转剑身之后,狂怒的剑气斩断了粗壮的大树,尖利的剑锋竟差点让苍穹都要破开一个大口。   倘若这样的剑锋落到苏婵月身上,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再反观强行改变剑势的叶寒霜,她正轻微地喘着气,看着师姐倒下的方向,眉心微蹙,脸色苍白,面露担忧,甚至连身形都往下弯了几分。   碰到天人合一的剑招,她毫不胆怯脚步稳健。   遇到庞大灵力的攻击,她奋力迎战身姿挺拔。   可是此刻因为强行收剑,她却有些站不稳了。   剑出难改,覆水难收,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且越强大的剑招便越是如此,若强行改道,出剑者易收到极大的损伤。   可叶寒霜为了苏婵月不被剑锋所伤,却自己生生受了这份罪,这是何等善良的心性啊!   “那一剑下去,苏道友定会伤了根骨,叶道友自己根骨有失,想必是不想同门师姐也遭这样的罪吧。”有人忍不住啧啧感叹。   “叶师姐一直都是最好最温柔的人,当初她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就把顶好的圣物都让给了别人修行。”林承碧悄悄抹着眼泪,又把叶寒霜的感人事迹宣传了一遍。   四下的赞叹声里,只有云天衡眸光大震。   此一战以后,所有人都只会记得一个宁可自己遭到反噬也要救下同门性命的叶寒霜,再不会记得另一个勇敢无畏迎着剑气而去的苏婵月!   是以今日一役,从战力到名声,从剑意到智谋,他都败得彻彻底底。   他的脸色彻底白了下去,一个没忍住,唇角又溢出血丝来。 第32章 幻境破局!   修仙界从来都不缺新鲜事,而近段时日流传最广、闹得最沸沸扬扬的话题无疑是仙门大会最后的那场六人混战。   青泽大陆的各个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已经把这段故事倒背如流,十几个版本轮番上阵,嘴皮子都快说烂了,但架不住客人的热情,回回都指名要听,而且还常听常新。   听第一遍时,所有人都敬佩叶寒霜惊人的战力和过人的谋算。在先天不利的情况下,还能以一敌五,一次又一次力挽狂澜,最后一举夺魁!   听第二遍时,终于有人开始注意到比试时那横空出世的修业阵,不禁叹服于几位少年天才在那一刻惊人的默契。   他们明明不是来自同一门派,互相又是竞争关系,却能在对阵时看淡输赢,把心思更多地放在探讨剑招上,彼此之间毫无保留。   “其实这样的阵法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了,魁首的诱惑就在眼前,他们竟都能毫无异心,真的不容易啊。”一位较为年长的修士忍不住感慨道,神色有些唏嘘。   “是啊,而且叶道友也确实厉害,同她对阵的修士,没有一个不觉得受益匪浅的。”碧天宗的齐民很骄傲地扬了扬脑袋,“我们少宗主就老把她挂在嘴边,总说要向她学习呢。”   “那倒是。”有人立刻跟着附和,“这天底下的修士大多只学一样武器,能把这一样使得出神入化已非易事。可这位叶道友竟像是什么都懂,鞭子、大刀、长剑,就没有她不精通的,真是个奇人!”   而等到听了三遍之后,大家已经把情节背得滚瓜烂熟,纷纷把关注点转移到了叶寒霜最后一战时,为救同门师姐强行把剑锋扭转,最后伤到自己的行为上。   “其实这种事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当初魔族来袭,叶道友身受重伤还救下我们许多人。后来被掳妖界,她又拼死逃出,就是为了不让我们以身犯险去救她。”齐民叹了口气,语气里难掩仰慕和敬意。   旁边流仙门的弟子也点了点头,“她的确是再心善不过的人了,我们宗门的姜师妹当初也去了血池摘碧血棠,那时两人素不相识,叶道友却能在我师妹差点受伤之际出手相助,人品可见一斑。”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激动,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女子身上砸。于是,在叶寒霜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形象就变得愈发高大起来。   聊着聊着,有个少年突然托着下巴,神色恍惚地喃喃道:“也不知道叶道友有没有心仪之人,若是没有,我倒是想毛遂自荐一下。”   “你?就你?”旁边的同门弟子直接喷出一口茶,疯狂咳嗽起来,“你也不想想看人家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大师兄是‘破云剑’谷雨,仙门大会一剑夺魁名扬天下。三师兄越修默出自青泽大陆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灵石多得能当石头玩。认定的对手宋清台,年纪轻轻已经是元婴中期修为,你再看看你自己有什么?”   “我……”那少年涨红了脸,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反驳,只好气鼓鼓地低头喝了口茶,不吱声了。   “先不说这个,”眼见话题越扯越远,坐在桌边的一个小弟子忙把话头拉回正轨:“齐师兄,我之前听说夺了仙门大会的第一就能得到救命的宝物琉璃玉,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啊?”   他这话一问,周围几桌的客人都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面上假装不在意,暗地里却伸长脖子悄悄支棱起了耳朵。   传闻冥霄秘境凶险异常,而得了琉璃玉便能在秘境中逢凶化吉,是以众人都对这样的圣物十分好奇。   “这我还真没见过。”齐民遗憾地耸耸肩,“听长老说这宝物就藏在一个小秘境里,而且只能让叶道友亲自去找,找不找得到还不一定呢。”   “什么?还要自己找?”一块儿喝茶的几个弟子面上都露出惊诧之色,不禁小声嘟囔道:“都拿第一了,怎么领个奖还这么麻烦啊。”   事实上,叶寒霜心里也觉得挺神奇的。   她从前参加过不少武林大比,赢过宝刀,也赢过秘籍。不过每次的战利品,都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交接的,像这样要自己上门去找的,还真是头一回。   “就是这里,咱们到了。”男子带笑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叶寒霜立刻轻巧地从剑上跃下,微笑着朝他颔首道谢:“有劳大师兄了。”   因为秘境离城中较远,所以谷雨便主动提出要御剑送她过来。   落地之后,她仔细察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山脚下有一个狭长的洞,看样子就是秘境的入口。   “进去吧,”谷雨冲她扬了扬眉毛,“我就在这等你。”   叶寒霜点点头,拿着能解开禁制的令牌,毫不犹豫地大步踏入了山洞。   迎接她的是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   脚下是虚的,仿佛腾云驾雾落不到实处。身边是空的,伸手根本无法触及任何实物。眼前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丁点光亮。   叶寒霜就在这样的虚空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光明。   随后,黑暗在一瞬间通通散去,周遭登时亮如白昼。   亮光突如其来,她的眼睛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便不自觉地轻微眯起。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又不禁轻轻蹙起了眉。   这里应当就是秘境之中了,但和她曾经探访过的妖族秘境有很大的不同。没有石壁,没有穹顶,没有机关,只有轻薄的雾气缭绕,白茫茫的一片,如入仙境一般。   但叶寒霜反而觉得危险,因为脚下没有路可走,前后分不清虚实,左右辨不出方向,别说找到琉璃玉了,便是找回去的路都难。   而就在这时,有股淡淡的香气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霎时盈满她的鼻尖。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柔和温暖,像春天的和风细雨,不自觉地就让人卸下心防,一点一点慢慢松懈下来,引诱人渐渐沉迷。   然而叶寒霜的身子只短暂地放松了一瞬,就立刻警觉地愈发绷紧了。   这个地方果然有古怪!   她心中一凛,当机立断屏住呼吸,同时迅速凝起一股真气,毫不客气地在左腿外侧狠狠划出一道伤口。   刹那间皮肉外翻血流如注,强烈的刺痛感让叶寒霜瞬间就变得极其清醒。   她努力凝神静气,想要对抗那股奇怪的力量,但撑了好一会儿之后,周围的一切竟然都模糊起来,云雾开始扭曲旋转,大脑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昏昏沉沉。   紧接着,巨大的疾风从四面八风袭来,撞得叶寒霜眼前一黑,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杀了这帮邪祟!给死去的道友们报仇!”   “魔头受死吧!”   “大家撑住啊!”   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和清脆的刀剑相击声交织在一起,简直带来了震耳欲聋的威势,让叶寒霜直接从昏迷中惊醒。   她只觉得脑袋生疼,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按,却发现手中正拿着一把闪着寒光和血色的长剑,余光一扫,地上横尸遍野,躺着许多看不清面目的人,周围已是血流成河。   这是哪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是应该在……   应该在哪里呢?   叶寒霜想了很久,脑子却一片混沌,始终记不起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地,也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只模样十分可怖的妖兽突然从天而降,伸着长长的利爪,口中还流着涎水,嘶吼着朝她扑了过来。   叶寒霜虽然脑子不太清楚,但身体反应还在,条件反射地就举起长剑,狠狠一击斩杀了妖兽。   随后,她仗剑凌空而起,又一连杀了好几头飞扑而来攻势凶猛的巨兽,拔剑旋身的时候,却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战场中鬼鬼祟祟地穿梭,眼看就要被一个强壮的妖族一把逮住。   “三师兄!”她赶紧过去解围,想趁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刚一靠近,袖摆下端就被少年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了。   “小师妹,这一战真的打得够久了,这些妖物实在太强大了,我们就别再垂死挣扎,还是放弃吧!”他言辞恳切,语气甚至有点哆嗦,眸中闪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和惊惶。   “师兄你在说什么呢?”叶寒霜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   越修默苦笑了两声:“那么多修为比我们高得多的道友都打不过,死的死伤的伤,我们还坚持什么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场和妖族的战役,已经打了很久,修仙弟子死伤惨重,那么……   可是还没等她理清思绪,越修默已经慌不择路地匆匆逃窜,只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   叶寒霜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然而下一刻,她竟然看见秦绮绿也在战局之中,而且还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浑然不知身边有个长相凶狠的妖修已经狞笑着举刀靠近!   “秦师姐当心!”   叶寒霜当下便顾不上言行诡异的越修默,立刻飞身而去一剑劈开那个妖修。   她的剑气如同炙热的火苗,瞬间激起星火燎原的威势,在四周震出隆隆的惊雷,那妖修立刻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剧烈地翻滚起来。   可如此大的动静之下,那个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却像是完全没知觉似的,依旧毫无反应。   叶寒霜忍不住急道:“师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出剑?”   回答她的是一声冰冷的嗤笑,语气阴恻恻的:“我的手已经废了,怎么出剑?”   秦绮绿此时手无寸铁,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此时只有一片空洞和黑暗,看到刀锋不躲,看到剑气也不避,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面上神情麻木,声音冰冷刺骨,可是细细分辨,那分明是一种极致的哀恸和绝望。   叶寒霜的心头不禁狠狠一颤。   怎么会这样?   她到现在还记得,金谭分别的时候,秦绮绿面上鲜活肆意的笑容。那时她意气风发,说自己马上就要破境了,怎么现在会是这幅光景?   叶寒霜一瞬间感到又困惑又心痛,一边留心着毫无斗志的秦绮绿,避免她被妖兽所伤,一边又要打起精神对付源源不断的强敌,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结果她一转头,又看见林承碧被一个高大的妖修打得节节败退,左半边胳膊已经鲜红一片,还在往下不断滴血。   “你受伤了?”叶寒霜心中担忧,无奈此刻还有个秦绮绿需要看顾,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她一力逼出剑气击中那个妖修,把林承碧先揽了过来,抬眼一看,发现林承天正好就在不远处与人交手,看起来尚且游刃有余。   “我先带你去你大哥那边……”   “我大哥?”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里此刻居然充满了怨毒和愤怒,“他现在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苏婵月,早就不管我了!”   “怎么可能?”叶寒霜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你——”   “她不是我妹妹,”林承天的眼中没有一丝波动,脸上的神情近乎冷漠,“自从她暗害禅月的那刻起,她就与我再无干系了。”   林承碧陷害苏婵月?   这不是话本里的情节吗?   叶寒霜已经彻底被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弄糊涂了,怎么所有人都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迷局,但又不知如何破解。   眼前的这些妖修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妖兽也好像根本杀不完灭不尽,天空尽头还有浩浩荡荡的妖兽群如乌云压境呼啸而来,战况只会愈发紧张!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个黑袍男子飘然而至。   他战力强大,剑气所到之处更是所向披靡,手起剑落,妖兽便在剑光之下无处遁形,一下子减轻了众人身上的压力。   是元烨明。   他面上依旧带着点邪肆洒脱的笑意,眼中的正气凛然也一如往常,倒让叶寒霜悄悄舒了一口气,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至少这个人没变。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林承天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元烨明发起了进攻,手中长刀锋芒毕露,处处都是杀招,步步都是狠手。   元烨明眉头都没动一下,轻飘飘一掌便打落了他的斩妖刀,然后继续执剑刺向周围的妖修,还和叶寒霜两人无声地配合,战力更是翻倍。   林承天见自己一击不成,立刻高声喊道:“叶道友快帮忙,我们合力杀了这个大魔头!”   叶寒霜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种攻击自己人的做法,立刻斥道:“他也在帮我们斩杀这些妖物,怎么会是魔头?”   “他可是魔界的魔尊,修炼的是邪门的功法,用的也是邪术。更何况禅月说曾被此人打伤,那他怎么会不是魔头?”他振振有词。   叶寒霜忍不住摇摇头。   即便他真是魔界中人又如何,魔族的确有一些走歪门邪道的速成功法,但也有不害人好好修炼的魔修,仅凭一个魔族身份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并不公平。   更何况,在林承天这样狠下杀手的情况下,元烨明也只是震掉了林承天手中的武器,并没让他受重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魔头呢?   但现在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只能用缓兵之计劝道:“大敌当前,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等先把妖物杀光再谈其他不迟。”   林承天却根本不听劝,捡起地上的刀,面对着她冷冷一笑。   “叶寒霜,你要和正道做对吗?”   于是所有修仙弟子突然就站到了一边,高声喊着斩杀魔头,一个个都要她对元烨明痛下杀手。   叶寒霜沉默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眼神色平静依然在杀妖的元烨明,又看了眼其他人,忽然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显得极其荒谬。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认识的秦绮绿,是即便自己身受重伤,也要拼命使出“风雨三剑”斩杀大妖,保护师弟师妹的人,是冒着手被废的风险,也不愿被人看低的大师姐。   她认识的越修默,是会在师姐遭受到宿敌挑战时毅然决然站出来要求对阵,会在修为远胜自己的逼人剑气里一往无前,使出“勇者无畏”的三师兄。   她认识的林承碧,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敏而好学的小姑娘。她嘴上不肯服软,但心地最是善良,绝不会做出陷害他人的勾当。   她认识的林承天,是最心疼妹妹的好兄长,早就一心向道不囿于儿女情长,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失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呢?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个诡异的念头突然从叶寒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眼前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   于是叶寒霜豁然开朗,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剑柄,然后在一瞬间蓄起了全部的真气。   她把剑高高举起,剑意凛然,剑气喷薄而出,没有朝着元烨明,而是朝着修仙弟子们奋力一击!   熊熊的威势破空而出,刹那间,所有妖兽灰飞烟灭,一切人影都化为云烟,天地间再次变得白茫茫一片,一团发着蓝莹莹光彩的石块突然出现在叶寒霜眼前。   与此同时,秘境外的谷雨忍不住勾唇一笑。   还挺聪明的。 第33章 出战南凉!   在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出现了一枚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石子时,叶寒霜不禁眉心一跳,立刻就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方才的那些刀光血影和荒诞情境,果然都是秘境里产生的幻象。只有勘破幻象,不被虚妄缠缚,才能从迷雾中破局而出!   那么眼前这枚晶莹透亮的石头,应当就是传闻中能在冥霄秘境里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宝物——琉璃玉了。   她心中微喜,立刻朝前伸出手,于是朦胧的雾气瞬间消失了,漂亮石子上的光华迅速变淡,从空中坠落下来精准地掉到掌心,变成了一枚小巧的坠子。   紧接着,周遭的一切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虚空慢慢变得清晰可见,一阵剧烈的颠簸摇晃之后,天和地陡然出现,脚下也有了路。   而当一切风平浪静,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座古朴的宅子。朱红色的大门洞开,隐隐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屋前栽着两棵参天大树,这会儿正是开花的季节,风一吹,绿叶黄花便簌簌往下坠,落到地上被日头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煞是好看。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场景,却让叶寒霜如遭雷击,身体也在一瞬间变得僵直。   她的眼神从来坚定果敢,此刻却显得有些恍惚和茫然,一向执剑最稳的右手竟在微微颤抖,整个人几乎是像游魂一样飘进了这座院落。   “爹爹,你看我这一掌怎么样?”头顶两个发髻的小女孩轻轻摇晃着身边长袍男子的袖摆,兴冲冲地问道。   “不够准也不够稳,要是坏人来了,你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男子看了眼对面的树苗,很客观地评价道,“继续练。”   “噢——”小女孩乖巧地应了一声,小手熟练地凝聚一团真气,手腕一翻,强劲的掌风便直冲对面而去,直接截断了树上的一节枝丫!   “那现在呢?我可把小树枝都劈下来啦!”她双手叉腰,有点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不够快,等你出了这一掌,他早就过了三招了,再来!”   于是小女孩不大高兴地撅起了嘴,揣着小手一脸狐疑地反驳道:“坏人真有这么厉害吗?我才不信呢!”   “仲之,她还小呢,习武这事儿慢慢来,不着急。”穿着鹅黄襦裙的秀美女子从里间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面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屋吧。点心都做好了,再不吃该凉了。”   “娘亲最好了!”小女孩甜甜地笑起来,然后洋洋得意地冲自己的父亲扮了个鬼脸。   “你呀,就会惯着她!”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霜儿将来可是要当大侠的。”   “大侠就不能吃点心了吗?”   暖风轻轻拂过面颊,刮来年轻夫妻甜蜜的口角,其间夹杂着小女孩软软的撒娇和嬉闹,分明是很温馨和谐的画面,但叶寒霜却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弥漫在空气里的可怖血色。   她喉头十分艰涩,张口有些困难,却仍忍不住着急地提醒道:“再多练会儿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三个人手牵着手,一路笑着走进花厅,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昏暗里。   他们都很快乐,并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生离死别。   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袭上心头,让叶寒霜克制不住地半弯下腰,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霜儿。”   熟悉又柔和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叶寒霜浑身一震立刻回过头,正对上温婉女子满是慈爱的双眼。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她们四目相对。   “你、你是在叫我吗?”她定了定神,难以置信地问道。声音极小极轻,轻到转眼就被风吹散了,仿佛生怕惊醒了这场美梦。   “不然还能是叫谁?”女子嗔怪地看她一眼,还温柔地抚上了她的手背,无限疼惜地轻轻拍了两下,“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外面风太大,冻着了?”   叶寒霜的脑子登时“嗡”的一声,仿佛血液逆流一般,几乎无法再继续思考。   手背上的触感好温暖,好真实,是她多少次在午夜梦回里渴望过的温度。   这真的是梦吗?   她好像有些糊涂了。   “呀,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我们霜儿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大侠,内力比你爹还要深厚,怎么还会冻着呢?”   女子俏皮地掩口一笑,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依旧动作轻柔地给叶寒霜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袍。   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那些久远到有些模糊的记忆纷至沓来,她想起夏日夜里的三碗凉茶,想起睡前轻柔动听的歌谣,想起午后梦魇时温暖的臂弯,想起练功时失足从树上摔下,那只牢牢接住自己的大手。   有种酥酥麻麻的战栗感陡然生起,从脊背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叶寒霜不自觉地轻轻哆嗦了几下,甚至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那种滚烫又鲜血淋漓的情绪全部都哽咽在喉咙里,撕扯出一片黏稠的痛意,到最后也只能徒然地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面前的女子却好像很理解她似的,神色温柔又包容,“你什么都不用说,娘都知道。你长大了,练成了绝世武功,不但替爹娘报了仇,还成了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大侠,救了好多好多人。”   “你已经长成了比娘想象中更出色的样子,可是……”   她眉心微微蹙起,面上浮现出明显的心疼之色,“这么些年,无论出什么事你都是一个人扛,很累了吧?”   “当初你被坏人刺中两剑掉下山崖,腿伤最是难养,到了冬天伤口会疼吗?”   “你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闯荡这么些年,吃的住的会不会不习惯?”   “还有啊,你救下青龙派掌门孩子的时候被人下毒,现在身体里余毒还在吗?”   关心的问候一句接着一句,叶寒霜的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视线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面上却还挂着笑。   她说不出话来,便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霜儿,你不是没人疼爱的孩子,我们就是你的依靠,所以你不用再这么辛苦了。”沉稳的男子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疼爱。   “以后一直留在爹娘的身边,让我们保护你,好不好?”他向她伸出了手,就像小时候每一次教她习武那样。   一直和爹娘在一起,成为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然后慢慢长大。   这句话太动听了,是儿时盼望了不知多少回的美梦。   父亲在院子里烹茶,她在一旁习武。要是累了,只要嘟嘴撒撒娇,母亲就会端着点心走过来,给她轻柔地擦汗,然后弯着眼睛笑。   没有腥风血雨,没有仇家追杀,更不曾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简单又幸福。   这不就是你从前最想要的生活吗?只要留下来,你就能永远拥有了,还在犹豫什么呢?   有个声音在耳边这样絮絮低语。   可是叶寒霜看着眼前那只熟悉的大手,却没有上前,而是默默地后退了两步,又轻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恍若大梦初醒,眼睛里闪着一点奇怪的晶莹,好像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又重新凝聚到了一起,变成了新的火光。   “不,霜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更能成为大家的依靠。”   叶寒霜长出了一口气,冷静地把身上的长袍脱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又留恋地看了一圈这座小院,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任凭身后有多少句温柔的呼唤,她的脚步始终稳健,没有停顿,更一次也没有回头。   直到大门在她身后猝然合上,发出一声轰隆巨响,她才停下步伐,伸手紧紧摁住心口,仿佛累极似的闭上了双眼。   刚刚一直盈在眼眶里没有落下的泪,到了此时才真正滑落下来。   父母犹在,共享天伦,这当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些都不是真的。   做人自然要敢拼敢想,但也要认清现实。   沉浸在虚幻的美梦里是没有意义的,那不过是一种逃避。   逝去不可追,永远朝前看,过好自己的人生,这才是爹娘所希望看到的。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坚毅,而后快速地把眼角的水珠抹去,继续大步朝前,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直到这个时候,整个秘境才终于显现出它山洞的真实面貌。   地上是凹凸不平的岩土,四周都是坚实的石壁,有几缕微弱的光从洞口投射进来。因为光线很暗,所以空中飘着的一枚晶莹剔透散发着光华的白玉环便如同一轮明月,显得格外醒目。   在它旁边的石壁上,还刻着银光闪闪的八个大字——“琉璃护体,白玉解梦。”   这是什么意思?   叶寒霜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在脑海中迅速把之前发生的事连同话本中了解到的信息串联起来梳理了一遍。抽丝剥茧之后,她忽然眼睛一亮,终于明白过来。   冥霄秘境之所以凶险异常,不只是因为里面有机关和猛兽,还因为其中有能迷惑人心的幻阵和梦境。   而所谓能救命的琉璃玉其实是两件宝物的合称,一件是她已经拿在手里的琉璃坠子,另一件就是眼前浮在半空中的白玉环。   幻阵往往是一些危险诡谲的场景,就如同她刚刚与妖族大战,又与林承天一众道友对峙。想要破局,需要的是精准的判断力和强大的战力,所以琉璃坠可以用来防身护体,增强实力。   而梦境,是入境者心中隐秘渴望或者最深恐惧的投射,就像她方才与早已逝去的爹娘在院中短暂的相聚,要防备的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所以白玉环应当就是用来破解梦境的。   是以这一趟小秘境之行,与其说是为了拿到宝物,倒不如说是让她提前演练了一次小型的冥霄秘境。等到真正进入秘境之后,她不但不容易被里面的幻境梦境所迷,说不定还能给其他道友提供一些帮助和支持!   与此同时,宗主府的林经义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居然这么快?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面上随即便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抿了口茶轻叹了一句:“叶小友已经顺利拿到琉璃玉了。”   “太好了!”一旁的林承天也很高兴,但心里又有个疑惑不吐不快,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不过那小秘境山高路远的,到底为什么非要叶道友亲自过去取呢?”   闻言,林经义不禁微微一笑,“因为这还是一次考验。”   第一次幻阵,是要考验她能不能分清真正的善恶,辨别正邪,如此才能送出护体防身的宝物。   第二次梦境,是要考验她是否能永远保持清醒,不沉溺于虚妄美梦,如此才能赐她解梦法宝。   所以琉璃玉必须亲自来取,就是为了确定,叶寒霜是不是真正适合委以重任的有缘人。如今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这个小姑娘的道心,实在沉稳得不似这个年纪的人,甚至比许多当世大能都更加坚定不移。到了这样的地步,修为境界,反而是其次的了。   “此去秘境,你们仰赖叶小友的地方,恐怕还多着呢。”他有些调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到时可别拖她后腿。”   林承天听了这话,倒也一点不恼,还很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一定尽全力!”   “宗主!”就在这时,一个灰袍弟子突然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打断了父子俩的闲谈,“陈长老方才传音过来,说南凉城已经被妖族围困,妖兽成群结队而来,城中的修士们都快抵挡不住了,特来向我们求援。”   南凉城是人界和妖界毗邻之地的一座小城,居住在其中的大多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也有半人半妖的修士,实力参差不齐,总体要比修仙界的修士弱上一些。   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宗门传承,又与妖界相隔不远,其中有些人还有妖族血统,所以同一般仙门弟子并不交好,反倒同妖族关系尚可,平日没有纠纷,偶尔还能做些你情我愿的交易。   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已经维持了很久,虽说这些散修一贯游离在修仙界之外,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维护了妖族和人族的和平。只是不知为何妖族会突然反水,围攻南凉城。   “怎么会这样?”林经义立刻沉着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掀起的衣袍下摆带出一股劲风,“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有段时日了,只是前阵子动静不大,咱们又在操持仙门大会,也就没太留意。”华梦兰和樊礼也收到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准备商议。   “之前四荒妖主为夺妖帝之位战得不可开交,那北荒妖主势力最大实力最盛,一战过后却不知所踪。现下整个妖界四分五裂动荡不安,自然就有些妖族动起歪心思来了。”   闻言,林经义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沉声道:“南凉城的散修同我们关系虽浅,到底也是人族,既会上门求援定然也是走投无路了。这件事,恐怕还是得管上一管。”   “林宗主所言甚是。”华梦兰立刻赞同地点点头,“何况两族边界不宁,迟早会祸及人间,现在赶早斩草除根无疑是上策。”   管是要管的,只是怎么管,谁去管呢?   倘若他们几个一同出动,没这个必要不说,也显得有些太过劳师动众。可若是只去一个,又让谁去做这个人情呢?   几人都想到了一处,一时便沉默了下来。   “唔,我倒觉得,眼下妖界自相残杀死伤惨重,又恰好群龙无首,其实不足为惧,边境的那群妖族妖兽也难成气候。如此一来,反倒是一次极佳的试炼。”   樊礼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子,慢吞吞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樊掌门的意思是……”华梦兰不自觉地轻轻皱起眉头看向他,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开始反驳。   “不妥不妥,南凉城的散修也有境界不低的,既然他们都束手无策,想必这群妖族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派弟子去增援多少有些危险。”   “华门主,这些年轻人刚刚经历了仙门大会,实力和战意都有了很大提升,其实出去历练一下也好。”林经义倒对樊礼的这个提议很是推崇,便也跟着劝。   “尤其是那六位马上要去冥霄秘境寻求机缘的小友,此一战,也算是为接下来进秘境提前做个准备。”说着,他便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青年。   林承天会意,立刻朗声道:“我愿前往为南凉修士解困!”   “林少宗主好胆识,不过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们沧澜派呢?”   云天衡微笑着大步走了进来:“禅月和修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这就传音给谷雨,让他也带着寒霜速去增援。”   华梦兰往外一瞧,只见沧澜派两个弟子已经手拿长剑神色肃穆地站在门外,身上战意凛然时刻准备出剑。而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女,手执长鞭的,相貌清丽,不是凌芝芝又是谁?   她叹了口气,终于说服了自己,也妥协了:“那么我便让芝芝也一同前去吧,她临阵杀敌的经验,确实还不够,多些磋磨也是好的。”   “好好好,”樊礼神色动容地拄了拄手里的木杖,“少年人该当如此,我们便守在此地,等着他们得胜归来的消息!” 第34章 掌下救人!   妖界边境,黑云滚滚布满苍穹,虽没有雨势,但连呼呼而过的疾风都显得潮湿而黏腻。这样阴沉沉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今日却破天荒地有了变化。   日头在浓密的云间若隐若现,不时泻下缕缕金色的阳光,明亮而耀眼,却没有给南凉这座小城带来一丝温暖。   地上到处星残肢断臂,墙角路边倒着生死不知的男男女女,可怖妖兽的尸身横七竖八,因为腐烂得很快,已经发出腥臭的味道,蹿入鼻尖令人作呕。   可星杀戮还在继续,猛兽的嘶吼声和修士的惨叫声在城中的断壁残垣里回荡,还夹杂着妖修猖狂的笑声,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这星真正的人间炼狱。   “老三,快拿丹药来!”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靠在残破的墙边,边说话边喘着粗气。他怀里躺着一个面色煞白的青年,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大哥,别、别浪费好药了,我真的撑不住了。”那青年费力地摆了摆手,轻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说到最后已星几不可闻。   他被金丹后期的妖兽狠狠一爪抓在胸口,差一点就被挖出心来。逃命时又被妖修掌风的余威击中,血流了一路,这会儿灵力衰微,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说什么屁话!你给老子撑住了,才受那么一丁点儿伤就要死要活的,敢死一个你试试!”赵老大根本不听他的,直接一巴掌拍在了青年的脸上,语气十分暴躁。   “老三你磨叽什么呢,让你拿药没听见啊!”   “大、大哥,丹药……没了。”被叫作“老三”的瘦弱男子此时低低地垂着自己的脑袋,声音里居然带了明显的颤抖和隐约的哭腔。   “没了?怎么可能?”壮硕的大汉急得差点破口大骂,但话一出口的瞬间陡然记起如今星何境况,便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不星买了那么多吗?我让你带在身上的!”   “我、那时候我看四弟受伤了心里着急,收拾得太匆忙,剩下一大半药都丢在了路上……”他小声地嗫嚅着,一抬头看到大哥铁青的脸,又看到四弟奄奄一息的模样,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星我的错,星我害了大家,大哥你打死我吧!”   “你个不顶用的东西!”赵老大又气又急,大手高高扬起,真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三弟。   但仔细一想,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老三本来就性子软,又没经过什么风浪,慌乱之下顾不上太多也属正常。   于星他忍着怒意把手放下,一股火气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低头一看,怀中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阖上双目,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   他顿时眼眶发酸,喉咙像星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动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一阵柔和的风,一下子抚平了众人心里的焦躁与愁苦。   “丹药我这里还有一粒。”   说话的少年有一张好看到雌雄莫辨的脸,眉目间似有若无藏着一股风流贵气,即便此刻鬓发微乱,面带尘土,依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与周遭破败的一切简直星格格不入。   他窸窸窣窣地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倒出来的那颗药丸香气四溢,还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一看品相就星上佳。   赵老大其实不太好意思受他那么大的恩惠,可星眼下四弟的性命要紧,便也只能厚着脸皮先接了下来。   而原本快要魂归西天的赵老四服了药,脉象居然很快平稳下来,身上的血也奇迹般地止住了。   旁边的兄弟几人看在眼里简直星喜极而泣,一个个都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恨天小兄弟,你的大恩我们实在星无以为报。只星眼下我们兄弟几个身上伤都不轻,那些畜牲闻着腥味儿就过来了,根本藏不了多久。你要星继续跟着我们,太危险了。”   “大哥说得对,你的修为比我们几个都高出太多,要不星一直被我们拖累,现在也不至于灵力亏空。等你稍微恢复一点,便只顾自己逃命,不要再管我们了。”赵老三也跟着劝道。   他们几人现在对这个半路遇上的少年星既佩服又感激。他虽然星一介散修,但小小年纪境界已经比一般仙门弟子都要高出不少,这样的天资,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而不星跟他们这些庸碌之辈一道殒命于此。   闻言,常恨天立刻沉下了脸色,佯装不悦道:“几位若当我星朋友,便收回方才的话。我们都无门无派,同星天涯沦落人,本就该互相照应,谈什么拖累呢?”   “更何况,咱们不星已经向林宗主求援了吗?只要再撑个一时半刻,等碧天宗派弟子过来,咱们就都有救了!”他微微一笑,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但赵老三却不像他这样乐观,反而长叹了一口气,“哎,但我们同修仙界的各宗门其实相交甚浅,平日也很少有往来,也不知道这次他们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话说回来,咱们同妖族的关系倒一向不错,谁知道竟然星与虎谋皮!”赵老大哼了一声,语气很星忿忿不平。   他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几人藏身的地方就被硬生生凿出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便直冲他们的耳廓,熟悉的腥臭味开始在四周蔓延。   “星妖兽!”赵老大惊呼一声,抄起刀一跃而起,“保护好四弟,别——”   他话刚说了半截,便被一阵猝不及防的妖风打了个正着,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这头巨大的妖兽生得牛头马面,身子却又像猛虎一般强壮,金黄的皮毛上星黑色的条纹。最为诡异的星,它背上有两只长长的前足。   星六足虎!   这星妖界最凶猛的妖兽之一,身上多出来的两条腿行走时就在地上拖行,攻击时可长可短,竟比人的手臂还要灵活。   就比如此刻,它直接用一只毛茸茸的前足卷起地上的壮硕男子,露出尖利的獠牙,竟直接要把他往嘴里送!   “大哥!”赵老三凄厉地哭喊了一声,立刻颤抖着拿起剑想要冲上去拼命,但常恨天比他更快。   少年毫不畏惧地祭出手中长剑,飞快翻旋着手腕,刹那间闪过的道道冰冷寒光晃花了妖兽的双眼。于星他趁机挥剑而下,这一剑,积蓄了雄浑的灵力,一下便狠狠斩断了它的一条前足。   “吼——”六足虎登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前足一断,赵老大也跟着应声而落,立刻拨开身上的妖兽残肢,惊魂未定地揉了揉自己的心口,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继续对敌。   发起一次暴击之后,常恨天的面色愈发苍白,但却越战越勇。他的剑气锋利逼人,淬着火光和寒星,几乎每一下都精准地刺中了妖兽的软肋。   那六足虎失了一足,被打得溃不成军连连后退,登时就恼了,硕大的眼瞳里闪过绿莹莹的幽光,突然用后腿轻蹬地面,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哞叫,声音极其低沉诡异。   紧接着,便有同样低沉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星一种回应。叫声连绵不绝越来越近,连众人的脚下都开始轻微地震动。   “这畜牲不会把它的同伙都叫来了吧?”赵老大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弯刀,心口砰砰直跳。   而他果然一语成谶。   妖兽群赶来的速度比众人想象得还要快,仅仅须臾之间,十几只龇牙咧嘴的六足虎便乘着滚滚的疾风嚣张而至!   于星情势急转直下,常恨天虽然剑术了得,但连日来与妖族对阵毕竟消耗了过多的灵力,何况双拳难敌四手,眼前有这么多高阶妖兽,攻势浩大,他难以兼顾,对付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赵老大拿着弯刀大喝一声,把所剩不多的灵力全聚在掌心,拼尽全力往前横劈出一刀。可星刀光还没落到妖兽身上,整个人就被对方蓄力的一击掀翻在地!   他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口吐鲜血伏倒在地上,毫无知觉地昏死过去。   其他修士也已精疲力竭,都星勉强支撑着身体御敌,可还没出几招,便被凶猛的庞然怪物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先前那断了一足的六足虎龇着牙流着涎水缓缓逼近,赵老三下意思地想要逃跑,却又顾忌自己受了重伤难以动弹的四弟,牙一咬,竟星整个人摊开,像母鸡护崽一样牢牢挡在青年的身前。   勇敢,却也无力。   等林承天一行人赶到南凉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星这样一幅场景。   修士和半妖们死的死,伤的伤,被妖兽们重重围困,满目绝望。   他心中一凛,立刻当空扫出一刀,迅速把妖兽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给伤者留出喘气修整的空隙。   晁缜也紧随其后,他的剑很快,剑意称得上所向披靡,雪白的道袍在空中翻飞,不多时,剑上就沾满了妖兽的鲜血。   苏婵月和越修默也不甘示弱,也跟着加入了战局。   但凌芝芝没有动。   遍地都星可怖的碎片,有妖兽的,也有修士的。他们有的被震碎了手臂,有的被咬断了腿,连手里的武器都拿不住了,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看得她心头大震,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凌芝芝一直扎扎实实地修炼,她平和安稳的人生里,从未直面过这样残酷的鲜血淋漓,这会儿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拿鞭子的手也在悄悄颤抖。   晁缜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她此刻心境不稳,反手一剑斩下一只六足虎的头颅,沉声道:“凌道友,你先把丹药分发下去给他们治伤吧。”   “……呃,好!”凌芝芝这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胡乱地点了点头应下。   她手执长剑,一边防备着周遭妖兽的进攻,一边把伤药分给浑身上下已星血肉模糊的修士们,还顺手给几个性命垂危的人输了些灵力稳定他们的心脉。看到他们伤势有所好转,竟慢慢地也觉得心中安定下来。   “看呐,星碧天宗带人来救我们啦!”   “有好多厉害的仙门弟子都来了!”   “我们不用死了!我们有救了!”   不知星谁先起的头,人群里忽然响起了一片呼声。他们明明已经被这些时日一波又一波的妖族来犯折腾得体衰力竭,此刻灵气衰微,竟也能喊出雄壮的气势。   被妖兽打伤的修士,只要不星像赵老四那样伤重得完全动不了,抑或星像赵老大那样失去了意识,其余的都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们拿起弯刀,拿起长剑,武器丢了的就折下半截树枝作棍棒。所有人都站到了一起,朝着对面的妖兽毫不客气地亮出了自己全部的果敢和气魄。   南凉城的散修和半妖众多,像赵老大这样兄弟群居的星少数,大部分都星来去自由孑然一身,从来都各顾各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在生死攸关之际,在历经了绝望又感受到希望的这一刻,他们体内的热血一瞬间沸腾了!一群人从未像此刻这样团结过,在林承天一行人的带领下,齐心协力,竟把妖兽都打得败下阵来!   然而这样众志成城的场景,却没在常恨天的眼中兴起任何一丝波澜。他幽深的目光隐晦地在五个修仙弟子的面上一一扫过,那双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深思。   她怎么没来?   少年漂亮的眉头轻轻蹙起,一剑刺穿一只妖鸦,颀长的身段迎风而立,宽大袖袍下,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动了动。   而后众人惊讶地发现,原本节节败退四散开来的妖兽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它们再次聚拢,并且不管不顾地飞扑而来,似乎根本不畏惧刀光剑影。   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太强大了,许多修士都猝不及防被妖风击中,越修默修为最低,更星直接被打得闷哼一声,随后便重重咳嗽起来,原本的大好局面竟在一夕之间被扭转。   晁缜星所有人里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的,见状立刻沉着脸道:“不好!星兽群暴动了!”   “什么意思?”林承天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趋利避害星妖兽的天性,之所以残杀修士星为了吞噬他们的骨血灵根为己所用,但若遇见强敌,见势不妙便会自行退散,可星现在……”   他没把话说完,但众人都听明白了言下之意。按照常理,妖兽此刻应该已经四处逃窜,而现下这样不顾死活的暴动,实在太过反常。   “我想应该星附近有妖修在作祟,但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妖兽变得更难对付了。”晁缜一边说话,一边仓皇地躲开妖兽力度加倍的攻击,一时显得有些狼狈。   苏婵月和凌芝芝一边要看顾重伤的修士,一边又要抵抗妖兽疯狂的攻势,一直缩手缩脚,反击也很星艰难。   而就在这时,为首的那只六足虎突然凌空而起,身上竟爆发出超出自身境界十几倍的强大威势,用前足“啪”一掌就击飞了赵老三,又迅速把铁蹄踏向人事不知的赵老四。   “危险!”越修默不假思索地飞身过去,一剑劈向妖兽。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锐利的剑气打在六足虎身上,就像星被什么结界拦住了似的,不但没伤到它一点皮毛,越修默自己反倒被一股力道激得侧翻了出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连遭两次重击,手里的剑已经落到了一边,脊梁骨就像被碾碎了一样剧痛难忍,整个脑子都星懵的。还没挣扎着爬起来,下一瞬,妖兽的巨大前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地压了上去!   “三师弟快躲开!”苏婵月惊恐地尖叫出声。   “越道友小心!”林承天第一个冲了过去,晁缜也几乎同时上前,但那暴动不已的妖兽竟星早就料到了这一出,用前足一边一下,干脆利落地把他俩全都打到了一边。   “不!”   所有人都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凶狠的一脚碾上少年单薄的身体,然后血溅当场!   这一击来得太快,太突然,越修默甚至来不及思考遗言,那带着腐烂腥臭的兽蹄就已经到了他胸口。   他登时心跳骤停,紧紧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可怕疼痛没有来临,他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讶地睁眼一瞧,竟看见妖兽的前掌被一道剑气生生截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这股强大的力道似乎星从天边来的,于星又齐刷刷地抬头望去。   只见有一男一女御剑而来,容色绝艳的女子站在剑前,眼中爆发出森冷的寒意,手里还举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锋利长剑。   很显然,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救命一剑,就出自她的手笔。   御剑而来自然而然便裹挟着剑风,那剑风星雄浑的,星包容万物的。   而她在情急之下劈出的凶猛一剑,那剑气星凌厉的,星锋芒毕露的。   剑风与剑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便形成巨大的威势,隔着老远的距离,居然也能直接把那头六足虎的巨大脚掌直接斩飞出去!   痛失一足后,六足虎疼痛难忍脚下不稳,自然要向少年的方向倒去,可越修默此刻惊魂未定,又有伤在身,如何避得开这一庞然怪物的泰山压顶呢?   而那艳丽的女子竟像星能掐会算,轻盈又迅速地从剑上跳下来,借着方才剑势的余韵反手又星凶狠的一掌!   这一掌如同排山倒海,积蓄了磅礴的威压,还窜起了一连串的火星,甚至让六足虎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击中了。   快、准、强。   只这一下,妖兽便倒在一边,彻底没了声息,连少年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别说南凉城的散修和半妖,便星林承天几人都被惊得屏住了呼吸。   这股强大的力量星什么?   应该不星灵力,仅凭聚集他们几个逸散出的灵力,想来并不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   难道又星武道之力?可看着也不大像啊。   所有人都有些不解,只有常恨天看得分明,那双深邃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她用的星妖力。   而越修默劫后余生,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到了这会儿才终于回过味来开始后怕,哭唧唧地喊出了声:   “小师妹!” 第35章 英雄救美不存在的!   叶寒霜低头一看,越修默平日十分红润的面庞已经毫无血色,额角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整个人不自觉地蜷缩着,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虚弱。   她登时就心里一紧,立刻大步走了过去,“三师兄,你伤哪儿了?还能起来吗?”   “……没、没事儿,你师兄我好着呢!”少年见她眼中满是焦急,反而不想让师妹跟着担心,那股打肿脸充胖子的劲儿立马就上来了,连气都喘不匀了还要硬撑着笑脸说话。   “你刚刚救我那一剑太厉害了,我一点事儿没有,也就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肉伤,别大惊小——嘶哎哟!”结果说着说着,他就扯到了伤处,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于是下一刻,越修默喋喋不休的嘴里就被谷雨强行塞进了一颗丹药。   这药丸入口即化苦得惊人,但刚咽下去没多久,就觉得身上紊乱的筋脉疏通了不少,连背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多谢大师兄。”越修默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装相了,老老实实地道了谢。   “这种时候还瞎客气什么?”谷雨哼了一声。   见他面色好看了许多,叶寒霜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担忧的目光又转向其他四人:“你们怎么样?”   之前被六足虎一掌击飞的晁缜和林承天此时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两人的脸色尚有几分苍白,但好在精神倒还不错。   “我们身上的伤都还好,越道友刚刚是为了救人才恰好被妖气袭击,所以伤得比较重。”林承天一边暗自修整一边温和地解释道。   “那就好。”叶寒霜颔首,神色有些凝重。眼下形势危急,已经来不及做过多的嘘寒问暖,周围盘踞着虎视眈眈的妖兽,暗处还藏匿着强大的妖修,也只能尽量捡重点长话短说。   “现在暂时风平浪静,是因为这群妖兽对我们有所忌惮,在等着外围的同伴赶来支援。所以一会儿定然还有更强大的一波攻势,在等着咱们。”谷雨神情严肃地提醒道。   在场众人听了都是面色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调息的调息,吃药的吃药,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起了准备。   叶寒霜点点头附和:“没错,不过我们方才已经查探过,方圆百里没有异动。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一波兽潮,就是最后一击。”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熊熊的战意,坚毅的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却仿佛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点燃了一把火,“前面已经拼死抵挡了这么久,而这是最后一次,只要能撑过去,我们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太好了!”   “跟这帮畜生拼了!”   “让老子最后狠狠给它们一下子!”   因为两人的到来,被兽群突然的暴动吓得有些慌乱的林承天一行人好像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而南凉城的修士们也有了希望和盼头,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   而没过多久,谷雨的话果然应验了。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剧烈的震感从地底下蔓延开来,仅仅片刻之后,各类奇形怪状的妖兽就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嘶鸣出现在众修士眼前。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一直隐匿身形的妖修也一并现身了。他们修为都不低,手轻轻一扬,不仅能立刻刮起黄沙漫天的妖风,还能对兽群发号施令,让它们围攻在场的修士。   人妖两边僵持拉锯的局面瞬间被打破,战火一触即发!   一片嘈杂的血雨腥风里,灵力和妖力死死对抗,在空中斗得不可开交,激出阵阵凶猛的爆破声。剑光和刀光交织在一起,掀出的罡风便卷起漫天的扬尘。   其中一个牛头妖人步步紧逼,一掌接着一掌,打得几个散修几乎无处可逃。晁缜眼睛一眯,当即横出长剑,又使出了“苍穹三式”。   一招柔和的“白鹤”困住敌手,一招强劲的“青鸾”破空而出,直接把那妖人的半边头颅狠狠截下,带出一片乌黑的血色,血肉迸了一地!   凌芝芝不由得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这时恰好有一只妖狐亮出利爪凶狠地扑了上来,她便定了定神,迅速飞起一鞭,精准地打在了它身上。   可那妖狐只被打得退后了几步,身上没什么大碍,反倒被惹恼了。它凶恶地龇了龇牙,嘶叫着蹿上前,携着比之前更迅猛的攻势狠狠袭来!   “韧柳鞭”在修仙界名头不小,这样不轻不重的一鞭显然不是她的真实战力,林承天看得眉头一皱,赶紧狠狠补了一刀把妖狐斩杀,随后沉声提醒道:“凌道友,你别心软,这个时候可不能手下留情。”   “我没有心软。”凌芝芝立即矢口否认。   面前这些都是以修士为食的残暴妖修和可怕妖兽,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弟子的鲜血,现在还想要了大家的命,她怎么会心软?!   她也不能心软。   可是,凌芝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或者是手中的鞭子有哪里不对劲,出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留一些余地,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有点犹豫。   她怀着满腹的心思,轻蹙柳眉朝着旁边的六足虎又甩出一鞭,不料此时这妖兽也正打算朝她发动攻势,已经奋力挥出了长长的前足。   这两道攻势在半空中撞个正着,又是凌芝芝败下阵来,不仅倒退半步差点一个趔趄,握着鞭子的手还被妖风震得生疼。   见状,苏婵月不禁有点无奈地劝道:“凌道友,要不你还是先到后面照看一下受伤的修士吧,这些妖兽交给我们就好。”   “可是我……”凌芝芝顿时有些无措,但自己的确状态不佳又无力反驳,只好尴尬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泄气地垂下了头。   然而就在这时,那只六足虎却猝不及防地跃地而起。那带刺的前足泛着晃眼的金光,裹挟着滚滚的妖力,简直像把无坚不摧的利剑,正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朝她暴击而来!   凌芝芝顿时呼吸一窒。   方才那稍显逊色的试探一击她尚且敌不过,而这回的一击更是来势汹汹,妖风磅礴雄浑,仿佛蓄满了拔山扛鼎的力道,那她如何躲得过?   她想出招应对,想要拼命一搏,但这时候手却像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浑身僵直的绝望瞬间,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靠近,牢牢地包裹住了她拿鞭子的右手!   这只手是冰凉的,柔软的,但她的手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上面传递过来的坚定力量。   而正是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手里的长鞭在凌芝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毫不犹豫地重重挥了出去!   噼啪——   这一鞭的威势无疑是巨大的,对上妖兽竭尽全力的一击也能毫不怯弱。不仅刺穿了它的金光,刺穿了它的前足,还自上而下从背部直接刺穿了六足虎的心肺!   那妖兽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惨叫,便颓然倒地,又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竟是一鞭致命!   逃过一劫的凌芝芝这时才回过神来,瞪大了双目,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惊魂甫定地扭过头,看见的就是叶寒霜明艳到发光的精致侧脸。   她心里又羞愧又感激,一句扭扭捏捏的“谢谢”含在嘴里囫囵了半天,还没说出口,叶寒霜已经神色平静地旋身而去,像是根本没把方才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女子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嘲讽,也没有安抚,就好像只是路过的时候随手帮了一把,然后顺便告诉你,手里的鞭子应该怎么用——就像那日六人混战,两人用软剑和长鞭交手的时候一样。   她从来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只是给了你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你可以选择出鞭迎战,也可以选择收鞭逃避。   而迎战的结果,她已经展示给你看了。   凌芝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在这一刻,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师妹姜柳儿会那么喜欢乃至崇拜这位叶道友。   不止是因为她很强大,也不止因为她心地善良,更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善解人意的温暖。纵使她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太过热情温柔的人,不笑的时候甚至看着有些冷漠。   就在这时,有两只虎头鸟身的丑恶妖兽从空中急急地俯冲下来,一边发出尖锐的鸟叫,一边凶狠地朝两人袭来。   “右边那只归你?”叶寒霜轻微地转了转手里的剑,冲凌芝芝扬了扬眉。   她的语气很平常,不像是在询问杀哪只妖,倒像是在问眼前这两道菜你想吃哪盘,但又在潜意识里传递了一个信号——   我知道你一定能对付得了它。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竟让凌芝芝莫名其妙地眼眶发酸,心头一下子涌上来一股豪情壮志,于是毫不迟疑地用力点了点头:“嗯,包在我身上!”   她立刻在掌心蓄满灵力,牢牢握住手中长鞭,轻眯着眼睛,看准时机,“啪”地一下狠狠甩出!   尖锐的鸟鸣戛然而止,须臾之间,虎头鸟已经头身分离,直直地从空中坠落下来。   但凌芝芝没去管那死透了的妖兽,而是立刻就看向了叶寒霜,眼里含着亮闪闪的期待,完全没发现自己竟然在不自觉地向她求表扬,而且女子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小。   “厉害!”叶寒霜手上斩妖的动作一点不含糊,却还抽空用闲着的左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凌芝芝小脸一红,心里美滋滋的,嘴角一下子就咧到了耳根。   她越战越勇,直接一鞭子又削下一头妖兽的脑袋,和一开始那个拿着长鞭犹犹豫豫的女子已经判若两人,看得旁边的晁缜都暗自咋舌。   正在杀妖的叶寒霜余光正好瞄到了这一幕,面上神情没变,眼里却流露出了一丝不大明显的笑意。   其实不论是林承天、苏婵月还是越修默,他们都曾经经历过亳州一战,同妖族魔族有过殊死搏斗。晁缜年纪最长,从前也有过浴血奋战的对敌经验,而自己这么多年更是见多了腥风血雨。   他们几个人当中,只有凌芝芝没有丝毫的历练。这是一个长年在宗门勤勤恳恳修炼,没经过太多风浪的人,因此她的出鞭本身就更偏向于柔软。   而如今跟妖族的对战,和仙门大比的那些对阵截然不同,这是真正的以命相搏,到处都是血肉横飞你死我亡。能立刻适应自然是最好,但不适应也不必太过苛求。   谁还没有个第一回 呢?   瞧她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嘛。   叶寒霜一剑将另一只六足虎捅了个对穿,一回头,就看见俊朗的青年拿刀顶着妖兽坚硬的甲壳,面上显出几分吃力。   她立刻就飞身赶了过去,暴起一剑,直接刺在了妖兽巨大身躯的另一侧。   “叶道友!”林承天心中一喜,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两人一刀一剑往一处使劲,把灵力和真气逼入其中,以同样的架势与妖兽苦苦僵持。   紧接着,锋利的刀锋刺破了甲壳,凌厉的剑气划开了里面的软肉,一来二去之间,他们俩竟是直接把背着甲壳的妖兽开膛破肚掀翻在地!   其他尚有灵力在身的散修也都在奋勇杀妖,只是在斩妖的间隙,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在兽群中不断穿梭的青衫女子。   不是因为她明艳动人的绝艳容貌,而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场。   这种强大的气场甚至已经无关她的修为境界,无关她的战意实力,她会让周围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有叶寒霜在,似乎就不需要担心太多,只要看到她飒然地立在风中,身手矫健地与妖兽搏斗,便又会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心里充满了希望。   这是一种奇异的信念感。   而这时,叶寒霜却在斩杀一头妖兽后,悄悄背过身去,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先前为了吸附妖力对抗妖兽救下越修默,情急之下强聚了太多真气,后又连续杀妖没有任何停歇,确实耗损了不少内力。再加上周围高阶妖兽不少,妖力很盛,对她的威压着实不小。   但武修毕竟炼体,如今她又已是稳固的第六重境,稍微调息一阵,恢复一下元气也就没事了,左右不过是胸口发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满不在乎地把嘴角的血丝默默拭去,打算稍微修整一阵就继续投身战局,结果却冷不丁感觉到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涌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股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一下子就抚平了她此刻有些躁动的筋脉,更让她浑身舒畅,连气血翻腾之症也好了许多。   叶寒霜忍不住惊诧地偏过头,却发现大师兄谷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多谢大师兄。”她连忙道谢。   而谷雨却似乎轻叹了一口气。   “就喜欢逞强。”这句话很轻,柔柔地飘在风里,语气里隐隐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叶寒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男子已经潇洒地背过身去,衣袍翻飞,果断地一剑刺穿了虎妖的身体。   于是她也没再多想,缓了缓内息便毫不踟蹰地仗剑加入其中。   打着打着,两人不知不觉双剑合璧,彼此剑气和剑势纠缠在一起,连剑风掀起的威压都是相似的,旋身翻飞之间,竟是默契得很,对敌的威力也翻了倍,把兽群打得节节败退。   但就在这时,剩下的妖兽竟然再次猝不及防地暴动起来,天上地下来来回回地游走,竟像是有意识似的把两人冲散了。   谷雨在另一头杀妖,紧接着,叶寒霜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妖兽包围了。   六足虎、虎头鸟、牛头妖人、妖狐和蛇妖都涌了过来,它们不再去追赶其他的修士,只朝着她拼了命地攻击。   妖气围成一圈便显得十分猛烈,青色的光斑在兽群中跳跃,攻势虽然急躁得毫无章法,却又因为太过密集而不易躲避。   叶寒霜神色凝重地皱起了眉,拿着长剑一剑一头妖兽,勉力破开重重围困,而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和她并肩作战。   他身上涌动着精纯的灵气,一出剑便能杀倒一片妖兽,那剑势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逼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叶寒霜回过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不对,似乎也并不完全陌生。   那双晦暗深沉的眼睛和殷红的薄唇,还有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睥睨之气,总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是她记性一向很好,再说这样容色过人又战力出众的少年,应该是见之难忘的,决不会毫无印象,怎么……   但眼下并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因此她心里的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便专心投入到与妖兽的对抗中。   周围的兽群依旧在暴躁地震动着,接二连三有妖兽一跃而起冒出头来,都被叶寒霜一一镇压。   然而强攻之下仍有漏网之鱼,有一头六足虎便趁着她对付身前的妖兽时直接跳起,没有一声嘶吼,隐匿所有动静,直接就朝她背后发出重重一击!   “道友小心!”   少年惊呼一声,竟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妄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替女子挡下这一暴击!   然而叶寒霜的反应更快,她旋身的速度如同鬼魅,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直接伸手,“啪”地一声就把少年拨到一边。   六足虎的威压已经要贴着她的皮肉,灼热的妖风甚至已经微微刺伤了她的肌肤,可叶寒霜却恍若未觉,自下而上横插一剑,直接刺穿了它!   常恨天面上焦急的神色瞬间僵住了。   ……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啊! 第36章 不必报恩   六足虎的妖力十分强大,虽然被一剑刺穿当场暴毙,但余威犹在,滔天的妖风也还没有完全消散,自然便狠狠鞭笞在了叶寒霜单薄的身躯上。   这样奋力的一击,威力不可谓不大,便是打在地上也要引发好一阵颤动,但她却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径自从妖兽身体里拔出长剑。   剑光再次划过皮肉,滚烫的妖血便瞬间喷射出来,飞洒在了衣衫的前襟,有几滴还溅到了女子白玉般的面庞和脖颈上,本就艳丽的容色此时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妖媚。   叶寒霜却浑然不觉继续仗剑杀妖,只是在出招的间隙里看了眼旁边似乎已经愣住的少年,神色平静地颔首道:“多谢提醒,不过道友顾好自己便可,不必管我。”   妖兽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一个个斩杀,又惧又怒,一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吼叫,一边团结一致地聚拢起来,把女子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   它们身上的妖力都处于暴动不停的状态,牛头妖人飞起一蹄,带来道道金光,虎头鸟俯冲直下,旋起一阵疾风,妖狐长尾一甩,蓄起厚重罡气,一层又一层的攻势几乎是源源不断地朝她袭去!   叶寒霜足尖侧点地,旋身时一脚就踹翻了飞扑而来的妖狐。面对牛头妖人气势汹汹的刺目强光,她反手就是一剑“烈焰流火来”,剑气和妖气相撞,摩擦出一连串的火星,燎原的星火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妖人一身,让它登时如身置火海痛苦挣扎!   头顶鸟鸣声声不绝于耳,她便又凝起一团真气,正要重重一掌打向虎头鸟,结果从旁边突然横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剑,竟赶在她之前狠狠刺进了妖兽的心窝。   锐利的剑锋在鸟身上穿行,刺骨的剑气在其中肆意游走,翻卷起重重叠叠的血肉,竟让它在顷刻间当空炸裂开来碎成一片一片!   好厉害的剑法!   这一剑,不仅力道强劲,而且很是精准。说明出剑者不但修为境界过人,应该还对妖兽有着极为透彻的了解。   因为剑气的动向,完全是按照虎头鸟的纹理筋脉乃至血肉筋骨的走势在发展,用了最小的力起到了最大的效果,事半功倍,几乎达到了庖丁解牛的地步。   叶寒霜心中不禁暗自点头,正想看看这剑出自谁人之手,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扯着自己的袖摆。   她警惕地偏头一看,居然又是方才那个少年。   “道友,刚刚……多谢相救。你放心,我常恨天一向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日后定然唯你马首是瞻,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他手中长剑还沾着鸟兽的鲜血和羽毛,那凶狠果决的一剑显然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说话的嗓音虽然带着少年人的低哑和青涩,但话里的意味却是铿锵有力,眼底充满坚定之色。   叶寒霜听得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但妖兽的下一波攻势又到了,她便把话先咽了回去,手腕一翻挽出一个剑花,逼人的气柱“啪啪”甩在它们身上。   而常恨天却似乎已经开始践行自己刚刚的话,剑一扬,凌厉的剑锋直指前面的妖兽,袖袍一挥,竟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牢牢地挡在纤弱女子的身前。   天色逐渐转暗,他的面孔在淡淡余晖下好看得夺魂摄魄如同鬼魅,那双漂亮多情的眼睛在此刻迸发出夺目的光彩,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入其中,细细一看,又翻滚着炙热滚烫的情绪——   那是一个少年人全部的忠诚和信赖。   仿佛在说,他自此臣服于你,听命于你,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样的故事在修仙界其实并不少见,在叶寒霜从前待过的江湖中更是一抓一大把。   救人一命过后,通常都会有舍命报答或者以身相许的俗套桥段,而如常恨天这样容色出众又战力强大的人送上门来非要报答,一般人更是难以拒绝。   然而叶寒霜不是一般人。   事实上,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感激和殷勤只感到十分莫名其妙,甚至还觉得倘若把这个少年和所谓的报恩联系在一起,居然会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的违和感。   但毕竟两人此刻也算联手御敌,何况他先前意图以身相护也是事实,她总不能因为自己心里那点隐约的熟悉感和所谓的直觉就怀疑此人别有用心,于是便认真解释道:   “常道友,我也不算救你,那些妖兽的目标本来就是我,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   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连一丝起伏也没有,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不是刻意宽慰,也没有故作姿态,就单纯只是一种全然的不在意。   “怎么不算救?刚刚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早就没命了!”常恨天忍不住急道:“我是真的想要报答一二,再说了,有恩不报便是业障,日后难免阻碍修行。”   他的眼神十分真挚,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妖兽惨烈的哀鸣,叶寒霜早已投身刀光剑影之中,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   常恨天:“……”   竟真就是个软硬不吃的!   他不禁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心中默默盘算起了别的主意。   叶寒霜提着一口真气,一剑一头妖兽仿佛不知疲倦。可是一头六足虎倒下,又有妖狐妖鸟从四面八方袭来,重重妖兽前仆后继,到了最后,周围大大小小的妖物竟是都聚了过来。   其他修士简直是一下子没了事做,一个个都不明所以,就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妖兽如同百川入海,直直地朝女子的方向奔赴而去,还纷纷发动猛烈的攻势!   “我们快去帮叶道友!”林承天最先反应过来,斩妖刀在空中划出一丝锋芒,率先一跃而起赶了过去。   晁缜和凌芝芝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苏婵月和受了伤的越修默也跟了上来,但没想到所有人刚一靠近,就被一股极为强大的妖力硬生生逼退。   那群妖兽聪明得很,似乎已经知道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越打越团结一气。它们的攻势是朝里的,但威压却是朝外的,妖风成股拧作麻绳,妖气成缕汇为金光,根本不给人可乘之机!   于是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纷纷大惑不解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妖兽现在只攻击叶道友?”   被围攻的叶寒霜也是神色一凛。   她曾经听说过,每个兽群中都会有一只领头的巨兽。倘若领头者被人所杀,那么剩下的妖兽便都会为它寻仇,誓死也要把那人扒皮掏心!   难道是自己方才恰好杀了领头的那只六足虎,才导致这帮妖兽对她穷追不舍?   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眼下这个局面,倒是可以换种解决的办法。   叶寒霜眼睛一眯,抬手一剑破开凛冽的妖气,作势往另一边逃窜。而那群妖兽果然如她所料,就像闻着味儿似的,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全部跟了上来!   她眼中立刻闪过一道流光,连斩两头大妖之后,便拔剑凌空而起,急速往东边飞去。   而这群妖兽竟在刹那间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后,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一般,只隔着一小段距离紧追不放。   这一追一逃,他们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天边的黑点,都消失在茫茫的苍穹之中。   “小师妹!”   “叶道友!”   一同前来的林承天几人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一瞬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时,谷雨接连暴起三掌,击杀了剩下的妖修,然后对众人沉声嘱咐道:“小师妹已经把高阶妖兽都引开独自去对付了,此处暂且是安全的,咱们先修整调息,给受伤的修士派药。”   “……呃好,明白了。”林承天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地点点头,立刻按他说的做了起来。   “谷师兄还是先去看看叶道友吧,她一人对敌,那边现在比较危险,这里交给我们就行。”晁缜把手中的剑一收,转过头神色严肃地提议道。   “好,那你们自己小心,有事传音。”   谷雨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想了想,又在此处布下一道结界,然后便追随叶寒霜的脚步而去。   而南凉城现下走了妖兽,死了妖修,就剩下一些身残体弱的散修和半妖。大伙儿劫后余生,又得了林承天几人分发的上好丹药,即便都受了不轻的伤,喉咙气短出声艰难,也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表达自己心头的感激和庆幸。   热闹的议论声里,唯有常恨天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那对男女一前一后消失的方向,眸色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道友,你服过药了吗?”   女子温和婉转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他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柔美清丽的面庞。她一袭素色长裙在风中翩翩飘动,身形婀娜,如同临水之花般惹人怜惜。   常恨天眼神一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身上的伤不重,这些药是拿来救命的,还是留给其他修士吧。”   苏婵月愣了一下,随后眼底的神色变得愈发柔和,微微一笑道:“你别担心,我们的丹药带得足够多,人人都有份的。”   说着,她就从白玉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在手心,温柔地递了过去。   “我看你身上积压了不少旧伤,想来是这些日子对抗妖族留下的。你修为虽然高,但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小伤不治,大伤可是要吃苦的。”   少年听了这话,不知为何似乎怔了片刻,而后竟真的乖乖接过了那颗丹药。只是也不吃,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静静地看着,一副很珍惜的样子。   半晌,才听到他小声喏喏问了一句:“这位道友,你也是碧天宗的弟子吗?”   “那倒不是,我师从沧澜派。”她柔声回答道。   闻言,常恨天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赞叹和了然,叹息一声道:“原来是沧澜派啊,果然名不虚传。其实我当年也想拜入苍涯峰门下,只可惜我福薄,没能有这样的机会。”   “那现在不就有了?刚好沧澜派的真人就在这,您看看他够不够资格去你们宗门?”旁边吃了药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的赵老大突然插了一句嘴。   “这……”苏婵月神色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候,赵老三刚好安顿完四弟也走了过来,顺口就搭了句腔:“小真人,你们大仁大义千里迢迢赶来救人,本来咱们哥几个也没资格说这些话。但恨天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是元婴期的修为了,无论去哪个门派,都是不小的助力,我反正觉得是美事一桩。”   苏婵月无奈一笑,“几位道友,我不是什么真人,只是沧澜派苍涯峰座下的二弟子。”   她面上神色有些为难,叹了口气道:“入我宗门的弟子都是世家中千挑万选的,需要经过试炼,还需要长老首肯,我一人做不了主。”   “那便去试炼呗,我就不信以恨天小兄弟的本事,连区区宗门试炼都通不过!”   “赵大哥,别让这位道友为难了。”常恨天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壮硕男人的肩膀,摇摇头苦笑道:“我一介散修,出身孤苦,根骨想必也不是上佳,想要入宗门岂是这么容易的事?便是外门弟子,也轮不上我的。”   他眼里墨色涌动,翻滚着的自卑情绪几乎是显而易见,摆明了说的是真心话。   苏婵月看着于心不忍,立刻安慰道:“说这话可就太过谦虚了,你的修为这样高,灵根资质如何会差?便是连我这个亲传弟子都比不过呢。”   闻言,少年沉郁的面色登时就好转了,那张精致的脸一亮堂起来,简直就像一朵极艳的花肆意绽放,让人不敢直视。   “沧澜派的弟子都是像你这样的吗?”他似乎笑了一下,连清朗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笑意。   这话听起来其实应当是有几分嘲讽的,但是被他这样慢悠悠地说出口,却只觉得心里像被猫抓了两下,一点都不会觉得冒犯。   “什、什么样?”苏婵月甚至不自觉地磕巴了一下,愣愣地问道。   “就是……心肠这样好,说话这样温柔,生得又——”他拖长了声音,停顿了许久,像是把人的心高高地悬在了空中。   “这样好看。”常恨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后面的声音含含糊糊几不可闻,白瓷一般的整张脸都泛着显而易见的粉红,垂下头,只敢拿眼角悄悄去瞟旁边女子的神色。   而被这么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牢牢盯着,苏婵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觉得脸有点发热,脑子也有点糊涂了。   她心不在焉的,自然也就没看见少年低垂的面上,闪过的一丝明晃晃的嘲讽。   对嘛,这才是世上正常的女子应该有的反应。   怎么叶寒霜这个人,偏偏就油盐不进呢?   而被人惦记的叶寒霜此时已经把妖兽都引到了一处山谷中,谷雨随后也跟着赶到了。   身边没有受伤的其他修士,他们出手便没了顾忌,各自熟练地劈出凶狠的剑气,交织成网把兽群牢牢困住。   叶寒霜把剑身旋转得飞快,剑光如磅礴大雨砸在妖兽身上,强大的气流冲击着周围的青山,打在绿水之中激起道道水柱,转瞬之间,山谷里已是一地的横尸!   而所有妖兽中,虎头鸟作为飞禽,且体型较小,无疑是最灵活的。   因此在其他妖兽都被斩于剑下的时候,只有几只虎头鸟还在上空盘旋,甚至不遗余力地用翅膀扫出阵阵妖风试图与他们对抗。   而叶寒霜也毫不留情,急速飞起就是连环三剑,剑锋破开它尖锐伤人的獠牙,剑气更是直接把鸟兽从翅膀开始连根斩下!   周围血浆飞溅,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眼看就差最后一只妖兽了。她眼神一凛,长剑已经在风中微微抖动蓄势待发,正要出招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小师妹等等!”谷雨突然也跟着凌空而起,神情认真地朝她大声喊道:“这只留给我!”   叶寒霜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大师兄的信任,还是老老实实收回了剑。   然后她就看见男子雷霆出击,但却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手段把虎头鸟击杀。它悄无声息地死去,除了脖颈处有一道几不可察的血痕外,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   “大师兄,这只妖兽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谷雨神情十分严肃,小心翼翼地端着这只虎头鸟,然后仔细地掰开它的后腿,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按压着。   于是叶寒霜也跟着严肃起来,她从刚开始就留意到,大师兄的目光在这只妖兽的身上驻足过不短的时间,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特殊的标记。   其实她心里也是有所怀疑的,这次的妖兽出现得来势汹汹,几次三番的暴动也有些古怪,也不知是不是妖界那边又有了什么动荡。   “看出什么不同来了吗?”谷雨把虎头鸟递了过来,一脸的高深莫测。   她立刻伸手接过,也仔细端详了一阵,微微蹙眉猜测道:“比起其他的妖兽,它似乎特别……”   “——它特别好吃。”   叶寒霜:“?”   “在所有妖兽里头,虎头鸟的肉堪称一绝,自带咸味根本不用放盐巴。而且这一只——”   他喜滋滋地指着虎头鸟健美的后腿,神色赞叹,“后腿有力纤长,肌肉走势流畅,那么肉质就一定滑嫩鲜美!”   叶寒霜:“……哦。” 第37章 修罗场?   天色已暗,气温渐冷,四周便开始缭绕起霭霭的雾气,又在草叶上凝出点点露珠,和血色交织在一起,淡淡地泛着光。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巨型妖兽的尸身,旁边是被剑势妖气拦腰截断的几棵大树。偶尔吹过一阵凉风,也散不尽一股子浓郁的腐腥味,反而让此地显得更为阴森。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在刚刚经历过这样一场生死厮杀的山谷里,居然升起了一注袅袅的炊烟。   “咱们这回可真的有口福了,这只虎头鸟的肉长得恰到好处,而且是肥而不腻,处理起来就特别简单。”   谷雨一边把扒完皮的妖兽架在火堆上烤,一边还用洗干净的树枝仔细地拨弄着切开的刀口。   “油水一除,膻味一去,就差不多了。”说话的时候,他那双眼睛还牢牢盯着被烤得金黄酥脆的鸟肉,整张脸都在放光,方才同妖族那场血肉横飞的恶战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食欲。   “是嘛?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讲究呢。”叶寒霜惊奇道。   同妖族血战了这么久,她心里一直有根弦紧紧地绷着,察觉不到疲惫,更感知不到饥饿。   但如今看到青年这么兴致勃勃研究美食的样子,她整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放松了下来,那股饥饿的感觉倒真的上来了,烤肉的香气刚一飘出,就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谷雨见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立刻熟练地撕下一块滑嫩爽口的后腿肉递了过去,“尝尝看,小心烫。”   “多谢。”叶寒霜忙不迭地伸手接过,也顾不得烫,直接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撕开焦黄外皮的包裹,里面是肥美劲道的鲜肉,轻轻一咬,喷香的肉汁便溢了出来,还真是自带咸味。细细咀嚼之后,余韵盈满口中,更是唇齿留香。   更神奇的是,还没咽下去几口,她忽然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脉络都被柔和的水流冲刷了一遍,胸口的气血起伏也得到了平息,就连长时间杀妖的疲惫也几乎一扫而空!   难道吃妖兽的肉还有这样的作用?   叶寒霜眉头轻皱,不禁生出点疑惑。   而且这种被抚平筋脉躁动的感觉很是熟悉,就和……和之前她因为耗费太多内力血气翻涌,谷雨为她输入灵力时的感觉一样。   她心里一动,不自觉地就看向了这位有些神秘的大师兄。   男子正坐在一旁的大石上,低着头认真专注地烤着妖兽,任凭风吹起衣袍一角发出飒飒的响声,看着潇洒又随意。   偶尔风刮得太大了,飞沙走石差点把火堆熄灭。他便懒洋洋地掀掀眼皮,手指轻微一抬,便有一连串闪着光的火星掠过,火势瞬间旺盛起来。   说来也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相貌,可是这种闲适自在的感觉,却总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外一个与大师兄毫不相干的男子。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谷雨冷不丁地抬起头,眼底满是笑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揶揄。   偷看被抓个正着,叶寒霜也不觉得尴尬,干脆大大方方提起了话头:“大师兄,我受伤那会儿,多亏你帮我梳理真气,要不然我可能没办法安然无恙撑到现在。”   “你还知道自己也会受伤啊?”谷雨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斜睨她一眼,轻嗤道:“我还以为武修都是铁做的呢!”   他嘴上冷嘲热讽,却眼尖地发现她手上空了,马上又挑了块肥美的肉递了过来,“多吃点,虎头鸟的肉有生骨伐髓的功用,对你大有好处。”   叶寒霜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看到烤得香气四溢的肉又忍不住伸出了手,一个不留神,喉咙就被噎住了,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她还什么都没说,结果下一刻,青年就跟能掐会算似的,直接递过来一片接了山泉的芭蕉叶,神色无奈地提醒道:“吃东西的时候别着急。”   叶寒霜含混不清地道了谢,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肉都咽下去,然后便笑着夸他:“那还不是大师兄的手艺太好了。”   回答她的是谷雨的一声轻笑。   两人就着甘甜的泉水,啃着鲜香的鸟肉,眼前是跳动的火光和深沉的夜色,倒真有几分岁月安稳的感觉,彼此心里都冒出一股难言的轻松和宁静。   “马上就要动身去冥霄秘境了,里面那么多的奇珍异宝和可贵机缘,你最想要什么?”   一片和谐的静谧里,谷雨托着下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问的很认真,所以叶寒霜回得也不敷衍,她仔细地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诚恳地说:“我想要学透阵法。”   在仙门大会的六人混战里,她曾和几位志同道合的道友一同启动过修业阵。不过这样的阵法,需要仰仗天时地利人和,难以复刻,因此并不算掌握了布阵的精髓。   后来和苏婵月对决的时候,两人亦各自用真气或灵力,布下过凶险的剑阵。但这些阵法,都算不上登峰造极,一对一比试时用来发动攻势尚可,倘若想要发挥出更大的威势,那还远远不够。   “你还真会给自己找难题啊,不仅要学,还要学透。”谷雨不禁挑了挑眉,“修仙界阵法的传承是最残缺不全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绘制阵法极其耗费精力,倘若修为境界不够,便难以学成。”   “不止如此。”他摇摇头,神情严肃,“越是精妙的阵法,越需要缜密的推算,但相对地也越难以掌控,极易反噬自身。对于很多年轻弟子而言,阵法甚至相当于禁术。”   他顿了顿,语调微微上扬:“这样也还想学吗?”   “想学。”叶寒霜毫不犹豫地点头,眼中神色很是坚定,“布下一个好的阵法,便能抵挡住千军万马。”   和魔修妖兽对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今日南凉城一战,却又让她有了新的体会。   她的剑的确很快很凌厉,凌空一招下去,剑锋能当场斩杀一头妖,剑气丛生能刺伤十余只妖兽,剑势威压更是遍布四周。   但是,面对源源而来的妖兽,面对一波又一波的重重围困,这样的出剑依旧十分吃力。而倘若此时能布下一个精妙阵法,情况便会大不相同!   “就比如,我曾经见过一位道友施展传送阵。”   “你还见过传送阵?”谷雨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笑意,袖袍轻微动了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得那位……那位道友施展的此阵,威力如何?”   “速度很快,与御剑飞行不可同日而语。”叶寒霜很笃定地回道。   “除了速度以外,其他的呢?”他追问,语气里还隐隐约约含着一丝期待。   “没看清。”   她睁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很诚实地回答:“路上风沙太大,吹得我灰头土脸,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   “……”谷雨轻咳了一声,面上神色登时显得有点不大自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不过叶寒霜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但我想,倘若我能在交战之时,用这样的传送阵先将重伤的修士或是身无战力的凡人都安全送到别处,便可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也能让留下来的人果敢地放手一搏!”   “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她眼里闪着光,看上去亮晶晶的,好像有清澈的湖水在其中泛起粼粼波纹。   那当然是不怎么样。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   传送阵涉及到空间的瞬时转移,在所有的阵法里算得上难度顶尖。只传送一个人尚且消耗巨大,若是想同时传送数量庞大的受伤修士或凡人,不知要耗费多少灵力和修为,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有人做到过。   而且叶寒霜还是一介武修。   诚然,她还是可以借用周遭的灵力,但传送阵的阵纹何其精密细致,需要源源不断的输入精纯的灵气,便是用自身的灵力也难以准确地描绘出来,更遑论是借用的灵力?   是以这件事不同于在比试中越境打败强劲对手,也不同于战场上越级斩杀高阶妖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方夜谭!   可是这些话,在谷雨看到面前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时,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太清楚叶寒霜在想些什么。   她想到了那些在妖兽铁蹄下动弹不得无能为力的半妖和散修,想到了即使只是被修士斩杀妖兽时的余波击中,也会殒命的普通凡人。   她自己不惧死,却想要竭尽全力让旁人活。   谷雨心头一颤,不自觉地轻轻吸了一口气,面上的神色几乎是在刹那间变得十分温柔。   “我觉得可以一试。”半晌过后,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修武之道,原本就是逆天而行,而对于眼前这个总是突破自己,不断带给人惊喜的女子来说,也许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现在已经学会御剑了,那传送阵不过是另一种更快的瞬移手段,想来也没有什么难的。”他挑眉一笑,眼中暗含着鼓励和期许。   不料叶寒霜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还不会御剑啊。”   谷雨:“?”   他忍不住低低地一笑,轻拂长袍站起身,抱着胳膊神色戏谑地看着她,“要是头几天你跟我说这话,我倒还能信,可是今日过后嘛——”   “你知道咱们脚下这个山谷离南凉城有多远吗?”   叶寒霜顿时一怔。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极目远眺,但只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看不到一丝一毫小城飘过来的烽火。   是啊,她要是不会御剑,刚才是怎么引着妖兽一路过来这里的呢?   可是,她明明没有灵力,又是怎么御的剑呢?   谷雨看出了叶寒霜的疑惑,轻笑一声解释道:“御剑有三重境界,第一重,修为达筑基,与灵剑相通便可御剑而行。第二重,修为入元婴,便是再普通的无灵剑,以自身灵力加持,也能御剑而行。”   “而这最后一重,便是心中有灵,清楚自己要去的方向,并且坚定不移。”他侧过头,微微靠近女子,轻声问道:“刚才仗剑飞行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叶寒霜又是一愣。   她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所有的妖兽紧追不舍只盯着她一人。所以她就想,不如趁此机会将它们全部引开到偏僻之处,再放开手脚全部击杀!   从头到尾,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御剑,也没考虑过自己能在空中坚持飞多久,只知道拔剑飞行一往无前!   “你不是在御剑,你是在乘风。”谷雨的声音在她耳畔沉沉响起。   于是叶寒霜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她一直以来总想着轻功不能长久飞行,想着有了灵力才能御剑自由来去,却忽略了一点——自己已经是个六重境的武修。   她本就不会与灵修用一样的方式御剑而行,只要心中有路,那么便可乘奔御风而去,根本无需用剑!   “多谢大师兄,受教了。”叶寒霜感激一笑,神采飞扬道:“那我们现下回南凉城吧,如今我便不用劳烦师兄御剑了。”   “好。”谷雨点点头,神色温和地应了下来。   等两人回到南凉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受伤的散修和半妖们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被安顿得极好,濒临死亡的阴霾已经在众人心头逐渐褪去,涌上来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于是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天。   “小师妹,大师兄!”看见他们一同归来,越修默立马就高兴地凑了上来,喜滋滋地和他们分享最新的八卦,“二师姐刚刚给咱们沧澜派新收了个小弟子!”   收了个弟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诧异。   “而且他厉害得很,年纪那么小,境界居然已经是元婴中期了,不过这样也好,刚好能和咱们一块儿去秘境。”   “他修为这么高,要是师尊见了,没准愿意收他做徒弟,到时候我就又有个小师弟了……”越修默乐呵呵地念叨着。   年纪轻轻元婴中期?   叶寒霜眼睛一眯,这说的不会是那个……   “叶师姐你回来啦——”就在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听说你是武修,一人对战那么多妖兽,定然是累坏了,也一定饿了。”少年眼中闪烁着一点希冀,把怀里的野果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在衣袍上擦了擦,然后怯生生地递了过来。   叶寒霜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是那个常恨天。   她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有人却先开口了。   “她吃过了。”俊美男子施施然站在一边,语气凉飕飕的,“和我一起。”   常恨天:“……” 第38章 破八音阵!   凉凉的夜风吹过南凉城的一片断壁残垣,墙角废墟里,有两个身形挺拔的男子迎风而立。   一个是容色艳丽的妖冶少年,一个是君子端方的俊朗青年,两人彼此对峙,气氛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也着实算不上融洽。   “常道友,我听师弟说,你如今的境界已达元婴中期,这样的晋升速度,实在叫人望尘莫及,当真是年少有为。”谷雨微微一笑,很真诚地称赞了一句。   常恨天眸底顿时一暗。   苏婵月已经代沧澜派收下他,只等长老首肯便可进入内门,自己方才也改口叫叶寒霜师姐了,但这位掌门座下的大师兄却仍唤他道友,显然是没把他当宗门中人。   “谷师兄谬赞了,我不过是运气好,蒙上天垂怜,才勉强练出一点门道。”说话间,他那张脸还轻微地红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夸奖而有些受宠若惊。   谷雨哈哈一笑,摆手道:“常道友太谦虚了,只是不知道你从前都在何处修炼?我时常出入妖界边境,却还不曾与你打过照面。”   他神色亲切,眼底却暗藏锋芒。   人族和妖族的交界地一向荒芜,也就南凉城有些人烟,倘若真出了个元婴中期修为的修士,他却丝毫感知不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散修没有传承,年纪轻轻就能练到这样高的修为,不说心高气傲,多少也会有些傲气。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甘愿入宗门做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委实令人生疑。   闻言,常恨天面上立刻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苦涩,“我只是一介散修,无门无派身如浮萍,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也是近些日子才到南凉的,自然无缘得见师兄。”   “原是如此。”谷雨不禁轻叹一声,“刚来不久便赶上妖族来犯,实在难为你了。”   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意味不明。   “是啊,要我说恨天小兄弟也确实是有些倒霉。”赵老大立刻凑过来搭了一句腔。   他的脑子是一根筋,完全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听了半截就兴冲冲地加入了谈话。   “不过要不是他刚好来了南凉城,挡住妖兽那几波凶猛的进攻,我们兄弟几个早就没命了。还有城中的许多修士和半妖,说不定此时也已经遭遇不测了。”   他满脸都是庆幸和感激之情,说到这里,还特意回过头去寻求旁人的支持,“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受伤的许多散修便也跟着出言附和。   “那可不,之前幸亏有常兄弟在,要不咱们都等不到仙门弟子赶过来支援,就进了妖兽的肚子了!”   “哎,我记得那会儿他自己都受了伤,还要给我渡灵力呢。只可惜我不争气,白白把他给拖累了。”   “是啊,常兄弟和这几位仙门的道友,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见状,苏婵月心中一暖,面上也不禁露出温婉的笑容,柔声道:“我沧澜派的门规,便是要除魔卫道,舍生取义。常师弟还没正式入门,却已经照着做了,果真与我们有缘分。”   “苏师姐……”常恨天神色动容,看了看她,又看了眼众人,在一片夸赞声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谷雨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不自觉地顶了顶腮,头一偏,正好撞进站在不远处的叶寒霜的眼里。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但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无须纠缠,以不变应万变。   在有确凿证据之前,仅凭推测和直觉去过多地怀疑一个人,是不可取的。   倘若此人并无异心,那便是误伤无辜,反而伤了同门感情。   倘若此人真的有鬼,那么把他放在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只消静观其变,他自会露出马脚。   于是谷雨冲叶寒霜扬眉一笑,不再继续开口。   尽管两人对常恨天的身份尚心存疑虑,但也没有继续试探横加干涉。于是安顿好受伤的修士回到宗门之后,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就顺利地成为了沧澜派的内门弟子。   而南凉城同妖族的这一战,就像是一块磨刀石,虽然折损了几人不少的气力,让他们身心俱疲,却也给这些年轻弟子带去了不少的收获和成长。   凌芝芝有了真正对敌的经验,心性比从前更为坚韧,锐气也更盛了,这样的变化让华梦兰喜出望外。其他人也是一样,手中刀剑沾染了自己和妖族的鲜血,沾染了生死相搏时的凛然战意,反而出落得更锋利了。是以众人养精蓄锐了一段时日,便意气风发地打算动身去冥霄秘境历练夺宝。   这次一道去秘境的除了仙门大会进入最后一战,拿到护身符的叶寒霜六人以外,加上修为已达元婴中期,符合要求的宋清台和常恨天,正好八人。   为了减少灵气损耗,尽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留到秘境之中,他们这回没有御剑,而是乘坐了碧天宗的飞行法器,没过多久就到了冥霄秘境所在之地。   这是一片很大的山谷,四面都是连绵不绝的青山,有瀑布山泉从高耸入云的山峰处飞流直下,在听到哗哗水声的同时,也能望见缭绕的云雾,乍一看如同仙境一般。   知道这里有秘境的人其实不少,但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周围的青山看着十分相似,而传闻冥霄秘境的入口又小又隐蔽,想要找到确实不算容易。   不过好在有晁缜手持着罗盘走在最前面,为大家指引方向,一行人很快便有了发现。   “应该就是这儿了。”他在一座低矮的山头前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越修默性子急,四处张望了一阵,立刻嚷嚷起来,“连个山洞或者地道都看不见,要从哪儿进去呢?”   “既然是上古秘境,自然没有这么容易让人找到,总会有些障眼法,咱们先仔细看看。”林承天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众人用手中的刀剑拨开周遭层层叠叠的花枝和草木,试图寻找有关入口的蛛丝马迹,就在这时,凌芝芝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一株很奇怪的花!”   这朵花就生长在山脚下的溪流里,扎根在水底淤泥中。花瓣全是白色的,如同雪莲一般纯净无暇,中间的花蕊却是乌黑的,如同墨汁一般闪着点光泽,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气,看着的确有些诡异。   “咱们要不先把这花摘下来吧?”林承天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伸了过去,“我觉得这肯定和秘境有关。”   “用刀吧,小心为上。”叶寒霜拦了他一把,轻声提醒道。   林承天会意,飞速挥出手中长刀,寒光闪烁而过,众人只听见一声脆响——   刀身居然被严严实实地弹了回来,那朵花却纹丝未动!   “我砍不断!”青年神色大震,一脸难以置信地退了回来。   宋清台立刻扫了一眼身边的叶寒霜和晁缜,言简意赅地提议道:“一起上试试?”   于是三人默契地朝一个方向一同出剑,锐利刺骨的剑气拧成一股绳,就像离弦之箭,破开虚空直直地向那朵花的茎秆刺去,呼呼的剑风更是极为强劲,直接拦腰砍断了旁边的一片草木!   然而那朵奇异的花依旧屹立不倒。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花?   越修默不信邪,干脆直接上手妄图去拨弄那上面的花瓣,结果连边都还没碰到,就被一股大力直接甩了出来,立马就吓得再也不敢动手了。   叶寒霜的眉头不禁深深拧了起来。   她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发现这株花的茎秆上面有不少深浅不一的刮痕,像是刀剑留下的痕迹。看来之前已经有一些修士尝试过了,只不过都没能成功。   想想看,林承天的斩妖刀何其锋利,宋清台、晁缜和自己的剑意加在一块儿也是一等一的凌厉,却砍不断区区一截藤蔓,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她轻声念叨了一阵,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立刻转向身边的女子,“二师姐,恐怕要让你的明隐剑试试看了。”   “呃好,没问题。”苏婵月立刻配合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对准那朵黑白相间的花狠狠一劈!   只听“锃”地一声——花应声而落。   而就在落地的那一刹那,天地间突然出现了一张几近透明的棋盘。   紧接着,白色的花瓣都化为了白子,黑色的花蕊都变成了黑子,黑棋白棋各占半壁江山,绿色的藤蔓纵横交错缠绕其上,这朵奇花,居然在转瞬之间形成了一个棋局!   而余下的花瓣和花蕊,便散落到一边,也成了零零散散的棋子。   所有人先是被惊了一瞬,随后又是心头一喜。   因为这么一来,这进入秘境之法就是明摆着的了,定然是要赢了这盘棋。   “依棋局中的情势,此时应轮到白方了。”晁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环视一圈问道:“咱们这里,有谁擅长对弈?”   越修默眼睛一亮,立刻喊道:“二师姐棋艺好,她从前经常和师尊下棋的。”   苏婵月也没有推辞,当仁不让地走到了最前面,而其余人便从旁围观,准备在必要时刻出谋划策。   她的眼神紧紧地盯着空中的棋盘,掌心捏着一小把冰凉的棋子,小心谨慎,步步筹谋,每一手都下得极其缓慢。   可是黑棋那边却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等她下完,便直接一个棋子飞到棋盘之上,然后把她的路围得死死的!   而到了后来,便不再是双方的拉锯,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白方的地盘越来越少,她甚至每走一步,都会露出巨大的破绽,然后就成了死棋。   苏婵月手中紧握着棋子,手心几乎和白玉棋子一样冰冷,沉思了许久,下步棋就是迟迟落不下去。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   精神紧绷的众人四下一看,登时瞳孔微缩。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棋盘旁边还有一个滴漏,容器上部的水珠经过中间的小孔,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不断往下滴落。   滴漏的作用无人不晓,是用来计时的。而此时,容器上半部分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如果滴漏中的水都滴完了,会发生什么呢?”凌芝芝突然发问。   于是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这盘棋局不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由不得深思熟虑,只能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了。要不然,冥霄秘境机关重重,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么样的险情。   而苏婵月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黑方的棋路变幻莫测,她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其他人也在密切关注着棋局中双方的厮杀,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但也是束手无策,这盘棋眼看就要成了死局!   然而叶寒霜的关注点却和他们截然不同。   她的棋艺算不得出众,但至少能看明白局势,在看了几个来回之后,基本就可以分辨出黑方的绝对压制。   这样的出手速度,这样仿佛提前预判好的发展,简直是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难道这真的是唯一的入境之法吗?   她抿了抿唇,开始另辟蹊径,不再关注棋局,而是透过黑子和白子,着眼于整个棋盘。   渐渐地,叶寒霜就看到了棋盘下面透明的水纹,仿佛在流动,在轻颤。还看到了藤蔓上有几个明显不同的点,在落子的时候也会暗自发出微弱的光。   那一刻,她恍然大悟。   这根本不是棋局,这是一个阵法!   所谓对弈的棋局不过是用来迷惑人心的,想要找到入口进入秘境,靠的是破阵,而不是赢下这盘棋局。   可是这个时候,滴漏中的水已经要流干了,局势眼看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叶寒霜来不及多作解释,直接抓起一颗白子,“啪”地一声就往棋盘上甩。   “小师妹,不可!”苏婵月急忙伸手试图阻拦,却被晁缜一把拉下。   一向精于谋算的男子沉声道:“苏道友稍安勿躁,叶道友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用意在,我们且耐心等待片刻。”   他相信叶寒霜的智谋,相信这个女子绝不会做没有丝毫把握的事。   而就在这说话间的工夫,叶寒霜和对面的黑方已经飞速地连下六个回合,两边都好像不用思考,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落子声,叫人心惊肉跳。   下着下着,黑方形势依旧一片大好,而白子的地盘已经所剩无几。   苏婵月见状更着急了,低声嚷道:“可是她下的地方都是错的,对方一直在吃子,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   “但是方才我们在下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对面不断蚕食啊。而且现在时间都快没了,反正都是死,还不如让叶道友试一试。”凌芝芝很诚实地开口道。   “而且你们觉不觉得,这滴漏的水好像滴得比之前慢了。”宋清台一针见血地指出道。   “怎么可能?”苏婵月想也不想立刻就反驳了回去。   她平日说话细声细气,待人从来和颜悦色,现下却嗓音尖锐不假辞色,是以旁边的几人都不禁投来诧异的视线。   苏婵月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收敛了神色,小声喏喏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大家的安危了。”   她性子一向温和,但刚刚的对弈已经耗费了太多心神,如今乍一听到这样的话,情绪一下子就克制不住了。   她对自己的棋艺很是自信,方才那么殚精竭虑步步为营,都没能在黑棋的掣肘下杀出一片天,叶寒霜轻轻松松随便下几步,难道就能反败为胜?   怎么可能,自己总不能事事都被这个小师妹压一头吧?   “叶师姐极擅阵法,她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找阵眼!”在几人争执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常恨天却突然开口了,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结果他话音刚落,方才一直在往下快速滴水的滴漏,停住了。   “快看快看,滴漏不滴水了,小师妹的法子果然有用!”   众人一下子雀跃起来,但苏婵月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倘若叶寒霜的方法才是对的,那刚刚自己的行为,不就像个挑梁小丑?   她越想越觉得羞愤,只觉得身边人都在嘲讽自己,面上一阵火辣辣的。   但实际上,大家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她身上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叶寒霜的手上,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心里忽上忽下地跳。   而叶寒霜也没有丝毫的放松,她眼睛轻微地眯起,几乎是一眨都不眨,仔细地透过透明的棋局,观察上面的每一处异动。   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她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与别处有细微差别的地方。   就是这里!   叶寒霜立马把捏在指尖的棋子飞了出去,重重地打在了棋盘一角。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棋局竟当空破开一道口子,猝不及防就烟消云散了!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周围突然出现了白茫茫的雾气,在烟雾缭绕之中,又有八个圆台从地上缓缓升起。   仔细一看,每个圆台上面还都刻着两个大字,内容各不相同,有“尊慧”、“不阴”、“不误”、“深远”等等,叫人摸不着头绪。   “这又是个阵法吧?那咱们几个人只要站上去,是不是就能进入秘境了?”凌芝芝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晁缜却神色狐疑,忧虑道:“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刚好有八个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越修默倒很乐观,笑呵呵道:“也许这个秘境本就需要八人才能开启,咱们去南凉城杀妖,刚好结了善缘,便来了位厉害的常师弟凑齐人数,助我们进入秘境,不是很合理嘛?”   闻言,常恨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越师兄言重了。”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一声佛号不知从哪儿响起,在每个人的耳畔悠悠回荡。   “你们听见了吗?这个声音好柔和,就像水一样。”凌芝芝一脸惊叹。   “不会吧?我觉得这个声音很阳刚啊。”林承天立刻反驳。   “这是佛家的八音阵。”叶寒霜解释道,“佛有四辩八音,不同的人听到的声音便不同,也就正好对应了阵中不同的方位。”   于是众人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我听到的声音连绵不绝,所以对应的是‘不竭’。”   “噢——我也懂了,我听到的声音十分贵气聪慧,对应的就是‘尊慧’。”   每个人都按照自己听到的那声佛号的特点,在阵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而等到八人全部归位,便有刺骨的罡风向众人狠狠袭来!   叶寒霜反应很快,毫不犹豫地挥出手中长剑,狠狠刺中那团带着光晕的雄浑旋风,余光不经意间一扫,立刻眼皮一跳,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刚刚看得分明,站在圆台上的所有人都受到了猛烈的袭击,只有苏婵月没有。   于是今日发生的一切迅速在脑中串连成线,只有苏婵月的明隐剑才能开启的棋局,那样凶狠的气流,又只针对他们七个人,却半点没有影响到苏婵月。   所以这就很可能意味着,冥霄秘境,对于苏婵月来说是机缘大过凶险,对于其他人而言是凶险大过机缘!   那么这所谓的上古秘境,到底是天赐的机缘,还是人造的危局?   在被秘境的狂风狠狠吸入的最后一刻,叶寒霜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头上的青天。   而与此同时,云天衡下棋的手,亦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琉璃做的黑子没拿稳,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仿佛打在了人的心间。   “衡儿,一个下棋的人,怎么能被棋子扎了手呢?”对面同他对弈的人立刻轻笑了一声,神色轻松充满调侃。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明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上隐隐约约释放出来的威压,竟是比云天衡这个大乘宗师还要高出百倍。   “真人说的是。”云天衡神色温顺地颔首。   老者淡淡一笑:“你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强大换不来的。”   他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冷光,“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还能猖狂得了几时呢?”   话音刚落,他就在棋盘上“啪”地落下一颗白子。   于是,棋局上胜负立分,黑方满盘皆输! 第39章 祸水东引   叶寒霜落地的时候,只觉得前面乌压压的一片,像被绸带蒙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等到沉沉的黑雾逐渐散去,她才在烟云缭绕的中心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手持利剑寒光闪闪,一个容色逼人眉间含笑——是宋清台和常恨天。   “叶师姐!”少年一看见她,眼睛立刻就亮了,满脸欣喜地快步冲了过来,“太好了,你也在这里。”   叶寒霜淡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四下环顾了一圈,忍不住有些诧异地问道:“其他人都不在这儿吗?”   “不错,只有我们三个。”宋清台握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神情有些凝重,“这个地方一眼就能望到头,连路都没有。秘境这么大,其他道友应当是到了别处。”   闻言,叶寒霜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八个人是一同破阵进的秘境,如今刚一入境就各自失散,着实有些不妙。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几个落到了同一处呢?   旁边两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常恨天忍不住出言猜测道:“会不会是跟我们入秘境时,在那个八音阵中所处的位置有关?”   八音阵?   叶寒霜眼神一闪,忽然急急地追问道:“方才我们身处阵中,突然就有一波强劲的威压袭来,那时你们是如何应对的?”   “当然是一剑刺之!”   “自是以剑破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说了完全相同的答案,顿时惊异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后宋清台立刻面露恍然,抚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其实也就是说,每个人应对那波攻击的方式,就决定了进秘境以后走什么样的路!”   “我们三人皆是剑走直锋一往无前,所以就一同到了这里。而其他人,譬如晁道友性子稳重,凌道友出招柔和,他们用的是中庸之道,五分守五分攻,所以可能就一并去了另外一处。”   思及此,宋清台不禁轻微地吸了一口凉气。他一贯冷静,但这个发现却让他有些难得的焦躁,不自觉地来回踱起步来。   先是来了一出八音阵,让众人各自都听到了不同的声音,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再是将所有人打散,又把出招方式、脾气秉性相近的人分到秘境的同一处。   那下一步呢?   是想要逐个击破吗?   传闻冥霄秘境是上古时期飞升的大能遗留下来的珍宝,天下人皆可来此寻求机缘。可现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这个秘境,都太像一个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局了。   于是叶寒霜面色一沉,首先下了定论:“这个秘境有点不大对劲,我们八个人是一同进阵的,原本就各有所长,所以最好不要分开。”   宋清台微微颔首,“你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尽快赶去跟其他道友会和吧,晚一分可能就多一分危险。”   “秘境中本就应当四通八达,此处虽看着狭小,但一定藏着能通往别处的机关。”常恨天也跟着附和。   三人很快达成了一致,开始在这个有点像山洞的地方细细地四处摸索,想要寻找有关出口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两团火球,燃烧得极为猛烈发出滋滋响声,带着滚烫的热气直冲叶寒霜面门!   她眼皮一跳,立刻“唰”地一声抽出长剑,在空中翻飞游走了一圈。接着迅速回程,重重地扎进两团火焰的缝隙里,一个神龙摆尾,掀起的剑气便如同江河入海,瞬间浇灭了熊熊而来的火势。   “小心,此地有阵法。”她收回剑,低声提醒了一句。   话音刚落,常恨天向前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听见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六道紫黑色的惊雷便闪着蓝幽幽的光猝然出现,以极快的速度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   少年反应很快,马上拔剑相对,剑势与电雷撞在一处蹭出燎原火星,正如天雷勾动地火。   旁边的宋清台见了,也想要过去帮忙解围,但又有层层叠叠的利刃顺风而来拦住了他的脚步,漫天的刀锋剑气凝结成网,立马困得他分身乏术。   这些机关对于几人而言并不算太难化解,数量上也不算很密集,但问题就在于每次出现都太让人猝不及防。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刀枪棍棒是从哪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来,更猜不到什么样的举动就会触发这些机关。   未知的太多,就显得可怕。   是以在迎战的间隙,宋清台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子,低声询问道:“叶道友,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阵,怎么出招不按章法呢?”   常恨天也问她:“叶师姐,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两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对阵法颇有研究的女子身上。   而此时的叶寒霜面色十分严肃,她睁着一双透亮的杏眼,正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四面的虚空。   没有看出任何阵纹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一边出剑抵挡机关,一边继续观察这些攻击的来处,而后又短暂地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依旧是分辨不出机关的来源,也感受不到一丝阵法的波动。   于是她长出了一口气,趁机关暂时偃旗息鼓的空档,手一抬沉声道:“先等等,我们暂且都不要动,也不要说话试试看。”   宋清台和常恨天立马依言照做,三人静静地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一动不动,呼吸清浅,连风都不曾吹过,周遭一片安宁。   结果才过了没多久,又有长刀羽箭冷不丁地破空而来!   果然如此!   叶寒霜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狠狠一剑斩落了迎面而来的利箭,了然道:“看来,无论我们怎么做,这个阵法都只会我行我素。因为它根本不是由我们这边触发的,自然完全无法掌控动向。”   “什么意思?”宋清台不解。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成了替罪羊。”常恨天却好似对这样的情况很是了解,冷哼一声解释道。   “这应当是修仙界的一种秘术,叫‘祸水东引’。一方触发了危险,却能把伤害和损失都转嫁到另一方让他代替自己去承受。”   “祸水东引?”宋清台时常在魔界妖界边境斩杀邪祟,对妖魔鬼怪的修炼之术有一定的了解,因此一听这话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妖术吧!修仙之人难道也会用这么邪门的术法吗?”   “怎么不会?”常恨天听了,不禁轻笑一声:“有的时候,这人坏起来,比妖可怕多了。”   他那张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森冷的寒意,语气虽然还算平稳,却隐隐约约带着一种深恶痛绝的蚀骨恨意。   叶寒霜一贯敏锐,这样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目光马上就转到了少年身上,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不过下一瞬,常恨天便立刻收敛了神色,面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嘴角微微一扯,笑起来人畜无害。   而就在这时,又有机关卷土重来,有一阵凌厉的罡风甚至堪堪擦着几人的头顶飞过,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的连番袭击下,宋清台忍不住就叹息一声道:“现在咱们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这些攻势就无从防范。看不见阵法真容,叶道友便是再擅阵法,也找不到阵眼所在,这实在有些难办。”   常恨天眯了眯眼:“既然这个秘术是进了此处才开启的,那么只要咱们换个地方,自然便能破解。所以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想如何从这里离开。”   “那咱们分工吧。”叶寒霜拿着剑沉吟道,“我和常师弟应付这些刀剑,宋道友你就只管找石壁上的机关,剩下的交给我们。”   “好,如果我看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出口,咱们再换人找。”   他们神色坚定地互相看了一眼,便开始默契地各司其职。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利剑打在刀刃发出的清脆敲击声和几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一抬眼,便能看到各色的衣角在空中肆意翻飞。   “我找到了!叶道友……”   在一阵艰难地摸索之后,宋清台突然高声疾呼,结果后半句话刚说出口,就直接淹没在石门开启时的震天隆隆声中。   探头往门外一看,又是一个没有出口的狭小山洞。但洞中却立着一个高台,上面摆着一方用于演算的罗盘和精巧机关,旁边的石碑还刻着寥寥数语。   看来这就是逃出此地的关键!   “奇怪了,这个地方我明明试过,怎么那时候就没有任何反应呢?”常恨天盯着洞开的石门喃喃自语,面上流露出几分诧异。   而叶寒霜的心头也掠过一丝惊讶。   因为这个地方她方才也尝试过,但和常恨天一样,也没有打开这个机关,没想到宋道友这么厉害,轻轻一击就把它开启了。   “……你们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打开出口的关键。”等到周遭巨大的回声都消停了,宋清台的声音才变得重新清晰起来。   于是叶寒霜疾步走了过去,快速研读了一遍石碑上的碑文,又托起罗盘轻轻拨弄了一阵,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没错,我们只要按照碑文所说的破了这个阵,就能找到出口去往秘境别处。”   她心头微微放松,按照指针给出的方向,侧过身飞出一剑。锐利的剑气瞬间在石壁上刻下一个深深的印痕。   “现在需要有一个人把灵力灌注到那个位置,而且一直到破阵为止都不能停歇。”   闻言,常恨天马上自觉地祭出长剑,精纯雄厚的灵力直指石壁一角,发出耀眼的蓝光。而石壁被灵力一激,又透出金色的光华来,两道光芒正是交相辉映。   于是顷刻之间,山洞中央就有一座圆台拔地而起。   而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刀光剑影明枪暗箭都一并出现,争先恐后地向台中央刺去。转瞬之间,那里便聚满了锐利的锋芒,周遭甚至流转着刺人的火焰和汹涌的灵力,令人望而却步!   “看来,还要有一人站在这个圆台之上,承受住源源不断的攻击,并最终破阵而出。”宋清台看了眼碑文,又看了眼剑气丛生的圆台,轻声补充了一句。   “叶道友,你需要在此处演算确定方向,那入阵的这个人,自然便是我了。”他当仁不让,面无惧色地就大步走向了那座圆台。   三人分工明确,没有争执,没有不合,局势看起来也很明朗,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但就是顺利得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叶寒霜望着宋清台自信坚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推演方阵,轻抚机关的手突然一顿。   进秘境前,宋清台曾说过,他在八音阵中对应的是“不竭音”,听到的那声佛号连绵不绝。   而刚刚,自己和常恨天都没能启动这扇石门,只有他轻飘飘一击就打开了。   眼下,他又马上要去面对一场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凶恶攻势。   这三个“不竭”,真的都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那么这样的安排,到底是福,还是祸?   思及此,她心里登时一惊,联系到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阵法,有个可怕的猜测便呼之欲出。   倘若那个“祸水东引”的秘术,便是天道给苏婵月的特别眷顾,让她只需享受机缘,不必承担风险,那么同时进秘境的其他所有人,就都是她的垫脚石!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的凶险,极有可能从此刻就开始了。而首当其冲的,无疑就是——   “宋道友且慢!”叶寒霜突然出声,叫住了青衫男子的脚步。她从怀里拿出那枚小巧的琉璃坠,手一扬就抛了过去。   “把这个带着防身吧。”   宋清台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结果低头仔细一看,登时瞳孔紧缩。   “这是……琉璃玉?”   闻言,一旁施法的常恨天也不禁眸光一震。   这可是叶寒霜在仙门大会上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得了魁首才拿到的圣物,更是传闻中能在冥霄秘境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救命法宝,现在竟就被她这样毫不犹豫地拿来送人防身?   她难道就不怕自己在之后的路上遇到什么殒命的危机吗?   尤其他们现在才刚入秘境,后面还有那么多未知的凶险和机缘,她这么做,几乎是把自己额外挣来的一条命,白白送给了宋清台!   “我不能要,这是你的救命之物。”宋清台神色笃定,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了。   叶寒霜眉头一皱:“你先拿着,倘若——”   “没有倘若。”青衫男子十分坚持,“叶道友,我当然知道你实力强大,可是你毕竟没有修为,这一路还长,万一后面有什么……”   “宋清台,你什么时候那么多话了?”叶寒霜柳眉一挑,干脆直接打断了他。   “这东西,你要是用不上,回来就还给我,要是用上了,回来记得谢我。再磨蹭下去,常师弟可要坚持不住了。”   女子眼神清澈,眼底泛起淡淡的波纹,那是对道友的全部支持和满心关切。   “……”宋清台的嘴唇上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开口。   他深深地看了叶寒霜一眼,然后便依言把琉璃玉带在了身上,舞着剑,穿过重重刀光飞身上了圆台。   而这次的破阵,似乎比几人想象得要更容易一点。   叶寒霜一边在方阵中拨动罗盘和机关进行演算,一边给宋清台送去提示。而常恨天则一言不发地灌注灵力,撑住宋清台脚下的那座圆台,三人配合极为默契。   “小心坤位有暗箭。”   宋清台一个旋身,逆水剑一挥,十分轻松地就把密密麻麻的刀剑全都斩落下来。   “兑位有火。”   宋清台看也不看就反手狠狠劈下一击,剑势掌风犹如瀑布飞流直下,顿时水漫金山直接阻断了火势蔓延的可能。   “坎位有金气。”   “乾位有木石。”   ……   圆台上遭受的攻势一波又一波,果然是“不竭”,而叶寒霜说话的声音和推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好在宋清台和常恨天的修为都是元婴中期,来来回回上百个回合,倒也尚能支撑得住。   紧接着,风云变幻,所有的推演都到了尾声,冰冷的刀锋和剑气几乎消失了,只剩下一杆长枪还气势汹汹地从不远处的虚空中狠狠掷来。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击了!   宋清台心中一喜,高举利剑正要应战。但就在这时,有一阵极强极冷的疾风,竟没有丝毫预兆地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这风中有最锋利的刀,有最剜骨的剑,有最凌厉的金光,还有最刺鼻的血腥气。   他当下就想甩出逆水剑,用剑气挥出结实的剑网来抵挡这次暴击,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手脚,定住了全身,完完全全地被困在了圆台之上,无法动弹发出反击,甚至连强大的攻袭都难以躲避!   而这个时候,常恨天还在持续不断地输送灵力,叶寒霜则在高台边全神贯注用罗盘演算,没有人能够救他。   而且即便是出手相救,也绝不可能来得及——因为这阵罡风的速度太快了!   它不像石壁上触发的机关,破空而来还需要点时间。   也不像比试时对手出的剑招,你尚且能想好应对之策。   更不像妖兽生死搏斗时发出的攻击,让人尚有还手的余地。   这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碾压,快到让人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甚至在看到它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落到了身上!   “宋道友!”   宋清台听到耳边响起叶寒霜的惊呼,头一低,就看到那锋利的夺命剑势已经挨上了自己的皮肉。   作为危险的直面者,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波攻势的威力。   这一击下去,便是筋骨尽碎,经脉尽断,心肺全损,任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心口狠狠一跳,脑子一片空白,顿时什么都想不到了。   然而这个时候,胸口却突然闪出一道极其耀眼的蓝光。   这道蓝光十分霸道,竟硬生生隔绝了所有的刀锋和冷剑,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直接把青年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在这道光屏的庇佑下,宋清台即便身处猛烈的攻势,依然能安然无恙。只有额前的一缕长发不小心飘了出去,脱离了蓝光的保护圈,便直接被剑气截断,落在地上还化为了灰烬,可见这攻击的威力之强大!   而与此同时,那块小小的琉璃坠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所以,是叶寒霜的琉璃玉救了他!   宋清台眼睛倏地放大,一时五味杂陈。   可是除了刚刚的妖风以外,还有最后一击等着他。是以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立刻暴起一剑,把最后的那杆长枪狠狠斩落在地。   于是隆隆的声音骤然响起,山洞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   阵已破,出口便浮现了出来。   “宋道友,你没事吧?”叶寒霜和常恨天早已经飞奔过来,神色担忧,“有没有哪里受伤?”   宋清台此刻还没从刚刚的大起大落中缓过神来,满脸恍惚地摇了摇头。   他愣愣地盯着地上那截断发的灰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久久没有言语。   半晌过后,他才轻声道:“琉璃玉没了。”   叶寒霜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那正是物有所值。”   闻言,宋清台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   世间难寻的宝物就这样没了,而且这甚至还有可能让她之后遭受到危险,可是这个人,此刻却只为了救下同伴的性命而感到高兴。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阵,静默了片刻,然后终于声音嘶哑地说:“叶道友,从今往后,我宋清台的这条命,是你的了。”   叶寒霜眸光一震。   她当然明白,这话对于眼前的这个青年来说,是多么重多么认真的一句承诺。   于是,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也很认真地反驳道:“琉璃玉救了你,但你顶住危险打开了这道门,同样也救了我们,这便是两相抵消了。”   “宋道友,你的命,永远是你自己的。”她看着宋清台飒然一笑,这时恰好有微光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却仍比不上她自身散发的光芒明艳动人。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的,就好像给昏暗的秘境之中,都带来了皎洁的月光,于是旁边的两个男子都看得愣了神。   “走吧。”   叶寒霜朝他们招了招手,率先大步走上了那条羊肠小道。   于是宋清台和常恨天都跟了上去。   前路漫漫,没有太多亮光,可是她走的地方,好像就是光明的方向。 第40章 白玉入梦   都说“曲径通幽处”,沿着山门洞开后的那条蜿蜒小道一直往前走,拨开重重的瘴气和丛生的荆棘,果然看到了一个风景秀丽的世外桃源。   这个地方比之前几人经过的山洞要宽阔得多,光线虽依然算不上明亮,却有淡淡的青色光点在空中轻缓地飘浮着,仿佛夏日夜间的萤火,又像天上的点点繁星,看着如梦似幻。   脚下是郁郁葱葱的草色,石壁上开着姹紫嫣红的娇花,偶尔还会有几片花瓣从枝头徐徐落下。轻薄的雾气悄悄钻进鼻尖,带来一股清浅自然的香气,尤其沁人心脾。   刚踏进来的时候,叶寒霜还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眼神锐利地四下打量,握剑的手也绷得紧紧的。   但过了许久,依然是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异状,她便也稍微松了一口气,轻声感慨道:“这个地方倒有些——小心!”   她刚说了半截,就发现站在身侧的宋清台猝然向后倒仰,于是剩下的话就硬生生地拐了个调,眼疾手快地立刻伸出手,牢牢撑住了他的身体。   一贯清冷的青衫男子此刻双目紧闭,浑身都卸了力气沉沉地压着叶寒霜半边手臂,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叶寒霜心中大惊,正要探查一番他的情况,余光一瞥,原本好端端立在另一边的少年竟然也跟着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常师弟!”   她只好先把宋清台安置到一边,又飞快地扶住常恨天,让两个人并排倚靠在石壁上,然后稳住自己的心神,先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体状况。   脉象正常,鼻息平稳,而且面色红润,没有任何异常迹象,就像是——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就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难道是方才中了秘境中迷香之类的东西吗?   可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中了招,而自己明明没有刻意屏息,却能安然无恙呢?   叶寒霜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四处搜寻一番寻找线索,然而就在这时,两个昏迷的同伴身前居然同时凭空出现了两盏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烛灯!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宋清台的那一支白烛燃烧平稳,火苗几乎没有任何偏移。而常恨天的那一支一直在不停地跳动,明明没有一丝风吹过,火光却能兀自摇曳,衬得他的脸色也忽明忽暗。   紧接着,原本漫无目的四处漂浮的点点青色萤火也开始有规律地游走起来,光点越聚越多,最后竟在半空中聚成了两行清晰可辨的小字:   “身陷长眠燃烛灭,得偿所愿破梦来。”   叶寒霜不自觉地托着下巴,在口中轻轻地跟着念了一遍,而后脑海中灵光乍现,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所以宋清台和常恨天的突然昏睡,正是因为陷入了秘境中的迷梦。而自己没有任何反应,则是由于身上带着那个能够解梦的白玉环。   身陷长眠燃烛灭,这半句诗就意味着,两支蜡烛燃起的火焰显示的是两个人在梦境中的不同状态。倘若烛火最终熄灭,那个人便会长眠不醒!   推测到这里,叶寒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寻常的那些危险,不论是阵法还是妖兽,尚能几人同心协力一同渡过难关。可是眼下的梦境只能亲力亲为,一旦泥足深陷,旁人又该如何帮忙呢?   “得偿所愿破梦来,这话又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意思应当是,唯有得偿所愿,才能破除执念,从梦境中逃脱出来。”一个男子冷冽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叶寒霜惊诧地回过身一看,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惊喜,“宋道友你醒了?”   然后她下意识地就转头看了一眼与宋清台同时沉睡的少年,却发现他依然不省人事,而且唇无血色满头冷汗,一张脸已经变得极其苍白。   更糟糕的是,他身前的烛火已经燃烧了大半,那一簇火苗仿佛正在被疾风吹过,疯狂地左右摇摆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眼看就要熄灭了。   叶寒霜心中一紧,立刻追问道:“宋道友,不知你方才是如何从梦境中成功脱困的?”   “我心中所求,是仗剑行天下,素手护苍生。在刚刚的梦境之中,我奋力逃出重重围堵,执剑斩杀妖魔邪祟,与道友们一起平天下救世人,是为得偿所愿,所以就醒了过来。”   “也就是说,若对心中所愿迟迟求而不得,等到烛火熄灭,便会永困梦中!”叶寒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沉重地补充道。   “没错。”宋清台神色凝重地看向那盏不断跳动的烛火,“没想到常道友小小年纪,心中执念竟然这么深。而我们身处局外,除了等他自己从梦魇中清醒,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吗?   叶寒霜的眉头立马拧紧了。   而后,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小巧玉环。   “差点忘了,我这里还有个白玉环,是琉璃玉的一部分,据说是能解梦的宝物。不知道现在拿给常师弟,会不会有一点帮助。”   她犹豫了一瞬,但看着那即将熄灭的残烛,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咬咬牙,径自把白玉环塞到少年的手心。   不料,那冰冷的玉石刚一碰到常恨天修长的手指,叶寒霜的眼前就立刻闪过一道极其晃眼的白光,强烈的刺激直接让她合上了双眼。   “叶道友!”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听见了宋清台的一声大喊,随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华丽的府邸之中。身前是水榭香堤,身后是一间装饰奢靡的厢房,外面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男女甜蜜的打情骂俏声。   偷听别人的闺房之乐可不是君子所为,叶寒霜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下意识地就要退开,但是里面女子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连脚步都顿住了。   “要我说啊,师姐你对那个姓常的,真的是仁至义尽了。这么多年来,你对哪个宠儿像对他这么上心过?抓来这么久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结果他非但不感激涕零,居然还敢出手伤你。”   姓常的?   常恨天?   叶寒霜眼底轻微一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常恨天也在此处?   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四处看了看,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一边用余光小心留意有没有人经过,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里面的人谈话。   “就是啊主人,这样不识抬举的东西,干脆杀了算了,有奴陪着您还不够吗?”先前说话的男子故意掐着嗓子,娇滴滴地撒了一句娇。   结果下一刻,只听“哎哟”一声,男子似乎是被一脚踹到了床下,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随后便哀切地连声痛呼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我做事?也配跟他相提并论?”尖利跋扈的女声骤然响起,看样子应当就是那位“师姐”了。   “主人息怒,是奴该死,是奴说错话了!”男子战战兢兢以头抢地,发出的“砰砰”声响听着都让人心惊肉跳。   “好啦师姐,干嘛发那么大火呀?青黛虽然样样都比不上你那个小心肝,但好歹是只听话的狗啊。”先前那个师妹轻笑一声,出来打圆场了。   “那个常恨天嘛,美则美矣,却是朵带刺儿的花,这么久过去,软的硬的都试了一遍,你看他什么时候给过咱们好脸色了?”   “呵,”回答她的是女子的一声轻哼,“这回我把他骨头全打断,锁在后山了,让他像一只狗一样,只能向我摇尾乞怜!”   这简直是禽兽!   叶寒霜在门外听得气血翻涌,但冷静下来之后,她皱眉思索了片刻,顿时有些恍然。   所以现在,自己是误打误撞,跑到常恨天的梦境之中了吗?   原来白玉环的解梦竟是这个意思。因为少年孤身一人深陷梦魇无法挣脱,于是便让旁人入梦,以局中人的身份帮他得到心中所求,也就能助他逃离梦境了!   只不过这样意料之外的入梦,到底让她撞破了少年心中隐秘的陈年往事,让叶寒霜多少有些为难和抱歉。但眼下为了能让常恨天在烛火熄灭前尽快清醒,也只能如此了。   她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而房间里面几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哎哟,师姐你倒还真狠得下心啊!”声音娇甜的女子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只不过,你可得悠着点儿。要是把人玩坏了,那我可要心疼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如今年纪还小,过早泄了元阳便做不了上好的炉鼎了。不过占些便宜还是使得的,我有分寸。”   “年纪小才好啊,长大了便成了硬邦邦臭烘烘的大男人,没意思透了。你看那小子现在,一身的冰肌玉骨,腰肢纤细身段修长,这才配让咱们赏玩呢!”   “哈哈哈哈,知我者师妹也!”那师姐也跟着笑起来,“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知道有种毒蛊,一旦吃了便能让人一直保持少年模样,再也长不大。等我研究出来,倒是可以在他身上试一试。”   说着,她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等着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好了,你也别苦着张脸了,管好你的嘴,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刚才踢疼你了?”   下面这几句话显然是对刚刚那个叫青黛的柔媚男子说的,于是那人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受宠若惊地回道:“奴不疼的,奴受得住。”   说话间,他又趁机柔弱无骨地攀上了女子的肩膀,接下来房内便又是一阵淫声浪语。   叶寒霜只觉得一阵反胃,看来此处已经探听不到其他有用的消息了,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常恨天。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一个飞身朝着后山奔去。   这座宅院看着富丽堂皇,后山其实并不算大,所以叶寒霜只是稍微绕了一圈,就大致确定了少年被关押的地方——一个装着铁栅栏的山洞。   而且她们似乎并不担心里面的人出逃,此地没有用修仙界常有的封印或者禁制,而是直接拿一把大锁锁住了铁门,这倒给叶寒霜行了很大的方便。   她四下张望了一阵确保没有人看见,然后直接就拔下头上的珠钗,用尖锐的那端一探,轻轻松松地就把锁撬开。   悄无声息地进去之后,她又从里面伸出手把锁恢复原样,这才转身快步走进这座洞穴。   山洞里面的光线很弱,叶寒霜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种昏暗。而当她看清前面的景象时,几乎立刻就睁大了眼睛。   即便她之前对常恨天的身份和行为有所怀疑,即便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暂且达不到交心的地步,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让她气得浑身发抖。   少年此时看起来年纪更小,头发散乱,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露出来的地方全是被鞭打过的痕迹。   这些新伤旧伤交错在一起,想必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但那张脸却完好无损,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散发出一股逼人的艳丽。   而常恨天的手和脚都被长长的铁链锁住,看上去活动很是受限,身前还放着一口大盆,而那上面的吃食竟是丝毫未动。看他面色苍白毫无人色的样子,大概也已经是许久没有进食了。   见有人出现,他的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掀了掀眼皮,冷冷地道:“你们还有什么腌臜手段,尽管都使出来吧。”   明明应当是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却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是她们的人,我是来带你逃走的。”   按眼下这种状况,常恨天的心中所求几乎显而易见,无疑是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那么她只要帮他做到这一点,应该就能让他得偿所愿破梦而出。   一听这话,少年似乎才来了那么一丁点兴趣,直起身子问道:“你不是合情宗的人?”虽是疑问的一句话,语气却带着肯定。   叶寒霜点点头,“我只是碰巧经过此地,你就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常恨天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看你周身一点灵力都没有,就是个凡人,这样和我双修,也没有多大用处,还是别为我冒这个险了。”   叶寒霜一面思考该怎么解决这几根看上去像是用重金打造的铁链子,一面皱眉反驳:“我不修炼,真的只是想救你出去。”   “不修炼?”   少年身形一滞,很快又弯起了嘴角,眼里荡起盈盈春水,笑眯眯道:“那也行,我看你生得好看,也合我眼缘,要只是想碰我,那么现在就过来吧,我骨头都断了,不会反抗的。”   话音未落,他就用自己的断手,艰难地把身上松松垮垮的薄衫拉得更开,露出里面的好风光。那种似嗔似怒的勾引神色出现在少年人精致青涩的脸上,多少有些怪异,但更多的是诱人。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如何蛊惑人心,也在娴熟地运用着自己的美色,眼波流转之际便是活色生香。   这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风流的急色鬼采花贼吗?   头回有这种体验的叶寒霜有点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她很清楚,这样下意识的想法其实恰恰说明,少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被人觊觎,被人掠夺,并且在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   叶寒霜忍不住叹息一声欺身上前,随后立刻就察觉到有一股冷风狠狠地朝自己袭来,还带着牵动锁链发出的叮当脆响,常恨天出手了!   而她反应很快,立刻毫不费力地把少年锋利的手刀徒手截下,然后手腕一翻,又轻柔地拦下了他的所有攻击。   “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是我小瞧了你!”常恨天终于把先前虚伪的笑容都收了回去,阴沉着脸恨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可是你说的。”叶寒霜眉一挑,立马凑了过去,然后意料之中地察觉到了少年浑身的紧绷。   还是个嘴硬的孩子啊。   她又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把少年的衣襟严严实实地拢好,而后在他惊愕不解的目光下,揪着两根衣带,轻轻地系了一个蝴蝶结。   “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现在就做了。所以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帮你逃走而已。”她轻声解释道,一边说话一边还顺手把少年断了的腿骨给接上了。   女子的动作太温柔,姣好的侧脸又太动人,常恨天几乎看得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故作冷漠地反问道:“逃?我能逃到哪儿去?”   他的眼里是意兴阑珊和一片萧索:“她们给我下了毒蛊,一个月发作一次,没了解药,我就得等死。”   中毒了?这倒有点棘手。   叶寒霜眉头一拧,沉吟道:“这个我来想办法,唔——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解药大概藏在什么地方吧?我可以先去把药偷出来。”   “……我不知道!”常恨天把头一偏,冷哼一声道:“你还是快滚去逃命吧。他们看我很紧,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人查探,你连修为都没有,还想着偷药,白日做梦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女人是真的对自己没有任何企图,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没有半点淫邪杂念,清澈得如同一汪清泉。   她居然是真心地想要救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久违地涌入了一阵热流,只觉得有种温暖从心口开始,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叫他浑身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那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她以身犯险了。   “你快离开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森冷,“听清楚了,我不需要你救。”   “解药在哪里?告诉我。”叶寒霜却很坚持。   两人四目相对,常恨天看着那双透亮的眸子,看着里面坚定的情绪,突然就失了声,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狼狈地败下阵来。   “花厅往后走,在那个女人的卧房附近有一个药房,正中间有一个红色雕花的柜子,解药和毒蛊都在里面。”他小声地说。   “好,那你等我。”为了节省时间,叶寒霜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过多停留,如同一阵疾风转身就走。   而常恨天定定地看着那个潇洒的背影迎着光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洞口,突然就感觉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口开始砰砰作响,剧烈跳动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得见。   这个女子的身上,没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脂粉香风和淫靡之气,只有一阵又浅又好闻的清爽味道,好像阳光一样。   他从小到大的人生里,只有被抛弃,被掠夺和被利用。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愿意毫无所求地为自己付出努力。   于是,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竟是头一次在心底生出了期盼,甚至还勉强自己吃了送来的食物,想要尽可能地撑到这个人回来的那一刻。   他就这样等啊等,可是最后等来的不是那个女子的身影,而是一个面熟的仆人,说要带他去药房。   常恨天登时心头一惊,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药房里,那个说要帮他偷解药的人此刻面无表情地站着,正被那个可恨的女子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是不是你的相好?胆子不小啊,居然敢来我这儿偷解药!要不是我这个月的解药还没配好,差点就让她得逞了!”   闻言,少年的手狠狠一颤,立刻否认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她就是个毛贼罢了。”他身上的骨头刚被接好,链条也刚被解开,只能艰难地斜靠在一边。   “是吗?既然是毛贼,那就杀了吧。”她漫不经心地举起了手里的剑。   “等等!”常恨天立刻失声叫了出来。   “我就说呢,你们两个果然有一腿!”那女子的面目立刻变得狰狞起来,嫉妒得几欲发狂,但紧接着,她手里的剑竟被人以一种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从手里夺走。   然后下一刻,那把剑就毫不留情地横在了她的脖颈间,而且直接硬生生地刺进了皮肉,尖锐的刺痛一瞬间袭来!   “你以为,就凭你也能抓住我吗?”叶寒霜冷冷一笑,神色嘲讽。   “毒蛊是这个对吧?”她指着柜上的一个小瓶子,看向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年,“吃下去之后不会立刻发作吧?”   常恨天愣愣地点了点头。   于是下一刻,叶寒霜就把剑一放,直接掰开那壮硕女子的下巴,狠狠地把药灌了进去!   “现在你可以配解药了。” 第41章 想活下去   昏暗寂静的药房里,橱柜洞开,瓶瓶罐罐摆满长案,各色的药粉洒得到处都是,地上还躺着两个被一掌击昏人事不知的合情宗弟子。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面严严实实地绑着一个身板壮硕的女子,她鬓发散乱十分狼狈,满脸写着不甘和怨愤。   “我已经把解药配好给你了,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吧?”   “唔——那我又怎么能确定,这解药就是真的呢?”叶寒霜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自顾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瓷瓶,完全没有要替人松绑的意思。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忍住了,只能憋屈地恨声道:“我刚刚都先吃过了,你也看到了,还想怎么样!”   听到这句叫嚣,叶寒霜才把头微微一抬,勉强给了她一个正眼。   紧接着,她把手中的瓷瓶放下,扣在梨花木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那双眼里明明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叫人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女子看着她施施然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竟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后背已经紧紧地贴着椅背,却还挣扎了两下身子想着往后退却,尽可能地离她再远一点。   见状,叶寒霜不禁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可你这样擅长蛊毒,万一这解药只能撑个一月半月,又或者掺杂了别的毒药,岂不危险?所以,我总得讨个保障吧?”   话音未落,她眼中寒光一闪,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对方的下巴,不由分说就把一颗褐色的药丸硬生生塞进了她嘴里。   那合情宗的女修只感觉有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溜进了自己的喉咙,而后嗓子眼就又涩又辣,像是被堵住一般,又有点像被火焰灼烧,又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游走啃咬!   她张着嘴拼命咳嗽,想趁势把药丸吐出,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能一脸惊恐地质问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是我的独门秘药,要是他吃了解药安然无恙,那我也保你一辈子无忧。可你要是敢拿假药骗我,我这毒发作起来——”   叶寒霜刻意把语调拉长,慢悠悠地绕到她身后,手上用了巧劲,直接重重一掌就击在了她的肩头,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大概也就比现在痛百倍吧。”   “啊!”那女修只觉得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到全身,好像骨头都被碾碎了,痛得她一头冷汗立刻就惨叫出来,哆哆嗦嗦地尖声回道:“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叶寒霜面上不动声色,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不放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而后就发现,她的眼中除了惊惧之外便是深深的怨恨,倒没有流露出一丝心虚。   看来这份解药,的确是货真价实的。   她暗暗放下心来,又冲一直默不吭声靠在一边的常恨天挑了挑眉,“好,那毒的事情解决了,现在你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少年登时心口一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什么都想不明白,最后求助似的看向了叶寒霜,迟疑道:“我……我应该怎么做?”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太过突然,而且跌宕起伏。大喜大悲之下,他即便心智再成熟,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便有些混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是你的仇,怎么报自然你说了算。”叶寒霜淡淡一笑,眼底平静又温和,还隐含着一点安抚。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常恨天纷杂的心绪竟奇迹般地逐渐平静下来。   而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拿起长剑,神色冰冷地一步步逼近那个被绑在椅上,此刻正害怕到瑟瑟发抖的女修。   这个女人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是他这么久以来痛苦的根源。   她将自己视为玩物禁脔,为了更好地掌控他,重创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灵根,让他自此修炼艰难。   为了让自己就范,她使尽各种下作的手段,以毒蛊相逼,让他几乎夜夜忍受锥心之痛,每天醒来手臂都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她喜好酷刑,或鞭笞或棍棒或刀剑,把他打得鲜血淋漓之后再放出妖兽,让它们闻腥而来,看着两边殊死搏斗并以此为乐。   漫长的蛰伏隐忍里,常恨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等有朝一日,这个女人落到自己手里,要怎么样千倍百倍地把这些痛苦都还回去。   而且他还不能那么便宜地就让她死了,一定要日日夜夜折磨她到生不如死的地步,才能消心头之恨!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这个可恨的人此时手脚被缚无力反抗,常恨天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现在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想要去追寻,他已经知道,温暖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那么这些冷冰冰的仇恨,便再也不值得让他再耗费任何心神了。   于是少年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嗜血,干脆利落地一剑穿透了女修的肩胛骨,在她还来不及痛呼出声的时候,又飞起一剑,直接废了她的丹田!   然后,他“哐当”一声,嫌恶地把沾了血的剑扔在了脚下,随即就眼巴巴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我报完仇了,你带我走吧。”面上竟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好。”   叶寒霜看着少年湿漉漉的眼眸,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   两人很快离开了合情宗的地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悄悄穿梭,最后走在七拐八弯的林间小道上。   叶寒霜走在前面开路,不时地回过头看看,发现他一直埋着小脑袋闷不吭声,偶尔朝自己伸伸手,但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心里不禁生出一点困惑。   毒已经解了,仇也算报了,广阔天地就在眼前,可是他们两人此刻却还被困在梦境之中。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常恨天还没有得偿所愿。   所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清润的少年嗓音在耳畔冷不丁响起,立刻让叶寒霜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于是她停下步子,转过身淡笑着回道:“我不是说了吗,就是看不惯她们欺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可是我根本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常恨天垂着眼,语气十分冷静,还带着淡淡的自嘲,但那微微颤动的睫羽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恐慌又狼狈。   叶寒霜顿时愣住了,面上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我天生血脉特殊,这副皮相也还算有些颜色,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利用我做炉鼎修炼。我打不过,便总是先假意顺从,再趁其不备把她们一个个都杀了!”   “刚刚那个女人,受了我两剑,根骨全碎修为尽失,是不是很惨?”   常恨天扬着一张艳丽夺目的脸,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和怨毒,甚至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可是在害过我的人里面,她已经是下场最好的一个了。”他神色冷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些年来,我杀过很多人,也骗过很多人,为了活下来,我可以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女子已经皱起了眉,心里登时就是狠狠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眼神锋芒毕露,却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你费尽千辛万苦救下的,其实是这样的一个人。”   常恨天深吸了一口气,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却被汹涌的情绪哽住了,一下子开不了口。   这可能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为数不多说真话的时刻。   他本来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只要保持着受害者的可怜姿态,就能够理所当然地被关心,被保护。过去的那些事,只要她一直不知道,也许就会永远对自己这样好。   可是犹豫了许久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样真挚而温暖的人,也许以后永远都不会再遇到了。   所以他不想再说谎了。   叶寒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就背着风站在那里,衣袍被吹得飒飒作响,抖动得厉害,但比袖袍抖得更厉害的,是他贴在身侧的双手。   他神情麻木,身形一动不动,就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审判。眼睛里却泛着一点不大明显的晶莹,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其实当初在山洞里,叶寒霜看到少年表面故作诱惑,却暗自蓄力发起攻势,就大概猜到他之前都是如何对付强敌的了。   所以现下能说出这些话,应当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   她忍不住心里一软,突然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你知道我给那个女人吃的是什么药吗?”   “……你的独门秘药,一种毒蛊?”常恨天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上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闻言,叶寒霜立刻愉悦地笑了起来,“我身上哪儿会有什么毒药,那是我在后山拿泥巴和杂草随便揉的,吓吓她而已。”   “啊?”常恨天一下子瞪圆了眼,眼珠乌溜溜地打转,难得地露出了点属于孩子的稚气。   “所以你瞧,我多会骗人啊!可是对付坏人和敌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什么不对。听说过一句话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可是,人人都说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气节比命更重要。但面对旁人的羞辱,我却没有宁死不屈,而是……”   他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低声喏喏道:“而是假意顺从,用、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对付比自己强大的人,这不算没骨气吗?”   “那叫智取。”叶寒霜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愈发柔和,“再说了,来人世间一遭不容易,想活下去,又怎么会有错呢?”   是啊,他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不对呢?   他只是让伤害自己的人自食恶果,又有什么错呢?   常恨天的心口就像被一道惊雷砸中了,怦怦直跳,眼睛里好像瞬间燃起了两簇火苗,磕磕巴巴地问道:“所以我……我其实并不算坏,也不是软骨头,对不对?”   他语气急促,如同一个在海上漂浮了几天几夜的人,在焦急地寻求一块浮木。   于是叶寒霜立刻把手轻轻地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温柔地拍了拍,“当然了,有的时候,隐忍和坚持需要更大的勇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话音刚落,常恨天就直直地愣住了,眼睛用力地眨了又眨。   等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说了什么之后,他整个身子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心口那些血淋淋的伤疤,正被人用最温柔的方式轻轻抚过,然后逐渐结痂,长出新肉,甚至还开出了小花,正散发出一股蓬勃的生气。   林间的清风拂过,卷起了草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叶寒霜额前的发丝,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明艳动人,仿佛遮住太阳的几缕云雾被撩开了似的。   常恨天眼里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憧憬,终于怯怯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揪住了女子的袖袍下摆,迟疑了一瞬,又往上挪了挪,似乎是想要拉住她的手。   然而就在这时,周围的景象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天地之间霎时铺满了白茫茫的雾气。   梦境马上就要坍塌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寒霜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少年从头到尾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救他于水火之中,也不是给他广阔的自由,甚至不是帮他报仇雪恨。   他想要的,是在自我厌弃的时候,能带给他希望的一丝赞许。   是在坠入深渊的时候,能拉他一把的温暖的手。   没有人教过他对错和是非,他就只能自己在摸爬滚打里学着掌握生存的法则。   没有人给过他善意和温暖,他就只能陷入无边的恶意和寒冷里难以自拔。   于是在梦境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在失去意识之前,叶寒霜坚定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把常恨天停在半空中的手腕,牢牢地反握住!   烛光消失了。   常恨天陡然一震,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最先看到的是宋清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常道友,你终于醒了。”他扶了少年一把,眼里透出一丝不大明显的喜色,随即又忧心道:“叶道友方才想用法宝救你,结果也昏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清醒。”   闻言,常恨天不禁眉心一跳,目光立刻落到身侧的女子身上。她正闭着双眼,好看的眉头也舒展着,看上去睡得很是安稳。   他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嘴角,目光继续下移,而后瞳孔登时就是一缩——   他们的手,还轻轻地牵在一起,看上去缱绻又温柔。   常恨天的眸中顿时翻腾起一片暗涌,梦境里那股熟悉的温暖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竟然莫名其妙就冒出了一股毫无缘由的委屈。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呢?   如果在那个时候,那个他孤立无援任人欺凌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个人,那么他会不会永远只是常恨天,而不会变成宫煜沉呢?   这个问题,他想不出答案。   而就在这时,叶寒霜的眼皮突然动了动,眼看就要睁开眼睛了。于是常恨天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脸红了一半,立刻仓皇地松开了手,还飞快地起身倒退了好几步。   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让旁边的宋清台都吓了一跳,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被突然响起的一个女声打断了思绪。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先前同他们失散的晁缜和凌芝芝居然从山洞的另一个入口走了进来,这时,醒过来的叶寒霜也站起了身。一同入秘境的同伴在此处平安地重逢着实令人惊喜,是以几人立刻就热络地寒暄起来。   “……前面的幻境实在太吓人了,多亏晁道友心细,我们才能逃出生天。”凌芝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噢对了,我们还发现前面有个机关,应该就是通往下一个地方的路口。”   “没错,但是这个机关很是奇怪,我们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晁缜也跟着补充道,“叶道友你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破解。”   叶寒霜自然欣然应允。   她疾步走到那机关跟前细细观察,旁边被三个人牢牢簇拥着。大家都很喜欢她,看着她的时候,眼里都带着仰慕和赞赏。   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应付机关的对策,人人都在积极地献言建策。   只有常恨天没有凑上去。   这几个人都是修仙界各大宗门里最受关注的弟子,善良果敢,高洁大义,充满正义感。   他们和叶寒霜是一类人。   而自己却是一个别有所图的卑劣妖修。   常恨天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胸口突然像被人大力撕扯一般隐隐作痛。   自从修炼妖功实力大增,成为大乘境的强者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憎恶过自己的血统。   因为妖族的血脉让他强大,让他再也不用受到别人的欺凌,还把从前那些害过他的人都狠狠踩在了脚下!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无比地想要变回人。   他想拥有一个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机会,就像这几个人一样。   “常师弟,你愣着干什么,不过来帮忙吗?”叶寒霜神色自然地冲他招了招手,“破解这个机关需要同心协力,少了你可不行的。”   这话的语气很熟悉。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想活下去,又怎么会有错呢?”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常恨天的眼眶忽然一阵发热,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快步走了过去。   或者从现在开始,他就只做常恨天,再也不做宫煜沉了。   还来得及吗? 第42章 蚍蜉撼树   “这个地方一共就两条路,我们两队人各走了一边,现在都没办法回头,所以这里一定另有出口,而开启的关键应该就在这个机关上。”   晁缜神情严肃,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很认真地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他口中所说的机关,指的就是离正东方向石壁三丈远的位置,立着的一根深褐色的石柱。柱子不算很高,外表被层层绿叶和落花遮盖住,就像一棵最普通的树苗,丝毫不引人注目。   而现下,那些用来作伪装的藤蔓被全部扒开,里面那截可以上下拧动灵活旋转的操纵杆一下子就露了出来,顶端嵌着的石块还散发出一道金光,很是刺眼。   常恨天悄悄把手伸过去一探,即使闪避及时,还是立刻就被那股灼热的感觉刺痛了肌肤。   他沉声道:“这个金光威力很强,若是照到设定好的某处,说不定能触动机关,在这里打开一扇门。”   “可是咱们都把整个山洞照遍了,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凌芝芝不停掰动石柱上的操纵杆,让金光四处扫荡,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依旧一无所获,最后只好有点泄气地把手放下。   解谜一时间陷入僵局,众人都沉默下来。   叶寒霜一直没有开口,锐利的目光在周围细细地逡巡着,随后似是发现了什么,眉头一皱,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觉不觉得那面石墙上的花,有些古怪?”   于是大家都顺着她的眼神向对面的石壁望去。   仔细看了一阵,还真觉出不对劲来了。   那些稀稀拉拉的花枝就好像根本不该长在那里似的,即便没有风吹过也是摇摇欲坠。而且花瓣颜色不鲜,叶片枯黄,与别处的枝繁叶茂和生机勃勃形成了鲜明对比。   凌芝芝立刻会意,飞快地甩出手中的韧柳鞭,哗啦一声就勾住了一大片枝蔓和藤条。宋清台也跟着长剑一扫,强劲的剑气刮过,残花和枯叶就纷纷往下掉落。   转瞬之间,整面石墙便被二人清理得干干净净。而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竟镶嵌着形状各异的琉璃块,流光溢彩分外耀眼,让整个山洞都变得亮堂起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   叶寒霜嘴唇微抿,手上毫不停顿地开始拨动石柱上的长杆调整好方向,把极强的一缕光对准了正中央凸起的那块最大的琉璃石。   金光划过锋利的棱角,在几个面上自如地打转,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连成曲曲折折的光路。几道夺目的光汇聚到一起,最后直直地射到了山洞的一角,刹那间地动山摇!   紧接着,一面硕大的屏障就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硬生生把山洞一分为二从中间截开。视线穿过透明的屏障,就能看见那头的陌生景象,甚至还能隐约听见人声。   “果然有另一个路口!从这里出去,说不定就能遇见林道友他们了。”凌芝芝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第一个快步走了过去。   没想到,她刚一靠近那面透明的屏障,就被迎面而来的巨大罡风击得脚下一个趔趄,还好被旁边的叶寒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到地上。   “没事吧凌道友?”   “……我没事,就是这机关好生邪门啊,看着像个出口,居然过不去。”凌芝芝攀着身边女子纤细的手腕往后倒退了几步,盯着眼前的透明屏障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这是一道用上古秘术设下的结界,名字叫蛛丝网。看似空无一物,却有千丝万缕灵力纠缠在一起,剪不断,斩不尽,砍不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常恨天轻声解释道。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诧,同时再次对少年的见多识广感到惊叹,没想到他看着年纪这么小,却能知道这么多修仙界失传的秘术和秘闻。   宋清台立刻追问:“那要如何才能破解呢?”   “我记得创下这种秘术的真人出自流仙门,因此只有用流仙门的独门功法《飞羽诀》才能化解。”   “流仙门?”晁缜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转头看向身边手拿长鞭的清丽女子,“那凌道友岂不是可以出手?”   而在所有人希冀的目光下,凌芝芝却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解释道:“这门功法其实叫《登仙经》,分上下两卷,而我只修行过上卷。至于下卷《飞羽诀》,因为传承有所残缺,连师父都没有完全练成。”   说着,她不自觉地半垂下眼,默默叹了口气,神情又是担忧又是自责。   叶寒霜安抚拍了怕她的肩膀,“别担心,这里毕竟是秘境,本就当凶险与机缘并存。既然给我们出了难题,自然就会有破解之法藏匿其中。”   “是啊。”晁缜也附和了一句,“我们先四处找找看,也许这功法的下卷就在附近,这样既能让我们脱困,又补全了你们流仙门的传承,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各自分头寻找线索。不料就在这时,一贯果决的宋清台却顿住了脚步,神色迟疑地问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凌芝芝和叶寒霜都不明所以,晁缜却沉声回道:“是一声佛号。”   常恨天似乎也知道他们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眯着眼淡淡道:“就在玄武方位。”   而后,他们三人对视一眼,竟同时祭出手中长剑,朝着同一个方向,对着同一个地方,狠狠逼出极其猛烈的一击!   三道精纯灵力叠加在一起,爆发出来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整个山洞仿佛都微微震颤,蓝色的光点如同星火,逸散得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半空中突然就浮现出了很多金光闪闪的文字和图像,密密麻麻连成长串看得人头晕眼花,但凌芝芝却一眼就辨认出来,激动到失声喊了起来:“这就是《飞羽诀》!”   但她话音未落,就有长剑短刀铺天盖地从后方袭来,看着比之前的机关还要凶险,正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和凶狠的力道,直冲叶寒霜面门而去!   “叶师姐!”   常恨天瞳孔一缩,在晁缜和宋清台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撤回了手中奔腾而出的灵力,以雷霆之势迅速赶去解围。   然而,他剑中的灵力刚一收回,叶寒霜那边源源不断的强劲攻势就不见了。与此同时,虚空中闪现的那些文字,也一并随风消散了。   没有蓝光,没有《飞羽诀》,没有伤人的暗箭,周遭的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经过这一遭,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在场的人里唯一出自流仙门的凌芝芝就必须炼成《飞羽诀》,破开蛛丝网的结界。   而她想要修炼这份秘笈,就必须由宋清台三人同时不间断地输出灵力,让秘笈上的内容显现出来。还需要叶寒霜从旁抵挡危险机关的袭击,四人同时护法,才能保证她安心修行。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他们四个到底能撑多久。   宋清台从不妄自托大,他首先考虑到自己先前对阵时的精力消耗,稍微推算了一阵,便神色凝重地开口道:“不超过两个时辰。”   常恨天:“我亦然。”   他的修为已达大乘境不假,可如今正值蛊毒发作,不仅年纪倒退回少年时期,修为也跟着暂时倒退到元婴中期,确实比宋清台强不了多少。   晁缜的修为刚到元婴初期,是三人里最弱的,便很诚实地道:“我只能撑一个时辰。”   他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大放心,又看向叶寒霜,神色认真地说:“叶道友,你那边的情况不可预知,机关说不定会越来越凶险。若是撑不住了千万别硬扛,知会一声,我们三人便先行撤力,让你调息修整一番再继续。”   叶寒霜心头微暖,但还是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这恐怕不行,你们先看一下那道蛛丝网,与刚刚有什么不同。”   被她一提醒,所有人都探头望去,而后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明显的惊色:“……这结界,怎么好像变厚了?”   常恨天面色凝重:“这应该是秘境加成的缘故,我们的每一次中止,都会导致蛛丝网的加固。到最后,便是学会了《飞羽诀》,也未必能破开这层结界了。”   方才那一次意外的尝试,已经增加了几人破阵的难度。谁都不知道下次再半途而废,又会发生什么。也许能幸运地逢凶化吉,但也许就是结界的彻底封闭,没人敢打这个赌。   所以也就是说,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   不成功,便成仁!   凌芝芝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整张脸都失了血色变得煞白,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可、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试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一门功法,而且还、还要立刻学以致用。”   从前的杀妖也好,历练也罢,她和道友们并肩作战,即便自己遭遇不测,也不会拖累旁人,因此并不觉得害怕。   可这次,凌芝芝被委以这样的重任,甚至一个人肩负着同伴的生死,她顿时就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   晁缜忙安慰她:“那就试试看,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但我其实不太聪明的,万一最后没有学会,破不了结界,害大家白白浪费了灵力,那我、我——”她心口砰砰直跳,连手都在微微颤抖,根本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有一双手轻柔地箍住了她的肩膀。凌芝芝一抬头,正对上叶寒霜那道充满理解的温和眼神。   “芝芝,若是我抵挡不住那些机关,若是他们三个中任何一个人灵力透支,这结界都破不了。所以,这些担子不是只压在你一个人身上的,别想太多。”   这话乍一听,会觉得很没有志气,但细细一品,却意味深长。   你觉得自己不行,但其实我们也不一定行,大家都一样,没有谁拖累谁,所以不用紧张。   凌芝芝一下子就觉得心里放松多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于是五个人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武器,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便同时摆出了应战的姿态。   宋清台、晁缜和常恨天把灵力倾注而出,叶寒霜在山洞中来去游走仗剑挡住机关,凌芝芝在四人的帮助下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钻研功法,三管齐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越来越多,裹挟着凛冽的寒风,攻势连绵不绝几乎没有停歇。   这样的攻势叶寒霜并不陌生,她曾困于秘境,也曾深陷兽潮,时常经历这样没有喘息工夫的时候,每次也都能很好地应对,但这次,却有一个很大的不同——   她不能躲了。   面对最猛烈的那些攻击,她原来可以轻巧地闪身避开,可以后仰躲远,可以侧身下腰,根本不必硬碰硬。   可是如今,叶寒霜的身后是全神贯注练功的凌芝芝,是把通身灵力都源源不断传输出去的晁缜、常恨天和宋清台。   他们无比信任着她,把后背都留给了她,一个个毫无防备,更无法还击,是以一旦自己躲了,暗箭便极有可能会伤到他们!   所以她只能全盘接下,甚至还得主动迎上去,挡住每一波袭击。既要攻,又要守,还要护,时间一长,还是让她有些力不从心。   更糟糕的是,这些刀剑就像是有自己的思想,它们似乎意识到凌芝芝已经练出了些名堂,开始不断朝着她的方向进攻,简直像是刻意要阻拦她练功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把尖锐的长剑破空而来,带着狂暴的剑气,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朝修炼的女子狠狠袭去!   叶寒霜离得远,想也不想就先一剑飞过去为她解围,同时又警觉地回身,重重一掌逼退了袭向宋清台和常恨天的暗箭,结果反倒来不及抵挡攻向自己的利刃。   那凶猛的一刀堪堪擦过她的肩膀,刀锋紧贴着肩胛骨,蹭出一片血花。磅礴的刀势狠狠击中了她的胸口,登时就是一阵剧痛!   翻涌的气血冲上喉头,腥甜的味道立刻就涌了上来。   但她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强提真气继续挥剑迎战,连身子都没有轻微倾斜一下。   金石敲击声不断响起,让晁缜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输送灵力的手立刻就不稳了,差点连剑都拿不住。   叶寒霜正孤零零地面对着犹如千斤万马的强劲袭击,那些霸道的攻势如雨点一般打在瘦削的身上,她连骨头都要断了,嘴角也一直在溢血,连衣衫上都沾染了血色,可想而知正在遭受着怎样的痛楚。   但是她却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甚至还克制住自己的呼吸,脚步依旧轻盈,身法依然稳健,因此光听声响,竟无人察觉到她此刻已经受了极重的伤!   “叶——”晁缜心头大震,嘴里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对上女子坚毅沉稳的视线时,又生生忍住了。   挥剑的间隙里,她用口型无声地在说两个字:“不要。”   不要什么呢?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大家。   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   不要出声,会影响她练功。   晁缜读懂了她的话,但正因为全部读懂了,才觉得更加难受,只好狠狠地别过头去。   宋清台和常恨天自然也注意到了,尤其是常恨天。   打断骨头有多痛,剑气击身有多疼,没人比他更清楚。而他当时尚且忍不住痛呼出声,可叶寒霜却连闷哼都没有发出过哪怕一声。   常恨天只觉得心里狠狠一揪,但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冲动地停手,因为愈发凶险的攻势只能证明一点——凌芝芝快要练成了,胜利就在眼前!   他不能让叶寒霜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也不舍得。   于是三个人都狠狠咬着牙,谁都没有出声,明明额角已经开始渗出冷汗,也没有人先撤下自己的灵力。   在这样的严防死守下,凌芝芝安然无恙地练到了《飞羽诀》的最后一层,这也是这卷功法当中最难的一层,需要把全身灵力落到虚处,似有若无,火候极难掌控。   她尝试了很多次,灵力到处逸散,每回都以失败告终,心里着急,可越急就越练不好,焦躁地睁眼,余光一扫,正好看见叶寒霜脚边淋漓的鲜血,耳边登时一阵嗡嗡作响。   就像是被一记重锤抡过头颅,凌芝芝的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甚至在心底头一回生出了一股对自己资质的埋怨和不满。   在宗门之中,她的天资固然当得起一句出类拔萃。但放眼整个修仙界,宋清台能越过筑基,直接从炼气到金丹,常恨天身为散修,年纪轻轻就是元婴中期的境界了,苏婵月也曾经在短短数月就从金丹前期破境到后期,叶寒霜就更不必说了,身为武修却能比灵修更强大。所以和他们相比,自己的这点资质还远远算不得顶尖。   仙门大会以后,凌芝芝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比起天资卓越,她更偏向于勤能补拙,有如今的成绩,她很知足,也从来没有过埋怨。   可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天赋再高一点,学得再快一点。   那样叶道友就能少受一点折磨,不会伤得这样厉害。   为什么自己这样没用!   为什么这第九层就是练不成!   极度的自我怀疑之下,有那么一刻,凌芝芝甚至想过要放弃。   可是她一抬头,看到叶寒霜翻飞的衣角,喉头就哽住了。   这个人还在拼尽全力为自己护法,如果现在泄气,那她就白白受伤了,而且也对不起所有人的努力!   于是凌芝芝强行压下心里的所有负面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向《飞羽诀》的最后一层发起了挑战。   而被所有人担忧的叶寒霜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辛苦。   皮肉筋骨虽痛,但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咬牙反击,体内雄浑的力量反倒不断上涌,打破了原先的桎梏,让她变得精力充沛起来!   《武道总纲》中的第七重境有云,武者,需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方可得常人所不可得。   叶寒霜从前并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   什么样的忍耐,才是常人所不能忍呢?   直到今天,她把所有的疼痛全部克制住,硬生生抗住每一次经脉紊乱,强行压下每一次气血翻腾,反而误打误撞触摸到了武道第七重境的边界!   她这才明白,这里说的忍耐,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里的。   看到强烈的攻击,忍住不躲。   受到剧烈的疼痛,忍住不说。   知道自己的无力,忍住不退缩。   他们五个人,在秘境的压制下,的确显得很弱小。   可每个人的心底都埋藏着炽热的火种,都在悄悄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熊熊烈火,只等着那一刻的爆发!   他们不只是为了自己在战斗,更是为了同伴而战斗,是以人人都在忍耐自己的痛苦,看到了彼此的伤痕累累,也都默契地选择不说。   弱小如斯,却也强大如斯。   而与此同时,秘境之外的某处,有面宽大的水镜漂浮在空中。叶寒霜几人此刻苦苦挣扎的情形,竟都在水镜中一一呈现,甚至连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清晰无比。   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旁负手而立,神色淡淡道:“衡儿,你的心乱了,你在看什么?”   云天衡眉心一跳,立刻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恭敬地回道:“在看蚍蜉撼树。”   老者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要记得,天道是不会有错的。苏禅月是天道命定之女,无奈命格衰微,咱们不过是顺应天道帮她一把。不然等将来魔物现世,会有多少世人遭受劫难?”   云天衡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静静地盯着水镜里那个神色坚毅的女子,没说话。   他知道叶寒霜此刻看不见自己,可是那双清澈透亮仿佛容不下一点污秽的眼睛,却让他觉得自己的污秽无处遁形。   “我们都是为了拯救苍生,护住天下世人,那么稍微牺牲一下这几个修仙弟子,便算不得什么。你是明白的,对吧?”   老者说得十分大义凛然,但眼里飞快划过的一丝勃勃野心,却让这句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云天衡顺从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有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在悄悄地反问:   所以叶寒霜他们几个,难道就不算世人了吗? 第43章 以剑传音   滴答——滴答——   是叶寒霜肩胛骨的血色沿着长臂落在地上,辗转出一片黏稠的痕迹。是凌芝芝紧闭着的双眼中涌出热泪,缓缓从脸颊滑落。是常恨天三人额角豆大的冷汗打在石阶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闪着寒光的□□短刀都像是长了眼睛,从各个方向鱼贯而出袭向众人,强大的威压和剑势接踵而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味道。   这是一场漫长又艰难的拉锯。   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凌芝芝“唰”地睁开了眼,黢黑的眸底闪过惊人的亮芒,在一瞬间腾空而起,裹挟强劲逼人的掌风,带着满身汹涌的灵力奔赴到了结界跟前。   她纤细的手腕急速翻飞,一团蓝色的雾气就从她胸口处缓缓升起,如同无边的月色散发出淡淡的光华,而且还越聚越大。   巨大的光晕漂浮到空中,逐渐开始逸出一阵又一阵强有力的威势。凌芝芝心中微定,让全身的灵力都汇于掌心,然后抬手飞起重重一击,那团光晕就在顷刻间化作片片轻盈的羽毛!   蔚蓝色的浮光点点里,细小的羽毛附着在蛛丝网千丝万缕的灵力上,一下又一下地研磨碾压,仿佛春雨润物细无声,悄无声息地解开严密的禁制,撕扯硬如磐石的阻碍,让结界摇摇欲坠。   紧接着,虚空中的光点一窝蜂涌了过去,这面牢固的屏障竟从中间破开一个大洞,大风哗啦啦地就往里面灌!   “结界开了,大家快进来!”   凌芝芝立刻就在入口处高声喊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被这阵风刮得差点站立不稳,激动得连嗓音都有些嘶哑和颤抖。   于是宋清台三人立刻撤回手中灵力准备离开此地,然而,山洞中的机关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随着他们灵力的消散而消失,反而变本加厉。   这些暗箭似有所感,开始像疯了一样朝众人攻来,甚至先前已经被打落在地的利刃,被斩成两段的长剑,被扎进石壁的短刀,也纷纷卷土重来!   叶寒霜心头暗自升起警惕,袖袍一扬,立刻挥出一道如同利剑般的气柱,在半空中一往无前连番击中肆虐的机关,明枪暗箭“咣当咣当”纷纷掉在了地上,而她就趁这个空档快速撤退。   其他三人也如法炮制,一边抵挡层出不穷的刀光剑影,一边不断地往结界的方向后退。虽然体力消耗巨大,但迫于凶猛的追击下只能咬着牙健步如飞。   紧迫的时间里,叶寒霜当空扫出一剑,剑气恢弘震动石壁。常恨天、宋清台和晁缜也同时爆发出凛冽的剑势,互相交织在一起逼退了层层叠叠的攻势,然后五人默契地同时踏进了出口。   已经成功一半了!   紧接着,凌芝芝飞速地舞动起长鞭,鳞状的羽毛翩然而至,不过须臾,结界便又重新严严实实地合上。   于是刀剑的呼啸声都被阻隔在外,再也无法影响他们丝毫。   至此,一行五人,全部平安逃出生天!   劫后余生,又刚经历完这么一场恶斗,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眼底是深深的庆幸,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喘息声和砰砰的心跳声。   而后,身上沾染了血迹的叶寒霜自然就受到了所有人的小心照看,一下子被围到了中间。肩膀上的小伤被仔仔细细地处理好了不说,还被一个接着一个地关切盘问。   “叶道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师姐你其他地方的伤怎么样了?”   被四道热切又紧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叶寒霜心里既觉得感动,又有点无奈。怕他们担心,赶紧笑着解释道:“我真的只是看着严重而已,你们损耗了那么多灵力,才比较辛苦。”   她虽然面色苍白,唇角殷红带血,但说话的时候中气很足,精神也很好,到底让众人稍微放下心来。   凌芝芝心里一宽,马上眼睛弯弯地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笑嘻嘻打趣道:“我其实也一点事儿都没有,倒是他们几个消耗太大了,都冒汗了。”   “那刚刚是谁一边练功一边掉眼泪啊?”晁缜难得开了句玩笑,瞬间让女子的脸上飞起一抹羞恼的薄红,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有心情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么粗粗一看,便纷纷惊讶地扬起了眉头。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但一眼就能看到头,两侧是封死的透明墙,头上有穹顶。   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地方,有点像山洞,只不过不是由石壁围成的,而是——   凌芝芝把手轻轻搭在左侧的那面“墙”上,只摸到了一片虚无,却又穿透不过去,还感受到了一阵奇怪的波动,于是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这个地方看着怎么那么古怪?”   “是啊,好像什么都没有。”晁缜也跟着皱起眉头,“而且刚才我们明明听见有人说话,进来之后居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秘境之中多幻象,也许刚刚的人声只是海市蜃楼。”宋清台沉声猜测道。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波极强的攻势从几人左侧的透明屏障中狠狠袭来。虽然什么武器都看不见,但凌厉的刀锋和凶狠的剑气,却能被很清晰地感知到。   于是几人不禁面色沉重地对视了一眼。   不是吧?   才刚歇了口气就又要打?   别说凌芝芝了,便是一贯剑意强盛越战越勇的宋清台也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   然而叶寒霜在挥剑连续接了几招之后,却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对面的路数十分熟悉,就好像曾经跟她交手过很多次似的。   她立刻眯了眯眼仔细回忆了一阵。   灵力稀稀疏疏,如同轻飘飘的雨丝,却又夹杂着强劲的疾风滚滚而来,这不正是沧澜剑法里的“雨疏风骤”吗?   再观此人的出招习惯,剑势力道和剑气角度,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对面的人是三师兄!”叶寒霜把剑一收,十分肯定地道。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惊,然而举剑迎战的晁缜却是眼睛一亮。   “刀光阵阵势不可挡,就好像破开了所有丛林树木,处处是刀锋避无可避,这不正是林少宗主的绝招‘披荆斩棘’吗?看来他也在!”   “没错,的确是‘披荆斩棘’。”凌芝芝原本还在不断地出鞭抵挡刀锋,话音刚落就发现对面的攻势停了,立刻欣喜道:“他们那边估计也认出我们来了,没再继续进攻了。”   她把鞭子收回到身侧,低声赞叹道:“而且我发现,林少宗主的招式比他之前强劲了许多,看来他的刀法又精进了。”   宋清台却摇了摇头,“不单单是这个原因,我方才出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剑势威力比往日更盛,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闻言,叶寒霜抿了抿唇,神色反倒变得严肃起来,“我想,咱们应该是陷进一个诡谲的阵法或者秘术中了。”   常恨天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点头道:“不错,而且这秘术失传已久,最早是由一对境界高深的同门师兄弟为了互相比斗所创立的。”   “他们二人隔着一面虚无的墙,看不到彼此,出手时便不会留有情面,同时这面屏障又能让招式变得更加强大,乃一举两得。启用这秘术,原本是为了精进修为,但此刻出现在秘境之中——”   他面色一顿,不自觉地拖长了语气,没有继续往下说。   而叶寒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神色凝重地接话道:“那就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只有一方将另一方彻底击败,才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凌芝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她又乐观起来,神色天真地开口道:“可是既然我们现在已经认出彼此,自然就不会中计了。”   “但如果双方都不动手,就像现在这样,那么我们就会永远被困在此处。”   叶寒霜话音刚落,所有人便沉默了。   要么双双被耗,要么斗得你死我亡。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当真是好阴毒的算计!   “那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这样坐以待毙?”   “那倒也未必。”叶寒霜盯着那层不断波动的透明屏障,万般思绪在心头掠过,突然间就灵光一闪。   “这秘术本就不是用来害人的,自然有解决之法。我想,那对师兄弟隔着屏障比试,也不一定非要等到有一方获胜了才能停手,总有休战的时候。”   “看来叶师姐已经猜到了。”常恨天弯了弯嘴角看向身边的女子,“他们二人师出同源,倘若同时使出同样的一招,从招式到力道到角度都分毫不差,便可让禁锢被打破,自此休战!”   “噢——”宋清台很快跟着反应过来,清冷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设局的人一定没有想到,我们这里真的有一对师兄妹,如假包换。”   倘若是另外两队人马困在禁制两头,恐怕还真的有些麻烦,可偏偏同出自沧澜派的越修默和叶寒霜一个在这头,一个在另一边,这就给他们带来了转机!   但晁缜无疑考虑得更为深远,也没有几人那么乐观,听了这个法子,还是忍不住为叶寒霜捏了一把汗。   他们现在和对面的交流完全被阻断,互相听不见也看不见,倘若两人都全力出击,加上这秘术又能把招式的威力扩大十倍甚至百倍,万一被反噬,那就是两败俱伤。   “叶道友,你有几成的把握?”   “十成。”叶寒霜自信地冲他扬了扬眉,然后立刻举起长剑,旋起一阵轻柔的剑风,又轻轻点了两下屏障。   那边的越修默马上就收到了消息,喜滋滋地道:“小师妹是让我等下跟她一起出招,就用沧澜剑法里的风云变色。”   这就懂了?   你可别会错意吧?   旁边的林承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忧心忡忡地开口道:“越道友,你确信叶道友是这个意思吗?她可什么话都没说呢。”   “正是因为声音传不过来,所以小师妹才以剑传音。”越修默很笃定地抬了抬下巴,已经拿着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以剑传音真的能把要说的话准确传达吗?”晁缜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叶寒霜浅笑颔首,认真地解释道:“仙门大会以来,我就与三师兄时常切磋,这样的对阵早就不陌生了。”   “我和小师妹那根本都算不上切磋,纯粹是她给我喂招。没有她带着我练剑,我根本没机会进冥霄秘境。”越修默叹了口气。   “这招风云变色威力极强,我和师兄曾经一同使过,所以很是熟悉,一定能打破这层禁制。”叶寒霜神色笃定,温声安抚自己的同伴。   “风云色变是小师妹在仙门大会的最后一战里手把手指点过我的,所以这一回,我一定不会拖小师妹的后腿。”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亮光。   叶寒霜轻扣墙面:“三师兄,我要出招了。”   越修默同样回应:“我准备好了。”   两人隔着一面密不透风的禁制,彼此都听不到对方说的话,只靠着剑气的抖动和剑势的传播,居然也能奇异地心意相通,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在对话一般,简直叫人啧啧称奇。   紧接着,叶寒霜迅速抖动手中长剑,凭空卷起阵阵疾风和层层乌云,剑气磅礴而去直逼对手。   “风云变色!”   与此同时,越修默也挥剑而出,挑起片片密云,让烈风呼啸而过,重重地给对面一击。   两柄剑隔着“墙”对峙着,剑尖相碰,剑锋相交,瞬间擦出强烈的火花。   而且细细一品,还当真是同样的威势,同样的剑气,同样的角度,连一丝一毫都不差!   轰——   众人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铺天盖地的威压让他们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等再一次回头的时候,就发现那一道厚厚的透明屏障居然消失了!   朦朦胧胧的茫茫雾气里,林承天和越修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然后越来越清晰。   “三师兄!”   “林道友!”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   但他们还来不及寒暄,就发现周遭的环境又发生了变化。   左右出现了石壁,上面插着许多柄闪着熠熠光辉的宝剑,脚下也有了岩地,散落着数不胜数的精美宝盒,旁边还有好多沓堆得严严实实的书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伙儿都愣住了,甚至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一时都忘了说话。   “所以……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宝藏了?”还是越修默最先跳了起来,大大咧咧地开口道。   于是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喜色。   凌芝芝扫视了周围一圈,更是感慨万千,“咱们八人一同入境,总算聚得差不多了,还找到了秘境里的宝藏,如今就差苏道友了。”   她话音刚落,对面两个人却同时诡异地沉默了一瞬,还不着痕迹地互相看一眼。   半晌,越修默才皱了皱眉,迟疑道:“二师姐她……可能另有奇遇。”   叶寒霜看他们俩同时面露难色,说话还支支吾吾的,不禁眉头一挑,“怎么说?”   “当时我和林少宗主一同入秘境,历尽艰险后,恰好在一个山洞遇见了二师姐。那里的机关很是凶险,我们三人成阵,各自都受了点伤,才能勉强抵挡一二。”   越修默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他原本就是个炮仗精,这会儿危机解除了,他也就终于有工夫把之前发生的事像倒豆子一样都吐了出来。   “阵法虽然消耗很大,但效果还不错,眼看就要成功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二师姐突然被一道金光笼罩。然后半空中就开了一扇白雾萦绕的门,再然后她就一个人走了另外一条路。”   金光?空中的门?   还只带走了苏婵月?   虽然他们此刻身处秘境之中,但这样神奇的事情还是让众人心里都觉得十分震撼。   “后来的情况就变得更为危险,机关挡都挡不住,我还被刺了一剑,要不是越道友给我吃了他们家的祖传丹药,可能都活不到现在了。”林承天补充了一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   “而苏道友这样的情况,我也曾听父亲说过的,那就是气运加身之兆。金光一闪,空门一开,便是再危险的地方也如入无人之境,走的就是一条坦途。”   说到这里,林承天头一低,面上稍微闪过一丝不自然。   其实林经义告诉他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还说了,普通人的气运都差不了太多,倘若有人气运加身,那么身边的人便有可能会被吸走气运,跟着他就会倒大霉。   所以当时苏婵月走后,他和越修默被困在三人阵中,差点丢了半条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缘故。   只是这话倘若说出来,多少有横加指责同伴之嫌,是以他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确实觉得有些微妙。   “怪不得啊!”晁缜心思细腻,被这么一提点就想起来了,面上立刻露出恍然之色,“那日在八音阵中,我记得苏道友对应的那声佛音,正是极好音。”   何为极好音?   这是佛教八音中的第一种音,也称最好音,清脆动听,叫人越听越欢喜,永远平安顺遂。   苏婵月既然在阵中占据了极好的位置,很可能就代表她会在秘境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无惧任何风雨,顺顺利利地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   再回想当日仙门大会最后一战,苏婵月借用天道对抗叶寒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风云为她色变,天地也顺她心意,最终达到了天人合一。   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这份被上天眷顾的语气,确实是令人惊叹。   “她运气可真好啊!”凌芝芝的脸上不禁流露出羡慕之色。   不过这样的运气,让所有人都心生艳羡的同时,又隐隐有些疑惑,甚至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运气总是很背,甚至刚刚还受了重伤的女子身上。   不大对劲啊,天道命定之女不被天道眷顾也就算了,怎么能从开始到现在都一直这么倒霉?   都进了冥霄秘境,也一点优待都没有吗?   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因为这些人或疑惑或疼惜的目光并没有加太多掩饰,叶寒霜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忍不住摇头笑了一下,出声提醒道:   “运气这回事,求也求不来,还是知足常乐吧。咱们先看看这里有什么宝贝将来能用得上。”   “说得对,我们先寻宝去!”   “说得有道理!”   众人立刻附和,兴冲冲地开始在山洞里到处翻找。   这里的宝物简直是琳琅满目,虽然大家都是见多识广的名门弟子,但看到一些只有上古传闻中才出现过的珍奇异宝时,还是忍不住发出几声惊叹。   而叶寒霜最热衷的当属那些厚厚的典籍,然而她翻找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阵之后,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比如这本《龙门八阵》,粗粗翻了几页,就被她发现有两处残缺,仿佛被人刻意毁去一般。而且还只有上卷,下卷不知所踪。   还有这本《九宫图鉴》,这里面分明讲的是最最粗浅的奇门遁甲之术,稍微大点的门派里的藏经阁估计都不愿意收纳,按照道理,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珍稀的上古秘境之中。   这些真的就是冥霄秘境中的所谓机缘和珍宝吗?   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但如果不是,那么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出现,真正的机缘又藏在何处呢……   叶寒霜眉头紧锁陷入深思,冷不丁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摆。扭头一看,发现是常恨天。   少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手里还举着一本蓝皮的古籍,说话的语气很柔软:“叶师姐,你想修习毒蛊之术,这本《药引》对你一定大有裨益。”   闻言,叶寒霜心里不禁生出点意外。   说到蛊毒之术,她其实也是临时起意。自从发现这东西可以造成很大的危害,有许多闻所未闻的用处之后,她便有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危险之物,多些涉猎,总是有好处的,指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更何况,修仙界危险众多,有个粗浅的了解,也能防止被这样阴损的招数所害。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对这个感兴趣?”她忍不住挑眉好奇地问道。   常恨天不由得眼神一闪。   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在梦境之中得知的。   你在药房里翻动不同的药瓶的时候,眼睛里不自觉露出的兴致盎然。   你对那个女人说“你这样擅长蛊毒”的时候,面上闪过的一丝亮光。   你说“我身上哪儿会有什么毒药”的时候,不经意流露的一点情绪。   这些我全部都记得。   因为那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做过的唯一一场快活的美梦,所以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就可以放在心里长长久久地怀念。   常恨天眼中情绪翻涌,最后却把什么都咽回喉咙,只说了几个字。   “我猜的。”   他见女子没有接受,便又固执地把手里的书递过去一些,手腕有一点点不太明显的颤抖。   好像很怕被拒绝。   叶寒霜心中一叹,也继续不追问,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本古籍,冲他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多谢常师弟了。”   常恨天“嗯”了一声,没有继续搭话。   转过头之后,那张极其艳丽的脸上却迅速地飞起一点绯红。然后,嘴角微微翘起,偷偷露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笑容。 第44章 唯出剑尔!   那厢叶寒霜对秘境中的所谓宝藏和机缘暗暗存疑,不远处的宋清台也是满心疑惑。   他一向只对剑感兴趣,所以也只关注山洞中的宝剑和剑谱。可是手上的这柄上古神剑,既不够锋利也不够强大,甚至连剑灵的意识也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   还有地上摞着的这一沓剑谱,最上面的那本就是修仙界失传已久的《凌云剑》下卷,倘若是其他人见了,定当如获至宝小心珍藏。   但很不凑巧,宋清台从前流连妖魔两界,在机缘巧合之下正好练过上卷,这一看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这本剑谱的下卷里,有很多招式都浅尝辄止,甚至是没有章法,与上卷相比简直大失水准,而且还似乎缺漏了很多内容。   这样危机四伏的冥霄秘境,他们几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披伤挂彩才走到这里,倘若连珍宝和机缘都残缺不全名不副实,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这里真的是唯一的藏宝之地吗?   他英挺的眉头微微拧起,嘴一张还没开口,就有人先行一步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我也觉得这个地方不是秘境真正的藏宝之处。”   宋清台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越修默。他旁边站着神情同样严肃的叶寒霜和常恨天,三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怎么说?”其他几人听了,都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围了过来。   “刚刚小师妹说这里的阵法古籍有异,不但内容浅显,还有不少错漏。常师弟也发现,这么厚一打医药经里,没几本是能用的,还有就是这颗华阳丹——”   他边说边打开手中的一个雕花木盒,盖子一掀开,顿时就有淡淡的金色光芒从里面逸散出来。   “华阳丹?”凌芝芝马上把头凑了过去,神色好奇,“就是传闻中那个能有起死回生之效,让朽木都抽枝的神药吗?”   “我好像也曾经听师父说过。”晁缜托着下巴补充道:“这华阳丹极为珍贵,天底下一共就两颗,其中一颗已经被魔尊用来修炼了,而唯一剩下的一颗就在冥霄秘境之中。”   “传闻的确如此。”越修默点点头,一向嬉皮笑脸的面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正经:“但你们来看这颗丹药,虽然和华阳丹极为相似,但光泽要略微黯淡一些,仔细看上面还有细细的裂纹,而且也闻不到那股华阳丹特有的清香。”   众人一听,立刻照着他说的话验证了一番,发现果然不假,顿时心里生出些惊叹。越道友不愧是出身于修仙界第一大世家的公子,见识果真不少。   “当然,上面说的那些基本都是废话,我之所以能完全断定这是赝品,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林承天马上追问:“什么原因?”   越修默扬起小脸,有点小骄傲地说:“因为传闻都是假的,真正的华阳丹根本不在秘境,一直就在我们越家。来之前我特意带在了身上,那时候给你吃掉的那颗就是。”   林承天:“……”   饶是他年少沉稳,这会儿也实在克制不住内心的震惊,眼睛瞪得老大,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在回味那颗丹药被他吞进喉咙时的感觉。   全天下就剩一颗的宝贵丹药,多少人挤破头想进秘境争夺的宝物,居然就被他这么囫囵一口给吃进了肚子,稀里糊涂地连味儿都没尝出来!   林承天忍不住神色复杂地看向少年,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分外艰涩:“越道友,如此珍贵的好药,你就这么给了我,我实在……”   “再好的药,不都是用来救人的嘛!”越修默故作潇洒地把额前的一缕长发往后一甩,说起话来还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满不在乎。   “再说了,我们家有的是钱,灵石花都花不完,像这样的丹药就是洒洒水,以后再买就是了。”   这话就纯属吹牛了,林承天好歹是碧天宗的少宗主,家中私藏丰富,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不清楚像华阳丹这种级别的丹药意味着什么。   越家的底蕴即便再深厚,想拿出一颗这样的丹药也需要长久的积淀,绝非易事,而少年现在说这番话,明显就是为了宽他的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翻涌的感动压下,抬手轻轻拍了拍越修默的肩膀,千言万语最后汇成最真挚诚恳的一句话:“多谢了。”   见状,平日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宋清台此刻也不禁有些动容。   但凡能救命的珍宝都是世间难寻,可进入秘境之后,前有叶道友毫不犹豫地用琉璃玉救了自己性命,后有越道友慷慨拿出华阳丹应急。怎么这沧澜派的弟子,一个个的都是圣人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现在最关键的一点是,如果说此地的奇珍异宝是假的,那么——   “真正的宝藏和机缘会在哪里呢?”   “是啊。”晁缜面上也露出愁容,“这个山洞好像已经走到头了,我们上哪儿去找真的藏宝之地呢?”   众人不自觉地看向了身边皱眉沉思的明艳女子,在这么久以来一直并肩作战的过程里,她俨然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叶寒霜嘴唇微抿,沉声道:“我的想法是,不破不立。”   她拿过越修默手中的华阳丹赝品,暗自聚起一股精纯浑厚的内力汇至指尖,真气便沿着裂纹流入丹药,刹那间让其炸裂开来化作齑粉!   随后,细细密密的药粉如同尘土被风刮起四处飘洒,又仿佛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岩地狠狠震荡了一下,连对面的石墙都有一瞬的波动,甚至中间有一块地方还变得有些透明。   于是所有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样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藏宝之地,很可能是冥霄秘境对他们的一次考验,只有有了足够的气魄和胆识,敢把这些假的东西毁灭了撕碎了,才能获得真正的机缘!   常恨天紧随其后,祭出长剑霸道地一扫,掀起熊熊火光,瞬间就把若干错漏连篇的医经古籍焚烧得干干净净。然而缭绕的烟气却没有弥漫在狭小的山洞里,而是尽数透过石壁钻了出去。   紧接着,林承天也出手了。他当空劈出狠狠一刀,刀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凌厉的刀光闪过之后,那些不入流且误人子弟的阵法古籍就变成了升腾的水汽,再也看不见任何踪迹。   宋清台眼神一凛,手腕飞旋刺出冰冷刺骨的一剑,那些删减了大半内容杂乱的剑谱,霎时间就化为片片碎纸,刚一落地就化成茫茫白雾四处游走。   在周围不断闪动的刀光剑影里,凌芝芝的一声惊呼突然间响起:“你们快看,这里出现了一扇门!”   众人立刻停下动作循声望去,果然发现原本光滑的褐色石壁上,正中间的地方已经完全变透明了,还有丝丝灵力在其中波动,里面的景象也清晰可见,就好像是把两座山洞砸通了一样。   “看来这里就是新的路口,说不定真正的奇珍异宝就在里面!”   离得最近的晁缜把剑一收,率先大步踏了进去。结果没走多远,突然听到一声平和又安宁的佛号。   这声音不轻不重缓缓而来,就好像撞了口钟似的,却让他心口莫名一跳,脚下也不由得顿住了。   “怎么了晁道友?”见他突然停下,周围几人都有些诧异,纷纷关切地询问。   “……没事。”晁缜摆了摆手。   大概是听错了吧。   他扬了扬眉头,没有太过在意这个小插曲,拿着剑继续跟着大家一起往前走。   这个地方和他们之前所经过的山洞都大有不同,四面的石壁和穹顶上方都刻着繁复的精致流纹,有龙翔九天,也有彩云万里,很是好看。   周围扫视一圈,空间还算宽敞,活动范围大。只不过光线有些昏暗,让此地看起来很庄严,很神圣,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和阴森。   中央偏前方的位置,有七座铜制的方形低台,大小适中,正好能容纳下一个人。而且每一座都闪着耀眼金光,和虚空里的蓝色光点交相辉映。   此处虽然没有佛像,但这样的光彩配上四周的雕纹,却莫名地让人想到了寺庙。   晁缜的眼里不禁划过一丝暗沉。   这几个台子的排布和周围的景致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似乎是陡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放大,身侧没拿剑的那只手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看这个架势可不普通,有点像是什么阵法吧?”凌芝芝对着这一圈雕花方台打量了半天,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叶寒霜点点头:“这应当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布的,而我们刚好七人,若要破阵想必就得各占一位。”   “那这个容易啊,咱们现在就分配一下。”越修默一听就来了兴致,托着下巴开始胡乱指点江山,“北斗第六星武曲,处事果决武艺过人,我觉得这个位置应该给小师妹。”   “我同意,那么北斗之二巨门星,能言善辩话多且密,肯定就是越道友你了吧。”凌芝芝立刻见缝插针打趣道。   “你说得有道理。”林承天也笑着搭话道,“第一星这个位置是贪狼,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留给晁道友最合适了。”   他转头看向晁缜,却发现一贯心思缜密的男子面上,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和怔忪。   “晁道友,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呃,没什么。”晁缜很快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道:“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北斗七星阵,我过去曾经在宗门藏经阁的典籍中读到过的,印象很深刻。”   “是嘛?原来是空明派有记载的阵法,那晁道友你一定知道破解的方法吧?”凌芝芝顿时乐了,立刻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那是……当然。”晁缜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把自己汗津津的左手悄悄藏进衣袖里。   “破阵是很难吗?”宋清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大自然的面色,插进来问了一句。   “其实也不算太难,”他挺了挺脊背,咧开嘴角笑起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受伤的,这个阵法很安全。而且一旦出现,就说明这个秘境快要走到尽头了。”   “那太好了,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能知道真正的宝贝是什么样的了?”越修默马上高兴地欢呼起来。   林承天一听也跟着放松下来,亮了亮手里的斩妖刀,神情振奋:“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才能破阵,还是速战速决吧。”   “破阵办法其实并不高深,”晁缜咽了口口水,然后浅笑着道:“你们还记得外面山洞的石壁上,插着的那六把宝剑吗?加上我手里这一把,刚好能一一化解北斗七星阵中每个方位的攻势。”   常恨天马上会意:“你的意思是,要用此处的剑破此处的阵,我们现在过去各拿一柄剑,然后站在阵中用它抵御袭击,就能破阵。”   “没错,正是如此。”   闻言,叶寒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道:“可是在我印象里,那几把剑上面没有刻任何文字,也没有特别的标记,我们几人要怎么区分?”   晁缜额角渗出一点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能认得的,我看过卷宗上详细的记录,你们先拿剑过来就行。”   他话都说到这了,其他人自然从善如流地照做,一个个都疾步迈向先前经过的那个山洞。   然而叶寒霜却突然回过头,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不跟我们一道过去吗?”   “时间紧迫,我就在这里等你们,顺便再多研究一下阵法。”他温和地笑了笑,面上神色十分自然,丝毫看不出一丝勉强。   “好。”叶寒霜没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脚踏出了这个地方。   然而她的脚步才刚刚远去没多久,两座山洞之间那扇闪着光华的透明水帘门,竟然悄悄地变了,看着比之前更加厚实,灵力流转也更为汹涌!   若是常恨天在此,立刻就能认出这是修仙界一种很常见的禁制,开启之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晁缜才心头一宽,面上的笑容终于彻底褪去,然后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整个人都佝偻了下来。   他刚刚撒谎了。   北斗七星阵是无可解的,也根本没有应对的万全之策,因为这是一种一定需要有人牺牲的血光之阵。   晁缜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抬起沉重的脚步,慢慢地挪到了阵法的最后一个方位,然后,毫不迟疑地站上了那方低台。   紧接着,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一声佛号,和他刚刚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听到的一样,也和他刚进秘境时听到的那一声一样。   声音不大也不小,不沉闷也不清脆,恰到好处,是为“合适音”。   晁缜面上不禁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苦涩。   他就是最合适献祭的那个人。   当年,他师父和六位师伯一同进入一处人族秘境,一路历尽艰险,也得了不少机缘和珍宝,眼看就能离开了,却在最后遇上了这北斗七星阵。   他师父的方位正好是阵中的最后一位,就和他此刻的位置一样。   此位是北斗第七星,名为破军,在对阵时冲锋陷阵,危险最大,注定有命殒之兆,但一人死,便可换得其他人活。   六位师伯当然不肯,拼死也不让他师父献祭,七人一同陷入阵中受尽磋磨,最后只有师父一人活了下来,反倒成了另一种献祭!   这便是与天抗争的后果。   师父当时选错了,所以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悔恨当中,自此再也没有下过山一步。   而现在的场景,和当时何其相似,所以他决不能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震天的锣鼓,佛号钟声交织在一起嗡嗡直响,让他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而刀锋剑气似乎也在蓄势待发,只等一个信号就能一往无前——   晁缜知道,这是北斗七星阵法马上就要开启了。   他的心口怦怦直跳,到了这一刻,脑中忽然变得无比清醒,一下子闪过许多念头。   身为空明派长老高徒,他自诩谋算过人,崇尚的是中庸之道,一直以来运筹帷幄,活了这么多年,事事都在他计划之中,也从未出过差错。   而唯一的转折点,就是这次仙门大会。   第一次见叶寒霜,他觉得此人锋芒毕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第一次见越修默,他瞧不太上这人炮仗的性子和极为普通的实力。   第一次见林承天和凌芝芝,是想联合他们对付沧澜派三人。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一口回绝说要成长不要输赢,自己当时只觉得他们好像有那个大病。   所以如果之前有人告诉他,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为这些人付出生命,他一定嗤之以鼻,怎么都不会相信。   可是一同在秘境的这些日子,晁缜和他们同进退共患难,看到了太多让自己震撼的事情。   宋清台曾经说过,叶寒霜为了救他性命,把千辛万苦拿到手的宝物琉璃玉拱手送了出去。   而为了让凌芝芝安心修习功法,叶寒霜可以忍受浑身的剧痛,口吐鲜血也一声不吭。   为了救下林承天,越修默也可以把天下仅有一颗的好药,毫不犹豫地塞给了他。   这些人好像都傻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是明哲保身,也不知道什么是竞争。   可见鬼的是,这种傻是会传染的,整天和这群傻子混在一块儿,他好像也跟着变傻了。   像这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傻事,他从前想都不会去想,现在居然也会去做了。   不过再想想,论修为天赋,宋清台和常恨天都在他之上。论谋略潜力,他更比不上叶寒霜。凌芝芝和林承天的武器与众不同,说不定之后能派上用场,越修默嘛……他很有钱,宝贝比谁都多。   反正无论怎么算,用自己一个人的命,换他们六个人的命——   嗯,这笔买卖,也不亏。   他果然没变傻,还是一样谋算过人。   晁缜轻轻一笑,心中已经一片平静。   他狠狠一剑劈开袭来的长刀,又闪身避过一支淬着寒光的暗箭,可是阵中的白绫已经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脚,半截身子也被丝丝缕缕的灵力牢牢缚住,根本已经无力抵抗。   佛号最后一次响起,仿佛是敲响了丧钟。   于是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但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打破。   紧接着,有一阵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极富技巧地截断了他身上的所有缠缚,还击飞了他周围的长剑短刀,让他瞬间从窒息中恢复过来!   怎么回事?   晁缜惊讶地睁开眼,只见容色艳丽的女子踏着凌空步款款飞来,如同旭日东升让人不敢直视。   而且,她居然一剑劈开了已经封上的结界,还抵挡住了此刻阵中所有的攻势!   “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晁缜,你想一个人当英雄,问过我们大家的意见了吗?”叶寒霜柳眉一竖,漂亮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顺手飞起一掌击退了凶狠的刀光。   “就是!你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了。”越修默哼哼唧唧地从后面探出头来。   他身后,是宋清台和常恨天的剑,还有林承天的斩妖刀和凌芝芝的韧柳鞭。   “不是,我……”晁缜几乎完全愣住了,他看着众人在拼命奋战,眼眶一下子又酸又胀,但还是极力劝阻道:“可是,这样你们都会遭殃的,这阵法一定需要有人——”   “晁道友,你记性那么好,难道忘了叶道友在八音阵当中,对应的是什么音吗?”   宋清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出手狠绝,语气里却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   晁缜不由得一怔。   林承天刚正不阿,对应的是“不阴音”,凌芝芝坚韧柔和,对应的是“柔软音”   越修默出身显赫,对应的是“尊慧音”,苏婵月气运加身,对应的是“极好音”。   常恨天见识广博,对应的是“深远音”,宋清台剑势连绵,对应的是“不竭音”。   那么叶寒霜对应的是什么呢?   他偏头思考了一阵,然后立刻恍然。   是“不误音”!   不误,便是绝对正确,算无遗策,所以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她永远有着最清晰的判断,最透彻的分析和绝对的实力,所以自己就应该全然信任她,相信她能胜过天,相信她能带着大家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晁缜胸口的情绪一阵剧烈翻涌,立刻精神大振。他把喉咙里的哽咽强行咽了回去,然后大声问道:“叶道友,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叶寒霜正旋身一一击落流动的剑阵,闻言忍不住回头笑了一下:   “唯出剑尔!” 第45章 真正的博弈   清脆的刀剑相击声逐渐远去,周围强大的威压也开始消退,山洞里微光点点,连呼啸的冷风都停了下来,竟隐隐有点偃旗息鼓的迹象。   但众人的神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因为这才只是第一波攻势。脚下微微的震动和四周石壁上波动的流纹,无一不在提醒他们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暂时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真正的恶战还在后面。   “接下来,北斗阵法就要开始变动了,不但位置会猝不及防地流转,攻势也可能是刚才的十倍甚至百倍。”晁缜面色凝重地扫视了众人一圈,沉声提醒道。   “没错。”叶寒霜附和,神情也变得极其严肃,“所以咱们每个人都要先确定最合适自己的方位,同时记清楚自己的职责,避免到时候太过被动手忙脚乱。”   “三师兄,你在阵中的位置是北斗第二星巨门,此为暗星,用水系术法可以借势而上,是最事半功倍的。不过同样的,受到的攻袭变化多端最是灵活,你要小心防范,随机应变。”   “我会的小师妹。”越修默把这些话在脑中牢牢记了一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叶寒霜欣慰地一笑,又看向旁边的俊俏少年:“常师弟,你修为高又长于术法,是北斗首位贪狼最合适的人选。此处水木交汇又是枢纽,是化解危难使逢凶化吉的星曜,所以可能要麻烦你在阵中多分出些心神兼顾旁人,尤其是晁道友。”   晁缜在阵中对应的是末位的破军星,本就是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的极危之地,又是献祭之位,面临的风险极大极易出现纰漏,是最需要加以保护的地方。   常恨天当即就明白了女子的意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神色分外真挚赤诚,“定不负所托。”   “那我就先多谢常道友了。”   晁缜朝他一拱手,而后面上的神色很快又转为忧虑,轻声问道:“叶道友,卷宗上说北斗七星阵的攻势流动常换常新,这场斗法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有点担心大家到时候会后继无力。”   毕竟这会儿距离上一场恶战过去,还没有多久,众人的精力才恢复大半,根本达不到往日的全盛状态。   “其实我刚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叶寒霜微微抿唇,半垂下眸子,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立刻就又有了主意。   “芝芝,你的位置是北斗第三星禄存,相对而言最安全尚可偏安一隅,所以能不出手就不出手。《飞羽诀》可让片羽传灵,为大家补给灵力的事就交给你了。”   凌芝芝听到自己刚学的功法这么快就又能派上大用场,眼睛都亮了,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没问题。”   见状,晁缜稍微松了口气,随即看向旁边的林承天:“林少宗主,你位处正中央的文曲,与叶道友的武曲相对,可掌握权衡。又恰好与禄存、巨门、贪狼三星组成斗魁,方便观察他们的情况,所以一有异动就请立刻告知给她,好让叶道友及早想好对策。”   “我明白了。”青年扬了扬手里的斩妖刀,神色坚毅。   “那么剩下我就是第五星廉贞了。”宋清台很快就确认了自己的定位。   “不错,你剑意锋利势不可挡,此处又是斗柄和斗魁的交界之地,深受两边之害,所以只消进攻,旁的都不用管。”   “明白。”清冷男子言简意赅地做出了保证。   至此,所有人都站在了阵中,脚下是金光闪闪的方台,半空中漂浮着如星辰一般的蔚蓝光点,四周的流纹波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场仗马上就要打响了!   晁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嘱咐道:“这次的阵法与往常不同,生生不息连绵不绝,我们七人就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所以不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离开脚下方台,以免自乱阵脚。”   北斗七星对应七宫,倘若有人一脚踏出,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北斗阵都有可能随之倾覆。他的师父和师伯当年,只不过出阵几步,阵中术法便愈发风云变幻,自此再也无力回天。   于是众人皆面色凝重地点头应下。   而男子的话音刚落,整个北斗七星阵就猝不及防地旋转起来,斗柄和斗魁都在转动,竟然把阵的方位都彻底改变了。   所谓斗柄朝南,举世皆夏。周遭的空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变得燥热起来,闪动着的光点也不知何时变成了耀眼的火星,到处蹿袭发出嗞嗞的声响。   石壁中迸发出的青白色火苗从破军星开始一路进犯,虚空中星火燎原而来的赤红色烈焰从贪狼星处逐渐一路蜿蜒。   但神奇的是,它们沿途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带着汹涌奔腾的威势默契地朝宋清台那边涌了过去,然后硬生生地撞到了一起!   砰——   刹那间,火势迅速爆发出来,烟气四处弥漫,斗转星移掀起的狂风让焦灼的气息立刻渗透,再加上天雷勾动地火的迅猛攻势,就融合成难破的迷阵。   宋清台反应很快,马上将逆水剑凝出霜雪,冰冷的剑气四下游走带来一丝凉意,所到之处,火势虽没有完全熄灭,但至少不再持续蔓延。   但被两道强大的威压同时夹击,还是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交战时火星到处飞溅,差点烧到了他的袖袍。   叶寒霜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吃力,却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沉声道:“巨门行水,贪狼起风!”   越修默会意,立刻举起手中长剑,在空中翩翩划过舞出一片剑网,浩浩荡荡的水波便在网中不断流动。   常恨天随即用力挥出一掌,因为贪狼和巨门二星相连,狂暴的掌风就仿佛走了特殊通道,直接破开水纹钻进了水底,搅动起一阵天翻地覆。   两人的招式连成一线汇聚在一起,洋洋水势有了疾风推波助澜,顿时就在海上掀起了狂风巨浪。轰鸣的波涛沿着阵法自身的流动就朝着宋清台滚滚而去,直接灭了夏日炎炎的火光!   但不过须臾,过强的日光又从穹顶直射下来,简直晃得人睁不开眼。这铺天盖地的刺眼光芒还带着沉沉的一股力道,如同泰山压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越修默的境界在几人里面是最弱的,又不像叶寒霜是个炼体的武修,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握着剑的手也开始轻微地颤抖。   “巨门有难。”林承天的声音立刻在山洞上空响起。   叶寒霜目光一扫,几乎没有片刻迟疑就有了决断:“禄存传力,文曲断金!”   与此同时,她自己也迅速翻转手腕,剑尖轻挑,撩起一团又一团的浓密云层,密云转黑沉沉而下。   而林承天则是把手中的斩妖刀向前狠狠一劈,璀璨的金光便闪烁在眼前,如同骄阳一般熠熠生辉。   刀光和剑气交织在一起,便是金光刺破乌云,带来雨后初晴的好天气。极强的威势化作一道长虹跨进巨门,七色的彩光最后变为一道白影,毫不客气地就破开刺目的日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越修默解了燃眉之急!   紧接着,凌芝芝凝出一团光晕浮在半空,用长鞭狠狠一甩,微光化作的片片白羽便迅速地飞向精疲力竭的少年。   丝丝灵力透过纤细的羽毛流入他的全身,下一刻便让他又恢复了元气,神采奕奕地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剑。   危机终于解除,众人还来不及喘口气,脚下方台就又开始飞速旋转,而这一次北斗星指向了西边。   斗柄指西,天下皆秋。秋日的肃杀之气霎时间席卷整座山洞,缤纷的枫叶飘飘洒洒从空中往下掉,却连叶尖都闪着刺人的锋芒和熟悉的寒光。   而这一回,有了前面的经验,大家都变得熟练起来。不用叶寒霜提醒,也能巧妙地利用星宿的规律,自如地应对一波又一波诡谲的攻势。   廉贞和巨门左右护法,就能牢牢防住射向禄存的暗箭,保证灵力的供给。   文曲和武曲联手,恰好可以抵挡从天而降的偷袭,把廉贞从危难中完好无损地摘出。   天狼的剑势走过巨门,便可抄近道直达破军以身相护,保住阵中最薄弱的一处。   这原本就是一场博弈,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是以胜算并不大。   而此时此刻,在按部就班的对抗里,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对阵后,众人却逐渐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应战的间隙里,晁缜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悄悄动了动略有疲惫的双腿,眼里却不禁流露出喜色:“原来,果真是人定胜天。”   “那是自然。”叶寒霜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睛却危险地眯了起来,“更何况,在我们对面的根本就不是天,而是人。”   “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只不过明明是人,却偏偏一次又一次试图代行天道,罔顾纲常法则,到底意欲何为?   世间众生皆有血有肉,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高高在上的执棋者,操控一切把玩人心?   她清澈的眼底闪过一道极其锐利的锋芒,冰冷蚀骨的质问就这样直直地刺了出来,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无处遁形。   于是水镜之后的云天衡蓦地眼皮一跳。   他怔怔地望着命盘当中不断震动的七座小方台,莹白如玉的指尖捏着一道紫色的惊雷,对准阵中璇玑的位置,却迟迟落不下去。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错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衡儿,为何还不出手?”白发老者庄严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语气里带着轻微的疑惑和不满,“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被质问的男子没敢抬眸,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为难和迟疑,轻声道:“可是,这一步走下去,就真的是无可解的死局了。”   他这话一出,殿中的空气就仿佛被冻结住了,可怕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老者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射着眼前男子,直把他看得脊背发凉,这才神色淡淡地开了口。   “衡儿,我们筹谋到现在花了多少心思,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最清楚的。”他捏起一颗玉白的棋子,轻轻地在棋盘上敲击了一下,却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云天衡的心头。   “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会现在想告诉我,你突然后悔了吧?”   “当然没有!”云天衡立马矢口否认,然后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可是真人,一直以来,我们都还只是在推波助澜,为的是从旁扶正苏婵月的命格。”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但倘若过多地干涉伤了根本,难免妨害了后面的计划,甚至有可能会被天道反噬,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再拖下去,这丫头就要破阵了!还有——”他长出了一口气,突然眯起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语气冰冷:“你是在质疑本座的推算吗?”   “弟子不敢。”云天衡马上恭敬地垂下头,拳头不自觉地悄悄捏起。   他这种微微抵触的态度怎么瞒得过老者如炬的法眼,立刻就挑眉冷笑起来:“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弟子并无此意……”云天衡一惊,赶紧抬头想要解释,却被老者摆摆手阻止了。   他负手在宽敞的殿中踱了几步,半晌过后,唇间终于逸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轻叹。   “衡儿,且不说我们所做皆是顺天而为,我就只问你一句,难道你甘心像我一样,渡劫不成只能屈居人界做一个圣君?”   修士过了大乘境之后便会迎来天劫,若渡劫圆满,便能飞升成神,若渡劫不成,便成不了仙身只能做一介圣君,而最糟糕的情况便是渡劫失败,很可能会修为倒退甚至灰飞烟灭!   而纵观这青泽大陆,已经有数万年无人飞升了,便是渡劫不成的圣君,也只有两人。一位隐姓埋名现在不知所踪,另一位便是这位精神矍铄的老者,青阳真人怀鸿志。   “只有苏婵月才能拯救苍生,打破修仙界的禁锢,若她命格继续衰微下去,你恐怕就要永远困于大乘境了!”   一听这话,云天衡顿时神色一震。   他的眼底立刻就翻涌起了浓烈的情绪,薄唇也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圣君,大事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弟子突然神色慌张地闯进殿中,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何事惊扰?”怀鸿志心情不佳,冷冽的目光一扫,竟直接就让那弟子吓得跪到了地上。   “圣、圣君,阁中的星象仪有异动,那颗暗星越升越高,已经……已经远远超过了亮星的位置了!”   什么?   怀鸿志面色剧变,当下就顾不得其他,长袖一甩直接把云天衡推开,自己坐到了水镜跟前。   他几乎是看都不看,娴熟地一扫掌风,就把命盘中几座方台的位置挪动开来。随后,他左手升起一团紫雷,干脆利落地覆了上去,转瞬之间,上面的阵法便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云天衡在一边看得眼皮直跳,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北斗七星阵虽然是血光之阵,但也并非无可转圜。阵中仍留有气口,阵眼也潜藏其中,而叶寒霜方才领着众人做的,便是打通气口连通阵眼,而且眼看就快要成功了。   但刚刚青阳真人一出手,就把阵中的格局进行了大改。他封死了阵眼,堵住了气口,还斩断了全部的退路。   如此一来,这就成了一个真正的死局,根本没有破解之法,也不是有人愿意献祭就能解决的。这里面的所有人都会有性命之虞,即便不死,修为尽废也是跑不了的。   而身处秘境之中的叶寒霜亦是心中一紧,这样狠辣的手段,这样缜密的算计,还有这快如闪电的攻势,和刚刚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也许是来了个更厉害的角色!   眼下北斗七星的旁支侧路被封,无论走哪一步,都会陷入绝对的被动,所以这条道显然是走不通了,那么——   叶寒霜眉头一皱,突然高声喝道:“贪狼起,破军出!”   于是常恨天和晁缜应声而动,齐刷刷地亮出手中的剑锋狠狠一扫,各自的剑气就在山洞中来回地穿梭回荡。   怀鸿志轻嗤一声:“不过负隅顽抗。”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如今北斗七星已经没了气口,命途走向衰微,仅凭贪狼和破军一头一尾地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除非老天此时升起一颗南斗星,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但这可是秘境之中,哪里来的南斗星呢?   他漫不经心地往水镜里一瞥,却发现女子的神色竟丝毫没有一点慌乱。她平静地拔剑指向穹顶,随后,竟有源源不断的汹涌剑气从剑尖喷薄而出!   这些锋利到寒光闪闪的剑气只聚集在同一点,久而久之,竟就这么凭空点亮了虚空一角。   那个光点高高悬起,而后愈来愈亮,最后竟成了一颗耀眼的星辰!   这颗星的位置和亮度都太熟悉了,而且和破军贪狼两星还隐隐遥相呼应,似乎颇有渊源似的,倒还真有点像是南斗星。   等等。   怀鸿志的瞳孔不禁剧烈地一缩。   这不是像,这就是南斗的第六星——七杀!   刹那间,两道缭绕的剑气划过这个光点,互相交相辉映,于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鼎立,立刻形成了全新的格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虽远必诛!   这阵势仿佛能呼风唤雨,让天地为之色变,就像是把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和战士都集结到了一起,便再也不惧任何威胁和袭击。   “这就是……杀破狼?”   云天衡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   怀鸿志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时候想要下手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杀破狼”一式已经破开了重重的迷雾,打通了全部的气口,解封了所有退路,还点亮了阵眼,阵中瞬间光明万丈!   北斗阵法虽然暂时没有破,但这一击的威力之大,竟让怀鸿志手中的命盘都狠狠震动了一下,甚至震痛了他的手指。   他不禁怒火万丈地看向水镜,正好瞧见叶寒霜嘴角那冰冷又嘲讽的笑意。   满意吗?   这是送你的第一份大礼。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46章 想打碎她   七杀、破军、贪狼各占一隅,三星相合,命盘之上刹那间风起云涌,阵中气口全开,掀起的狂暴威势确实出乎了怀鸿志的意料。   但他毕竟是一代圣君,修为已达圣人境,又擅长推演谋算,因而很快就收敛了怒容。不过须臾的工夫,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堵不如疏。   对于叶寒霜这种不要命的硬骨头,一味的打压只会让她越战越勇,甚至还有可能激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所以与其拼尽全力去挡住她,倒不如用巧劲牢牢困住她,生生耗住她!   怀鸿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没有继续去封堵阵眼和气口,反而笑看这群修仙弟子一次又一次破开凶猛的攻袭,对北斗阵法的愈发薄弱也不管不顾。   在博弈的间隙里,他暗自挪动棋子,气定神闲地推演了两次,命盘中便星河流转,十年的大限命宫和一岁的流年命宫皆有杀星坐镇,凶兆频出!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位于阵首的常恨天,他出手时分明招招狠绝毫不拖泥带水,但那锋利的剑气一离开剑尖却衰减得厉害,仿佛被茫茫虚空吸干了力道似的,还没落到对面就变得软绵绵的。   他不禁拧紧了眉头,反手扫出一道剑势,耀眼的金光却没入无边的昏暗转瞬即逝,强大的一股压力还沉沉地附上了剑。   两相对峙,少年竟差点不敌,纵使苦苦支撑,那柄剑还是越靠越近,最后便紧紧抵在他胸前,胸口也被震得隐隐作痛。   “常道友!”晁缜吃了一惊,而他话音未落,便有一股威势沿着阵法的星盘流转过来。   他长剑一挑试图击穿滚滚而来的暗涌,身上灵力却不知为何只剩下往日的一二成,身手施展不开,剑灵仿佛被封印,竟然差点从方台上一头栽倒下来!   这样奇怪的状态让晁缜有片刻的茫然,随后瞳孔一缩,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惊声高喊道:“这是竹箩三限!”   所谓竹箩三限,便是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对应落在命宫、财帛宫和官禄宫三宫,自此煞气尽显,本应使得“杀破狼”格局更加的强盛。   但此时此刻,七杀星已经被层层叠叠的乌云完全遮蔽住,破军贪狼二星更是被命宫的限制缚住了手脚,三星陷落黯淡无光,已经陷入全然的被动,再起煞气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反噬自身。   好一招堵不如疏,借力打力。   那我便让这把火烧得更旺盛一些,旺到你没有办法因势利导!   叶寒霜朝四面八方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看准了此刻的星宿位置,而后沉声道:“巨门贪狼向北五倍一线开,禄存供灵。”   越修默连想都不想马上依言照做,手中银剑锋芒一闪,一缕磅礴的剑气便势如破竹,离开冰冷的剑身自如游走。   凌芝芝素手轻扬,片片飞羽便顺着疾风扶摇而上,浓郁的灵力也细细密密地缠缚在剑气之中。它们裹着肃杀,汹涌澎湃地越过贪狼,直直地朝着北方而去。   与此同时,叶寒霜手中的长剑也把流光聚集在锐利的剑锋,狠狠甩出一道锃锃作响的剑气。   两道同样凌厉的剑气相会于一点,刹那间火星四射强光闪烁,在四散的白羽里,有一颗威风凛凛的明星缓缓升起,它被群星环绕,连北斗七星都要围着它旋转。   是紫微帝星!   宋清台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叶寒霜对敌的打算,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唰”地一下举剑南指。   北斗阵中剑势流动连绵不绝,他寒冷刺骨的剑意便沿着星宿的运转,从玉衡宫落入了开阳宫,然后又和天边相连。   于是,紫薇、武曲、廉贞三星形成三角之势,互相对应燃起熊熊的璀璨星光,竟在顷刻之间就改变了当下混沌的局势!   浓密的乌云彻底消散,七杀星重现人间。常恨天在一瞬间恢复了力气,抽剑而出毫不客气地斩断了身上沉沉的威压。围在晁缜身边将他牢牢困住的汹涌暗涌也统统没了踪迹。   杀破狼回来了!   啪——   命盘中的鎏金指针被狠狠撞了一下。   虚空中的水镜隐隐发出碎裂的声音。   云天衡也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在“杀破狼”的基础上,叶寒霜居然又开创了“紫武廉”这一新的格局,如今的北斗阵中,已经是群星荟萃!   更关键的是,二者相辅相成互相砥砺,从之前的三星组合到如今的六星联动,不仅一举破开了生死危局逢凶化吉,还把杀破狼的威力生生扩大了十几倍。   是以这回的攻势就不像之前那样容易疏导,而是一头根本困不住的巨龙,翱翔于九天之上。龙头一摆便惊起浮云片片,龙尾一甩便能掀起滔天巨浪,一声嘶吼便引得天地间嗡嗡作响。   所有的威压都是铺天盖地而来,无法引导而出,更无法借力打力,只能强行破之!   怀鸿志眸中的神色越发晦暗,毫不停顿地又开始操纵命盘中的禄权科忌四化,忌主灾祸,北斗阵中善用化忌,便能削弱每一星的实力,再逐个击破!   “禄存化忌!”   他话音刚落,凌芝芝那一向无人问津的位置竟也卷起了呼啸的长风,剑势不连贯却很密集,像坚硬的石子噼里啪啦地往她身上打。   紧接着,叶寒霜便不假思索地轻盈旋身,反手一剑,刺出的剑花立刻带走了浩浩荡荡的疾风,而剩下的锐利剑势,自然被女子的长鞭一挥而落,轻而易举地化解。   “廉贞化忌!”怀鸿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叶寒霜眉头都没动一下:“文曲西行。”   林承天立刻应声狠狠劈出一刀,寸寸刀锋以极快的架势蔓延开来,和宋清台的冷冽剑光遥遥相撞,一下子就化解了他鞭长莫及的地方,极其顺利地为他解了围。   这样的应对速度让怀鸿志不禁眼皮一跳。   他自诩精通八卦卜算之术,符箓阵法更是无所不知,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   可眼下阵中方位瞬息万变,命宫星宿也是变幻莫测,连自己都需要一时半刻才能推算出最合适的对应之法,可这个小丫头却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每一步都是张口就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叶寒霜心中一哂。   因为她根本不是从命盘的角度去推算如何对敌的,她太清楚自己身边这些同伴的脾气秉性,清楚他们面对危机会做出如何的应对,更清楚他们最薄弱的地方在于何处。   所以叶寒霜根本不用去算,就知道该如何更好地从旁协助,帮扶他们破除危局。   所谓推算,如何能比得上生死与共的患难真情,又怎么可能快得过她对挚友的深刻了解?   于是,来来去去几个回合的对阵之后,场上局面又被她牢牢地把控住。   更妙的是,叶寒霜也并不只是在单纯地对抗眼前的攻势,恰恰相反,她已经把破阵之法,悄悄地渗透在每一个剑招当中。   就好比春风化雨,不知不觉里,每一个气口都在逐渐变大,阵眼也开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空气中压抑的气氛越来越稀薄,那是阵法逐渐走向衰微的征兆!   怀鸿志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北斗阵现下已经岌岌可危,鏖战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必须尽快出手一招致胜。   他长出了一口气,左手涌起一股精纯的至寒之气,低下头正要一掌劈下,却惊讶地发现命盘上的格局竟然在一夕之间发生了剧变。   再往水镜中一瞧,只见叶寒霜已经悠然自得地收剑站在阵中,她的周边是纷纷飘落的花瓣,身上是淡淡的金光,暗无天日的秘境此时看起来正是个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怀鸿志不由得眸光大震。   没想到这回,她居然直接预判了自己的预判!   他原本想要趁其不备,化用隐匿功法,以神不知鬼不觉之势迅速颠覆阵中方位。让七星斗柄朝北,天下落入寒冬,自此白雪皑皑,千里冰封。   如此一来,破军贪狼首尾二星被封,武曲巨门活动受限,只余正中三星便不足为惧。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叶寒霜竟能猜中自己的意图 ,先行一步扭转星河,还不知何时于刀光剑影里借来东风,提前让阵中枯木逢春,于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甚至,她还抢先一步自己把阵中唯二的路口封住,严严寒气无法入侵,烟熏火燎也进不得,直接堵死了他的下一步棋!   这个人的心性之沉稳,心思之细腻,心术之缜密,都远远超出了这个年纪的修仙弟子,也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   秘境之中遮天蔽日,他尚且还能在其中动一些手脚,可要是就这么让她完好无损地从秘境里面出来了,将来岂不是更难掌控,还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白眉老者眉头深锁,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天道有常,两颗星辰一明一暗,明者为主,暗者为辅,本该如此。叶寒霜就安安心心顺应天道当个陪衬有什么不好,等到命定之女得道成仙回馈三界,她自然也能享一份福报。   可如今,她偏偏要喧宾夺主,那就怪不得他了。   怀鸿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指尖轻点运转的星盘,动作快如闪电。刹那间,穹顶的雕花,周围石壁的水波,空中的粼粼阵纹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而且毫无例外地都越过旁人,传向了林承天。   而他脚下的文曲就是北斗阵的中心之地,一边连着斗魁,一边连着斗柄,还和武曲遥遥相对,各掌一方,位置和作用都至关重要。   此时,这样渗透式的凶猛攻势他根本就躲不开,但倘若要救下他,又得有旁人代他受过。   是以云天衡一眼就看明白了青阳真人的用心,这是要逼叶寒霜壮士断腕做出抉择。   此一招不止攻身,更是攻心,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可能会破坏七人的团结,引起阵中大乱!   那么叶寒霜会怎么取舍呢?   他心里莫名生出了点好奇和期待。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无疑是丢卒保车。放弃巨门和贪狼,先用修为最弱的越修默替林承天挡灾,再祸水东引,让境界最强的常恨天匀一部分人祸。   如此一来虽然伤了北斗压阵的前两星,但到底还是保住了文曲这个要塞。而且贪狼受难不多,恢复得也快,至于巨门,原本就是用处最小的,牺牲大一些也无妨。   中策是干脆不去管林承天的死活,就当斩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直接让廉贞和禄存越过文曲相连,先保住六星,再从其他地方补救。   而下策便是叶寒霜自己代人受过,想办法一人扛下这次攻势。但这样的做法,首先颇有难度,按照阵中方位,她必须先越过宋清台才能成事,这就势必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实在有些大费周章。   再者,她从始至终一直在为破阵细细筹谋演算,每一次出剑也毫不含糊,消耗的心神真气无疑是巨大的,若是强出头,后果可能无法预料。   所以,这上中下三策,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应当是一次极为艰难的抉择。   但阵中的明艳女子却似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从方台上一跃而起,在空中停留了一时半刻又重新落下,于是北斗阵陡然重心不稳,周围的所有攻势便如同找到了发泄口,都纷纷向她袭来!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选了下策!   阵中的波动声势浩大,只是掠过石壁都能激起震颤,那样仿佛山崩地裂一般的架势,也没有让她产生一丝的迟疑。   但这个选择虽然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倒给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云天衡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她不这么做,那就不是叶寒霜了。   在这一刻,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偶尔会对这个女子产生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无端恶意,为什么有的时候会那么想要看到她平静神色被狠狠打破的样子。   不只是因为她是天道推算中的一个变数,妨碍了自己周全的计划,更是因为她的心思太干净了,她的为人太坦荡了,所以每次看到她,就会觉得自己无比的污秽。   这个人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骄傲到不屑于做任何一丝小动作,正直绝不隐瞒,善良却不可欺。   所以才更让人想弄脏她,打碎她,看着她从遥远的天边坠入深渊,从高高的枝头落到泥里,或者——落到自己的手上。   云天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流光,别过头轻轻勾起嘴角,显出一点嘲讽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再回过头时,他脸上的神色已经重新变回了漠然,面无表情地继续牢牢盯着水镜中的景象。   叶寒霜刚刚才勉强挡下凶猛的攻势,胸口气血不停翻涌,还没调整好气息,怀鸿志便已经开始乘胜追击。   她失了先机,只能强行应战,其余六人自然跟上,七星连珠势头不小,但仍旧不敌圣人的迎头痛击,迅速败下阵来。   于是老者的嘴角终于扯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战至此刻,棋局上能走的地方都走遍了,阵法里能用的招式和变幻也用尽了,他尚且有后手未用,叶寒霜的手上却已经没有一兵一卒,拿什么反败为胜?   而秘境里的其他人心里也都十分清楚,他们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可是阵法仍旧未破,对面的攻势依旧生生不息。   “等一会儿,还会有一次最强的袭击,从四面八方而来,也许会持续很久。”叶寒霜神色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都沉默了一瞬。   片刻之后,越修默喘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寂:“那要不然,等下一波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上呗,想怎么打怎么打!”   “对,就把咱们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反正就最后一回了,还怕他不成。”凌芝芝扬了扬手里的鞭子。   其他人没有多说什么,但也都跟着挥了挥手中的武器。   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灵力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许再来一记重锤、一道利刃甚至一缕剑气,就能让他们彻底爬不起来。   但就算这样,人人眼中都依然闪烁着熊熊的火光,那是不惧生死的满腔孤勇!   然而叶寒霜却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眼神温和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微笑着开了口:“等下无论阵中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不要动。”   最后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但神色却无比认真。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安排,大敌当前,危机四伏,却让大家不要动。   可是没有一个人问她为什么,反而都同样认真地应了下来。   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或者说,是多日相处下来的一种默契。   相信她会带着每一个人,都活着走出这里。   默契到心照不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的心意。   叶寒霜不禁欣慰地一笑。   而后下一刻,她的眼神就变了,长剑卷起簌簌的冷风,裹挟滚滚的流星,在怀鸿志震惊的目光下,迎面就是一个痛击!   谁说她就没有后手了?   她叶寒霜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更不会让自己和同伴陷入被动无援的境地!   这北斗星原本就有九颗,只不过有两颗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暗了,难以为人所发现,“七现二隐”,才成了如今的北斗七星。   而左辅和右弼两颗星辰,一明一暗就在武曲左右,被她藏在阵中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   雨势她借着星辰,脚踩金光,却不击阵眼不通气口,而是另辟蹊径,通过石壁惊起道道闷雷,直接重重打在了命盘的后方,炸毁了一连串的阵纹和符箓。   与此同时,所有人脚下的方台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阵法已经摇摇欲坠,带起的波动实在太大,威压一阵又一阵狠狠打在叶寒霜的身上,却没能让她发出半句痛哼。   她只觉得浑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有腾腾的热气从脊背一直蔓延到周围,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不见,筋骨和经脉都被彻底打通,手心里好像有用不完的真气。   内力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像还能生生不息。   这就是武道的第七重境!   刹那间,有金色的光芒从叶寒霜的身上涌了出来,洒在旁边的石壁,也落在秘境中每个人的身上,于是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涌上一股熟悉的冲动。   有磅礴的灵力来来回回到处游走,丹田之处暖融融一片,浑身上下如同洗筋伐髓一般畅快。   似乎也是要破境了!   狭小的空间里,七个人同时破境,这样的力道简直强劲到难以想象,更别说里面还有元婴期的强者和顶级的武修。   如果说一人的破境之力是一方田地,那此刻叠加在一起的破境之力,便是广袤无垠的田野,无边无际。   赤橙黄绿蓝靛紫,七人七色,恰好化成一道云销雨霁之后出现的长虹,耀眼的光芒和惊人的威力被积压在此处,越累越多,最后便积成最狂暴的疾风炸裂开来!   强大的力道直冲云霄,几乎要把穹顶掀翻,霎时间天旋地转,时空流转,星辰的闪光让昏暗的山洞亮如白昼。   在这一刻,阵法的袭击消散了,所有的攻势不见了,秘境似乎就此和人间独立开来,任何的远程操控都彻底断了,再也无法继续干涉分毫。   怀鸿志的大脑顿时嗡的一声。   他赶紧端起命盘左右敲击,妄图恢复阵法的作用。可是低头一看,这命盘当中,阵法的方位竟然已经彻底变了,斗柄和斗魁都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北斗阵呢?   明明阵眼还在,阵也没有破,但是阵形却没了。   怎么会这样?   他大惑不解神色剧变,一扭头,正好撞进叶寒霜溢满嘲讽的眼底。   你自以为算得了天,算得了地,可是这万万年来的斗转星移,物非人亦非,你真以为自己都能算得清楚吗?   也许你可以推算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但星盘不是亘古不变,日月星辰都在燃烧着自己的寿命,十万年后,北斗七星便会彻底变样不成形状,你的推算当然就没了意义。   天道难测,人心难辨,你妄想太多,终遭反噬!   砰——   命盘轰然碎裂开来落在地上,光滑的水镜表面也全部裂开,到处是碎裂的波光,再也看不见几人的身影。   怀鸿志倒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跌坐在了塌上。 第47章 破阵夺宝!   山洞之中,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劲风,仿佛龙吟虎啸,力道大得能卷起地上散落的沉重兵刃,打在石壁上发出震天的响声。   七人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迎风而立,感受着体内不断澎湃涌动的力量,就好像浪潮一波又一波冲刷着海岸,每冲击一次,便让修炼的根基愈发稳固。   在这样畅快淋漓的淬炼中,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光芒,而站在中央的叶寒霜身上的金光最盛。林承天无意间余光一扫,竟被晃得睁不开眼。   这道金光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了,当时苏婵月气运加身,就曾经被这样的金光笼罩,而后通身立刻绽放出光芒,但却远不及此刻的叶寒霜耀眼。   因为这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她靠自己实打实的修炼,靠对阵时的一刀一剑,用伤口用鲜血打磨出来的金光!是以光芒虽然强大刺目,却又隐隐带着暖融融的温和力量,而且能经久不散。   她也不会吸取旁人的运势,恰恰相反,她就如同高悬于天空的骄阳烈日,光芒普照大地,能让身边所有人都得到成长。   所以这样的人,果然就是当之无愧的天道命定之女吧,天机阁的推算诚不欺我!   林承天感受着从女子身上传过来的惊人力量,感受着自己被她带动着拓宽了经脉,精粹了根骨,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心百感交集。   然后,他眼神一凛,握紧斩妖刀向前狠狠劈开虚空,磅礴的灵力便顺着空气直直地朝着叶寒霜而去,化作道道赤色锋芒,于是她整个人就沐浴在亮光之中,变得愈发耀眼。   而这样的有来有往不仅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其他人亦是如此。   武修的内力和灵修的灵力在逼仄的山洞之中循环往复,极强的威势便在此处来来回回地不断激荡!   在这样互通有无的交流淬炼下,每个人的体魄都变得更加强健,境界也逐渐稳固下来,周遭慢慢风平浪静,而他们浑身上下流转的光芒过了许久才慢慢消散。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回过神来聚到一起,面上纷纷露出喜悦之色。   越修默劫后余生,立刻就兴奋地嚷嚷起来:“真没想到,咱们不仅从阵中逃了出来,还都修为大涨!”   “是啊,一路吃了那么些苦头,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凌芝芝咧嘴一笑,也跟着感慨道:“所以我想,这才是所谓的机缘吧!”   她修行一向稳扎稳打,晋升速度与修仙界其他天资卓越的天才比起来并不算快。但从仙门大会到南凉城斩妖,再到秘境中的一次次恶战,短短时日里竟连番破境,怎么能不让她喜出望外?   其实就算得到再多的宝贝,都比不上自己本身的提升。这一趟秘境之行,她将宗门流落在外的传承《飞羽诀》练得炉火纯青,又破境入了元婴,便是没有其他的机缘,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让凌芝芝万万没想到的是,惊喜还远远不止这些。   她话音刚落,众人脚下金光闪闪的方台不见了,四面雕花的石壁和威严的穹顶也逐渐褪去,山洞的形状变得越来越模糊,周围的边界也越拉越大,于是所处的地方突然就变得空旷起来。   紧接着,浓密的黄色烟雾滚滚而来,刺鼻的气味呛得人不自觉地咳嗽起来,随之闪烁的白光更是让人睁不开眼。   叶寒霜下意识地一边努力屏息,一边挥起掌风驱散烟雾。结果往后退的时候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只听“啪”地一声,后背顿时被硌了一下。   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硕大的青铜香炉,外面雕着复杂的云形花纹,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黄烟,看来这满室的烟雾缭绕就是源自于此。   她眼疾手快,立刻飞起一剑,让如暴雨般瓢泼的剑气迎头浇下,于是炉香熄灭,烟雾逐渐褪去,大家这才发现周遭的景致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紫檀木的几案,雕刻着五爪金龙的长阶,高高悬着的金色牌匾,所有的摆设都带着一股尊贵之气,四处都是金碧辉煌的,看起来倒像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凌芝芝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神色好奇地在殿中来回穿梭,“看着很雄伟呢。”   叶寒霜这会儿已经沿着长阶走到书案边,翻阅起了上面摞着的秘笈,闻言立刻举起一卷,笑着朝她扬了扬,“秘境中真正藏宝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一沓厚厚的秘籍讲的都是阵法,她手上这一卷,光最基础的杀妖阵就详细列出了十几种,没种都有不同的变式,粗粗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若带回去之后仔细研究,定然能在之后有所助益。   她打量了一圈四周,顿了顿,又提醒了一句:“不过这个地方本就空旷,又用了不少障眼法,咱们今天要是想大丰收,恐怕得掘地三尺,格外细心地搜寻才行。”   “没问题,我从小就最擅长寻宝了!”越修默立刻大言不惭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穿过长案和花台的缝隙走了下来,挥出长剑立马就击穿了一道小型结界,四方的雕花案桌便随之映入眼帘,让人看了心里不免又生出些惊叹。   “不过真没想到这些宝贝居然会藏在这么大的一座宫殿里,而且这个地方香炉生烟,花有余韵,就连纸上的墨迹都没干,倒像是有人还住在这里似的。”   晁缜刚刚四下转了一圈,闻言便沉声推测道:“我猜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得道高人,飞升成仙之后,便把居所留作秘境,好让传承不息,亦可福荫后人。”   “这话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是有福了,这些剑谱都是世间失传的,便是只练其中一二都能使剑术精进百倍!”宋清台从暗格里翻出厚厚的一沓秘笈,清冷的面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有对面箱子里的这些,都是助益修行、温养灵根的难寻之物,同我们碧天宗的寒琼暖玉床有异曲同工之妙。”林承天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藏匿在暗处的珍宝。   “而且这里的丹药品级都很高,色泽香气纯正,对咱们也是大有好处。”   几人都是刚刚经历了许多场恶战,又恰逢破境,体内难免就会出现一些轻微的躁动,正是需要调理的时候,这些上好丹药和灵宝的出现,无疑就是及时雨!   他们一边闲谈,一边在殿中流连,对里面的宝贝挑挑拣拣,彼此之间也不争抢,还能互相找些适合对方的秘籍,气氛十分松快和谐。   然而常恨天这边的反应却和他们截然不同。   他对秘笈和天灵地宝都不甚感兴趣,看到了也只是一带而过,目的性很强,如鹰隼般的眼神一寸一寸地扫视着这座宫殿,似乎在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只见少年面无表情地扒开一沓密密麻麻的卷宗,又神色淡然地挪走整整几大盒丹药,终于在看到一扎羊皮卷的时候,两只手剧烈地颤抖一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这卷纸摊开。   这张羊皮卷微微泛着黄,看得出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但上面洋洋洒洒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尤其是“回溯”两个大字,如同一记重锤,登时让常恨天眸光一震。   这是“回溯蛊”解药的秘方。   而这三个字,曾经是他的噩梦。   所谓“回溯蛊”,是一种能让人的根骨身形容貌回到少年时,并且永远停留在少年时的蛊毒。   当年他被合情宗女修所掳,身形和修为每拔高一点,便会被灌一次药,再次成为实力低微任人欺凌的少年,而且每次回溯时的缩骨和修为倒退,都要忍受锥心蚀骨的痛楚!   后来,他血脉彻底觉醒堕入妖道,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不能把蛊毒完全消除,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一次突如其来的回溯,甚至还在妖界夺位之时突然发作,简直是后患无穷。   因此听说冥霄秘境中有此毒的解决之法,跟着命定之女就能寻得,他便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来碰碰运气,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常恨天眸中一瞬间闪过狂喜,有了解药,他的境界便能恢复到大乘境,再不用受蛊毒发作的困扰,而且……   “常师弟——”   清凌凌的熟悉女声突然在少年耳畔响起,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常恨天回过头,就看见叶寒霜正朝自己款款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蓝皮秘籍,看着像是什么高阶的修炼心法。   “这本功法我觉得很适合你,你不妨看看对你有没有用。”她微微一笑,神色自然地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当初少年曾给她找了修行蛊毒的药经,那她还之以合适的功法,也算是投桃报李。   闻言,常恨天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几乎是忙不迭地伸手接了过来,低下头简单翻了几页,心头就是狠狠一颤。   他从前练的大多是妖门邪术,如今就算刻意勉强自己使用正道剑招,出手时也或多或少会透出一股阴寒之气。是以在对敌的过程中,剑势威力虽强大,却也容易露出破绽。   只是没想到,叶寒霜却能注意到这一点,还特意出言提醒,给他找了一本这样合适的阳道功法加以弥补。阴阳相合,不仅能增强他的剑威,更能让对手无机可乘!   她怎么总是这样细心,又这样温柔。   常恨天的胸口突然就涌上来一股澎湃的情绪,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就好像一壶茶在炉上煮沸,汹涌地在他心口冒着热气,让他嗓子一瞬间变得艰涩,居然连最简单的谢谢都说不出口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目光生硬地一转,看到女子另一只修长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两颗皎洁的明珠,心中莫名一动,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开口愣愣地问道:   “叶师姐,你喜欢这个吗?”   他在妖界的宫中,像这样的夜明珠多得可以铺满墙面,如果她喜欢的话,等出了秘境之后,他就把那些好看的宝石珍珠都运过来……   “不是,我给两个师妹带的,她们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叶寒霜想到林承碧和姜柳儿那两张圆圆的小脸,眼里忍不住露出一点明显的笑意。   师妹?   还是两个?   常恨天的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只觉得心里好像打翻了一大瓶醋,酸得一塌糊涂,仿佛一只大狗丢失了心爱的肉骨头,连长长的耳朵都垂了下来。   叶寒霜被他突然变得湿漉漉的可怜眼神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巧这个时候,越修默洪亮的声音陡然响起。   “小师妹,你们快过来看这个!”   “来了。”叶寒霜立刻应了一声,而后看了眼面前的少年,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人方才的对话,立刻觉得自己找到了玄机所在。   她把手里闪着璀璨光芒的明珠塞给他,浅浅笑了一下,“这个珠子那边还有好多,你喜欢的话,这个先给你。”   常恨天:“……”   谁会喜欢这个啊!   他面上神色更加怨念,气得垂下了脑袋,但手上却还是很小心地把珠子揣进了怀里,贴身放到了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那咱们过去吧。”叶寒霜自觉成功解决了小朋友的问题,便很友好地提醒他了一句,然后就率先一步朝人群中走去。   而常恨天却还直直地愣在原地。   他看着笑容明亮的女子朝他招手,然后走向远处。   那里是温暖的人间。   可能妖都是贪心的,如果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温暖,那就无所谓寒冷。可是感受过一次之后,他却只想离温暖近一点,再近一点。   如果能像这样待在她身边,那么永远做一个少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境界能不能恢复到大乘境,好像也不要紧。   反正……反正每次缩骨回溯,其实也不是那么痛的,他早就习惯了。   只是自己身上的蛊毒如今已经解了一部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成年的模样,这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   常恨天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要是他从此以后一直服用这种蛊毒,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用常恨天的身份,长长久久地拥有这种温暖呢?   想到这里,少年的心中便不知从哪儿升起了一股雀跃,好看的眉眼微微一动,低下头继续仔细翻看手中的羊皮卷。只是这回,他的目光已经从蛊毒的解决之法,悄悄地转移到了蛊毒的炼制上。   而后,他把这卷羊皮纸随便一揉揣进怀里,大步朝着叶寒霜走了过去。 第48章 “你就是天道!”   “你们看,就是这里。”一贯咋咋呼呼的越修默此刻神色严肃,正招手把众人往这座宫殿的一个偏僻拐角处引。   他方才在殿中来回晃荡搜刮宝贝,合上屏风,又把高高的镜台挪开,结果却发现了一道符文流转的暗门。他立刻觉出不对,举剑重重一击破开封印,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这个地方看起来和外头富丽堂皇的宫殿大不相同,地上只简单铺设了青灰色的石板,朱红色的圆柱撑着赭色的梁顶,灰白墙壁残破,仅有的几座石像还被打碎了一半辨不清形状。   凌芝芝东张西望了一阵,忍不住咋舌道:“好歹是得道仙人住过的地方,这里怎么会如此破败,和外面截然不同?”   “我想或许是因为,此处刚刚才经过一番不算太激烈的打斗。”叶寒霜半俯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碾过一层墙灰,眉头不自觉地轻微蹙起。   “而且这里的痕迹,应当是苏道友的明隐剑所致。”宋清台锐利的目光仔细描摹着墙壁上斑驳交错的剑痕,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二师姐?”越修默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马上从柱后探出脑袋,惊讶道:“这么说,她已经来过这里了?”   他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发现,不禁疑惑地挠了挠头发:“那她现在又去了哪里?”   “苏道友现在应该已经离开秘境了。”晁缜眯了眯眼,冷不丁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气运加身,走的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道,但殊途同归,如果这两条路还能有一个交点的话,那么就很可能是——”   林承天顿时恍然大悟,立刻接话道:“是终点!”   叶寒霜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何况晁缜之前也曾经说过,北斗七星阵的出现就意味着秘境走到了尽头,而他们一行人又已经发现了藏宝之处,那么此刻脚下这个地方,就一定有出口!   她抬脚走过一旁的断壁残垣,眼神在地上那几尊残破的石像上流连了一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而后长袍一甩飞快地半蹲下身,把手放在碎裂的雕像头部,按住底座轻轻拧了一下。   咯吱——   沉重的石像只被这么微微一拨,竟轻而易举地转了一个面。   这底下果然有玄机!   推测被证实,叶寒霜心中稍定,当机立断马上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迅速接连旋转了几座石像,而后周围突然就传来隆隆的巨响,平坦的地面在顷刻之间就立起了八座圆台。   其中一个圆台还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越修默的脚下,硬生生把他绊了一跤,差点一个倒仰往后跌去。   但他却完全没工夫计较这些,稳住身形后立刻惊呼道:“这不是我们进秘境的时候,出现的那个八音阵吗?”   周围有白茫茫的烟雾缭绕,每一个圆台都泛着淡淡的光泽,上面还刻着“不阴”、“不误”、“不竭”、“柔软”这些字样,仿佛时光回溯,立刻就让人想起当初秘境之外的那道阵法。   紧接着,阵中间又闪过点点金色的光芒,在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荡着,最后汇集在一起,竟然凝成一行大字——   “有来有往,善始善终。”常恨天把这几个字轻轻地念了一遍,薄唇微抿,沉吟道,“照这话的意思,我们怎么进来的,就得怎么出去。”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话说着容易,可来的时候他们一行八人,如今却只有七人,如何能做到善始善终?   佛家的八音阵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须由八人坐镇其中方可开启,缺一不可。但问题是苏婵月气运加身走的是阳关道,一路畅通无阻,早已离开了冥霄秘境。   她那个“极好音”的位置,如今无人顶替,八方缺一,根本启动不了阵法,谈何出境!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看这地方也不小,总还有什么别的机关吧?”林承天犹不死心,很执着地问道。   他们一路闯过那么多的艰难险阻,每一关都流汗流血,人人身上都有伤,互相扶持靠着极强的信念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现在宝物也拿了,修为也提升了,却因为缺一个苏婵月而被困在此处,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机关倒也有。”   叶寒霜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指着对面纵横的剑气沉声道:“既然二师姐是从这个地方离开的,墙壁上都还有她的剑留下的印记,那咱们不妨也试试看,说不定能成。”   “好!”宋清台马上点头附和,提议道:“那就先由我们两个,再加上林少宗主一起来试试吧。”   他们几人里,叶寒霜的剑意和剑心当属最盛,又是武修力道强大。而他自己的逆水剑和林承天的斩妖刀一样,都是当世名器,这样叠加在一起,威力应该不比苏道友的明隐剑弱。   于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默契十足地同时祭出手中兵刃。   刹那间,锐利的刀锋如同片片薄冰,溢出丝丝渗人的寒气,其中还夹杂着逆水剑冰冷刺骨的剑势,而它们又都被另一股极其精纯的力道牢牢包裹住,最后混合成一阵能拔山扛鼎的狂暴疾风呼啸而去!   然而这么猛烈的攻击之下,那面墙却纹丝不动,简直像个无底洞一样,不断地吞噬着几人磅礴的灵力和汹涌的武道之力。   明明旁边就是断壁残垣,看着应当十分脆弱出手即倒,却偏偏能扛住他们的重重一击,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是有些诡异。   “没有用。”叶寒霜几乎是刚一出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最先收回剑,神色凝重地朝身边几人摇了摇头。   “这面墙有古怪,我们的攻势无论多强,只要一落到上面就毫无例外地全部被吸收,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来。”   “不错,似乎真的只有苏道友的明隐剑才能在上面留下剑痕。”宋清台也跟着收手,面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这样的情况,仔细一回想,和当初没找到秘境入口的时候何其相似!   那株黑白相间的奇异的花,只有明隐剑能斩断,然后便开启了入境的棋局。   现在这面古怪的墙上的机关,又只有明隐剑能破开,从而破境而出。   叶寒霜不禁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在心中无奈地喟叹了一声,这冥霄秘境,还真是只针对苏婵月的“善始善终”啊。   她半垂下眸子,不自觉地抬手轻抚剑柄上的花纹,眼珠一转,忽然又有了另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   “其实,我的不误音和二师姐的极好音在阵中的位置正好相邻。或者,我可以一个人占两个方位。”   “一人两个方位?”晁缜惊讶地抬眸,面露疑惑:“可是,你一个人,又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呢?”   叶寒霜微微一笑,解释道:“八音阵的圆台,本就一直在上下震动,对人的感知亦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我想只要来回的速度够快,也许阵法并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欸,听着好像是有点道理。   几人被她说得有些意动,何况此时的情况十分棘手,大家已经是一筹莫展,便都同意了:“那咱们就试试看。”   他们七个按照来时的位置站在各自的圆台之上,缺了一个人,阵法果然毫无动静,没有任何要启动的迹象。   接着,叶寒霜就按照自己的猜想,灵巧地低空跃起,飞速地在两座圆台之间来回游走。而且她用的也不知是什么奇妙步法,脚下的速度竟越来越快。   一开始,身边的人还能清晰地看见她的身形,到后来,便快到只能看见她的残影。最后,竟真的像是两个人站在不同的方位一般!   而后众人便惊讶地发现,熟悉的强劲罡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整个阵中也开始光芒四射,一团团光晕裹挟着逼人的剑气凶狠地朝他们袭来。   这是阵法启动了!   看来此招有效,八音阵果真也被迷惑了。   这一发现让几人瞬间燃起了斗志,立刻精神大振地拔剑迎战,毫不手软地应对着每一波气势汹汹的攻袭。   叶寒霜在两座圆台之间来回穿梭,就仿佛是在腥风血雨中穿行,锋利的刀刃和熊熊的灵力,几乎每一击都沉沉地压着她的长剑,抑制着她的反击。   尤其是苏婵月的那座圆台,似乎很排斥她似的。当初苏婵月在阵中没有受到一丝威胁,可她此刻却步步受限,狂怒的剑势铺天盖地,剑气又纵横交错,她一个躲避不及,手臂上便被狠狠划出了一道血痕!   但她却只是眉头一皱,甚至都没往伤口处看上一眼,手上的剑也一点没有放松,全神贯注都在对阵上面,出剑反而愈发狠绝。   “叶师姐!”常恨天心里一揪,他看得分明,这次的八音阵比入秘境时要凶险得多,而且愈演愈烈。   按照眼前的形势来看,叶寒霜迟早要受到重创,是以他根本不管那么多,直接就从圆台上跳了下来!   一人离阵,阵法便自动解除,于是周围的凶狠攻势都消失了,秘境之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叶师姐,你这样很危险!”常恨天抢在叶寒霜质问之前就先发制人,牢牢拽住她没受伤的半边胳膊,眼底神色晦暗,态度竟是从未有过的强硬,和之前那个温软的少年截然不同。   “苏师姐本就是极好音,所以她气运加身,在阵中并无威胁。但你以身相替却会反噬自己,受到的攻势会比她强百倍。”   “说得没错。”其他人也跟着反应过来,一边给她处理伤势,一边纷纷开始劝阻:“再加上叶道友你自己那个方位也会受到很强的袭击,如此便是双倍的威力,太危险了根本防不胜防!”   “我不会有事的。”叶寒霜却依旧很坚持。   其实她心里当然有分寸,方才阵中的诡谲情况没人比她更清楚,也知道受伤是在所难免。   没有人愿意自己受伤,可关键是,现在大家穷途末路,真的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逃出去,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女子神色果决地扫了众人一眼,很认真地道:“我明白大家的担忧,但这实在是唯一的办法了,总得试一试,而且——”   她一甩袖子,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再怎么说,我可是个炼体的武修,最多就受点皮外伤,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严重。”   “怎么可能不严重嘛!”凌芝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垂眸看到叶寒霜手臂上鲜红的伤口,立刻忍不住别过头去,悄悄红了眼眶。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这样好的人,为什么回回都是她受伤?   而且武修又怎么样,武修难道就不怕痛吗?不会难受吗?   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抵御袭击,剑剑到肉刀刀刺骨,这是何等惨烈的剧痛,她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里像被刀子剜过一般,血淋淋地疼。   不知为何,凌芝芝突然就想起师妹姜柳儿曾经说过,叶道友在宗门里过得并不算太好。云掌门待她似乎有些冷淡,很少关心,更不曾主动为她疗伤,教她练剑。   怎么会有师父不疼自己的徒弟呢?尤其还是这么出色的徒弟。   凌芝芝想不明白。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好像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扛,流血了也不说,还总是在拼尽全力地保护别人,一次又一次,从来都没抱怨过一句。   可是真要算起来,叶道友比自己年纪还小,是沧澜派的小师妹,是天道命定之女,她才更应该受到保护啊!   想着想着,凌芝芝脑子一热,立刻神色激动地大声嚷嚷起来:“那就让我来吧,我的位置也在苏道友的旁边,而且修行了《飞羽诀》之后,我现在的身法也很快了!”   “还是我来吧,我离得也不远,就隔了一个人而已。”宋清台神色淡淡地沉声道。   林承天和宋清台对视了一眼,竟几乎异口同声道:“我也只隔了两个人,和一个人没差别。”   “那我其实也很近的,不就……”越修默也脸不红气不喘地举起了手。   “……师兄你那位置是对面,最远的就是你!”眼见着几人越说越离谱,叶寒霜终于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耳畔那声声佛号还在来来回回一遍遍地响着,让人心生焦躁。可是这么一闹,她又觉得心里酸酸涨涨,好像浑身上下都是热乎乎的,喉咙也堵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饱含惊喜的清脆女声陡然响起,因为这里比较空旷,还引起了回声,一直在房梁上空回荡。   “小师妹,炮仗精,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于是所有人纷纷震惊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火红衣衫的清丽女子手持利剑疾步走来,行走时衣角翻飞,看着十分风风火火。   “秦师姐?”越修默登时就惊得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地问道:“不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绮绿先是粗粗打量了一眼众人的状况,发现基本都没什么大碍,又仔细瞧了瞧叶寒霜手上的伤,见血已经止住了,便稍微放了点心,这才开口解释道:   “我破境之后便回宗门想找你们会合,却听说你们都来冥霄秘境了,而且迟迟没有出来,我有点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情况。”   “不过这个秘境藏得实在太深了,我费了好些工夫,走了许多冤枉路也没找到入口,还好谷师兄传了符给我,还画了一幅机关地图,这才让我一路轻轻松松地就到了这里,还找到了你们。”   说着,她还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递了过来,“喏,就是这个。”   叶寒霜连忙接过一看,果然看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金色的字,还画了一幅极其详细的图。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个潇洒不羁的字迹,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欸等等,”这个时候,一旁的凌芝芝突然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刚好有八个人了?”   周围的空气沉寂了一瞬,而后一下子热络起来,充满了喜气。   是啊,有了秦绮绿的加入,现在就是八人成阵,不正好能应对八音阵顺利出境吗?   “而且秦师姐一路过来畅通无阻,不就是另一个极好音吗?”晁缜面色激动,一语惊醒梦中人,“这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看来是天不亡我们啊!”   是天吗?   闻言,叶寒霜却淡淡一笑,轻微地摇了摇头:“不是天时地利,唯有人和。”   这位神秘的大师兄,说不定一直就在秘境之外,等着他们试炼归来。当看到苏婵月先行破境而出之后,就特意传符请秦绮绿过来帮忙。   他在符中将秘境捷径一一告知,既护住了秦绮绿的安全,又让她走了一条和苏婵月几乎一样的坦途,这便人为地创造了一个新的“极好音”用于取代苏婵月的位置。   所以这根本不是天意,而是谷雨的悉心筹谋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仔细一想,这个人好像总是这样,总能轻易地猜透旁人的心思,然后又恰到好处地,很及时地给他们送上帮助。   就比如她在破境之后,他送了淬骨伐髓的丹药。她伤重难忍时,他悄悄给她注入的真气。还有……还有杀完妖一起在山谷的夜色里坐着的时候,他烤的那只妖兽。   她好像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而这种被关照的感觉也有点奇特,却又不会给人造成负担,反倒让她心里有些奇异地温暖。   这也许就是感天动地的道友情吧!   “其实,救了你们几个的人,不止他,还有你。”   这个时候,沉睡已久的系统却冷不丁罕见地出了声,而且不知为何,系统兄今日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感性,还隐隐透出一点叹息。   闻言,叶寒霜不由得一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当初是你和媚欢宗的阮玉仙比试,才救下了秦绮绿的双手。所以她今日,才能来秘境中为你们解围。”   善因结善果,因果报应,自有轮回,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叶寒霜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善恶分明坚韧不拔,每一次的举动虽然都不大,可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却如同大江大河澎湃而出,竟成为足以对抗原先天道的强大力量!   大概是与有荣焉吧,系统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点骄傲。   “这一次,你就不只是逆天而行了。”   “你就是天道!” 第49章 原来是你!   冥霄秘境之外的山谷里景色依旧,但此刻却多了许多身穿不同颜色道袍的弟子,看上去是来自不同的宗门,嘈杂的交谈一下子就打破了此处往日的寂静。   他们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都盖过了潺潺的流水,刀光剑气划过周遭的草丛树木发出呼呼的风声,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盛况。   “临山北面我们都已经走遍了,还是一无所获。而且山谷里都是瘴气看不清路,这罗盘又不准,一直来来回回地兜圈子,尽走冤枉道。”   说话的人是千山派的一名弟子,他边说边用袖口抹了抹额前的一头热汗,说话的间隙里还喘了两口粗气,显然已是疲惫不堪,“师兄你们这边进展如何?”   “一样,也没有什么发现。”旁边剑眉星目的男子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枚琥珀色的硕大玉珠递了过去,“这个你先拿着,防瘴气,也能驱除林中的一些障眼法。一会儿你带着人再往北探一探,这里有我。”   “好,我明白。”那年轻弟子连忙点头应声接过,他心中着急,也顾不得满身疲惫,并未休息而是转身就朝山中走去。   微风习习吹过,传来几个修士的窃窃私语。   “都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杳无音讯,秘境之中又危险重重,你说宋师兄他们,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啊?”   “呸呸呸,你盼点儿好行不行?宋师兄修为那么高,剑术又厉害,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哎,要我说啊,其他几位尚且不用担心,沧澜派的叶道友才最危险吧。她不是身无灵力的武修吗?困在秘境里这么长时间,身体能撑得住吗?”   有道理啊,武修肉体凡胎,怎么扛得住啊?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顿时也跟着担心起来。   不过他们的这点担忧倒是完全多余的,像这样的上古秘境,时空流转极慢且有灵气滋养。在里面待一日,外界已经过了半载,是以身处其中,便是凡人之躯,也感受不到丝毫饥饿和困顿。   真正让人心生焦急的是各大宗门里,属于几个修仙弟子的命魂灯时常飘忽不定,甚至火光也逐渐黯淡,这无疑是殒命早衰之兆!   这就说明,这次的冥霄秘境之行,远比他们之前预料得要危险得多,这几个弟子甚至极有可能有生命之虞。   于是流仙门的华梦兰和千山派的掌门段仲明最先坐不住了,随后空明派的樊礼和碧天宗的林经义也一道匆匆赶了过来。   但是一来,冥霄秘境对入境者的修为有严格限制,修为在化神中期以上的修士会被屏障牢牢隔绝在外无法破境救人,二来秘境入口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   他们被山谷里的重重迷雾困住,焦心地在这里来回打转了许久,终于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   是苏婵月。   她疾步如飞脚下很稳,走得近了才发现身上的浅色长袍沾染了一点尘土,不过整个人看上去除了鬓发微微散乱之外,气息倒是平稳,甚至修为境界又有了极大的突破,应当是得了不小的机缘。   “苏小友!”林经义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地就迎了上去:“你这是从秘境中出来了?身上没受什么伤吧?”   苏婵月浅笑颔首:“劳林宗主挂心了,禅月身体无恙,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林经义欣慰地一笑,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她身后,明显地张望了一阵,而后立刻诧异地问道:“其他人呢?”   “他们……都还没有消息吗?”苏婵月立刻瞪大了眼睛,轻微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   她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定了定神,才继续开口沉稳地解释道:“在秘境中,我曾见过林少宗主一面,那时他还和三师弟在一起。后来我们三个被阵法打散,我便一直是孤身一人。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出来了,没想到竟是还在里面吗?”   “照这么说来,你们八人进了秘境之后,便各自分散了,而你只见过承天和越小友,其他人都不知所踪。”旁边千山派的段掌门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错。”苏婵月点点头,面色也随之变得严肃,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如此便更难办了,秘境中的机关阵法一向诡谲,这几个孩子若是同在一处,姑且能互相照应,现下各自分开,岂不是——”   段掌门神色忧虑地长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没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气氛一下子低沉下来。   “几位前辈,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就回秘境一趟,去找寻其他走散的道友,一定把他们安全带出来!”   一片寂静的沉默里,苏婵月突然提议道。   闻言,华梦兰不禁心中一动。   她很清楚,自己的徒弟凌芝芝跟这几个青年才俊相比,不论是才智还是修为,都要稍弱上一些,性子也更柔和。因此倘若只身一人在秘境中闯荡,便极有可能落入陷境。   站在一个师父的角度,她当然希望有人去帮衬芝芝一把,也感激这位苏小友愿意在此时伸出援手,可是——   “这样不妥,冥霄秘境危险重重,你也是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出来的,又怎么能让你再次以身犯险?”她最终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是啊。”樊礼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尤其苏小友你刚刚破境而出,定然损耗良多,实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但苏婵月的神色却十分坚定,面色诚恳道:“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冥霄秘境有强大的禁制,几位前辈的修为太高无法进入,而其他弟子又没有我熟悉秘境,所以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这话一出,围在周围的很多修士不免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到底不愧是修仙界让人如沐春风的“仙子剑”,不仅实力高强,第一个破境而出,现下为了救人,竟还甘愿重回险地,这份侠肝义胆,实在令人赞叹!   华梦兰更是心生佩服,连声感慨道:“苏小友这样深明大义,除了感谢,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华门主说这样的话就太客气了,各大宗门一向同气连枝,身为仙门弟子,本就应该守望互助……”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许多弟子都惊呼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包含着惊喜的感叹。   苏婵月的心头顿时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抬眸一看,只见巍峨山脚下有一队人马正气势逼人地朝众人走来。   他们虽然有的身上带伤,有的灰头土脸,可人人都面色坚毅,如同德胜凯旋的将军,大步走近的时候仿佛脚下生风,真真是凌霜踏雪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相貌极其明艳动人,袖袍上的淋漓血痕和满身的风尘仆仆不仅半点无损她的容色,反而衬得那张芙蓉面更为耀眼,如同天边的骄阳一般灼灼放出光芒。   于是许多正在一边搜寻秘境入口的宗门弟子都停下了动作,神色兴奋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快看啊,是叶道友带着大家从秘境里出来了,晁师兄他们几个都没事!”   “是啊是啊,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吧。”   “但是叶道友是不是受伤了啊?手臂上好长一道伤口。”   “哎,他们这一行一定很不容易。”   苏婵月瞳孔蓦地一缩。   怎么可能?   叶寒霜居然这么快就破解了秘境中的所有阵法,还逃出了生天!   “而且你发现没有,他们身上的气势好强啊,好像比之前更厉害了,我都不敢看叶道友的眼神!”   他这话说得倒半点没有夸张,秘境中的浴血奋战和艰难破阵,让叶寒霜的剑意被淬炼得愈发精纯,再加之她如今已是第七重境的武修,整个人行走时便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银光闪烁锋芒毕露!   “这是自然,我看他们好像人人都破境晋升了,而且周身十分灵气浓郁,想必带回来的宝贝是多到连储物袋里都快放不下了吧!”另一个弟子面露羡慕。   “可不是嘛,你光看越道友手里就拿了三把宝剑呢,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都说跟着天道命定之女就会遇上数不尽的机缘,现在看来传闻一点都不假。要是咱们能和叶道友攀上关系,岂不是以后修炼都不用愁了?”有人笑着调侃道。   身边的议论愈演愈烈,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叶寒霜身上,或欣赏或艳羡或赞叹。   苏婵月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只要这个小师妹一出现,就再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从血池试炼到仙门大会,从南凉城杀妖再到冥霄秘境,回回都是如此!   明明自己才是天道命定之女,是带给大家宝贵机缘的那个人,是最后会拯救苍生的那个人,可为什么总会被她抢去风头!   曾经,林承天也对自己心存爱慕,在魔修横行肆虐时以身相护,现在却张口闭口都是叶寒霜,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标杆。   还有那个常恨天,明明是自己从妖界边境捡回来的,当初一口一个苏师姐,如今却也和小师妹这样亲近,满心满眼都只看向她。   现在,自己先行一步从秘境中破境而出,不仅毫发无损,修为甚至接近元婴后期,可谓是一步登天,这晋升速度是何等的非凡!   可叶寒霜领着人一走近,她才发现,宋清台和常恨天两个人竟然都已经是元婴后期的境界了,那么这时候谁还会留心到自己呢?   苏婵月越想就越觉得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忍不住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么就等着看吧,总有一天,全天下都会知道,到底谁才是那个能够扭转乾坤,救下所有世人的命定之女!   她暗自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别过了脸。   不过显然,在场的人除了她之外,都很开心。   几个年轻的修仙弟子劫后余生,此刻都凑到了自家师父或门中长老的身边,详细地讲述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惊险经历。   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把叶寒霜夸得天花乱坠。   云天衡虽然没有来,但沧澜派的大部分弟子都赶到了,他们围着叶寒霜几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闹着要听故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越修默富贵多金,生得俊俏又会说话,平日在门中就是很多女修的倾慕对象。如今修为境界一提升,更是魅力大增,是以立刻就受到了她们极为热情的嘘寒问暖。   “哎呀,我真没事儿,那些个阵法能难得倒我吗?就算刀扎进我胸口,我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好不好?”少年最是不禁夸,稍微听了几句好话,尾巴就能翘得比天高。   “炮仗精,刚才出秘境前轰了一声雷,可就你喊得最响。”秦绮绿毫不留情,直接凉飕飕地就在旁边哼了一声。   “秦师姐!”越修默立马急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那么多师妹看着呢!”   一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这样热闹的场景驱散了先前所有的阴霾和血腥味,让叶寒霜心头暖融融的,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然而就在这时,她似有所感,突然敏锐地回过头朝上一看,结果正好对上了一道带着笑意的温和目光。   是大师兄谷雨。   他穿着一身黑袍,正迎着风懒洋洋地倚靠在树上晒太阳。这个姿态其实和一般的名门弟子作风大相径庭,可落到他身上,却又不觉得奇怪了。   而且那张俊朗方正的脸,看在叶寒霜眼中,不知为何却和另一张俊美邪肆的面孔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还有此刻男子面上张扬的笑意和肆意洒脱的姿态,也和那个故人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块儿,即使两人的身份和相貌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叶寒霜不禁眉心轻蹙,大脑飞速运转。   而后,她突然就闪过了一丝灵光,有很多东西一下子就串连了起来。   “没盐巴,味道淡得很。”   “虎头鸟的肉堪称一绝,自带咸味根本不用放盐巴。”   “那你觉得那位道友施展的传送阵,威力如何?”   还有当初那个药瓶,上面写着“没毒吃不死”的字迹,和谷雨传送给秦绮绿那张符纸上的字迹,根本是一模一样!   元烨明,原来是你!   居然一直都是你。   叶寒霜眼皮一跳,心里莫名涌上来一阵奇异的感觉。   而那边的男子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很好地藏匿了身形和气息,把所有人都瞒过了,却会被女子一眼察觉。   但既然被发现了,他也没必要再继续藏着,于是自然而然地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小师妹,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叶寒霜嘴角弯了弯,“多谢你请秦师姐出山,进秘境搭救我们。”   “这不是大师兄应该做的吗?谢什么。”他哈哈一笑,随意地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谢还是要谢的。”叶寒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请你喝酒,怎么样?”   “喝酒?”男子眉头一挑,不自觉地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后又有点疑惑,低笑一声道:“怎么突然提到请我喝酒了?”   “不是突然,咱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下次见面,要请你喝最好的酒,权当谢谢你的款待。”她神色狡黠,清亮的眼里盈满了笑意。   “是不是,元道友?” 第50章 一样的人   淡淡的星光洒在花亭的灰白台柱,透出脉脉的似水柔情。冰凉的石桌上摆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酒盏,闪烁的光芒就如同池中的粼粼波光一般晃眼。   夜风刮过,吹落枝头的繁花,白色的点点花瓣正好落在中间刚烫好的一壶酒旁,有几片还挂在了杯壁,看着倒别有一番风味。   元烨明只用鼻子轻轻一嗅,就知道这酒是上上之品,眼睛一亮,立刻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酒?”   “碧波酿,据说喝下三杯便能浮梦三千,飘飘欲仙。”叶寒霜淡笑着回道。   说话间,她已经娴熟地打开酒壶斟了两杯酒,浓郁的酒香一下子就盈满了四周,和馥郁的花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原来是城中最好的佳酿,怪不得呢!”男子轻笑着感叹道,边说话边把身子慵懒地往后一撤,袖袍拢起一阵凉风,看着十分肆意洒脱。   这个时候要是能再来几两解乏的白梅果或是下酒的青蓝叶,一面对酌一面赏月,那就真的是人间美事。   不料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就听见“啪嗒”一响,是白玉瓷器轻轻落到石桌上发出的声音。   叶寒霜居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口碟子,底下铺了一层拾掇好的翠绿色青蓝叶,上面堆叠着晶莹小巧的果子,如同雪色氤氲白梅点点,看着极为可口。   “怎么样?还算满意吧?”   “自然是满意极了,你果然是品酒的行家呀!”元烨明面上立刻划过一丝惊喜,英挺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如今正是花前,月下,美酒——”   他惬意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结果一转头,正好望进明艳女子的一双水眸里,里面也是波光闪闪的,似乎比星星还要明亮,竟让她背后的皎洁月光都黯然失色。   元烨明瞳孔一缩,而后竟罕见地怔住了。平日分明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可这会儿话才说了半截就卡住了,剩下的“佳人”两个字居然硬生生堵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更奇怪的是,他的脸还莫名其妙地开始微微发烫,沉默片刻后,竟有点心虚地避开了她清澈的目光,最后还只好掩饰似的把拳头抵在唇下,干咳了一声。   要命,怎么还没喝酒就好像有点上头了。   这酒味道这么浓吗?   好在夜色暗沉,叶寒霜并没察觉到他此时的异样,只是笑意盈盈地端起酒盏朝他举杯示意:“满意就好,干一杯?”   酒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澄澈的酒液滑入喉间,除了辛辣滋味,还溢出一点淡淡的清甜。酒香在周围慢慢发酵,和几声虫鸣融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下,元烨明方才躁动的心绪终于逐渐平静下来。他放下酒盏,眯起眼托腮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字迹。”叶寒霜抿了一口酒,甘甜的回味让她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你给秦师姐写的符纸和之前给我的药瓶,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   “而且你没有自己进冥霄秘境,而是待在境外搬了秦师姐当救兵。那时我就猜测,也许你的修为已经远超过了化神中期所以进不来,而大师兄的修为是元婴后期。”   其实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跟元烨明或者“谷雨”待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隐隐产生的志趣相投又莫名放松的感觉,是一样的。而这样的感受,也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   但是这一点,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叶寒霜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亏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原来功亏一篑,在这个地方露了马脚。”元烨明叹息一声,面上似乎流露出一点遗憾之色,但心里却在微微发烫。   他隐瞒了身份,变换了容貌,遮掩了修为潜藏在沧澜派,这是何等可疑的行径。但眼前的女子却什么都不问,到了现在还能不带任何敌意,言笑晏晏地同他饮酒交谈,待他的态度一如往昔。   于是他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牢牢攥紧了酒杯,面上却是故作镇定的调笑:“那你就不怀疑,我是别有用心?”   叶寒霜想都不想就回道:“你当然是别有用心,这点我从不怀疑。”   元烨明:“……”   他忽然有种所有感动都被堵塞在喉咙里的感觉,简直是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那你还——”   “可是谁做事没有自己的用意?”叶寒霜一脸理所当然地看向他,“我的确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假扮大师兄,手里还拿着他的破云剑,但我却很清楚,你没有害人之心,你一直在帮我,帮我们大家,做的都是正义之事,这就足够了。”   元烨明蓦地一怔,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她甚至理解自己的苦衷。   “所以现在我对你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叶寒霜神情严肃地看向男子,语气十分认真。   “什么问题?”他的眼神还有些发愣,只知道下意识地追问。   “大师兄出了什么事,他现在人还好吗?”   她的眼睛好亮啊,里面除了对同门师兄的担忧之外,再无其他情绪,看不见任何一丝对自己的猜疑。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会让人毫不犹豫想要坦诚相待的信任。   被误解太多次,他早已习惯听之任之,也很久没有过这种想要倾诉想要解释的冲动了,却在这一刻,突然迫切地想要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于是元烨明微微弯了下嘴角,轻声道:“谷雨人没事,只是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回到沧澜派。因为一些变故,他如今已然改修魔道,但修为还不足以隐匿自己的身份,我便顶着他的名头前来探查一些陈年旧事。”   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会儿,抬眸深深地看向叶寒霜清亮的眼睛,似乎要看进她的心底:“我也是个魔修。”   “原来是这样,既然师兄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她点点头松了口气,并没有再继续多问什么,面上的神色很自然,就好像修魔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就是这平常又自然的神色让元烨明心头狠狠一颤。   虽然他早先就知道,叶寒霜对人魔之分并不太看重,但此刻这样清晰地直面她的一视同仁,还是让他不禁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自从十五岁觉醒上古魔族血脉,他便被师门除名入了魔道,后来又成了魔尊,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些年来,他勤于修炼,游历了大江南北,在三界都留下了足迹,活得也算肆意潇洒。   他以为自己早都放下了,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自己心不邪不做恶事,修炼魔功又如何,何必管别人怎么说!   所以面对修仙弟子或厌恶或畏惧的眼神时,他可以毫不在意。被所谓正道人士曲解误会甚至千夫所指,也不能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可是今天受到叶寒霜这样于无声处的赤诚相待,反倒让元烨明觉得眼眶微微发酸,胸中情绪堆叠,澎湃汹涌得厉害。   原来他还记得被疼爱自己的师伯一剑刺穿肩胛骨,痛斥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记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师弟毫不留情扎进他胸口的那一剑。   也记得被仙门弟子逼入绝境后,掀起的那场血雨腥风。   原来时至今日,他还是在渴望一句承认和一份信任,只是因为一直得不到,就以为自己不想要了。   元烨明喉结上下滚了滚,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仰头一口灌了下去。因为喝得太急,酒液还沾湿了下颚,但他却毫不在意,眼睛轻微眯起虚无地看向前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叶道友,你相信命吗?”   他似乎没打算让叶寒霜回答,很快便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不信,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能窥探到一点天机,有时候是和我自己有关,有时候和我身边的人有关。”   “那些可以预见的灾祸,每次我都很努力地想要避开,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宿命靠近。”他扯了下嘴角,眼底是淡淡的自嘲。   叶寒霜听得眸光一震。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元烨明那种冥冥之中的奇怪默契,或许不止是出于志同道合,还因为那一点同被命运裹挟的缥缈之感。   “那后来呢?”她不自觉地把声音放缓了。   “后来,我就看淡了,命这种东西,能改就改,改不了至少我也拼尽全力试过了。过一天赚一天,还是快活最重要。”   男子飒然一笑,方才的那点苦涩已经一扫而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自如。   这是一个很能自我和解的人。   所以他即便遭受了很多不公和误解,却还能坚守本心,不开心了就喝最醇的酒,吃最好的肉,然后大醉三天,快活地大笑。   世间给了他那么多阴暗,他却让自己活成了日光。   叶寒霜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然后一下子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她看着男子锋利俊美的侧脸,突然冷不丁地发问:“元道友,那你有没有看到过我的命?”   元烨明顿时呼吸一滞。   “看来是有了。”叶寒霜了然地轻挑柳眉,“我的宿命是什么?”   “呃——”元烨明一贯舌灿莲花,可这个时候却只觉得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寒霜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于是便自己神色十分平静地叙述道:“万道金雷,筋骨尽碎,神魂俱灭?”   闻言,元烨明几乎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贯带着笑意的面上此刻竟难得有些失态:“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也……”   叶寒霜微微一笑:“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后半截话差点就要散落在风里,可是却带着一股极强的力量。   两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四目相对,彼此都是轻微地一震。   就好像两叶孤舟凭着一腔孤勇和不怕死的胆量乘风破浪,本以为前方是巨大的波涛,却在茫茫大海中遇见了彼此。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未来本该是什么样,却都不愿意就此放弃,拼死也要奋力一搏!   元烨明心中激荡,平复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四方宝库不日就要开启了,之后应当便是天下大乱,你想做什么?”   叶寒霜毫不犹豫:“若力所能及,自然是为自己谋一线生机,为世人求一份安稳,为天下争一个太平。”   “说得好!”元烨明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流光,不假思索地认真地承诺道:“那么,我会——和你一起。”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我会保护你。   但他没有说,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叶寒霜是不会愿意被旁人保护的。   她想要的,应当是一个足以和她并肩的人!   果然,女子的眼底的光芒一瞬间变得愈发明亮,面上绽开的笑容就如同夜里的昙花一般令人惊艳,“好,那咱们就一起,把这所谓的天命,牢牢地踩在脚下!”   叶寒霜笑着朝面前的人高高扬起一只手,而后元烨明也毫不迟疑地握了上去。   两手相接的那一刹那,他只听到震天的战鼓喧嚣,而且这声音还越来越大,密集的鼓点也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似的。   奇怪了,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鼓声呢?   元烨明困惑地思考了许久,然后才终于发现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那不是鼓声。   是他隆隆的心跳。 第51章 七巧玲珑心   四方宝库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关于它的风闻已经在修仙界流传了许多年,还有无数个不同的版本。   据说,宝库坐落于极寒之地的雪山之巅,那里的积雪原本应当终年不化,却因为宝库周围灵气氤氲,而有了那么一片四季如春的地方。   但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人见过宝库的真实模样,因为那里四面八方都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看似没有入口,却又处处是入口,仿佛是一处极大的幻境。   人一旦进入其中,便会迷失所有方向,不知道自己将落到何处,也不知道下一刻面临的会是什么。也许是杀不尽的妖兽,解不开的机关,破不了的阵法,踏错一步就是险象环生!   也有人说,四方宝库其实并不可怕,它只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大能所造的宝地,里面的机缘远远大于凶险。   大能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便将毕生所学和多年来积累的秘籍法宝都放于此处,想要寻得一位有缘人,传承自己的衣钵。   而这些传闻里,最广为人知的无疑是天机阁的那两句推算。   宝库出,危机现,飞升之道隐其间。   天下乱,凡人悲,命定之女救苍生。   寥寥数语,却传递给众人一个强烈的信号——宝库中藏有飞升秘籍!   在这片青泽大陆,已经有数万年无人飞升成神,便是大乘境的宗师也不多见,而熬到渡劫期的修士竟只有三个,还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其中一人没挺过雷劫当场灰飞烟灭,另两位也渡劫未成,最后各自成了一方圣君。   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便是得道成仙,输了很可能一无所有。但若有了飞升秘籍在手,无疑就增加了自己的赢面。   是以这次的宝库之行,各大门派早就集结好了队伍。有的宗门甚至是长老掌门带着嫡传弟子亲自出马,对飞升之道势在必得。   云天衡正好要闭关,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元烨明,让他领着师弟师妹去寻求机缘。不过在启程之前,叶寒霜却先被千山派掌门段仲明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宗门之中。   一身灰白长袍的中年男子烹了一壶上好的茶,笑容可掬地请她入座,言辞之间尽是感谢,态度真可谓殷勤备至。   “段掌门实在太客气了,在秘境之中互相照应本就是理所应当,何况当时我们人人都有出力,也谈不上救命之恩。”叶寒霜轻抿了口茶,温声回了一句。   段仲明却立刻摆摆手,眼底十分认真,“叶小友,无论如何你都救了我徒儿一命,这份谢礼,你一定得收。”   在冥霄秘境中,几个年轻的修仙弟子都是彼此扶持不假,但叶寒霜拿出本该留给自己保命的琉璃玉交给宋清台,确确实实是救了他一命。   这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也几乎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而段仲明一贯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自然要还这份情。   “而且这份礼虽不算重,却是你正好需要的。四方宝库里危机四伏,你剑意如此强大,怎么能没有一把趁手的剑呢?”他捋了捋胡须,神色和蔼地笑着看向叶寒霜。   “我剑山上的剑,虽比不得神兵宝器,但也还算过得去。叶小友不妨跟我去瞧瞧,若觉得用得上,拿去便是。”   其实他这话就纯属谦虚了,千山派中有许许多多的山头,所有的府邸都是建在山中,一眼望去青色连绵山峦起伏,宗门也因此得名,而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剑山。   剑山是门中的藏剑之处,这里的剑皆是世间少有的灵剑,有几把甚至可以与当世的神剑争辉。宋清台手中的逆水剑就是从此处得来的,所以段仲明的这份谢礼,还是极其有诚意的。   “是啊,有好剑在手便是事半功倍,你已经拒绝了我流仙门的丹药和碧天宗的灵宝,这回的宝剑总该接受了吧。”旁边的华梦兰也笑着调侃道。   她今日正好带着凌芝芝登门拜访,与千山派商讨这次四方宝库结盟之事,闻言便顺带帮了句腔。   “那晚辈便却之不恭了。”叶寒霜短暂地思考了一瞬,最终还是浅笑着颔首应了下来,没有继续推辞。   而后他们几人便一同前往剑山,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座山头是和旁边的山峰孤立开来的,独独一座高峰傲然挺立在中间,还能听见一阵又一阵龙吟虎啸,不时就有寒气逼人的剑光来回穿梭。   这时,有一柄通身发紫的长剑正好擦着树干飞过,带出蹭蹭的火花,剑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雄鹰一般展翅欲飞,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剑灵必是极通人性。   “好剑啊!”叶寒霜忍不住惊叹道。   段仲明略有些自豪地微微一笑:“叶小友若看中了哪一柄,便同我说一声,自当双手奉上。”   这些剑生来都是和千山派结了契的,虽然剑中有灵,但却不必剑灵自己认主,只需由他帮忙重新结契,便可转送他人。   “多谢段掌门。”叶寒霜嘴角弯起,点头应了一声。   然而,她锐利的目光却并没有在这些好剑上停留太久,也没有继续再仔细关注这些剑光和剑气,反而一步一步朝着山中深处探去。   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从远处传过来一股极强的力量,在不停地感召着自己。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吸引力,同时心里还有一个声音,也在告诉她要继续往前走。   叶寒霜眼神一凛,迈着大步快速向前奔去,四周风声呼呼过耳,脚下树叶飒飒作响,连绵的剑势纵横交错,也没能影响到她丝毫。   她只顾埋头向前,跟随着那股莫名的冲动不断疾行,而后终于在叶片散乱杂草丛生的树下,看见了一把黑漆漆的长剑。   坦白说,这是一把放在集市都会无人问津的剑。   剑身细长,黑得像没开过光的铁,几乎看不出一点锋芒。银色的剑柄上也没有一丝花纹,朴素到了极点,就像是铸剑师随手造的一般。   但叶寒霜却眼前一亮,立刻就小心翼翼地把剑捡了起来。   她甚至还细心地用掌风把上面的尘埃都吹散,然后把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而几乎就在握剑的那一瞬间,她就感受到了其中磅礴的力量。   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精气,仿佛未喷发的火山埋藏了太多的火种,又像土壤之下未萌发的勃勃幼苗,而且那股力量,竟和自己达到了高度的契合,几乎让叶寒霜浑身一震!   与此同时,手中长剑也在轻微地震动,就仿佛人剑合一,让她在顷刻间就明白了从剑身上传递过来的含义。   若攻势纠缠连绵不绝,它足够坚韧能够支撑。若攻势强劲滚滚而来,它也足够强大不会折断。   这便是遇强则强,大力出奇迹。   这把剑虽然没有灵,可它却是剑中的武修!   “就是它了!”叶寒霜的神色一下子就振奋起来。   对于武者而言,一把能与自身相契合的武器就如同一个亲密的伙伴,而如今,她终于也要拥有自己的随身战友了。   闻言,跟着过来的凌芝芝生怕她没看出其中的玄机,立刻好心地出言提醒道:“可是叶道友,这把剑是没有剑灵的。”   叶寒霜听了,马上笑着朝她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是个武修,手中的剑本就不必有灵。”   凌芝芝一怔,一抬眸看到眼前女子那双清澈的眸子,突然就失了声。   一直以来,因为叶寒霜过于强大,从不畏惧灵力的强大攻势,借灵之术也是得心应手,那么多次险境里都能带着大家全身而退,以至于这个时候众人才突然间想起一个事实——   叶寒霜身上并没有任何灵力。   这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没办法和剑灵心意相通,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剑灵若是与主人心意相通,剑招的威力便会增强数十倍乃至数百倍,而剑灵越强大,剑势也就越盛,是以所有剑修都渴望拥有一把强大的灵剑。   可是叶寒霜感知不到剑灵的存在,所以用什么剑都无所谓,哪怕剑中无灵,她也不在乎。   旁边的宋清台听得心里一酸,忍不住开口道:“但无灵之剑到底容易碎裂,你可以再看看其他的剑,遇上强敌时也能轻松一些。”   他还记得仙门大会时两人对阵,叶寒霜手里的普通长剑承受不住威压,片片碎裂的事。倘若进了宝库历史重演,多少还是有些危险。   “多谢宋道友提醒,但我只要这把剑。”叶寒霜却很坚持,认真解释道:“它虽剑中无灵,却也坚不可摧,这就是最适合我的剑。”   一柄用来对阵,用来杀敌的剑,可以不锋利,但一定要和自己最适配。   不是磨合出来的默契,而是仿佛与生俱来的极度吻合,一人一剑流着一样的骨血齐头并进,那便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   她不禁淡淡一笑,神色感激地转向段仲明:“段掌门,这份厚礼,晚辈真的很喜欢,多谢了。”   刚拿到剑,自然是需要先打磨一番的,剑山中的锋利剑光很适合淬炼,于是叶寒霜便同众人打了声招呼,而后就向着山中走去。   见状,华梦兰忍不住悄悄感叹:“这丫头还真是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既不说什么都不要,也不多要,就只要了这把剑。”   既成全了旁人想要报恩答谢的心思,又不想要因为自己身无修为而白白浪费灵剑,于是就偏偏选了这么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当作谢礼。   可其实她这样的剑术,便是无法与剑灵心意相通又如何,怎么能算是浪费呢?   宋清台轻轻一叹:“叶道友一直是这样的人,推己及人,舍己救人,她的救命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   “是啊,她永远只想着别人,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真傻。”凌芝芝也跟着小声咕哝了一句。   可是,又真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那也许,这把剑真的有什么玄机,叶道友也是真的很喜欢很满意呢?”一片唏嘘赞叹声中,旁边一个弟子却十分不合时宜地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什么?”段仲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把剑都在这里放了几百年了,有没有玄机我还能看不出来?”   他看着女子早已远去的背影,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这当真是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不过天道命定之女能有这样的心肠,也是苍生之幸。   也许,她真的能在将来的浩劫之中,为乱世开出一片天! 第52章 一力降十会!   青泽大陆的极寒之地是片一望无际的山脉,这里的冰雪终年不化,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个极其寒冷的地方,是以此处向来只有呼啸的冷风和偶尔掠过雪雁,几乎无人造访。   然而今日,雪山之巅已经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各大门派的人。他们压低了声音彼此攀谈,目光却一直不自觉地在四处流连,像是生怕错过一点什么似的。   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四方宝库真正开启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身穿灰色道袍的是碧天宗门内选出来的精英弟子,林经义和林承天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埋头轻声交谈着些什么。   他们旁边便是一脸严肃的晁缜。空明派门中近日恰好出了点乱子,樊掌门分身乏术,又和林经义最为交好,这次便不曾出山,而是把门中几个弟子都托付给了他。   不远处站着的则是凌霄宗的几位门人,其中领头的是长老周常生和掌门亲传弟子曹炎风。   凌霄宗今年在仙门大会上战绩不佳,冥霄秘境也无人入选,就指着这次宝库之行翻身,所以一个个眼中都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熊熊火光。   流仙门内皆是女修,修炼的功法相对更阴柔,而且以鞭法为主,刚好与锋芒毕露的千山派剑修互补,两边已经谈好了联盟,互相帮扶一同进退。   凌芝芝和宋清台是两派年轻弟子中的领军人物,这会儿正站在各自师父的身边,仔细地听着两人的教诲。   众人原本都各顾各的,而就在这时,他们像是同时感觉到了什么,所有的声音都暂时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沉寂里,只能清晰地听见一队人沉稳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沧澜派的人来了!   仙门大会和冥霄秘境一过,这个原本就极负盛名的门派愈发声名大噪,以叶寒霜为首的一干弟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引发大家巨大的关注。是以他们此刻的出现,自然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走在最前面的是元烨明,他身着鸦青色长袍,腰间悬着破云剑缓缓而至,俊朗的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身后的苏婵月则一脸肃然,手中的明隐剑已然出鞘,闪着忽明忽暗的蓝光,煞是晃眼。   后面跟着的是秦绮绿,一身标志性的火红衣衫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耀眼。她闭关破除禁锢之后修为大涨,如今周身的气场已让人难以逼视。   再往后就是沉着脸的常恨天和兴高采烈的越修默,两人面上的神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尤其越修默的衣着还镶金绣银,处处彰显着富贵之气,看着不像入宝库探险,倒像是大家公子出游来了。   而大家最关注的叶寒霜则是一个人走在了最后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平淡而安静,却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一段时间未见,她周身的气息似乎更为沉淀了。锐利的锋芒仍在,却像是被包裹进了一团茫茫的烟气里,如同雾里看花叫人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从前是锋芒尽现,如今是深藏不露,这反倒让人更加不敢小觑!   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修士互相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我听说叶道友近来一直在修习阵法,还研究起了蛊毒之术,难不成这些东西真比剑法还有用吗?”有人十分好奇。   “哈,长老们都说了贪多嚼不烂,她学了这么多旁门左道,最后难免本末倒置荒废修行,将来能走到哪里,还很难说呢!”也有人撇撇嘴不以为然,语气里却带着点隐约的酸味。   “那长老还说了技多不压身呢,叶道友资质那么好,不多学点东西岂不浪费?”   旁边叶寒霜的支持者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开始为她抱不平,“再说阵法才不是什么旁门左道,听说宝库之中最难解的就是迷阵了,叶道友这叫防患于未然,乃大智也!”   “可是你们看她手里那把剑,看着灰扑扑的,而且剑中连剑灵都没有,怎么瞧也不像把好剑。她进四方宝库,便连随身兵刃都这般随意吗?这未免太过自信了一些,对修士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懂什么?叶道友是武修,身无灵力便无法与剑灵相通。她用这把普通的剑,不过是为了把上好的灵剑留给其他修仙弟子罢了。”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大善啊!”   几个人一唱一和,长吁短叹地说了一通,煽动性极强。直到完美地塑造了叶寒霜高大的形象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了嘴。   因为云天衡不在,元烨明作为沧澜派的大师兄自然要代行其责,一走到众人跟前就开始十分熟稔地同几位前辈寒暄起来。   “云真人还未出关吗?”林经义关切地上前询问道。   “是,师尊仍在闭关。”元烨明浅笑颔首,“大概要到年底才能出关。”   “那你们这次——”   他才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天边陡然响起的一声惊雷打断,巨大的动静震得周围的冰雪都开始隐隐颤动,脚下的岩地也变得不稳起来。   紧接着,天地之间大雾四起,雷声一阵接着一阵愈演愈烈,其中一道青紫色的惊雷竟直直地劈在山巅,还在地面狠狠炸出了一道裂缝!   天机已然到了,看来这就是四方宝库彻底开启的时刻。   剧烈的地动山摇过后,一面巨大的水帘屏障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阻隔了前方的去路。   这面屏障一直在隐隐波动,但仔细研究了一圈,上面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流动着潺潺的泉水,只有中间一处印有复杂的纹路,还闪着淡淡的荧光。   这样的荧光和水纹,林经义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立刻沉声解释道:“这是剑纹封印,只能想办法用剑破开。”   所谓剑纹封印,是一种极其复杂缜密的结界之术,也只有剑修才能破解。   一般而言,手中的剑越是锋利,持剑者的剑术越是精湛,对剑纹的研究越是透彻,破开封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周常生有心想让凌霄宗扬名一雪前耻,于是毫不犹豫地转头对身边的青年催促道:“炎风,你快去试试。”语气完全是不容置疑。   “……是,长老。”曹炎风虽修行顺利,但历练并不算太多,更从未见过这样的封印,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但他到底不敢违抗长老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见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曹炎风愈发紧张,忍不住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玄铁剑出鞘在空中飞旋,而后狠狠刺在了闪着蓝光的剑纹之上!   一击即中之后,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还多补了一剑。   然而那道屏障就像是会吸人灵力似的,受了重击不仅没有任何反应,返回来的疾风还把曹炎风震得直接倒退了三步,差点一个趔趄往后栽倒。   见状,周常生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弟子是否受伤,也不想着伸手去扶他一把,而是气得直接甩袖走到了一边。   紧接着,宋清台也接收到了师父段仲明的眼神示意,立刻执剑上前。   他对这样的封印其实有一定的了解,方才也仔细端详了一阵,自觉有了点把握,于是手腕急速翻转,顺着剑纹的走向用力劈出一剑,凶狠的剑气击在水帘上,激起阵阵波动!   然而,直到剑势余韵散去,屏障也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反倒把他的手震得发麻。   于是宋清台也只能无奈地退了下来。   奇怪,这个封印居然这么难解。   要知道,玄铁剑和逆水剑都算当世名剑,曹炎风和宋清台的剑术也都是出类拔萃,尤其宋清台都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了,刚从秘境中出来,剑意一往无前。   所以这两人的接连失利,让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随后,不知谁先起的头,人群中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窃窃私语。   “你们还记得当初天机阁的推算吗?四方宝库和命定之女的两卦,是连在一起的。”   “对啊,那别的人打不开这门,说不定叶道友能行呢?她可是天命之女啊!”   闻言,苏婵月不甚明显地微微翘起了嘴角。   旁边的元烨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心中冰冷一笑。   这是又要故技重施?   “嘶——这剑纹有点眼熟啊。”他眼睛一眯,漫不经心地把手一抬,声音略微提高,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这好像就是师尊曾经说过的暗光印,二师妹,那你的明隐剑应当可以一试。”   苏婵月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眸中闪过一瞬的慌乱,不禁暗暗叫苦,这个大师兄怎么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这封印的玄机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现在拒绝了,就会显得毫无道理,而且一会儿等叶寒霜破门失败,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去尝试一次。   但若是不拒绝,不等叶寒霜先尝试一次,就先行打开了宝库大门,又没办法完全达到自己想要碾压她的目的。   所以大师兄这句无心的话,简直是把她架在了火上烤,一时间进退两难!   苏婵月脑中天人交战了一瞬,很快便下了决断。   罢了,虽然铺垫不够,能暂且杀一杀这个小师妹的锐气也是好的。   “那我便尽力试试看。”她微微一笑,还是应承了下来。   水帘的波光缓缓流转,苏婵月眼神一凛,按照师尊教过的法子,把明隐剑旋得飞快,对准纵横交错的剑纹深深扎了进去!   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   苏婵月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然后立刻按照同样的法子又试了一次。   还是纹丝不动。   这绝不可能!   她心中愈发急躁,想都不想就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剑——   “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怕宝库的门没打开,这里便先雪崩了。”段仲明四处观望了一阵,很客观地沉声提醒了一句。   于是,苏婵月的第三剑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元烨明把冷嘲潜藏在眼底,面上却还朝她有些抱歉地一笑,温声安抚道:“那也许是我记岔了,这确实不是一般的封印,得另辟蹊径才行。”   “不过既然天机阁的卜算把宝库和天命之女相连,那么——”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笑吟吟地转向叶寒霜:“小师妹,还是你来试一试吧。”   叶寒霜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她挥剑直指剑纹,仔细感受了一阵,而后立刻就发现这道封印有些古怪。   上面的纹路十分复杂,复杂到有些古怪,似乎根本就是一一对应的剑纹,就是针对某柄剑刻意设计的,那用其他剑怎么可能破得开呢?   这样的招数实在太熟悉了,冥霄秘境时,只有明隐剑能斩下的花,只有明隐剑能打开的门,前两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事不过三,她不会在这个地方又一次栽倒了!   这些纹路,对不上,那就不对了。   这个封印,破不了,那就不破了。   大不了,一力降十会!   叶寒霜危险地眯起眼睛,把长剑高高举起急速翻飞,那柄所有人都觉得像块废铁的剑,在她的手中,却淬出了极致的锋芒。   众人只看见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势,剑气铺天盖地十分汹涌,下一刻,锐利的剑锋就已经狠狠刺进了屏障之中。   什么剑纹,什么封印,叶寒霜理都不理,直接用极其暴力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在屏障上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苏婵月瞳孔一缩,彻底愣在了原地。 第53章 舍己为人   水帘屏障被破开一道裂缝之后,立刻就从中迸发出一注蓝色的光芒。这道光过于明亮,周围又刚好是白茫茫的积雪,来回反射之后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叶寒霜手中的长剑牢牢地扎根其中,既没有被强大的封印逼得往后倒退,也没有再近一寸,这样的僵持让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皱了起来。   曹炎风一看就知道,她是遇到了跟自己之前相同的问题,于是立刻张了张口想要提醒两句,结果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犹豫了,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门中的周长老。   “还看我做什么?”周常生狠狠刮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训斥道:“连个封印都解不开,白练那么多年的剑了!”   曹炎风被他一通数落说得抬不起头,眸光也不禁黯淡了下来,便默默地把方才想说的话又咽回喉咙,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心。   而旁边的宋清台却已经高声把他想说的话喊了出来:“叶道友你当心啊,这个封印有古怪,时间长了就会慢慢消耗你的气力。”   闻言,叶寒霜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小幅度地冲他点点头。   而后,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却让叶寒霜的感知力变得更加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屏障那头传来的一股极其猛烈的试图将她往外推的巨大冲力,也能感受到封印裂口处源源不断钻出来的澎湃灵力,更能感受到自己的这柄剑在兴奋地战栗。   手中有剑,就是最大的底气。   是以剑纹封印带来的疾风虽大,甚至大到已经波及离得远的几个弟子,打在叶寒霜身上,更是引起阵阵针扎一般的疼痛。可是她的手却很稳,硬生生地把利剑一寸一寸地往里刺去!   有细微的声音咔嚓响起,有水纹逐渐开始波动。   是时候了。   叶寒霜“唰”地一下把眼睛睁开,把真气汇集于掌心灌注剑中,而后用尽全力狠狠地旋转了一下剑身!   刹那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如其来,宛如坚硬的冰面被锋利的石块击碎,银瓶乍破罅隙四起,屏障从剑身开始沿着封印处的剑纹向四面八方裂开,封印闪烁着莹莹蓝光,竟像是要被破开了。   “你们快看,叶道友的法子果然有用。”   “是啊,她这一剑好生厉害!”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但这种惊叹,又多多少少有种意料之中的意味在里头。   因为这个人是叶寒霜,她曾经在仙门大会以一敌五,一举夺魁无人不服,在南凉城撑着孱弱的身躯只身引开潮水般的兽群并一击毙之,在冥霄秘境运筹帷幄,领着修仙同伴连连破阵勇夺秘宝。   从一个无人看好的武修,到站在如今这样的高处名扬万里,她只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所以很多原本听上去应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旦落到她头上,就变得可能起来。   而围观的所有人里面,最惊讶的还是段仲明。   毕竟女子手里的这柄剑就出自他们千山派,还在剑山上不知道躺了多少年,任谁看都是平平无奇,剑中连一丝灵气都没有,更别提能与剑修心意相通的剑灵了。   他记得当初刚拜入师父门下学剑的时候,师父就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好的剑修,就应当配一把好剑。因为只有足够锐利的剑才能把你打磨得愈发锋利,最后无坚不摧。   段仲明对此深信不疑,那么什么样的剑算得上好剑呢?   想必应当是剑灵强大、剑锋锐利、剑气逼人的名剑吧。   所以他四处走访踏遍河山,一直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当世名剑,也成为了当时小有名气的剑修。可师父又说,一个最好的剑修,其实根本无需去找剑,自然而然就能拥有最好的剑。   段仲明那时候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如今,他亲眼见证了剑山上那把无人问津的长剑,在叶寒霜手中褪去了从前的平庸,变得扎眼起来。   漆黑如墨的剑身一点点被磨光打亮,擦出的火星子削尖了剑锋,卷起的罡风加剧了剑势,巨大的威压增强了剑气,也终于能够跟她出剑的力道相辅相成。   这似乎不是剑在打磨她,而是她在打磨剑!   正因为如此,这把剑才成为了最好的剑,它比玄铁剑更快,比逆水剑更强,就连上古神剑明隐都比不过它的锋芒。   思及此,段仲明忍不住有些惭愧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淡笑着摇了摇头。   想不到,他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道理,竟然还要从这个小辈身上领悟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震到了虚空之中,屏障的封印彻底碎裂开来,眼前豁然开朗——   叶寒霜竟然真的开出了一扇通向宝库的门!   “看来天机阁的推算当真一点不假,什么宝库出天下乱,命定之女救苍生,我看只要有叶道友在,咱们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不是嘛,这回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要亲自叶道友出马,才能把四方宝库的门打开。”   听着耳边的声声感慨,还有众弟子面上藏都藏不住的赞叹之色,苏婵月简直是糟心极了,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连姣好的面容都跟着扭曲起来。   她苦心积虑筹谋半天,没成想到头来又是为他人做嫁衣,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一路走来,这个小师妹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已经越来越偏离原先的轨迹,而她的声名越盛,等到将来真相揭开对自己就越不利。   苏婵月的脑中一时间千回百转,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为什么用明隐剑反而解不开与之相对应的剑纹封印,倒是叶寒霜莫名其妙地一剑就劈开了这道结界,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实她出剑那时春风得意,元烨明的修为又高出她太多,自然留意不到他在明隐剑上动的小手脚,但此时的紧迫情势之下,显然也没时间让她想明白了,因为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宝库的门是打开了,可是谁先进呢?   这道门不算大,对于这面天地间的屏障来说,就好像是在底下开了一个小口,只能容纳一到两人同时通过。而透过这个入口就能看到屏障里面的风光——   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是未知的一片茫然。   今日敢来四方宝库的大多都是仙门弟子,彼此之间就算不是盟友,也基本互相认识,是以争先恐后的场面自然不会发生。几位掌门彼此谦让,互相看了几眼,到底没做出定论。   而一些散修本就是来凑个热闹,更不敢擅自行动。因为谁都不知道,第一个踏入宝库的人,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陷阱。   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见状,元烨明英挺的眉头微微一挑,率先有了动作。他袖袍往后一甩,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前辈,我沧澜派来得最晚本该告罪,现下便自告奋勇,先行一步了。”   闻言,在场的众人纷纷心头一震。   但仔细一想,由沧澜派打头阵,确实最为合适。四方宝库对境界高的修士本就有一定的限制,而云天衡恰好不在,沧澜派来的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修为不算太高,收到的压制便小。   更何况,天命之女实力不凡,又与宝库息息相关,几乎是作为福星一般的存在,她也处在其中便能庇佑众人,更让人安心。   华梦兰和林经义心中宽慰,都十分欣赏年轻人的果敢和胆魄,还特意嘱咐道:“小心为上。”   元烨明嘴角弯起点了点头,转过身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十分平静。他手持破云剑,力压沉沉的风雪,大步朝前毫不犹豫地走进结界之中,第一个闯入了四方宝库。   而他刚一踏入其中,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雾气里,众人便再也无法透过这个狭小的入口窥见他半分踪迹。   但与此同时,这道结界却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波动起来,水纹若隐若现,仿佛有规律似的,还隐隐传出震动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谷师兄他还好吗?”凌芝芝忍不住焦急地问道。   叶寒霜却立刻就明白了,这面屏障隔音,元烨明只能通过传送水帘的波动来给外界透露信息,于是她微微一笑,言简意赅地转述道:“大师兄说里面是安全的。”   大家听了皆松了一口气,沧澜派其他人立马快步跟上,两两为伍,和来雪山之巅的时候一样,而叶寒霜又走在了最后面。   她和元烨明两人一头一尾,一个在前冲锋陷阵,一个在后遮风避雨,仿佛两座铁塔牢牢地护住了所有人,让这个门派一下子变得坚不可摧。   然而还没等叶寒霜的脚踏进门内,远处一阵不甚明显的响动便传进了她灵敏的耳朵里。   这个声音窸窸窣窣的,有点不大对劲,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即将滑落的先兆。   不好!   叶寒霜脑中灵光一闪,登时就停下脚步,大声提醒道:“大家先快进来,这是要雪崩了!”   她方才为了破除结界上的封印,出手又快又狠,剑势滔天剑气逼人。封印一碎,引起的巨大震动便极有可能导致附近的雪山发生雪崩。   尤其是他们此刻脚下的这座山峰并不算最高,周围的高峰比比皆是,山头都是皑皑的积雪,自然之力加上宝库的灵力,一旦雪崩那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而她话音刚落,心中的猜测就被验证了,铺天盖地的流雪夹杂着石砾以极其骇人的速度和阵势从远处滚滚而来!   离得近的修士慌不择路地就飞奔进了宝库,离得远的也神色仓皇地匆匆赶来。   “不要推搡,当心受伤。”林经义和段仲明一边在旁维护秩序,一边想要抵挡雪崩的攻势,一回头却惊讶发现这雪块的攻击像是有自己的想法,竟越过了他们直奔另一头的曹炎风而去。   曹炎风方才被长老训斥了一顿,自觉丢了颜面,便独自走到了人群之外,结果抬眸就看到硕大的雪块携着可怕的气浪朝自己袭来,威压之大竟然让他避无可避!   他立刻高高举起手中的玄铁剑准备迎击,可是刚刚被封印震慑过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凭他此时的状态,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气势汹汹的一击?   看着雪堆越来越近,曹炎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极其锐利的剑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还夹带着滔天的气魄,剑势雄浑卷起疾风,也卷起另一边的层层积雪。   此一招用得极为巧妙,居然让两阵同样狂暴的雪浪在半空中相撞,力道全然抵消,各自碎成齑粉,而曹炎风便可在其中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猛烈的针尖对麦芒之后,威势已消,唯有残破的雪花簌簌而落,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只知道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快进宝库!”手持利刃的明艳女子见青年傻乎乎地发呆一动不动,便头也不回地朝他喊了一声,而后就继续一头扎进茫茫的霜雪之中。   曹炎风这才反应过来,望着叶寒霜纤瘦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喉咙被哽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大步奔进了宝库。   在叶寒霜的催促下,进入宝库的人越来越多,这结界是单向的,外面看不进来,里面的人却可以清晰地透过这面屏障看见外面的情形。   当看到叶寒霜不急着进宝库,还在和漫天飞雪缠斗时,越修默忍不住就着急地嚷嚷起来:“小师妹怎么还不进来?”   “因为叶小友想要清理此处所有的风霜雪浪。”华梦兰神色动容,到了这时候才想明白问题的关键。   “不错。”林经义长叹了一口气,“封印有灵,亦能识人,叶小友是破除剑纹封印之人,所以封印碎裂造成的风暴便会针对于她。”   就连方才只是刺了封印两剑的曹炎风都难逃浩劫,可想而知,叶寒霜此刻遭受的攻袭,应该是多么的猛烈而危险。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承天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眼里的担忧都快溢了出来。   “意思就是,这封印现在已经破了,如果叶道友不在外面把这些雪崩的攻袭全部击溃,便会将危险带入宝库,直接影响到宝库中的我们。”晁缜抿了抿唇,眼眶已经有些泛酸。   她是为了大家的安危,才在如此危险的境地苦苦支撑,宁愿自己拼死一搏,也不愿把危机带进宝库。   闻言,常恨天心里一沉,想都不想就要再次从入口出去帮忙,可是那个地方早就变成了一道透明的结实墙体,封得严严实实,推都推不动。   他不死心,急躁地聚起一团灵力重重地打在上面,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用的,这个封印只进不出。”元烨明沉声制止了他,眼睛牢牢地盯着结界外奋战的女子,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她的身影灵动而轻盈,在巍峨的雪山和泼天的风浪之中,显得那么弱小,却好像在用手中的剑,为大家划出了一片天。   于是,所有人都失声了,一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被认为高风亮节舍己为人的叶寒霜其实心里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门既然是她开的,雪崩跟她大抵也脱离不了干系,那么自然就要善始善终。   甚至,在所有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她反倒在与自然之力相抗衡的同时,心态很好地自己找出了一点乐趣。   所谓与天斗,其乐无穷。叶寒霜在一次又一次的摸索中得出了经验,到后来已经能自由地穿梭在漫天雪色之中,轻而易举地对付这些气浪寒雪的攻势。   等到她一剑破开所有的风雪,那道屏障上的宝库之门也逐渐变得黯淡起来,甚至旁边的波纹也开始模糊。   这应当是宝库即将关闭的信号。   于是叶寒霜当机立断,马上收回剑准备进入结界。然而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道极纯极凶的威压,竟直直地朝她身上碾了过来。   这股力道太强了,没有风雪也没有沙石,却范围极广根本躲不过。但要是现在回头反击,等宝库的门彻底关上了无法进入,便是得不偿失。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既然这样——就以伤换命吧。   用受一次伤换取一次进入宝库寻求秘籍的机会,是值得的!   只不过现在的问题就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呢?   叶寒霜眉头一皱,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快速做好了决断,打算用自己的背部生生地扛下这一击。   她提起全身内力,加上武道第七重境护体,应当也就是吐口血伤筋骨的事,最多加上经脉堵塞,短时间内便能恢复。   于是叶寒霜心中稍定,便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宝库,袒露自己的后背直面凶猛的一击!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只看到白茫茫的雾气里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扣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顺势一下就把她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是元烨明。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抱着自己的男子已经飞快地一个旋身,用自己的整个背部对准了外面的狂暴攻势!   砰——   是那一击重重打在后背的声音,然而叶寒霜却被人牢牢地护在胸膛,只感受到背后的一阵温热,和透过衣物传来的砰砰心跳声。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第54章 破生死棋!   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威压重重击在元烨明的脊背之后,封印就此重启隔绝于天地之间,四方宝库的大门也随之彻底关闭。   与此同时,宝库里烟尘升腾,青色的雾气和朦胧的薄云交织在一起,气浪滔天越聚越多,最后就像是乍然涌入了一股可怕的洪流!   这股巨流扩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深陷其中,被这股极强的推力裹挟,身不由己地向四面八方分散开来。   “秦师姐!”   “芝芝!”   仅仅在一瞬之间,叶寒霜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熟识的面孔淹没在滚滚的长流里,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出剑,却发现自己同样被四周的气流牢牢困住了手脚,全身上下仿佛被海上的浪头一次又一次冲刷,脚不沾地把她越推越远。   但奇怪的是,这一波气浪看似来势汹汹,力道却始终维持在合适的分寸,砸在身上不痛不痒,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以——   这不是在攻击,而是在分流!   叶寒霜眼睛微微眯起,几乎是立刻就冷静了下来,随波逐流顺势而为,没再继续做任何的挣扎。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她的双脚果然也重新落地,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被元烨明牢牢地护在胸口。   叶寒霜眼皮一跳,立刻就想起了先前的事,赶紧从男子怀里挣脱出来,对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有些着急地问道:“刚刚你替我挡了一击,是不是受伤了?”   元烨明怀中的温度突然消失,心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一抬眸正好看到女子说话时微微颤动的睫羽,就好像浓密的松针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又划过他的胸口,卷起一片涟漪。   她在担心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手不自然地动了动,而后马上举起破云剑,在女子纤瘦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拍了一下,答非所问地来了句:“疼吗?”   “……当然不疼。”叶寒霜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他这是在闹哪一出。再说她又不是纸糊的,就这么轻轻拍一下怎么会痛。   “那不就行了?”青衫男子俊朗的脸上露出一点得色,眼底笑意盈盈,好像照进了日光,“刚才那一击对我来说,就和现在给你这一下差不多。”   叶寒霜:“……”你就吹吧。   他这话几乎等同于胡说八道,方才那从天而降的一击堪称气势磅礴灵力滔天,便是元烨明修为已入大乘,硬生生接下来也绝不是易事。他此时这么说,无非是想减轻自己的负担罢了。   叶寒霜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认真地看向眼前的男子,诚恳地开了口:“元道友,还是要谢谢你救我。”   她一向奉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准则,也不习惯欠别人人情,受了恩惠便一定要偿还,因此立刻就郑重其事地承诺道:“下一次,我一定——”   不料元烨明却先张了嘴,刚好打断了她还没说出口的半截话:“谢什么,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救你就是救我自己,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他话里意有所指,说的自然就是两人曾经说好要一同对抗既定命运的事,面上还带着张扬肆意的笑容,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生气勃勃的光彩。   叶寒霜一想也对,便也跟着笑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男子暗暗将两人划分到同一阵营,并且企图悄悄渗入她身边的小心思。   气氛稍微松快了一些,叶寒霜下意识地极目远眺,又四处张望了几下,却发现入目之处尽是勃勃生机。地上绿草如茵,一路繁花相送,春日的温暖到处蔓延。   “外面是大雪封山,这里倒是完全不同,有灵气的滋养果然不凡。”她忍不住轻声感叹了一句,而后语气又转为忧虑,“就是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别担心,我想应当也是跟我们一样,落到了四方宝库的某个角落,等破了此地的玄机,便总有相遇的时候。”元烨明神色温和,轻声宽慰了她一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嘶吼从空中传来,仿佛猛兽破开了禁锢,震得周围的气流不断波动,连地面都在隐隐颤抖。   抬头一看,竟是一条青龙自在地翱翔于九天之上,头顶龙角怒目圆睁,通身散发着耀眼的青色锋芒,点点鳞片反射出冰冷的银光,龙身微微盘旋,便掀起一片巨大的狂风!   元烨明和叶寒霜心头一惊,都没有多加思考,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默契地并肩挡下一波强大的攻势,彼此对视一眼,便握着剑神色严肃地靠在一处,低声交流起来。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他把剑一收,定定地看着远处的那条巨龙,沉声道:“此为青龙在天,那这里就一定是宝库的东面。”   “东方,四方宝库……”叶寒霜把这些关键点都在脑中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有了新的猜测。   “那这个地方之所以叫四方宝库,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东西南北四个机关阵法截然不同的方位,而且进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落到哪一个地方。”   “你说的有道理,”元烨明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一下接过了话茬:“而如果想要找到前人留下的传承或者所谓的飞升秘籍,想必就得把这里的四个方位都走遍,破解了所有的危机才有可能实现。”   “没错,那么宝库中的四个方位就更像是四个不同层面的幻境,彼此两两相通。每到一个新的方位,就会遇见新的同伴,等走完轮回到了最后,也许所有人就能重新聚到一起!”   叶寒霜仔细地理了一遍思绪,把传闻和眼前所见联系到了一起,马上就给出了一个很乐观的推测。   “唔,有这个可能。”元烨明肯定地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就追着龙尾去瞧一瞧!”   “好!”   于是两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毫不迟疑地仗剑腾空而起,朝着前方御剑疾行,尖锐的剑气划破长空,剑势飞旋刺入云里,惊起阵阵爆鸣,势头极为凶猛。   而后那条青龙似有所感,回过头恶狠狠地长啸一声,竟然毫无征兆地就从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然后轰然倒地!   而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周遭白雾四起,模糊的烟气里,青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它的龙须化为一道道紧密的缠丝线,龙身化为点点漂浮的银光,龙鳞化作一片片透明的薄纱,交叠其间。   是以天地之间,突然就有一面巨大的屏障横亘在半空之中,激起的狂暴威势还硬生生地把两人分隔在了遥遥两端,剧烈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滚滚的烟尘已经冲击到了他们脚下,疾风怒吼而来,还裹挟着巨龙倒下后残留的强劲灵力,简直是四面楚歌!   “跳上去!”元烨明眼神一凛,立刻在另一头朝女子高声喊道。   叶寒霜会意,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两人各自一剑劈开茫茫的雾气,一步步踩着炸开的气浪,顶着呼啸的风口越级而上,最后终于牢牢地立在了屏障之上。   他们并肩迎风站着,脚下的触感很是奇妙,就好像踏在柔软的云端,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但若稍稍用力,又能感受到有一股不小的力道在下面支撑。   低头一看,又觉得这面屏障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千丝万缕的龙须横平竖直交织在一起,连成大片大片的方格,密密麻麻,还溢出丝丝灵力。   叶寒霜不禁“嘶”了一声,抿了抿唇道:“这里看上去倒有点像是一盘棋局。”   “这就是一方棋盘。”元烨明微微一笑靠近她,温声问道:“下过四合棋吗?”   四合棋?   叶寒霜眉头一皱,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   不过她看了一眼周围的阵势,倒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此刻两人大概就是陷入了这个叫作“四合棋”的棋盘之上,想要从东方离开去往宝库另一处,恐怕就得在这副棋上做文章!   于是她立马十分好学地虚心求教道:“这棋要怎么下?”   “跟手谈有那么一点相似,不过是两两成伍,四人对阵,一方攻一方守,先无路可走者为败。”元烨明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   叶寒霜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了,她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棋,但依靠敏锐的感知力还是瞬间就对目前的局势做出了判断,一针见血地道:“我们是守方,对吗?”   “对,攻方在暗,我们在明,只能等他们先出手,再伺机而动。”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团熊熊烈火从天边直直坠落,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擦着他的衣袖砸向棋盘一角,火苗瞬间蹿袭起来,沿着对角直接烧出一道火墙!   然而元烨明的动作却依旧不紧不慢,手中长剑轻轻一撩,登时就把火势掉了个头,干脆利落地转嫁到了另一侧。   “这是第一步,封住对方气口,留足自身退路。”他身体力行,一边对阵一边给身侧的女子讲解,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   叶寒霜看得目不转睛,心中直呼妙极。   这一招祸水东引,不但在重重围堵中杀出一条血路,守住了己方剩下所有的地盘,还封住了对方好几条去路,一举多得,着实不易。   紧接着,又有一记惊雷从天而降,雷声伴随着闪电,仿佛有风雨呼之欲出,漫漫水汽直接浇灭了燃烧的烈焰,并且源源不断涌起,有水漫金山之势,眼看就要堵死了他们前方的道。   “到你了。”元烨明转向身侧的女子,含笑的眼中满是信任。   叶寒霜眉心微蹙沉思了一瞬,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坎位三步上黄土,可否?”   这句话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能听得出来已经做好了缜密的思考,只不过初次实践,想寻求一个肯定罢了。   元烨明的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激赏,嘴角弯起重重地点了点头:“然也。”   于是叶寒霜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剑气飞旋挡住不断下行的水势,再狠狠劈出一招“飞沙走石”引发巨大的风暴。   她的剑势早已经过精密的计算,直接按照固定的角度和力道一分不差地牢牢掩埋住滚滚水流,还借力反推,最后全部淤堵在了对方阵前!   但那边的反击来得也很快,而且这次竟是从地下窜出来的,如刀割一般的疾风四处丛生,自下而上汹涌地扩散开来。   “接下来是二人为阵,同向而动!”元烨明沉声提醒道。   因为这一回,对手的攻袭来势汹汹过于迅速,叶寒霜便没有再询问他的意见,而是毫不拖泥带水地直接出手。   两个人分明没有事先排演过,却在出剑时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几乎是同时朝着棋盘中央飞身掠去。   两剑相交,灵力和真气交错,力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震天的绝对威压之下,便是再大的疾风也不敢造次。   于是他们轻轻松松地就破开了一圈又一圈的风头威胁,叶寒霜甚至还扭转风口朝向对方,直接把簌簌的肃杀之气灌入其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见状,元烨明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这四合棋其实又称生死棋,处处陷阱,步步惊心,行将踏错便是生死之劫,对于没有经验的人而言,堪称危机四伏。   叶寒霜之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棋局,然而她学了一步,问了一步,又试了一步,仅仅三步之间,便已经能举一反三独当一面。   甚至,她现在对于棋局的谋算和对招式的预判,已经完全不亚于自己了。   元烨明轻轻一叹,凌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当即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生出了一股淡淡的骄傲。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苏婵月心头的怒火却越来越旺。   她处在此地窥伺,又是攻方,原本能高高在上地纵览全局,翻手为云覆手雨。可没想到如今却只能看着叶寒霜轻而易举地应付每一次袭击,狼狈还击的反倒成了自己。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一下子让她的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心头。   苏婵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仙门大会上两人同时对敌,自己擂台下的观战人群却越来越少,最后全都涌到了叶寒霜那里。   她想到六人混战的最后一战里,自己拼死一搏欲撞上锐利逼人的剑锋,却被叶寒霜及时收剑拦了下来,自此世人都只记得她高风亮节救下同门,无人记得自己的一腔孤勇。   她想到叶寒霜在南凉城一人引兽潮,想到她在冥霄秘境领着众人风光破境,再想到刚刚她毫不费力地解开了宝库的封印,又在所有人面前卖足了好。   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如同洪水般来袭,让苏婵月一下子陷入了恍惚,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嗡嗡作响。   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这个人要存在呢?   天道命定之女,有她一个就够了啊!   苏婵月只觉得喉咙一阵艰涩,浑身都抖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地把手伸向了水镜旁那个小小的凸起上。   “你想做什么?”一个熟悉的清润男声突然在耳畔响起。   他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头戴玉冠容色极盛,不是别人,正是元烨明口中正在宗门闭关的沧澜派掌门——云天衡。   苏婵月的面上顿时闪过一瞬的心虚,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轻声回道:“我在按照师尊的吩咐,同小师妹对阵。”   “禅月,我们的计划只是消耗她的精气,把她尽可能地困在宝库东面。”云天衡的语气是罕见的严肃,眼睛微微一眯沉声道:“但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刚刚是打算去动天眼,对吗?”   苏婵月见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索性也不装了,仰起头据理力争道:“可是如果不用天眼,小师妹马上就要破——”   “可你明明还能用别的法子,你甚至都没想过问问我的意见。”云天衡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她,平日里俊美温和的面孔也完全沉了下来。   他看到水镜之中自己两个弟子默契亲密的一举一动,胸中本就堵着一口郁气,这会儿听到苏婵月的狡辩,心中更是不满,忍不住厉声斥道:“天眼一开之后,她就会有性命之虞,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当然清楚!”头一回被云天衡这样严厉地指责,苏婵月的眼眶几乎立刻就红了,原本心里那点小愧疚也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燃烧得愈发猛烈的熊熊妒火。   “可是师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你教我的!”   “那我也教过你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就因为一时的不利,你就要破坏全盘的安排?若是此时误伤了叶寒霜的性命,日后你如何成就大道,又如何拯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轻笑打断,立刻不悦地板起了脸,冷声质问道:“你笑什么?”   苏婵月没有回答,眼中闪着一点晶莹,看起来竟有些凄楚可怜:“师尊,我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了,朝夕相对的日子数都数不清,总还是对你有些了解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我只问你一句,你今日不肯对小师妹下重手,真的只是为了成就大道吗?”   闻言,云天衡一贯平静的眼底狠狠一震,袖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第55章 何谓四合?   苏婵月的质问犹如一记重锤,直直地砸在云天衡的心头。   他俊美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身上动作却没停,一边在棋局之上布下剑阵,一边意有所指地提醒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   然而一向性子温婉的女子这回却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将此事轻轻揭过,她抬眸深深地看向云天衡,眼底的执拗令人心惊,似乎不得到一个答案便决不罢休。   “师尊,当初你说我是天机阁推算出来的命定之女,数万年来修仙界唯一的希望。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牢记着自己将来要拯救世人的使命,如履薄冰勤加修炼一刻都不敢停下。”   她想到自己少年时从不得空,在三师弟和小师妹偷懒的时候不停修行每日精疲力竭,想到那么多年待人接物总是忍让三分,多少次打掉牙往肚里咽,才有了如今修仙界交口称赞的“仙子剑”,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委屈。   “师尊,”苏婵月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继续开口道:“从前你说过,为了天下苍生,寻常人做出一点牺牲是值得的,可是现在——”   “现在也是一样。”   云天衡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神色很是认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得道飞升,破除修仙界的禁制解救众生,绝无半点私心。”   他看了眼水镜中已经顺利从剑阵脱困的一男一女,心中一紧,立刻重新摆出一贯的柔和态度,轻声劝道:“先对阵吧,都到这个节骨眼了,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见状,苏婵月忍不住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未像现在一样痛恨自己的敏锐,因为这点敏锐让她恰好把云天衡眼瞳深处隐隐约约的不耐看得一清二楚。   她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想要再说点什么,可看着男子平静温和的面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但当目光投向棋局中的纤弱女子时,苏婵月心头的恨意却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毫不客气地屈指成爪,聚起一团包裹着锋利钢针的雾气重重击了过去!   于是叶寒霜立刻就感受到一阵极强的灵力从耳边狠狠刮过,而且瞬间在她周围封住了大部分的去路,造成举步维艰的局面,但偏偏又在某处留了一个小小的气口。   元烨明登时眉心一跳。   这一招式明显就和之前的对阵有了很大的差别,比的不是剑力或者灵力,而是棋力。   对面此时的这一步,想走的应当是“瓮中捉鳖”,四溢的灵气到处乱窜,设下陷阱的同时还能不断向外发展扩张地盘,可见出招者必定极擅对弈。   他记得叶寒霜曾经说过,自己对棋艺不算太过了解,心里顿时生出一点隐忧,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看见女子已经毫不迟疑地一头钻进了设计好的圈套里!   元烨明眼神一凛,顾不得脚下夺得的地盘就要过去解围,可剑才出到一半,竟硬生生停住了,面上一下子恍然,随后便浮现出了赞叹之色。   而叶寒霜也正好回过头,察觉到男子的目光之后,马上冲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   同武力相比,她对下棋之道确实只能算略知一二,很多诡谲的招式和布局都是闻所未闻,可耐不住如今她身处的是生死棋局。   也许布阵需要缜密的棋术做支撑,可是倘若只想破局,就可以靠她多年来避过危机的本能和对陷阱下意识的直觉!   是以叶寒霜几乎不用思索,直接将计就计,一边装作上当,一边却在身后埋下暗线,把主动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只等对方收网。   苏婵月以为计划得逞,登时就是心中一喜。这个时候,只要从旁再补上一击,叶寒霜就是避无可避,必定要收到重创。   思及此,她胸口瞬间爬上一阵兴奋的战栗。   然而云天衡却没有跟她预想的一样出手,反而飞起一掌先劈向了元烨明。   他这一击气势汹汹,疾风夹杂着流火,灵力注入其中毫不外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沿着四个对角朝中心聚集,顺带卷起周围的滚滚黄土,一时间,所有的威势都朝着正中央的青衫男子袭去!   此式为“四通八达”,意在给己方扩出一条通天大道的同时,又扫平对手先前所有的积蓄,乱其阵脚断其后路。   元烨明眼睛一眯,立刻举起破云剑回击,剑光在头顶飞旋而过,一个倒转就刺破重重的围堵,剑气如迅猛的雨势淅淅沥沥地渗入烈焰之中,急速扑灭了亮光。   叶寒霜离他的距离不算近,两人中间还隔着浓重的烟尘,辨别不清彼此的神色,更别说此刻剑气相击,产生的剧烈响声完全掩盖住了交谈的话语,就只能看见男子微微往右指的手。   但只这一下,她便立刻会意,凌空而起剑指东方,马上就破开了元烨明鞭长莫及的另一边攻袭,剑气交汇,于是眼前便又有了路,剑势回转,反而堵住了对面的下一招!   苏婵月的大脑登时嗡的一声。   她此时正怨气上头,思绪也有些混沌,完全没有理解云天衡此招的用意,只觉得心中愈发酸楚,于是冷着一张脸再次向叶寒霜发起猛烈的攻势。   天地之间雾气弥漫,青龙化身的棋盘上硝烟四起,之后便是一场漫长的混战。   可这四合棋既然两两为伍,自然就要求两人之间的配合,如今苏婵月和云天衡貌合神离,一个追着叶寒霜穷追猛打,一个对着元烨明紧抓不放,力不往一处使,战力自然大大衰退。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棋局中原本身处不利守位的两人。在这样的对阵之下,他们的互相扶持和彼此依靠,便是透过水镜也能看得分明。   那是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一个细微的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心领神会。一人有难,另一人想都不想就会舍身相护。   几十个回合下来,叶寒霜和元烨明越战越勇,已然占据了大半江山,整个棋局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破局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一缕强大的神识突然出现,似乎冷哼了一声,便在刹那间掀起了巨大的灵气波动,一下子震慑了天地。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有重重一掌击在水镜旁的那个微小凸起上,而后,这缕神识就如同疾走的游蛇,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云天衡的眸光一瞬间就变得晦暗不明,而苏婵月的面上却立刻划过一丝喜色。   是青阳真人出手了,天眼开了!   所谓天眼,便是四合生死棋局的攻方最有力的后手,一旦开启,守方走的每一步都会被削弱,而受到的攻击却会成倍加重。   于是,棋盘之上的元烨明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就如同一座巍峨高山重重倒在身上,连出招也变得困难异常。   而叶寒霜也被千丝万缕的剑气死死困住,因为回击不够有力,每次出手都会震得浑身发麻,脊背上也开始弥漫起一阵刺骨的痛意。   这一击毕竟来自圣君,修为和境界都是当世最强,绝非一般人能够抵抗。   天地间风云变幻,一切推翻重来,局势就真正变得生死难测起来。   云天衡定定地看着那个容色艳丽的女子深陷局中,她的每一次还击都如同蚍蜉撼树,只会加剧身上的疼痛,却始终不肯放弃,还在不断地一次次尝试。   她好像从来都不会示弱。   白芨山幻境里遇上妖兽是这样,仙门大会碰到强敌也是这样,冥霄秘境被越级裹挟更是这样,明明被打得满身血痕,却从没想过要退后半步,也没想过向旁人寻求一点点帮助。   可是如果她能对自己示弱哪怕一次……   他忽然觉得嗓子有点艰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袖袍里的手牢牢攥紧了手心,却又缓缓松开,最后还是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或者,让她长长记性也好,万一以后真的能乖乖听话呢?   然而处在半空中的叶寒霜却在一阵又一阵的锤炼之中,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掌控力,甚至还在逆流里找到了一种平衡。   她一瞬间忘却了身上的疼痛,忽然就想到了四方宝库之外的那一场雪崩。   那样猛烈的天灾,那样强大的自然之力,我身不由己被它摆布,却也同样可以利用它对敌。   所以天是什么呢?   不过也是一个可以收为己用的东西罢了!   于是叶寒霜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艰难地用剑劈开一条血路试图靠近不远处的男子,却没想到元烨明也同时飞身掠了过来,还把手一伸牢牢护住了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是天。”   “是地。”   又是同时回答。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虽然身上都带着点疼,却还是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   何谓四合?   四合乃是天,地,人,己四者彼此融合成为一体,是比“天人合一”更高一层的境界!   她如今气贯长虹与天相连,元烨明力盈于胸与地相接,两人联手纵横四合,那自然是翻云覆雨,势不可挡。   这便是四合棋真正的奥义!   于是下一刻,叶寒霜手持长剑破云而出,元烨明举着利刃拔地而起,两人的剑在半空中相遇,擦出了一道剧烈的火光。   这道极致灿烂的光四处流连,天地之间整个棋局就被彻底掀翻,虚空仿佛被彻底撕裂开来,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再次隐进了茫茫的雾气之中。   等到四起的尘土散去,就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声。   “这个声音是——白虎!”叶寒霜眸光一震,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喜色。   东方青龙西方白虎,那就说明他们已经成功逃离了刚才的地方,到了宝库的西面。   元烨明听觉敏锐,刚一落地就沉声提醒道:“好像有人过来了。”   闻言,叶寒霜立刻侧耳仔细听了一阵,而后就惊喜地笑了出来:“是三师兄的声音,他们也在这里。”   “那太好了,我就说总能遇见的。”元烨明也跟着笑起来,那双多情的眼睛霎时间流光溢彩,“人多总归是安全些,尤其——”   他话还没说完,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高挑纤瘦的少年,竟然硬生生地挤进了两个人中间。   “叶师姐!”他小心翼翼地拽住了叶寒霜的衣袖,大大的眼睛里面光芒一闪一闪,看着湿漉漉的,莫名有点可怜。   叶寒霜就顺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询问道:“常师弟,你受伤了吗?”   艳丽的少年摇摇头,虚空半扶在女子的手臂上,乖巧得像只小猫,然后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扭过头朝着青衫男子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挑衅的笑。   元烨明:“……啧。”好个锤子。 第56章 狐狸尾巴   “当时宝库的门刚一关上,我和秦师姐就被一股奇怪的灵力牢牢裹住了,动也动不了被风刮得到处乱飘,好不容易才停下来,落地的时候我脚都麻了!”   越修默面上神色十分夸张,一说起话来就手舞足蹈,还跟说书先生似的故意停顿个两下,大眼睛一闪一闪,好像在暗示旁人赶紧开口询问。   叶寒霜无奈地摇了摇头,很配合地追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   “后来嘛,我们就在山林里面到处走,绕了一圈又一圈,可惜什么也没发现。”他一摊手,语气听上去似乎还有点遗憾。   “其实还是碰见过两只妖兽的,只不过修为都很低,不足为惧。”秦绮绿理了理裙摆,在旁边很严谨地纠正道。   闻言,常恨天立刻点点头跟着附和:“我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遇见的都是低阶妖兽,三两下就解决了,只有一点特别奇怪。”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平稳,周身灵力充沛,衣衫也很整洁毫无血渍,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一副刚经过恶战的样子。   “怎么说?”越修默感兴趣地转过身正要同少年搭话,却发现自己居然需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的双眼,登时就忍不住“嘶”了一声,摸了摸后脑纳闷道:“常师弟,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   他满眼惊奇,一边说还一边拿手上下比划,“我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和我差不多高呢,现在都高我半头了!”   这话一出,连叶寒霜也不禁也有些诧异。她这才发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少年的身板宽阔了不少,身量骨架都跟着拔高,甚至整个身形都已经逐渐朝着一个成年男子靠近了。   这未免也长得太快了吧?   常恨天听了,面上立刻恰到好处地飞起一抹薄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这个年纪,本来就正好在长身体呢。”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情绪却半点不显,还不着痕迹地拉回了之前的话题。   “不过进了此处之后,长的就不是身体了,而是修为。刚刚出剑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身上的灵力变强了,威力也更大了。”   “对对对!”越修默的注意力果然马上就被常恨天的话转移了,跟着赞同道:“我和秦师姐也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宝库之后,就好像学的所有剑招都比从前厉害了。”   “可是我的内力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叶寒霜秀气的眉头轻轻拧起,而后转头看向身边的青衫男子,“大师兄,你觉得……”   元烨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道:“这个地方应该有什么增强灵力的阵法,方才在宝库东面的时候,我身上修为的确比不上如今磅礴。至于为什么只有小师妹没有反应——”   他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后很中肯地给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想大概是这样的阵法针对的只有灵修,所以对你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那小师妹你更加要当心了。”秦绮绿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严肃地温声提醒道:“这会儿出来的都是普通妖兽,但后面肯定藏着更大的危机,说不定就是极难对付的高阶妖兽。”   而她话音未落,就有成群结队的飞鸟一面凄厉地啼叫一面急速袭来,翅膀挥舞时卷起的狂风几乎让风云变色,嘴一张喷出熊熊焰光,就这样带着猛烈的威势从天而降!   是火烈妖鸟!   五人同时心口一跳,二话不说就拔出腰间利剑迎了上去。   叶寒霜打头阵,她的剑气铺天盖地十分锐利,蜿蜒游走在火烈妖鸟之中,几乎是瞬间就打破了它们的阵型。常恨天从旁夹击,把半途改道的妖兽狠狠打落在地动弹不得!   紧接着,元烨明腾空而起穿梭在妖鸟之中,用强大的剑势水流把炙热的烈焰灭得干干净净。而秦绮绿和越修默则在后收尾,剑光所到之处,没留下一个活口。   然而所有妖鸟全部毙命之后,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地面又发出了让人心惊肉跳的震动声。   这样巨大的动静,唯有体型极大的凶猛妖兽才能做到,而且修为一定也不会太低。   众人都紧紧握住手中利刃,凝神屏息留意四处的风吹草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群六足虎就踏着沉重的脚步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   此种妖兽大家先前在南凉城的时候曾经交过手,早就不陌生了。叶寒霜也不欲多做纠缠,剑花一挽直接就冲着它们的脚下刺去。   越修默有样学样,也跟着她出剑,其余三人剑气成网把兽群牢牢裹住,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庞然巨物轰然倒地的声响。   他们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轻盈的身影来回飞旋,周围皆是血雾,身边的景致更是不断往后推移,仿佛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   妖兽层出不穷源源不绝,有一头妖虎倒下,便有另一只毒蛛出现补上空缺。而且其中有很多连《万兽谱》上都没有任何记载,甚至连长年身处妖界的常恨天都叫不出名字。   “这些妖兽怎么没完没了的,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越修默忍不住哀嚎了一声,但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一剑就刺穿了眼前金色妖狐的喉咙。   闻言,叶寒霜立刻转头安抚道:“也许就快了,其实我觉得,这应当是一层又一层不断推进的试炼。”   她刚斩杀了一头牛头虎,剑上还沾着淋淋的血迹,语气却依旧不急不缓:“师兄你发现没有,我们遇见的妖兽境界越来越高了,而且战术也越来越高明。”   这不再是之前那些没有任何思想,头脑简单只知道遵从本能攻击伤人的妖兽,而是会用障眼法和一些小计谋的有灵智的妖兽!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欸。”越修默之前杀红了眼都没留意到这些,被女子一提醒才反应过来,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没错,妖兽越难对付,说明我们离破局越近。只要击溃所有妖兽,就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去往宝库的其他地方。”元烨明在斩妖的间隙里也搭了一句腔,神色十分笃定。   他们俩的话无疑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时士气大振,于是手上动作也愈发凶猛。   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反击里,兽潮来来去去,被打得溃不成军,但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却看到妖兽群中蓦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胸前淌着鲜血半倒在地上,已经被两头凶兽团团围住,龇牙咧嘴似乎下一步就是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而青年的旁边,还静静躺着一把闪着蓝光的锋利长刀。   这不是林承天还有谁?   叶寒霜瞳孔一缩,不假思索地就挥出气贯长虹的一剑,与此同时,元烨明也出手了。   两人强大锋利的剑势一到,便自发自觉地汇聚到一起,融合成更锐利的剑光,轻轻一闪直接就割断了两头妖兽的心脉!   它们嘴都张到一半,还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就自此倒地不起。   而林承天劫后余生,第一件事却是指着不远处试图逃跑的一个瘦弱青年,喘着粗气喊道:“抓住他,这人是妖修,刚刚就是他暗算于我!”   叶寒霜眼神一凛,立刻反手重重一掌击在了那人的后背,凶狠的内力直入脊髓,直接把他打得吐血倒地。   而当他转过头的时候,那张眉目端正的脸居然还有几分熟悉。   叶寒霜眉头一拧,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阵,而后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居然是碧天宗年轻弟子里修为仅次于林承天的葛文舟!   当初碧天宗门内大比,这个青年对阵的是林承碧,临阵破境灵力暴动,而且妖气四溢,差点就让林承碧命丧当场。   那时林承天曾经同她说过此事,两人一致认为此人有些古怪,他还允诺要仔细地调查一番。但之后听说证据不足,便没有下文了,只能暂且先仔细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规避危险。   后来仙门大会,葛文舟的表现不算突出,又一直循规蹈矩没出过任何岔子,林承天这边慢慢就放松了警惕,只当是之前疑心太重,可没想到在宝库之中,这人竟陡然露出了狰狞面目,想要暗害于他!   这个时候,周遭的妖兽似乎想要养精蓄锐,陡然平静了下来,不再发动任何攻势,正好给众人留足了喘息的时间。   元烨明正在给林承天输送灵力治疗,但青年却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捂着疼痛的胸口也要挣扎着走上前,痛心疾首地质问道:“葛师弟,好端端地,你怎么会去修妖?到底什么时候的事?”   葛文舟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回答,暗地里却在蓄着一股力,只等合适的时机就要爆发。   秦绮绿一眼就看穿了这点小伎俩,死死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人逃脱,冷声道:“看他身上精纯的妖力,修习妖法的时间应当不短了,有正道不走,非要走歪门邪道,真是不知所谓!”   她在外游历时,遇见过太多害人的妖族,因此对妖的印象便是残暴不仁,这会儿见到名门弟子竟自甘堕落去修妖,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然而这句话却仿佛刺中了葛文舟的痛处,让他一下子暴怒起来,梗着脖子高声吼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他林承天是高高在上的碧天宗少宗主,秘籍珍宝一样不缺,想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但我呢?”   他目眦欲裂,声音仿佛淬了毒:“我只不过是想要修行《纯阳功法》提升境界,师父却死活不让,如若不然我何至于去修炼妖功?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想要成为宗门里最出色的弟子,有错吗!”   “这就是你暗算我的理由?”林承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面上满是失望和痛心,“可是长老早就说过了,不传授给你那本功法,是因为你的体质不适合容易引发危险,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而且就只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就先对碧儿出手,今日又暗害自己,若不是叶道友他们几个来得及时,自己早就丧生妖兽之口,而这人甚至还能假作不知地回到碧天宗,名正言顺地成为门中的大弟子,这用心堪称险恶!   “你少在那边假惺惺地骗人了,你们这种人生来就拥有一切,怎么会懂我们普通弟子的痛苦?”葛文舟冷叱一声,眼中妒恨交加,连面容都变得扭曲起来。   “那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碧天宗可曾亏待你半分?”林承天也怒了,面上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见状,叶寒霜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边上轻声提醒道:“林道友,他修炼妖法却能在门派中隐匿如此之久,没有被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又屡次行迫害之事。如今三界局势动荡,这件事背后可能没那么简单。”   林承天不禁心头一震。   没错,要是光凭葛文舟一个人,如何能习得这般精妙的妖功,又如何能瞒住身边众弟子,甚至连他都查不出一丝痕迹?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很快恢复了冷静,沉声问道:“葛文舟,你潜伏在我碧天宗,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指使?又有什么目的?”   葛文舟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面上神色各种变幻,最后冷笑一声道:“你想要知道,那我就偏不告诉你!”   说完,他就沉默着把头扭到一边,似乎并不打算再次开口。   见状,元烨明眉毛一挑,干脆利落地举起长剑,隔空在葛文舟肩膀上轻轻一点,立刻就让他痛苦地蜷缩起来。   这股痛感来得很突然,而且古怪到十分难以形容,明明哪里都没有受伤,却好像四肢百骸都被碾碎了一般,于是他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只知道战栗着开口求饶:“我说我说!”   闻言,元烨明懒洋洋地一掀眼皮,又把这股力道收了回来。   葛文舟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已经痛得大脑一阵阵晕眩,目光乱转,恰好看见了常恨天手中的长剑,那剑尖的锋芒好生熟悉。   不对,熟悉的不只是剑,还有少年的那双眼睛和他身上隐隐透出来的那股气息……   葛文舟的脑中忽然一下子闪过了一些画面,眼中划过强烈的震惊,嘴巴瞬间张大了。   “你是——”   常恨天心头一凛,立刻就眯着眼,深深地看向了地上的青年,那双幽深的眼眸仿佛能夺魂摄魄,悄无声息地就下达了指令。   于是葛文舟就仿佛受了蛊惑,竟然一个暴起,直接从秦绮绿的手中挣脱开来,然后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举着剑直直地朝少年刺了过来!   “小心!”   “常道友!”   众人纷纷大惊失色,常恨天好像也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下意识地就劈出狠狠一击。   这一剑承载着元婴后期的雄浑灵力,威压太大剑势太盛,葛文舟刚刚受了叶寒霜一掌,现下如何能承受得住?是以直接就被打飞出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常师弟,你没事吧?”越修默最先围了上来,十分关切地询问道。   而后叶寒霜也凑了过来,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又没有确切的思绪,最后只好强行压了下去,而后默默地拍了拍常恨天的肩膀。   然而元烨明却先走过去探了一下葛文舟的鼻息,而后意味深长地扭过头看了常恨天一眼,低声道:“已经没气了。”   周围人都沉默了一瞬,林承天更是浑身一震。   虽然葛文舟与他并不算师出同门,彼此也没有深交,但毕竟同在一个门派,平日也总能遇见一两回,如今他就这样横死在眼前,若说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但他既然做出这等欺师灭祖之事,多次意图加害于人,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是以心里便只余一声叹息。   “对不起,我刚刚出手太冲动了。”常恨天似乎惊魂未定,小声地嗫嚅道,“我、我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扑过来……”   他面色苍白,眼神慌乱,那张脸看着便愈发艳色逼人,谁也不忍心苛责。   “常道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碧天宗这位门人先对你出手的。”林承天摇了摇头,反而开口安慰他,“再说,他已经走入歧途堕入妖道,又妄图出手残害同门,本就逃不了一死,你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没错,你自己没受伤就好了。”秦绮绿也很难得开口安抚了一句。   “就是,常师弟你一剑杀了他还算便宜他了。”越修默一向嫉恶如仇,对葛文舟这种背后暗算的小人行径极为不齿,冷哼一声道:   “此等妖修本就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可惜现在找不出那个可恨的幕后之人,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还有什么后手。”   “没关系,”元烨明却轻轻勾起嘴角,神色淡淡地道:“来日方长,就算藏得再好,那人也总能露出狐狸尾巴的。”   常恨天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但愿如此。”林承天长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明显的感激,躬身朝众人认认真真地行了修仙界的大礼:“无论如何,今日多谢各位救我一命,来日我定当报答!”   “哎呀林少宗主,我们什么关系啊?还报答不报答的,说这些就见外了。”越修默立刻挤眉弄眼地摆了摆手。   秦绮绿点点头表示赞同。   “还是先看一下你的伤吧。”叶寒霜温声提醒道。   元烨明则是直接伸出手继续替他梳理灵脉。   林承天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几个沧澜派的弟子坦荡温和的神色,眼眶微微发热。   果然不愧是沧澜!   修仙界有这样的门派,有这样的弟子,实乃大幸也。 第57章 破釜沉舟   四周的血色逐渐褪去,日头从浓厚的云层中轻轻探出,带来一丝炎热的暑气,焦灼的温度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躁动,却也驱散了沉沉的阴霾。   方才那些穷追猛打的妖兽似乎重新藏匿到了林间,迭出不穷的重重兽潮也不知在何时消散,于是众人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纷纷放下紧绷的身体,暗自舒了一口气。   林承天身上的伤被仔细地处理过,又服了品质上佳的丹药,现下已经没有大碍了,正靠在树下打坐调息。   越修默把剑一收,没什么形象地整个人瘫在一块隆起的大石上,活像个煎饼,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这帮小畜生可算是消停了,咱们先歇一会儿再做打算吧,我手都酸了。”   秦绮绿一贯警惕,但这回她运功屏息细细查探,也没感受到周围传来妖兽的一丁点气息,悬着的心便也跟着放了下来,嘴角一弯搭腔道:“别的不说,这四方宝库里的妖兽还能知道不乘人之危,倒是挺新鲜的。”   然而叶寒霜面上的神情却不像他们这般轻松,此刻虽然四下无声,连风的吹拂都很轻微,她却能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道在周遭肆意游走。   不像是灵力的波动,也没有破空的气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悄悄筹谋,按照一定的顺序布下疑阵再伺机而动!   这样非比寻常的征兆让叶寒霜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不自觉地心口狂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没被斩杀的妖兽还有不少,怎么会说退就退了?”她殷红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而后沉声提醒道:“我觉得咱们还是有必要随时做好对战的准备,有备无患。”   “不会吧?”越修默一听立刻瞪圆了眼,不过他对自家小师妹的话是一百个相信,嘴上说着“不会”,身体却很诚实地一骨碌爬起来,还把剑重新从腰间抽了出来。   也幸好他动作快,半个身子才刚刚从巨石上离开,就听见“轰隆”一声——他原本躺着的地方居然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气浪直接炸裂开来,石砾碎屑到处飞溅!   与此同时,凶猛的妖兽群从虚空中突然闪现,天上是振翅而动尖锐鸣叫的妖鸟,地下是低声嘶吼引发剧烈震动的巨兽,中间还盘旋着龇牙吐着信子的长蛇,把六个人水泄不通地围在了中间。   更不妙的是,四方宝库的妖兽似乎比他们曾经遇见过的那些要更聪明,简直像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开了灵智,非但不主动攻击,反而齐心协力摆出一套奇怪的阵势来回变换,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秦绮绿性子急,最先按捺不住出手了。她的剑意从来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可这次对准妖鸟出剑之后,却好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一下子就被包裹进无尽的柔软之中,灵力散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连那妖兽的半根毫毛都没碰到!   见状,常恨天眉头一皱也跟着加入了战局,长剑直指前方,那道剑气一离开锐利的剑锋,就气势汹汹地扫平了身前的煞气,还一连刺中了一整列的虎头妖兽,可谓一剑穿心。   可是定睛再一看,逼人剑势所到之处没有淋漓的鲜血,没有妖兽的惨叫,被击中的虎妖竟然直接消失在原地,而且过不了多久,就又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了!   “好家伙,这些妖兽也太邪门了吧?”越修默看傻眼了,举着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怎么打都没有用,春风吹又生?”   “这是群妖阵,方才我们打中的,都只是阵中的幻象。”叶寒霜从旁仔细地观察了一阵,终于确定了其中的玄机,神色凝重地解释道。   原来方才妖兽暂时停下动作,长时间的蛰伏起来,不是为了修整自身精力,更不是所谓的不乘人之危,而是为了布阵!   这种阵法,她曾经在修习的古籍里看到过记载,阵中灵力磅礴,虚实掩映幻影丛生,妖兽时常流动叫人分不清方向,就是为了耗尽几人的体力和灵气。   “那么我们该如何做才能解决当下的困境?”林承天按了按胸前的伤口,不自觉地走上前焦急地追问。   “想要破阵,就必须深入虎穴,在阵中找到阵眼,也就是最关键的那只大妖。”   叶寒霜眼底闪过一丝锋芒,目光四下扫了一圈,神色认真地提醒道:“等我一剑取它性命,势必会引起妖阵暴动,到时便需要你们在外从各个方位压阵,便可一举歼灭全阵妖兽!”   这法子听上去倒是很好理解,而且被女子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甚至让人觉得一点都不难办到,但仔细一想却觉得哪哪都不对。   这群妖阵变化多端虚实难辨,他们适才在外围尚且应付得如此吃力,若是孤身一人进阵,闯入妖兽重重包围圈不断试错寻找阵眼,岂不是更加危险?   众人心里都冒出了同样的想法,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还是我来吧。”常恨天更是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此地既然有增强灵力的阵法,这些妖兽的修为显然也增强了数倍,但叶师姐你是武修,没有受到助益,恐怕有些不利。”   “不用担心,这阵法我其实比较熟悉,之前就已经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叶寒霜神色轻松地笑了一下,话里是显而易见的安抚。   “何况在南凉城杀妖的时候,我就尝试过了,如今故技重施,还是我进阵更稳妥些。”   闻言,元烨明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无奈。   谎话张口就来的小骗子。   南凉城外山谷中与兽潮的那场大战,自己就在她旁边,当时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这样复杂诡谲的阵法。   更何况,群妖阵乃是上古秘法,只有冥霄秘境中的古籍才有记载,叶寒霜定然是近些时日才刚刚修习到,今日根本是第一次尝试,何来熟悉一说?   她不过是觉得自己武修之躯,受到妖力的蛊惑小,而且即便是受了伤,恢复得也快,所以不愿意让别人冒险罢了。   元烨明看向她的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还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纵容。叶寒霜很快就察觉到了,脊背一下子挺得笔直,莫名生出一股心虚之感。   然而青衫男子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神色笃定地转向众人,一锤定音道:“既然小师妹有过经验,危险自然就小,我们只要从旁协助就行。”   所有人里经验最丰富修为最高深的大师兄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叶寒霜凌空而起,直接仗剑一头扎进了层层叠叠的兽堆之中,纤瘦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而她刚一入阵,立刻就感受到强大的妖力正在来来回回冲撞着自己的身躯,如同海上的浪潮一波又一波袭来。   叶寒霜心中一凛,一边用浑身的真气卷起妖力反击,给自己留足喘息的机会,一边睁大眼睛细细搜寻阵中的细微之处,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这群妖阵也的确同书中记载的一样,妖兽的身影总是出现得难以预料,而且就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形成的幻象完全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她抿了抿唇,先布下一个银光闪闪的剑阵护住自己,然后彻底静下来潜心感受了一阵,却发现层层兽群甚至还打乱了自己的声音,混杂了各自的气息!   这就好比遮住了叶寒霜眼睛的同时,又堵住了她灵敏的耳朵和鼻尖,是以她根本无法从妖兽的嘶吼或气味判断出其所在的具体方位。   她唇间顿时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漂亮的双眼微微眯起,而后当机立断,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尝试。   那么,就再换个简单的办法吧。   叶寒霜再次举起手中长剑,真气凝于掌心灌注剑中,直直地朝前劈出凶狠的一剑。而后不等这一招的余威散去,又是一剑!   妖兽是不固定的,方位也是会变的,所以她一次次都扑空,一剑剑都未落到实处,甚至还把剑刺进旋转的黑洞之中拔都拔不出来。   于是开了灵智的妖兽都得意洋洋地发出桀桀的叫声,巨蛇还疯狂地吐着信子,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叶寒霜却浑然不觉,反而越攻越凶猛,她看似每一剑都不得要领,实际上步步都有自己的考量,所有的走位都能在她脑海中串联成线,最终汇聚成一个最终的肯定猜测——   找到了!   就是这里。   她明艳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毫不客气地把剑从阵中狠狠抽出,而后出其不意地拐了一个巨大的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又急又快地直直刺入阵眼那只毫不起眼的妖兔之上!   刹那间,血雾弥漫开来,立刻就激发了阵中的术法,妖兽开始没有章法地四处蹿动,阵法大乱风云变幻,妖力磅礴而出,妖风滚滚而起,空中尘沙漫天,眼看就要压不住了。   叶寒霜暂时抽不开身,马上就回过头给了元烨明一个眼神。   元烨明会意,立刻在半空中划出长长的一剑,剑气聚集成圆,迅速就给秦绮绿和越修默分别圈定了区域:“你们等下就在这里稳住阵脚。”   “没问题。”两人毫不犹豫地应下,迅速旋身而至。   然后他又不带感情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高瘦少年,剑一指神色淡淡道:“常师弟,你在此处发动攻讦。”   常恨天沉默地点点头,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涌上一阵酸涩。   叶寒霜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这个人却能准确地明白她心中所想,言谈举止皆透着一股难言的默契。   元烨明没察觉到他心底隐约的情绪,径自侧身回过头,把最安全的那个位置留给了林承天:“林少宗主,你在此地防御。”   “好!”林承天也不推辞,他知道自己刚受了不小的伤,能帮上的忙着实有限,只希望能竭尽全力不拖大家后腿。   自此,每人各占据一个方位,各司其职,锋利的刀光剑气流转之中,就已经死死地压制住了阵法的波动。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分明没有杀妖,眼前的妖兽却越来越少了。   这就说明幻象在不断消失,群妖阵的法力已经越发薄弱,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气息逐渐衰微!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就在这时,常恨天的胸口陡然涌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的眼睛倏地放大。   不好,身上蛊毒的后遗之症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这疼痛来得实在太快,常恨天连手上的剑都差点拿不稳,肩膀上一下子就被一股强大的妖力打中。他强行抑制住想要往后倒的冲动,然而头一低,右臂就又挨了一掌,登时就闷哼了一声。   身上的剧痛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脑中忽然之间就响起很多声音。   “常师弟,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此等妖修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露出来的。”   他身上的“回溯蛊”已经支撑不了太久,身条越抽越高,相貌只会和成年的时候越来越像,而且修为境界也就瞒不住了。   这段时日虽然各处奔波战事不停,却是常恨天这一生中,最快活最平静的日子。受伤时叶寒霜对他的关怀,并肩作战时的那种信任,还有孤单时她伸出的那只手,都让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觉得,老天终于对自己眷顾了一次。   他真的差一点点,就要过上从前祈望的那种生活了。   可是葛文舟的出现无疑给他敲响了一记丧钟,这些温暖有时候好像离自己很近,有时候又离自己很远,就仿佛镜花水月一般岌岌可危。   如果叶寒霜认出自己就是那个曾经在妖族秘境里重伤过她的宫煜沉,如果她发现自己是个满腹心机刻意接近的一个妖修。   如果她再也不会对自己好了,如果她讨厌甚至憎恶自己……   不,不可以!   常恨天只觉得脑子一阵又一阵地晕眩,胸口气血翻涌,几乎是遍体生寒,结果一抬眸,正对上妖兽恶狠狠的铁蹄。   他是要死了吗?   也许是的吧。   不过,就这样死在这里,也好过被她发现身份以后,用厌恶憎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常恨天扯了扯嘴角,忽然就不想挣扎了,胸口愈发剧烈的阵痛甚至让他干脆闭上了眼。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预料中的疼痛都没有袭来,他费力地睁了睁眼睛,却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女子漂亮地旋身而至,一剑就斩断了他身前妖兽的头颅。   是叶寒霜!   那柄锋利的剑,再次毫不犹豫地横在了自己的身前。那个纤弱的身影,再次没有一丝迟疑地护在了自己面前——   就好像在那个美好的梦境之中一样。   可是因为突然变换了阵型,尤其叶寒霜还身处阵中最关键的位置,便要同时承受两份压力。是以原本游刃有余的女子面上开始露出吃力的神色,额角也隐隐冒出了一点冷汗。   常恨天不自觉地喘了口气,忽然就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眼眶发热,心里酸酸涨涨的,居然比身上的伤更让他觉得痛楚。   他怎么能让她因为自己受伤呢?   于是,少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好像一瞬间有了力气,而后毫不犹豫地就一剑狠狠砍向自己的左臂!   刹那间,血液四溅,奇异的香味马上吸引了许多巨型妖兽,它们几乎是立刻抛下叶寒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飞扑而来。   等的就是这一刻!   常恨天的身上陡然爆发出极强的灵力,金光四射开来,这种破釜沉舟的自杀式袭击让许多跟过来的妖兽纷纷暴毙当场,而他自己也丧失了全身的气力,直直地往后倒去。   与此同时,元烨明纯厚的灵力滔滔而来,直接撑住了少年的后背,叶寒霜的剑气也到了顶峰,与所有人的剑势刀光交织成网,最后狠狠破空而出!   群妖阵终于彻底撕裂开来,妖兽全都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白虎的呼啸不知何时也已经远去,天空之中霞光普照,耀眼的日头被一只朱红色的烈鸟所取代。   “是朱雀!我们已经到了宝库的南面。”越修默喘着粗气高声喊道。   “是啊,太不容易了。”叶寒霜也长出了一口气,神色关切地四下看了一圈:“大家也都累了,身上有伤的赶紧先治一治吧。”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开始打坐调息,受伤最重的无疑是常恨天。他正紧闭双目调整暴动的气息,忽然就感觉到有一股极纯厚的灵力注入自己体内,一下子抚平了狂乱的躁动。   他下意识地睁眼看去,登时就是眸光一震,冷着脸,半晌才惜字如金地憋出了两个字。   “谢谢。”   元烨明“嗯”了一声,神色比他更加冰冷,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你知道了是不是。”这话虽然是疑问的语句,但常恨天却说出了陈述的语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是个妖修。”   元烨明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装着丹药的瓷瓶递了过去。   少年却没伸手去接,只是很执拗地问道:“为什么不揭穿我?”   元烨明眉毛一挑:“你会害她吗?”   他虽然没明说,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我会保护她。”常恨天的语气斩钉截铁:“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那不就行了?”闻言,元烨明眼中立刻流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甚至很难得地觉得这个少年也没有那么烦人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常恨天是人是妖他才管不着,宝库中危机四伏,在现在的情形下,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生机。   你既无心害人,又有心护着她,我就没必要在这时候挑起内讧。   “自己伤都没好,怎么保护别人?”元烨明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又把药递了过去。   常恨天抿了抿唇,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把药接了过来,别别扭扭地又道了声谢。   元烨明轻嗤一声,没接话。   虽然两个人好像什么都没说开,但彼此之间居然也流动着一股奇妙的和谐,竟然有种化干戈为玉帛的感觉。   “常师弟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就在这时候,叶寒霜突然大步走了过来。   “我没事的叶师姐。”刚才还精神十足的人此刻眉心微蹙,面色说白就白了,竟如同西子捧心一般往后软了身子,“真的不疼。”   元烨明:“……呵呵。”果然还是一样烦人呢。 第58章 “我不会有事。”   哗啦——哗啦——   火红色的朱雀在空中不断扇动着硕大的翅膀,掀起猛烈的疾风席卷而出,口中一边嘶吼一边喷出滚烫的流火,火苗四处乱窜,落到地上便炸裂开来发出嗞嗞的声响和轰鸣。   但这样巨大的动静却没能引起底下众人的一丝关注,因为刚刚的群妖阵着实厉害,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灵力和心神,所以此刻无人交谈,都在潜心调息修整。   越修默是最先坐不住的一个,乌黑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左看一下,右瞧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的修为在几个人之中虽然是相对最弱的,但刚刚在阵中的位置不算核心,收到的攻讦不大,反而没受什么伤。   当时群妖阵里的妖兽气势汹汹狠辣异常,对抗起来很是艰难,好不容易从中破阵而出,心中涌起的喜悦便足以让他忽略了其余怪异之处,可是现下尘埃落定,他却开始觉出点不对味来。   迟疑了一阵之后,越修默还是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身边闭目养神的少年,小声问道:“常师弟,你的修为大概恢复到几成了?”   “不到五成。”常恨天“唰”地一下睁开双眼,嘴角没有一点笑意,精致的脸上阴云密布,显得有些阴沉。   旁边的秦绮绿一听,立刻神色凝重地搭了一句腔:“我只剩下三成。”   她话不多说,直接长剑出鞘向天指去,往日能直逼长空的凛冽剑气此刻竟然只闪烁了一瞬,很快便后继无力坠落下来,化作不起眼的一点波动散在风中。   “手上使不上劲,出剑也慢了,灵气更是衰微。”秦绮绿摇了摇头,很直白地陈述道。   见状,元烨明立刻大手一扬,掌心处瞬间聚起一团精纯的白焰熊熊燃烧,看上去势头正旺火光四射,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就好像灵力直接被人抽走了一部分,丹田都空了,修为也只余了一半。”青衫男子危险地眯起眼睛,沉默地掐灭掌中明火,收回手负在身后。   闻言,叶寒霜秀气的眉头迅速拧了起来。   这种情况未免太不对劲了。   四方宝库之中灵气浓郁,是最好的修炼之所。常恨天身上伤得重,灵力恢复得慢也就罢了,但连秦绮绿和元烨明也修为大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你们觉不觉得,此处比之前变冷了不少?”林承天用刀撑地站了起来,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受伤之后灵力有失,对温度的升降便格外敏感,冷风一刮就察觉到了变化。   “还真是!”越修默四下张望了一阵,也发现了异常,“我记得咱们刚刚还头顶艳阳吧,热得我浑身冒汗,现在就跟入了秋一样,连风都是冷飕飕的。”   他们俩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寥寥几句话却让叶寒霜心中微沉。   她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有些粗糙的剑柄,把进入宝库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仔细回想了一遍,登时就是眼皮一跳。   气候莫名其妙的不断变化、灵力突如其来的猛增和暴跌、还有头顶盘旋着的神兽,这些乍一听起来都没有什么关联,但细细一想却都能串联起来!   四方宝库的“四方”,取自“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代表的是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和北方玄武四大神兽,但同时也可以代表别的物事。   想通这一点之后,叶寒霜一下子就理清楚了其中的玄机,惊得眼睛立刻就放大了。   “我明白了,宝库的四方是东西南北,同时也对应了一年四时春夏秋冬,还对应了人生四变生长老死!”   春夏秋冬,生长老死?   秦绮绿脑子转得很快,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抚掌恍然大悟道:“所以在宝库东面的时候,对应的是春和生,便是春暖花开,灵力如常。而在西面的时候,对应夏和长,所以烈日炎炎,而且大家都灵力大增。”   她这一解释,越修默也懂了,马上接话道:“如今到了宝库的南面,就是秋风萧萧修为大减,怪不得林少宗主会觉得冷。”   “那……等到了北面,会怎么样?”林承天咽了口口水,语气微弱地小声追问道。   于是所有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这会儿只不过是对应了“老”的阶段,他们的修为便已经大不如前,倘若真到了“死”的地步,岂不是得修为尽失灵力全封?   他们一行人一路奔忙,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四方宝库还剩南北两个方位尚未破解,但没了一身引以为傲的修为灵力,靠什么去闯这龙潭虎穴?   可是若就此放弃宝库中的秘籍和机缘,别说自己心里不甘心,便是甘心也没用,因为现在根本就找不到出去的路,简直是进退两难。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死一般的沉寂里,原本苦着一张包子脸的越修默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居然哈哈笑了起来。   “有了有了,有办法了!”   见大家疑惑的目光纷纷落到了自己身上,他还很乐观地开口道:“你们忘记了吗?我们还有小师妹啊!她又不是灵修,灵力这些生长老死的变动,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对啊!   众人仿佛醍醐灌顶,眼睛立刻就亮了。   他们差点忘了,叶寒霜是一个实力极强的武修,修的是内力和真气,身体里根本没有修为灵力这一说。   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在众人灵力大增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助益,而如今反倒成了灵力衰减后唯一没受到任何影响的人!   也就是说,她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出剑,剑招剑气剑势依旧所向披靡,不会受到此处阵法的桎梏。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这么多人到时若真的一同没了修为,就凭那点拳脚工夫,在险象环生的宝库之中,只能成为沉重的负累。   如此一来,叶道友一定会很辛苦吧?   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思及此,众人又忍不住犹豫起来,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叶寒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此刻的忐忑不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突然毫无预兆地腾空而起,一个飞跃旋身到半空中。   她干净利落地拔出腰间长剑,手腕急速旋动,细细密密的剑气如同雨落山川,又汇集成一条蜿蜒的剑河。刺出去的那一刻,剑势地动山摇,剑光划破长空,几乎把天上的朱雀都惊得坠落下来!   然后,她回过头,朝着大家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意。   天色那么阴沉,疾风那么寒冷,唯有她是温暖而明亮的,如同东升的旭日一般炙热滚烫。   于是所有人再次沉默了。   叶寒霜什么都没有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因为即使说再多的话,也没有这一剑来得有分量。   那是一个很重的承诺。   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只要有她在,就会一直站在前面保护大家,所以不必担忧,更不必有负担——   因为我们是一体的,永远同气连枝,永远生死相扶。   秦绮绿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水光,大步上前拍了拍女子的肩膀,意气风发地朗声道:“那咱们就尽快上路吧,反正再继续修养下去,也恢复不了修为,还不如在这种鬼地方少待一刻是一刻!”   “秦师姐说得有理,在此处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常恨天也跟着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左臂的伤口还微微崩开了,渗出一点血渍,但他却全然不觉,神色很是坚毅:“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林承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也用力挥了挥手中的斩妖刀作为回应,越修默更是激动地跳了起来,直嚷嚷着要去宝库的北面见识见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前程漫漫,看不见去路,也没有归途,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不知道会有什么危机在潜伏。   可是没有人想要退缩,所有人眼中都写着四个大字——   一往无前!   元烨明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点明显的笑意,沉声道:“那就走吧。”   于是,一行人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绪,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他们平静地走了一段路之后,周遭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白烟,遮住了所有的景致,叫人辨不清方向,甚至连同伴的身影都看不见。   “此处雾气障目,我们击剑为号,别走散了。”叶寒霜连忙高声提醒了一句。   她话音刚落,清脆的剑鸣便立刻在众人的耳畔回响,一声又一声,一下子就串联起了每一个人的足迹步伐,把大家都绑定在了一起。   等到白茫茫的雾气彻底散去,先前的高山枯树也都消失了,柳暗花明,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山洞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个里面亮如白昼,洞外闪着幽幽的蓝光,仿佛蓬莱仙境。一个黑如暗夜,但外面却缠绕着翠绿的藤蔓青枝,倒也算生机勃勃。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   “我们走哪边?”   在这样未知的秘境宝库之中,选择永远是最为关键的。只要一步踏错,便很可能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甚至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林承天不禁有些忧虑地顺了顺脑后的长发,拧着眉头发出了心中的疑问:“到底哪一个山洞才是通往下一个方位的路呢?”   “两个都是。”元烨明一手握拳抵在唇下,轻咳一声解释道:“这是上古时期常用的一种秘法,叫阴阳道。这两条路殊途同归,最终都会通往同一个地方。”   “那不是很好吗?”越修默立刻高兴起来,“也就是说,随便走哪一条都可以咯?”   “当然没那么简单,”常恨天神情严肃地接过话头:“这两者差别甚大,一条是极其凶险的小道,而另一条是绝对的坦途。”   阴阳道不同于一般的阵法秘术,没有任何的规律或线索可言,换句话说,选择的时候,就是纯看运气。   二选一,有一半的概率会赢,也有一半的概率会输。   但是他们现在赌不起。   六个人里,有的重伤未愈,有的修为大跌,倘若在山洞中遇上危机,又要护着伤兵又要御敌,无疑是增加了逃脱的难度和风险。   秦绮绿思索了一阵,提议道:“那我们先选一条走,见势不妙就原路返回,再换一条路走怎么样?”   “但我们这么多人,很容易被困住。”叶寒霜摇摇头,很客观地评价道。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洞门开启的时间是有限的,过不了多久,这两个山洞都会彻底封闭,到那时,便哪一个都进不去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个人以身试险,若是坦途便回来通风报信,若是危路,也能提醒大家换条路走。”元烨明总结道。   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叶寒霜不禁赞同地点点头,嘴巴微微张大,但还没开口,就被元烨明淡淡的一句话堵了回来。   “你不会又想自己一个人去吧?”   青衫男子抱着胳膊直直地盯着她瞧,语气凉飕飕的,眼底的神色却很温柔:“小师妹,你是这里唯一的武修,也是所有人的希望,万一我们都没了修为就只能靠你了,可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叶寒霜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这个理由,她的确没法反驳。   见她妥协,元烨明忍不住愉悦地一笑,连胸腔都在微微震动,而后低声道:“所以,只有我去是最合适的。”   他修为境界最高,身上又没有伤,灵力便是只余下五成,也足够应付大部分的险情。何况孤身一人入内便意味着来去自如,真有了危险,也更方便逃生。   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而是纷纷出言叮嘱,祝他旗开得胜。   “谷师兄此去一定要小心啊。”   “大师兄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我们在这里等你。”   元烨明温和地点点头照单全收,大步直直往前走,却在经过常恨天身边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容色出众的少年嘴角向下微微一撇,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冷冷地道:“你可别就这么死了。”语气里还有一点强行掩饰住的关心。   元烨明嘴角一勾,也轻嗤一声回敬:“你想得倒美。”   而后,他又大步走到叶寒霜跟前,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柔软,从身上摘下一块纯白的灵玉,不由分说地塞进女子的手心。   玉石是凉的,可元烨明的手是温热的,不慎触碰到的时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莫名让叶寒霜瑟缩了一下。   “这是?”她低头看了眼手中散发着淡淡紫光的软玉,然后又神色茫然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这是紫灵玉,轮回一次便响一声,三声是一刻,若三刻之后我仍未归,那么——”他的声音骤然转低,仿佛耳畔的呢喃,在她耳根处撩动起轻微的痒意。   “就不必再等。”   叶寒霜的心头不禁狠狠一颤。   她不自觉地看向男子晦暗的眼底,平静如水的心里头一次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情绪。   “你——”   叶寒霜忽然觉得喉咙有点艰涩,分明开了口,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罕见地怔在了原地。   可元烨明却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面上流露出一丝安抚,声音低沉如同琴音一般悦耳。   “我不会有事。”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不知为何,却让叶寒霜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眼神微微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59章 是个圈套   一明一暗两个山洞,两条都不知道前程的路,元烨明选了暗无天日的那一条。   他背对众人,仗剑义无反顾地踏了进去,只一瞬的工夫,高大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秋风吹了又散,卷起片片残红,地上落叶堆叠发出萧瑟的声响,而洞中却始终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越修默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越等心里就越着急,忍不住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踱步,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秦绮绿原本平心静气地在打坐,被他这么一折腾也不免开始有点心浮气躁,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抱怨道:“我说炮仗精,你能不能别老是走来走去的,晃得我眼睛疼。”   “可是我担心啊!”少年焦躁地扒了扒后脑的头发,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山洞里一探究竟,“大师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越道友,咱们要相信谷师兄。”林承天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他在魔妖两界都能如入无人之境,这点凶险一定难不住他的。”   “是啊,大师兄的修为境界已经到了化神期,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总能化险为夷的,是不是小师妹?”说着,秦绮绿还特意扭过头,寻求叶寒霜的认同。   “……呃,当然。”女子精致秀气的眉眼间还带着一抹深思,骤然被点名,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应承了一句。   她沉静的目光逐渐下移,定定地落到手中散发着淡淡紫色光泽的灵玉上,而后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元烨明和她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可是——   叶寒霜忍不住抬眸看了眼黑洞洞的入口,那里毫无动静,甚至连一丝微光都透不出来,于是嘴唇不自觉地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铛——铛——   紫灵玉的玉心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始终在流纹里一圈一圈地打转,每轮回一次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仿佛在叩击她的心房,又像是一种催促。   她不禁伸手轻轻按了按胸口,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能跳得如此之快,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一直在心头盘旋。   铛——   三声便是一刻,而此时灵玉响过了九声。那颗晃眼的琉璃珠竟陡然震了一下,卡在流纹之中悄悄破裂开来,晶莹的细小碎片沿着纹路弥散,再也无法继续流转!   三刻已经到了。   叶寒霜的指尖不禁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元烨明消失的那个洞口。   那里一片风平浪静。   他没有回来。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身后的众人,轻声道:“我们走吧,路在另一边。”   越修默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圆了眼嚷道:“小师妹,我们不等大师兄了吗?”   “不等了。”叶寒霜锐利的目光飞快地在明亮山洞外围的幽幽蓝光上打转了一圈,语气克制而冷静,“再不进去,此处的入口就会彻底封闭,那时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万一大师兄——”   “我相信大师兄,阴阳两道殊途同归,即便现在各走一边,以他的战力,我们也一定能在终点遇见!”   她面上神情十分坚毅,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上去又清又亮,话里的笃定和沉稳叫人打心底里想要信服。   于是众人心中稍定,纷纷握紧手中兵刃,然后由叶寒霜打头阵,一个接一个走进了那条狭窄的山路。   走到里面之后才发现,这座山洞跟他们之前所想的不太一样。没有光透进来,却越往里走就越亮,石壁和穹顶上什么都没有,脚下就一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根本不用考虑行进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所到之处畅通无阻,没有任何奇诡的阵法,没有丝毫危险的机关,更没有什么妖兽从旁突袭。   长长的洞穴里,只能听见五人轻盈的脚步声在耳畔回响,一路过来都很顺利,甚至顺利到了有点诡异的地步。   连最开始一直神经紧绷的秦绮绿此时也卸下了心中的防备,忍不住轻叹出声:“阴阳道的秘法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条路确实是一条全然的坦途。”   “是啊,这段路走得可比之前轻松多了,多亏谷师兄了。”有伤在身的林承天一边谨慎地四处打量,一边跟着附和道。   大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叶寒霜却只觉得心悸,甚至还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等众人一同拐过第六个大弯,踩进平坦的路面上之后,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变了,视野顿时宽广了不少,突然出现了木桩和剑垛,还有硕大的擂台拔地而起!   林承天忍不住“咦”了一声,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奇,“这个地方倒有点像是咱们比试用的演武场。”   常恨天赞同地点点头,视线在一旁锋利的刀枪剑戟上流连,抿了抿唇道:“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倒像是个大门派的作风。”   而四处打转的越修默则是一眼就看中了插在草垛上的一把漂亮的小匕首,忍不住上手把玩了一阵,还举到叶寒霜眼前各种比划,看样子是喜欢得紧了。   “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一个沙哑苍老的嗓音在虚空中陡然响起,造成的回声在山洞上空来回游荡,余音绕梁,莫名透出几分怪异。   “谁?”越修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登时就把精致的匕首一丢,还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脸的惊慌失措。   其他人心里也是一骇,循声望去,才发现不远处竟然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陌生老者。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道袍,头发只由一根木簪松松地挽着,面上还挂着一点柔和的笑意,看着很是和蔼可亲。   怎么这四方宝库的隐秘山洞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更关键的是,他还来得毫无声息,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他们五人的警惕心和修为境界都不弱,但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气息。   叶寒霜心中不禁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还大大方方地朝他行了一礼,神色温和地问了声好,而后诚恳解释道:“不知前辈也在此处,是我们叨扰了,还请见谅。”   “说什么叨扰,老夫长年一个人待在此处,倒也很是寂寞,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老者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感慨,“没想到你们还能找到这里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飘渺,高大的身影看起来也有点模糊,有时候甚至若隐若现,看上去不大像是真人,倒有点像是残存的一缕神识。   而且此人仙风道骨,浑身上下的气场又十分内敛,看不出一丝灵力波动,周遭的威压却很是强大,定然是境界高深!   “嘶——”越修默眼睛一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秦绮绿的胳膊,小声道:“我记得有传言说四方宝库之中有一位厉害的大能,搜刮了不少天下绝学,就想找人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虽然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面上的兴奋即便努力压制了也藏不住,“你说那位大能会不会就是他呀?”   老者的耳力惊人,一听这话就乐了,摆摆手谦虚道:“我不是什么大能,就是个寻常修仙的,大业未成中道崩殂,只剩一缕残魂蜗居于此罢了。”   话音刚落,他就从高台上飞身而下,衣袍轻飘飘地一掀,卷起的疾风便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重重地打在石壁之上,居然让整个山洞都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有岩石的碎屑从穹顶簌簌落下,林承天躲闪不及,手上居然被细小的石砾划出了细小的伤口,还溢出了轻微的血迹。   这波攻势这样余韵悠长,连打下的碎屑都到了能伤人的地步,却仅仅只是因为那位前辈甩了一下轻薄的衣袖。   思及此,林承天登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旁边的越修默也跟着咽了口口水,面上满是震惊无措。他的师尊已经是大乘境的宗师了,当世都找不出太多敌手,但也绝对达不到眼前老者这样的气势。   就这还寻常修仙者?   那他们几个人大概都只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   然而白眉老者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几人的目瞪口呆,依旧笑得十分亲切,柔声道:“你们几个年轻人我看着都很不错,咱们相逢便是有缘,有没有哪一位想要跟老夫切磋一番?”   众人一听,立刻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为难和犹豫。   越修默最口无遮拦,大着胆子直白地开口道:“前辈,容我说句冒犯的话,您的修为这么高,还怎么切磋?我们就是加在一块儿,也挡不住您一掌吧?”   “哈哈哈——”老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愉悦,摆摆手道:“小友多虑了,我自然不会用修为压人。”   说话间,他还特意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似乎是想要显得更庄严正式:“老夫在此处穷极无聊已有许久,都说后生可畏,你们中若是有人能在出招上胜过我一分半分,我就把生平所收集的秘籍和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他。”   闻言,众人面上都露出恍然之色。   说来说去,这位前辈其实就是想找个传人嘛!   如今元烨明不在,常恨天和林承天身上都有伤,秦绮绿和越修默的修为亏损大半,战力锐减,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叶寒霜的身上,希望她能出言将此事应承下来。   毕竟论剑心的强大和剑招的精妙,这里最出色的就是她了。如果经此一战,能被修为境界如此高深的前辈看中并传授世间少有的功法,这是多么大的机缘啊!   但没想到,一向战意凛然的叶寒霜这回却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衣袖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剑鞘,在剑柄上仔仔细细地来回抚弄,静静地站在原地就是不说话。   见状,老者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就被他很好地隐藏在眼底,下一刻又笑得令人如沐春风,甚至还主动向她发出了邀请。   “小丫头,我看你的筋骨最好,还是个武修,有没有兴趣跟老夫比上一场?”   这话一说,几乎就是明明白白看中的意思了。只要一答应下来,什么秘笈什么功法,就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叶寒霜居然连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么大的诱惑。   “多谢前辈赏识,只是晚辈已经拜入沧澜派门下,有道是一徒不拜二师,这规矩不能坏,自然也就学不了您的本事。”   闻言,越修默立刻瞪大了眼,激动得嚷嚷起来:“小师妹,你犯什么傻呀?这是前辈指点你修行呢,怎么算拜二师呢?”   “这位小友说得有理,你我并无师徒名分,何来坏规矩一说?”那位老者听了一点不生气,反而很是殷勤地继续劝说。   “再者,老夫这里的上古绝学堆积成山,连沧澜派遗失在外的典籍我亦有收藏,到时候你师父恐怕还要感谢你呢!”   呵,果然如此。   叶寒霜低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深深的嘲讽,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如此说来,倒是晚辈狭隘了。”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没再继续推辞,长剑瞬间出鞘划过众人眼前,闪着银白色的光芒晃人心神。   “请前辈赐教!”   而旁边的常恨天看着他们这一来一回的交锋,又想到先前的阴阳道秘术,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道灵光,一下子醒悟过来,登时就拽住了叶寒霜的衣袖后摆,冲她拼命摇头。   不能答应他,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叶寒霜明白少年的担忧,便回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地一笑,而后把袖摆从他手中抽出,神色坚定地站在了白袍老者的正对面。   便是个圈套,她也要去试试。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到最后一刻,怎么知道是谁算计谁呢?   叶寒霜眼睛一眯,和这位所谓的前辈四目相对,没有做多余的寒暄,剑一挥直接开战!   循序渐进地对了两三招之后,她立刻就察觉出不对劲了。这人始终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或垂在身侧,竟从未派上过用场。   这算怎么回事?   叶寒霜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突然凌空而起飞离战区立于高台之上,在风中沉声问道:“前辈,您为何一直不用左手呢?您并不需要让着晚辈的。”   “小友误会了。”老者把剑一收,叹息一声解释道:“老夫的左手已经废了多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是如此,实在抱歉,是晚辈冒犯了。”叶寒霜眼皮一跳,马上神色诚恳地再次行了一礼。   但她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心里陡然涌上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群修为全封的人,正被困在高山之间,透过一面硕大的水镜,清晰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看到此处,华梦兰不禁恍然大悟,惊讶地连声感叹道:“境界高深,左手已失,看来这位前辈果然就是紫明真人匡圣君!”   青泽大陆有两位圣君无人不知,一位是青阳真人怀鸿志,另一位就是他的师兄,紫明真人匡黎安。   匡黎安当时渡劫未果,最后成了一方圣君,但却不慎伤了左臂,自此在修仙界便没了音讯,却没想到竟是早已仙逝,藏了一缕神识在四方宝库中造福后人,着实令人唏嘘。   “我从前听闻匡真人一贯爱惜后辈,想必定然不会太过为难叶小友的。”旁边的段仲明微微一笑,神色笃定地道。   “没错,这场比试无非就是点到即止,叶小友的福报还在后头呢!”林经义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想过叶寒霜会有危险。   因为这两个人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叶寒霜即便再出色,到底是个初出茅庐的武修,而对面那人可是一代圣君。   便是如今只余一缕神识,便是不用修为境界的压制,只凭借多年的经验也足够对付一个黄毛丫头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圣君之所以提出这么一场比试,自然是有意想传授衣钵了。   这是大好事啊!   而水镜之中的白眉老者也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出的剑招虽然看似刁钻凶猛,却没有裹挟多少灵力,一看便是有意相让了。   可是叶寒霜的感官何其敏锐,在眼前之人绵绵的力道之下,她却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可怕的煞气!   那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杀意,又像是一种奇怪的愤怒,好像在张牙舞爪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肯乖乖就范?为什么不肯任由摆布?   这是彻头彻尾的绵里藏针,所有的锋芒都被包裹在厚厚的剑气之中,剑势连绵不绝,剑意锐不可当,这根本就是冲着她的半条命来了。   而最为阴毒的是,这样的招数藏得太好太深,以至于旁人都看不出来。他是要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让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叶寒霜长出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眼老者身侧那只微微摆动的左手,嘴角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云梯。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几步踩着高台旋身而上,冒着巨大的威压,顶着剧烈的罡风逼出恶狠狠的一剑——   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第60章 付出代价!   嗡——   两剑迎面而遇重重相击发出猛烈的声响,动静之大,几乎震得周围人耳中不断轰鸣,眼皮狂跳。   老者手中的那柄剑不算长,通体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就连剑柄上刻着的复杂符文也隐隐泛着锋芒,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知道是件上古神器。   而叶寒霜手里的兵刃却是那把从千山派得来的长剑,剑身黑漆漆一片朴实无华,剑中甚至没有剑灵。   可是,当两把剑撞在一起的时候,这把普普通通的无灵之剑却并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大有势均力敌的意味,而且瞬间就摩擦出一连串刺眼的火花飞溅开来,让整座山洞变得更为明亮。   见状,白袍老者英武的眉宇间飞快闪过一丝锐利,右手举剑轻轻一挑,一股强大的力道就不动声地藏匿其中,刹那间卷起冰冷的疾风。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道凶猛的劲风竟然径直越过了面前的纤弱女子,夹杂着化为穿骨刺的剑气,如同裹着蜜糖的尖刀,朝着她身后一无所觉的越修默袭去!   叶寒霜心中一紧,当机立断把剑举过头顶狠狠一甩,手指灵活地一转,朴素的剑身就在连续的飞旋中被磨出了利芒,直直地劈向对面。   锃——   于是所有的剑气全部被斩断,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等那阵风落到越修默身前时,就只剩下一阵寒凉萧瑟,堪堪吹动他额前的两缕长发,并没有引起少年的半分注意。   一计不成,老者倒也并不感到太过意外,嘴角微微向下一撇,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手中的剑却拐过了一个大弯,而后在虚空中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紧接着,滚滚的洪流就从中滔滔涌出扑面而来,逼人的气焰势不可挡犹如火山喷发,周围的空气顿时焦灼起来,仿佛有凶猛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前仆后继。   而细细一品,这强大的攻袭里,竟然还偷偷混合着零星的两道剑光,而且藏得极深极难察觉,一道飞向了秦绮绿,另一道则瞄准了林承天!   但叶寒霜反应更快,手掌一扬,纯厚的内力就精准地破开了不怀好意的锐利剑光。然后她一个旋身,把长剑横在自己胸口往前狠狠一推——   凶猛的剑势当即便沉沉地落了下来,而她竟然直接用一人一剑,硬生生挡下了这一波攻势,即便被震得手臂发麻,也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这几个来回暗流汹涌,情势极为凶险,可旁边观战的人却浑然不知,甚至只感到一阵茫然。   因为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两人轻飘飘地出了几次手,而且都是浅尝辄止,根本看不出用了什么完整的剑招,对峙似乎也是高山流水,并不算太激烈。   这算哪门子切磋?   众人纷纷有些纳闷,就连心思缜密的秦绮绿都大惑不解,拧着眉头奇道:“这位前辈和小师妹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我也没瞧明白。”林承天很诚实地接话道,有点惭愧地摸了摸手中的刀柄。   他们看不懂,可是身处局中的叶寒霜却再清楚不过。   这个人是想一点一滴瓦解她的剑意!   何为剑意?   那是胸中丘壑的最大外化,是使出所有凶狠剑招的最大前提,是剑中的精髓,更是一个出剑者有别于他人的显著标志。   而叶寒霜最常为人所称道的,就是她肃杀凛冽的剑意!   倘若剑意足够强大,便能一往无前破开尘封的霜雪,势不可挡刺穿浓重的雾霾。但同样地,只要产生一丁点畏惧退缩,剑意便会大大衰减。   这位前辈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身后这些同伴对她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没有选择对自己动手,反而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   身为出剑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迟疑,是以此一招就是为了增加她的顾虑,扰乱她的心神,从而削弱她的剑意!   细细想来,从一开始,这似乎就根本不是一场比试,更像是一次博弈。   他对自己的心思把握得很是准确,再加上两人对阵之时隐约冒出来的一股熟悉之感,都在告诉叶寒霜,他们有可能,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于是叶寒霜的眼睛微微眯起,在应战的间隙里高声提醒道:“我与前辈切磋之时刀剑无眼,你们多加小心,退后一些。”   她话音未落,就自行逼出一股极强的真气附在剑中,然后长剑一指祸水东引,直接把对面的攻势带到了石壁之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原本还算光滑的石壁竟瞬间变得坑坑洼洼,还留下了深深的剑痕,如同遭受了一场极其可怕的袭击!   众人见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现两人的对阵居然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势,原来方才叶寒霜看似轻松地四两拨千斤,真正面临的危机竟这样骇人。   而早就看穿这场圈套的常恨天无疑对此事想得更深更透彻,立刻沉声回了一句:“叶师姐放心,我们会当心的。”   他面色冷凝,不顾自己还没好透的伤口和不足五成的功力,素手一转,汹涌的灵力便从指间倾泻而出,立刻就在原地布下一道封印,把四个人都护在其中。   叶寒霜欣慰地一笑,又回头补了一剑。蔚蓝色的剑光交织成网,牢牢包裹在封印之外,这便形成了一个结界,把他们都划入了相对安全的领域。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暂时不必顾忌同伴的安危,全身心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对阵之中,然后放手一搏!   见状,白眉老者几不可察地轻嗤一声。   他突然停手了。   两个人迎风而立,无声地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叶寒霜先出招了。   她心里记挂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元烨明,也担忧耗的时间越久,常恨天几人会撑不住,自然要速战速决,于是毫不客气地就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雨疏风骤!”   “剑出沧澜!”   “旭日东升!”   她面色冷硬,眼中闪着寒光,接连出了好几个杀招。   这些气势汹汹的剑招曾经让她在仙门大会上一路顺利地前行,也多次帮助她破阵法、解机关、杀妖兽,堪称是所向披靡。   可叶寒霜万万没有想到,这回她的杀招却不奏效了。每次出招,剑才探到一半,有时甚至刚起一个头,就会被老者强大的力道毫不客气地堵回来。 第一回 ,她的招式才出了一半,就被一股威压逼退,积蓄的真气一下子就全散了。 第二回 ,她的剑才刚离开身侧半寸,就被打了回来。 第三回 ,她的剑气直接被封住了,简直是动弹不得!   次数多了,叶寒霜也就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已经陷入了被动的局面,甚至是完完全全地被限制住了。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对沧澜派的剑法十分熟悉,而且对自己曾经在外公开使用过的剑招,也了如指掌。总能通过一点细微的动作,就预判出她接下来的剑势,甚至能精准地猜到剑气的游走方向。   这一发展,无疑让叶寒霜极为心惊,也让一直在外观战的华梦兰和林经义等人终于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先是急切地试图切磋,又说想要找一个有缘人继承毕生所学,可是这一来二去,他几乎是压着这个小丫头打,这回干脆让她连剑招都使不出来了,又谈何比试呢?   “这位匡圣君到底想做什么呀?”凌芝芝焦急地一跺脚,忿忿不平道:“他不是就想看看叶道友的资质吗?现在逼得她连剑都出不了,能看出什么呢?”   她也不是傻子,看了两人这么久的对阵,不至于连有心试探和刻意打压都分不清,是以心里又担忧又窝火。   “也许,是想先给年轻弟子一点威慑?”旁边千山派的段仲明皱了皱眉头,不是很肯定地推测了一句。   可是这个猜测似乎也站不住脚,毕竟谁都知道匡圣君待徒弟如同亲子,对小辈更是十分疼爱珍惜,这也不像他会做的事啊。更何况——   “这威慑也太大了。”宋清台不太能理解地看向自己的师父,清冷的面上难得露出一点生动的神色,“叶道友历尽艰险到了此处,本就消耗了很多精力,如今怎么承受得住呢?”   他这话说得不错,站在老者对面的叶寒霜此时确实不算好受。   她已经彻底明白过来,这一步,他想做的是磨去自己的剑心!   一场比试,比的从来不止是招式和修为,还有缜密的演算。而一个剑修,在比试中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看穿后招,猜中应敌之策,因为那必定会让自己步步受制于人,最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是从刚才到现在,自己的每一招都在他的预判之中,还没出手就被拦截。剑式无法起,威压不能敌,一股真气就这样郁结在胸口,堵得她心里发慌。   而眼前这人打的就是让她剑心不稳,自此一蹶不振的主意。   思及此,叶寒霜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然后迅速往前迈进一步,长剑一挥,锐利的剑锋划过虚空,一下子就激起紫电惊雷,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是我们空明派的‘苍穹三剑’!”   在外一直注视着水镜中局势发展的晁缜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面露惊叹:“这一招我曾经在和叶道友对阵的时候用过,没想到她竟能活学活用,而且看样子比我的威势要更大!”   “不错不错,”段仲明捋了捋胡子,终于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看来叶小友已经发现了症结所在,现在想要另辟蹊径改换其他门派的路数对阵,这一招用得妙啊!”   然而对面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立刻划过一丝轻蔑。   这剑招一看起势就知道是“苍穹三剑”,那么接下来无非就是“青鸾”“白鹤”两招同时出现,再不然就是“凤凰涅槃”,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他不慌不忙地提剑,手腕一转,轻而易举地就堵住了所有的剑口。   于是晁缜马上大惊失色,完全失了平日的沉稳,甚至直接喊出了声:“不好!”   他对自己门派的剑式太过熟悉,一看这阵势就明白过来了,立刻皱着眉担忧地开口道:“匡圣君已经看穿了叶道友下面的招数,现在三条路都被封住了,神鸟根本进不来。”   而林经义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可能是在场众人里,唯一彻底看出这位圣君打算的人。   这哪里是什么传承衣钵,甚至连前辈打压都不算,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刻意设计的圈套,引君入瓮想要重创于叶小友罢了!   叶小友虽然生了一副玲珑心思,天赋和道心都是世间难寻,但毕竟年纪还轻,对上圣君强大的残魂,哪里还能有几分胜算呢?   他紧紧抿着唇,甚至有点不敢继续往下看,可是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叶寒霜居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手,而且还没被制住。   紧接着,山洞之中就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啼叫,还有疾风刮过时产生的巨大呼啸,光芒遍布四周处处生辉,是神鸟来了!   可是三条剑道都被死死封住,没有起势和气口,她到底是怎么破开强大的禁锢,使出这一招的?   晁缜十分不解,定睛一看,这才惊讶地发现来的不是青鸾,不是白鹤,也不是凤凰,而是一只通体发着红光,浑身上下冒着滚烫炙热火焰的另一只神鸟。   “是朱雀!叶道友居然召唤来了朱雀!”   众人的眼睛不禁齐刷刷地倏而放大,这才想起,那个地方可是四方宝库的南面,而朱雀恰恰是南方之神。   在南方的地界,又有什么能比得上朱雀的风光和威势呢?   这乃天时地利人和,果然不愧是叶寒霜!   于是,巨大的朱雀一边嘶鸣,一边朝着对面发起猛烈的进攻,翅膀一掀,卷起的剑气甚至斩断了老者白色长袍的一截下摆。   而后,圣君竟然没抵挡住这波攻袭,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老者皱巴巴的面上登时就划过一丝明显的难堪,脸色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想都不想就猛地劈出一剑。   而这一下就没有留丝毫的情面,竟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了,直接就用上了一股极强的灵力,简直像是下了死手。   “前辈且慢!”这回便是连神经大条的越修默都发现不对劲了,忍不住高声怒斥道:“您不是说过不会用修为压制的吗?怎么能出尔反尔!”   可是白袍老者却冷着一张脸,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依旧一剑接着一剑向眼前的女子攻去。   越修默急了,几乎是立刻就要冲出去,没想到,反倒是先前反应最激动的常恨天把他拦下了。   “越师兄,如今叶师姐还没有输,我们不能上去给她添乱,但若是她之后被——”艳丽的少年喉咙一哽,没有把话说完,水润的眸中划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众人心头一凛,一个个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倘若叶寒霜败了,他们便一拥而上,大不了和这个所谓的前辈拼了!   眼前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暴动的灵力不断打在叶寒霜身上激起阵阵刺痛,疼痛还从脊背开始四处蔓延,然而她却丝毫不惧。   经此一役,这会儿她身上的内力和真气都已经被逼到了顶峰,就只等一个发泄口。   虽是血肉之躯,却有钢铁意志,遇强则强,便不畏惧任何风雨。   她嘴角轻轻一扯,随后就在浩浩荡荡的灵力裹挟里,狠狠逼出最猛烈的一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劈开了层层的厚壁!   于是白眉老者的瞳孔骤然一缩,又退后了两步。   这一退再退,胜负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更何况他还曾经说过,不会为难小辈,只要能在剑招上赢个一招半式就行。   可如今,他却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承诺,撕下了德高望重的面具,眼中只剩下狠戾不断翻涌。   但叶寒霜没有被吓住,而是越战越勇,甚至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步步相逼,两人离得很近,她一点一点困住这缕神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位自称“左手”已废的前辈,居然猝不及防地举起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左臂,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叶寒霜的后背重重击出一掌!   如果叫他得逞,那轻则难以修行,重则命丧黄泉!   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一举震得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小人行径,无耻至极!   这是赤裸裸的偷袭,更是从头到尾的欺骗!   常恨天目眦欲裂,“哗啦”一下扒开结界直接冲了出去,恨不得把这老匹夫碎尸万段。旁边的几人也是又急又气,心都揪到了一块儿。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叶寒霜居然是最平静的一个,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惊色。   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正统意义上的修仙弟子。   她的幼年是在被仇家追杀的过程中度过的,而长大后,长久的武林纷争让她一直游走在正邪两道,躲过太多的明枪暗箭,也有太多人想要她的性命,所以对危险一向有着极强的辨别能力。   对于心有怀疑的恶徒,她永远会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安逸日子就能轻易改变的。   这几乎已经刻进了她的身体,成为一种本能。   所以面对这样意想不到的可怕突袭,谁都以为她要中计。可是叶寒霜就像是提前预判了一般,反手就聚起更强劲的真气,卷起四周逸散的灵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这掌直接逼退了回去!   白袍老者甚至都没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整个人就已经狠狠颤抖了一下,随后就连身影都变得模糊起来,不禁满脸骇然,头一次对这个女子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恐惧。   而此时,在水镜之外观战的几位门派宗主更是震惊。而他们的震惊,分为两层,一层是惊叹于叶寒霜居然能躲过这致命一击,而另一层则是——   “紫明真人的左臂,居然已经修养好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华梦兰一脸难以置信。   不是说这位圣君在天劫之后永残左臂,无法恢复吗?怎么如今看着倒像是好端端的,竟还能使出这么猛烈的一掌。   “这也不对啊,那圣君之前为何要刻意隐瞒呢?”段仲明眯起眼睛,神色意味不明,“会不会,他的这只手,根本就没有废?”   “又或者,这样一个满口谎话背后偷袭的小人,真的是匡圣君吗?”林经义眉头一皱,提出了一个更令人惊悚的猜想。   “可是他用的功法,看着确实是匡圣君从前师门的传承没错,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仅凭一缕神识,就有这样的修为?”华梦兰反驳道。   他们这厢百思不得其解,叶寒霜也同样想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前辈为何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甚至不惜做出这样有违道义的偷袭之事。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不论是因为什么,这样恶毒的做法,都应该付出代价!   你不是假装左手有失,无法动弹吗?   那我就满足你,先让你真的废了这只手!   叶寒霜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然后把所有的灵力和真气都聚于掌心,重重劈出一击——如此一来,武道第七重境的强大威势便几乎牢牢困住了这缕神识。   而后,她反手仗剑凌空而出,剑气逼人铺天盖地,狠狠刺中了那只左手!   于是,这缕神识的半只胳膊竟直接消失了,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白发老者的左手突然泛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整只手臂已是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第61章 我永远都在。   滴答——滴答——   是殷红的血液从腕间滑落,打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动静并不算大,但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手上的这点疼痛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地受过伤了。   怀鸿志晦暗的眼底登时就闪过一丝阴狠,用右手聚起一团纯厚的灵力,而后一掌挥向自己受伤的左臂,蓝光点点覆于其上,立刻就止住了淋漓的鲜血。   可令人惊讶的是,狰狞的伤口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快速自行愈合,恰恰相反,那个骨血相连的地方,皮肉竟像是完全坏死一般,筋脉不再相连根本无法复原!   他心头掠过一丝不大好的预感,试探性地轻微动了动左臂,这才发现居然有点抬不起手来,于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剧变彻底阴沉下来。   “叶寒霜!”   怀鸿志咬牙切齿地怒喝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了这个名字。   他一贯事事想要居于人前,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骑在头上。只可惜一路走来都不算顺遂,拜入师门之后,无论是资质还是修为,都被师兄匡黎安压一头,是以日日怨愤难当。   好在步入大乘以后,他修为突飞猛进,渡劫之时,匡黎安反被他狠狠重伤,断了左臂损了根基,如今早就不知埋在了哪座山头。自此,他就再也没有尝过受制于人的滋味。   这么多年来,怀鸿志作为青泽大陆高高在上的圣君,受天下所敬仰,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但他依旧没有觉得满足。   因为他还只是一个人,不是神。   所以,他才要窥测天机摆布他人,他要抢先一步修满功德最后得道成仙。而在一开始,他也确实做到了算无遗策,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苏婵月在暗,稳扎稳打提升修为积累声望,叶寒霜在明,替她承担命定之女的名头和风险,两人相辅相成,眼看就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没想到这个原本最好掌控的蠢货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变数!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似乎天生就要同他做对,从仙门大会到冥霄秘境,再到如今的四方宝库,每一回布下的死局,总能被她想出奇诡的招数应对下来。   她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惊雷,平日不声不响,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破土而出不断打乱你的阵脚,甚至摧毁全盘的计划。   这样不听话的棋子,就应该被狠狠地碾碎,等被捏成他需要的形状再重新摆上棋局!   怀鸿志面上闪过一丝疯狂,也不去管白骨裸露的左臂,直接对着眼前的阵法击出重重的一掌,凌厉的掌风便裹挟着汹涌的灵力,迅速地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于是山洞之中,白袍老者原本已经有些迷糊的身影竟陡然变得清晰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蔚蓝色的亮光,迫人的威势从四面八方朝她涌了过来!   叶寒霜的瞳孔不禁倏而紧缩。   这个发展不对劲。   众所周知,修仙者残存的神魂虽然保留了他生前的大部分修为和灵智,但因为无法继续修行,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灵力的损耗逐渐消散。   而眼前这一缕所谓的“残魂”,方才分明遭受了她猛烈的攻袭,连左手都被生生砍散了,必然是元气大伤,这会儿释放出来的威压怎么可能越发强盛?   除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残魂,而是某位修仙大能在此地刻意设下的□□!   此人应当远在别处,通过某种手段牢牢注视着山洞中发生的一切,用自己分化而出的一道神识不断出招与她对阵,试图磨灭她的战意,消耗她的战力。   就如同此刻,澎湃的灵力从剑锋开始喷薄而出,而且兵分两路。一路困住了越修默常恨天四人,把他们死死逼退在山洞一角无法施展身手上前援助,另一路则毫不留情地朝着叶寒霜碾了过来。   而且这股威势还越来越大,仿佛山中的清泉源源不断地从顶峰落下,激起硕大的水花,显然是想要彻底把她打压下去!   滚滚灵力掀起的疾风越来越近,巨大的压迫感让叶寒霜下意识地睫羽一颤,但却没有影响到她此时的心绪。越在危机的关头,她就越冷静,思考得也就越快,几乎立刻就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   既然这股灵力是从别处而来,这位神秘的前辈又在远处操纵着这一切,那么也就意味着,此处至少会有一个与外界相通的地方。   倘若能找到这个地方,断了这道神识□□与外界的联系,无疑就是切断了他的灵力来源,这样才能把所有后招都扼杀在幼苗阶段!   思及此,她如鹰隼一般的目光便飞快地四下一扫,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把山洞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个遍,连一丝岩缝都没有放过。   两边的石壁被先前二人对阵时的剑气打得坑坑洼洼的,上面什么都没有。灰扑扑的穹顶则刻着一些杂乱无章没有含义的符文,似乎也没有任何灵力的痕迹。那么就只有看看脚下了——   叶寒霜低下头,而后立刻就锁定了一处微小的隆起。   那里隐隐约约冒出一点灵气,再往里探,竟描着一圈圈几不可察的阵纹,密密麻麻的,定睛一看,还能微微泛出一点淡光。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叶寒霜顿时眼睛一亮,然后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其一,先抵挡住眼前这波攻势再破阵,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此一来,对方的灵力不断传送过来,根本就不知道何时会停手,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腾出手断了这□□的补给,所以是很被动的选择。   其二,先毁掉阵法,切断这缕神识与外界的联系,让它成为无根浮萍便不必担心之后会有绵绵不绝的灵力从外流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但这么一来,她首先就无法躲过目前的这气势汹汹的一击。   两条路算各有利弊,而叶寒霜当机立断,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选择了后者。   不破不立,便是硬生生受他一击又何妨,反正她天生就是块儿硬骨头,只要能扛过去,必定是一条更宽广的生路!   她眼底划过一丝坚毅,把手中长剑旋得飞快,掌心蓄满精纯的真气,而后两手皆握于剑柄,着力其上整个人腾空而起纵劈下落,浩大的剑气就精准地刺向了前方那细密的阵纹之上。   与此同时,白袍老者强大的威压也如期而至,灵力裹着锋利的倒刺呼啸着袭来,狂暴的风已经擦过女子的耳廓,引起一阵刺痛。   当她的剑即将落到阵眼之上的时候,这股威势也堪堪贴近了她的后背,卷起一片针扎似的尖锐疼痛。   “小师妹!”   “叶师姐!”   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却又无能为力,这根本就是一次无可躲避的极限一换一!   可是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极其锋利的剑光突然凌空而来,以雷霆之势硬生生破开疾风斩下利刃,和对面的威压死死相抗,在叶寒霜无暇应对攻势之时,牢牢地护住了她!   哗啦——   刹那间,与外界连通的灵阵彻底被毁,阵纹全部破碎发出轰然的巨响,怀鸿志再也无法通过阵法操纵此间的局势。   而得了喘息机会的叶寒霜没有丝毫停歇,眼神凛冽反手就祭出一剑,直接把老者的神识逼退到了几步之外,风云变幻,局势一下子逆转过来!   “是大师兄来了!”   “太好了,谷师兄没事。”   “是啊,叶道友也没受伤!”   山洞在不断地发生震颤,周围都是嘈杂的轰鸣,身边人说的话已经听不真切,可叶寒霜却从中准确地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心跳一下子漏了半拍,立刻惊愕地回头望去。   元烨明就那样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闪着森冷的寒意,任凭疾风把他的衣袍吹得飒飒作响,仍旧岿然不动。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形高大得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可靠又令人安心。   叶寒霜忽然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   他好像无条件支持自己的每一次冒险,不横加阻拦,不过多干涉,却又总是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就好像在告诉她——   我永远都在。   这不是一种保护,而是并肩和陪伴。   叶寒霜的眼神不禁微微一闪,深吸一口气掩去其间的一点水光,然后一个飞跃落到男子的身边。   而这时,元烨明也恰好侧过身,看到她过来的时候,那双风流的含情目立刻灼灼地放出光芒,面色一下子就变得柔和起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个人关切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同时问出了心里的担忧。   话音刚落,他们又被彼此的默契惊了一瞬,齐刷刷愣住了,随即头一偏,嘴角都露出一点克制的笑意。   而后元烨明把剑一收,面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看着眼前那缕若隐若现的神识,轻嗤一声质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也敢顶着□□真人的面貌为非作歹?”   “胡说八道!”那白袍老者轻哼一声,可是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骗不了人,竟像是被说中一般心虚了。   叶寒霜立时就是一惊,听元烨明话里这意思,他竟是冒用了旁人的相貌和身份?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意欲何为?   修为境界极盛,神识深入四方宝库,对沧澜派知之深广,对自己也是了如指掌,几次三番对她下狠手,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她把近段时间接触过的人或事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顿时灵光一闪,有了头绪。   是他!   是那个在冥霄秘境的北斗阵中同她斗法的人,也是苏婵月和云天衡背后的人!   叶寒霜登时就产生了深究的念头,朗声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这层面皮之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尊容!”   她不由分说横出猛烈的一剑,朝着对面老者攻去,剑势迎头而上势不可挡,眼看就要揭下他的真面目。   可就在这时,山洞里突然充满了一股强大的压力,一下子震得她手臂发麻,手中的剑都差点拿不稳。   紧接着,整个空间都出现了极大的波动,连石壁和穹顶上都显现出了一道道的水纹,脚下的震感更是十分强烈,仿佛此处就要坍塌一般。   见状,水镜外的林经义忍不住面露惊恐,焦急地喊道:“不好,他这是要自爆了!”   所谓自爆,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杀招。修士游荡在外的神识一旦选择自爆,便会折损自身好几成的修为。但同样,自爆所造成的巨大威力,也会让对手遭受灭顶之灾。   这个人竟然宁可让自己这缕神识自爆,也要重创于几人,可见心性之狠。   而身处另一头的云天衡登时瞳孔一缩。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青阳真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杀心,甚至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于是不假思索地掏出怀中的护心玉正要出手搭救,却被旁边的女子死死拦住。   “师尊!难道你要违抗青阳真人的意思吗?”   云天衡没时间跟她解释这么多,一边拨开她的手一边言简意赅道:“真人今日出手实在太重,他们若都受重伤甚至丧命,难免影响到将来的计划。”   苏婵月已经不想再听这些没有意义的老生常谈,冷笑一声道:“说得冠冕堂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小师妹一个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云天衡忍不住眉头一皱,“禅月,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温婉大方的苏婵月今日一反常态,柳眉一竖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宗门里那些剑轻巧又便利,原本是挑给谁的?还有那么多灵修用不上的伤药,又是替谁准备的?”   “苏婵月,是不是为师平日太纵着你了,居然敢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云天衡勃然大怒,横眉冷对地厉声说:“我身为师父,关心门内弟子难道也要经过你的允许?”   “关心弟子?”苏婵月不甚明显地轻笑了一声,而后,竟然越笑越大声,似乎觉得这话很是荒谬,眼神一凛犀利地问道:“若果真如此,那你在阴阳道,故意对大师兄下手,是为了什么?还有——”   她顿了一下,拼命忍住了眼眶里的泪,颤抖着开口道:“你夜半无人时常去小师妹的窗前徘徊,又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不啻于平地一声雷,让云天衡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仿佛最丑陋不堪的隐秘心思被直截了当地戳破,他一下子满脸难堪地愣在了原地。 第62章 他看上你了   狭窄逼仄的山洞之中,白袍老者的面目已经变得愈发模糊。他没有再开口,一缕神魂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飘荡在正中,引发一阵又一阵剧烈的震荡,空气里满是风雨欲来的味道。   “他……这是要自爆了?”越修默黑亮的双眸倏然睁大,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旁边的常恨天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沉默地点了点头。大家的面色都十分难看,连元烨明也深深皱起了眉头。   神识一旦自爆,便是覆水难收不可抵挡。而眼前的这位大能修为境界极其高深,自爆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是以当外溢的灵力如同一团团的浪花不断袭来之时,没有人轻举妄动,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动。   举剑先出手攻击?   但洞中的这缕神识已经开始波动,此时向他刺出的每一剑都只会加速他的消亡最终反噬自身,在自爆时掀起更大的威压,让局面更加不可预测。   或者扭头就走?   可是能往哪里逃呢?这座山洞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来时的入口也早就被封印彻底堵住,更别说现在所有人都是修为大减的状态,根本就是被牢牢地困在中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越想就越是处处死路,脾气火爆的秦绮绿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柳眉一挑道:“要不,等神识一爆,咱们就一起上,能活一个是一个,管他那么多呢!”   话糙理不糙,如今这样的情势之下,似乎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林承天摸了摸自己手里的斩妖刀,一口答应下来。   而站在对面的叶寒霜却一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事实上,她对“神识自爆”这回事从前就只是略有耳闻,更没有真正见识过它到底是个什么样。   无知者无畏,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如何骇人,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去思考如何解决问题,也只相信自己此刻所感受到的一切,并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   “这道神识,大概多久会自爆?”她眉心微蹙思索了一会儿,而后轻声询问道。   元烨明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就沉声回应了一句:“约莫一刻之后。”   自爆其实也不是一件易事,需要一定时间去积蓄能量,要让灵气走通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再按照筋骨位置碾碎这缕神识的全身各处,最后才能达到完全炸裂开来气贯苍穹的结果!   而看这位冒牌货的身手和修为,大抵一刻以后,便是这一切全然爆发的关键时刻。   闻言,叶寒霜嘴角轻轻一勾,淡笑道:“足够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暗芒,把剑举过头顶抡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而后竟冲着头上的穹顶直直地劈了过去!   轰——   顶上开始有细碎的石屑哗啦啦往下掉,四面颤动得愈发厉害,波动已经传到了脚下。   连绵的剑势比周围的灵力更加吓人,落到厚厚的岩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到了水镜外焦急观战的几位宗门前辈和修士,更惊到了在场的几人。   “小师妹,你这是想干什么?”越修默满脸震惊,手一抖,差点把剑扔在地上。   “堵不如疏,我要在这里开一道门。”叶寒霜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闻言,林承天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可是此地乃四方宝库,周围的禁制很强,我们真的能打破山洞的桎梏吗?”   “但此时暴动的灵力也很强,就算单凭我们还不够,借势而为也一定可以。”   时间紧迫,她一边说着话,手上凶狠的剑招却一点没停。连番攻势之下,坚硬的石壁居然被击穿了一个大洞,外面的日光一下子就透了进来,而里面的灵力也悄悄散了出去。   叶寒霜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能!   于是众人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后又恍然大悟。   对啊,神识自爆之前会有连绵不断的滔滔灵力逸散开来,而这显然是一把双刃剑,既然可以被它所挟制,也就同样可以利用它破开此地的禁锢!   而在此基础上,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大宗师的神识自爆,是多么大的威势,根本躲不过也避不开,想要正面抗击,更是难如登天。但倘若自己先打开一扇窗,把自爆造成的威压统统引到外面去,承受的压力无疑会大减!   就好比一颗鸟蛋,是自己打破外壳干脆利落地冲出去,还是被人打破壁垒直截了当地碎在里面,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也会导致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元烨明眼中划过一丝赞叹,第一个照着叶寒霜的样子出剑而上,剑气打在穹顶和四壁,瞬间就激起了一阵骇人的震颤。   而其他人虽然有的身上有伤,有的修为大跌,可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却也毫不迟疑地挣扎着想要出一份力,纷纷举剑上前。   霎时间,山洞中满是刀光剑影,每一剑下去都会掀起一连串的火花,带来一阵激烈的颤动。穹顶的窟窿越来越多,山洞中憋闷的空气也愈发舒畅。   兵刃砸在坚硬的岩石发出锃锃的响声,如同战斗的号角从旁激励,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坚毅的光彩,没有一个人会畏惧退缩。   神识是什么?   是一个修士极强的意志力和内心本源的外化,是他在外界的分身,几乎完全代表了本人的战力和道心,修为越强境界越高,神识也就越强大。   而神识自爆,就意味着这种强大的东西破碎了,所以才会有惊人的破坏力。   可是如今,他们所有人心连心并肩站在一起齐头并进,那便是相对弱小的东西凝聚了,也就有了更惊人的对抗力。   当二者相遇,只听“轰隆”一声,山洞的穹顶直接被这股硕大的冲力掀翻了,众人便趁势飞了出去,奔向广阔的天地。   与此同时,山洞中的这缕神识似乎也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所有灵力彻底自爆开来,那本就十分模糊的身影完全化为一缕白烟消失在风中,却引发了惊天动地的震动!   自爆的威力波及方圆百里,比众人想象得还要更大,虽然已经逸散了一部分,但剩下的威压还是强到骇人,甚至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追着几人打。   这是大能神识消散前的余怒,也是最后一波攻势!   成败就看此一举。   叶寒霜不禁瞳孔微缩。   那么应当如何应对呢?   她转头一看,身边的几个同伴都被这阵威势压得动弹不得,因为他们都是灵修,而这是修为境界上的直接碾压,凶猛的灵力就如同海上的巨浪,打下来的时候谁也翻不了身。   所以作为武修,她是不是可以用武道之力与之抗衡呢?   叶寒霜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比对了一下眼前的磅礴灵力和自己尚在第七重境的武力,然后在心底暗自摇头。   还不够。   而在思考的间隙里,强大的攻势已经张牙舞爪地向她袭来,甚至还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和白袍老者给人的印象一样——傲慢又狠戾。   于是叶寒霜定定地注视着这股攻袭越来越近,看着它耀武扬威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有了应对之策。   你修为再高,到底还是个人,可不是什么神。   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不是最崇尚天道,自诩能算计一切吗?那我就要用你所谓的“天道”来对付你!   叶寒霜眼神一凛,整个人迅速凌空而起,长剑东指卷起落叶,西指掀起繁花,南指震出枝蔓,北指飞出劲草,万物的灵力都汇聚在一处,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轨迹,还闪着点点蓝光,煞是好看。   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自然,呼呼而过的萧瑟秋风,就是天道,而这些融合在一起,无疑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她双手握剑,聚起全身上下的真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全部内力挡在了最前面,于是精纯的自然之力便破开重重的威压,破开宝库的地基,甚至破开了天地,还破开了时空。   刹那间,极其闪耀的白光铺天盖地而来,晃得其他人纷纷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天地之间风云变迁,又好像时光流转,空间交错,所有的一切都在茫茫雾气里改换了位置,成了新的秩序!   于是阴霾散去,又是一个云朗风清。   而等他们张开眼的时候,立刻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动了,抬眸一看,叶寒霜正执剑立在原地,面色不改,眼神不变,和方才的姿势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所有的威压已经全部消失,周围的一切都风平浪静,哪里还有之前剑拔弩张的一点影子?   大宗师神识自爆的危机,宝库山洞坍塌的风险,竟然就这样被她轻而易举地解除了。   于是他们一下子就欢呼起来。   “叶道友成功了!我们得救了!”   “是啊,终于从那个鬼地方平安出来了!”   但没想到,更让众人惊喜的还在后面。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人影蹿动看着声势浩大,仔细一看,竟然是林经义和华梦兰一群人。   虽然他们的面上是遮都遮不住的疲惫,但看上去至少没有人受伤,一个个面上都挂着小别重逢的欣喜笑意。   在历经了宝库四面八方的游走和离散之后,他们所有人如今终于重新聚到了一起,而且都活了下来。而此处已经是四方宝库的北面,说不定很快就能夺得秘籍离开此地。   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劫后余生的欢乐气氛一下子就在此处传播开来,众人其乐融融一派和谐。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纤弱女子身形轻微晃动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在下一刻,没有任何征兆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叶师姐!”   “小师妹!”   众人登时一惊,焦急的喊声此起彼伏。   常恨天强撑着没多少气力的身体也要迅速地飞过去,越修默和秦绮绿一人一边争相扑上前,便是林经义父子叙旧站了远些,看到动静也忍不住想要赶过来救人。   但他们都没有元烨明的速度快。   青衫男子就好像一阵疾风,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冲到了叶寒霜的身边,一下子把她牢牢地揽在了怀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平日里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气息有些衰微,手心也是全然的冰凉,让元烨明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寒霜……”他焦急地查探着女子的心脉,探听她的鼻息,甚至不自觉地在口中呢喃出了她的名字。   而其他人也反应很快地涌了上来,一个个眼巴巴地围着叶寒霜,越修默更是急得连眼眶都红了。   可能是因为小师妹一直很强大,一直挡在众人身前,以至于大家有时候都忘了,她其实年纪还很小,甚至还是个没有灵力护体的武修。   她其实比大家要更脆弱,她也会受伤,也会觉得痛。   “叶道友她怎么样了?不会有事吧?”凌芝芝忍不住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己的师父。   “身体倒是并无大碍。”华梦兰仔细查探一番之后,眉头一拧很中肯地解释道:“这应该是神魂出窍了。”   “神魂出窍?”她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询问道。   “不错,四方宝库中有不少幻阵梦境,叶小友方才倾尽自身所有与神识对阵,心神极度疲乏正是最松懈的时候,也许正因如此,才不慎陷入幻境了。”段仲明在旁边有理有据地推测道。   “那出窍以后又会怎么样呢?”宋清台马上关切地追问。   “这就不知道了。”中年男子不禁重重叹了口气,“宝库中多机缘也多凶险,这次神魂出窍,不一定是坏事,但也不一定是好事,祸福与否,只能看叶小友自己的造化了。”   闻言,元烨明心头一沉,一双清透的眼眸饱含着浓烈的情绪,深深地看向怀中的女子,沉默了下来。   华梦兰和段仲明说的没错,叶寒霜的魂魄确实是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诡谲的地方,到处是黑暗连路都看不清,想要仗剑刺出一串火花看清前路,可腰上一摸,却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剑。   奇怪,她一向剑不离身,怎么会连剑都不在身边呢?   而且更奇怪的是,刚刚自己明明还在和自爆的神识对阵,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周围其他人还都不见了。   叶寒霜忍不住“嘶”了一声,多次闯秘境的经验让她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狐疑:我不会又是进了什么幻境吧,所以才什么都没带在身上。   哦不对,有一样东西还在。   她低头一看,发现元烨明之前塞给她的紫灵玉还悬在自己的腰间,正散发着幽幽的紫光。   物尽其用,叶寒霜想了想,干脆把它拿在手里当作照明,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往里探。   哪知这条路越往里走就越狭窄,甚至还出现了一线天,她必须侧过身子整个人扁得像张纸,才能艰难地从巨石之间的夹缝中顺利通过。   等费劲千辛万苦地穿过了几个大弯,又走过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眼前却突然柳暗花明,视野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山洞仿佛走到了尽头,洞中深处还坐着一个老者。   而在看清眼前人面目的那一刻,叶寒霜登时就瞪大了双眼,差点后退了一步。   此人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衫,须发皆白慈眉善目,可是那张脸,竟然和之前的那位白袍老者生得一模一样!   方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对峙的叶寒霜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可剑不在身边,她只能作罢,先不动声色地盯着他打量了一阵。   不过说来也怪,眼前这位老者虽然生了一样的面孔,脸上的和蔼可亲却是真挚的,眼底的神色也很温暖,只不过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要随风而去似的。   等等,叶寒霜眼皮一跳,突然恍然大悟,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大能残魂!   她一下子想到元烨明之前说过的话,于是便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前辈可是紫明真人?”   那人听了立刻白眉轻挑,神色看上去有点吃惊,又有点愉悦,笑着道:“小丫头,你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居然能认得出我?”   他身子往前一倾,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目光下移,正好看见叶寒霜手里的灵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切地连声追问道:   “你手上的紫灵玉,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一个姓元的小子送你的?”   闻言,叶寒霜心里有些诧异,但还是很谨慎地回了两个字:“不错。”   “哈哈哈哈哈!”老者一听就猖狂地大笑起来,“这可真是铁树开花啊,我还以为这小子只知道修炼呢,现在居然也有喜欢的姑娘了。”   叶寒霜一听这话,心里莫名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慌忙解释道:“前辈您大概是误会了,当时情势紧张,元道友只是将此物暂时交由我保管,是为了——”   “误会什么?我自己的徒弟我能不知道?”紫明真人毫无前辈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振振有词道:“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平时从不离身,现在却交给了你,由此可以断定——”   他刻意顿了一下,然后拉长语气笃定道:“要不就是他看上你了,要不就是他脑子坏了,反正你选一个吧。”   叶寒霜:“……” 第63章 杀伐果断   紫明真人的话实在太过直白,饶是叶寒霜一贯处变不惊,乍一听到还是忍不住眼皮一跳,那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情绪又在心头悄悄滋生,还四处蔓延,蹿袭出一片轻微的痒意。   但骨子里的敏锐又让她迅速抓到了另外一个重点,一时也就顾不得这点怪异的情思,立刻往前一步追问道:“听前辈话里的意思,元道友是您的弟子?”   “没错,那傻小子就是我徒弟。”白眉老者撇撇嘴,面上似乎有点嫌弃的样子,但眼里闪着的光芒却很明亮,一看就对这个弟子十分疼爱。   叶寒霜不禁面露恍然,怪不得在相貌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元烨明居然能一眼识破方才那人的伪装,原来他和紫明真人竟是如此亲近的师徒关系。   只是,她曾听闻紫明真人匡黎安乃是一方圣君,渡劫之后便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如今怎么会以一缕残魂的形态出现在四方宝库之中?   再者,他既然是修仙界的大宗师,言谈之中听着又像是对自己的徒弟颇为关切,那元烨明后来又是如何离开师门成为一个魔修,并且为正道所迫害的?   还有之前那个在山洞中冒充他身份,意图对修仙弟子下手,还几次三番算计自己的大能宗师,和眼前这位圣君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叶寒霜脑中顿时浮现出一连串的疑问,但如今形势还不明朗,并没有时间让她一探究竟。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早点从此处出去,同其他人会合才好。   她心中稍定,四处打量了一圈,而后微微躬身恭敬地询问道:“真人,晚辈误入此地多有叨扰,只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该怎么做才能从这儿出去呢?”   “你现在出不去的,时候还没到呢。”老者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懒懒散散的,“来都来了,咱们干脆再多聊会儿呗。”   这么看来,他心里一定清楚自己该怎么出去,只是不肯说。   叶寒霜眉毛轻挑,很快便猜到了匡黎安的心思,便没有开口推辞,潇洒地把衣袍一掀也跟着坐了下来,“也好,那真人想聊些什么?”   “唔——”老者那双矍铄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长衫下摆在岩石上磨来蹭去,沾染上了尘土也浑不在意,“就说说你和烨明那小子是怎么认识的吧。”   叶寒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位前辈和元烨明如今的关系,便在面上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嘴上却很谨慎地回了一句:“应该算不打不相识吧。”   她把这件事含糊地一带而过,又笑吟吟地继续道:“他为人直爽好交朋友,您是他的师父,应该对这点最是了解了。”   小丫头防备心还挺重。   匡黎安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倒也不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有些感慨似的开口道:“我当然了解,烨明这孩子,打小性子就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是我门下最出色的一个弟子,练功修行从来不偷懒,与人相交皆是推心置腹赤诚以待,无论什么麻烦都自己揽,因此所有的师弟师妹都很喜欢他,成天只知道围着他打转。”   “当然,这小子皮实得很,烦人的时候也有很多。”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继续道:“玩心上来了,非要揪他师伯的胡子,被我师兄举着教鞭追着打,追了五个山头,愣是没追上。”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仿佛陷入了一段极其美好的回忆,面上流露出的神色也极为慈爱。   “有一回,烨明和他师弟半夜跑到后山偷偷挖酒喝,还在山脚下把捉来的妖兽烤了下酒,醉了三天三夜之后醒过来,居然稀里糊涂地就结丹了,天资真是好到气人。”   听到这里,叶寒霜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拿着剑顶着炎炎烈日和漫天风雪坚韧不拔地修行,再苦再痛也不吭一声抱怨。   若真的累了,就挖一坛子酒,跟师兄弟几人分而饮之,或大口吃肉,或大口品茶,每天都过得逍遥又快活。想着想着,她的嘴角竟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了一点笑意。   “长大了些之后,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少年天才,学得分明又多又杂,却偏偏什么都很是精通,棋艺、阵法、剑术甚至是医术,都有所涉猎。”   说到这,匡黎安的面色就变得正经起来,眼中满是为人师的骄傲,“那年仙门大会的最后一战中,他一人单挑五名弟子也能从容不迫,竟还开启了‘修业阵’,六人互相讨教彼此研习,最后他一举夺魁,无人不服!”   修业阵?   叶寒霜心中一动,这不是她曾经在仙门大会上与几位道友一同开启过的阵法吗?没想到,元烨明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和自己做过一样的事了。   细细一想,他们两人的轨迹竟然如此相似,志趣爱好也如此相投,甚至还同样被命运裹挟。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好像两个人隔了一段交错的时空,却又在冥冥之中莫名其妙地对上了,还在岁月流转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结。   叶寒霜忽然觉得胸口有种情绪在慢慢涌动,原本只是为了套话,却在不知不觉间把心思全部放了进去,还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匡黎安叹了口气,面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后来我渡劫受了重伤,只能闭关修养。等到出关之后,竟听说烨明已叛出师门,改修了魔道。”   “他们说,烨明这孩子是上古魔族的血脉,将来有一日会堕地成魔祸乱人间,势必掀起腥风血雨,所以定要先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还联合众仙门派了很多修士去魔界围剿!”   “我自然是极力反对,徒弟是什么样的人有谁会比师父更清楚呢?”他突然快速地喘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有些激动,眉头都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他古道热肠胸有丘壑,从小便立志要除魔卫道拯救苍生,又怎么会祸乱人间?只可恨我当时身体不济,身为师父却眼睁睁看着徒弟遭难,根本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烨明还那么年轻,一朝从云里跌落到地下,身上血脉刚刚觉醒暴动不稳,正是气衰体弱心乱如麻的时候,如何承受世人莫大的恶意?如何承受从前最亲近的师伯师弟突然对他拔剑相向,又如何在一次又一次的围捕中脱身……”   老者嘴里兀自絮絮叨叨地念着,眼底甚至泛起一丝水光,而叶寒霜也听得心里狠狠一揪,一下子就觉得眼眶发酸。   元烨明从来没说过这些。   她之前虽然有过一些类似的猜测,但毕竟不甚清晰,所以当听到紫明真人这样直白的叙述时,只觉得十分震撼。   年少遭逢大变,从志得意满的修仙天才,到人人唾弃的天生魔种,还被从前最亲近之人逼上绝路,个中艰辛,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这天底下没人觉得他是好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曲解被辱骂,那这也就意味着,他大可以恶人做到底,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他没有。   即便遭受再多的不公和委屈,元烨明到最后都只是一笑置之。身在黑暗,仍心向光明。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强压下眼角的泪意。   匡黎安也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调整好情绪重新开口道:“再后来,我就到了这里,再也没有出去。但我还是常常想到烨明这孩子,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过得好不好……”   “他现在过得还不错,而且已经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叶寒霜立刻搭腔道,面上神色很是认真,“他给我这块紫灵玉的时候,正是为了我们大家而决定以身犯险去闯阴阳道。”   “前辈,元道友并没有因为这些恶意,就变得面目全非。他虽然是正道眼中的魔头,但他同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人,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们所有人。”   她嘴角弯起,眼里浮现出一丝赞赏和温柔,“他的确经历过那些可怕的大难,可是我想,他已经学会放下那些,只朝前看。”   “真的吗?”匡黎安不禁眼睛一亮。   他激动得搓了搓手,似乎高兴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连声感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紧接着,老者温和又慈祥的目光落到了叶寒霜的身上,还隐隐带着一点感激,柔声道:“小丫头,你们这一路过来,也遇上了不少危险吧?”   “确实不算顺利,但好在最后都逢凶化吉了。”叶寒霜浅笑颔首,而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沉声道:“说到这个,晚辈还有一事相告。”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之前有人冒充匡黎安身份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这件事兹事体大,如果不及时弄清楚真相,恐怕之后还要深受其害。   不料听完之后,老者却面露难色,眼神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嗓音艰涩地开口道:“你说的那个人,应当是我师弟。他最擅长推演命盘,从来算无遗策,对自己窥探的天道一直深信不疑,便日日筹谋想要顺天而为。”   师弟?   叶寒霜眼皮一跳,怪不得那人能轻而易举地幻化成匡黎安的相貌,修为也极为接近,想必连功法的路数也是师出同门,一般人定然看不出差别。   只是紫明真人的师弟里,修为又高深难测的,岂不就是世人皆知的另一个圣君,青阳真人怀鸿志?   原来一路走来,就是这个人藏在幕后一次又一次地算计自己!   他一直在下好大的一盘棋,妄图操控所有人的命运,苏婵月和云天衡都不过是他棋盘中的一颗棋子,就连命定之女的传闻也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大骗局!   既然如此,元烨明改修魔道受世人所弃,所谓“堕地成魔祸乱人间”的说辞,是不是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呢?   思及此,叶寒霜的面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拳头也一下子攥紧了。   所谓顺天而为,应当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可怀鸿志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刻意为之,看似拨乱反正,实则搅动风云!   他到底凭什么,凭什么因为一己之私就肆意左右他人的命运?寻常人的生死,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   匡黎安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此刻的怒气和不忿,立刻很诚恳地开口道:“鸿志的做法确实有不妥之处,但这也是为了化解将来天灾的无奈之举。若是因此累及到了你们的安危,我这个做师兄的代他说声对不起。”   不料之前态度一直彬彬有礼的叶寒霜却坚定地摆了摆手,态度十分强硬:“前辈大可不必如此,做错事的不是您,您的歉意,我也不会接受,更不能代受害的其他道友接受,还有——”   她一改先前的温和,言辞犀利地反驳道:“容晚辈说句冒犯的话,怀圣君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拯救苍生,还是为了谋求自己的功德圆满?”   闻言,匡黎安不由得身形一滞,而后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个认死理的人,不该认的错绝不认,不想承的情绝不承。   和烨明真像啊,连这份倔脾气都一模一样。   他叹息一声,解释道:“这事其实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师兄的失职,鸿志从前在门中一直被我压一头,师父也更看中我,可我那时却没能察觉他的不忿和嫉恨,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生了执念,心心念念要得道飞升,甚至不惜出手伤我。”   叶寒霜不禁瞪大了双眼,立刻不赞同地反驳出声:“真人,请恕晚辈直言,若只因为这一点便出手袭人,根本不是正道所为,本就应该及早遏制。”   “你说得倒轻巧,但那可是我师弟啊,打断血脉还连着筋。想要祛除掉他,自己只会更痛,就像你手上的这个伤口一样。”他漫不经心地一抬下巴,意有所指地回道。   叶寒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登时就是瞳孔一缩,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臂竟然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伤口泛着一点轻微的刺痛,带着些许痒意,而且上面青色的花纹似乎还在不断地蔓延开来,显得十分诡异。   她已经学了一段时间的蛊毒之术,于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这是连心蛊,中蛊之后,伤口的青色花纹会逐渐遍布全身,最后变得愈发气弱体虚!   她当下便想要用真气逼出一掌抑制蛊毒,可是没想到,这毒邪门得很,不但根本抑制不住,内力一施加,反而让花纹蔓延的进程加快了。   “所以你看,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试过很多办法,可是师弟总是对我心存芥蒂,到后来竟愈发疯狂,我便只能一再退让。”匡黎安似乎很是无奈。   “可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叶寒霜冷声回道,声音如同冬日的冰碴子一般寒气逼人。   而后,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拔下了头上尖利的发簪,蓄满真气,在光洁的手臂上狠狠地剜下一片皮肉!   刹那间,血流如注,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而青色花纹也彻底停止了蔓延。   手臂上的剧痛让女子的额头不断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可她却一声未吭,甚至面不改色地勾起了唇角:“前辈您看,坏掉的就不要了,狠一狠心,总有长出新肉的那一天。”   匡黎安不禁眸光大震。   他看着地上淋漓的献血,又看了眼叶寒霜沉静的面庞和坚毅的眼神,彻底沉默下来。   半晌,他才苦笑出声,唇边溢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你说的是对的。”   一味的善良和宽容只会纵容恶意的滋长,到最后也就变成了恶,这无异于为虎作伥!   善恶分明,杀伐果断,够狠够稳也够能忍,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支撑起将来的乱世。   看来自己是真的老啦。   匡黎安微微弯起唇角,抬手给叶寒霜指了一个方向:“小丫头,破开这面墙,里面就有你想要的东西,至于能不能得到机缘,就要看你自己了。”   他施施然站起来,负手而立,沉声感慨道:“等你们从四方宝库出去,这天下就要乱了,泱泱苍生,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话音未落,老者的身影已经变得愈发模糊,似乎是这缕残魂也要走到了尽头。   “前辈!”叶寒霜陡然一惊,匆匆起身失声喊了出来。   “慌什么?我的时间要到啦,也该走了。”匡黎安淡淡一笑,面上并没有什么遗憾,“你也该启程了,前面的路还很长,好好走,别让我失望。”   这是一个很重很重的嘱托。   叶寒霜眼神微微一动,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认真,又轻又坚定地应了一声:“好,我一定会的。”   而后,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又急急地开口道:“前辈,那您还有什么话想对元道友说的,我可以帮您转达。”   闻言,匡黎安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很快摇摇头哈哈一笑:“我其实没什么想对他说的了,他已经做得够好了。这些前尘往事只会成为他的羁绊,他大步往前走是最好,不必留恋过去。”   叶寒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微微颔首,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等等!”   没想到,匡黎安居然又叫住了女子。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慈眉善目的老者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缥缈的笑意:“小丫头,你帮我告诉烨明,他永远是师父的骄傲。”   叶寒霜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第64章 飞升秘籍   紫明真人看着面前女子清亮的双眼,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欣慰。   他这一辈子,有两个放不下。一是爱徒被打入魔道受千夫所指,二是天下埋藏祸根已久必有大乱。   这两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久而久之,就成了深深的执念,即便是神识俱灭以后,也还残留了一缕魂魄在此处流连,迟迟无法离去。   如今,元烨明已经忘却过去生活得潇洒而快活,似乎还有了一段好姻缘。而这动荡的苍生,也迎来了一帮勇敢无畏的年轻修士,想必将来定能互相扶持,一同度过这场浩劫。   匡黎安牵挂已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身影完全变得透明,而后就化作微小的光点,隐匿在了虚空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见状,叶寒霜心中不免划过一丝怅然,对着神识消散的地方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接着就毅然踏上新的征程,朝老者先前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里有面还算光滑平整的坚硬石壁,粗粗一看与周围其他地方的石壁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既然紫明真人说,打破这面墙就能够得到机缘离开此处,那么这个地方就一定有与众不同的玄妙之地。   想到这里,她立刻伸出手开始轻轻敲击岩面,上上下下试探了一圈,发现石壁质地均匀厚实,附耳过去也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响动,就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层层叠叠的岩石。   更糟糕的是,仔仔细细查探了半天,居然连一个稍微薄弱一点的突破口都找不到。   看来只能全面出击了。   叶寒霜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自觉地轻微眯起,手腕迅速一个翻转,瞬间就积蓄了雄浑澎湃的熊熊内力。她把真气凝于掌心,袖袍一挥带起震天的冷风,那极具威力的一掌便长驱直入地劈了过去!   随后便听见“轰”地一声,石壁与掌风狠狠相撞,却兀自岿然不动,只有地面被震得颤抖了几下。   一计不成,她倒并不气馁,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法子。   她先把汹涌的威压收回,双手微微屈起缓缓释放内力,如此一来,狂风骤雨一下子就变成了春风化雨,顺着石壁的缝隙细细密密地渗透进去,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寸一寸钻入其间。   这是一种以柔克刚,温和的真气如同绵绵细雨,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分开石块之间的黏连,悄悄瓦解严防死守的坚固堡垒。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叶寒霜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往外输出,却全部都被石壁照单全收了,纹丝不动给多少吸多少,简直像个无底洞!   她顿时觉出不对,当机立断地及时抽回手,却还是因为消耗了过多内力,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横也不对,竖也不行,这面石壁多少有点邪门了。   叶寒霜秀气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心念一动,干脆把之前拔下来的发簪紧紧握在手上,对准眼前的石墙,自上而下从穹顶到岩地狠狠地斩了下去!   她手上没有剑,但心中有剑。只要坚不可摧的剑意仍在,锋利的金簪便是她的剑,剑气磅礴而出交织成网,剑势排山倒海碾压而上,剑锋锐不可当直刺前方。   锃——   气势汹汹的一剑过后,石壁依然没有留下一点刮擦的痕迹,反倒是穹顶和坑洼的地上,显现出了深深的剑痕。   叶寒霜不禁诧异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余光不经意间向下一扫,正好瞥见自己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愈合了,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平滑光洁如初。   她顿时更惊讶了,瞠目结舌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怎么可能?那么深的一道伤口,再往下半寸都能碰着骨头了,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复原。   叶寒霜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皮肉,触感也是一如往昔,仿佛刚才自己拿簪子用力扎的那一下,就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等等,梦?   她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差点忘了,这里极有可能是四方宝库中的一个幻境。   受的伤可以立刻愈合,疼痛可以即刻消失,那么石壁自然也是如此——信则有,不信则无。   幻境之中,什么都可以是假的,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心里有确定的方向,她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叶寒霜眼中登时划过一丝了然,下一刻,她就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面坚硬的石壁迈出大步,直挺挺地走了过去。   在身体和石壁完全相碰的那个瞬间,她也没有一丝的迟疑或闪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好像根本看不见这面墙的存在似的!   而结果也确实不出她所料,没有任何疼痛和碰撞,叶寒霜直接悄无声息地从石壁中穿墙而过,然后蓦地就被入目的景象惊了一瞬。   这个地方和外面相比简直是两重天,刚一踏入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和湿气。四周打量一圈,就发现到处都是喷泉和瀑布,活像个水帘洞,不论哪里都弥漫着凉丝丝的水汽。   山洞的正中央立着一只硕大的石头雕刻而成的玄武神兽,生着蛇头蛇尾,身上披着厚厚的黑色龟甲,四肢张开趴在那里,一双豆大的眼睛很是明亮,倒显得像个活物似的。   叶寒霜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石雕的蛇头居然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迅速扭转了方向注视着她,一人一兽就这样四目相对。   紧接着,玄武神兽便发出一声响亮的长鸣,霎时间一呼百应,山洞中所有的水柱同时改换了流向,一致对外齐齐地朝她喷涌而来!   她眼皮一跳,条件反射地聚起内力出手反击,凌厉的掌风和迫人的水流重重相撞,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威势,风一吹还加剧了波涛,仿佛在海中徜徉一般。   而后,那些被打散的浪花飞跃而上飘洒在空中,化为点点水珠又重新汇聚在一起,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个泛着水光的大字,还隐隐透着点蓝色的锋芒。   叶寒霜抬眸一看,口中下意识地就念了出来:“天行健,武者当自强不息,灵散则先聚气,内力存于丹田之处……”   还没读两句,她就立刻敏锐地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一种厉害的功法。   而且,这些文字是水波聚灵幻化而成的,也就意味着转瞬即逝,甚至一边浮现就会一边消失,若是想学,就一定得快!   于是,叶寒霜当下便屏气凝神,不再开口而是默记,眼神紧紧地盯着虚空中漂浮着的文字一眨不眨。   而那水纹消失的速度果真很快,几乎就跟她默读一遍的速度一样。好在她一目十行,等到水汽全消,居然已经把这冗长枯燥的心法完完全全一字不漏地记在了脑中!   更神奇的是,叶寒霜刚刚只不过把功法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就觉得有股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从丹田之处升了起来,暖融融的,一下子就让人觉得十分熨帖。   她不禁心头一跳,按照自己的记忆又完完整整把功法练了一遍。   没想到,那种奇妙的感觉更明显了,仿佛春风温柔地拂过胸口,又像细雨柔和地滋润心肺,甚至筋骨经脉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之感。   这样舒缓而轻盈的感觉——不就是灵气吗?   叶寒霜的眸光陡然一震。   她居然能感受到灵气了!   这副孱弱的身体曾被妖族重伤毁了根基,早已是灵根尽碎修为全失,即便是身处灵气最充沛的地方,也只能当个筛子,任凭灵气穿来穿去了无痕迹。   可是如今,那种灵力内化的感觉却好像要复苏了,修为似乎也隐隐有抬头的趋势。   重塑灵根,恢复修为,有如此奇效的功法,不正是《无灵诀》吗?   初见元烨明时,他就曾经说过四方宝库将要现世,若是拿到里面那本叫《无灵诀》的秘籍,全毁的灵根就还能有转机。   白芨山的白玄木前辈也告诉过她,没了修为不要紧,若是能修炼成巅峰的武修,再辅以四方宝库里的《无灵诀》重塑灵根,以武入道就绝非难事。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本如此珍贵的《无灵诀》居然真的被她拿到手了。   叶寒霜明艳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欣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又照着功法连续修炼了好几遍,仿佛根本不知道疲倦,越来越强的灵力便一下又一下地从内而外冲刷着她的躯体,带来一阵阵颤动。   紧接着,另外一股汹涌澎湃的真气也开始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起来。它和灵力似乎互不相让,彼此之间一定要争个输赢。   不好!   是武道之力和灵力相冲了。   她是一个武修,武道已经修炼到了第七重,如今全身上下的筋脉骨髓,都是被内力打通重塑的。如今灵力初来乍到,二者狭路相逢,一下子就堵住她的心脉,让她的气血不住地翻涌。   若是按照从前习武时的说法,这就叫做走火入魔,是极其危险的征兆!   于是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闭上了双眼,一面努力抑制住不断涌上喉头的鲜血,一面稳住心神,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应对之策。   灵力是什么?   是天地万物精气的外化,吸取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内力是什么?   是我每日修行的内化,靠一招一式一刀一剑磨出来的锋芒。   前者源于外物,后者源于本心,那么凭什么不能一同为我所用?   思及此,叶寒霜一瞬间心中大定。她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让内力托底,把灵力悬浮于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无灵诀》的心法,再辅以《武道总纲》,渐渐地,两者居然真的融合到了一起。   于是,翻涌的气血慢慢平和下来,经脉的堵塞之感也消失了,灵力不再奔腾汹涌压迫心肺,反倒默默地开始滋养丹田,到最后竟然真正做到了灵武双修。   而没了灵力的从中作梗,下一刻,狂暴的真气立马就席卷了叶寒霜的全身,为她注入了磅礴的内力。刹那间,经脉拓宽筋骨发烫,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胸膛。   这是——武道的第八重境!   原来,方才的这一番灵武相抗,竟然让她重获新生,全身上下都受了磋磨和洗涤,最后直接破境。   破境之力势不可挡,激得叶寒霜“唰”地一下睁开了眼,掀起的威势立刻炸开了周围的顽石,四面的一切全都消失,幻境也在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   而与此同时,身处宝库北面的一干修仙者却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个地方对应的是一年四时中的“冬”和人生四变中的“死”,是以寒风瑟瑟白雪飘飘,还不断有猛烈的刀光剑势从天空中狠狠砸下,还有青龙白虎在旁发动凶狠的攻袭。   更糟糕的是,所有修士的修为都被死死地封住,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灵力,这无疑等同于斩断了他们的手脚。   常恨天是个妖修,从小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他极擅,即便没了修为,还有其他手段,倒也能应付得绰绰有余。   元烨明一面抵挡四周的刀光剑影,一面手上还要护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叶寒霜,好在他武力不错,对招时也算从容不迫。   还有几位掌门长老,毕竟年长又经验丰富,就算没了灵力,勉强也能应付一阵攻袭。   可是其他失了修为的年轻弟子情况就不大妙了,他们不是武修,此时却只能凭借武力应付这些袭击,因此剑招总是不够有力,反击也不够迅速,便不得不连连败退。   而在这样的局势下,苏婵月的表现就显得极为抢眼。   她分明也是灵力被封,却是最游刃有余的那一个。不但能气定神闲地应对汹涌而来的剑气,还能分出精力去关照其他弟子,   “谢苏道友!”   “多谢相救!”   苏婵月所到之处,皆是感激的眼神,人人都在心里感叹“仙子剑”果真名不虚传。   一群人互帮互助,大家都在死死地抵抗着无人退缩,两边正是势均力敌。   而就在这个时候,叶寒霜醒了过来。   半搂住她的元烨明是最先发现的,立刻喜出望外地关切道:“你醒了?”   常恨天也惊喜地凑了过来:“叶师姐,你没事吧?”   然而此时的情势也由不得他们过多寒暄,凶狠的刀光就快砸到身上了,于是叶寒霜匆匆朝他们点了点头,便迅速飞身加入了战局。   不远处的凌芝芝见了,立刻就有了士气,高声喊道:“叶道友醒了,我们有救了!”   叶寒霜是武修,也是唯一不受灵力封印影响的人,她的清醒,无疑是一枚定海神针,一下子就让人安心下来。   于是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纤瘦的女子凌空而起,第一剑就踏破苍穹,毫不留情地斩落了所有闪着寒锋的大片剑势!   这是准。   很快,第二掌接踵而至。她的真气磅礴有力,掌风凶狠狂暴,转瞬之间,青龙白虎就全部被逼退,还直接从天上重重地坠落下来。   这是稳。   紧接着,势不可挡的第三剑也从剑锋直直地冲了出来,但还没到天边,所有的剑势刀光就平息下来,连朱雀也不敢肆意鸣叫,完全偃旗息鼓,竟像是自己认输了一般。   这是狠。   叶寒霜居然在三招之内,就逆转了局势,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和平与安宁!   众人一个个都被惊得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方才那只朱雀居然扇动着翅膀怯生生地靠近,还衔来一方木盒,“啪嗒”一下子就落在了叶寒霜的怀中。   那盒子闪着耀眼的金光,一看就不是凡品,周身灵气浓郁得很,上面还刻着两个大字——“仙道”。   叶寒霜眉毛轻轻一挑,心头不禁掠过一丝狐疑,而在她身后,劫后余生的修士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仙道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就是得道成仙呗!”   “这么说来,这盒子里面的就是飞升秘籍喽?”   “肯定是了,神鸟从天边送来的还能有假?”   在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苏婵月温婉地一笑走上前,提高嗓子直接道:“恭喜小师妹夺得飞升秘籍。”   这话一出,许多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空气里有一瞬的寂静。   这飞升秘籍,就这样归于沧澜派了?   但很快,林经义便站了出来,捋着胡子也跟着笑眯眯地道:“恭喜叶小友,如今你便是如虎添翼了。”   他作为碧天宗宗主,在修仙界的地位算是一言九鼎,这话一说,基本就是一锤定音了。于是一些修士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尤其是同叶寒霜没什么私交的。   诚然,这位叶道友在开启四方宝库大门的时候出了很大的力,方才也是她最后那几下才彻底击退危机的,可是……   可是那毕竟是飞升秘籍啊。   修仙之人,谁不想飞升成仙?冒这么大险来这四方宝库,不就是为了这本秘籍吗?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刚刚又拼死抵抗了那么久,而她一醒过来,才轻飘飘地出了几招,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叫人如何甘心?   而且说到底,这个地方所有灵修的修为都被封住了,她作为武修有着绝对的优势,这本身就不公平。   许多人开始有些忿忿不平,见状,苏婵月微微垂下眸子,极力掩饰住眼底那一点得逞的笑意。   而叶寒霜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所有人的情绪尽收眼底,等到声音逐渐平息,才淡淡一笑开口道:“今日大家相聚于四方宝库,皆是为了飞升之道,如今秘籍在手,也绝非我一人之功,所以——”   她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众人,嘴角一勾沉声道:“这份秘籍,我应当与诸位共享!”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没人不清楚飞升意味着什么,成神这样的大好机缘,叶寒霜居然也愿意同他人分享,这份胸襟和气魄,便是圣君在此,恐怕也难做到。   难道她竟真的没有半点私心吗?   许多人在震惊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怀疑。   可是下一刻,叶寒霜的作为就彻底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她眼神一凛,直接一剑把盒子打开,毫不犹豫地就把秘籍拿了出来,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为保公平,不如就在此做个见证。”她神色淡淡地扬了扬手里的秘籍,“想必诸位也都有听之不忘的能力,那么便由我师姐念一遍,再由一人从旁督错,大家记下即可。”   苏婵月的面色一瞬间苍白如纸,看着眼前女子冰冷的眼神,就仿佛被蛇盯上了一般直冒冷汗。   叶寒霜知道了!   她肯定知道自己手上的秘籍是一纸空文!   在苏婵月惊惶的目光下,叶寒霜一步步慢慢逼近,明艳的面上笑得十分灿烂。   “二师姐,你来念吧。” 第65章 “愿为之一战!”   众目睽睽之下,苏婵月不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得手中这本秘籍沉甸甸的,连掌心都在微微冒汗。   她侧过头去,不自觉地往人群中瞟了几眼,希望有人能出言阻止。毕竟飞升秘籍如此珍贵,倘若就这样流传出去人手一份,未免有失偏颇。   尤其是在场的一些散修,比起他们几个仙门弟子来从头至尾也不算出了多少力,却捡了这样天大的便宜,这又置其他修仙者于何地呢?再者,属于沧澜派的东西就这样公之于众,两个师兄和秦师姐也都没意见吗?   可是苏婵月浑身僵硬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有人开口制止叶寒霜这一离谱的举动。   事实上,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地盼着这件事,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飞升秘籍瞧,耳朵也早就支棱起来唯恐错过一点内容。   说得直白点,四方宝库的大门是叶寒霜一剑开启的,是她在外抵挡风雪才让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进入其间,方才铺天盖地的凶猛攻势也是被她所击退的,是以她的付出根本无可辩驳。   按照道理,这部飞升秘籍原本就只归她私有,顶多惠及到沧澜派的一干弟子。可如今,她居然愿意毫不藏私直接把飞升之道公布出来,这样的好事,便是林经义、华梦兰这几位前辈也忍不住心动,更何况是其他的年轻弟子,谁会出言反对?   或者说,谁又敢在这时候出头提出反对?那岂不是与在场修士为敌?别的不说,其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宋清台在年轻修仙弟子中声望很高,立刻就被推举为督错人。他把剑一收,大步上前很友好地朝苏婵月微微颔首:“苏道友请吧。”   苏婵月攥着秘籍的指尖悄悄一紧,心思一转,立刻把手中的蓝皮薄册递过去,浅笑着回道:“宋道友你先请。”   宋清台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但还是应了声“好”,而后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   他垂眸粗粗打量了眼手里这本全天下人都寤寐求之的秘籍,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掀起泛着金光的封皮,轻手轻脚地翻开了前两页。   嗯?一片空白?   宋清台一贯处变不惊,此时却不禁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又往下翻了几页。而后,他还把书倒过来从后往前翻,却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秘籍上什么都没有写!”他终于忍不住满脸震惊地喊出声,因为怕其他修士不信,还特意把里面的内容翻开,好展示给他们看。   “什么都没有?”   “不会吧,这么会这样?”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对着空白的无字秘籍目瞪口呆,而叶寒霜的眼底却划过一丝了然。   看来她猜对了,这果然又是个设计好的局!   只要自己带着这本所谓的飞升秘籍离开这里,自然而然就会被全天下的修士盯上,到那时谁还会相信秘籍上什么都没有写?   既让她一无所获,又让她当靶子吸引所有的炮火,最后还不得不吃个哑巴亏,当真是好算计。   叶寒霜心里已经把这狡诈的伎俩来来回回想得一清二楚,可面上却仍假作不知,还很一本正经地从旁推测道:“会不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功法,所以一般情况下才看不见?”   元烨明一看她的神态,就知道其中必定有诈,眼底顿时闪过一丝纵容的笑意,很配合地也跟着演戏:“可这上面也没有任何灵力的痕迹,更不像用了什么秘术,倒是有些奇怪了。”   “给我看看。”旁边的段仲明也不淡定了,接过秘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地琢磨了一遍,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又递给了华梦兰。   这本薄薄的册子在众人手中传来传去,大家都想参透其中的奥妙,可是许久过去,还是没人能解出上面的任何玄机。   于是林经义神色凝重地下了结论:“看来,这份估计是假的,真正的秘籍应当还藏在别处!”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经风平浪静的周遭又开始掀起狂潮,甚至比方才还要更加猛烈。天边突然落下点点绿光,在半空中若隐若现如同夏日的萤火,和岩地飞腾而上的团团瘴气相接,交织成一片雾霭朦胧。   “大家小心,许是方才那波攻袭又卷土重来了!”段仲明沉声提醒了一句,仗剑在身前划出一道深深的丘壑,神色严肃地望向天际。   “没错,既然秘籍还未现世,那肯定还有一场恶战。”华梦兰一面说话,一面长鞭一甩画出一个包围圈,竭力护住自己门下的弟子。   所有人都握紧手中兵刃,眼神警惕地四处察看。但古怪的是,这回的动静虽然声势浩大,却没有再对体衰力竭的弟子们发起什么实质性的攻击,刀光灵气汇聚在一起,竟还逐渐围成了一面屏障。   而且这面屏障越拉越大,直接阻隔在了天地之间,还闪烁着淡淡的青光,上有水纹缓缓流动,看着仙气飘飘。   离的近了,就会发现这面屏障仿佛有一股吸引力,罡风阵阵卷起了地上的残雪,掀起了枯枝败叶,还吹动了一个个修仙弟子的衣袍。   元烨明当即眉心一跳,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就是甄灵阵!   这种阵法如今鲜为人知,但在从前的上古秘境中很是常见,是秘境主人用来寻找有缘人的高级灵阵。它会根据在场所有人的战力和灵力进行甄别,选择最优的一人进入阵中。   而眼下,苏婵月显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脱了此处法阵的限制,没有被封住灵力,再加之她战力充沛,自然是入阵唯一合适的人选。   真是好大的一出戏,先封住了其他人的修为,让大家的战力大大衰退,而叶寒霜则本来就空有战力没有灵力,自然也进不去甄灵阵,这样的布局可谓是煞费苦心!   常恨天心如明镜,立刻和元烨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轻微一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会让你得逞吗?   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手一扬,一条极为纤细的金色小蛇就盘旋在他掌心,还嘶嘶地吐着信子,阴森森地窥伺着周遭的一切。   而后,他不着痕迹地朝苏婵月投去一瞥,掌风一起,正要趁无人察觉之际向她袭去,可还没出手,却听到叶寒霜先发出了一声轻呼。   常恨天心头一惊,迅速收回手侧头一看,登时就瞪大了双目。   而在远处操控着这一切的怀鸿志也愣住了。   他运筹帷幄布好了所有的局,眼看就差临门一脚,却做梦也想不到,叶寒霜在幻境之中遇到了匡黎安的指点,还恰好修炼了无灵诀,如今正是灵力充盈,内力磅礴的时候。   她的战力和灵力,才是所有人之中最强的!   而这灵阵可不管眼前的人是谁,它只负责甄别,于是干脆利落地就把叶寒霜直接吸了进去!   眼见着叶寒霜的身影没入其中,瞬间和众人隔了一道厚厚的透明屏障,秦绮绿和越修默都被吓了一跳,同时高声喝道:“小师妹!”   而明艳的女子却恍若未闻,不明所以地在屏障对面四处张望,眼中难得带了几分迷茫。   见状,凌芝芝立刻朝她拼命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大声喊道:“叶道友,我们在这里!”   然而她还是毫无反应,兀自在那头来回穿行。   “这是怎么回事?”晁缜不由得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小师妹已经进了甄灵阵,现在听不见我们说话,也看不见我们。”元烨明轻咳了一下,低声解释道。   “甄灵阵?”林经义心头掠过一抹深思,轻声问道:“谷小友所说的,可是上古时期用来甄别修士,如今已经失传的那个阵法吗?”   “不错,阵法一旦开启便不受外物干扰,所以我们这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等待小师妹自己破阵。”元烨明言简意赅地回道,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阵中的女子。   “原来如此。”林经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而后又忍不住诧异地看了身边的青年一眼。   其实他早就觉得,云掌门座下这位首徒自打从魔界回来之后,就跟从前大有不同,不仅见识过分广博,身上的威压也十分迫人。   虽然依旧进退得宜,态度也很谦逊诚恳,但总觉得不太像个后辈,反而有种隐隐的前辈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俯首臣服。   但看到青年如此担忧叶小友的模样,再想到承天说过,谷师兄曾经多次在危难中营救过大家,无疑是个关爱师弟师妹的好师兄。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吧。   而段仲明则没他想得那么多,他还在对刚才那本假的飞升秘籍耿耿于怀,“嘶”了一声托着下巴揣测道:“那照这么说,真正的飞升秘籍也很有可能就藏在阵中喽?”   他这话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迷阵藏秘宝,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于是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屏障内女子的一举一动。   而叶寒霜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被那么多人牢牢关注着,从她的角度,往后看只能瞧见一片黑暗,往前望去倒很是明亮。   一晃眼的工夫,竟有两叶轻如蝉翼的薄冰静静地浮现在她的面前,上面竟还刻着字,看起来金光闪闪的。   一叶写着“求飞升之道”,另一叶是“破天灾之法”。   众所周知,宝库出,危机现,那么得道飞升和化解天灾,不正是四方宝库中最令人渴求两件东西吗?   叶寒霜眼皮一跳,当即同时伸出两只手,试图把它们一并拽下,但在手指附上去的那一瞬间,两片冰竟然迅速地消融了,化为一缕白烟再也看不见踪影!   而等她放下手,刚刚的薄冰又恢复了原状。   叶寒霜不禁眉心一蹙,又改用剑气轻轻撩拨其中一片冰叶,但在触碰到的那一刻,另一片冰叶又隐隐发出了碎裂的声响,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如此一来,情况就已经很明显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两者根本不能同时得到。   而且选了一个,另一个就会彻底消失!   又是熟悉的二选一。   是自己飞升成仙,还是拯救苍生?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抉择,那么她到底会怎么选呢?   旁观的众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心中十分好奇。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叶寒霜居然没有丝毫的迟疑,以雷霆之势一把摘下了“破天灾之法”的那片冰叶,于是上面的其他字迹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北海之水,平定天下,南海之贝,解救世人。”   “北海和南海……”林经义嘴里喃喃念叨了一遍,立刻把关键信息记了下来,而后对旁边的中年女子温声道:“华门主,看来咱们出去之后,得先把这件事办了,为将来的天灾做好准备。”   “嗯,那是自然。”华梦兰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另一片薄冰也跟着彻底碎裂开来,飞升之道就这样眼睁睁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于是在屏障外围观的修士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有了二选一的实感。   他们忍不住扪心自问,倘若易地而处,能像叶寒霜这样毫不犹豫地放弃掉一步登天的机会,抵挡住巨大的诱惑,选择知晓化解灾祸的方法而不是自己飞升吗?   这个问题,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而叶寒霜的面色却丝毫未变,就好像错失的根本不是顺利飞升的机会一般,而且她的满腹心神都集中在了刚刚获悉的破天灾之法上,甚至还研究起了北海和南海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上空中响起:“为什么要这么选呢,宁可放弃成神的捷径也要拯救苍生?”   “谁在说话?”叶寒霜警觉地四处察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而那个声音却还在继续开口说话,听起来低沉浑厚,仿佛是从云端传来的一般。   “你一人得道成仙,苍生便都是蝼蚁,何其快活。如今非做出这般光风霁月的姿态,又是何必?”   闻言,叶寒霜嘴角微微抿起,似乎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   苍生是什么?   是善恶分明的元烨明,是总有很多话说的越修默,是嫉恶如仇的秦绮绿,是宁可自戕也不肯拖累同伴的常恨天,是为道友甘愿赴死的晁缜和宋清台,是心地柔软的林承天和凌芝芝。   同时,苍生也是她素未谋面终日山中行走的樵夫,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人,是茶馆里说书的先生,是街两边吆喝的贩夫。   苍生就是每一个人,甚至是所有的生灵。   叶寒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高尚伟大的人,她只不过是愿意为这些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为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付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独自做神仙有什么快活的呢?她想要和这些人待在一起,或耽于修炼,或醉饮花间,或走遍大好河山。她想要世间所有好人安居乐业,不必受灾祸裹挟,惶惶不可终日!   “为什么这么选?”那个声音还在执着地追问。   “大抵是因为没有苍生,就没有我吧。”她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闻言,那个神秘的人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但紧接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方才明明已经彻底碎裂消失的薄冰居然离奇地复原了,还好端端地出现了本来的位置!   修士们顿时议论纷纷,像炸开了锅。   “这……又是什么情况?”   “所以叶道友选哪个其实都是一样的,飞升之道最后也会告诉她?”   “那这阵法成心玩我们呢吧?”   他们瞪大了眼珠子,几乎是把脸都贴到了透明屏障上,想看看飞升秘籍到底写了什么。然后,那片冰叶上就缓缓出现了两行清晰的大字。   天道酬勤,忍者为上。   什么意思?   这就没了?   修仙界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历尽千辛万苦进了宝库,百般历练磨难,竟然就是为了这么废话的八个字?   你仿佛在逗我笑。   别说其他人,便是叶寒霜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反复确认之后,才确信这一有些荒诞的事实。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意外,却也不意外。   其实这根本就是一个小小的圈套,如果她方才选了飞升之道,那么现在才是真的什么都得不到。   因为本来就没有所谓的飞升秘籍,飞升也确实没有捷径坦途可走,平日的勤奋修行,渡劫的万道金雷,一个也少不了。   受得了修炼的枯燥,忍得住天劫的痛苦方可成就大道,成神之路,本就该是鲜血和汗水一步一步磨出来的!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眼底一片清明。   就在这时,她的脚下忽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周围的空气变得极其寒冷,凛冽的风雪呼啸而过,幻化成凶猛的袭击气势汹汹地朝她攻来!   这好像是最后一击,又好像是四方宝库对她的最终考验。   天下就要乱了,邪祟肆虐人间,你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仙魔大战在即,战事凶险万分,你能不能保证在腥风血雨里绝不后退?   于是叶寒霜轻轻勾起嘴角,眼中冷光一闪而过,用手中的长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愿为之一战!”   那一剑,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破开了层层的风雪,闪出极其锋利的光芒,就如同骄阳一般洒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刹那间,所有修士的修为立刻解封,灵力磅礴奔腾又重新回到了他们体内! 第66章 破阵而出   厚厚的屏障不断地震颤,透明的水纹上下流动发出粼粼的波光,杀气腾腾的攻袭一阵接着一阵从天而降,刀光剑影已经在寒冷的水汽里凝结成冰刃,掀起凶猛的狂潮!   而叶寒霜就这样神色漠然地站在那里,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凌厉地直视前方,不论周遭的攻势怎么变幻,都没有被打乱一丝步调,出剑的动作始终不疾不徐。   滚滚的疾风“啪”地一声打在她的肩头,她反手就是一剑,轻而易举地击穿扑面而来的霜雪。寒凉的刀光携着锋利的倒刺从背后偷袭,她迅速一个旋身,斩落苍劲有力的一击。   这是一个几乎不会被外物所影响的人。不计较一时的得失,忍得住暂时的伤痛,从头到尾只关注手中的长剑,心沉如水,反而能稳稳地占据上风!   是以无论刮过多少腥风血雨,都没有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明亮的眼中闪动着熊熊的亮光,那是一种坚韧的力量。   凌霄宗的曹炎风心中蓦地一动,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低语,偏头一看,身边的长老周常生还在满脸怨毒地盯着阵中的女子,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一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青年不禁皱起了眉头,主动往另一边走了几步,和周常生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继续神色怅然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拼尽全力抗击猛烈阵法的女子,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轻叹。   第一次见叶寒霜是在仙门大会,那时他轻信了弟弟的话,以为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欺压其他弟子立威的小丫头,一心想着要给她点教训为弟弟出口恶气,没想到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打败。   他不服输,再度邀战未果后,脑子一热竟然背后偷袭,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当场击溃连手都差点被碾碎,面子里子全丢尽了,还受了不少冷嘲热讽。   所以那段时间,曹炎风几乎日日闭门不出,听到外面人对自己的编排和议论,心里又是郁结又是不平,对叶寒霜的感觉也十分复杂,既畏惧又嫉妒,也有隐隐的叹服,只不过彼时他心高气傲,一直不肯承认。   后来,他的修为进益愈发缓慢,便一心指望拿到飞升秘籍一步登天,可就在进四方宝库之前,气势汹汹的雪浪直冲面门他避无可避,又是叶寒霜不计前嫌地救了自己的性命。   而就在刚刚,曹炎风看着叶寒霜在自己飞升还是拯救世人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看着她在狂暴的剑势里忍着剧痛不紧不慢地反击,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么久以来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没办法让修为再进一步。   因为他的道心太不纯粹了。   他太在乎成败,太在乎名声,太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心中的杂念太多,以至于忽略了修行这件事本身,也忘记了自己拜师学道的初衷,其实是除魔卫道匡定天下。   这样坚定又简单的志向,却在日复一日的修炼晋升中,在身边众人的无边吹捧里,渐渐丢失无从寻觅。   可是现在,他却想要将它重新找回来!   思及此,曹炎风的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光芒,紧接着,丹田之处居然有种久违的澎湃之感缓缓升起,灵力不断涌动如同海浪,四肢百骸也开始变得伸展而舒畅。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甚至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与此同时,旁边的其他修士也开始产生了跟他相同的感觉。   叶寒霜在阵中挥出的每道剑光都穿透了屏障,交织在一起汇成明亮的利芒,落在他们身上,不但解开了原本封住的灵力,身上修为竟然还隐隐约约有要破境的趋势!   而千山派段仲明身上的感觉则尤为强烈。他早年在与魔族的混战中受过重伤,到现在已经积压了许久,反反复复一直没好彻底,精气消耗过度后偶尔就会复发一阵。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难养的陈年旧伤,居然也在这道光芒和灵力的滋养下,一点一点被抚平了。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他简直是大喜过望,明明已经是过尽千帆的年纪了,却还高兴得像个孩子,忍不住磕磕巴巴地惊声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又是叶小友的功劳。”林经义淡淡一笑,语气笃定地推测道,“她体内迸发的灵力和阵中的剑气融合在一起,恰好化为最锋利的利刃,不但破了此处的封印,还激得大家纷纷入道,甚至重伤痊愈修为大涨!”   “灵力?”华梦兰心思敏锐,立马听出了不对劲之处,一脸诧异道:“可叶小友是个武修,她身上不是没有灵力吗?”   “我记得师父早年曾经说过,武修到了一定境界,便是武中有灵,甚至能达到灵武双修的地步。这么一看,叶小友的武道之力,显然又精进了。”林经义神色柔和地赞叹道,眼中满是欣赏。   段仲明恍然大悟,立刻抓住了关键:“那么也就是说,她之前被妖族毁掉的灵根和修为,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   他这句话一出,就如同把巨石投入寂静的长河,刹那间就涌起滚滚的浪花,在人群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叶道友从前没有灵力,便已经是修仙界年轻一辈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如今修为再一恢复,岂不更是所向披靡,日后再无敌手?   果然不愧是命定之女,照这么下去,修炼成大能宗师甚至得道飞升,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却一点都嫉妒不起来,恰恰相反,很多人还为她感到欣喜。   当一个人处的位置实在太高,到了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旁人对她便只剩下羡慕和敬佩了。更何况,叶寒霜这么久以来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别的暂且不谈,便是方才在以为自己拿到飞升秘籍的那一刻,她也没有想着独占珍宝,而是要把宝物拿出来同众人共享。   “谁能飞升,各凭本事!”   此话一出,可谓自信又坦荡,就单论这份气魄和胸襟,谁还能对她说一句不是?   这样想着,众人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阵中的女子,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赞叹。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厚厚的屏障似乎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威压,在一次剧烈震动之后,竟狠狠一晃彻底碎裂开来!   叶寒霜破阵而出了!   下一刻,她的剑气便如同海上的浪潮一般势不可挡,破空而出一划而下,甚至还干脆利落地直接劈开了一扇大门。   刹那间,虚实交接天地相融,塞外的风雪骤然消失,疾风不见踪影,宝库外面的风光终于显现在了大家眼前。   仿佛是上天注定一般,进入四方宝库的大门由叶寒霜开启,这一段寻宝之旅,也由她来结束。   苏婵月心中狠狠一震,怔怔地看着容色明艳的女子仗剑而行,一步步朝人群靠近,只觉得呼吸不畅,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而后身形竟一下子佝偻下去,忽然就失去了方向。   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她的修为其实也晋升了,甚至隐隐向着元婴后期迫近,可是那张俏丽的面容上却全无喜色。   这也许是最令她痛苦和郁结的一次破境,而且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混乱的思绪里,苏婵月的大脑不断嗡鸣,耳边一遍遍响起了云天衡从前说过的话。   “禅月,你和别人不同,是天道命定之女,将来一定能飞升成仙,破除修仙界的禁锢,拯救苍生的希望就都在你身上了。”   “禅月,为师看重你爱护你,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子,不要怕,凡事都有我在。”   “为了成就大业护住更多的子民,付出一点牺牲是必然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   瞧瞧这些话,说得多么动听,多么有道理,让苏婵月一直以来深信不疑。   是以她的人生从来都只有两件事,一是在乱世之中护住天下人,二是成为师尊的骄傲,成为沧澜派的荣光,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为这两者让道!   可是叶寒霜的出现,一次又一次推翻了她多年来的全部认知,几次三番让她的全盘计划都化为了乌有,而更可恨的是——她甚至还夺走了师尊的偏爱。   这个人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能一路顺遂要什么有什么!   而自己明明手握明隐剑,有天道扶持,有贵人相助,却还是走得如此艰难。   那么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苏婵月眼中一片茫然,头一次对自己所坚持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恍恍惚惚间,她还听到了旁边几个仙门弟子兴致勃勃的对话。   “欸你们说,这天底下难道就真的没有所谓的飞升秘籍吗?难道只能靠勤和忍,才能得道成仙?”凌芝芝好奇地发问道。   晁缜思索了片刻,而后神秘地一笑:“其实我觉得是有的。”   他顿了顿,等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才煞有介事地开口道:“这飞升秘籍嘛,就是要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坚韧不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秦绮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跟着搭腔:“还有愿意向他人毫无保留地传道解惑,关键时刻甚至愿意舍生取义!”   “还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计较得失,不过分在意成败。”宋清台神色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你们就直接报小师妹的名字得了呗,还说这些。”越修默一脸的与有荣焉,嘻嘻哈哈地在旁边打趣道。   闻言,凌芝芝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睛一闪一闪像在发光,很坦然地承认道:“说得没错啊,叶道友不就是一本活生生的飞升秘籍吗?”   “所以我才要向叶道友学习。”林承天正色道:“倘若有朝一日学到了精髓,我一定也能飞升。”   “哇,就吹吧你!说得倒挺容易,还是先老老实实修炼吧……”越修默撇撇嘴。   一群年轻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讨论着飞升之道,谈着修行之苦,眼底是一片赤诚。他们都在因为叶寒霜的激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决心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旁边的华梦兰和林经义对视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   从四方宝库出来之后,几乎每位修士都收获颇丰,但长时间的打斗毕竟内耗巨大,是以林经义便提议由自己做东,在亳州宗主府宴请诸位仙门弟子,为大家提供一个暂时的休憩之所。   这群一同出生入死多次的年轻人终于有时间放松地聚在一起,自然也要小酌一番,但没想到他们的酒量一个比一个差,才三两碗佳酿下肚,就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晁缜和林承天平时最是循规蹈矩,行礼的角度和方向都容不得一丝偏差,这会儿居然勾肩搭背抱在一起,还毫无形象地互相推推搡搡,看得人哭笑不得。   宋清台在旁边站得笔直,面色清冷看着和平常无二,可细细一瞧,眼神早已涣散,显然醉得不轻。他被林承天不小心撞到后背两三次,一下子就冒火了,结果三个人很快就闹成了一团。   秦绮绿比较克制,喝得不多所以还算清醒,正在一门心思学习怎么打络子。   她一身红裙大马金刀地坐在凉亭的长阶上,手里拿着华丽的丝线,脸已经皱成了一个包子,还时不时地问身边的女子:“这样对吗?”语气听起来极不自信。   “不对不对,是先这样,再这样。”凌芝芝立刻就指出了她的错处,十分耐心地手把手教学。   但秦绮绿对这种细致的手工活实在是不太擅长,便是依样画葫芦也学不会,没几下就不耐烦了,郁闷地耷拉着脑袋:“哎呀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麻烦!”   “刚开始学都是这样的,慢慢就好了。”凌芝芝掩口一笑,而后神色促狭地八卦道:“秦师姐,你突然想学编络子,是要送给谁呀?”   “小师妹啊,我还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呢!看她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我还了,我还总让她帮忙,实在过意不去。正好她那柄丑兮兮的剑还没有剑穗,我就想着亲手编一个送过去……”   不料,凌芝芝的脸色马上变了,气鼓鼓地一扭头打断她:“那我不教你了,我也想给叶道友送一个剑穗,她只能挂我编的!”   秦绮绿:“……”友谊的小船怎么还说翻就翻呢?   越修默本来话就多,喝多了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张嘴就没停过,一会儿吵着要倒酒喝,一会儿又嚷嚷着常恨天把酒全抢了不仗义。   而常恨天喝了酒之后,倒显出了点孩子气,平日里那点小心翼翼都不见了,抱着酒坛子就是不撒手,还朝他翻了个白眼:“烦死了,那儿不还有吗?”   “那不一样,我就要你那一个!”   两人开始跟三岁小孩似的斗嘴,叶寒霜只好无奈地上前去拉架。结果少年似乎是酒劲上来了,竟撒娇似的黏了上来,一只手拽着她的袖摆,还把毛茸茸的脑袋也贴了上来。   叶寒霜无法,只好轻轻拍了拍少年柔软的头发,示意他先把酒放下。   于是常恨天的耳根子一瞬间红透了,立马就把酒坛子往旁边一撂,一张艳丽的小脸红扑扑的,简直像个年画娃娃。   “好啦,常师弟把酒给你了,师兄你接着喝吧。”   她赶紧把酒递了过去,不料越修默却没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控诉道:“你怎么不摸我的头呢?”   叶寒霜脸一黑:“……他多大你多大啊?你可是我师兄。”   “我不管!”越修默撅着嘴开始发酒疯,“小师妹你偏心,我要找大师兄评理!”   “大师兄!”他一边喊一边东倒西歪地站起来,稀里糊涂转来转去,没找到人不说,还把自己彻底转晕了,摸着脑袋纳闷地暗自嘀咕:“大师兄人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   叶寒霜心里一动,也跟着四下看了一圈,还真没看见元烨明的身影。   她被越修默和常恨天吵得脑仁儿疼,忍不住扶了扶额,干脆把两个人都拎到一边排排坐,一人倒了一碗解酒茶,凶残地勒令他们全部喝完。   好不容易安抚完两个傻乎乎的儿童,她又马不停蹄地在宗主府打转了一番,而后灵光一闪,一下子飞身上了房顶,果然看见清隽的男子正抱着一坛子酒坐在屋檐上,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见她来了,元烨明忍不住挑了挑眉,嘴角一弯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谁说我一定是来找你的?”叶寒霜很自然地衣袍一掀,也跟着在他旁边坐下,故意语带轻松地调侃:“这地方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元烨明轻笑一声,周身那股寂寥的感觉淡了几分,但很快,那种莫名的情绪又在眼底悄悄滋生起来。   叶寒霜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这是怎么了?   自打相识以来,元烨明从来都是潇洒而豁达的,笑起来张扬又肆意,几乎没有过落寞的时候。所以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让叶寒霜的心都跟着抽动了一下。   她垂眸思索片刻,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稍稍斟酌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其实,我在四方宝库的幻境之中,见到了你师父□□真人的一缕残魂。”   “我、我师父?”俊美男子拿着酒壶的手剧烈地一抖,灼灼的双眼几乎是立刻看了过来。   叶寒霜点点头,柔声道:“他说这些年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常常在想你是怎么应对亲近之人的围捕,又是如何在腥风血雨中逃出生天,如今长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活得如何,过得快不快活。”   元烨明不禁眸光一震,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半晌,他才艰涩地开口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你现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些可怕的事情并没有改变你的本心,你还是坚守着自我,从不违背道义,依旧赤诚待人。”   “你总在帮助别人,也在声张正义,苦难的日子虽然有,但却只会向前看,所以快活的日子更多。”   女子娓娓道来的声音十分温和,如同泉水一般沁人心脾:“然后□□真人就告诉我,他其实从来都不相信你会做危害人间的事,他最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很遗憾,身为师父却没能陪在心爱的徒弟身边,帮你渡过难关,所以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不是的,这不是他的错……”元烨明的眼眶不自觉地发热,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心头那些深深的伤口,从前不过是随便处理草草包扎,虽然疤痕狰狞,却也早已学会不去在意。可是此刻,这些疮疤好像正在被慢慢抚平,甚至还长出了一点痒痒的新肉。   叶寒霜弯了弯嘴角:“他还说,你永远是他的骄傲。”   闻言,元烨明浑身都狠狠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忽然仰头猛地灌了口酒,定定地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一言不发地沉默了许久。   等到终于消化完今日听到的话,平定了心中纷繁复杂的情绪,才发现叶寒霜也一直没有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在自己身边,神色柔和而包容。   元烨明的心里一下子就涌动起一股很激烈的情绪,没头没脑地突然开口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叶寒霜撇撇嘴:“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就躺在树上喝酒,下来之后还非要和我打一架,奇怪得很。”   闻言,男子俊美的面上几乎是抑制不住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目光深深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了。   可是,他的余光扫过下面又笑又闹的年轻弟子,那点笑意又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怎么样的天地浩劫,而这可怕的一切,他在梦中已经全部经历过一次。   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如梦中一般堕地成魔,也就没办法给叶寒霜永远的承诺。   那就不如不说。   元烨明心中一叹,把浓烈的感情深深地潜藏在眼底,轻叹一口气,低头又喝了口酒。   “哦对了。”这时候,叶寒霜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那块纯白发光的紫灵玉递了过去:“这个之前一直忘记还给你了。”   元烨明一见,立刻摆了摆手连声拒绝:“送你便是你的了,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他见女子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立刻接着道:“珠子碎了之后,此物便可以防身。之后的日子危险重重,大家都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身上担子可不轻,便是为了他们,也总得多要些保护之策吧。”   于是叶寒霜马上就无话可说了。   这个人好像总知道怎么开口会让她无法拒绝。   在黑暗中,元烨明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让她就好像看见了天上的繁星。看着看着,耳边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紫明真人说过的话。   “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平时从不离身,现在却交给了你。”   “他要不就是看上你了,要不就是脑子坏了。”   不知怎么回事,叶寒霜只觉得手上冰凉的紫灵玉一下子变得烫手起来。   而被她这么看着,元烨明也觉得脸要烧起来了,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别过视线,“你老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呃,我就是、就是想问你……”叶寒霜也很难得地支支吾吾起来,咽了口口水,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艰难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脑子应该还好吧?”   元烨明的脸立刻由红转白:“?” 第67章 你真令我作呕!   短暂的欢聚过后,一众修仙弟子大多回到了各自的门派调养生息,修仙界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然而,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潜藏着莫大的危机,紧张的气氛逐渐在整个青泽大陆弥漫开来。   如今四方宝库已开,天机阁曾经预言过的天下大乱迫在眉睫,再加之近些时日天象十分异常,五星连珠三日同现,晴天霹雳更是接连发生,这一切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自然要提前做好防范。   宝库给出的破天灾之法只有十六个字,北海之水,平定天下,南海之贝,解救世人。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细细考究一番,总归还是有些收获。   所谓南海,是离凌霄宗不远的一片海域,南海之贝也不难理解,指的应当就是生长在海底的圣物,传闻中能重塑灵根增进修为的雪灵贝。   是以凌霄宗众弟子便主动请缨去南海取此珍宝,以应对未来的危险。   但这里说的“北海之水”就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不知道蕴含了什么玄机,总不能真的把海水引过来吧?   于是几位掌门和长老商量过后,空明派樊掌门当仁不让,决定即刻派出最出色的大弟子晁缜,领着门中修士去北海一探究竟,找出破灾的关键。   他们之所以如此着急地双管齐下,就是为了能赶在浩劫爆发之前,做到有备无患。   但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这场天灾,竟然来得这么快。   两个门派的精英修士出发没多久,云天衡就领着沧澜派几个亲传弟子到碧天宗共商局势,而就在这时,林经义竟接连收到了距离亳州千里之外的瑶光、青龙和玉衡三座城池纷纷告急的消息!   瑶光城乃是青光阁的地盘,而青光阁在修仙界也算排得上号的门派,掌门首徒吕若贤更是小有名气的少年英才。这会儿既然前来求援,说明情况一定不容乐观。   云天衡俊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沉声道:“绮绿,瑶光城那里你比较熟悉,等下便带着修默一同前往,如果有什么险情拿不定主意,务必及时传讯告知我。”   秦绮绿在外游历多年,名山大川都有造访,出入青泽大陆的几座大城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于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是,掌门师叔。”   越修默也跟着应了一声,眼神中满是坚定。   见状,林经义不禁欣慰地点点头,沧澜派弟子果然一个个都是侠肝义胆。   他面色一肃,转而看向第一个收到传音符的陈长老,沉声问道:“青龙城的龙门主怎么说?”   青龙城离亳州最远,归太极门管辖。门主龙吟年纪虽不大,却将这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自己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佼佼者,门中更是有好几位化神中期的长老,按理说战力应该不弱。   “龙门主在符上说,城中妖物一波接着一波,修为都不低,每次出现的时机还很凑巧,总打得人措手不及,龙门主和门下弟子都受了不小的伤。”   陈长老面色凝重,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妖气的影响,城中的百姓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劲。”   “嘶——”闻言,林经义不禁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而后用力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认真嘱咐道:“承天,你把伤药带足,领着师弟师妹去青龙城看看情况,小心为上。”   “我明白。”林承天紧了紧腰间的斩妖刀,神色坚毅地答应下来。   “此地有些特殊,我们沧澜派自然也不能让林少宗主孤身犯险。”云天衡往前走了一步,白袍飘逸的下摆迎风拂动,温和的目光微微一转看向元烨明,“就让——”   “让小师妹一同前往如何?”温婉的女声乍然响起,如同黄鹂出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后半截话。   云天衡眼睛一眯,凌厉的目光立刻狠狠地扫向说话的女子,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眸中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   可是苏婵月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极为不悦的眼神,兀自真挚地开口道:“她和龙门主在仙门大会上曾经是对手,彼此熟识又有默契,必定能更好地一同迎战妖物。而且小师妹战力惊人以一当十,这是大家都公认的。”   这突如其来的褒奖简直像是裹了蜜糖的刀子,让叶寒霜忍不住轻挑柳眉,而后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二师姐过奖了。”   她这么一提点,众人面上顿时露出恍然之色,立刻就想起仙门大会上那场精彩绝伦的梅花桩对阵。   彼时叶寒霜处于攻位,龙吟处于守位,她不仅赢得极为漂亮,还在最后关头救了龙吟一把,一时之间在大街小巷传为美谈。   苏婵月扫了一圈在场人的反应,心中颇为满意地继续道:“再者,青龙城和魔界离得很近,可以称得上是最重要的关卡。小师妹是天道命定之女,镇得住妖魔邪祟,此去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便是林经义也不禁抚掌赞许道:“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于公,青龙城是人魔两界的要塞,如今局势危急情况又不明朗,若要救援,那么叶小友无疑是个极佳的人选。于私,有叶小友在,他对承天这孩子的安危总能放心一些。   是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没有出言反对的道理。   “寒霜自当竭尽所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叶寒霜自然不好推脱,不过她也并没有想过要推辞,当下便浅浅一笑应承下来。   如此一招先斩后奏,云天衡便彻底没了说话的余地。他的面色登时就变得极为难看,但碍于此时的情势,又不能当场发作,眼底的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只不过,他一向能把心中的阴郁藏得极好,下一刻便又笑得令人如沐春风,“那谷雨,你和禅月就一同去玉衡城打探,务必要查清楚这次妖物的源头。”   元烨明微微颔首:“是,师尊。”   而后,他侧过身和叶寒霜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同样的怀疑,于是愈发坚定了各自内心的猜测。   这次三座城同时告急,其中一定有诈!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元烨明轻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女子。   “以不变应万变。”叶寒霜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同样也用眼神回答。   元烨明立刻会意,两个人一直到集会结束,也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却奇迹般地心意相通,默默分开准备赶去不同的地方支援。   而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云天衡的身边只剩下苏婵月一个人时,他隐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目光凛冽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冷声质问道:“苏婵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上来就是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也冷得像冰碴簌簌往下落,显然是动了真怒。   “师尊,我没想做什么呀?”苏婵月反倒气定神闲,面上甚至还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道:“我不是一直在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吗?而且林宗主也——”   男子大手一挥直接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道:“根据青阳真人的推算,瑶光、青龙、玉衡三城,一城难,一城殉,一城生,你明明知道青龙是必死之城,为什么还要让叶寒霜去送命?”   “那你既然可以让大师兄去送死,成全计划中的一环,为什么不能让小师妹去呢?”她精巧的下巴高高扬起,语带锐利,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痛意。   闻言,云天衡忍不住无奈地把头偏向一边,而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说了多少次,在天劫之前,叶寒霜都不能有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师尊又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有事?”苏婵月眼睛一瞪,语气也开始不稳起来,“她不是厉害得很吗?一次又一次破坏了我们做好的局,也不差这一回了,说不定又能逃出生天改写命运呢?”   “你疯了吗?”男子俊美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冷声怒斥道:“拿这种事情去赌,你输得起吗!”   怒气上头,他甚至有点口不择言:“她要是真出了事,谁替你扛过雷劫?你问问自己,就凭你现在这样被我用丹药催上去的修为和实力,能挨得住几道金雷?”   苏婵月不由得浑身一震。   这样赤裸裸的话简直像是往她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一下子戳到了她的痛点,于是原本就强作平静的面色也彻底被打破,甚至有点歇斯底里起来。   “对,我是疯了。师尊,我真的不明白,从前小师妹心高气傲,总是难为我,可就因为她修为尽失后洗心革面,大家就全然忘记了她曾经的所作所为,现在所有人都站在她那一边,到底凭什么?”   云天衡眉头一拧,忍不住出言反驳道:“就算寒霜过去性子骄纵爱耍小脾气,可毕竟从来没真正伤害过你。再说了,你也该想想,当年亳州一役她被妖族毁了修为,是替谁受过?”   这话一出,苏婵月顿时眸光一凝,彻底愣在原地。   半晌,她才抬起头,愣愣地重新反问了一遍:“替谁受过?你现在居然跟我说这些?”   她似乎觉得很是荒谬,甚至断断续续地笑出了声:“可是当年的事难道不是你的授意?我对小师妹心存愧疚之时,也是你告诉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夺明隐剑的时候,她被妖修掳走的时候,仙门大会的时候,你待她又何曾有过一丝心慈手软?”   苏婵月怨愤到了极点,说话如同连珠炮,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泪水全部盈在了眼眶里:“现在说得那么好听,归根结底,你根本就是喜欢上她了!”   闻言,云天衡的眼神狠狠一颤。   这一次,他居然忘了反驳。   师尊果真喜欢叶寒霜!   苏婵月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冷,神色也变得怨毒:“可是师尊,你对小师妹做过的那些事罄竹难书,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算在你头上!”   她看着眼前男子恼羞成怒的神色,心里又是快活又是痛苦,嘴上愈发不饶人起来,“她只怕恨死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你呢?”   这句质问太过刺耳和犀利,完全踩在了云天衡心口最敏感的地方。   他的脸顿时一片铁青,几乎是立刻拂袖而去,而且脑子一热,居然很不清醒地直接冲进了叶寒霜在宗主府休憩的小院。   闯入的时候,身穿浅色罗衫的女子正面色平静地把伤药收拾到储物戒里。她现在有了灵力,终于能用上这些法宝了,是以存了很多东西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之间已经面对面交锋了太多次,互相算计了多回,太清楚对方的心思了,现在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维持着面上的和平罢了。   是以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叶寒霜实在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连师尊都不愿意开口叫,头也不抬,只当没看见他,自顾自忙着手头的事。   为什么对着别人就能笑颜如花,对着我总是这副冷冰冰的神情呢?   云天衡心中闪过一丝苦涩,却完全忽略了自己从前是如何对待她的。   “你在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去青龙城?”见气氛实在安静得有些诡异,他只好没话找话地关心了一句。   这不废话吗?   叶寒霜有点不耐,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整个身子都紧紧地绷着,仿佛在时刻防备着他的偷袭。   云天衡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抵触和抗拒,心中愈发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之后,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闪闪发光的青色玉坠,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这是护心玉,你也带上。此行十分凶险,或有性命之虞,戴着它就能在危机关头保你一命。”   叶寒霜心里一惊,只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不必了。”   她神色近乎冷漠,几乎是把“这东西一定有毒”写在脸上了。   云天衡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受伤,叹息一声道:“寒霜,我好歹是你的师尊,你对我,一定要如此防备吗?”   闻言,叶寒霜立刻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差点冷笑出声:“难道我不该防备你吗?”   这么久以来,他背地里对她做过的腌臜事,数都数不清了,现在摆出这副师尊关爱弟子的态度,是做给谁看?   她实在不想和这个人多做纠缠,于是把手头东西一放,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惺惺作态。”   云天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语气依旧十分温柔:“其实你大概也猜到了,苏婵月才是真正的命定紫微星,而你是她的辅星。天灾将至,只有她才能拯救苍生,破除修仙界的封印,所以很多时候,我都身不由己。”   “寒霜,天道我的确违抗不了,可是在那之前,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眼底的神情也很真挚,白玉一般的俊美面庞上挂着宠溺的笑意,忽然就和记忆里那个大哥哥重合起来。   叶寒霜恍惚了一瞬,然后才发现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那个时候,小姑娘被人欺负,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清俊男子,不仅狠狠地打跑了那群坏人,还很温柔地给了她一块糖。   “我请你吃糖,你别哭了,好吗?”   于是小姑娘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三两下剥开糖纸,喜滋滋地品尝起来。   这块糖可真甜啊。   这个人笑得可真好看啊。   她一边吃一边红着小脸,死死地盯着他瞧,还傻乎乎地问:“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我可不是神仙。”男子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面上的笑容很是蛊人:“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尊了,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她一下子傻在那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保护”。   小姑娘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太高兴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怯生生地把自己颤抖的小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上。   手心相接,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温暖。   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太甜的糖,也许是有毒的,太温暖的手,也可能是带刺的。   所以后来,她也没等到他所谓的保护,只等到了万道金雷和粉身碎骨。   叶寒霜的心中不禁一阵抽痛,为那个被欺骗了一辈子,现在已经转世投胎过上新生活的小姑娘。   她闭了闭眼,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经带上了十足的怒意,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冷地质问道:“你们所谓的拯救苍生,就是慷他人之慨?就是利用一个无辜的生命去保护另一个人?”   女子明艳的面庞此刻冷若冰霜,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叶寒霜瞧不上他。   云天衡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样冰清玉洁的神色,可望而不可即,就好像自己是地上的一堆烂泥,和她隔着一道深深的天堑。   这副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模样,他只要一看到就会觉得心里滚烫,继而滋生出无尽的遐想旖念,只恨不得把她从云端狠狠拽下来,和自己永远烂在一处!   于是他忍不住去抓女子的手腕,诚恳地解释道:“你以为我就不内疚吗?可为了平定天下,为了救更多的人,牺牲一小部分人,本就无可厚非,如若不然,难道要所有人都一起灭亡吗?”   叶寒霜反应极快地一把甩开他,“天道因果,自有循环,顺势而为才是正道。可你们强行窥探天机并从中作梗,究竟是为了安定天下,还是为了谋求自己的功德?”   她还急着去支援青龙城,不想再和这人继续做无意义的争辩,便眼睛一眯,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云天衡,你真令我作呕!”   云天衡愣住了。   他看着女子面上深深的厌恶,不禁狼狈地偏过头,眼中晦暗的神色交杂,阴鸷得可怕。 第68章 力挽狂澜!   此次支援青龙城,碧天宗派出了包括林承天在内的几十名精英修士,而且几乎全是在四方宝库中经受过一番历练的意志坚定之人,对这次行动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   而沧澜派这边要派人分赴三座城池,人手难免有些不足,是以叶寒霜只带了数十名修为较高的内门弟子,常恨天自然也在其中。一行人浩浩荡荡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了青龙城。   太极门门主龙吟已经提前接到消息,早就在城门外来回踱步,焦心地等待着。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但腰间和衣衫下摆皆有不少褶皱,看起来是因为近日过于繁忙,连衣物都顾不上打理了。   吴长老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几乎要把这个年轻的城主压垮了,他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忍不住出言劝道:“门主你别着急,碧天宗和沧澜派能人众多,一定能帮咱们渡过这次危机的。”   这时,旁边的纪长老突然激动地喊出了声:“门主快看,他们到了!”   闻言,龙吟立刻欣喜地抬眸,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御剑而来,领头的一男一女浑身上下都萦绕着浓郁的灵气,修为看上去大有进益,威压也很是迫人。   他心中顿时涌入一阵希望,只觉得近段时日的疲惫和担忧都消散了一半,忍不住迈着大步急速迎了上去,“叶道友,林少宗主,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他面上挂着一如往昔的温和笑容,很真诚地开口道:“对了,我听闻叶道友如今已经治好了灵根,恢复了修为,还没来得及恭喜一番呢。你的剑术本就出类拔萃,如此一来便更是如虎添翼,势不可挡了。”   前段日子,太极门门中出了不少变故,龙吟和诸位长老忙着整顿门派肃清奸人,所以并未参与四方宝库中飞升秘籍的争夺,但对叶寒霜的事迹到底略有耳闻,此时贺喜一句也是理所应当。   “多谢龙门主,你实在过奖了。”叶寒霜谦虚地拱了拱手作为回礼。   她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四下扫视了一眼,敏锐地发现周围除了淡淡的妖气之外,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登时就皱紧了眉头。   再一看,过路的行人有好几个看着面色都有些怪异,她心头不免涌上一阵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只是不知现下城中情况如何了?你符中所言,我们大家都甚是挂心。”   “是啊龙门主。”闻言,林承天也立刻跟着附和了一句:“时间紧迫,咱们不如边走边谈吧?”   他见龙吟形容憔悴,和上次见面的时候相比,俊朗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看来这阵子过得着实不易。这么一想,他心中愈发担忧,只想尽快帮忙解决问题。   但龙吟却并没有接他们的话,面上的笑意也显出几分勉强,摆摆手道:“不急,我临时办公的地方就在附近,等咱们过去之后再作商议也不迟。”   “纪长老,”他转过头,朝站在身旁的黄袍老者使了个眼色,“你先带沧澜派和碧天宗的这些道友去厢房休息吧,御剑飞行这么久,一路劳顿想必也累了。”   这副讳莫如深岔开话题的样子让叶寒霜眉心一跳,立刻回过味来,很知趣地不再开口询问。   看来此处的情况确实如她所料,比龙吟在传音符中说的要更凶险。这里人多眼杂,的确不适合谈一些过于隐秘的事情,容易引发百姓的恐慌。   她赶紧冲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林承天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几人便一路无言地跟着龙门主一同疾步而行,到了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院。   这里的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书案桌椅之外,连幅多余的字画都没有,只是龙吟为了避免来回奔波,就近搭建的一个临时处理政务的地方。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个亲信长老在身旁,而叶寒霜这边也只留了林承天和常恨天两人,大家都神情严肃地坐在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那些妖物最早是在我府中出现的。那日正好是初六,我摆了宴席招待客人,却突然看见形貌怪异可怖的妖兽破空而出,我猝不及防就被打了个正着,腹背皆遭重创,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龙吟顿了顿,提起当时发生的事时面色微微发白,似乎仍心有余悸:“它们的修为最高有元婴后期,体型有大有小,还都是些在《万兽谱》中没有记载的,根本叫不出名字,而且伤了人之后就消失在空中,怎么也找不到。”   凭空出现,又凭空不见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留下一丝痕迹。   那么这很可能就不是一次普通的妖魔袭击,说不定是有预谋的定点投放。   叶寒霜把这个疑点默默地记下,又接着追问道:“那后来几波妖物出现的时间地点,包括后续造成的结果,以及每次袭击之间的关联,龙门主这边可有记录?”   “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可能没那么详尽,我已经让吴长老整理成册,一会儿便拿给你们。”   闻言,林承天面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宽慰之色,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到时我们再仔细研究一番,看看其中有什么玄机。若是能推算出下次妖物出现的时机是最好,便可及早做出防范!”   “说得没错。”叶寒霜赞同地点点头,而后话锋一转,“那么这件事暂且可以先放一放,现在,我们还是得来谈谈城民的问题。”   “城民?”林承天方才一门心思都放在龙吟身上,没怎么留心周遭的环境,不禁满头雾水地问道:“他们出什么事了?”   常恨天比他敏锐,立刻出言解释道:“城中的不少行人皆脚步虚浮,面色惨淡,但我观其气息,又不像是受了伤或者得了病,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妖气影响。”   龙吟一听,马上就跟着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青龙城一到这个时节便瘴气袭人,即便是修士也深受其害,凡人就更不用提了,整日都病恹恹的,若是年纪大些,一病不起也是常事。”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只是这回,得病的人比以往都要多,甚至因此丧命的人也增加了不少,而且,近来还发生了一件特别可疑的事情,这也是我特意请几位来此处叙话的原因。”   说着,他就从背后的书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里面的物件就毫无掩盖地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他们得病殁了之后都有一个特点,面色虽然惨白,唇色却很鲜红,而且死前嘴里都会吐出一朵粉色的花,就是这个。”   白肤红唇,吐出粉花?   叶寒霜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从龙吟手中接过了锦盒。   谨慎起见,她没有用手直接触碰里面残破的花,而是用内力将其悬浮在半空之中,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许久之后,终于面色凝重地下了结论。   “这决不是什么瘴气所致,而是得了飞花之症。”   “飞花之症?”龙吟眸光一震,赶忙着急地追问道:“那这病,会传染吗?”   “活人会,死人不会。”叶寒霜眉头紧紧蹙起,神色极为凝重:“倘若在病中与其他人交往过密,传染的可能性就极大,尤其是像夫妻、父子、姐妹这样亲近的关系。”   “怪不得,怪不得呢。”他眸中神色一下子有点恍惚,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段时日,常听说有人家中亲眷接二连三得病倒下,城中的大夫和医修都查不出所以然来,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什么?还有这种事?”林承天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着急,说话就略显出几分不客气,“龙门主,这样重要的情况,你在传音符中怎么不说呢?早知如此,我多带些医修过来也好啊!”   他在符中只提到了妖物肆虐,却没想到,城中最厉害最危险的,分明是瘟疫!   见状,叶寒霜摇了摇头:“这也不能怪龙门主,飞花症的潜伏期很长,甚至在发作的前几日看上去也不过是气衰体弱而已,再加上城中每年都有的瘴气,发现不了实属正常。”   而龙吟却依旧很自责,长叹一口气,埋着头低声道:“可倘若我能早点发现端倪,也就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他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响,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满怀希冀地抬头望向眼前的几人:“那这病可有解救之法?”   嘶——   叶寒霜不禁跟旁边的常恨天无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很诚实地回道:“目前只有缓解之法,若要根治,恐怕还需要长久的研究。”   “没错,这不是件易事。”常恨天点点头,“飞花症从前在上古时期便爆发过一次,从一座小城开始传遍天下,当时的医修大能也没有找到医治之法,等到世人死伤过半,此症才趋于消停。”   传遍天下?死伤过半?   龙吟不禁浑身一震,一下子恍然大悟。   难道天机阁预言的所谓天灾,源头竟是自己所在的青龙城吗?   是了,此地与魔界如此相近,附近还有几座大城,平日往来甚是密切,若是一传十十传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思及此,龙吟握着椅背的手不禁狠狠颤抖了一下。   他猛然站起身,面色沉重地来来回回地踱步,脑中思绪一片杂乱。   但片刻之后,他却仿佛想清楚了一般彻底镇静下来,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封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从今日起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吴长老眉心一跳,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却又被龙吟疾风骤雨般的下一道政令打断。   他眼中一片晦暗,声音里是清晰可闻的沉痛:“还有,立刻传讯给天权、天枢、开璇三城的城主,近日若发现有青龙城的子民前往,请谨慎隔离对待并尽快告知我。”   “是!”旁边的护卫立刻依言照做,一个转身消失在门口。   于是,众人皆惊,满室寂静。   青龙城是多么大的一个交通要塞,又处在人魔两界相邻之处,城中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强行封城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几乎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门主,三思啊!”吴长老眼底闪着明晃晃的惊色,极力劝阻道。   可一向温润如玉的男子此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神色十分果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曾经说过,青龙人的使命,便是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要守住脚下的这方城池!”   眼下,有针对性的妖物袭击,突如其来的飞花之症,这一切的一切看似毫无关联,却又有迹可循,它们都在试图压垮这个地方。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要牢牢地守住这里!   只有守住了这座城,天下才能安稳。   他深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道:“我青龙城的子民,不能当天下的罪人!”   “说得好!”叶寒霜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欣赏,心头仿佛有一簇火苗燃成了熊熊大火,立刻朗声道:“既然如此,龙门主,你城中的医修可否借我一用?”   闻言,青衫男子不由得一愣,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要做什么?”   她眉毛一挑:“守城也不代表就是原地等死,这飞花之症,严格来说其实是一种蛊毒,我和常师弟对此也算有些涉猎,若有医修从旁辅助,找到根治之法之后,便能尽快惠及全城的人。”   此话一出,不但表明了要和青龙城共进退的态度,更及时地给出了一颗定心丸——他们还有救!   龙吟和吴长老对视了一眼,顿时喜出望外:“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叶寒霜点点头,接着又转向林承天,“林道友,麻烦你传音给林宗主,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请白芨山的白前辈出山助我们一臂之力。”   所谓医毒不分家,若论医术,白玄木在青泽大陆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她和常恨天两个人若能有他的助力,自然是事半功倍。   “好,我现在就传音过去。”青年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那你们就专心研究此症的解法,至于妖物的事,我先领着两派的弟子去查,有情况会立刻告知你。”   “我也正有此意。”叶寒霜嘴角一弯,明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如今三管齐下,三个门派同时出力,全城上下一心,谁说不能人定胜天?   房内气焰高涨,然而就在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个护卫神色仓皇地闯了进来,口中高呼道:“门主,大事不好了,城东的百姓不肯封城,闹起来了!”   青龙城最大的关口就是东城门,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数量巨大,在这样的关头突然宣布封城,一下子就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于是龙吟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悬了起来,用眼神和在场众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着急地准备赶过去安定人心:“那我亲自过去看看。”   而林承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不禁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担忧,“封城之举,恐怕没这么容易施行啊。”   他父亲林经义除了是碧天宗的宗主之外,同时也是亳州城的城主。他自小耳濡目染,对为政之道自然不会陌生。   龙吟作为城主虽然称职,但到底年轻,手腕还是太柔和了一些,是以敬爱有余,但威信不足。   这些时日妖兽频出伤人无数,再加上莫名其妙的疾病缠身,城中百姓本就人心浮动,如今突然封城,怎么可能乖乖听令?   叶寒霜心中一动,冷不丁发问道:“那你们说,龙门主这次会如何安抚民心呢?”   “自然是据实相告。”吴长老显然对龙吟极为了解,毫不迟疑地张口就来,“同他们说清其中的利弊,倘若此时出城,便极有可能把这病散播出去,造成天下大乱。”   常恨天是最擅揣摩人心的,一听就忍不住哼了一声:“可是谁会觉得自己得病了?他们一个个都只想和城中的危险划清界限,逃到安全的地方,这是人的天性。”   “这的确不妥,”叶寒霜也听得连连摇头,“现在这个时候,城民们如何听得进这些?再说了,要让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做圣人,凡事都为了天下苍生考虑,显然不现实,也太为难他们了。”   舍生取义这种事,要求自己可以,要求别人,便过于苛刻了,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那就再加上一条,”纪长老凑过来补充道:“此病绝非药石罔效,而且已经在寻求医治之法。”   林承天叹了口气:“只是这听起来也像是托辞,恐怕不足为信。”   “那怎么办?”被他们这么一说,吴长老也开始担忧起来,“早前我还看到有人是外出求医的,显然对城中的医修不抱希望了,而且其中不乏修为尚可的散修,真闹起来,恐怕又是一场祸事。”   叶寒霜眸中闪过一丝锐利:“所以,咱们得给足他们生的希望,再告诉他们留下来才是唯一的出路!”   既然这场天下浩劫,始于青龙城的飞花之症和妖物突袭,那么她就要从此入手,让这座城池,成为固若金汤的定海神针!   她朝林承天招了招手,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话。   青年登时就瞪大了眼睛:“这样真的能行吗?”   “有备无患,你先按我说的做,若是龙门主能成功安抚众人自是最好,若是群情激愤,咱们便按计划行事。”   而后,她又对着常恨天耳语了几句。   艳丽的少年先是点点头应了下来,而后又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叶师姐,其实你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呢?”   他和叶寒霜相处得久了,原先的真性情也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当下便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要我说,干脆直接用武力镇压,若有不服的,便用些非常手段,敲山震虎岂不轻松?”   而旁边的纪长老居然还跟着附和:“其实我也觉得此法最好,只是门主一向过于宅心仁厚,定是不肯的。”   然而叶寒霜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流年不利,有病有灾,青龙城的人已经够苦了,本就不能要求他们太多。再者——”   她轻轻一叹,清凌凌的声音如同圆润的珍珠,打在所有人的心间,“天道已然欺人,人又怎么能再去欺人呢?”   纪长老不由得一怔,几乎是不自觉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她眸底的神色认真平和,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强大而温柔。   于是他脑中忽然就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个人也许真的能在这场浩劫里,用最完美的方式,力挽狂澜! 第69章 封城危机   “开城门!”   “放我们出去,开城门!”   青龙城东的大门此时正紧紧地关闭着,门内站着的重重守卫却被情绪激动的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愤怒的呼声不绝于耳。   为首的那个护卫好言好语劝了几次,还是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心中便生出些不耐,忍不住横眉冷对怒斥道:“这是城主的命令,即刻起封闭城门不得有异,违令者——”   他“锃”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在空中狠狠划过,寒芒四射发出呼呼的响声,试图震慑住周遭不断涌上前来的城民。   此一举也的确换来了一瞬的安静,所有人都顿住了身形,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但紧接着,人群中却爆发出了更大的喧哗声。   “城主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我们又不是犯人,为何要被困于此地?”   “就是啊!这病连城中最有名的医修都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医治之法,那封城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们这些没有得病的人,难道也要一直留在城内吗?”   “我看要是再在青龙城待下去,没病的也要染上病了。城西已经死了不少人,有的还是一家三口,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   对于生的渴望和对自由的向往,往往会逼出一个人难得的血性,是以在这样的关头,众人并没有被刀光剑影吓住,反倒被武力的镇压激发出了心中的怒火,变得愈发愤慨。   还有人借机煽动,高声疾呼:“大家不要上当,封城之后,我们就彻底和外面隔绝了,粮食进不来人也出不去,再加上这病人传人,到时候还有活路吗?”   “说得对,我们不要在这里等死!开城门!”   他们一边高呼一边冲上来死死抓着护卫手中的兵刃,另一波人则是直接用身躯或者携带的重物撞击城门,推搡和争执愈演愈烈。   没有城主的命令,守卫们不敢真的用暴力镇压,就怕引起众怒。再者,闹事的人中,也有一些散修,身怀灵力不可小觑,真要打起来,还不一定是谁占上风。   更何况,有些守卫自己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城主下达的封城之策当真可靠吗?大门一关,这瘟疫似的病症难免肆虐蔓延,到时若控制不住,岂不是举城皆殉?   是以一边无心全力阻拦,另一边有意闹事作乱,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人头攒动,还引发了一阵骚乱,只听有人疾声喊道:“都别吵了,龙城主来了!”   于是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青衫的瘦削男子一步一步沉稳地走来,眉头深锁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这些日子的操劳和疲惫都写在了脸上。   城民们这才记起,因为太极门的内乱和妖物的袭击,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不知名恶疾,这位年轻的城主一直在城中来回奔波,甚至把办公的地方都搬到了城门口,已经很多天没能好好休息了。   他们能对蛮横凶狠的守卫口出狂言,可面对一向爱民如子温润如玉的龙吟,方才那些理直气壮的质问就有些说不出口了,语气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城、城主,我们不是对您有意见,但现下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龙吟听了,嘴角微微勾起冲他安抚地一笑,温声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封城实乃无奈之举,我和你们每个人一样心痛。但请大家放心,居于城中不是坐以待毙,此症也绝非药石罔效,根治之法不日便能研究出来,只需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激烈的议论过后,城民们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你推我让,都想叫别人先出头。   最后,终于有个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大着胆子开口道:“城主,不是我们不信您,只是城中前有妖兽后有瘟疫,实在是凶险万分。再说这病就连城中最好的医修也束手无策,若继续留在此地,我们也许等不到救治,就已经先染病而亡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青龙人就更不能随意出城,给世人添乱。”男子将前袍一掀,面上神色一派正气凛然,“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言辞恳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道:“倘若我今日打开城门,让所有人倾城而出,其中但凡有一个得病之人,便会将此病传至青泽大陆的其他地方。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便不止我们青龙城,而是整个苍生都会面临一场巨大的浩劫!”   “城主,您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一双儿女和老母都在天枢城,日日夜夜焦心地盼着我过去呢。”中年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沧桑的眸中似有热泪滚过。   “我们这些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您能不能行行好,网开一面放我们出城?我想见他们,我还不想死……”   闻言,龙吟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水光。这些人都是他的子民,若非情况特殊,他又如何忍心见到骨肉分离的情景。   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眼前男子的肩膀,面色一敛露出坚毅的神情,很笃定地宽慰道:“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沧澜派和碧天宗的有为修士已经来了,我也会坚守城中与大家共进退,所有人同心协力,一定能很快渡过这次危机。”   他自觉已经将利害关系解释清楚,但没想到,许多人还是心存疑虑不愿买账,反驳之声甚至越来越多。   “可你们都是半个仙人,有修为又会法术,与寻常人怎么能比呢?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城主您这样的境界,前些时日尚且被妖兽所害至今伤未痊愈,而我们只是凡夫俗子,不敢拿命去赌啊!”   旁边的一个散修听了,也跟着连连附和:“没错,我们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哪有能力去管什么天下呢?”   紧接着,有的人甚至还不大客气地直接诘问道:“城主,您封锁城门不让人出入,能保证大家都化险为夷吗?能保证青龙人没有殉城之虞吗?”   龙吟呼吸一滞,一下子被问住了。   这可是一场天灾啊,是天道点燃了这把火,要让青龙城付诸一炬,那么逆天而为对抗天灾的后果,谁敢保证?   这的的确确是一场豪赌。   思及此,他唇边不禁溢出一声轻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他自己不畏生死,就想当然地以为全城百姓也能被说动,愿意为解救苍生出一份力,但他却忽略了一点——   城中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本不必承担这些沉重的责任,想要活下去,也没有错。   也许是龙吟此刻的迟疑让众人再次看到了开城门放人的希望,于是,刚刚平静下来的局面又变得乱糟糟一片。   “城主,我们真的没得病,我们要出城。”   “城主,您就放我们出去吧!”   嘈杂的喊叫和移动的脚步混杂在兵刃相击的响声之中,显得愈发嘈杂,有几个散修甚至趁乱蹿到城门边,试图用灵力破开城门,场面马上就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就在这时,有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陡然从缥缈的虚空之中袅袅传来,瞬间打破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乃沧澜派苍涯峰弟子叶寒霜,诸位请听我一言。”   这个声音太有穿透力了,仿佛是从丹田之处发生,灵力和真气完全融合在一起,入耳之后便有振聋发聩之感,自然而然就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而且青龙城的百姓对叶寒霜这个名字可不陌生,毕竟她可是曾经在仙门大会上打败过他们城主的人,后来又入南凉城杀妖,进冥霄秘境夺宝,还开启了四方宝库,是以在场的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个实力超群的修仙者。   龙吟见她款款走来,忙彬彬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叶道友——”   然而叶寒霜却神色冷淡地冲他微微颔首,随即便转向众人,长叹一声道:“这次我远道而来,本意是支援一段时日,却因为贵城城主临时的封城之策,不得不被彻底困于青龙城中,还不知道要困多久,实在令我心中忧愁。”   嗯?什么情况?   这话一出,众人全傻眼了,原以为不过是一个说客,没成想居然和城主不是一条心,反而跟他们一样,也反对封城,于是心中亲近之感顿生。   龙吟则是不所以地瞪大了双目,茫然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她这是演的哪一出。   但女子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身边这些各色各异的眼光,自顾自继续开口道:“但尽管如此,有些事还是得先说清楚。”   “其一,既然已经被困在青龙城,自然就需要很多伤药和其他物资,所以我们之后会常和宗门联络,将这些东西隔空运送,还请诸位多担待。”   她话音刚落,林承天就气势汹汹地乘着风御剑而来,而且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空中掷下一口大箱子!   那只箱子有灵力相托,周身都闪着淡淡的蓝光,以极快的速度坠下,最后却稳稳地落在地上,看得人目瞪口呆。   而此一举,自然而然地就解决了城民之前对粮草伤药断绝的担忧。看来即便是封城,也不会与世隔绝,所有物资皆可精准空投,更不必担心与人交接的问题,这便让很多人开始松了口气。   见状,叶寒霜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其二,既来之,则安之。这次的疫病名为飞花,其实是一种蛊毒之术,而我和师弟在这方面颇有些心得,是以困在城中一日,便会为病人诊治一日,直至药到病除!”   闻言,大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句话的含义就更显了,之前有人曾说要出城寻医问药,那何必舍近求远?这病,她就能治!而且封城一日,她就会留在此处一日,那么在城中岂不是更安全的选择?   可是转念一想,这话能信吗?   都知道叶寒霜剑术超群,战力非凡,可没听说过她擅长医术啊。   于是就有一小撮人开始察觉到她此番话的真实意图是想为龙吟劝服城中的百姓,忍不住狐疑道:“这病如此邪门,你真的能治好吗?”   “是啊,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呢?不会是想先把我们稳住,再做其他打算吧?”   闻言,常恨天立刻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对着那两个刺头凉飕飕地开口道:“你脚上长年痛风,冬天尤甚,偶有咳嗽。你嘛,时常感染风寒,夜不成寐精力不济,还有心衰体虚之症。”   他才看了一眼,居然就把病症说得分毫不差,这医术真的神了!   那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色,一下子就失声了。   但也有人想继续胡搅蛮缠的,振振有词道:“可是这也不能说——”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叶寒霜就“唰”地一下从腰间抽出长剑,剑气惊人剑势晃眼,直接在众人面前破空而出。   这是要动武吗?   众人吓了一跳,脑中纷纷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随后,只见凛冽的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在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直直地砍在了女子光洁的手背,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淋漓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迸发在眼前!   但大家还来不及惊叫,就看到她另一只手轻轻往上一覆,淡淡的灵力在上面轻轻一个打转,伤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强大的治愈之术!   而且血色弥漫之间,医术还是其次,她展现出来的更是一种决心和魄力,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便是瘟疫又如何,她说能治就一定有的治!   于是众人皆惊,再也无人出言怀疑,反而还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信心。   叶寒霜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变化,心中微微一哂。   她如今已经是第八重境的武修,炼体之术出类拔萃,加上又修炼了《无灵诀》,灵力内力交织在一起,但凡不是深入骨髓的伤口,几乎都能立刻愈合。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领,但这会儿城民们本就脑子有些混沌,既多疑又容易轻信,这招用来唬一唬他们,还是很有效的。   叶寒霜眼中划过一丝锐利,沉声道:“妖兽留下的伤可以治,飞花之症也还有救,而且城中医修都可以跟着我学,能治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无需害怕。”   说着,她又不着痕迹地朝旁边的少年递了个眼神。   常恨天会意,马上接话道:“还要提醒一点,飞花症在前期根本没有任何症状,所以你们聚在此处,谁知道身边人有没有得病。这种时候不在家中待着,反而出来与人聚头,是嫌自己命太长?”   他扫了一圈周围各异的脸色,轻嗤道:“再有,很快天下人就都知道青龙城有人染了病,谁还敢收留外来的人?你们又能去哪儿?”   少年的话直白而真实,这便是在告诉他们,不让你们出城,不是为了救世人,恰恰是为了救你们自己!   此话一出,简直是人人自危,纷纷开始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生怕一时不慎染了病,人群一下子自觉地分散开来,谁都不想和身边的人靠得太近。   叶寒霜和常恨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三两句话句句都有指向性,一下子便扭转了乾坤,把城民们的固有观念统统扭转了过来。   离开城,就是死,留下来,还有一条生路。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于是,一场危机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和平的方式化解了,众人对封城这件事也不再抵触,准备各回各家。而就在这时,吴长老突然开口了。   “诸位留心,城中的每个路口,城主都备好了面罩,回去的时候一人取一个便可防范疫病,伤药之后也会由专人发放到每家每户。”   这下,人群瞬间又轰动了。   方才他们那么为难城主,咄咄逼人不服从管辖,可没想到,城主居然早就深谋远虑地为大家备好了一切。   众人心中顿时涌上感动和愧疚,纷纷惭愧地低下了头。   然而龙吟却眼皮一跳,忍不住神色诧异地看向吴长老。   他什么时候吩咐过这些了?   吴长老下巴轻轻一抬,指了指叶寒霜,眼中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赞赏和感激。   龙吟这才恍然大悟,叶道友不但帮他解决了城中百姓的恐慌和激愤,居然还心思缜密到记得要维护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   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澎湃,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旁边的纪长老则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一脸心悦诚服地看着叶寒霜,感慨道:“叶小友的法子,确实是高。”   这样的恩威并施,不仅让城民们自愿服从了封城之令,树立了城主的威严,更让大家有了期盼,不再惶惶不可终日,有了面对未知病痛的好心情。   倘若当初用武力镇压,决计达不到如今的效果。   她说过人不能不欺人,而今居然真的做到了。   但常恨天却撇撇嘴,盯着女子的背影,小声嘟囔道:“可是她都弄伤自己了。”若按照他以往的性子,碰上这么难缠的刁民,早就直接出手了,还能多费这些唇舌哄得他们心甘情愿!   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要我说,做恶人就是轻松——”   可是叶寒霜却突然转过头来,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不论如何,做一个善人,还是更快乐的,对不对?”   她的眼睛里仿佛盛着漫天星河,光芒洒满大地,看得常恨天心里狠狠一颤。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叶寒霜从来就不只在帮这些人,她也在帮自己。   她清楚自己心里充斥着很多恶,也能看到其中那一点隐隐约约的善,可她一直不说,只是一点一滴暗中加以引导。   等到他发现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愚蠢的善事。   常恨天忍不住垂下眸子,掩住眼中的一丝复杂。   自从来到沧澜派,他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快乐,其实不只是因为能陪在叶寒霜身边,汲取她的温暖和关怀,还因为——他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卑劣的事。   而这些,也都是这个人带给他的。   少年漂亮精致的脸上不禁悄悄地露出一点甜甜的笑意,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拽叶寒霜在风中拂动的衣袖,就好像抓住了光的尾巴。 第70章 一起去吧!   入夜时分,城中一片寂静,城门口的小院却依旧灯火通明。陈设简单的书房里,一袭蓝衫的温润男子正端坐在书案前,一边粗略地翻看着手中的公文和卷宗,一边听身边的亲信报告城中的情况。   “门主,今日病坊中有几人的病情突然恶化,开始出现咳血、呼吸困难、胸口剧痛等濒危之态。”   “有这种事?”龙吟一听就深深地拧起了眉头,眸中满是焦急和惊色,“怎么不早些禀报?”   他们提到的病坊本是城中一座闲置的府邸,如今已经成了专门为得了飞花症的病人设立的隔离之所,有许多经验丰富的医修在其中照顾,为的就是切断传染源头,把病人集中治疗。   而自打叶寒霜来了青龙城,很快就研制出缓解此症的丹药让他们服下,又每日定时观察病程的发展,于是,就连一些垂危病人的情况也日益稳定,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人殒命了。   所以刚才他乍一听到又有城民差点病亡,自然立刻紧张起来。   “那时门主尚在城西巡察,我来不及禀告便耽搁了。”吴长老神色严肃地低声解释道:“不过好在医修发现及时,那两人已经被叶天女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现下暂时没有危险了。”   叶寒霜是人尽皆知的天道命定之女,每日除了潜心研究根治疫病之法,便是行医问诊,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是以青龙城的百姓们对她十分敬服,都管她叫叶天女,听得多了,几个长老也就顺势跟着改口了。   闻言,龙吟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不禁流露出明显的感激之色,忍不住感慨道:“真是辛苦叶道友了,幸亏有她和常道友在,才救了这么多百姓的命,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又显出几分担忧,“这两日送到病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其中有的还是灵力不低的修士,也包括咱们太极门的弟子,可见这疫症实在来势汹汹。”   城中已经隐隐有些流言传出,民众不安的情绪也在逐渐滋生,若非叶寒霜以天命之女的身份坐镇于此,恐怕根本稳不住局面。但眼下根治之法未出,就凭他们现在的状态,又能支撑多久呢?   “对了门主,还有一件事。”吴长老迟疑了一瞬,还是见缝插针地如实汇报道:“库中的伤药已经不够了,扣除明天日要派发给城西重灾区的那些药品之后,就真的所剩无几了。”   闻言,龙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便又来了一个难题。   “知道了。”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食指屈起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这件事,我再想想办法。”   见状,纪长老便在旁边斟酌着开口道:“门主,不如咱们跟叶天女和林少宗主说一声,请沧澜派和碧天宗再帮帮忙……”   “不行!”龙吟很果断地一口拒绝了,他已经欠了他们太多人情还都还不清,总不能把人家门派当成冤大头,三番五次毫无节制地索要支援吧?   他垂下眼眸仔细思索了一阵,当机立断沉声道:“备符,我现在就传音给天枢城城主,青龙和天枢平日里往来不少,又相隔不远,应当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不料他才刚拿起符纸,亲卫就从门外闯入,一声惊叫直接打断了他的动作:“不好了门主,城西和城南都有妖兽出没,已造成十六人受伤!”   “什么?又有妖物?”龙吟一下子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着急地追问道:“这十六人伤得严重吗?”   “伤得倒是不重,这次的妖兽不比之前凶猛,伤人之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因为出现得太过突然,周围有些百姓被吓到了。”   “速速派人前去查看安抚,带上伤药和医修,再让太极门的弟子从旁护送。”龙吟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极快地下了命令。   “是!”亲卫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没想到这些妖物好不容易安静了一阵子之后,居然又卷土重来了!   再加上疫情疑似恶化,药品物资短缺,城中动荡不安,这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让他焦头烂额,多日来的连轴转又消耗了太多精气,于是他眼前一花,竟然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门主!”吴长老眼疾手快,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满脸担忧地劝说道:“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这些事明日再看也不迟啊。”   龙吟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却依旧很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停。”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身前是暴虐无常的天道,身后是全无倚仗的子民,是毫无防备的天下众生,是以他退无可退,只能一往无前!   见状,吴长老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太苦了,十五岁就失去双亲,一边拼命修炼,一边还要用稚嫩的肩膀撑起整个太极门,治理偌大的一个青龙城,而且这么久以来,也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可是,他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年纪还不大的青年人啊。   老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要开口劝几句,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好伸出大手,拍了拍蓝衫男子瘦削的肩头。   然而就在这时,似乎有一阵大风刮过,把门吹得更开了。   紧接着,容貌艳丽的女子就带着夜间露水的凉气翩然而至,脚下轻盈而稳健,如同乘奔御风,一下子就为这个愁闷的夜晚增添了一丝安宁。   “叶道友,时候已经不早了,你都累了一整天,还没休息吗?”龙吟立刻起身相迎,有些惊讶地问道。   “不急,近日病坊变故不少,我就想先过来和龙门主聊聊治疫的事。”她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点冷冰冰的,但眸中神色却很温和。   “飞花之症的潜伏期因人而异,但总体而言不算太短,从前感染的人不少,如今正是爆发的时候,病人激增是很正常的,所以并不算疫情恶化,无需担忧。”   龙吟不禁眸光一震。   原来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的忧虑,这是上门解惑来了。   “如今城门已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人人谨慎自危,之后染病的城民只会越来越少,咱们按部就班做好防范,一定能撑到研究出飞花症解药的那一天!”   叶寒霜的声音轻柔而婉转,就如同潺潺的山泉,听着听着,便让人不自觉地舒展开了眉头。   而且她的这些话对于在场众人而言,无疑是一场及时雨,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心田,也抚平了他们心中的担忧,更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还有,这是我新琢磨的药方,健康人喝了之后可增强体魄,减少感染疫病的可能,城中走街串巷的护卫接触的人多,更要常喝。”   说着,她就把写好的方子递了过去,眼中神色极为自信:“其实治疫无非三点,控制疫症的源头,阻断传染的途径,保护未得病的人群,现下我们三点全做到了,还怕斗不赢这场天灾吗?”   是啊,他们分明已经做到了最好,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都说尽人事,听天命,可是人事若真的做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便是天命亦可违!   龙吟眼中流露出一点恍然之色,只觉得方才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他眼见着面前的女子有条不紊地把一桩桩疑问挨个解决,这些不断积压令人头疼的事情,仿佛一下子就变得简单了!   而且明明叶道友也忙了一整天,听吴长老说,她一直在研究这种蛊毒的治疗之法,还要教城中没有经验的医修辨别飞花症和普通瘴气病,简直是脚不沾地分身乏术。   可尽管如此,她此刻看起来仍旧精力充沛,身上仿佛散发着光芒,让人只要看一眼,就又有了无尽的力量,可以继续为了这座城继续坚守下去。   龙吟的心中忽然就涌起了一阵豪情,嘴角一勾朗声道:“好,这药的事我明天就差人办妥,一定保证每家每户都能喝上,纪长老——”   他把头一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迷茫和忧虑,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坚定,“明日送药的时候,把这些事挨家挨户传达好,并且告诉他们,现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诺!”黄袍老者神色激动地应了下来。   “还有啊,我早先已经传音回碧天宗,联合了很多门派,众筹了一笔物资,治病的伤药就在路上。”   青年清朗的声音在门口幽幽响起,众人抬眸一看,竟然是林承天。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会儿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正倚着门框挑眉看向龙吟。   “龙门主,城中伤药都快用完了也不说一声,枉我们对你推心置腹,可你倒好,这是拿我们当外人呢?”   龙吟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急急地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   “就是啊。”女子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辩解,“说好了一起平天下救世人,怎么能就你一个人揽功劳呢?”   她面上挂着揶揄的笑意,语气也带着调侃,眼底的神色却很认真。   仿佛在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是有千军万马在你身后作为坚实的后盾!   龙吟不禁呼吸一滞,忽然就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连开口都变得有些艰难。   半晌过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纪长老,开个单子吧,城中有什么缺的东西,就麻烦两位道友想办法补上了,在下感激不尽。”   这话分明是理直气壮又毫不客气的索取,可眼前的一男一女却同时笑弯了眼睛。   修仙儿女,本该如此。   各大宗门原来就是同气连枝,如今浩劫当前,还分什么你我呢?   太极门也好,碧天宗沧澜派也罢,有偌大的天下横亘在前,所有弟子,现在就都是一家人。   “对了,趁着大家都在,我再说一说今日关于城中妖物的新发现。”林承天眼神一闪,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我去询问了一些见过妖兽的幸存修士,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提到了一种特别的妖物,体型不大但攻势凶猛,而且一旦斩杀过后,反而会引发更大的动静,有黑色的汁液四射开来,伤人无数!”   “黑色的汁液?”叶寒霜蹙着眉翻阅手头的卷宗,脑中仔细贴合着他的描述,又比对了一下从前翻看过的妖兽古籍,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关键。   “这一定是墨妖,体型虽小,但伤人凶狠,而且最具有威胁性的就是它死之前会喷射出毒液,若沾染上了便会身中剧毒。”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微地眯起眼睛,神色竟然还隐隐有点兴奋,沉声道:“这些妖兽千万不要杀,下次见到了就用缚兽诀捉活的,直接送到我药房去!”   “送去药房?”龙吟一脸惊讶,忍不住好奇道:“你要这些妖兽做什么?”   叶寒霜的药房就在城郊病坊旁边,是平日里和一众医修研究疫病解决之法的地方,只是把活的妖兽送过去,能顶什么用?   闻言,旁边的常恨天立刻出言帮她解释道:“这些墨妖个体小又灵敏,对蛊毒的反应也就极为迅速,我们不能让病中的城民试药,那拿这些妖兽来试新药,是再合适不过了。”   “还有这样的妙处?那可真是物尽其用了。”林承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下来,“明日我便带着弟子去试试,这样的妖兽有一个算一个,全抓进你的药房。”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叶寒霜嘴角微微弯起,而后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蓝袍男子,浅笑颔首道:“龙门主,这么晚了,我们就不多叨扰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她收回视线,余光瞄到跳动的烛火,又看了眼桌上堆着的厚厚一沓公文,轻声道:“你是一城之主,是全城百姓的主心骨,所以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对吧?”   龙吟眉心一跳,看着女子眸中平和又认真的神色,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门中师姐师弟劝他休息的时候,他拒绝了,周遭一切都虎视眈眈,怎么能不继续?   吴长老劝他休息的时候,他也拒绝了,各路危机接踵而至,如何能停下?   可是叶寒霜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却真的听进去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安稳和放心,即便是此刻休息了,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明日又是好天气。   叶道友说自己是青龙城的主心骨,可是他却觉得,她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只要稳稳地站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众人自此一条心,明白劲往何处使。   于是龙吟重重地点点头,头一回答应了这样的提议,低声喃喃道:“好。”   见状,旁边的吴长老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夜深了,叶寒霜、常恨天和林承天三人便一同离开了这座小院,回到了龙吟为他们安排的居所。其他弟子们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操劳,早已经歇下,宽敞的庭院里此时寂静无声。   “今日那妖兽突然出现在城西和城南,却没怎么伤人,我看明日说不定又会在别处现身,咱们得做好防范。”林承天压低了嗓子轻声道。   “没错,这倒像是一个预兆,”常恨天轻轻地抚过剑柄上的雕纹,语气笃定:“明日一定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那咱们也散了吧,今日先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的事明日再办。”叶寒霜最后一锤定音道。   而后,三人友好地互相道别,各自回了房间。   然后,叶寒霜前脚刚进了屋子,后脚就起了旁的心思。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些妖兽的出现和消失有些不对劲,这背后一定有人操控!   倘若今晚能查清楚这一点,明日众人便能少几分危险。   于是,她心中一定,毫不迟疑地便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从院中飞身而出,落到街边之后凌空而起,结果一个旋身——   就在路边的拐角,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手持长刀眉目刚正,一个腰悬利剑容色艳丽,而且皆是鬼鬼祟祟。   林承天抠了抠脚,叶寒霜抖了抖肩膀,常恨天把视线投向了别处。   三人相顾无言,气氛一下子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少年最先开口,轻哼一声道:“劝别人休息,结果自己一个人偷溜出来闷声干大事?”   “呵呵,彼此彼此吧。”林承天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手中的斩妖刀。   叶寒霜也先是一怔,而后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大家心里所想的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在黑夜里显得愈发流光溢彩,声音清凌凌的,笃定又沉稳。   “那咱们便一起去吧!” 第71章 “北荒妖主。”   叶寒霜仗剑腾空而起,常恨天和林承天御剑紧随其后,三人一同飞往城郊,而后便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立于云端向下俯视。   修仙之人有灵力傍身,境界高了之后即便在夜间也能清晰视物,今夜的月色又格外明亮皎洁,所以低头一瞧,就能望见整片静谧的城区。   城中住宅形状规格多有不同,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两盏红灯笼用于祈求平安,再加上路边特意燃着的灯火,夜景就显得很是好看。   然而此时的几人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我仔细研究过之前吴长老记录的卷宗,这些妖物自打偷袭了龙门主之后,基本上每日都会出现伤人。而最近竟足足沉寂了十日,直到今夜才再次现身,这一点就很值得探讨。”   林承天眉头深锁,最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因为夜色已经很晚,他还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眼中满是深思。   “每次出现的具体时间呢?”常恨天抬眼问他。   “一般都是在子时和丑时之间,白天似乎鲜少有妖兽出没。”   这么说来,那便是昼伏夜出,而且一直如此,看上去倒很有自己的计划。   叶寒霜黑亮的眼珠来回转了几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立刻追问道:“林道友,既然你这几日探访过妖兽的现身之处,那有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关联?”   闻言,林承天忍不住“嘶”了一声,有点纠结地把五官都拧在了一起,迟疑地回道:“有……好像又没有。”   “这些妖物现身的地方有很多,城东的教坊、道馆和鼓楼,城南的歌舞坊和驿站,还有城隍庙和寺院……”他林林总总列举了一堆,还伸手一一指给身旁的两人看。   “这些妖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有些地方明明比较偏僻,我刻意去找都不好找,它们居然在一天之内就造访了两次,来无影去无踪,我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规律,都不知道该如何防范。”   说着,青年忍不住垂下了脑袋,声音里带着几分泄气和无奈。   但叶寒霜听了心里却微微一动,她记忆力一向极好,只听林承天说过一遍,就已经把城中受到妖兽侵袭的地方一个不落地全部记了下来。   随后,她眯起双眼,右手迅速掐了一个剑诀,把精纯的灵力凝聚于指尖,然后比照着城中的方位在虚空中布下点点荧光,用以指代这些受袭的地方,还勾勒成线把这些光点一一联结在一起。   “叶师姐,还要再加上今日城西和城南的那两处。”常恨天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他立刻就猜到女子想要做什么了,手腕一翻,两道浑厚的灵力从掌心飞出,马上就把这两个点也顺势点亮了。   刹那间,零零散散的光点和连线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副初具雏形的特殊图腾,眼前的局势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而且这个怪异的图形,总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叶寒霜仔细回忆了一阵,忽然眼睛一亮转向身侧青年,“林道友,方才你去城西查探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里有一股强大的妖力?”   闻言,林承天先是思索了一阵,而后抚掌叹道:“欸,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当时我还觉得纳闷儿,明明这次的妖兽修为不算高,而且已经了消失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会有如此磅礴的妖力萦绕在周围呢?”   果然如此!   叶寒霜心中稍定,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林承天的怀疑是对的,如果仅仅只有那些妖兽出没,根本成不了气候,也就不可能会有这么浓重的妖气在旁环伺。再加上每次现身的时机和来去无踪的诡异,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一个猜测——   “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可以撕裂不同空间,把妖兽进行瞬时传送的阵法!”她语气笃定地下了结论。   “你是说,传送阵?”常恨天透亮的双眼不禁倏而放大。   这种阵法能破碎虚空极速改换地点,但消耗的灵力亦是极为巨大,全天下能游刃有余运用此法的大能屈指可数。便是如他这般修为已入大乘境的宗师,也不敢托大,随意使用这样的阵法。   “和传送阵有些相似,但也不完全是。”叶寒霜摇摇头,很严谨地解释道。   “此阵构造更为巧妙,受袭的这些地方应当恰恰和布阵源头的某几处相对应,所以妖兽才会如此精准地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且这阵法一旦布下,就能长时间地反复利用,在猝不及防之下一次又一次打乱我们的阵脚!”   是以比起传送阵,这种精密大型的阵法无疑要消耗更多的灵力和修为,其背后就不只是一个人在操纵,很可能是一群人在推波助澜。   如果说青龙城四处蔓延的飞花之症姑且算是天灾,那么这些层出不穷的妖物,又会是谁在大动干戈妄图制造人祸呢?   她心头一沉,隐隐生出一点忧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走访过的这几处,妖力都连绵不绝经久不散,竟然是因为阵法的关系!”听女子一解释,林承天才恍然大悟,如此一来,之前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都可以说通了。   “不错,而且这个阵法,还没有完全布完。”叶寒霜两手交叠,面上神色愈发凝重,“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此阵还欠缺城东、城北两个角中的几处。”   她一边说一边用灵力在虚空中轻点了几下,很快就把眼前的这副地图补全了。于是,一个缩小版的传妖阵法就这样展现在几人的眼前。   蓝色的光点忽闪忽闪,点线相连,又衬着无边的夜色,轮廓就更清晰了,几乎是立刻便能辨别出阵纹图案来。   “那么也就是说,之前的那些妖兽袭击,只能算得上是小打小闹,而目的——是为了提前做好演习,待来日一举攻破!”常恨天很冷静地分析道。   “常道友说得有理,前面这些不过就是试探罢了,等到阵法全部铺完的那一日,也许就是万兽齐出势如破竹。”林承天瞳孔猛地一缩,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现如今疫病横行,这座城早已是人心动荡惶惶不安,便是仙门弟子也是身心俱疲,更何况是身无修为的凡人。好不容易有了治病出头的希望,倘若再迎来凶狠妖兽的可怕攻势,如何抵挡得住?   看来幕后之人当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几乎是指着青龙城的七寸狠狠地打,似乎是非要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毁于一旦不可!   “所以,咱们若想要保住青龙城,首先要做的一点,就是把阵法中这些已经确定会有妖兽突袭的地方牢牢守卫住,一有妖物出现便精准打击,避免造成城民更大的伤亡。”叶寒霜沉吟道。   “这个包在我身上,从明日起,每个地方我都会派人驻守,尤其是还没有妖兽出现的那几处,我更会死死盯住!”林承天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就好。”闻言,叶寒霜忍不住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温声嘱咐道:“不过你自己也要当心,另外防疫也不要忘,来回奔波多了,便多一分染病的风险。”   而后她话锋一转,面色又归于凝重,“不过这还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只要阵法还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妖兽从源头处涌过来,咱们也只能被动地反击,而百密终有一疏,总归是个祸患。”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承天这回反应很快,马上就激动出声道:“所以咱们还应该做的,是尽快找到这个源头,把这个传送妖兽的阵法彻底摧毁,是不是就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了?”   “你说的没错,但这个源头确实不大好找,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叶寒霜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   目前他们的线索并不算太多,三界之大,有太多未曾见过的地方,有的地方便是《青泽志》当中也不一定有详尽的记载,那要上哪里去找一个极为隐蔽的布阵之所呢?   于是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里,常恨天却冷不丁地开口了:“布阵的源头定然在妖界,而青龙城对应的,应该就是妖界最高峰黛罗山中的迷谷。”   这看似随口的一句话,却吸引了身边两人的全部注意,几乎是立刻就看了过来。   “迷谷里妖气浓郁,十分适合布下大型阵法,而且山势的起伏其实和青龙城的地势很是接近。”少年嗓音低哑,眼中的神色极为笃定,言谈之间竟像是对这些地方极为了解似的。   “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妖兽皆形貌诡异,因为素来蛰伏便无人记载,是以鲜为人知。它们习惯昼伏夜出,与城中妖兽出现的时机也完全吻合。”   此话一出,叶寒霜和林承天面上纷纷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林承天更是不自觉地扬了扬手中的斩妖刀,忍不住奇道:“常道友,没想到你对妖界这么熟悉啊?”   常恨天眉心一跳,很快微笑着解释道:“我从前是个散修,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在妖界也待过,还吃了不少亏,自然要有些了解。”   他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衣袖下的双手却早已紧握成拳,身子也紧紧地绷着。   不过林承天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叹了口气感慨道:“妖族的手段果然阴毒,竟想趁乱对修仙界出手,而且青龙城毗邻魔界,倘若魔族闻着腥味儿也过来了,那咱们可就真的是内忧外患了。”   “是啊,此一举说不定还是妖魔联手,要真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叶寒霜也深以为然地叹息了一声,“不过无论如何,咱们想要彻底解除妖兽的危机,就必须深入妖界毁掉传送的阵法。”   “明白,这件事我会先禀报给父亲,问问他的意见。妖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贸然出手恐怕也有些危险。”青年很谨慎地沉吟道。   叶寒霜点了点头:“倒也不必过于着急,他们想要在一时之间传送众多妖兽攻袭此地,消耗的妖力自然是巨大的,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如今控制住疫病才是重中之重,等解决完飞花之症,咱们再一同去妖界探个究竟也不迟。”   “好,听你的。”林承天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而常恨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垂下眼帘,藏住眸底的一抹深思。   随着时间推移,皎洁的明月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蔽,阻挡了柔和的月光,城中刮起了阵阵阴风,周遭似乎变得愈发黑暗。   城郊药房的不远处,艳丽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立在风中,脸上的神色不同于以往,阴鸷而冷漠,眼底更是一片凉薄。   他对面的红衣男子恭敬地低着头,两人压低了声音,似乎正在交谈一些秘事。   “……南荒妖主和东荒妖主已经达成了协议,近段时日动作一直不小,似乎对修仙界的几座大城有所图谋。”   常恨天轻嗤一声:“果然是那两个老东西,你再多派些人手,跟得紧一点,务必要把他们的最新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是!”   “还有,”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被风吹落到手心的黄叶,不自觉地把它碾成齑粉,又散在风里,“他们在迷谷安的那个传送妖兽的阵法,让黑鹰找机会把它全毁了。”   “毁了?”红袍男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面上立即流露出明晃晃的不解,“主上,他们是要利用此阵攻打人界,那我们坐山观虎斗,不是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吗?为何要阻止——”   “赤焰,你逾矩了。”常恨天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个锐利的眼刀刮过来,刺骨的寒意顿时席卷了男子全身。   他立马把头埋得低低的,忙不迭地喏喏应了下来:“属下这就去办。”   而后,他又迟疑了一会儿,犹豫再三,还是斟酌着开口试探道:“主上,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妖界啊?”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常恨天眉头一拧,冷声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赤焰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却没有立刻递过去,反而忍不住再次“逾矩”起来。   “主上,属下真的不明白,当初您屈尊降贵待在这沧澜派,不就是为了进秘境取得回溯蛊解药的秘方吗?如今方子拿到了,您却要继续服用这蛊毒变回少年时,这又是什么道理?”   “本座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常恨天艳色逼人的脸上已经开始显出怒容,声音更是如同淬了寒冰。   “属下不敢。”赤焰把头垂得更低了,但这事涉及到妖主的安危,他也只能大着胆子直言进谏,“可是倘若一直服用回溯蛊,会损害您修炼的根基……”   “这个我自有分寸——”少年不耐地挥了挥手,余光四下一瞥,下一刻,他就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叶寒霜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而自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常恨天的脑子就“嗡”地一声炸开了,根本没办法再继续思考。   她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药房附近,而且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站在这里多久了?刚才的话,都听到了多少?   一个个念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疯狂冒头,而且迅速交织在一起还打成了死结,缠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脑中一片混沌。   但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下一刻,他已经用半个手臂直接撞上了赤焰手上锐利的剑锋,剑入皮肉,小臂立刻就被划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大口子!   赤焰大惊失色,差点喊了出来,但常恨天接下来的高呼声却提醒了他。   “叶师姐,有妖修混进青龙城了!”   于是他立刻会意,当即收敛了面上的惊色,把剑狠狠一抽,还刻意冷哼一声把常恨天用力击倒在地,而后便一句话不说,潇洒地飞身离去。   交涉、呼救、受伤——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而目睹了全程的叶寒霜却十分罕见地一直沉默着,直到这个时候才走上前,把挂了彩的少年扶进了药房的偏房。   她从药橱中翻出止血的丹药塞了过去,然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地替他处理伤口。两人从头到尾始终没有一句交谈,气氛死寂到可怕,常恨天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震天响的心跳声。   他扯了扯嘴角,强笑着开口道:“叶师姐,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会来药房啊?”   “突然想到有个药方也许能治疫,就过来试试看。”叶寒霜头也没抬,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噢,原来是这样,叶师姐果真心系救人,这么晚了也不怕累。”少年笑眯眯地夸了一句,语气又甜又腻,“不过刚刚那个妖修实在太吓人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叶寒霜就叹了口气,包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还要继续骗我吗?”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淡淡的情绪,语气意味不明,“北荒妖主。”   这四个字就如同巨锤,重重地敲击在心头。   常恨天,或者说是宫煜沉,登时眸光大震。   就好像血液忽然倒流,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冲击着胸口,又全部上涌梗在了咽喉。他只觉得喉间满是腥甜,像被碎瓷片堵住了一样,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叶寒霜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直视着眼前的少年,面上像是覆了一层寒冰,沉声道:“你当日陷落南凉城被我们所救,是假的。你说自己是散修,是假的。你说进沧澜派是为了匡扶正义,还是假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常恨天不住地摇头,揪住胸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眼中满是血丝。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骗你!除了最开始的那几次,我后来就再也没有骗过你,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其实——”   他已经彻底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气血翻涌,浑身上下都不住地颤抖着。   从小到大,常恨天已经经历过太多的风浪和变故,可即便是被掳走,被囚禁,被下蛊,被虐杀,生死悬于一线之间,他也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饿得快要死去的时候,被人施舍了一块糖果,可是就因为太过珍惜,捂在怀里一直舍不得吃,等到最后还没来得及品尝,就彻底融化了,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了。   叶寒霜就是那块糖果。   常恨天在风中瑟瑟而立,冷得连牙齿都在打战。   他好像真的要被抛弃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却毫不犹豫地伸了过来,还轻轻地搭在了他冰冷的手腕上。   随后,柔和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可是,在冥霄秘境你拼尽全力和我们一起破阵,总不是假的。在四方宝库,你宁可自己受伤吸引妖兽也要救下大家,也不是假的。甚至就在刚刚,你想尽力毁掉妖界的阵法救青龙城的百姓,这也是真的。”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叶寒霜又叹了口气,眼神忽然就变得温柔起来。   “所以,功大于过,我们还是要谢谢你。”   她说了“谢谢”,她没有怪他。   常恨天的脑子一下子就又开始转了,好像忽然从地狱回到了云端,整个人都被软绵绵的云彩包裹着,甚至都有些不清醒了。   他觉得自己好贪心,总想着得寸进尺,忍不住还想再索取一点。   “那你呢?”少年高高地昂着自己的脑袋,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对我吗?”   叶寒霜挑眉,“你觉得呢?”   见状,常恨天的气势又弱了下去,小声喏喏道:“我以前,想过要利用你,在妖族秘境里,还打了你一掌,我真的……嘶!”   他话刚说了半截,手臂上就被刺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顿时就让他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凉气。   “疼吗?”叶寒霜一只手还扯着他的伤口,语气凉飕飕的,眼睛里却有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疼的话,我们就扯平了。”   常恨天彻底愣住了。   下一刻,他就跟着笑了,笑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第72章 偏向虎山行!   龙吟在城郊特意开辟的药房原先是一座库房,所以里面地方很大,而且窗户很小,特别适合贮存一些需要避光的药物。   药橱里是琳琅满目的丹药,旁边关着一群被捆妖索缚得结结实实的墨妖,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声音以示反抗。   昏暗的光线里,叶寒霜正眯着眼仔细端详着手里翠青色的药泥,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一边看还一边用细针挑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了下,而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味道还是有点不对,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秘法,缓解飞花症的方子倒是在不断精进,也让很多病人暂时解除了性命之虞,但根治之法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种疫病到了后期,变化实在太快了,那些症状似乎一天一个样,解决了这一条,又要对付下一条,简直让人应接不暇心力交瘁。   这种情况很古怪,而且有点像她曾经在《药经》中见到过的另一种蛊毒——“十日亡”。   此蛊潜伏期长,但彻底爆发之后,每日都有新的病症出现,或是筋脉堵塞,或是四肢僵直,也可能七窍流血,变化层出不穷。   但飞花症与之不同的是,还会有明显的心衰体虚之症贯穿整个病程,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重。   思及此,叶寒霜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掌心的小研钵,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着。   那会不会,所谓的飞花症,其实是两种蛊毒混杂在一起的结果呢?所以才会出现一些看似矛盾又互相纠缠的症状。   她不禁眼睛一亮,迅速把手往旁边一伸,“浮碧草和罗莲果给我。”   旁边的小姑娘反应很快,立马把碾碎成泥的草药递了过来,但面上神色却有点战战兢兢的,连手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她是纪长老的女儿,名叫纪怜儿。因为自小就向往行医问道的生活,便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而是做了一个医修。   疫病爆发之后,她便主动进了病坊在叶寒霜身边帮忙,一直以来做得都很好,研药配药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叶寒霜接过两种药草之后,马上就用雄浑的内力把它们全部都融进先前的药罐中,立刻就化成了黏稠的药膏,还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女子白皙纤长的手轻轻一抬,竟是隔空打出一道逼人的剑气,轻而易举地就把一只墨妖的嘴撬开,而后十分熟练把药灌了进去!   紧接着,这只原本一直躁动不安的妖兽竟然立刻就平静下来,而且心脉也逐渐稳定,身体状况恢复得比从前更快了。   果然有不一样的效果!   那要是这样的效果能维持住,这解药基本就可以板上钉钉了。   她心中大定,马上又抓过另一只妖兽,一门心思投入到试药当中,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少女眼中复杂难辨的神色。   她从药房开设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跟着叶寒霜学治病了,但直到现在,她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是会觉得心惊肉跳。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叶天女是仙子下凡,既会斩妖除魔,又能救死扶伤,而且不论是对城主还是对病患,态度都一视同仁,心地还善良,日日为了城中百姓奔忙操劳却没有一句抱怨,可是……纪怜儿就是有点怕她。   那些妖兽全部都被扎扎实实地捆着,看着弱小又无助,可是叶寒霜却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下手之时毫不犹豫。   就好像现在,小小的墨妖在她手上发出小声的呜咽,满脸哀求,但女子的脸上却依旧很是平静,平静到甚至有点漠然。就好像这样的挣扎,完全不会让她心中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她漂亮冷静得像尊冰雕,好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纪怜儿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扭过头看了一眼剩下那几只妖兽,也都无一例外被绑得紧紧的,连皮毛都塌了下来,奄奄一息的样子实在是可怜得紧。   而且其中一只灰色的墨妖似乎还受了点伤,皮毛沾了血迹,声音十分哀戚。若是它能说话,定然是字字泣血。   于是她忍不住大着胆子乞求道:“叶天女,咱们要不,就把这捆妖索稍微松开一点吧。”能舒服一刻是一刻啊。   闻言,叶寒霜不禁神色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确认新研制的药方是否真的有效至少需要等一炷香的时间,是以她这会儿还算空闲,便耐心地同纪怜儿解释道:“墨妖一贯狡猾,示弱只是一种手段而已。一旦有一丝松懈,就会让它们有可乘之机。”   但小姑娘却听不进去,依旧很坚持,“可是只松开一点点,不会那么很严重的。”   这些妖兽一直在瑟瑟发抖,显然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反抗呢?而且这墨妖毛茸茸的,又小巧又可爱,跟她从前在书上看到的妖兽一点都不一样,根本不会伤人!   叶寒霜一挑眉,似乎是对她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些诧异,而后耸了耸肩,竟然很好说话地点头了:“那好吧。”   于是纪怜儿立刻高兴起来,马上乐颠颠地跑去给那只小墨妖松了松绑。   而后,软绵绵的小妖兽就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盯着她瞧,眼睛湿漉漉的,又挣扎着动了动细细的脚爪。   她心中又生出一丝不忍,接着就松开了它脚上的捆妖索。这下,小妖兽彻底舒坦了,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一人一妖看着很是和谐,不料下一刻,异变陡生!   这只墨妖骨头一缩,竟直接从松松垮垮的捆妖索中挣脱出来,而且一改之前的乖巧之态,龇牙咧嘴地朝着她就是狠狠一击!   纪怜儿只是个医修,灵力不高,平日剑术武艺都只学了个半吊子,更没和妖兽实打实对上过,哪里能应付这种阵仗?吓得当即愣在原地,直挺挺地看着这气势汹汹的一掌朝自己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扯过她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她飞身闪开,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纪怜儿惊惶地抬头,只看见女子白皙小巧的下巴,登时就是一愣。   叶寒霜赶紧把呆住的小姑娘护在身后,眼前的妖兽已经狂化了,没必要再用捆妖索困住,于是她当机立断直接飞起一剑,毫不留情地让它被层层叠叠的锋利剑气牢牢包裹住。   濒死之际,墨妖身体里的毒液便喷射而出,直直地朝着她袭来!   “叶——”纪怜儿吓得目瞪口呆,但她的惊叫声还来不及出口,叶寒霜已经能掐会算一般反手击出一掌,把乌黑的毒液全部消灭在雄浑的重重灵力中。   一瞬之间,风平浪静,只有妖兽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无言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你没事吧?”女子温和的声音随后响起。   纪怜儿这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惊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喘气,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道:“谢叶天女救、救命之恩。”   她心中后怕,脸上还流露出明显的难以置信,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那么乖巧的妖兽,怎么会突然变成索命的恶鬼。   这简直是农夫与蛇,恩将仇报嘛!   见状,叶寒霜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说来也怪,纪长老也算太极门中杀伐果断的人物,但他的这个女儿却被保护得太好了,好像没听过也没见过一点险恶,居然对着凶残的妖兽也能同情心泛滥。   她自己心思重,倒是觉得这样的单纯挺可爱的,只不过,在如今的节骨眼上,有些不合时宜的善心,反倒容易让自己陷于险境。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尤其你是个医者,慈悲为怀更不是坏事,但,也要分对谁。”她看向纪怜儿,认真地解释道:“墨妖以吸食人的精气为生,你不杀它,它却要来杀你。”   闻言,小姑娘立刻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余光一瞥,正巧看见那只妖兽丑陋的模样,前爪锋利还带着长长的倒钩,刚才若不是叶天女及时出手,自己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一想,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非常愚蠢,苍了天了,她怎么会去同情这些妖物,甚至还觉得叶天女的做法残忍呢?   这些妖兽在城中肆意出没,伤害了多少无辜的城民,沾染了多少鲜血,而她居然就因为它们样子长得可怜,傻乎乎地动了想要救一救的心思,白白给叶天女添乱。   纪怜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扫了眼周遭的一片狼藉,顿时更加垂头丧气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叶天女还能愿意继续留自己在身边帮忙吗?   她一下子觉得又羞愧又懊悔,脸也涨得通红,小声喏喏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想了想,她又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态度诚恳地再一次郑重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这样没脑子了,能不能……能不能别赶我走啊?”听上去实在是可怜兮兮的。   “我倒没有什么麻烦的,”叶寒霜神色淡淡道,“吃过一次亏,自然就长记性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再说,谁要赶你走了?”   她面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可是这一回,纪怜儿却在她眼中看到了安抚和理解。   小姑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花在其中一圈圈地打转,却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情绪,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地道:“反正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凡是和妖沾边儿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害人精!”   “那倒也未必,”叶寒霜眉心一动,忍不住摇摇头道:“这世间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啊。”   这话就说得太复杂了,纪怜儿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那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啊,要会判断,用你的心去看。”叶寒霜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梨涡,还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先前一直绷着面色,看着清清冷冷的,这会儿突然笑起来,简直像是九重牡丹倏而在枝头绽放,撩人的春色几乎是扑面而来。   纪怜儿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倒是先红透了,满脑子都是这个明艳动人的笑容,半晌才晕乎乎地想着,叶天女刚才说什么句来着?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两人融洽地说着话,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按照正常的情况,染了病的墨妖原本就该当场吐花而亡,但它此刻不仅还活着,甚至看起来比之前更神采奕奕,还扭动着挣扎起来。   纪怜儿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小声询问道:“是不是成功了?”   叶寒霜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欣慰地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话头却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开门声打断。   两人扭头一看,居然是一向沉稳的林承天。   “哈哈哈哈叶道友,大喜事啊!”青年性子平和,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倒是难得。而常恨天就跟在他身后,那张精致的脸上也带着一点明显的喜色。   见状,叶寒霜自然也跟着高兴起来,忙凑上去问道:“怎么了?什么喜事能让林少宗主都乐成这样,正好我这儿也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们呢。”   “哦?那你先说!”林承天神色兴奋地搓了搓手,还搬了椅子乖巧地坐在一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飞花症的解药,我已经琢磨出来了,最晚明日便能配好第一批药,彻底治好病坊那些重症之人!”   “是吗?那太好了!”青年一听,差点激动得蹦起来,“咱们得赶快告诉龙门主,这真是双喜临门,青龙城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他这话一说,倒让叶寒霜愈发好奇起来,忙追问道:“你们的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嘶——和你夜以继日的研究比起来,我们这个姑且算是意外之喜。今日我收到门内弟子消息,说城西有妖兽出没,便匆匆赶了过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顿了一下卖个关子,而后才继续开口道:“我还没怎么出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当场炸开,周围一片雾气,之后那股强大妖力居然就这么消失了,而且妖兽也回不去了,全被我们当场斩杀!”   回不去了?那不就是阵法没了?   叶寒霜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旁边的少年。   只见常恨天眼观鼻,鼻观心,眸中一片平静,可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翘起。   她不禁心中一哂,看来,果然是这位妖主做了好事不留名。   但蒙在鼓里的林承天却全然不知,兀自兴奋道:“后来,我又用灵玉试了一下,发现此处的阵法是真的不见了!”   说着,他还神色纳闷地扒了扒头发,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难道有什么隐士高人去了妖界,帮咱们把这阵法破了不成?   闻言,叶寒霜忍不住轻咳一声,拳头抵在唇下,掩饰住自己嘴角的笑容。   “那可真的是要谢谢那位不留名的得道高人了,只可惜不知道他是谁,咱们只能给他祈福,希望他之后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她一本正经地拖长了语气,眼神却笑意盈盈地看向了常恨天。   于是,少年艳丽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明显的绯色,不大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得意洋洋地翘起了身后的尾巴。   ——   自从叶寒霜研究出飞花症的解药之后,病坊中的情况逐渐好转,痊愈的人愈来愈多,青龙城慢慢有了生气,连守卫巡逻的时候,面上也挂起了笑容。   这天,龙吟满脸喜色地冲进了叶寒霜的药房,高声喊道:“叶道友,芫华真人来了!”   白前辈来了?   叶寒霜登时眼前一亮,马上放下手里的药罐迎了出去,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了白玄木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丫头,一别经年,没想到你如今都闯出这么大名堂了,我在山中都能听见你的传闻呢。”他仍旧是当年那副模样,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满是赞叹。   初见时,她还只是四重境的武修,可如今,她已经修炼到了武道的第八重境界,甚至还重塑了灵根恢复了修为,如今灵力真气相交,实力已是深不可测!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真人过奖了,还要多谢前辈愿意出山助我们一臂之力呢。”叶寒霜浅笑颔首。   “是嘛?我看你们现在是根本不需要我了吧。”白玄木语气促狭地揶揄她。   “想当初我要收你为徒,你却告诉我自己不通医理只会浪费药材,结果这么短的时间,连飞花蛊的解药都研究出来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怎么会呢?”叶寒霜淡淡一笑,很坦诚地开口道:“白前辈,您医术超群,这次疫病又来势汹汹,便是治好之后,也难保不会有什么后遗之症。若是有您坐镇,大家便安心得多了。”   “就你会说话。”白玄木哼了一声,眼中神色却很愉悦。   如今,妖兽已除,疫病得控,青龙城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眼看所谓天下浩劫的源头就要被遏制住了,然而就在这时,林承天忽然面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刚刚传来的急讯,瑶光城中妖气肆虐,城下有重重妖修围困,眼看就要失守了!妖族放出话来,要天命之女现身,才肯放过城中百姓。”   “什么?要叶天女前去?”几个长老首先坐不住了,有些惊讶地出声道。   而叶寒霜却想到了此前去瑶光城支援的越修默和秦绮绿,当下便着急地问道:“那我师兄和师姐怎么样了?”   “越道友他受了伤,而秦师姐,她、她……”   “师姐怎么了?”她看着林承天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立刻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伤重未愈,又不知被何人掳走,如今生死不明。”   啪——   叶寒霜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茶盏一个脱力就落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时,龙吟却眉头一拧,沉吟道:“不对啊,妖族明明知道叶道友就在青龙城,为什么反倒逼宫瑶光城下?”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对啊,既然他们是为叶寒霜而来,之前却不围堵危机四伏的青龙城,反而攻打瑶光城放话,这没有道理啊。   然而叶寒霜却眸光一沉,很笃定地道:“那便只有一种可能,瑶光城有诈!”   秦绮绿和越修默的战力都不弱,瑶光城又有青光阁的掌门和高徒坐镇,怎么会这么快就沦落到破城的地步,这里面肯定有鬼。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今青龙城没了妖兽,飞花蛊有了解药,白前辈也已前来相助,还有常师弟和林道友在此,这里暂且算是安全之地,那我即刻便去瑶光城一探究竟!”   “叶师姐不可!”常恨天立刻拦住了她的脚步,不赞同地摇头道:“你现在更不能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赶去瑶光,这分明就是针对你布下的一个局!”   “我知道,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是非去不可。”叶寒霜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他们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不等到我现身,这出戏根本不会上演。”   “可是——”   “别担心,横竖,不过是把这戏台子掀翻罢了!”   她眼里的锋芒太锐利了,仿佛能斩断世间的一切不平,驱散所有的阴暗。   于是,再无人开口劝说。   见状,白玄木不由得弯起嘴角,然后,用力地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何为天命之女?何为拯救苍生?   那便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73章 叶道友来救我们了!   南海之滨,冷风呼啸而过吹起一阵萧瑟,也拂动了曹炎风身上蓝色长袍的下摆。他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的白色扇贝,看着如同玉石一般光洁,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正是名声在外的南海雪灵贝。   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淘到了据说能解救世人的圣物,本该是令人喜出望外的事,但在场凌霄宗弟子的面色却一个比一个严肃,看不出一点喜悦。   倒也不是他们性子沉稳,实在是最近发生的变故太多了。先是青龙城妖兽频出疫症横行,再是瑶光城向他们发来紧急求援的信号,眼看就要陷落。   整个青泽大陆四分五裂动荡不安,各地自顾不暇,惹得人心惶惶,有修为在身的仙门弟子尚且觉得忧虑,更别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   预告已久的这场浩劫,终于逐渐开始笼罩整片大地了。   “二师兄,咱们真的不回宗门,直接改道去瑶光城吗?”曹炎风的同门师弟殷梁踟蹰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被问到的青年一脸理所当然,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刚拿到了宝物雪灵贝,如今赶过去支援最是合适,等长老传讯回来,我们就立刻动身。”   救人肯定是要救的,但事发突然,他自然要先和门中长老通气,得了明确的指示之后才能定好下一步的规划。   “曹师兄——”这时候,一个眉目端正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他就是宗门中大长老周常生的嫡传弟子关明英。   曹炎风一看他走近便眼睛一亮,忙问道:“周长老怎么说?”   “师父说,支援瑶光城的事再等等,让我们先尽快赶回凌霄宗。”他刚跟周常生传过音,此时便言简意赅地把宗门的意思复述了一遍。   “什么?还要再等等?”曹炎风一听就急了,脸上立刻露出不解之色,“青光阁的弟子伤亡惨重,沧澜派两位修为高深的道友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受了重伤,我们还要等什么?”   “呃,这个……”关明英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磨蹭半天才勉强地找了个理由搪塞道:“大概是因为雪灵贝过于贵重,护送其回门派乃刻不容缓,至于救援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我们费尽心机夺得南海之贝,不就是因为四方宝库说它能破天劫吗?现在天劫都来了,青龙城、瑶光城先后大乱,此时不赶过去救援物尽其用,更待何时?”   曹炎风不由得狠狠地拧起了眉头,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哎呀曹师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关明英编不下去了,干脆破罐破摔直接说了实话,语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咱们和沧澜派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日两日了,青光阁跟我们也无私交,没必要上赶着蹚这趟浑水啊!”   曹炎风自然是明白的,也知道几个长老素来主张明哲保身。他只是不愿意相信,整个凌霄宗,甚至连他一直以来最敬仰的师父,胸襟都会如此狭隘。   思及此,他忍不住重重地喘了口气,偏过头高声斥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要分沧澜派凌霄宗吗?瑶光城是什么地方,一旦沦陷,乱的可是整个天下,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明白吗?”   “可既然那里的情况如此凶险,我们这些人去了又有什么用?”关明英被他一吼,也觉得自己很委屈,马上振振有词地出言反驳。   “再说句不好听的,那帮妖族想要的是天命之女,只要那位叶道友现身,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沧澜派就是因为一直不肯交人,才被妖族困在城中多日,可咱们又没这情分,犯不着为了她,把自己也搭进去吧?”   这话一说,曹炎风登时听得眸光一震。   他想到叶寒霜对修仙界众人一次又一次的舍身相护,想到她在四方宝库中的坦诚相待,想到周常生三番四次的出言不逊,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怒气。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失去感恩之心,更不该把旁人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而丝毫不想着回馈。   曹炎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就没了继续争辩的欲望,闭了闭眼沉声道:“凌霄宗的人听着,倘若有不怕死的,愿意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的,现在便跟着我去瑶光城支援两派。”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众修士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而青年面色未变,继续朗声道:“那么多道友已经在前面和妖族鏖战多时了,大家都是同气连枝的仙门弟子,便没有缩在后头当乌龟的道理!”   他是凌霄宗掌门座下的二弟子,又是公认的修仙天才,即便曾经在仙门大会和叶寒霜一战大败伤了锐气,在门中也依然有着极大的声望,更别说他近来修为境界连连突破,势头一片大好。   于是一时之间,竟有不少弟子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眼里闪动着耀眼的光芒,纷纷表示愿意跟着二师兄离开!   “曹师兄,你现在是要公然违抗长老的命令吗?”关明英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禁满脸震惊地高声斥了一句。   但曹炎风已经领着一众追随者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直到这群人御剑彻底飞远,关明英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忙拉过旁边的殷梁急声道:“曹师兄疯了,我赶紧传讯给师父,你们快去拦住他,至少不要让他带走雪灵贝,要是——”   “关师兄!”   没想到,平日里温温吞吞甚至显得有些胆小怯弱的小师弟却一声疾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拦着曹师兄的。”   他骄傲地把头一昂,明亮的眼中划过一抹坚定的神采,“我还要跟着他一起走!”   话音刚落,少年便毅然决然地仗剑而去,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紧随其后赶赴瑶光,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只留下关明英愣愣地呆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此时瑶光城的境况,也的确与他所料相差无几,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城中的修士已经和城外的妖族连着奋战了许多时日,早已是精疲力竭伤痕累累。此时双方虽暂时休战,但穷凶极恶的妖修却盘亘在城下迟迟不肯离去,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这块肥肉。   见状,越修默神色微变,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锋利的长剑。   他右臂和下腹皆有不小的伤口,因为时间紧迫处理得很是仓促,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隐隐作痛。但他却硬生生忍住了,依然直挺挺地立在城楼之上,给所有冲在一线的战士带去信心和鼓励。   旁边一个沧澜派的弟子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又看了眼城下蠢蠢欲动的强敌,心口狠狠一跳,忍不住担忧地小声询问道:“师兄,凌霄宗和我们不睦已久,他们真的会来帮我们吗?”   其实越修默心里也没有底,但为了鼓舞士气,他还是强笑了一下,语气笃定:“一定会来的,私怨如何比得上全天下的安稳,他们应该会以大局为重。”   那年轻弟子却似乎不大相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毕竟凌霄宗几位长老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尤其是那位周常生,简直是小气刻薄到了极点,平日里的刻意刁难都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种情况下,真能指望他们出面相助?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吧。   他叹了口气,垂下头沉默半晌,又开口道:“师兄,那我们为什么不传音给小师妹呢?妖族不是说了,只要她现身,就——”   “糊涂!妖族的话能信吗?”少年登时一阵气血翻涌,眉头一拧冷声道:“他们对瑶光城是觊觎已久,即便是小师妹来了,难道就能信守诺言,放过这么一个要塞?”   因为情绪突然激动扯到了伤口,他甚至还没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更何况,这分明就是一个为她量身打造的局!小师妹在青龙城治病斩妖,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倘若再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岂不危险?我们怎么能让她承受这样的危险!”   “你倒是挺仗义。”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嗤。   越修默回头一看,一袭灰袍的青年正仗剑疾步走来,眉宇间还带着一点锐气,于是他当下就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吕若贤?”   吕若贤是青光阁的掌门首徒,当年在仙门大会上曾被他一剑打败。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也算并肩作战,但即便是面对面碰上,这人也从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会主动上前同他搭话。   大概是他面上的神色过于明显,吕若贤见了,便有点不悦地拉下了脸,“怎么?看到是我,有那么惊讶吗?”   “呃,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越修默有些无措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很诚实地回道。   闻言,对面的青年立刻哼了一声,“那我是挺讨厌你的。我这人呢,第一烦别人话多,第二不喜欢别人奢靡,而你嘛,刚好两个都占全了。”   越修默尴尬一笑:“那……我还挺荣幸?”   吕若贤斜睨他一眼,继续道:“那年仙门大会,我一路所向披靡,就是冲着冥霄秘境去的。看到最后一轮的对手是你,我还高兴了一阵,因为我觉得你就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纯粹是运气好才走到这步。但没想到啊,偏偏就在你身上栽了跟头!”   说到这,他自嘲一笑,“那是我输得最惨烈最意想不到的一战,自那以后,我便生了心结,过了很久才开始突破境界,所以我讨厌你。”   越修默微微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很骄傲的青年会在此时坦诚心扉,告诉自己这些。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其实那一战,是我人生中拼尽全力的第一战。我从前,算是个惜命又胆小的人,可是你那一剑,逼出了我的战意,自那以后,我便再没有想过退缩。”   “所以我谢谢你。”   这回轮到吕若贤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嘴角也露出了些微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城下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高呼,打破了两人之间难得的和谐:“城里的人听着,别再负隅顽抗了,快把天命之女交出来!”   说话的人正是同他们交战多日的媚欢宗女修——阮玉仙。此人在那日同叶寒霜一战之后便没在修仙界出现过,没想到再次相遇,却已经成了妖修。   越修默看见她猖狂的模样便来气,忍不住探出头怒声斥道:“媚欢宗好歹也是名门正派,你身为宗主的嫡传弟子,居然和妖族同流合污为虎作伥,简直是无耻!”   不料妖媚的女子听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咯咯娇笑起来,“是人是妖有什么打紧的,能打赢就是真本事,小弟弟,你也就只能逞口舌之快了。”   她面色一变,下一刻,雄浑的妖力便蓬勃而出,不断闪烁着青色的光芒,犹如千军万马气势汹汹地朝他袭来!   这阵势的确声势浩大,强大的威慑力仿佛透过虚空滚滚而来,于是城墙之上的两人目光一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吕若贤眼中无波无澜,“我就算是死,也要守住瑶光城。”   这里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没有瑶光城,就没有青光阁,也就没有吕若贤。所以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绝不允许妖族的铁蹄践踏城中的任何一寸土地!   越修默嘴角微微一勾:“我也一样。”   除魔卫道,拯救苍生是他拜师时的志向,也是他一辈子的承诺。瑶光城位处要地,城中有那么多无辜的子民,城后还关联着整片青泽大陆的安危,那么他便决不能让妖族占领其中为非作歹!   他们的目的是一致,是以不需要再多说一句话,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些什么。两人联手,皆是心存死志,一招一式都丝毫不留余力,几乎是以命相搏!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此一来,两人的剑势就变得顽强而富有生命力,妖族的攻袭一波接一波那么凶猛,竟然还迟迟攻不下来。   阮玉仙心中不免生出些浮躁,她不想再多做纠缠,眯着眼思索片刻,竟直接从身后拖出一个人来。   “你们来看看,这是谁?”   于是越修默凌厉的剑气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空中,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战场之上,那个鬓发散乱满身血污,连面目都有些模糊的女子,不是秦绮绿又是谁?   “秦师姐!”   他不禁目眦欲裂,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手上的剑都差点拿不稳了,旁边的吕若贤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刻就收回了自己的剑锋。   见状,阵前的妖媚女子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得意洋洋道:“认清楚了吗?你们再反击一次呢,我就在她身上多划一刀,看看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她血流得快。”   “阮玉仙,你敢动她一下试试!”越修默咬牙切齿地恨声道,眼睛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而其他修士也已经出离愤怒,怒骂声不绝于耳。   但阮玉仙却对这样的盛景极为享受,拿冰冷的剑锋轻轻蹭在秦绮绿的左肩,眼中闪烁着全然的恶意,“你看我敢不敢?”   而后,她又朝城楼之上的众人挥出重重一击,熊熊的火焰便伴随着巨大的妖力席卷而至,引起一阵焦灼。   因为阵前有亲近的道友在,众人怕伤到她,便开始有些畏首畏尾,于是刚刚好转的局势又急转直下。   秦绮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此刻被抑制住了全身的灵力,根本无法挣脱,也不能自爆,嗓子也几乎是沙哑的。   但那股强大的信念感却让她战胜了喉咙的艰涩,拼尽全身的力气厉声喊道:“都别管我了,炮仗精,你现在就一剑杀了我!”   “不,秦师姐我不能!”越修默眼中饱含着热泪,连前方的路都快看不清了,脑子里一片嗡嗡巨响。   他怎么可能对秦绮绿出手?   那可是从小带着他修行,会骂他会凶他,但更会关心他爱护他的秦师姐啊!   “越修默,你给我动手!为大义而亡,我死得其所,亦无怨无悔!”见越修默不答应,秦绮绿越发激动起来,几乎是口不择言。   “你听好了,若因为我一人,害了城中的百姓害了大家,我即便是侥幸脱身也会立刻自裁于此,说到做到!”   女子分明已经被封住了所有修为,但声音却依旧很是嘹亮,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她虽然深陷泥泞无法动弹,可一双眼睛却灿若明星让人不敢逼视。   “你给我闭嘴!”   阮玉仙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副死人样,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摆出这种正气凛然的姿态,当下就气得飞起一剑直刺喉咙,想让她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这一剑来得又急又快,她和秦绮绿的距离还如此之近,远在城中的众修士鞭长莫及,怎么可能拦得住这一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锐利的剑气直逼女子纤细的脖颈!   但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段大段雪白的绸带,而且又厚又长,仿佛是从天边延伸过来似的,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把秦绮绿整个人包裹住。   电光火石之间,宽大丝滑的绸缎就卷着她飞上了青天,直接落到了一个不算宽阔却很温暖的怀里。   于是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纤瘦的女子就这样盈盈立在空中,手上牢牢攥着绸带的一端,神色冰冷,却又明艳不可方物。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阮玉仙的剑气甚至离秦绮绿的脖子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可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边的战俘就已经在无声无息间被轻而易举地掳走了!   秦绮绿也懵了,甚至有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一层层柔软的绸缎包围着,身上还被一股精纯的灵力默默滋养着,舒服极了,连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正好瞧见女子柔和漂亮的侧脸,一下子就觉得心里酸酸涨涨,几乎是克制不住地低喃出声:“小师妹……”   即便是再严酷的刑罚,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地抗住,生死一线之间,她也能毫不畏惧地坦然面对,可是在此刻,秦绮绿居然湿了眼眶。   而这一出,也猝不及防地打乱了城下妖修的阵脚,这一战突然就迎来了转机。   紧接着,城楼之上就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是叶道友,叶道友来救我们了!” 第74章 以一敌五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血色四合,刮着阵阵萧瑟寒冷的风,城中是人,城下是妖,两边正死死地对峙着,谁都不肯相让。   叶寒霜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绸缎的一端,另一只手在秦绮绿的肩上轻轻安抚了一下,而后靠近她耳畔轻声说道:“秦师姐,你身上的伤不轻,但只要好好养,都能恢复。”   秦绮绿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在先前的对阵中受了重伤,后又被自己的宿敌阮玉仙掳走,受尽了各种折磨。这个媚欢宗宗主的爱徒在投奔妖族之后,也不知学了什么歪门邪术,不但封住她的灵力和经脉,还毁她心肺刺她骨血,让她无力挣脱几乎是动弹不得。   这样凶残危急的情形之下,秦绮绿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如今能捡回一条性命,还没有连累到无辜的修士和城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自己的一身修为,她根本就没抱什么指望。   可即便在这样的时候,小师妹却记得自己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还特意说了这一点。   而且她眼底的神色也并非全然的安慰,更像是一种承诺,仿佛在告诉她,这伤一定能治好,她的身体也可以恢复如初!   于是秦绮绿几乎是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心头涌上一阵酸酸涨涨的暖意,眼底闪着水光,重重点了点头。   下一刻,厚重的白绸便裹着她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稳稳地落在了城楼之上。紧接着,墙头上的弟子便乌拉一下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献上自己的关心。   “秦道友小心!”   “没事吧秦师姐?伤怎么样了?”   越修默第一个伸手扶住了女子无力的身体,语气急切地朗声催促道:“快拿清心丹来,呃还有续骨草也一并拿来!”   “我没事,”秦绮绿面色苍白看上去很是虚弱,但眼睛发光,精神倒是不错,还朝身边人淡淡一笑,示意大家不要担心,“小师妹刚刚已经用灵力替我梳理了经脉,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众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忍不住重新把目光投向那个忽然从天而降,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力挽狂澜的神奇女子。   “咦,叶道友为什么不用剑呢?”青光阁的毕子昆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曾在仙门大会上被宋清台干脆利落地一剑击落在梅花桩下,输得心服口服,而宋清台又被叶寒霜以一招“骄阳似火”打败,是以叶寒霜的剑术在他心中,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可是像今日这样重要的生死一战,对面的妖族一个个都手持尖刀,闪着冰冷而锋利的光芒,她可倒好,怎么连个剑都不拿?   旁边几个修士一听,也觉得有些纳闷。叶道友凭着一柄剑在凶险的冥霄秘境中杀进杀出,在诡谲的四方宝库里扭转乾坤,她的剑意登峰造极乃是修仙界的共识,但此时却收剑不出,难道是要等到关键的制胜时刻,才能亮出来吗?   不过尽管叶寒霜的身上没带任何兵刃,唯有三丈白绫缠缚手中,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股气势,也依然让人觉得锋芒毕露。   在面对妖族大军的时候,那张艳丽的芙蓉面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接先发制人狠狠挥出一掌,浑厚精纯的灵力便掀起一阵罡风直直地袭向众妖!   见状,阮玉仙不禁发自肺腑地冷笑了一声。盼了这么久,这位在修仙界名声正盛的天命之女,可算是出现了,也不枉费她精心策划布了这么久的局。   她可还一直记着当日被这个臭丫头烧断了一截青丝,还被她打得口吐鲜血颜面尽失的事,如今看她自己主动钻进了圈套,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是时候该让你付出代价了!   阮玉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不慌不忙地挥出一剑抵挡住前方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势,而身后妖修弟子的境界都比不上她,当下就被叶寒霜的掌风打了个正着。   “主上!”有几个修为较低的妖族,发出一声高呼之后,竟是一个后仰径直倒了下去。   但阮玉仙却没有分给这些妖修半个眼神,好像丝毫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也听不见他们受伤之后的痛呼。她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叶寒霜狠狠踩在脚下!   “瞎叫唤什么?还没死的,就给我爬起来布阵!”她狭长的双目危险地眯起,祭出长剑在空中极快地飞旋,瞬间就撩动了四面八方的劲风。   剑光和剑气交织在一起,形成天罗地网,刹那间风云变幻。天色先是暗了一瞬,但很快就迸发出一道五彩的光芒普照万物,周遭竟变得比之前更为明亮。   紧接着,原本整整齐齐的妖族大军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成了几个阵营,仿佛在按照一定的规章和走位重新排列,迅速出击把叶寒霜团团围住!   而阮玉仙就立在中间操控着一切,流动的攻势好像相辅相成,又似乎各司其职此消彼长,力道连绵不绝,变幻的阵型看得人眼花缭乱,甚至分不清阵头阵尾,一个恍神就会深陷其中。   这样精妙的阵法变化,在瑶光城这么久以来的人妖交战中竟然从未出现过,于是城中的修士全都怔住了。   原来先前的对阵,妖族根本就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   那么,这也就佐证了一点——这群妖修确实对叶道友的到来筹谋已久,甚至极有可能设下了极大的埋伏,于是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叶寒霜也愣了一瞬,但极快的反应力让她迅速恢复了镇定,对阵法的足够精通和了解更让她一眼就辨认出来眼前是什么架势。   这是一种几乎失传的阵法,名为五绝阵。   此阵分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各自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而阮玉仙所处的位置,正是中央的水门,这便牢牢控制住了阵法的命脉,也护住了此阵不被轻易破坏。   而自己此刻身处阵中,只要稍有不慎,一步走错,便会遭到五门的同时围攻,而且攻势各有不同千变万化。   看来这帮妖修为了对付自己,还真是煞费苦心。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上,一并都解决了吧!   叶寒霜心中一哂,悄悄收紧了手上缠绕着的绸缎结,而后毫无预兆地突然凌空而起,松开手指向上狠狠一抛——   于是,阵法立刻受到了感应,五门齐开光华万丈。然而万万没想到,这波攻势还没完全发出,就被大段大段汹涌而来的白绫绊住了脚步!   火门的妖修最是耳聪目明,原本能对场上局势做出准确的判断,并伺机而动给予迎头痛击。而此刻,他们却被团团绸缎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看不清也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变化,于是所有的判断就完全被扰乱了。   土门人少,但有漫天的黄沙席卷而来,声势浩大。可厚厚的白绫一甩之后,这些暴动的风沙尘土就被打散了,失去固定的方向,自然就尘归尘土归土地落回了地上,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木门是木系妖修的聚集地,他们手中全是柔软而纤长的藤蔓,与绸缎交缠在一起甚至难分你我,看起来势均力敌。   可紧接着,叶寒霜微一使劲,藤蔓上的白绫就越抽越紧。活物比不过死物,传输养分的筛管被牢牢堵住之后,没过多久,所有的藤蔓就在一瞬之间全部枯死!   金门的妖修灵力最强,也最骁勇善战,他们的手上都拿着锋利的短刀长剑,但还没出击,就被狡猾的白绫死死纠缠住。而且这白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居然邪门到连斩都斩不断。   五门同时攻袭,叶寒霜也用五条白绫同时应战,以一敌五,本是四面楚歌。可到了现在,这看似威胁极大的阵法,居然全被她一人攥在手心里动弹不得!   “嘶——叶道友的白绫究竟是什么珍贵的宝贝啊?”城楼之上,有几个年轻弟子情不自禁地惊叹起来,直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女子今日没有用剑。   有这样刚柔并济的武器在手,自然没必要再用剑了。   “这可不是什么宝贝,我看就是小师妹在路上随便扯的。”秦绮绿回忆了一下方才白绫紧紧裹身时的触感,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   她的伤已经被仔细地处理过了,也吃了治伤的丹药,但始终不肯回去休息,非要坐在城楼上观战。众人实在拗不过,也就只好由着她去了。   “啊?随便找的?”先前开口的弟子忍不住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珍贵的不是那条白绫,而是小师妹的一身神力。”越修默骄傲地挺了挺胸脯,结果一个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就痛得龇牙咧嘴。   但他也不在意,一夸起叶寒霜来便口若悬河停不下来,“小师妹是武修,身上的真气很是厉害,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只要把真气灌入其中,这普通的绸缎,也能比刀还坚硬,比剑还锋利呢!”   “竟有这样的事。”   “果然不愧是叶道友!”   闻言,众人面上的敬佩感慨之色更甚,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战局的发展。   而越修默说的也确实没错,厚实的绸缎承载了无穷尽的内力,自然就变得百毒不侵,势如破竹,于是三两下就打得四门妖族都毫无还手之力。   而后,只见叶寒霜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抽手——妖修头晕眼花不知今夕何夕,风沙全部垮台,藤蔓彻底被连根拔起,锋利的兵刃甚至全被绸缎裹住一并卷走!   电光火石之间,金木水火土五门中就废了四门,阵法的威力大大削弱,眼看就要面临支离破碎的危机。   “一群没用的东西!”阮玉仙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   身边的手下都被打得不敢冒头,但她却不愿意认输,眼睛一眯,忽然从怀中甩出一个形状奇特闪着青光的法宝。   此物棱角分明,上面镶嵌着极其锋利的片片钢刀,凛冽的刀光堪比世间所有的名剑神器。   对面的女子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一勾一退之间,有条缠人的白绫竟然碎成了一片一片,如同飘雪散落在空中!   阮玉仙登时心头狂喜,毫不犹豫地就要乘胜追击。她兀自沉浸在一时的得意中,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偏离了水门的位置,在不知不觉中被叶寒霜逐渐引开,而且走得越来越远。   而她要的就是这片刻的松懈!   叶寒霜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于是等阮玉仙沾沾自喜地把所有白色绸缎都破开之后,就看到锋利的剑锋直直地对准自己的胸膛刺了过来——   竟是图穷匕见!   她眸光一震,反应极快地退让开来。但随着剑锋而来的还有凌厉的剑气和澎湃的剑势,她被逼得几乎退无可退,拼尽全身的力气飞身而出,好不容易才终于避开致命一击,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阮玉仙就发现不对劲了。   叶寒霜的目标似乎根本不是自己。   这一剑不过是个幌子,她虚晃一枪之后,最锋利的剑气早就以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和疯狂的速度,势不可挡地冲着水门中心的阵眼而去!   “快拦住她!”反应过来的阮玉仙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自己也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去试图阻止——   可是已经迟了,那几个妖修的反应速度怎么可能及得上叶寒霜精心筹谋的这一剑?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五门全失,妖修气绝倒地,天地失色,整个阵法毁于一旦!   阮玉仙身为阵法的开辟者,自然受到了极大的重创,一下子急火攻心,气得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她居然又一次小瞧了这个臭丫头。   本以为自己彻底改修炼妖功之后,修为已是突飞猛进,阵法之术也是出神入化,应当能报之前的一箭之仇,但没想到还是被她给比了下去!   思及此,她忍不住抬眸看了面前冷傲的女子,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但转念一想,按照计划,瑶光城马上就要覆灭,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那么收拾她就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阮玉仙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恶狠狠地看了叶寒霜一眼,半晌,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撤!”   妖族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又伤亡惨重地灰溜溜地离开,看着甚是凄凉。而叶寒霜注视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心中却莫名划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就在这个时候,城中的修士突然齐齐地欢呼起来,打断了女子的思绪。他们甚至纷纷从城楼上飞身而下,兴高采烈地把她簇拥在了中间。   “多谢叶道友相救,你这一战真可谓大快人心,替我们大家好好地出了口恶气!”吕若贤朗声谢道,眼中涌动着显而易见的感激。   他一直视瑶光城为家,而叶寒霜救了这座城池,那便是救了他的命。   “没错,小师妹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那群妖修有多猖狂!”劫后余生的越修默又恢复了原来的话痨性子,蹭着女子的胳膊,不自觉地撒起娇来。   耳边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虽然有些吵闹,但却生气勃勃,让叶寒霜方才一直绷着的面色也不禁变得柔和起来。   “大家都辛苦了,受伤的弟子也要好好休养,我这里还带了不少伤药,咱们先进城吧。”   “好,那咱们之后再慢慢聊。”   一群人有说有笑,气氛一片大好,但没想到刚一进城,叶寒霜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不自觉地沉下面色,停住脚步四下打量了一阵,只觉得整座瑶光城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似乎被什么东西笼罩着似的。   于是她立刻就叫住了众人,“等等,你们不觉得,这城中的气息有些古怪吗?”   “我想应当是有妖气的缘故,这段时日咱们一直在同妖族作战,身上难免带了些妖气,过段时间大概就会消散了。”吕若贤托着下巴推测道:“许是因为叶道友刚来,所以不习惯吧。”   “不,没那么简单。”叶寒霜很笃定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种不太妙的预感又重新浮上心头,这帮妖族费尽心机将她引到这里,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撤退了,一定还有后招!   她思索片刻,突然神色凝重地问道:“吕道友,最近这段日子,城中没有灵力的凡人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吕若贤一下被她问住了,他们每日忙着同妖族交战守住城门,还真忽略了城中其他的百姓。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他皱着眉头回忆了一阵,而后沉吟道:“我记得毕师弟曾经提过,最近城中百姓都很暴躁易怒,甚至时常互相斗殴,我那时还以为是城中局势危急,影响了他们的心情。”   “这应当不是主要原因,归根结底,是魔气在作祟。凡人比修士更加敏感,也更无法抵御这种侵害,所以才会性情大变。”   叶寒霜扫视了众人一圈,沉声道:“你们先试试把自己的灵力汇聚到膻中穴,再经由天突直冲百会。”   众人对她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立刻依言照做,结果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看到自己手臂上有黑色的细丝在四处游走,颜色深浅不一,数量还各有不同。   “这……这就是魔气?”越修默不禁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颤颤巍巍地问道,“所以也就是说,我们大家,现在都沾染了魔气?”   “没错,如果放任这股魔气蔓延,那么整座城的人最终都要化为邪魔,而且还会殃及到全天下。”叶寒霜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十分严肃。   所谓邪魔,便是一具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无法自控,只会被魔修利用去做各种恶事。   果然,这才是一场真正的算计,而且这也说明,妖魔两界的势力,的确是联手了。   “邪魔?”吕若贤一听就被吓住了,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不自觉地就看向身边的女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来,俨然把叶寒霜看作了主心骨。   叶寒霜微微抿唇,轻声道:“我们有两件事是当务之急,一个便是找出魔气的源头,及时遏制。另一个就是想办法化解魔气。”   即便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她的面色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说话不紧不慢,温和的嗓音一下子就抚平了众人心中的焦躁不安。   有叶道友在,那就一定不会有事。   这是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力挽狂澜之后,给大家传递出的信号。   于是他们暂时放下对未知的恐惧,也开始积极地献言献策起来。   “其实我记得藏经阁里面的一本古籍中曾经写过,这种魔气是能用世上最纯净之物化解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东西指的到底是什么?”吕若贤开口道。   最纯净之物?   有人突然灵光一闪:“那不就是南海的雪灵贝吗?”   “对啊!”此言一出,旁边立刻就有人跟着附和,“四方宝库里的天机不是说,南海之贝,解救世人吗?那这指的,就是化解魔气吧。”   叶寒霜也赞同地点点头,“说的不错,雪灵贝想必就是此一役的关键。”   “可是这雪灵贝不是在凌霄宗手上吗?”一直静坐在旁修生养息的秦绮绿冷不丁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方才那么凶险的情况下,他们向凌霄宗求援,尚且没等到任何回音,如今再开口要这圣物,他们能给吗?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一个清朗的男声在沉闷的空气中缓缓响起:“诸位道友,实在对不住,我来迟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御剑款款而来,为首的那个青年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手上正托着一个雪白发光的物事。   正是雪灵贝! 第75章 魔气爆发   曹炎风领着凌霄宗弟子赶来支援,还把雪灵贝一并送了过来,这无疑解了瑶光城此刻的燃眉之急,但同时,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按照古籍中的描述,南海的雪灵贝是世间最纯净之物,一旦破壳而出,便会如同一轮皎洁的明月升到半空中,净化所有的污秽和妖邪之气,那么魔气也就自然而然会被一并祛除。   但此刻,这枚漂亮洁白的扇贝正紧紧地合在一起,怎么分都分不开,贝中的灵气也出不来,更别提化解魔气了。   在第十次试图打开两瓣贝壳未果后,众人都有些沮丧,甚至对此法的可行性也产生了一点怀疑。   “刀也试过了,棍也撬过了,大石头都碾过了,可是一点儿用都没有。这雪灵贝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打开啊?”   越修默不耐烦地扒了扒头发,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前发着淡淡光泽的白贝,急得大声嚷嚷起来。   “就是啊,按说叶道友的剑那么锋利,什么东西砍不断?可居然也刺不破这南海之贝的外壳,确实有点太邪门了。”有人立刻跟着附和了一句。   这时,有个凌霄宗的弟子突发奇想,眼睛一亮提议道:“那要不,咱们用火烤试试?说不定一受热就开了。”   “……那这贝不就烤熟了吗?你怎么想的,这可是圣物雪灵贝,还真拿它当花蛤了?”旁边一个沧澜派的弟子立刻撇撇嘴反驳道。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两个门派才刚刚握手言和,还没说几句话,那种天生不对盘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又开始互相呛声。   眼见着这群人讨论的方向越来越歪,而且越说越不靠谱,叶寒霜赶紧凑上去岔开话题:“不过这么一直试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再找找看前人有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吧。”   青光阁这个门派和沧澜派、碧天宗比起来其实不算显赫,但宗门里的藏经阁却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藏书丰富,收藏了很多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孤本和修炼秘籍,还有各种极其珍贵的经文。   吕若贤领着众位修士上了阁楼的四层,这里光线极为昏暗,是藏书的最佳之选,是以最珍稀的摹本和原版书册都锁在此处。   他一边打开木箱的锁,一边和其他人解释道:“我们青光阁门中所有的古籍几乎皆在此处,我之前说的雪灵贝能消除魔气,也是从这里读到的。”   说着,他便小心翼翼地举起其中一本厚厚的典籍,翻到其中一页,眼睛一亮道:“就是这本,还写到了雪灵贝外壳极其坚硬,非一般之物可以撼动,所以咱们多找找,肯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开始翻看这些古旧的书册,细细地查阅,只有越修默还在周围来来回回地踱步,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哎呀你别走来走去瞎折腾了,赶紧一起来找吧。”吕若贤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的,“现在急也没有用的,若是不得要领,怎么样都是白费功夫。”   “不行,我看不进去!”少年俊朗的面上满是急色,眼睛里都是烦躁不安,连坐都坐不下来,隔一会儿就长吁短叹一次,隔着两丈远都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波动的灵力,看上去几近崩溃。   这样的反常举动让叶寒霜忍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诧异之感。   越修默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虽然脾气有点急,但心里其实极有分寸,越到危急关头越谨慎,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开口,更不会轻易就说放弃,可现在这副模样……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皮一跳,疾步上前迅速拽过少年的手腕一看,那黑色的细丝果然已经蔓延开来,几乎要在他白皙的手臂上画出诡谲的图腾。   再一抬眸,居然发现他脸上也开始泛起一股黑色的雾气,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这是魔气开始发作了!   怪不得他开始无法自控,甚至频频做出反常之态。   叶寒霜心中一凛,当机立断聚起一团纯厚的灵力,然后牢牢握住越修默的掌心,把磅礴的灵气一点一滴灌入其中。   于是,两股势力在越修默体内互相碰撞,强烈的冲击让他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就仿佛冰火两重天在来回地拉扯,差点让他痛呼出声,脑子也一片混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凝神屏气,我会帮你疏通经络,稳住心神别让魔气压制过你。”   这时,女子沉着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好像一盏明灯,瞬间让他坚定了方向。两人一同努力,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了魔气暗流汹涌的暴动,面上手上的黑色印记也跟着悄悄褪去。   而后,越修默又闭目调息了片刻,才终于缓过劲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突如其来的一阵喧哗声打断。   “大师兄,大师兄!”   青光阁弟子毕子昆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连招呼都顾不得和在场的众人打,神色显得有些仓皇,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和颤抖。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吕若贤顺势扶了他一把,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秦师姐,刚刚,她原本好端端地在调息养伤,不知怎么就脸色发黑,气息紊乱,季长老给她输了好多灵力,又吃了静心丸才有所好转,现在已经昏睡过去,暂时没有危险了。”   “什么?”叶寒霜登时心头一惊,当下就要赶过去看看情况,但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是几乎如出一辙的症状,还是一前一后如此接近的发作时间,先是秦绮绿,再是越修默。   再仔细一想,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尤其是秦绮绿,从阮玉仙手下逃生后,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所以,这便和她昨日的推想完全严丝合缝地对上了,魔气侵袭的快慢果然和人的身体状况有关,身体越弱修为越低便越容易发作!   那么如此一来,现在瑶光城里最危险的应该就是——   她眉头一拧,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身边的青年,沉声问道:“毕道友,城中百姓可有异动?”   毕子昆愣了一下,而后忙不迭地点点头回道:“今日有几出比较大的暴乱,都在城东的燕尾塔附近,但已经被聂师兄几人拦了下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一定有事!”吕若贤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大声疾呼道:“你赶紧多派些弟子过去,最好是近期不曾受过伤的,这些闹事的城民可能很快就要入魔了,到时候容易控制不住。”   百姓入魔?此一事真乃非同小可!   毕子昆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寒战,脸色也变得愈发严肃起来,嘴唇微抿,信誓旦旦地沉声答应下来:“好,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而吕若贤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眉宇立刻涌上一股担忧:“魔气蹿袭的速度怎么会这样快?先是重伤的修士,再是凡人,照这么下去,整座城必定难逃一劫。”   “是啊,”叶寒霜的神色也十分凝重,一边说话,手上翻书的动作也没有停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现在不仅仅是雪灵贝打不开的问题。”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曹炎风冷不丁出了声:“就像叶道友昨日说的,魔气的源头一天不找到,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中魔气越来越肆虐,根本无从下手。”   于是众人纷纷沉默下来,这件事好像一下子陷入了一个僵局。   吕若贤用两手托住头颅,满脸苦恼。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可我是真的不明白,城中到底为什么会有魔气出现?”   他手一扬,神色极为不解,“妖族来犯之前,师父和几位长老预感到风雨欲来,特意在城中布下青光阵作为防御,还耗费了全身大半灵力,因此直到现在还在闭关中。有这样精妙的阵法在,怎么会没有用呢?”   “是啊,此阵本该固若金汤福佑全城,按理说也能抵挡住魔气妖气的侵袭,真不知道现下这样的境况是如何造成的。”   越修默听了,也跟着附和了一句,他的嗓子因为方才压制魔气还有些沙哑,还轻咳了一声。   “不错,我从前也曾听说过青光阵,阵法不大,作用的范围却很广,灵力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进城中的四面八方,能惠及每一个人。”曹炎风也搭了一句腔,显然对此阵极为推崇。   青光阵?   福佑全城,范围极广,悄无声息惠及每人?   叶寒霜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阵法,脑中灵光一现,心头一下子涌上来一股不太妙的预感,立刻出声询问道:“这个阵法布在何处?”   “唔,就在城东一座山谷,离燕尾塔不远。”吕若贤解释道。   闻言,女子清亮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锐利,明知故问地提醒道:“方才毕道友说过,百姓寻衅滋事的地方集中在哪里?”   越修默记性不错,立刻不假思索地回道:“是城东的——咦,也是城东的燕尾塔?”   他一下子愣在原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会吧?”   叶寒霜面色一凝,单手握拳往书案上一锤,沉声道:“看来,咱们一定得去仔细研究一下这个阵法了!”   能散布灵力,就代表能传播魔气,这青光阵的另一头,也许并不是所谓的庇佑,而是联结着一个妖魔肆虐的龙潭虎穴! 第76章 绝不认命!   瑶光城是青泽大陆地域最辽阔的山城之一,背靠连绵起伏的山脉,整座城的地势都很高,尤其是城东的燕尾塔,倘若站在其上往下眺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就是这里了。”吕若贤领着众人疾步踏入山谷,没走几步,虚空中的繁复阵纹就闪着蓝白相间的夺目光芒,一下子映入大家的眼帘。   定睛一看,这阵法每过一时半刻还会发生细微的变化,上面的符咒和铭文不断跳动若隐若现,周遭灵气浓郁,而且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就是青光阵?”曹炎风审视的目光在波动的阵纹上四处流连,仔细寻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丝破绽,便忍不住赞叹道:“果然是名不虚传。”   “是啊,光站在这儿就感觉浑身上下的灵力都变得更充沛了。”越修默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感叹道。   虽然他来瑶光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一直都待在城头同妖族抗战,鲜少在城中走动,也未曾来城东见识过此阵,如今这一看才觉得甚是玄妙。   整个阵法恍若春风化雨,丝丝灵气绵绵不绝而来,让人仿佛沐浴其中,而这种感觉离得越近便越是明显。   于是他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轻轻触碰浮在空中的光点,结果登时就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嘶——”越修默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收回了手。   “小心!”吕若贤连忙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面色严肃地提醒道:“越道友,青光阵的威力很大,不能太靠近,否则就有被灵力击伤的危险。”   “原来是这样啊。”少年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胸口,但随即又有点纳闷,“那这阵法既然如此厉害,看着也不像是被攻破了的样子,那这魔气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这其实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疑惑,而且你们看这里——”他指着阵纹中最明显的那一团金色图腾,面上满是不解。   “师父闭关前曾嘱咐我每日派人留守观察此阵,说只要此处并未变成红色,就代表青光阵的运转一切正常,没有妖邪之气入侵,城中定然是安全的。怎料现在……”   “是吗?原来还有这样一出。”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探讨了半天,还是得不出半点结论。曹炎风猛一回头,忽然发现叶寒霜一反常态地一直没有开口,便多问了一句:“叶道友,那你怎么看?”   叶寒霜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乍然被叫了一声,先是愣了片刻,而后便神色凝重地沉吟道:“我还是觉得这阵法有古怪。”   虽然它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破绽,阵纹严丝合缝,阵眼完好无损,雄浑的灵力还散遍全城,可是站在此处,她感受到的并不是舒适和惬意,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主意。长剑“唰”地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出鞘,灵力和真气同时贯穿其中,破开虚空中闪烁的蓝光,迸发出一道最锐利的锋芒!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剑光一下子笼罩了阵法前的整片空间,从阵中不断逸散而出,在空中飘飘洒洒的光点,就像被照妖镜照到了一般,直接显出了原形。   众人这才惊讶地发现,在细细密密的灵气之中,居然还暗藏玄机。破开灵力外壳之后,隐匿其中的道道黑色魔气就无处遁形,全部暴露了出来!   “糟了!”叶寒霜登时眼皮一跳,马上高声提醒道:“快用灵力护体,阵中传输过来的那些都是魔气!”   可是她显然已经说得晚了,越修默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魔气就突然暴动。随后,他浑身上下逐渐弥漫起浓厚的黑雾,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牙关紧咬看上去极为痛苦。   叶寒霜心中一凛,赶紧伸手扶过有点脱力的少年,另一只手顺势把雄浑的灵力推入他的筋脉,曹炎风和吕若贤也紧随其后。   三人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往他的身体里灌,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魔气的蹿袭,但越修默手腕间出现的黑色细丝却始终没有消失,很显然,他的症状比先前更为严重,已经到了难以压制的地步。   所有人的神色都沉了下来,而其中,吕若贤无疑是最惊讶的,对这件事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狐疑道:“怎么会这样?魔气居然也能毫无阻碍地通过青光阵,这阵法难道失效了吗?”   “那我倒觉得没有,青光阵其实是个聚灵阵,汇聚天地万物之灵气福泽全城。但这也意味着,若换了魔气也是一样的。”   叶寒霜忍不住叹了口气,把自己方才的推测说了出来:“是以若有人把妖邪之气想法设法隐匿于灵气之中,就刚好钻了空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魔气透过阵法进入城中,再散布全城。”   闻言,其他人不由得满目震惊地面面相觑。   那布下这阵法还有什么用?不仅不能防御魔气,甚至还完全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要我说,干脆把此阵毁了,让外面的魔气再也进不来,源头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曹炎风提议道。   “恐怕不妥,师父曾说过,青光阵布阵之时,用了门中许多上古秘宝做支撑,一旦布下就会扎根此地,与瑶光城血脉相连,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连根拔起的?”   吕若贤一听就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身为青光阁掌门首徒,自然比大部分人都要了解这个阵法,因此语气显得十分担忧。   “而且这样精妙的阵法周遭力量巨大,若此时破阵,必然引起大乱,到时魔气彻底遍布全城,那才是真的不可收拾。再者——”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喧哗声打断。几人停下交谈,顺着骚动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似乎就在燕尾塔附近。   “那边发生什么了?”曹炎风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具体的情况。   而吕若贤毕竟对城中的状况更为熟悉,一看方位再一听声音,立刻就辨认出来了,“不好,是毕师弟和聂师弟,应该是那边被魔气入侵的百姓控制不住了。”   闻言,身边几人的眸光都狠狠震了一下。   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问题一出接着一出。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分头行动了,各自顾好一边,再谈其他。   叶寒霜心中一沉,立刻看向身边的青年,“吕道友,你对这里比较熟悉,还是先过去帮忙吧。还有,麻烦告诉季长老要留心秦师姐,她受的伤重,现在魔气可能已经发作了。”   “……好,我会的,那你们多加小心。”时间紧迫,吕若贤也没有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就御剑飞升而去。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越修默俊秀的眉头皱得很紧,他此刻胸中气息极为紊乱,心头的暴动情绪几乎要抑制不住了,便用力抠住掌心苦苦忍耐着。   “吕道友说这阵法不能破,那难道就这么看着魔气到处蔓延吗?”   叶寒霜自然看出了他此刻的煎熬,一边暗自渡了一点灵力过去想尽量让他好受点,一边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不能破,那就换,只要把魔气统统转化为灵力,就能让全城人都受到解救。”   “曹道友,雪灵贝给我!”   “好!”曹炎风丝毫没有迟疑,立刻从怀中掏出雪灵贝递了过去。   紧接着,叶寒霜便把长剑一挥,内力注入其中闪着夺目的剑光,带着凌厉的剑气直冲南海之贝而去!   越修默立刻会意,也强撑着身体加入进来,曹炎风自然也上前一并跟着施法。   这股力量过于强劲,周遭顿时罡风大作,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潮。   可是无论三人怎么使劲,处在风暴中心的那枚纯白光洁的雪灵贝就是丝毫不为所动,硬如磐石的外壳始终完好无损,甚至完全没有一丝将要打开的迹象。   这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死局。   叶寒霜心中一紧,不免生出些许焦急。但她素来沉稳,眼睛稍微闭了闭,立刻就把燥郁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再次试图出剑,却被心底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已经沉寂很久的系统突然诈尸,幽幽地开口道:“雪灵贝只能由真正的命定之女亲启,光靠你们几个是打不开的。”   一听这话,她手上的动作瞬间顿住了,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几次的交锋已经让叶寒霜对苏婵月的认知越发清晰,此人的毅力未必及得上林承天,智谋也不及晁缜,剑意不如秦绮绿,天赋比不得宋清台,若论慈悲善良,更比不上凌芝芝和越修默。   但她就像是一个被上天选中的宠儿,方方面面都还做得不错,虽然都算不得出类拔萃,却胜在均衡与全面,还有那得天独厚的运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雪灵贝还非她不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因为她手中有明隐剑?”   “不错,天底下只有最锋利的上古神器才能破开最坚硬的贝甲,这就是天道纲常,亘古不变。”系统的语气斩钉截铁。   闻言,叶寒霜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恍然大悟。   原来所谓的命定之女救苍生,指的就是这件事。   可是她先前曾听季长老提过,魔族现下大举来犯,已经围攻玉衡城,双方交战极为激烈。苏婵月和元烨明此时应当都在城中御敌,两地相隔万里,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来瑶光城救人呢?   系统叹了口气,“青龙、瑶光、玉衡三城,乃一殉一难一生,按照天道原先的发展,苏婵月会在这座城覆灭之后出现,用雪灵贝封住此地的邪魔。不过现在有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所以也不好判断,只能等。”   等?   魔气入体是多么危急的事,一旦发作变成邪魔,便会彻底沦为没有思想只会攻击的傀儡。   成为邪魔并非药石罔效,可却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凡人入魔超过一日便即刻暴毙,修士入魔超过一日,即使被救回也不能再恢复自身的修为,而超过三日就得殒命。   时不我待,所以如何能等?   更何况,既然天道打定主意要让瑶光城受难,一贯主张顺应天道的怀鸿志云天衡一干人等,难道会让苏婵月及时赶来救援吗?   啪嗒——   就在这时,叶寒霜突然听见一声脆响,回头一看,越修默的面色已经彻底变黑,手一松,锋利的长剑就这样落在了地上。   她不禁浑身一震,马上向他的体内灌入了滚滚的灵力,但这回,越修默的身体却仿佛一个无底洞,吸收了那么多灵力却没有任何好转。   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的黑色细丝依然在不断蔓延,还越变越多形成诡异的图腾!   “小师妹,我身上的魔气,是不是已经压制不住了?”到了这会儿,一直在强行克制着自己体内暴动的少年,居然突然平静下来,声音清润,眼神甚至还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这简直像是回光返照!   叶寒霜心中大恸,精神愈发紧绷,继续输送灵力一刻也不敢停。   然而越修默却把她的手轻轻推开,咳嗽了两声,笑着道:“别再浪费灵力了,我知道自己没救啦。小师妹,等我真的成为一具不分善恶无法自控的邪魔傀儡,你就一剑杀了我吧。”   “说什么胡话,我说能救就是能救!”叶寒霜根本不去听他说的话,固执地想要继续为他输入灵力,眼眶不断发酸,甚至感受到了一阵湿意。   “我是认真的。”少年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小师妹,我知道你看着冷淡,其实最是心软,但真到了那时候,一定要杀了我。”   “我越修默,宁可死也不能伤人,也不要那样活着。”他微微勾起嘴角,充满眷恋地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而后便使出最后的力气,极富技巧地一掌拍了过去!   叶寒霜对他不设防备,下意识地一挡,手便收了回来。下一刻,没有灵力补给的越修默就彻底被魔气侵占,原本闪亮的一双眼眸,也在瞬间变得空无一物。   他往日常常撒娇,最喜欢笑,便是生气,也能一下子被哄好,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可是现在,那张白净的脸已经被黑气牢牢覆盖,竟是一丝笑意都没有了。   “三师兄!”   然而少年已经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呼唤,如同傀儡一般,浑身上下散发出惊人可怖的煞气,直接仗剑毫不留情地向着眼前的女子袭来!   由人到魔,不过一瞬之间,居然就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叶寒霜的心不禁整个儿揪在了一起,扬袖挥剑反击,打得越修默连连后退,却在看到他面上的痛苦之色时仍忍不住手下留情,但反被他抓住机会,又掀起一波极大的攻势。   “叶道友小心!”   就在这时,曹炎风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给了越修默重重一击,然后用捆仙索牢牢地束缚住了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直接把他困得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狂怒的嘶吼。   随后他把剑一收,抬眸看向叶寒霜,神色近乎冷酷:“越道友现在神智全无,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了,所以你千万不能手软。”   “我明白的。”女子抿了抿唇,已经迅速地调整好了情绪,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   见状,曹炎风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流光,语气突然变得极为柔和,“那么一会儿对我,也是一样的。”   叶寒霜登时就是一惊,立刻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青年的面上不知何时竟萦绕着浓厚的黑气。原来方才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灵力,又离此阵太近,魔气早就不知不觉扎根体内,眼看就要入魔了!   “曹道友,你也——”   曹炎风却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叶道友,你是我见过心胸最宽广、最强大、最有担当、最善良也最温柔的人。”   他的语速很快如同倒豆子,仿佛在担心自己说不完一样,但最后的这句话,却说得很慢很坚定。   “所以我们都相信你,永远,不论生死。”   闻言,叶寒霜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轻微地哽住了,眼眶又是一阵发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曹炎风满意地笑了,而他话音刚落,眼中的光彩就迅速消失了,面色也随即变得漆黑一片极为冰冷。   这回,叶寒霜当机立断,强压下心中的不忍,直接狠狠飞出一掌,用缚灵诀死死捆住了青年。   而后,她在萧瑟的冷风中极目远眺。   不远处是蹿动的人群,他们眼中尽是空洞显然已经入魔,往城中的方向一看,那里只有滚滚而来的黑雾,看样子也已经沦陷,抬头就是阴沉沉的天色。   叶寒霜静静地站在这里,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身后的瑶光城,像是一座死城。   因为一直用内力抵御着魔气的侵袭,此刻周围又不断有强大的威压波动,来去之间,她竟生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但这种伤势,叶寒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对着雪灵贝又发起一阵猛攻,真气灵力滔滔而出,于是嘴角便又溢出了血丝。   可她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刺出手中的利剑。   既无人来救,便只能自救。   她决不能辜负这么多人的信任,一定要破开雪灵贝,赶在一日之内救下所有人!   “小叶子,要不你就认命吧。”系统看着她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觉得有点心疼。   一路过来,它看着自己的这个宿主一步一个脚印,不断跌倒不断受伤,硬生生走出一条血路,实在太不容易,“到目前为止,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可是天道也不是每一次都可以违逆的。”   “你积攒了那么多功德,等到天劫那天,我就能用金钟罩保你平安,到时候你就天高任鸟飞了,现在何苦那么拼命呢?”   认命?   为什么要认命?她从来就没认过命!   说什么天道,难道天道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众生陷入险境,不但袖手旁观还落井下石吗?   他到底凭什么视人命如草芥,凭什么轻而易举地操纵整个天下!   极度的愤怒之下,叶寒霜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既然雪灵贝只能由明隐剑开启,一定是有其特定的原因的。   明隐剑是怎么来的?   那是千万年前的仙魔大战,神魔死伤无数,逸散的灵力和魔气积郁其中,历经多年才炼化成了这柄举世无双的宝剑。   现在整座城都是魔气,而她手握磅礴的灵力,谁说,她不能再造一把“明隐剑”呢! 第77章 真是个疯子   叶寒霜清亮的双眼坚定地直视前方,手中锋利的长剑紧了紧,真气暗自运转从指尖汩汩流入其中,而后一跃而起当空狠狠斩出一道缝隙!   刹那间,浑厚的灵力就从锐利剑锋中迸发,经由四面八方奔涌而出,如同大江大河里泛起的滚滚波涛,卷起四下的习习凉风,又原地飞旋汇聚成一股直冲云霄的罡气。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青光阵上繁复的阵纹波动得愈发剧烈,旁边被牢牢束缚住的曹炎风和越修默原本已经平静下来,这会儿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又开始嘶吼着奋力挣扎起来。   不好,这魔气已经越来越猖狂了,若不赶紧加以遏制,后果不堪设想!   叶寒霜心里一沉,袖摆高高扬起,一剑就撩动了风云,让天地为之色变。她的剑势几乎是压倒性的,气势逼人所向披靡,本该轻而易举地把魔气纳入囊中。   但没想到,灵力所到之处,那一道道看似凛冽的魔气,不是悄悄散开隐匿在风中,就是逃得无影无踪。周遭逸散的丝丝魔气似乎是提前察觉到了这股强大的力量,竟纷纷灵活地避开了。   这情况不大对。   叶寒霜不自觉地拧起眉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有力的手腕迅速翻转,剑身在头顶抡出半道弧线,直接划出一个灵力四溢的圈飞了出去,牢牢箍住妄图四处逃窜的妖邪之气。   而后,那些丝丝缕缕的魔气被雄浑的剑风卷在一处避无可避,逼不得已只能直直地和灵力相碰,然后就听见“砰”地一声——   两者不但没有融在一处,反而是一拍两散!   看来这个办法也不可行。   她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做出了精准的判断,马上放弃了继续尝试的念头。   魔气和灵力本就不是同源,几乎一对上就会互相排斥,甚至迅速背离原先的轨迹,想要将它们严丝合缝地彻底融合在一起为己所用,绝非易事。   当年那柄明隐剑之所以能够取仙魔两道之精粹炼化而成,也是经过了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的积淀,灵气和魔气,都是随着年岁逐渐渗入其中,这才做到水滴石穿。   可问题是,她现在剩下的时间,却只有不到一日。   叶寒霜不禁轻微地眯起双眼,静静地站在阵前感受着周遭灵压瞬息万变的波动,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既然有人可以把暴戾的魔气伪装成灵力,化作和风细雨,悄无声息地骗过阵法渗透进瑶光城,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如法炮制瞒天过海呢?   于是她当机立断把剑收回,敛住了所有外露的锋芒,将灵力牢牢地封存在体内,只余一点真气萦绕在身侧,毫无防备的模样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下子就成为了邪魔最大的靶子。   而也正如她所料,下一刻,原本四散开来的魔气就争先恐后地朝她涌了过来,青光阵更是不断颤动,上面漂浮着的细微黑雾一直纠缠在一起,会聚成一团团精纯的邪魔之力,最后,竟然硬生生全部灌进了叶寒霜的身体里!   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被强劲的灵力和魔气同时冲刷,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地撕扯,简直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强烈的痛楚瞬间涌了上来。   “你疯了?快停下,那可是最能迷惑人心的魔气!”察觉到叶寒霜的危险意图之后,系统几乎是立刻惊叫起来,连声音都变了。   “要是被魔气入侵反噬,变成邪魔傀儡,就算是我在你脑中,也不能担保让你神智保持清醒,你明不明白?”   而叶寒霜此刻正在承受澎湃魔气的侵袭,气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身躯,只带来了疼痛,却没有让她的大脑产生一丝一毫的混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想,这好像还是这位系统兄头一次那么激动。   她不禁心头微暖,一面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一面还强撑着开口,用很笃定的口吻轻声安抚道:“我明白的,我现在很清醒。”   正是因为足够清醒,才做了这个堪称大胆的决定。   寻常的正道修仙者会被魔气影响最终成为邪魔,一来是因为他们修炼的根基是灵气,与魔气天生相抗,乍一入体极易引发筋脉的紊乱,难免失了心智。二来则是因为太过年轻,历练不够。   而她如今虽然身处修仙界,修为也已经恢复,灵力畅通无阻,但毕竟还是一个武修。   对于一个武者而言,无论魔气还是灵力,不过是一种额外的修炼手段,只有真气和内力才是她真正赖以生存的法门。所以她受到的干扰,反而会比其他人更小。   更何况,这天底下有魔修,也有妖修,魔气和妖气也并不是只能带来危险和灾难,这原本就是一柄双刃剑,既能害我,也可以为我所用。   魔气满身,也可以心向光明,这是元烨明告诉她的。   妖气遍体,也可以弃恶从善,这是常恨天告诉她的。   所以控制不住的,从来都是人心。而她对自己的道心,有绝对的自信,没有什么邪魔外道能扰乱她的心神,拦住她做想做之事!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不断运转着身体里奔腾的内息。渐渐地,那些磅礴汹涌的魔气竟真的被她压制了下去,灵力开始占了上风,真气更是牢牢稳住了阵脚。   随后,不论再多的魔气入体,也只是雨落无声,悄悄地沉入其中,再也没能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于是系统一下子就愣住了。   它好像忽然就明白,过去叶寒霜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一路摸爬滚打,最后变成武林中首屈一指无人不服的侠士高人,靠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出众的天资,不是绝佳的根骨,也不是勇于坚持的毅力和善于筹谋的心思,而是这份无论何时何地都稳如泰山硬如磐石的心境。   她不信命,不服输,不盲目,不退缩,是以魔气、妖气这些能彻底摧毁寻常修士的东西,对她而言却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更难得的是,这个人还足够果决,只对别人心软,对自己却心狠到令人发指,竟然敢用自己的身子去当剑炉,同时承载魔气和灵力炼就一柄剑,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真是个疯子。   可是偏偏又疯又令人心生叹服。   系统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多嘴劝了一句:“可是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别担心,我有分寸。”叶寒霜弯了弯嘴角,在心里宽慰道。   长时间的炼体伐髓,让她比其他修士更能忍受烈焰经身寒气入体的苦楚,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虽然难熬,却也并不陌生,因为这和她每次破武道之境时所承受的痛意,没什么太大不同。   没人比她更能忍。   是以熟悉的剧痛蔓延过后,体内磅礴的灵力终于彻底包裹住了魔气,两者完完全全交融在一起,变成一股激流,正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于是叶寒霜立刻举起了手中锋利的长剑。   这把剑,没有剑灵,也没有一丝生气,当中空空,却恰恰是最好的容器!   她指尖微微用力,体内的澎湃便被尽数逼出,只听风声呼啸而过,所有的魔气和灵力就都被引入剑中。这把剑瞬间变得极为沉重仿佛有千钧,剑身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还不断地发出嗡鸣声。   在灵气和魔气的来回打磨里,剑锋闪着冰冷的银色光芒,如同仙子一般圣洁,可周身的剑气却泛着赤红的锋芒和乌黑的浓雾,恍若深渊魔头。   明暗交错之间,周围掀起的狂暴罡风前后夹击着叶寒霜,她痛得几乎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可面上却露出了快活的笑意。   她要的明隐剑,终于炼成了!   叶寒霜眼神一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举剑而出,毫不犹豫地就朝着空中飘浮着的白色圣物狠狠刺出一击!   锐利的剑光一闪而现,自上而下从贝身划过,那坚硬的贝壳终于裂开了一条缝,耀眼的白光立刻就透了出来。   紧接着,“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响起,下一刻,洁白无瑕的外壳就猝不及防地分成了均匀的两瓣。   雪灵贝彻底打开了!   刹那间,极其刺目的光芒就从中迸发出来,刺目到叶寒霜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它就已经迅速飞到半空中。   传闻此物如同皎洁的明月,但此刻看来,反倒更像是烈日骄阳,圣光普照,光芒顿时拂过草木,抚过人脸,洒满了整个山谷。   旁边的越修默和曹炎风已经慢慢地安静下来,面上的黑雾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周围魔气的威压也开始渐渐变淡。   叶寒霜眼中划过一丝喜色,随后看了看仍在波动的精妙阵法,又抬头瞧了眼远处城中的阴云,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而后,她立刻把剑一挑,恰到好处的剑风一下子就把半空中的雪灵贝卷了起来,然后精准地落到了青光阵阵眼中心。   霎时间,青光阵上细密的阵纹便陡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阵中上下皆爆发出惊人的光芒,然后在阵法的作用下,用了极短的时间就遍布全城!   于是,每一个被魔气侵染的角落都被雪灵贝的纯净之力净化,天边浓密的阴云逐渐褪去,城中厚厚的黑雾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天地之间,又出现了新的光芒,淡淡的,泛着金色。   是太阳出来了,仿佛在预示着瑶光城迎来了新生。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燕尾塔附近,被魔气控制的百姓也一个接一个地回过神来,纷纷面面相觑。   有人一脸迷糊,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儿啊?”   有人吓了一跳,惊得把手里的东西都甩了出去,“哎呦,我手里怎么还拿着刀啊?”   还有的人心比较大,也懒得追究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兀自催促道:“快回去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该生火做饭啦。”   “就是,都散了散了,好不容易妖怪都被仙人们打跑了,咱们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旁边有人跟着附和道。   他们嘻嘻哈哈地结伴而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烟火气,让这座饱受创伤的大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生机。   吕若贤从魔气侵袭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不知为何,他觉得眼眶有些酸涩,掩饰性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还牢牢地攥着师弟毕子昆的手腕。   青年不由得一愣,这才记起自己在入魔的前一刻,是在给师弟灌输灵力,好压制住他体内的邪气,只不过没有成功,倒是两人双双入了魔。   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眸一看,却发现对面少年的眼睛已经红得像只小白兔,里面含了一大包眼泪,还哭唧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连声音都在发抖:“大师兄!”   毕子昆年纪不大,修为也不算高,这些时日又是斩妖又是入魔,经历的变故实在太多,显然是吓坏了。   吕若贤心里一软,立刻抬手摸了摸他蓬松的头发,柔声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做得很好。”   毕子昆一听,更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一边啪嗒啪嗒地掉金豆豆,一边还把眼泪都蹭在了师兄的袖子上,嘴里哼哼唧唧地道:“多谢大师兄救我。”   “谢我就不必了。”闻言,吕若贤面上一哂,忍不住低低地喟叹了一声,“我们啊,都要一起谢谢叶道友才是真的。”   他远远一眺,看向真正变得固若金汤的青光阵,那里的天空已经是一片霞光。于是他的眸光逐渐变得深沉,浓浓的感激隐于其间,面上也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而这个时候,被人惦记的叶寒霜正在给身边两个刚刚恢复神智的人松绑。他们被缚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因为不断剧烈地挣扎,难免会落下一点小伤。   曹炎风动了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身上酸痛,心里却很温暖。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胸口各种情绪都积攒在一起,如同火山喷发,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磕磕巴巴挤出一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救下我们所有人的。”   而后,俊朗的青年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眼神闪了闪,忽然很慎重很认真地开口道:“谢谢。”   这两个字,曹炎风其实很早就想对叶寒霜说了,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谢你救了大家,谢谢你保住了这座城,也护住了天下,谢谢你不计前嫌,几次三番地救我于危难之中,谢谢你给我带来了力量,让我明白真正的修士应该是什么样。没有你的提点,也就没有现在的我。   只是像这样感激的话,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所以唯有这两个字能表达一二,而他相信叶道友能够明白。   叶寒霜不由得微微一愣,她原本正在给越修默解身上的捆仙索,闻言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一抬头,正对上曹炎风的视线,将他眼中真挚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动,便也回了他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全心全意地信任我,谢谢你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托与我,谢谢你顶着宗门的压力,排除万难带着雪灵贝赶来支援。   他们俩都没把话说穿,却都知道对方能懂,最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师妹,轻点轻点!”这时候,被两人暂时忽略的越修默已经开始嚷嚷起来,嘴里还不满地抱怨道:“这捆仙索一看就是曹炎风动的手,绑得也太狠了,简直是在捆猪嘛!”   “呵,”曹炎风立刻冷笑一声,凉飕飕地回击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先没轻没重地向叶道友出手,八匹马都拉不回,我才用捆仙索捆你的。”   “真的吗?”越修默马上变了脸色,紧张兮兮地看向旁边的女子,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还露出了叶寒霜最熟悉的神色,“小师妹,你没被我弄伤吧?”   “当然没有。”她忍不住笑起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我们了。”   “好嘞!”他暗自舒了口气,马上顺杆爬蹭着女子的袖摆撒娇,而后又趾高气昂地朝旁边黑着脸的青年吐了吐舌头。   他和曹炎风本来就不算对盘,先前是有正事在前,才能勉强和平共处,这会儿危机解除,两个人都是不肯退让的性子,加上门派之间还有恩怨,简直是三两句话就能吵起来。   太阳渐渐西下,照在人身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耳边争吵声不休,叶寒霜劝了两句没劝动,就懒得理这俩幼稚鬼,径自把这两人丢在了后头,让他们自己握手言和。   越修默扁了扁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优秀又有涵养的修士,理应要更大度。   再说了,凌霄宗虽然从长老到弟子都一个样,不但小肚鸡肠,眼睛还都长在头顶上,看见他们沧澜派的就要挖苦几句,但总归曹炎风这个人还是够仗义的。大家出生入死一回,总该放下成见,交个朋友。   他自觉做好了心理建设,便率先伸出了求和的橄榄枝,轻咳一声凑过去,小声嘀咕道:“曹道友,我发现你们凌霄宗虽然都挺烦人的,但你还不错。”   曹炎风听了呵呵一笑:“越道友,我也发现你们沧澜派虽然都挺不错的,就你最烦人。”   越修默:“……”哦豁,果然凌霄宗的弟子都一样讨厌! 第78章 欲加之罪   叶寒霜成功击退了妖族,祛除所有魔气,又重新稳固了青光阵,磅礴的灵力和雪灵贝的圣光牢牢嵌于其中,并随着阵法的波动源源不断地渗透进周遭的空气,随风飘到每个角落。   于是整座山城逐渐弥漫起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这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甚至还传到了城外,开始在整片青泽大陆蔓延,邪魔外道闻风而逃,再没有人敢上门挑衅。   经过这番修整,瑶光城中的气氛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城民脸上一连几日都是喜气洋洋的。   青光阁掌门的府邸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花厅还摆了宴席,里面坐满了年轻的修仙弟子,大家畅所欲言很是热闹。   虽然许多人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病容,有的面色苍白身上还有伤,但那种劫后余生的欣慰和庆幸却一直洋溢其间——   城守住了,城中百姓的安危也护住了。   虽然过程惨痛到不忍回顾,但到底是熬过来了!   “事出匆忙,宴席只好操办得简单了些,还望几位小友不要见怪。”季长老一边说话一边疾步走来,花白胡须微微抖动,面上还带着点明显的歉意。   “等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出关了,你们的伤大概也都养好了,到那时,青光阁定会好好办一场大宴,以感谢大家这次的鼎力相助。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说着,他还微微躬身,竟是朝眼前这几个修仙界的年轻翘楚行了大礼。   见状,沧澜派几人顿时吃了一惊,他们作为晚辈,可不好意思受这个礼,于是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侧身避过,顺势把老者也往上一扶。   秦绮绿在这里资历最老,自然要代表门派说两句,当下就连连摆手婉拒道:“不用不用,长老您太客气了,除魔卫道安定天下,原是每个修士理所应当要做的事,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没错,大难当头,各大宗门本就该同舟共济,何必如此生分。您要这么说的话,可真是折煞我们了。”曹炎风面色严肃,也跟着表态。   “欸,宴是一定要备的。”吕若贤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再说也不止是为了感谢你们,也是为了庆祝瑶光城平安无恙这件大喜事,这段日子,大家实在过得太不容易了。”   “而且现在是双喜临门了。”季长老马上补充了一句,面上终于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声音听上去也很是振奋,“玉衡城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越修默一听眼睛就亮了,立马追问了一句。   旁边的秦绮绿也跟着开了口,眼底隐约含着一点希冀:“我记得您之前说,魔族围困玉衡已有多日,那是不是现在事情有转机了?”   谷师兄和苏师妹如今都在玉衡城中,前些时日还听闻那里局势紧张,千山派和流仙门都派了弟子前去增援,她正担心两人的境况呢,如今一听这话,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而叶寒霜虽然没开口,耳朵却瞬间支棱了起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闻言,季长老捋了捋胡子,浅笑颔首继续解释道:“之前魔族的确是来势汹汹,哪怕周长老和段掌门都带弟子前去增援,对上他们的千军万马依旧有些艰难。”   曹炎风一听顿时愣住了,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情绪,忍不住开口确认道:“您是说,我们凌霄宗的周常生长老也去了?”   “没错。”季长老神色自然地冲他点点头,“各大门派都去了好些人,但魔族也是全军出击,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而后,他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松快起来,“好在后来,沧澜派的大弟子临阵爆发,竟一人直取魔族首领的性命击溃了魔军,现在的玉衡城,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安宁了。”   沧澜派大弟子?   那说的就是元烨明了。   看来他不但平安无恙,还力挽狂澜守住了一方城的子民!   叶寒霜看着季长老面上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还有提起他时赞不绝口的语气,脸上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心口也开始异样地跳动起来。   只不过下一刻,这点莫名其妙升起的小情绪就被她抛到了一边,因为她又想起了系统曾说过,天道的安排是一城殉、一城难、一城生。   而眼下的局势已经愈发明朗,先是青龙,再是瑶光,现在是玉衡,传说中的三城全部相继保住,那么天下就乱不起来,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由此看来,这场天定的浩劫,也许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个猜测让叶寒霜心中一喜,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嘴角微微上扬,端起手边的琉璃酒盏,正想品一品瑶光城最有名的佳酿,但香甜的酒还没入口,突然察觉到身上的微微震动——她收到了一枚传音符。   而传讯之人,是远在万里之外支援玉衡城的宋清台。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用了修仙界最隐秘的一种方式进行传讯,讯息深深潜藏在两重铭文之中。   叶寒霜眉头一皱,几不可察地轻轻“嘶”了一声。   宋清台的为人她是最清楚的,若非事从紧急,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进行传音。   这就说明,他此时传递的消息是绝密的,不能为他人所知。也说明,他在传讯之时,很可能身边有闲杂人等或者遇上了意外的险情,并不方便说话。   但季长老刚刚不是说玉衡城的情势大好吗?怎么他还会给自己传递这样的秘信呢?   叶寒霜心头莫名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起身向众人告了罪,“季长老,诸位道友,你们慢聊,我先出去一趟。”   “小师妹你早点回来啊,我们可都等着你呢!”越修默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举着酒壶冲她嚷道。   “就是啊,叶道友你可是我们瑶光城的大恩人,我一会儿还要敬你酒呢。”吕若贤笑吟吟地说道,语气听上去却很认真。   “那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叶寒霜冲他拱了拱手,而后转头叮嘱了越修默一句,“师兄你伤还没好,就少喝点酒吧。”   闻言,俊俏的少年只好不情不愿地把酒盏放下。女子淡淡一笑,向众人歉意地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席,而后四下查探,飞快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低声念了两段铭文,展开了传音符。   紧接着,宋清台发来的金色符文立刻就显现在她的眼前。   “谷师兄被诬为魔修,人证物证俱在,恐有危险,速来。”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完全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   叶寒霜的脑子登时就“嗡”地一声,有那么一刻甚至停止了思考,只剩下一连串的疑问。   元烨明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可是他的境界高深,又一向小心谨慎将自己的气息掩饰得极好,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被识破了?   而且还是人证物证俱在,恐有危险——   叶寒霜拧着眉,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眼中的神色不断变幻,随后,脑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曾经被她忽略的问题重新浮现了出来。   她立刻在心里问系统:“你知道,沧澜派真正的大师兄谷雨,在话本中的结局是什么吗?”   “这个当然,他可是关键人物。”系统似乎在那边翻找了一阵,而后很笃定地回道:“他早年堕入魔道不知所踪,在天下大乱师门有难时回到门派,不慎身份暴露,受千夫所指,最后以死明志。”   闻言,叶寒霜不禁眸光大震,手心一下子攥紧了。   天下大乱时回到门派,身份暴露以死明志?那不就是现在吗?   她有点茫然地睁大双眼,随后,元烨明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一下子就在她脑海中回响起来。   “谷雨人没事,只是他魔修的身份不方便回到沧澜派,我便顶着他的名头前来探查一些陈年旧事。”   “从很早开始,我就能窥探到一点天机,有时候是和我自己有关,有时候是和我身边的人有关。”   “其实每次我都很努力地想要避开那些可预见的灾祸,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宿命靠近。”   叶寒霜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那么这一切就都对上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亳州的碧天宗,所以那个时候,元烨明应当就是为了调查谷雨入魔一事而来的。   而之后他顶着谷雨的面貌,留在沧澜派调查所谓旧事,应当也是因为他早已预见了谷雨未来的命运,想要扭转这一切。   谷雨修为不够高,被修仙界的几大宗师勘破魔修身份,并不奇怪。可是如今,境界深不可测的元烨明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依然被抓了个正着,这点着实令人心生诧异。   更重要的是,元烨明既然替代了谷雨,那么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宿命?   思及此,叶寒霜的心立刻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重重地喘了口气。   不行,她现在就要去玉衡城!   ——   而此时的玉衡城,正处在冰火两重天的状态。城里的百姓和修士都在因为战后难得的安宁而欢欣雀跃,可城主府中却没有一丝一毫逼退魔族来犯的喜气。   偌大的厅堂里十分寂静,侍女小厮和寻常弟子皆被屏退,只剩下各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以及他们的几个嫡传弟子,周遭的气氛极为凝重。   着一身黑袍的高大男子一言不发地立在正中央,背挺得很直,面上没什么表情,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逼视的强大威压。   “沧澜派苍涯峰首徒谷雨,你自甘堕落改修魔道,在人魔两界交战之时潜藏于此,究竟意欲何为,你的计划又是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凌霄宗的周常生就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气焰极其嚣张地质问道。   面对这样的叫嚣,元烨明却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只一个抬眸,却有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神色淡淡地否认道:“我没有。”   “呵!”周常生冷冷一笑,“验仙石在你手上就变成漆黑一片,还说自己不是魔修?”   旁边的苏婵月听了,立刻神色恳切地辩解道:“周长老,我想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大师兄斩杀魔族时毫不留情,怎么会是魔修呢?”   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一直以来跟众人一起并肩作战,给所有人提供强大支撑的师兄会是一个魔修!   周常生当即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苏小友,你和他师出同门,自然要护着他。但我凌霄宗可不会放任一个邪魔外道,出现在正义之师!”   “可是我也觉得谷师兄不会做这样的事,先前要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击溃魔族的大军,还有——”凌芝芝立刻出言反驳,但话说到一半,就被华梦兰及时制止了。   中年女子沉着脸,用力拽了自家徒弟一把,神色严厉地冲她摇摇头。   凌芝芝立刻就噤了声,虽然她这段时日成长了不少,但性子总归还是软的,不敢明着忤逆师父,于是一下子就缩回脖子不敢说话了,只悄悄地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元烨明。   闻言,周常生的面上立马露出嘲讽之色,轻嗤道:“魔族的阴险狡诈,咱们这些日子以来,也领教了不少,吃的亏也不少了吧?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谷雨,你不过是化神期的修为,先前魔军夜里偷袭,你以一己之力对抗大乘境的魔族首领,将他击杀还能毫发无损,这件事本就极为蹊跷。”   说着,他半侧过身,锐利的视线四下扫了一圈,看似是在和男子说话,实则更是对在场众人的一次游说。   “后来,你又领着弟子们打败了如此强大的魔军。可到底是你真的击退了他们,还是他们根本就是受你指使没尽全力,想要先骗取我们绝对的信任,到最后再里应外合?”   诚然,越境胜敌的事时常有之,并不能当作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但加上之前验仙石的事,联系在一起看,确实很可疑。   是以周常生这话,无疑就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意在一点一滴击垮他们心中对谷雨的信任。   见元烨明似乎无可辩驳,他心中愈发得意,而后话锋一转,面色也突然变得沉痛起来。   “还有我凌霄宗的这两个弟子,只不过无意间撞破你的身份,就被你下了毒手,如今被魔气侵袭神志不清。”   他把两个浑身冒着黑雾早已人事不知的年轻修士放到一边,怒声斥道:“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厅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这两个小弟子我认识,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确实是去找了谷师兄。”   “没错,而且我记得当时不是正好送了验仙石过去吗?”   “难道真是因为这个?”   窃窃私语愈演愈烈,渐渐地,众人看向元烨明的眼神也变得愈发惊疑不定起来。   这些事情单看也许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把它们都连在一起看,那就不是巧合,而是事实!   一时之间,堂中的气氛愈发诡异,有人甚至握紧了手中的剑,似乎已经开始做好战斗的准备。   而元烨明就这样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或愤怒或怀疑或震惊的眼神,面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两个弟子已经是邪气入体,成为了没有意识的傀儡,根本是死无对证。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刻意为自己设下的局!   不过自从魔族血脉觉醒之后,他被人误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   为了救玉衡城的人,为了稳住这片青泽大陆,即便是暴露了自己的修为和身份,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就算身为魔修,他也始终问心无愧。   不过事已至此,干脆先恢复自己的真面目,总好过毁了谷雨身为沧澜派首徒的名声。至于背后设局之人是谁,之后再探查也不迟。   元烨明的眼睛微微一眯,袖袍中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手心悄悄聚起一团灵力,已经在筹谋着如何在不伤人的情况下从这里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素来沉稳冷傲的宋清台却一反常态,神色激动地举着剑冲了出来。   “清台不可!”旁边的段仲明担心他的安危,立刻高声制止,但却没拦住这个徒弟。   一瞬的工夫,他已经揪着黑袍男子的袖摆,痛心疾首道:“谷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然而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青年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的责怪和怀疑。   比起这些所谓的证据,宋清台更愿意相信自己多日来的感受,谷师兄剑意纯粹,心性纯良,能在战场上舍己为人,为道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大魔头!   是以他一面举剑靠近,一面却暗自把极小的声音传了过来:“先别冲动,我已传讯叶道友,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闻言,元烨明不禁心头一震。   寒霜……   于是他掌下一顿,把灵力又悄悄收回,负手而立,头一回开口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对这两个弟子下手。”   “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周常生依依不饶,然而话刚说到一半,瞬间被一个巨大的响声所打断。   循声望去,虚空之中竟骤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上面有华丽的蓝色阵纹不断震颤,剧烈的罡风刮过之后,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居然从阵中破空而出!   她身穿一袭白色长衫,面带寒霜神色清冷,就如同一轮皎洁的明月,凌空踏步而来。   “是叶道友!”   “她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是……传送阵?”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便是华梦兰和段仲明之流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传送阵是多么复杂的阵法,运转一次耗费的灵力几乎是巨大的,便是大乘宗师也少有人能运用自如。   可叶寒霜才修炼了多少年,居然已经可以把传送阵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怪胎?   于是所有人都忍不住拿惊叹感慨的眼神看向女子,可万众瞩目之下,叶寒霜的眼里却只注视着那个站在正中的男子,并且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他走了过去。   她的眼睛好亮啊,里面不仅有全部的信任,还有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柔软。   元烨明忽然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砰砰跳得极快,方才那些指责和怀疑没在他心里掀起一丝波澜,但叶寒霜的出现,却让他觉得浑身炙热,仿佛有激流在心口撞来撞去!   可周常生偏偏还要在旁边阴阳怪气:“叶小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沧澜派的这位大师兄可是个魔修,你可别被骗了。”   “哦?”他话音未落,叶寒霜已经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元烨明的身边,两人靠得极近,那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证据呢?”清凌凌的声音仿佛淬了寒冰,叫人听着发抖,眼神更是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刮向眼前的老者。   “验仙石就是最大的证据。”老者手拿着一块火红色的方形玉石,振振有词道:“此物遇妖变青,遇魔变黑,遇人变红,所以他就是个魔修!”   “此物不知真伪,也不知结果是否真的可靠,就凭它,也能证明我师兄是个魔修?”叶寒霜冷冷一笑,“如此轻率地下定论,周长老就不怕冤枉好人,让大家寒心吗?”   “此物乃上古圣物,不可能有假!再说了,为什么旁人的结果都没有出错?”周常生扯着脖子据理力争道。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叶寒霜嘴角一勾,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   她才刚刚经过瑶光城一役,别说身上的这柄剑,便是自己的体内都有魔气残存,只不过被灵力牢牢包裹住,旁人都感知不到罢了。   下一刻,她手一扬爆发出极强的一股灵力,瞬间把周常生手里的验仙石吸到了自己的手上——   火红的石块居然完全变黑了。   甚至比之前在元烨明手中的时候还要黑!   围观的众人都惊住了,周常生更是瞠目结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磕磕巴巴地道:“你,你难道——”   “怎么,周长老是觉得,我也是个魔修吗?”叶寒霜眼中闪过一丝利芒,身上一瞬间释放的迫人压力几乎让周常生喘不过气来。   既然敢出手算计,就要承担后果。   我就是要指鹿为马,你又能奈我何! 第79章 “是道侣。”   叶寒霜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块验仙石,两者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块方正的玉石黑得几乎能滴墨汁来,就和周常生此刻的脸色差不多。   按理说,验仙石变黑,就能证明此人修炼了魔道,自然会受到正道的谴责。   可是此刻,堂中死一般的寂静,几个年轻修士面面相觑不敢开口,段仲明一脸为难欲言又止,向来最爱和稀泥的华梦兰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就连方才一直理直气壮喋喋不休的周常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原先的计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   一来,连着两个出类拔萃的修仙弟子都被打成魔修,实在过于蹊跷,那么验仙石的可信程度便大打折扣。二来,是今时不同于往日,叶寒霜在众人心里的分量,实在太重了。   青龙城的飞花疫病来势汹汹,城中又有妖兽横行,百姓苦不堪言人心惶惶的时候,是她及时赶去支援才镇住了局势,斩妖行医双管齐下日夜不休,还在极短的时间内研究出了根治病症之法,城中自此再无一人染病,彻底遏制住了此症蔓延天下的势头。   瑶光城和妖军鏖战数日,妖修人多势众攻势凶猛,城中修士伤亡惨痛,穷途末路之际,又是她从天而降力退强敌!   魔族诡计多端,那些能蛊惑人心的魔气藏匿于灵力之中,透过青光阵席卷全城,眼看所有人就要受制变成邪魔傀儡,她却一剑劈开雪灵贝净化解救了众生。   此一举不但阻止了魔气肆虐为祸人间,也相当于暂时瓦解了妖魔两界的同盟。从旁窥伺的妖族找不到可乘之机,自然不敢靠近,只能灰溜溜地撤退,这便换来了人界宝贵的和平与安宁。   修仙界的风声一向走漏极快,若非刻意封锁消息,是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是以叶寒霜领着各大门派的弟子连守两城的事迹便以极快的速度传开,经过一番添油加醋之后,还越传越玄乎。   若是从前,众人还只当她是沧澜派的高徒,天机阁推算出的命定之女,那么四方宝库之后,她就成了年轻一辈中最出色,也最具威信的修仙弟子。而现在,她更是成为了拯救苍生解救世人的大功臣。   各大门派的前辈长老一提起她就赞不绝口,无数修仙弟子把她当作自己的楷模,青泽大陆的许多凡人甚至一听到她的名字就觉得安心,几乎把她当菩萨拜。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敢去质疑她的身份?   再说天道命定之女若是魔修,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周常生自然发现了众人态度的变化,自觉被落了面子,眼睛一瞪看向叶寒霜,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不料女子却偏挑在这当口冷不丁地开口了。   “方才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跟几位前辈见礼,是寒霜疏忽了,还望见谅。”   她的态度同往常一样谦和有礼,目光真挚地投向身旁的华梦兰和段仲明,唯独侧过身,状似无意地直接略过了周常生,气得他登时就青了脸色。   段仲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暗流汹涌,兀自欣慰地笑着,轻声感慨道:“叶小友言重了,刚刚我看你的传送阵很是精妙,阵纹清晰不说,连阵型也有了很大改进,实在叫人叹为观止啊。”   说着,他还捋了捋胡子,视线在旁边的苏婵月和元烨明身上一扫而过,语气带着点赞赏,却又像是意有所指。   “说起来,云掌门也真是收了一群好徒弟,藏龙卧虎,一个个天资都不容小觑,不论御敌还是布阵,总能超出自己的修为越级行事,比起我们当年可强多了。”   他这话一出,显然就是已经站定了立场,想卖个好了。   叶寒霜闻言不禁微微一笑,顺势把话头接了下来,“段掌门说笑了,我们也就是平日修炼得多罢了,还有很多东西要向前辈们讨教呢。”   他们一来一往,围观的众人一听就反应过来了。像传送阵这样复杂的阵法,以叶寒霜目前的境界和灵力,原本是根本不可能操纵自如的,可她偏偏就是能运用得炉火纯青。   而谷雨作为沧澜派首徒,是修仙界少有的青年才俊,天资本就极高,那么越级斩杀魔族,逼退千军万马也不是没有可能。仅凭这点就怀疑他的身份,根本站不住脚。   周常生立刻觉出了两人话中的深意,当下就不悦地指了指手边两个神志不清的弟子,终于把憋了许久的质问说了出来:“就算验仙石真的有假,谷小友也确实是天纵英才神兵在世——”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可我手下这两个门人为魔功所伤的事,要怎么解释?”。   闻言,叶寒霜漂亮的柳眉轻轻一挑。   可算提到这一茬了。   她从刚到此处就注意到了这两个浑身无力靠在椅边的修士,他们面上黑气萦绕,看上去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但气息倒还算平稳,似乎暂时性命无虞。   这种模样何其熟悉,除了不会四处攻击之外,他们和瑶光城那些受魔气毒害后成为邪魔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这两者的背后,一定有其关联!   她心中立刻有了计较,神色平静地直视着眼前的老者,还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周长老说得有理,那不如,就让他们亲自开口跟您解释吧。”   这话什么意思?   众人听得皆是一愣,而后齐刷刷地瞪大了双眼,难道这两个修士还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紧接着,只见眼前的女子毫不犹豫地长剑出鞘,剑风狠狠刮过面颊,剑光锐利到刺目,但一闪而过之后却又变得柔和起来,还恰到好处地落到了这两个弟子的脸上。   那是被雪灵贝度化过的纯净圣光,再加上已经被叶寒霜炼化的精纯灵力,合在一起便是化解魔气的最佳利器!   于是下一刻,两人面上的乌黑之色竟然一点一点褪去了。   他们睁着眼,茫然地四下张望,看到身边围了这么多修仙界响当当的人物,还吓了一大跳,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了!他们的病好了!”凌芝芝一下子没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   那两个弟子一听更懵了,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彼此相顾无言眼睛里都是困惑。   他们得什么病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这里?   见状,叶寒霜默默地收回剑,轻声解释道:“两位道友别紧张,你们是被人所袭才失去了意识,现在已经没事了。”说着,她眼眸一垂,不着痕迹地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   元烨明立刻会意,上前几步朝两个不明所以的弟子温和一笑,低声问道:“不知道二位可还记得,你们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失去意识的?”   “呃,我记得好像是……”其中一个男修挠了挠脑袋回忆了半天,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还是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最后只好放弃似的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哎其实我也记不大清了,那个时候我正要赶去城郊,结果走到半路,好像忽然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也记不得了。”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反正一下子就脑袋发昏,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样。”   他们俩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对整件事完全是稀里糊涂,可是对元烨明那副全然不设防的样子不能作伪,显然彼此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龃龉,更没有所谓的发现了他魔修的身份。   那么,他就没有任何理由对这两人灭口。   于是周常生的面色一瞬间就变得极为难看。   “其实他们二位的症状,跟我在瑶光城中遇见的魔气入体之症有些相似,都是为人所控不能自已。倘若任其发展,便会成为魔族的傀儡为他所用。”叶寒霜面上有些凝重,语气也意味不明。   她很聪明地只略微提点了一句,也没做过多的发散,但旁人当然会跟着联想,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把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   宋清台当下就忍不住神色愤然地斥道:“看来这一出果然是魔族的诡计,他们虽然暂时被我们击退了,却贼心不死,还在暗中筹谋,妄图利用魔气蛊惑人心,控制人界。”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同仇敌忾,可不能自己人伤了自己人,我看他们现在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凌芝芝马上附和了一句。   他们两个像唱双簧似的,三言两语,直接就让先前“冤枉自己人”的周常生下不来台。   见状,和事佬华梦兰马上顺杆爬,言笑晏晏道:“说来说去,大家都是为了修仙界的安危,其实刚刚也是一场误会,周长老是关心则乱了。”   “确实是这样,不过大敌当前,咱们还是少一些口舌之争,多一些信任和理解。”段仲明把手背在身后,神色严肃,也暗暗地提点了一句。   闻言,周常生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今日是讨不到任何便宜了,便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段掌门所言甚是,只是这些天日日对抗魔族,他们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难免让人有些草木皆兵。方才如有冒犯之处,还希望谷小友不要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元烨明浅笑颔首,一副极为大度的模样,随后转而看向叶寒霜,眼中真挚的关切便藏不住了,“小师妹,你刚化解了瑶光城的危机便千里迢迢赶过来,实在是辛苦了。”   “我倒还好,说来还得多谢凌霄宗的曹道友及时将南海之贝送到青光阁,各大门派通力合作,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给了周常生一个眼神。   这突然的褒奖和诚挚的谢意,同他之前咄咄逼人的所作所为相比,高下立判,顿时噎得周常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一场闹剧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最后以面上的一片和平收尾。   众人散去之后,叶寒霜特意谢过了及时传讯的宋清台,又和凌芝芝说了会儿话,余光一瞥,就看见元烨明正抬脚往外走。   四目相对之间,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她立刻心领神会,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厅堂,一道在城主府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上漫步。   天色已经晚了,经历了连日的恶战,修士们身心俱疲,早就回房歇息了。周遭没有什么人,只能听见一点微弱的虫鸣,偶尔还有树叶落下飘在空中,显得十分静谧。   “你是从庆功宴上跑出来的吧?”元烨明挑眉看向身边的女子,清亮的眼里含着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我闻到了瑶光城佳酿的味道。”   “真神了你,这都能闻出来?”叶寒霜一脸惊讶,而后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我还一口都没喝着呢。”   “耽误你品酒,那就是我的不对了。”他嘴角微微勾起,马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琉璃酒壶递了过去,“这个赔给你。”   “……你怎么随身都带着酒啊?”女子面上不禁露出点好笑的神情,也不忸怩,马上抬手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之后,顿时觉得唇齿留香,身上暖融融的一阵畅快,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酒!”   而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神色微敛,抿了抿唇低声问道:“所以这次的事情,你觉得是谁的手笔?”   凌霄宗的周常生虽然一直和沧澜派不对盘,但此事涉及到人魔双方的交战,又有魔气搅入其中,这背后一定有其他人从中作祟!   “是魔界那边的,而且应当是紫魔君一脉,就是最早在亳州城林府袭击你的那波魔修。”一提到这事,元烨明的神色也变得慎重起来,语气很笃定地道。   “紫魔君一贯老谋深算,精通阵法和蛊术,在魔界势力不小,而且一直对人界虎视眈眈。”   叶寒霜对魔界并不了解,元烨明一说,这才恍然大悟,一针见血道:“所以这次他们和妖族联合,是想借着天灾瓜分人界?”   “没错。”男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但如今三城已定,他们没占到先机,又被打得节节败退,自然就会安分下来,现在最严峻的,恐怕还是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元烨明的眸光一瞬间变得晦暗不明,语气也低沉下来,“天灾有四重,第一灾,是疫病。第二灾,是妖袭。第三灾,是魔气。只是不知道这最后的一灾,会是什么。”   诚然,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其实都已经和他梦境中所得到的预示大不相同,没有妖魔横行,没有疫病肆虐,所有乱象似乎都在一点一点地平息。   这是当之无愧的拨乱反正,叶寒霜的出现,就好像是个变数,改变了很多人的宿命,甚至硬生生扭转了这片青泽大陆的局势!   可如今眼看希望就在前方,元烨明却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心头。   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也许明日过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平静美好的夜了。”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得地生出些许怅然。   “会有的,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天灾,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不料叶寒霜却很乐观,甚至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在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只会比现在更好。”   她顿了顿,又伸手指向漆黑的天空,“你看,星星也会一直在。”   闻言,元烨明先是愣了片刻。   而后,他就偏过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好像总是这样,总有一股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坚韧和冲劲,一次又一次带给身边的人继续前行的力量。   所以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抬头看。   因为对他而言,叶寒霜已经是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了。   元烨明弯了弯嘴角,心里不知不觉就软成了一片,突然冷不丁地问道:“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之后,修仙界就会重新恢复安稳,到那时,你想做什么呢?”   这回轮到叶寒霜愣住了。   其实来到这里之后,她的人生多多少少都在跟着话本走。为了摆脱最后被雷劫劈得魂飞魄散的命运,她一路参加仙门大会,进冥霄秘境,入四方宝库,虽然大部分时候过得也很快意,但总觉得有把刀悬在头顶,欲落不落。   如果之后天下安定了,她的雷劫也平安度过,那么她才算是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所以到时候要做些什么呢?   “唔——”叶寒霜思索了片刻,而后嘴角一弯朗声道:“我想我大概会走遍大好河山,每日饮酒品茶,继续好好修炼,锄强扶弱吧。”   这么想着,她娇艳的面上便不自觉露出了动人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粼粼的波光,“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吧。”   而元烨明就这样专注地一直盯着她看,忽然就想到了刚刚在他被人怀疑指证的时候,她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然后毫不迟疑地站在了自己的身侧。   那个时候,她眼睛里的光芒,就跟现在一样明亮。   砰砰砰——   胸口如坠疯兔在急速跳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克制不住了。   他想永远像这样站在她的身边。   元烨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寒霜,用袖袍掩饰住手心的些微颤抖,语气却还要故作坦然:“那一个人游历岂非寂寞,你介不介意,多一个人同行?”   “以后,我们都一起烹茶饮酒,一起醉卧花间,一起修行操练,一起除暴安良,好不好?”他的语气温柔又缱绻,尾音甚至微微上扬,如同小勾子轻轻搔过耳廓。   叶寒霜登时就觉得心里震了一下,耳根处还有点酥酥麻麻的,好像被猫抓了一下似的。   不对劲。   她不对劲。   这明明只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啊。   如果是越修默这么说,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嘲笑他,就你这酒量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带着你到处发酒疯。   如果是秦绮绿这么说,她应该会想都不想地欣然应允,还会让这位颇有经验的师姐带她四处游历一番。   可是说这话偏偏是元烨明。   于是先前有过的那种奇怪又无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甚至连脸都有点发烫。   嘶——她明明才喝了一口而已,这酒的后劲难道这么大吗?   叶寒霜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着,当下就有点不自然地转过脸,打了个哈哈应承道:“好啊,有元道友同行,一定很有意思,到时候又可以尝你的手艺——”   “不是道友。”俊朗男子打断了她的话,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道侣。”   叶寒霜心口猛然一跳,手里的琉璃酒壶一下子就脱手而出。她立马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结果正好和同时伸手的男子碰了个正着。   两手相接,她几乎是立刻抖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把酒壶夺了过来,呆了一瞬之后,又赶紧闷头喝了口酒压压惊。   元烨明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也愣住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僵硬和沉默。   但叶寒霜向来是个有话就说的性子,是以虽然觉得有点震惊和窘迫,还是鼓起勇气率先开了口。   “你刚刚——”   “是认真的。”   “你真的没有——”   “没有在开玩笑。”   叶寒霜:“……”   所以有默契有时候也是件让人心烦的事,她原先一鼓作气,结果连着两次被噎了回来,只觉得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当即就不大高兴地抿紧了唇。   可元烨明反倒凑得更近了一点,还很认真地叹息了一声:“我吓到你了吗?”   不知怎么回事,叶寒霜只觉得脊背一阵发麻,下意识地一抬眸,正好就对上了他那双明亮又多情的眼睛。   那里面的情愫已经满得快溢出来了,浓烈的感情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把她牢牢包裹住,叫人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叶寒霜的眼睛不禁倏地放大,曾经被她抛诸脑后的问题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他要不就是看上你了,要不就是脑子坏了。”   叶寒霜的大脑忍不住嗡嗡作响,一下子模模糊糊地同时冒出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苍了天了,这个人好像是真的喜欢我。   第二个是,他脑子果然没坏,脑子坏了的人竟是我自己。 第80章 三界永昼   寂静无声的夜色里,高大挺拔的男子和纤瘦明艳的女子相视而立,彼此大眼瞪小眼,一阵凉风吹过,恰好掀起两人的衣角,气氛诡异而和谐,又隐隐透着一点暧昧不明的情思。   从元烨明的角度看去,叶寒霜那对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此刻一片茫然,似乎是在怔怔地出神,身体还下意识地紧紧绷着,仿佛被惊住了一般动也不敢动。   于是,他清亮的眸光一瞬间就黯淡下来,默然地垂下眼帘,抿了抿唇正想说点什么打破此刻的沉默,就看见面前的女子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眼神一闪,又仰头灌了自己好大一口酒。   “嘶——”似乎是因为喝得太急,被烈酒辣到了喉咙,叶寒霜倒吸了一口凉气,精致的柳眉微微蹙起。   而后,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一脸的为难和纠结,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踟蹰片刻之后,干脆又举起了酒壶就要往嘴里倒。   元烨明看得心里一沉,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就把琉璃酒壶抢了过来,轻声提醒道:“少喝点,这酒后劲大。”   “呃……好。”若换了平时,叶寒霜早就不服气地张口反驳了。但这会儿她神思不属,不知为何还有种奇怪的心虚,竟然乖乖地应了下来。   月色朦胧里,她的两颊因为酒气带上了淡淡的绯红,唇上也沾染了晶亮的酒液,看起来如同夜间带露的昙花,娇艳欲滴。   元烨明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这个人简直没有一处不让他心动,甚至连被风吹起的那缕发丝,都好像在自己的心尖上跳舞。   但可能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只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不愿意干涉她的任何想法,更不舍得她有一丁点的为难。   我想成为你的道侣,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想要珍惜你照顾你,但比起这些,还是更想让你开心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很努力地压抑住澎湃的心跳,还强行把视线挪开,偏头看向远处树梢上的明月。   “你知道吗,其实我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只特别漂亮的妖鸟。一身雪白,眼睛还是蓝色的,而且总是飞得很低,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得到。”   这话题转变得突然又生硬,听上去甚至还有点没头没脑的,让叶寒霜不禁诧异地眨了眨眼,但还是竖着耳朵默默地听着。   “我很喜欢这只鸟,想要它永远待在我身边,可总是不能如愿,因为小鸟喜欢的是朗朗青天。”元烨明的声音低沉动听,在如水的夜色里仿佛是琴音的吟唱。   他语气顿了顿,而后很温柔地看向身边的女子,“后来想想,其实它不愿意留下也没什么,我也没那么在意,只要偶尔能见上一面,就已经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了。”   小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所以拒绝我也没关系,以后见面了也还是可以互相依托交付性命的道友,不要觉得为难。   叶寒霜眉心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然后她视线一转,就看见元烨明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捏着酒壶的外壁,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上面的花纹都磨花了。面上一派洒脱,眼底深处闪烁着的,却分明是落寞和黯然。   明明就很在意,还说这些。   其实他是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吧。   不知怎么回事,叶寒霜方才心头冒出来的那点慌乱和无措,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奇怪的柔软。   坦白说,她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听到那么直白的话。一个人的生活过久了,来去自由就像一阵风,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找个道侣”这样的问题。   可是,叶寒霜一向没有逃避问题的习惯,既然元烨明那么问了,那就一定要仔细思考,认真回答。   两人相识的时间不短了,一次次的相互扶持,各个方面的志趣相投,还有一同被命运裹挟的孤独。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人就好像是另外一个自己。   他完全能体会自己的所思所想,理解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也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尽其所能地提供全部支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知己。   虽然此时此刻,她确实还有点弄不清楚心里对元烨明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再看到他脸上出现这样失落的神情了。   叶寒霜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冷不丁开口道:“其实,你这个故事根本就是编的吧?”   元烨明的面色登时就变得不大自然起来,有点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照你的脾气,看到有妖鸟在天上飞,不是应该马上打下来烤着吃吗?怎么可能想这么多?”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元烨明:“……”他竟无法反驳。   于是沉郁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他忍不住拉长了脸,磨了磨后槽牙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我也不是每天都想着吃的好吗!”   闻言,叶寒霜立刻轻笑出声,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眼尾上扬,活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而后,她很快又收敛了面上的愉悦之色,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直视着眼前男子的双眼,抿了抿唇沉吟道:“等到这场天灾过去,我命中注定的那场雷劫便要来了。”   一提到这件事,元烨明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低声嘱托道:“一切小心。”   无需多言,全然的信任和满心的关切便都从他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里透了出来。   叶寒霜不禁心中微甜,嘴角一弯,很认真地开口道:“其实我是想说,你刚问我的那句话,等我渡过雷劫之后,就告诉你答案。”   结为道侣是很慎重的事,是彼此相伴一生的承诺,所以等到一切隐患都彻底消除之后,再谈这些也不迟。   “我从前都是一个人,道侣这种事……想都没想过,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声音轻飘飘地浮在云里,就像晚风一样柔和,语气却很坚定。   嗯?   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瞬间,元烨明的脑子几乎完全停转了,一下子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还以为今晚上自己问出口的那句话,大概就这样无疾而终了,早就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峰回路转,居然看到了柳暗花明的曙光!   如果是你的话,会认真考虑……   这些字字句句越咀嚼,元烨明的双眼就睁得越大,嘴角不断上扬,还越咧越大,最后直接露出了一个傻瓜式的笑容。   他平时妙语连珠,这会儿却笨嘴拙舌起来,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呃好,你慢慢考虑,我一点都不着急,我可以一直等!”   “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叶寒霜柳眉一挑,眼中含笑,语气漫不经心地道:“那先过个一百年再说吧。”   元烨明:“……”   ——   自从青龙、瑶光、玉衡三城局势稳定下来,妖魔两族退回各自的领地之后,青泽大陆的其他城池也不再动荡,修仙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叶寒霜心里记挂着元烨明说过的天灾,是以在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的时候,依旧牢牢地保持着极强的警惕心,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这一灾,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且无法阻挡。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光芒耀眼的太阳就这样高高悬在青天之上,再也不动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本是农人寻常的一天。当连绵的雨季来临之时,众人还会祈求上苍赶紧放出一个艳阳天,为田中带来生机。   所以一开始,很多人还觉得新奇,把雨后初晴之后的当空烈日当作吉兆,尽情享受温暖灿烂的日光。   可万万没想到,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太阳根本没有落山。   又过了几日,三界都迎来了永昼!   而且此时的金乌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极其灼人和毒辣,完全是在炙烤苍生,许多地方较浅的小溪河流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干涸,露出了光秃秃的泥泞河道。   而更为可怕的是,土地龟裂就会产生巨大的沟壑,但从地下冒出来的居然是滚烫的热流和炙热的暑气,这些东西四处喷涌,一时不慎沾染上就会有烈火焚身之感。   这和先前的疫病肆虐和妖魔来犯大有不同,完全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天灾,甚至连问题的源头都找不到,谈何解决?   世人都只觉得是自己触怒了上天,在家中沐浴焚香时时祈祷,各处的求雨台每日都是人满为患,以祈求上苍平息怒火。   可是,整片青泽大陆依然连一滴雨都没有落下,甚至连乌云都没有一朵。   这样的大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灾难,于是修仙界各大宗门的掌门都一同聚在了碧天宗,焦急地商量对策。   “我已经让承天带着弟子用灵力布雨,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啊。再这么下去,所有的粮食迟早都会枯死,之后定然是颗粒无收!”   林经义素来沉稳,今日却难得地有些激动,甚至还一拳重重击在红木桌面上,显然已经极为焦虑。   境界高深的修仙者能以剑招引来些许雨水不假,但毕竟不能违逆天道时时刻刻呼风唤雨,而那一丁点毛毛雨只能暂时缓解田地干涸的现状,完全是治标不治本。   华梦兰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没错,照这样下去,江河井水尽数枯竭,大家就连水都喝不上了。”   “还有地底下总有滚烫的岩流突然冒出来。”段仲明一脸愁苦地提醒道,“已经有很多凡人甚至修士都深受其害了。”   “这一点叶小友的阵法可以解决。”提起这事,林经义的面色倒是略微舒展了一点,有些欣慰地说:“阵法一布,便能减弱热流的攻势,也就不怕伤到人了。”   旁边的叶寒霜听了却摇了摇头,很坦诚地道:“不过阵法的保护也只是暂时的,这些岩浆对田地的损害也始终存在,倘若一直这么下去……”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众人都有些焦躁和不安,心中纷纷生出了一个同样的疑问。   “这样的大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闻言,一直沉默着的云天衡终于开了口:“天机阁的青阳真人刚刚推算过,这场旱灾,至少还要持续三个月。”   又是怀鸿志的推算?   叶寒霜的目光立刻变得幽深,不着痕迹地觑了眼男子面上的神色,没有说话。   “还要三个月?我看便是一个月也撑不过去啊!”段仲明一听就急了,“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解决之法了吗?”   “也许有。”云天衡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锋芒,提醒道:“诸位忘了吗?四方宝库传出来的应对天劫之法,可还剩下半句呢。”   闻言,身边几人面上立刻露出恍然之色。   对啊,破天劫之法乃是北海之水,平定天下。南海之贝,解救世人。   如今南海之贝已经派上了用场,那么就剩下北海之水了。   “晁小友,之前樊掌门不是派你去了北海查探情况吗?你来说说看。”段仲明马上看向了身边的青年,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而晁缜的面上却露出了惭愧之色,满怀歉意地解释道:“其实当初去得有些匆忙,待了没多久就听闻空明派告急,我便带领众师弟回到了门中应敌。”   他眉头一皱,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况,“许是因为我不够敏锐,修为境界还不够,确实没发现北海的水有什么异常。”   “那这次,咱们便一同前去,众人拾柴火焰高,总能发现其中的奥秘。”云天衡神色一凛,声音温和地提议道。   “云掌门说得有理。”林经义立刻跟着附和,而后又庆幸地感慨了一句:“也幸亏现在魔界妖界都是一片大乱,没工夫偷袭,否则我们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是啊,魔族一向唯利是图,手段残暴,自然比咱们人界更沉不住气。天灾一到,早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一下子就引起了叶寒霜的高度注意。   于是散会之后,她立刻就去找了元烨明,把方才几人的讨论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有点忧心地问道:“谷师兄人还在魔界,会不会有危险?”   闻言,元烨明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我刚收到传音,魔界情况的确不容乐观,自相残杀之事时常有之。除了谷雨之外,那里还有我很多旧部,所以为了他们的安危,我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叶寒霜理解地点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   “那是自然,不过那个怀鸿志断言旱灾会持续三月之久,云天衡又把你们都引到北海,我看这背后不一定真有解决之法,但一定有算计,所以你要格外小心。”元烨明提醒道。   “我明白的。”她微微一笑,又忍不住叮嘱道:“但怀鸿志好歹是一方圣君,面上总归有些顾忌,魔界现在腥风血雨的才危险,你更要多加小心。”   他们两人一来一回,话里话外全都是让对方小心,说着说着,连自己都笑了起来。   “放心吧,我还没等到你的答案呢,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出事啊。”元烨明的语气又不正经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荡漾。   “……”叶寒霜不禁神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彼此对望,就都沉默了下来,气氛和谐又安宁。   元烨明眼中波澜起伏,手上动作却很克制,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女子纤瘦的肩膀,正色道:“等我回来。”   “好。”叶寒霜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们知道前路凶险,但依然相信自己的双手能破开风雨,所以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分别,以为很快就能重聚,却没有想过命运的安排,有时候是很残酷的。 第81章 谁是命定之女   青泽大陆有两片遥遥相对无人不知的海域,一个是南海,另一个是北海。   南海波澜壮阔,孕育了天下最纯净的圣物雪灵贝,潮起潮落之间就有澎湃的力量不断翻涌,而且周遭灵力丰沛,岸边仙气飘飘,是个很适合修炼的风水宝地。   但与其只有一字之差的北海却截然不同,平静的海面之下只有沉郁诡谲的水色,哪怕如今日头高悬只升不落,这里也还是阴气森森的,总好像潜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是以一直无人问津。   叶寒霜一行人御剑乘风抵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寒凉,深色的浪潮不断冲刷着沙地,岸上却依旧干涸到处处龟裂,远处的海面之上,还笼罩着一层浓密的阴云。   更诡异的是,他们越靠近那片汪洋,脚下就越沉重,身上还莫名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一直在试图把众人推远,鼻尖细细一嗅,就能闻到一股怪异的咸腥味,无端地令人生出些不适。   走着走着,越修默终于忍不住“嘶”了一声,小声咕哝道:“我怎么觉得北海这地方有点儿邪门呢?刚待一会儿,身上就一阵又一阵地难受。”   “这是正常的反应,此处应当有什么不为人所道的禁制,境界高的修士反而会受到更大的限制,甚至举步维艰。”晁缜先前已经领着门中弟子来过一次,自然是轻车熟路,立刻出言解惑道。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怪不得这里也算灵气氤氲,平日却无人前来修行!”   凌芝芝顿时恍然大悟,眼珠一转四下看了看,果然发现自己的师父和其他几位前辈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想必就是在抵御北海周遭的古怪威压。   “不止是修士,便是以出海捕鱼为生的渔人也不会到此处。一来没有修为的凡人很难抵挡这里的疾风,二来北海也没有鱼,甚至可能都没有活物。”晁缜又补充了一句。   眼前的这片海域,深沉而混沌,仿佛一潭死水,甚至散发着腐朽。   所谓北海之水,真的能平定天下吗?   段仲明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神色犹疑地看向旁边的林经义,“林宗主,不知你可看出,此地有什么特别之处?”   闻言,林经义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北海是青泽大陆长江大河的汇聚地,近些日子大旱,有好些河流干枯,百川入海之态有所削减,但除此之外倒并未见有什么异常。”   众人一听都有几分泄气,林经义作为碧天宗宗主,年纪长境界高,见识又广,在修仙界有极高的声望,现在连他都束手无策,难免让人对此次的天灾更为担忧。   这时,宋清台眼睛一亮,突发奇想提议道:“那既然传闻北海之水能平定天下,能否引流于田地用作灌溉,以解燃眉之急呢?”   “不可。”云天衡很笃定地摇了摇头。说着,他就扬起衣袖用灵力卷过一团浪花,那海水盈于手心,一摊开就被烈日晒干了,而后竟留下了薄薄一层白灰相间的颗粒!   他手腕一个翻转,这层细密的盐粒和粉尘就迅速地哗啦啦往下滑落,看得宋清台瞠目结舌,“这……居然有这么多?”   “北海的水格外咸涩,倘若用来灌溉,日光一晒,就只剩下盐和尘土了。”云天衡温和地解释道:“这些若都留存于田中,不但更有害于耕种,还易引起风沙。”   又一个法子被否决了,段仲明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回是真的太难了!”   “是啊。”华梦兰面上也露出一个苦笑,“其实这里的情况,晁小友之前都探查得差不多了,确实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和解救旱灾也找不出什么关联。”   一番交谈之后,周围的气氛愈发低沉,而旁边的叶寒霜却依旧面色沉稳,眼睛牢牢盯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静静地出神。   其实若说北海没有一点异处,倒也不太准确。如今三界已是永昼,潮汐与之前相比自然会有些不同,涨潮落潮总会有新的规律,倘若探寻一番,或许会有转机。   她心中一定,正欲开口,但还没出声就被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所以咱们大可以下海看看。”这个声音苍劲有力,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的,却能在人耳畔不停地震动,显然是蕴含了极强的力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袍老者正脚踏祥云乘奔御风而来。   他周身闪着淡蓝色的光华,萦绕着极其浓郁的灵气,雾蒙蒙一片几乎掩盖住了他的身形。但落地之后,所有外泄的气息又在一瞬之间全部收敛了起来。   如此强大的威压,又能够收放自如,显然已经达到了半仙的姿态,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就不言而喻。   “怀圣君!”   “青阳真人圣安。”   “见过圣君。”   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人人面上都挂着敬仰之意和一点难以抑制的喜色。青泽大陆这位赫赫有名的圣君终于出山了,这无疑是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有叶寒霜眸光一震,袖袍下的双手甚至不自觉地紧紧攥起。   这还是她头一回真真正正地和怀鸿志打照面,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交手了两次,对彼此的招数和手段早已不再陌生。   第一次暗中交锋,是在冥霄秘境。众人在明他在暗,苦心积虑布下杀机四现的北斗七星阵,用星盘命盘机关算尽,妄图困住所有人成为他计划里的垫脚石!   第二次正面对阵,是在四方宝库。他以一缕神识冒充自己的师兄□□真人,伪装成和蔼可亲的前辈同她对阵,说要传授功法却在背地里偷袭,甚至不惜灵识自爆也要损她根基。   但倘若细细回想,真要算起来,也许他们之间的交集,还要更早。她跟云天衡、苏婵月的每一次交锋,实际上都是此人在背后授意。   从头到尾,她都是在和怀鸿志对弈,其间受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被利用,被打压,也曾经多次掀翻棋盘绝处逢生!   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天灾已是最后一重,雷劫都快来了,他也终于出现在了台前,那么这出戏,也是时候该落幕了吧。   叶寒霜嘴角一勾,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很锐利,锋芒毕露地直视着老者,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咱们走着瞧。   而他们之间的暗流汹涌,林经义自是全然不知。他只一门心思记挂着方才怀鸿志说的那句话,很认真地询问道:“听圣君方才所言,可是让我们下北海一探究竟?”   “正是如此。”怀鸿志浅笑颔首,面上一派正气凛然,“北海之水既能救苍生,那么海底之下一定有玄机。”   “可是,先前也从未有人探过北海……”华梦兰眉心微蹙,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迟疑道:“此处深不可测,又不知其中境况,若贸然前往,恐有危险。”   她的话其实不无道理,北海本就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大家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光看这诡异的岸边景致,其中凶险,也可窥见一二。   “这个倒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白袍老者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两枚小巧的银白色圆珠,如同美人颊边的垂泪,发出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鲛凝珠!   常恨天眼皮一跳,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物不同于一般的鲛珠,是由众多血脉纯正且身怀极强灵力的鲛人之泪凝结而成的,凝出一颗就需要几千乃至几万年的时间,没想到怀鸿志居然一拿就是两枚。   把鲛凝珠带在身上,那么无论是多么深的海域,都可自如地潜入其中,还能让水不沾衣,人不受强压,如履平地,行走如风,是极为珍贵护体的宝物。   有此物在,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护住下海者的安危,那么现在新的问题就来了。   选谁下海?   此人境界不能太强,因为北海对修为的压制很大,不利于下海探查。当然也不能太弱,否则根本扛不住海底的罡风巨浪,也无法应对一些可能出现的险情。   而且若贸然提出让他人深入险境,也属实有些张不了口,是以大家都沉默了一瞬。   但怀鸿志却好像并没有让众人推举人选之意,他抬手轻轻抚过下巴上花白的胡子,神色幽深地沉吟道:“此一行的确危险重重,但为了天下苍生,冒这个险也是值得的。至于让谁去——”   他刻意拖长了声音,目光在所有人面上逡巡了一圈,意味深长地说:“鲛凝珠乃有灵之物,能自己认主,挑出最合适的人选。”   话音刚落,怀鸿志就把手松开,紧接着,两枚玉白的珠子便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于是,大家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只见那两颗明珠在虚空中来回飘荡,周身都泛着雾蒙蒙的光泽,似乎在感知在场所有修士同它们的契合程度。   随后,其中一颗毫不犹豫地就停在了叶寒霜的身前,再也没有挪动。   这便是认主了。   众人心中一定,马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她是天道命定之女,有勇有谋,道心纯粹,战力比修为更强,而且多次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后再看另一颗,晃晃悠悠飘忽了半天,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最后落到了苏婵月的身上。   见状,众人不禁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后,倒也欣然接受了。   云掌门座下这位二弟子,在这帮年轻人当中也许算不得极其出众,但胜在各方面都很均衡,性子也算温和沉稳。而且她最近境界晋升极快,已是后来居上,在玉衡城抗击魔族时,忙前忙后也出了不少力。   最关键的是,苏婵月的运气一向好得出奇,似乎总有天道相助,而叶寒霜一路走来什么都好,唯独缺了点运气。再加上这两人师出同门,总该有些默契,便能互相弥补,胜算反而更大!   看来鲛凝珠的选择果然合情合理,她们在北海底下一并同行齐心协力,定能有所发现。   见人选定了,怀鸿志便立刻出言提醒道:“鲛凝珠最多只能撑一个时辰,之后便会烟消云散失去效力。所以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撑不住了就上岸。”   他温和地看了两人一眼,话里话外充满了对小辈的爱护,“此物再珍贵,也比不得你们的安危,明白吗?”   他说得极为动听,但这话何尝不是一种施压。   鲛凝珠数万年来就萃取出这么两颗,如果今日白白消耗却一无所获,岂不是暴殄天物?   思及此,苏婵月不自觉地咬住了唇,心中直打鼓。   可是北海海底这么大,又是从未去过的险地,就凭她和叶寒霜两个人,真的能在下面找出什么解救大旱的玄机吗?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个决定,她事先并不知情,来北海前也没有人说过,如今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事实上,自从那日她自作主张使计让叶寒霜去了青龙城,和云天衡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一直有些僵硬,交流也越来越少,是以很多事情,都是圣君亲自嘱托给她的。   于是苏婵月忍不住惊疑不定地看向怀鸿志,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暗示,但没想到,却只在老者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警告。   她心里一沉,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所以她绝不能输给叶寒霜!   “小师妹,那咱们赶紧走吧。”苏婵月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明隐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叶寒霜柳眉一挑,冲她微微颔首应了下来:“好。”   而后,她们便在众人期许又担忧的目光下,一同凌空而起,直直地朝着北海深处飞去,最后一前一后深深地扎进了海底!   平静的海面顿时掀起一阵巨浪,波涛层层翻涌,但很快又归于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怀鸿志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嘴角不禁微微翘起,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流光。   两颗棋子,一颗听话,却是个废物。一颗扎手,却特别顶用。那就让他来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命定之女吧。   反正不过是棋子而已,废了就换掉,扎手就磨平。   叶寒霜,你最好不要让本君失望! 第82章 以命相搏   看上去阴沉诡谲内吞风云的北海,底下居然这么浅?   身上带着鲛凝珠护体的叶寒霜和苏婵月,入海没多久就产生了同样的念头。她们都做好了长时间下坠的准备,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到海底了,是以心头不免有些诧异。   不过虽然海水不深,岸上的日光还是曲曲折折地散失在了波涛之间,很难透进来。海底十分昏暗阴森,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路。   “这里太黑了,先用剑光开路吧。”   叶寒霜低声提醒了一句,自己率先祭出腰间长剑,掌心凝聚一股灵力直冲剑身,瞬间就炸出一蹿火花,其外还裹着一层凌厉的锋芒阻挡海水的侵袭,一下子就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苏婵月抿了抿唇没吱声,但还是马上依言照做,也如法炮制地用明隐剑斩出了一道耀眼的剑光,并且向四面八方大肆散开。   于是,整片海底顿时亮如白昼,视野霎时间变得开阔起来。两人抬眸四下一望,看清楚眼前的景致后,面上登时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明显的诧异。   实在是太空旷了。   之前晁缜说北海可能没有活物,但其实这话还不够准确,事实上,此处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的海水和脚下松软的沙地。   为了验证这一点,两人马上以极快的速度四处凌水奔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试图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却始终没什么发现。   这里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前十里路和后十里路的景观竟是全然一致!   鲛凝珠虽然能护体,有效用的时间却只有一个时辰,这么大海捞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思及此,叶寒霜眉头一拧,轻盈落地停下了脚步。   见状,旁边的苏婵月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忍不住出声道:“海底这么大,就我们两个人怎么找?而且,这里到底有没有玄机还不一定呢。”   “既然怀圣君说有,那就一定有。”叶寒霜微微挑眉,语气意味不明。   而后,她垂眸思索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亮色,“而且既然是玄机,总该有些特别之处,那个发源的地方,也势必会有灵力波动!”   苏婵月当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眼神略微迟疑了一瞬,而后还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扁平的圆形法器,轻声道:“我身上倒是带了寻灵盘,应当可以一试。”   所谓寻灵盘,是每个高阶修仙者都很熟悉的一种法器,用来寻找天灵地宝和一些灵气氤氲适宜修炼之所,一旦感知到灵力波动,哪怕极其细微,也会立刻发出淡淡的白光。   说着,她把手中的法器往外一抛,聚起一团灵力灌入其中,银色的圆盘就立即稳稳当当地悬浮在了水中。   然而片刻之后,本该指示方位的法器却没有发生任何动静。   她眉心微蹙,开始源源不断地继续往寻灵盘中注入灵力,甚至还拨开其外的层层水波,以免对探测的结果产生干扰。   但很遗憾,此物依旧黯淡无光,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多次尝试未果,反而白白耗费了灵力,最后苏婵月只好有点泄气地收回手,摇摇头下了结论:“许是距离太远了,根本查探不到。”   距离太远……   叶寒霜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了下自己的下巴,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认真问道:“二师姐用过探灵阵吗?”   苏婵月不禁愣了一下。先前她为了胜过这个处处压人一头的小师妹,的确在阵法上下了一番苦工去修习研究。无奈自己在这方面确实天赋有限,很多阵法都掌握不透,就比如这个探灵阵。   可当着这人的面,她又怎么都不愿意承认,便只含含糊糊地回道:“听……听说过。”   叶寒霜一看她面上犹疑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戳穿,神色淡淡道:“那一会儿我先布阵,若迟迟没有结果,还要麻烦你进阵从旁辅助。”   时间紧迫,她也不等苏婵月点头,神色一凛径自在水中用长剑狠狠划出一方天地,剑身飞速旋转,蔚蓝色的剑光不断闪烁,丛生的剑气如同荆棘,在一瞬间就布满了海底!   叶寒霜就站在阵中,握剑的手紧了紧,磅礴的灵力涌入剑中,下一刻,复杂的阵纹便向四周延展开来,细细密密如同藤蔓一般到处蔓延。   不停波动的水纹联结着远处的海浪,一传十十传百,便是再远的灵气波动,也能准确无误地传到此处。   但没想到的是,这次搜寻比她所预料的要顺利得多,输送灵力没多久,阵中的坎位就发出了夺目的亮光,一跳一跳很是明显。   与此同时,这个方向的阵纹逐渐加深变粗,最后连接成线,蜿蜒出了一条光亮的路指引人前行。   见状,苏婵月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喜色,忙向她确认道:“就是这条路吗?”   “没错,”叶寒霜肯定地点点头,“咱们现在就过去!”   而后,她们便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探灵阵的指引一路向北,周遭的灵气越来越浓郁,风浪也越来越大,但好在两人有鲛凝珠护体,乘风破浪而行,倒也安然无恙。   可当她们即将行至阵纹尽头时,却猝不及防迎来了一波极其强大的攻势,乌沉沉的波涛裹挟着威压,几乎是劈头盖脸滚滚而来!   叶寒霜反应极快,毫不迟疑地就举剑相击,一剑刺穿浩浩荡荡的汪洋,直接狠狠劈开了眼前凶猛的巨浪。   然后她才发现,那水雾之下潜藏着的,竟是一头形貌丑陋的庞然巨物!   此物应当是只妖兽,看着黏乎乎一团,没有眼睛鼻子,只有血盆大口,整个硕大的身躯死死地压在地上,身前有四只又长又粗的柔软触手,背后还长着一个坚硬的角,一挥爪便掀起一阵风浪,方才那波攻势显然就出自它手。   而此刻,这只妖兽似乎发现自己一击不成,又把四只触手同时高高扬起打向涌动的海水,卷起的狂暴波澜一下子就把没有准备的苏婵月重重地掀翻在地。   好快的速度,好狠的攻势,好精准的判断!   叶寒霜心中微震,眯了眯眼,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剑招对这只庞然大物发动了全方位的攻势。   锋利的剑气如同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可一旦落到那黏乎乎的身躯之上,就没了力道,仿佛被它尽数吸收,百炼钢也化为了绕指柔。   果然有点本事。   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换用武力,飞起一脚用力踹在了妖兽的身侧,长剑刺破其中一只触手并深深扎进地面,把这只妖兽牢牢地制住了。   而后,她赶紧趁机看向已经从地上起身,正站在一旁发愣的女子,高声喊道:“快砍断它背后的那只角!”   她几次三番的试探,终于发现这个地方就是妖兽的弱点,倘若用神器明隐一剑剜去此处,必然让它元气大伤,想要斩杀便不是难事了。   “呃,好!”反应过来的苏婵月连忙答应下来,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也顾不得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了,照着叶寒霜说的话,马上朝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妖兽的战力比想象中更加顽强,浑身一震之后,她这一剑便没落到实处。它不但没被击中死穴,受了伤之后反而愈发疯狂,好似被激怒了一般浑身泛起赤红。   它似乎能分清在场两人中谁对自己的威胁更大,也不去对付苏婵月,带刺的触手一甩,卷着狂暴的风浪便直冲叶寒霜而去!   叶寒霜身姿矫健,灵活轻盈地左躲右闪,并时不时地举剑还击。   但这样的躲避一直持续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而如今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于是她眼神一闪,当机立断直接把剑甩了出去,然后赤手空拳对上妖兽,掌风拳拳到肉,几乎每一下都把它锤得无法动弹。   紧接着,在妖兽还没从刚才的肉搏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刻意飞出去的那柄剑就成了恰到好处的回旋镖,以极快的速度从顶端直接扎了进来,自上而下硬生生劈开了那只坚硬的角!   嗷——   妖兽不禁发出痛苦的嘶吼,开始疯狂地挣扎,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巨大威力仿佛能毁天灭地,直接冲着叶寒霜而来。   但女子面上却全无畏惧,不慌不忙地直接一把将剑抽出,侧身躲过大的攻袭,正面迎上小的攻击,然后丝毫没有停顿地反手把剑狠狠刺进了这头妖兽的心口,刹那间血如泉涌!   只听“轰”地一声,妖兽庞大的身躯彻底爆破开来,四分五裂化作缥缈的水花,竟然在短短的一瞬之间就消失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此处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妖兽的消失就仿佛是堵住这个洞口的木塞被取了出来,海水开始在其上飞旋打转。   苏婵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抱着剑站在一边,眼睛倏而放大,还来不及惊呼,就和叶寒霜一起被疯狂的漩涡吸进了洞口!   这一圈圈来回打转的漩涡让人头晕眼花,甚至无法稳住身形。两人在昏暗的海水里沉沉浮浮,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落了地。   脚踩到沙土的那一刻,苏婵月暗自松了一口气,抬眸打量了一圈,发现这里也充盈着茫茫的深水,显然还在海底。   怪不得刚刚觉得北海如此之浅,原来下面居然别有洞天,还有一层呢。   那么,她想要的东西,应当就在这里了。   苏婵月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喜色,但还没高兴多久,就发现自己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缚住了似的,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而更奇怪的是,她越往里走,受到的压力就越大,仿佛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身上,简直叫人直不起腰来。   “嘶——”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脚步也越来越慢。   走在前面的叶寒霜听见了动静,回头一看,马上就明白了情况,于是言简意赅地提醒道:“这里有些古怪,你把灵力先沉于气海,再灌至关元,如此上下流转,会好受些。”   这个人好像总是这样冷静,即便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每次无论遇上多大的危局,总能化险为夷,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   可天道既然已经选了自己做命定之女,从头到尾青睐眷顾的人也是自己,那为什么又要让这样的人存在呢?   苏婵月觉得很不甘心,但为了自己能少吃些苦头,还是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和妒忌,照着叶寒霜说的做了,而后,方才身上那些不适之感果真缓解了不少。   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顿时觉得心里更复杂了。   两人沉默无言地继续往前疾步行进,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逐渐变得越来越亮堂,甚至还从空无一物到出现了一些礁石和藤蔓。   其中有块儿巨大的礁石,颜色很浅,跟其他的几块都格格不入,上面还刻着一些闪着蓝光的文字,周遭灵气萦绕。   “水化气便生云,攒聚相和,其体稍重,故雨乘虚而坠。风多则合速,故雨大而疾。”   叶寒霜把上面的内容喃喃地念了出来,神色若有所思。   照这么说来,所谓雨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的旨意。水气上行便成了云,云难以承载重量,便落下来成了雨,若有风起势,便能成大雨。   这么一来,问题倒变得简单起来!   她心中暗喜,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连声感叹道:“原来雨是这么来的,那也就是说,我们大可以自己造雨!”   “这不可能,行云布雨乃是天道,怎么会是我等凡人就能轻易改变的呢?”苏婵月马上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为何不可?”叶寒霜只觉得莫名其妙,眉头一拧道:“我只相信人定胜天,若事事仰仗天道,我们今日何必下北海?难不成真要放任这场大旱持续三月之久?”   “可是天道自有因果轮回,刮风降雨也自有命数,若随意篡改倒行逆施,岂非乱套?我相信总有更好的办法。”   苏婵月却依旧很坚持,但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守着所谓的天道,还是在守着自己光辉的命运。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寒霜摇摇头,不想继续和她争辩,自顾自往前走,却突然被前方奇异的景致吸引了目光。   只见不远处正绽放着极盛的光芒,周围雾蒙蒙的一片,根本辨不清其中有什么,但乍一看,就恍如一个仙境。   “那里是什么?”就连苏婵月也不再纠结先前的话题,有点恍惚地问了一句。   是啊,那里有什么呢?   藏于北海深处,在万丈光芒之中的,除了真正的破解大旱之法,还能是什么?   两人登时就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而后立刻往那里飞奔而去,苏婵月更是铆足了劲,想要抢在叶寒霜之前拿到这个解救苍生之法。   然而就在这时,周遭忽然产生了一阵极强的暴动,卷起疯狂的浪潮,上下左右不断波动,打在人身上就会引发剧痛,似乎在试图遏制住两人的脚步。   叶寒霜马上调动起真气,在体内不断来回流转。她是炼体的武修,对于这种程度的疼痛,几乎已经是家常便饭,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继续大步往前走。   但旁边的苏婵月就没有她这样好的忍耐力了,没走两步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甚至浑身都战栗起来,忍不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方的女子。   她到底是怎么忍受住这种剧痛的?而且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但既然她能忍,那自己也能忍。   总不能每次都输给叶寒霜!   苏婵月长出了一口气,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鼓劲,两个人就这样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抵御风暴,一边艰难地继续向着光亮处靠近。   但没想到,风暴愈演愈烈,到后来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恶狠狠地袭来,而就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候,原本好端端待在她们身上的那两颗鲛凝珠竟陡然飞到空中。   两人同时抬眸,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明珠直接化为齑粉散落在水中,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一个时辰居然已经到了!   于是下一刻,失去了鲛凝珠保护的两人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袭,真的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苏婵月痛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人的本能让她只想转身就跑离开危险的此地,可是余光一瞥,就看见身边的女子不但没有后退,反而依然在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地方挪动着。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喊道:“你还不走吗?没了鲛凝珠,可是要送命的!”话音刚落,她就被巨浪狠狠击中,又吐出一口淤血。   而叶寒霜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回答她了。   她方才同妖兽对阵,消耗的灵力和内劲本就比苏婵月更多,如今又满腹心神都用在对抗海底的威压上,面上青白转换,看上去已经到了极限,仿佛下一刻就会仰头倒下去。   巨浪如锋利的刀刃,打在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周围已是血色弥漫,几乎全是从她身上涌出来的。疾风拍在肩头,仿佛透过皮肉刺进骨髓,撞击声之大,听得人心惊肉跳。   可是自始至终,叶寒霜却还是稳稳地挺立着,甚至还在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就像根本感受不到这些可怕的攻势和伤害。   苏婵月不禁心中大骇。   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会疼,甚至也不怕死!   但自己和她不一样,身为命定之女,有属于自己的责任,修仙界千万年来的禁锢还要靠自己来打破,所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怀圣君也说过,如果撑不住便上岸,可想而知没了鲛凝珠的庇护之后,海底会有多么凶险。更何况,这里到底有没有真的化解旱灾之法,还未可知。   因此在这种时候以命相搏,不是什么大义孤勇,而是不分主次的愚蠢!   于是她心中一定,决心不再管叶寒霜。既然她那么相信自己可以逆转局势,那么固执地要寻死,那么那就由她去吧。   苏婵月在心中冷哼一声,然后便捂着剧痛的胸口和无力的身躯,毫不犹豫地仗剑飞身离去。   而就在她转身的这一刻,天机阁的星象仪上,一明一暗两颗紫微星的位置已经彻底对调,暗星居然攀升到了顶峰,绽放出夺目的光芒,甚至完全把明星的光掩盖住了。   与此同时的北海岸边,怀鸿志浑浊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精光。 第83章 丢卒保车   北海深处散发着耀眼的白光,离得近了,那些光芒就如有实质,铺天盖地滔滔而来,带着锐利的锋刃毫不留情地落到女子单薄的身上。   叶寒霜眼神一凛,当下就强压住身上蠢蠢欲动的灵力,手一扬迎上刺目的刀光剑影,举剑挥出磅礴的利芒连接成网,把自己从头到脚牢牢包裹住,以抵挡四周过于猛烈的攻势。   她其实并不像苏婵月所想的那样,真的随心所欲冲动而为到不顾生死的地步。恰恰相反,她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既然南海之贝能化解魔气,救下整座瑶光城的百姓,更惠及天下,那么就说明,四方宝库所言非虚,北海底下一定藏着巨大的秘密。   而刚刚路过的礁石上刻着的成云化雨之法,只有寥寥数语却隐藏着惊天的讯息,无疑是个引子,想要真正找到破解大旱的办法,只能继续前行。   虽然没了鲛凝珠,强留在海底的风险是显而易见的,但权衡之后,仍是利大于弊,所以她必须一试!   是以叶寒霜特意为自己预留了三口真气,倘若全部用完仍旧一无所获,便立刻上岸求生,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在那之前,只要她尚有一口真气在,就一定要拼尽全力强求一次!   她面上闪过一丝坚决,一剑击穿刺眼的寒光,继续往前艰难地挪动了两步。   就在这时,那个光亮之处突然冲出一股激流,瞬间搅动了海底的风浪,巨大的波涛化为重重阻碍迎面而来,水柱也变成了尖锐的层层利箭。   叶寒霜条件反射地偏头躲避,反手一剑抵在胸前,把全身的灵力和内劲都迸发于剑身之上,紧握着剑柄的指尖都在轻轻战栗,竟硬生生地顶住了这一波凶猛的威压!   周围的水波来来去去,疾风巨浪连续不断地拍打在她身上,两边不知僵持了多久,叶寒霜眼神一闪陡然发力,强势剑光直指巨浪,终于将其狠狠逼退,但自己也不免泄了一口真气,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好在就快到了,还有不到六步的距离。   她锋芒毕露的眼神如同鹰隼,牢牢注视着前方,而后凌空而起,一个飞旋直接避过了劈头盖脸而来的波涛,同时又往前挪了几大步,瞬间激起了阵阵水纹。   但与此同时,不远处发出的白光变得愈发强烈,还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形成的攻势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围住了叶寒霜!   她躲闪不及,只能尽力侧身先避过要害,纤瘦的肩头就正好被狠狠击中了,登时便是一个后仰。她当机立断把剑往下一斩,剑身深深扎进沙地做好支撑,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有后退。   突如其来的凶猛攻势让另一口真气也从脑后逸散而出,甚至有血迹从嘴角缓缓淌下,但叶寒霜却不以为意,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光芒之中潜藏着一个洞口。   很好,就是这里了。   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此处的攻势,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等一个破局而入的机会!   而她们之间的距离,只余下两步。   叶寒霜眼睛一眯,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嘴角轻微地勾起,下一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蓄满灵力举着剑直冲北海深处。   剑锋就快要靠近的时候,那个光芒四射的洞口陡然一震,立刻就引发了水纹的波动,声势浩大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但叶寒霜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极为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般,手上微微一松让剑身飞速旋转,迅速带动起周身的浪头,掩住了水纹的浮动,而后锋利的剑气就狠狠地刺了进去!   刹那间,洞口的禁制全部土崩瓦解,所有的光都熄灭了,滔天巨浪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余下一片昏暗。   她不禁眉心微蹙,反手就击出一道剑光照亮前路,而后毫不胆怯地弯腰低头钻入洞中,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而就在叶寒霜进入洞门之后,洞口的封印就重新合上了,还冲出一波气浪直接把所有的海水都死死地阻挡在外!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不免生出些诧异,警惕地没有妄动,而是下意识地先打量了周围一圈。这一看,面上便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惊色。   这里面简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坚硬的石壁,半弯的穹顶,干燥的沙地,周围没有海水,只有新鲜的空气。这一切都与陆上的寻常山洞无异,但仿佛与北海完全隔绝开来。   抬眼一看,头顶还高悬着一团滚烫的火焰,如同一轮明日悬于空中,散发出灼灼的光芒,落到身上倒叫人生出些焦灼的热意。   紧接着,那团熊熊的火焰开始发出“噼啪”的声响,窜出了点点火苗和火星,落到虚空之中发出闪闪的金光,又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而后,这些千丝万缕的光线逐渐纠缠在一起,时有时无若隐若现,最后聚成了一列列清晰的大字,瞬间就映入了眼帘。   “初六,寅时潮,申时汐。初九,辰时潮,戌时汐。初十二,巳时潮,亥时汐。每三日一大潮,月中尤甚……”   叶寒霜不禁拧起柳眉,把这些字句在嘴里来来回回地咀嚼了一遍,又回想起方才在岸边看到的浪潮涌动,突然灵光一闪。   这记录的似乎是北海如今潮汐涨落的规律和海水奔涌的时节。今日是初十三,倘若按照此法推算,两日之后的十五,便是北海之水奔腾得最厉害的一日,必有异象!   叶寒霜在心里暗自把这点记下,然后继续往下看,才发现旁边居然还有图。   道道金光雕琢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持剑小人,把一招一式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再往下还浮着几行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浅显易懂的修行纲要。   这似乎,是一份剑谱?   那么上面画的这些清晰可辨的剑招,和解除人间的大旱,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叶寒霜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践出真知,先把剑招学会。   她马上抽出长剑,照着剑谱所画修习,因为从前的基础好,悟性又高,学起来就格外迅速,只看了一遍,便能模仿个大概。再精读一次,力道、角度和速度,就都能学得分毫不差!   “水色从无!”   叶寒霜执剑画圆一个俯身下腰,雄浑的剑气便包裹着精纯的灵力横冲而出,而后,她浑身上下沾染的海水,包括发梢上大颗大颗的水滴,竟在使出这一招之后全部消失了,仿佛全都化为了看不见的水气升腾到了空中。   下一刻,头顶上空中居然出现了几朵漂浮的云,如同白雾萦绕飘飘欲仙。   她眼皮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往后一退,丝毫不停顿地又斩出一剑,剑光破开凛冽的剑气,几乎是擦着云层而过。   “风起云霄!”   刹那间,疾风乍起,吹动了空中的浮云,云团越积越重,越聚越多,最后竟然遮住了火焰的光辉。而承载不住过多的水汽之后,流云又逐渐变得阴沉,甚至还下起了毛毛细雨!   叶寒霜的双眼登时就放大了,几乎是在一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这些剑招,竟是用来成云化雨的。   水升为气,气化为云,风吹而动,最后又重新落地为雨。这才是北海之水真正的奥义,也是真正用来化解天下大旱的不二法门!   可是仅凭区区几剑,固然能形成一时的雨势,但威力显然还不够大,不能早就连日的暴雨。而如今这样的大旱,需要的是连续不断的甘霖。   叶寒霜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而后眼睛一亮,很快又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此处广袤无垠,百川入海奔腾不休,潮起潮落自有循环。如果她能按照潮汐的推算,等到十五那一日再借势而为,必定能卷起一波连续的大雨!   思及此,她不禁心中一喜,立刻决定赶紧上岸,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而此时的北海岸边,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苏婵月仿佛逃难归来,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胸前和手臂还带着明显的血痕。没了鲛凝珠,她在上岸的过程中便被风浪裹挟,受了不轻的伤,此刻身上乏力,不自觉地小口小口喘着气。   云天衡正运转灵力替她疗伤,但旁边的常恨天却全然不顾眼下的境况,直接冷声质问道:“叶师姐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语气之阴寒,简直像要把苏婵月生吞活剥了,和平日里的温和少年简直是判若两人,阴鸷的气息把他身侧的晁禛都吓了一跳。   “常道友你先别急,苏道友刚受了伤身体虚弱,先让她修整一下吧。”晁禛心里虽然也很焦急,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迁怒,便出言劝了一句。   一边的秦绮绿和越修默几人虽然没开口,但也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受伤的女子,一个个都迫切地想要从她嘴里获知叶寒霜的消息。   见状,苏婵月心中一沉,轻咳了一声直起身子,“当时海底的风浪和威压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身上的鲛凝珠失了效用之后,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混乱之中,小师妹便没了踪影……”   她话还没说完,林承天就先急了,而且一改往日的沉稳,语气十分不善,“所以你就把她丢在那里不管——”   “咳!”林经义对自家儿子十分了解,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若是不横加阻拦,马上就会闹出难以收拾的争执,于是立刻及时地重重咳嗽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头。   而后,他神色一敛转向怀鸿志,恭敬有礼地询问道:“怀圣君,敢问若没了鲛凝珠,继续在北海底下待着,到底会有多大的危险?我们是不是……”   这副担忧又焦急,甚至想要下海支援的模样,看上去倒比一边没多大反应的云天衡更像叶寒霜的师父。   而怀鸿志听了,只是神色平静地伸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意味深长地道:“寻常修士便是一刻也待不住,但这位叶小友可是天命之女,咱们大可以再等等。”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脸色微变。   再等等?   如今鲛凝珠早已失了用处,粗略估计一下,叶寒霜已经在没有圣物护体的情况下,在海底又过了至少一炷香的工夫,她又不是铜墙铁壁,难道真的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吗?   可是圣君都开口了,他们又不好随意辩驳,只能死死地盯着平静的海面,满心焦灼地继续等待着。   但常恨天可不乐意听这个老东西的指挥,他只知道叶寒霜现在有危险,那就绝不能坐视不理,于是立刻冷着脸举剑而出,“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这话就好像一簇火苗,登时引燃了所有年轻弟子心中积攒的情绪。   越修默和秦绮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我!”凌芝芝也不甘示弱,手持韧柳鞭,直接无视自己师父警告的眼神冲了出去。   紧接着,旁边的宋清台、晁缜和林承天也跟着站了出来。   “胡闹,真是胡闹!”段仲明急得吹胡子瞪眼,袖袍一甩道:“北海这般凶险,下去一趟难道是小事吗?别到时候叶小友没救回来,再把你们搭进去!”   一群人争执不休,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沉寂的海面突然隐隐传来一阵怪异的动静。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潜藏在水下,正准备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于是众人连忙停下口舌之辩,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   只见远处的海平面之上,有水波细纹不断跳动,随后,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竟破海而出,以雷霆之势掀起一片滔天的浪花。   但神奇的是,她分明是刚从海中出来,衣袂却能轻飘飘地翻飞在空中,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摇曳,整个人如同九天玄女,浑身上下竟是滴水不沾!   “是叶道友,太好了她没事!”凌芝芝立刻兴奋地高呼起来。   “小师妹——”越修默也激动得嚷嚷起来,但他话才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全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下一刻,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叶寒霜的剑气遍布海面,剑势直逼云霄,而剑指之处,居然结成了一朵朵浮云。而后,剑风一吹,那些缭绕交缠着的云雾便蔓延到了岸边。   滴答——滴答——   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身上,段仲明先是一愣,摸了摸发冠上的一片潮湿,而后难以置信地开口道:“这是雨?”   林经义和华梦兰面面相觑,而后眼中同时流露出喜色,“这是雨!”   冰凉的雨丝接连落下,狠狠打在苏婵月的脸上,她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连指尖都陷进了掌心的肉里。   但遗憾的是,毕竟头顶的骄阳似火,所以云雾很快散去,雨势也消停了。不过虽然只有那么短短一瞬,也已经足够让人惊喜。   “叶小友,你在北海海底,可是有了奇遇,参悟了大旱的玄机?”华梦兰见女子从海上凌空踏步而来,当下便忍不住上前一步追问,眼中闪烁着明显的希冀。   “没错,是有了一些收获。”叶寒霜沉稳地点点头,马上有条有理地把自己的发现如数告知,包括成云化雨之法和北海潮汐的变化,听得众人面上连连露出意外之色,可谓是惊喜交加。   “只是此法虽好,难免局限于方圆之地,天下这么大,如何惠及到所有干涸之地呢?”林经义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疑难之处,一针见血地提了出来。   总不能让叶寒霜带着北海之水跑遍全天下吧?   闻言,女子面上立刻露出一点自信的笑意,语气笃定地开口道:“我打算用传送阵。”   传送阵?   众人皆是一愣,隔了片刻之后,才开始面露恍然。   传送阵不仅可以传送人和物,也能传送疾风,传送云雾,传送水气,如此一来,叶寒霜便是只身在此处,也能将北海之水传遍天下,为每个地方都降下雨水。   当真是妙啊!   “只是这点还需请诸位帮忙。”叶寒霜的神色转为严肃,满面诚恳道:“把风雨传送到青泽大陆各处,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绝非我一人能够做到。”   “这个好说,”段仲明立马大手一挥承诺下来,“你只需成云化雨,布下阵法,灵力自有我们来补给。”   “那这么说来,我们这两日更要养精蓄锐了。”华梦兰微微一笑,“这附近有流仙门的分舵,大家劳累许久,暂且先到那里休息吧。”   “没错,咱们先修整好身体,就只等两天后的涌潮之日,叶小友领着咱们给全天下来一场久旱逢甘露!”林经义也朗声附和道,旁边的几个年轻弟子更是听得热血沸腾。   见状,叶寒霜不禁欣慰地一笑,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   一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同来时全然不同,一个个面带欣喜,那是满怀信心,即将度过危机的愉悦。   而云天衡则眸光一深,和身边的怀鸿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有开口说话。   于是入夜后,北海附近流仙门分舵中的某处厢房,还闪着一盏明亮的烛火,其中的交谈之声经久未歇。   “现在局势已经很清楚了,就连星象仪上的两颗紫微星都彻底换了位置。这个苏婵月啊,枉我在她头上花了这么多气力,没想到看走了眼,竟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怀鸿志苍老的脸上是明晃晃的轻蔑之色,显然对她不满已久,“先前那些暂且不论,就连北海和南海这样两步喂到她嘴边的好棋都能走废了,呵!”   坐在对面的云天衡对此不予置评,只是神色恭敬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丢卒保车。”白袍老者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若让叶寒霜渡劫,我看那苏婵月也未必能成多大的神,但若改让苏婵月渡劫,叶寒霜不必受伤,定然一举飞升!”   叶寒霜飞升……   云天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依旧没有开口。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设好命盘,让雷劫推迟三日。这样一来就把雷劫重新推到了苏婵月头上,等叶寒霜飞升了,可是天大的功德。”怀鸿志微笑着捋了捋胡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明白。”清隽的男子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而后,他迅速推门而出,方才清润的眸光立刻变得晦暗难辨,眼睛一眯,朝着林中的方向追了过去,没飞多远就揪住了一个慌乱逃窜的纤弱女子。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云天衡唇角带笑面色温和,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闻言,苏婵月浑身都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还强作镇定地小声嗫嚅道:“师、师尊,我只是有点睡不着,想、想……”   “别装了,我知道你都听到了。”男子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揭穿她,“你用了我教你的匿息之术,瞒得住圣君,却瞒不过我。”   苏婵月登时眸光一震,极度的恐惧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让她瞬间失了理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竟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对!我全都听到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按照你们说的做,兢兢业业做这个没有名分的命定之女,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现在你们居然说丢就丢,还说什么丢卒保车……”   “噤声!”云天衡眉头一拧,立刻抬手设下了一道结界,防止有人听到他们的交谈。而后看着眼前女子哭哭啼啼的模样,面上不禁划过一丝厌烦。   若是她,就一定不会如此。   她永远只会高傲地站在那里,脊梁宁折不弯,就算受再重的伤也一声不吭。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想折断她的所有羽翼,牢牢地困在怀里,只能任人肆意把玩,再一点一点折磨出泪来。   想到那个奇特的女子,他眼中不禁划过一丝迷恋,神色也变得缱绻起来。   “你们到底凭什么?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明明也已经做了很多……”   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打断了云天衡的思绪,于是他的面色又变得冷硬,皱眉解释道:“我不会按圣君说的做,雷劫照旧只会落在叶寒霜身上,保你安然无恙飞升成仙。”   “你不必再骗我了!”苏婵月已是破罐子破摔,只想说个痛快,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喜欢她,圣君的决定不正是遂了你的意?怎么可能违逆他来偏帮我?”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云天衡神色淡淡地觑了她一眼,“我大可以直接将你制住,强迫你受这雷劫,何必多此一举说谎话安抚你?”   苏婵月闻言不禁一怔。   这话说得的确不错,以她的实力和修为,便是知道了此事,也无力反抗,师尊确实没有理由继续欺骗自己。   那难道,他是真的想帮自己?   可是这可能吗?   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漂亮的柳眉紧紧锁在一起,眼泪也不流了,忍不住半信半疑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云天衡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袍,面色淡漠,“总之一切还和之前的计划一样,你也不要横生事端。”   苏婵月沉默了半晌。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冷静了下来,抬眸问道:“有什么条件?”   “终于变聪明了。”云天衡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道,“我要你用心头血起誓,来日飞升之后,把叶寒霜交给我。”   说到此处,他黢黑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深沉的欲念,和滚滚的暗涌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阴鸷吓人。   苏婵月的眼睛倏而放大。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而后忽然就如梦初醒。   正是因为云天衡钟情于叶寒霜,才不愿意她飞升成神,甚至为了阻止她飞升,宁可让她冒着极大的危险受万道天雷。   他不愿意仰视,只是想要掌控,想要占有,想要天上明月落入沟渠,想要高岭之花被踩进泥里,想要无暇白玉被彻底打碎,让叶寒霜只能依附于自己。   所以这个人根本就不会真正爱上谁,他只爱他自己!   苏婵月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寒冷,甚至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也不知道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的自己比较可怜,还是被这样一个人看上的叶寒霜比较可怜。   她忍不住自嘲地一笑,最后垂下眼帘,轻声回道:“我答应你。” 第84章 雷劫将至   “叶天女要在北海行云布雨,带领一众修士化解三界的大旱了!”   修仙界向来鲜有真正的秘事,何况这次众人奔赴北海也并未刻意隐匿行踪,再加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掀起轩然大波,是以不到半日的工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青泽大陆。   沧海桑田这么些年,从来只听说过向上苍求雨,近段时日,众人沐浴焚香、虔诚祭祀、插竹枝颂诗赋,各种法子都用尽了,仍是滴雨未下,还没听过能靠自己布雨的。   这不是天上的神仙才能做的事吗?   难道这位天道命定之女的本事,真到了能通天的地步?   “怎么不可能?先前青龙城的飞花疫病,还有瑶光城的妖魔鬼怪,不都是叶天女出现之后才逆转危局的吗?”说这话的人显然是叶寒霜的忠实拥护者,一脸的自豪和与有荣焉。   “话虽如此,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的事情是挡都挡不住的。她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对抗天道不成?”有的人还是满腹怀疑。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行云布雨之事乃是天命所归,且不说三界,就说咱们青泽大陆也有这么多的地方,叶天女如何能一一布雨,又如何能降服那岿然不动迟迟不落山的日头呢?”   百姓们众说纷纭,心里都隐隐有点难以置信。但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饱受大旱之苦,此刻难得听闻喜讯,还是有不少人为之欢欣雀跃,就像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在家中为叶寒霜祈福。   有好些修士甚至一路紧赶慢赶前往北海,一来想要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二来也是想见识一下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看看天命之女到底能不能破除天命。   于是北海这个原本一直以来都空无人烟的地方,一时竟变得极为热闹。而万众瞩目之下,两日的光阴也很快过去,布雨的最佳时机,终于来临了。   烈日当空照,光芒灼人眼,北海岸边卷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浪潮悄悄翻滚,动静却不大,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又像是在预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场剧变。   修仙界有名有姓的宗门都派人来了,站在最前面的是各大掌门长老和嫡传弟子,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修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连干枯的老树枝头都站了人。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的盛事!   阵仗之大,便是连经过不少大风大浪的段仲明都莫名生出些紧张,甚至手心微微出汗,就和当年第一次参加仙魔大战时一样。   “先前推算好的潮起之时,是不是午时?”他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说话的时候眼神还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   “没错,现在时间就快到了。”林经义点点头轻声回道,神色虽然凝重,但面上看起来倒还算镇定。   旁边的华梦兰听了,却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们说,叶小友这次真的能扭转天命,化解这场天灾吗?”   她这人一向秉持中庸之道,万事所求无非一个稳字,鲜少有冒险激进之举。但这次叶寒霜布雨救旱灾一事是从她流仙门分舵流传出去的,现在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已经是举世瞩目。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人满怀期许,此事若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倘若不幸功败垂成,在这样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大起大落,众人难免会接受不了,最后恐怕会落到一片狼藉难以收场的地步。   听完了她的忧虑,林经义却没有立刻搭腔。   他抬眸看向远处,叶寒霜就这样孤身一人站在嶙峋的堡礁之上,轻薄的衣角和袖袍被海风吹得飒飒作响,面上神色虽看不分明,那强大沉稳的气场和威压却是迎面而来。   收回目光,他又环视了周围一圈的年轻弟子,他们一个个手持利刃,皆是蓄势待发,面上带着坚毅、果敢和昂扬,各种神色都有,唯独没有畏惧。   见状,林经义忍不住很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华梦兰,温和又坚定地说:“我相信她,也相信我们所有人。”   话音刚落,只听海上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好像夜里的烟火爆裂开来,又像是夏日雨前的沉重闷雷,更像寺庙的钟声震耳欲聋,摄人心神!   这是一个预示着开始的信号。   刹那间,海面上的潮水奔涌,海底下的浪花翻腾,北海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变了一个样,从风平浪静到波涛汹涌起来,飞溅而起的水柱足足有十几丈高,丛生的水雾立刻就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叶寒霜去哪儿了?   她在做什么?   几乎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仔仔细细搜寻她的身影,但海上弥漫的雾气太重了,完全把她纤瘦的身形隐匿住,竟寻不到一丝踪迹。   紧接着,风浪越来越大,海水自下而上地翻卷,漩涡激流层出不穷,到最后似乎连海底都震动起来,就连岸边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股非比寻常的震感,仿佛整个北海都在剧烈地暴动着。   这个时候,立在堡礁之上的明艳女子,终于动了!   她飞身而出,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举剑破开了重重叠叠的水雾,踏在巨大的浪头之上傲然而立。   只见寒光一闪,锋利的剑气便围成了一圈厚厚的墙,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澎湃的水势。那些喷薄而出的水雾和翻飞升腾的浪潮,竟是一点一点地消失在空中!   没过多久,一片青白的万里苍穹之中,竟然出现了浮云,而且正在连绵不断地蜿蜒而出,甚至越聚越多。   叶寒霜挥剑反手一刺,又撩起一阵疾风,云随风动茫茫四溢,最后甚至掩盖了头顶上方太阳的光辉,于是天色一下子暗淡下来,立刻给脚下被炙烤已久的土地,带来了一丝凉意。   而后,晴空中的层层云彩越发阴沉,似乎积蓄了很多升腾欲出的水汽,交织纠缠在一起如同远处重峦叠嶂的苍山一般乌黑欲滴,下一刻,竟毫无征兆地落下雨来。   那不是细细密密的绵绵春雨,也不是点滴雨丝浅尝辄止,而是如瓢泼,如倾盆,大颗大颗的雨滴已经连成线,迎头盖脸地撒了下来!   “是雨啊,真的有雨!”岸上的大多修士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又惊又喜,手抖得差点连剑都握不住了,“修仙界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是啊,下雨了!还是好大的雨!”他们兴奋地在雨幕中高喊,头一回没有流转灵力避水,而是任凭暴雨打湿头发和衣裳,感受着这难得的潮湿和清凉。   龟裂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枯萎荒芜的草木迎来了新生,早已枯竭的江河湖泊又重新盈起了清澈的水色。   而这场阴云密雨还在不断地蔓延,甚至一直延伸到了叶寒霜一行人这几日的暂居之所——流仙门分舵。   在庭前清扫的外门弟子惊得连笤帚都丢了,院中众人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有几个小弟子还双手合十虔诚地感谢上苍,反而被旁边的师姐训斥了一顿。   “谢老天做什么?就是它弄出这么一场大旱才害得咱们苦不堪言,要谢也该谢叶天女和门主她们吧。”   “对对对,还是师姐说得有道理。”小弟子恍然大悟,点头如小鸡啄米,嘴里还来回念叨着叶寒霜的名字,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而被人惦记的叶寒霜此刻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和懈怠,雨势越来越大,看不见的水气弥漫在当空,疾风也在耳边呼啸而过,机会来了!   她手腕一翻,澎湃的内力便直直地灌入锋利的长剑,剑锋处立刻闪起明晃晃的亮光。剑身四下一动,灵力便跟着到处漂浮,然后被细细地雕琢成阵纹。   雨水不断下落,阵中的水纹也在不断地波动,汹涌的力量来回震荡,阵中的铭文也就越来越复杂,片刻之后,精妙绝伦的传送阵法便跃然空中!   “生门、伤门、惊门三门全开,木位出,金位退!”   叶寒霜高声下了指令,清凌凌的嗓音乍一听并不尖利,但穿透力却极强,哪怕隔得极远也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众人的耳中。   于是凌芝芝和宋清台立刻就位,按照女子口中所说的八门五行将体内的灵力尽数灌入阵中,顿时就激起了几道金光。   叶寒霜又反手一剑,堵死了阵法中的阵眼,而后朗声喊道:“死门、杜门开,景门闭,水位上,火位下。”   此举难度较大,对修为和境界的要求比较高,更要对阵法有相对更深的了解,常恨天便自告奋勇率先出了手。   他一剑远指,银白色的剑身不断飞旋,挑起无边的气浪径直打在阵中,剑光小心翼翼地掠过繁复的阵纹,精准地落在气口并汩汩涌入,灵气便随之不停波动。   而后,为求保险,段仲明也在旁边狠狠补了一剑。   于是,波光潋滟的传送阵便裹挟着疾风和细雨,闪着蓝白相间的锋芒,迅速消失在了虚空之中,一路疾风化雨向着远方行去。   而叶寒霜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绘制新的阵法,手中长剑犹如神笔,处处皆是妙笔生花,繁复的阵纹在她剑下被一一刻画,分明是极耗费心神之事,在她这里却显得如此轻而易举。   而启动这样的阵法也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但好在几个年轻弟子一旦体衰力竭了,就又会有人上来接替,倘若前人休息好了,便继续上阵,如此往复,源源不绝。   在亲眼见识到叶寒霜呼风唤雨的能力之后,众人对她的景仰和信任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甚至一个个面上都闪着热切。   虽然他们暂时看不见传送阵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阵法是否生了效,但是却全心全意地相信,只要照着女子说的做,便绝不会白费力气,一定能将风雨传开,让全天下都免受旱灾之苦!   “宗主,亳州来报,午时三刻下雨,至今已得水一尺二寸零三十点,雨仍未绝。”   “好!好!”林经义大喜过望,一连说了两个“好”。他身为亳州城主,这些时日以来城中百姓的煎熬都看在眼里,如今这一场及时雨,真可谓解了燃眉之急。   “青光阁季长老传讯,瑶光城雨声不歇,旱地有所缓解,河流有所积蓄。”   “青龙城龙门主传音,雨水之大积满沟壑,裂缝四合,城中岩流已全部沉寂。”   “哈哈哈太好了!青龙城地势低洼,受地下热流影响最重。既然连青龙城都没问题了,那么别处就更不必担心了。”段仲明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身处北海的众多修士面上也越来越放松,但与这些相对的,是大家灵力和精气的双重损耗。   叶寒霜的额间逐渐渗出一层薄汗,但手上的剑却没有停,出剑布阵时也没有一分一毫的迟疑,只在收剑的那个瞬间,显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凝滞。   然而就仅仅这么一点不自然,也没有逃过常恨天的眼睛。   他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关注叶寒霜那一个,因为比起什么所谓的拯救苍生,他更关心女子的安危,当下就忍不住开了口:“我怎么看叶师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闻言,林经义不免有些诧异。修仙之人的目视同修为有直接的联系,这么远的距离,少年居然也能看清楚对方面色神情的变化,难道他的境界已经达到如此之高的地步了?   不过眼下显然并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林经义不禁轻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解释道:“阵法一事,本就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容不得一点马虎。叶小友长久以来殚精竭虑,依我看,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们耗费的不过是一点灵气,可是叶小友谋算靠的是心力,出剑靠的是内力,布阵耗的是灵力,她到底不是神仙,不过凡人之躯,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华梦兰面露怜爱,不禁长叹一声。   身边的几个年轻弟子听了,心中都是一紧,越修默更是急得连声追问:“可现下北海之水传至大江南北,天下皆雨,小师妹为何还不停手歇息?”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众人也觉得有些奇怪。   如今局势一片大好,各地雨水不绝,叶寒霜为什么还迟迟停留在北海中央,承受风暴不间断的侵袭迟迟不抽身而出呢?   “你们别忘了,太阳可还一直在头顶上挂着呢,不过是被乌云暂时遮蔽了。”怀鸿志负手而立,冷不丁地提醒了一句,眼底的神情很是复杂,似嘲讽似赞赏,语气也意味不明。   “咱们这位天命之女,想得可比一般人周全多了。”   怀鸿志虽然阴阳怪气,但说得倒是不错,叶寒霜之所以一直没有从风浪中心离开,的确是在思考这一点。   太阳始终不落,三界就没有黑夜。昼夜不轮回,即便是解决了大旱,也依旧会阻碍万物的生长,影响世人的存亡。   所以该怎么办?   叶寒霜反应极快地偏头躲过一个巨浪,在汹涌波涛的间隙里缓了一口气,一面大脑极速地运转着,一面死死地盯着头顶阴沉沉的天色。   虽然雨势淅沥,虽然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但她十分清楚,炙热滚烫的日头就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只等云雾散去就会重新烧灼整片青泽大陆!   那么急而凶的雨势,都没能逼退当空的烈日,那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这轮太阳知难而退,恢复往日的常态呢?   等等,逼退?   叶寒霜微微眯起眼,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仙门大会上自己和宋清台的那场对决。   那时,她用一招“骄阳似火”逼退了宋道友的“烈日当空”,因为一山不容二虎,同一片天空下只能有一个最亮的太阳。   那么如今也是一样!   思及此,叶寒霜的眼睛陡然变亮,立刻强行提起一口真气,把浑身的灵力都凝于剑中,在风浪中借势而起,高高地飞到了空中。   她手牢牢地攥紧剑柄,和真正的烈日隔着云层遥遥相对,而后眼神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身出剑,剑身翻飞,瞬间掀起巨大的威压。   而后,浓密的云层仿佛感知到了这股极强的锐气,竟悄悄散去,露出了背后灼热的骄阳。   一剑一日正面交锋,刹那间,剑身处就迸发出万道极为强烈的金光,刺目到简直难以逼视,于是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撇开了视线。   叶寒霜出的这一剑,如同火焰燃烧一般炙热,还散发出滚烫的严酷暑气,尽管此刻周遭还在下雨,依旧让人身上不禁涌出一股焦灼的燥热。   剑气连接成网,剑势排山倒海,剑锋势不可挡直破长空,两两相对之下,烈日就像是被彻底震慑了一般,竟沿着它原本该有的轨迹缓缓挪动!   见目的达到,叶寒霜便当机立断把剑收回,金光瞬间消失,云层重新堆聚,雨还在下,天色昏暗,但依然可以从西边天空的霞光里窥见太阳的踪迹。   “这是……晚霞?”   “那就是说,太阳终于要下山了?”   “没错,天好像快黑了!”   周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人人瞠目结舌,声音里透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因为这一场可怕的永昼和大旱,从前只觉得稀松平常的事,在如今竟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   但好在,到底是熬出头了。   自此以后,太阳东升西落,世间昼夜更替,雨水滋润万物,天下一片祥和!   而叶寒霜也几乎力气耗尽,只能用剑拄地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面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云霄之上陡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而且声势极为浩大,还似乎离此处越来越近。   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风雨之中,自然是雷电交加的,是以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还全心沉浸在天灾化解的欣喜之中,就连叶寒霜也没有把这几声惊雷放在心上。   见状,远处的云天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里也闪过一丝流光,晦暗的情绪在其中不断翻涌。   而怀鸿志的面色却一下子变得铁青。   与此同时,蛰伏许久没有说话的系统突然开了口:“温馨提示,恭喜您达成“拯救苍生”的成就,获得‘全天下白月光’的称号,任务已经完成,雷劫即将来临,您可以选择现在接受,或者马上接受。”   叶寒霜:“?”   请问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85章 “是天元魔尊!”   雷声隆隆,动静之大仿佛敲击在了众人的耳畔,金光紫电发出耀眼的锋芒,在晦暗的苍穹之上四散开来,蔓延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在一瞬之间就从遥远的天边涌到了眼前。   紧接着,万道金雷交织在一起,混杂着各色刺目的光,裹挟着狂暴的疾风骤雨气势汹汹而来,强大的威压在四周不断盘旋,最后竟把叶寒霜牢牢地困在了那一方礁石之上!   纤瘦单薄的女子以剑拄地勉强撑住身形,周遭是轰鸣的惊雷和翻涌的巨浪,举目茫然,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这下子,所有人都开始发现不对劲了,欢欣雀跃的神色一瞬间僵在了脸上,纷纷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此处发生的一切。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宋清台此刻却面色剧变,眼中满是惊惧,说话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不会是……”   后面的推测还没说出口,但旁边的林承天却好像很清楚他要说什么,马上一口否认,神色激动地连连摇头,“当然不是!”   他说话的口气十分肯定,似乎是在说服旁人,又像是在宽慰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一定不会这么巧的。”   “就是啊,善有善报,叶道友的运气也不会一直这么差吧。”晁缜咽了口口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附和道。   然而,站在一旁的林经义仔细端详了一阵天边渐变的云层,面色越发凝重,随后沉声下了定论:“这就是叶小友的雷劫。”   语气十分笃定,直接打碎了他们的侥幸心理,于是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天机阁早年那次占卜的结果人尽皆知,说天道命定之女能开启四方宝库,平定天下拯救苍生,渡劫之后,更有可能成为数万年来飞升成神,打破修仙界禁锢的第一人。   而如今这些预言已经一个个相继应验,就剩下这个传闻中的雷劫,但没想到的是,它会来得这样快,又这样不合时宜,让人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小师妹方才顶着风浪行云布雨,早已经精疲力竭,现下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抵挡雷劫呢?”秦绮绿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瞳,满面忧色言辞恳切。   从前那些大能在渡雷劫之前,哪一个不是闭关修炼多年养精蓄锐才敢一试?即便如此,当年一同渡劫的三位同门修士,最终也是一死一伤,唯一安然无恙的就只有眼前这位青阳真人,但他到底也没有飞升成神,只是成了一方圣君。由此可见,雷劫的威势几乎是毁天灭地的!   一想到这里,凌芝芝更站不住了,甚至不管不顾地嚷嚷出声:“叶道友会有危险的,我们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数道天雷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汇聚到了一起,如同发光的星河倾斜而下,就冲着叶寒霜的头顶狠狠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叶寒霜似乎感知到了危险逼近,立刻举剑东指,周身还迅速泛起一层雾蒙蒙的金色亮芒,如同一个坚固的外壳把她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滚滚的惊雷势如破竹,竟然破开了这层金光,避过了锋利的剑气,带着凶猛的疾风直接击中了她的胸口!   砰——   女子单薄的身子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几乎是立刻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道重重地甩到了一边,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   常恨天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不顾一切地飞身而去,试图闯入雷阵之中为她抵御攻袭,秦绮绿、越修默和晁缜一群人紧随其后,还摆出了一个精妙的剑阵。   林经义跟段仲明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马上挥剑南指,甚至连怀鸿志也挥出气势磅礴的一掌,狠狠击向远处的惊雷。   他们的这波攻势联结在一起,便汇聚成极强的力道直冲前方,但还没碰到当空的雷云,就全部被挡了回来,还遭到了严重的反噬,修为相对较弱的越修默和凌芝芝甚至直接被打落在地!   常恨天不信邪,还要继续仗剑往里冲,耳畔却突然响起老者冰冷的提醒。   “没用的,天劫一来,我们根本进不去,此时出手反而会加剧天雷的威力。”怀鸿志眼睛一眯,施施然把手收回,而后满脸阴鸷地瞪了云天衡一眼。   谁叫这蠢货居然敢阳奉阴违,力保那个扶不起的苏婵月,白白浪费了叶寒霜这么一颗好棋!   要不是如今局势变幻莫测,前路难以推算,他早就一掌拍死这帮蠢材了。   艳丽的少年一听此话,硬生生止住了自己脚下的步伐,凝神仔细一瞧,发现女子周身的惊雷果真愈发猛烈了,不由得大为焦心,急声道:“那要怎么办?”   “天劫无解,只能看她能不能自己撑过去了。”怀鸿志牢牢注视着女子所在的方向,眼底一片晦暗。   而此时的叶寒霜刚经受完一番剧烈的疼痛折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冷汗还是沾染的雨水,连拿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不过,她看上去虽然有些狼狈,面色居然还挺淡定的,眉心微蹙眼底清明,似乎还有余力清醒地思考自己的处境。   但系统显然没她这么平静,惊慌失措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响起:“小叶子,这天劫有点不对劲啊!我之前准备好的金钟罩明明是毫无差错的,可现在好像根本挡不住天雷,怎么会这样?”   “因为这根本不是一重雷劫,而是两重。”叶寒霜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很冷静地解释道。   雷劫未至之际,她就感受到体内有一股熟悉的冲动,仿佛经脉全开,筋骨打通,丝丝缕缕的真气和内力全部涌现出来,四处游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这显然是要破境了。   她的武道之力已经修行到了第八重,而武修的境界一共只有九重。在这之后,便是以武入道飞升成神,是以必定会有一场天劫!   这也就是说,她同时面临了两场劫难,一是替苏婵月扛的雷劫。二是作为武修,破境修炼到了第九重境界所面临的雷劫。   只是自己的运气实在不太好,正碰上耗尽全力气衰体弱之时,还偏偏遇上两道雷劫赶在了一块儿。   “那、那怎么办?现在金钟罩破了,两重雷劫一下来,我也救不了你啊!”脑子里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作为系统,它很难得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显然已是自责极了,“都是我太没用了。”   “这也不是你的错。”叶寒霜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温声安慰了一句。   她抬眸扫了一眼头顶上蓄势待发的道道金雷,眼神一凛,强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拼尽全力赌一把。   赢了,还能得道飞升。输了,大不了就舍了这条命,不亏!   于是下一刻,她竟然直接化被动为主动,用剑气带动周遭的疾风,卷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还继续一层层不断扩大,狠狠击落了苍穹之上的风雷。   两重攻势截然不同又一样强劲凶猛的天雷降下,几乎震动了整块堡礁,海面也掀起巨浪,打在叶寒霜的剑锋之上,更是引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   但这一次,她没有倒下,而是始终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任尔东西南北风也岿然不动!   而围观的众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终于发现了这场雷劫的玄机。   “叶小友是武修,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她的武道就快修习到最高的那一重境界了。方才出剑布阵消耗极大,强压之下,许是根骨被激发,恰好就破境了。”   林经义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忧色,连语气都有些不稳。   林承天一听,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确认道:“所以也就是说,算上本来的那场天劫,叶道友此刻受到的金雷,其实是两重?”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谁都知道一重天劫是什么样,气势汹汹难以抵抗,而如今竟然一来就是两重,这简直就是在索命啊!   云天衡一直淡漠平静的面上也陡然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飞快地闪过显而易见的惊惧和懊恼。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层层叠叠的金雷接踵而至,几乎是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根本没留一丝余地。   然而叶寒霜就这样稳稳地站在正中,始终没有倒下。哪怕剧痛缠身,仿佛火烧冰冻同时蹿袭,她也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立刻便用剑撑住了自己的身形。   见状,阴云密布的苍天仿佛陷入了暴怒,一瞬之间,所有的惊雷紫电全部交缠到了一处,卷起刺目的火星朝着她疯狂地袭来!   这便是最后的一击了。   叶寒霜右手紧握剑柄,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她内力灵力都要耗尽了,几乎已是丹田空空,却还强撑着不愿倒下,甚至还逼出了狠辣的一剑迎头而上。   都说十赌九输,但她便是输,也要站着输!   霎时间,剑锋没入滚滚金雷,剑气隐进层层乌云,剑势投向重重紫电,剑光普照风雨突变,巨大的声响和强劲的威压几乎震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啪——   锋利的长剑落在了地上,可怕的金雷也彻底消失了,天地间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叶寒霜的身子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仿佛没有了一丝生气。   这一刻,好像雨声暂歇,潮水不涨,人群凝滞,四面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半晌之后,才如梦初醒,如同潮水一般哗啦啦都涌了过去,几乎把叶寒霜围得严严实实。   云天衡离得不远,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赶到,一把拉过女子的手腕,似乎是想要为她输入灵力。   但他连着试了几次,只觉得手中的筋脉如同完全堵死的石壁,无论怎么样都毫无反应,于是忍不住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灵力怎么会灌不进去?”   华梦兰一听赶紧靠了过来,低头细细一分辨,登时就是浑身一震,顿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劝道:“没用的,叶小友已经灵根尽碎了,经脉也——”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捂着嘴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根本是回天乏术药石罔效!   “天劫废了她的根基,要不了多久就会神魂俱灭了。”怀鸿志伸手过来一探,更是直接盖棺定论。   这个小丫头果然是天生同他做对,从前希望她安分守己做个陪衬的时候,偏要一次又一次破坏自己的全盘计划,无论出于什么样的险地都能破局而出,甚至还几乎废了他一只手。   如今指望她顶住雷劫飞升成神为自己积攒功德,居然又半道殒命,真是令人恨得牙痒痒。   他面上划过一丝冰冷和烦躁,还隐隐有一点一雪前耻的畅快,却没发现女子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瞬,还闪过一丝得逞的流光,然后才精疲力竭地重新阖上眼。   “不可能的,能治好,一定能治好!”耳边这些话常恨天一个字也不想听,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身前的人都推开,自己挤了上去。   真是笑话!他久病成医,一手医毒之术乃是世间少有,难道会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救不了吗?   可没想到,他不过轻轻挪动了一下叶寒霜的身形,女子的嘴角就开始溢出更多的鲜血,甚至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常恨天当下便惊出了一身冷汗,马上动也不敢动了,殷红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甚至不断吸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连声唤道:   “叶师姐,你醒醒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拦不住你的吗?从前那么多危险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叶师姐!”   然而面无血色的明艳女子却只是闭目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没了求生的意志。   常恨天心中暴戾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当即就凑近她的耳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恨声说:“叶寒霜,你要是敢死的话,我就让所有人陪葬,我一定——”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却在低头贴近叶寒霜胸口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因为他感受到那里彻底暴动的真气,四处外溢的灵力,还有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常恨天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一次,叶寒霜好像是真的撑不住了。   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极致的怨愤。   为什么?上天到底为什么如此不公!   为什么她为苍生鞠躬尽瘁却得不到好报?为什么自己深陷黑暗,好不容易看到了光,却又要被残忍地夺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叶寒霜似乎恢复了一丝气力,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唇瓣费力地张了张,眉头紧紧地蹙起,很不赞同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似乎有话要说。   “你……”   “我知道,我知道!”常恨天一对上她清澈透亮的目光,身上那股阴郁的气息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甚至立刻强行挤出一个纯良的笑容,哽着嗓子道:“我刚刚是乱说的。”   他眼睛里还带着破碎的泪光,也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人在场,神色郑重地一遍遍承诺,“从今往后,我都会一直做个好妖,我会为了你做个好妖,真的……”   不料叶寒霜却轻微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她已经有些气若游丝,却依旧很坚持地想要开口,因为声音很轻,就显得格外温和,好像是最柔软的安抚。   “不要再恨天啦,这样……很累。”   常恨天登时眸光大震。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他恨上天给了自己这样人人唾弃的血脉,恨上天让自己遭受一次又一次可怕的厄运,恨上天永远如此不公,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他从前不分善恶,只求站在高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恨不得能搅得天下大乱,直到遇见叶寒霜,才开始想做一个好人。   “无论如何,做一个善人,还是更快乐的,对不对?”女子当时笑意盈盈的话言犹在耳。   原来她并不是想干涉他的选择,也从不是为了天下而逼迫他做一个好妖,只是希望他从仇恨中挣脱出来,得到真正的快乐。   常恨天只觉得整个心口都被紧紧地揪在一起,开始泛起剧烈的酸痛,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重重地点头,握着女子冰冷的手指,眼泪夺眶而出。   “小师妹……”   “叶道友……”   年轻的修仙弟子围在她身边,喊着她的名字,一个两个全都泣不成声,便是清冷孤高如宋清台,也哑了嗓子眼眶通红。   叶寒霜温和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后轻声道:“别、别难过,我其实……”   还没说几个字,喉间涌上来的浓重腥甜之气登时就让她顿住了,翻腾的气血更让她有口难开。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这种由内而外的无力和疲惫,同以前任何一次重伤都有所不同,甚至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但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从前发生的事情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在眼前回溯,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回马灯,那这么看来,自己确实是要死了吧。   叶寒霜几不可察地微微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却觉得心里一片平静。   其实她自打来到这里之后,也算过得痛快肆意。活着的时候,也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看到了四海平定,世人安宁,并肩作战的道友也都平安无恙。   至于怀鸿志和云天衡这两个机关算尽的伪君子,为了一己之私不仅肆意操纵天机为祸人间,害了原主如今又害了自己,就该遭到报应。   是以叶寒霜方才趁两人伸手一门心思查探自己气息,毫无防备的时候,就给他们种下了一种蛊毒。   此毒虽不致命,但妙在极难让人察觉,发作起来便能不知不觉损其修为,且终其一生无法可解。既然敢一次又一次出手算计伤害无辜,那她便是死也要拉他们垫背,权当为民除害!   现下大事已成,大仇也算得报,能走到这一步,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了。   于是叶寒霜很释然地弯了弯嘴角,眉宇间的一点脆弱让她看上去美得惊心动魄,气息微弱地叹了一声:“……也圆满了。”   圆满?   为护世人做了那么多善事,为救天下付出了全部,却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还没享受胜利的果实就不得不先一步离去。这样真的是圆满吗?   莫名其妙布下大旱,乘人之危降下双重雷劫,将一个拯救苍生的大善之人打得无力翻身气息奄奄,这又算什么天道呢!   林经义和段仲明胸口郁气顿生,他们活了这么多年,也经历过不少大战,早就看淡了生死,可此刻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身后的万千修士全部泪洒当场。   而叶寒霜似是累极,微微偏过头,目光就落到了身侧那个正闪着紫色光芒的物件之上,眼睛突然一亮。   这是……元烨明送她的那块紫灵玉,应当是方才应对雷劫时不慎从自己腰间滑落了。   她连忙艰难地伸出手,一下子就把它牢牢攥到了手心,然后马上小心翼翼地握紧,就像抓住了什么极其珍贵的宝物。   “此物能保你平安。”   “你介不介意,多一个人同行?”   “不是道友,是道侣。”   “你慢慢考虑,我可以一直等。”   “等我回来。”   男子说过的话不断在叶寒霜耳边回响,那张扬肆意的笑容也立刻浮现在了脑海之中,让她平静的心湖瞬间就泛起了巨大的波澜。   元烨明在魔界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现在又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想她?   想着想着,叶寒霜忽然就觉得好遗憾。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元烨明,其实自己很愿意跟他一起踏遍大好河山,一同修行疑难功法,闲时煮酒烹茶烤肉,累了便醉卧花间,醒了再继续畅快地谈笑。   那样的场景,只是想一想,心里就会觉得十分快意。   只可惜,两人的缘分,到底太浅了。   明明说好了要等他回来,给他一个答案,可现在,自己却要食言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而出,掠过重重修士凌空踏步而来,瞬间就引发了哀戚人群中一阵巨大的骚动!   他身披黑色斗篷,身上还带着血色,一出现就带来一股血腥肃杀之气,显然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因为飞行速度太快,头顶风帽不慎滑落,立刻就露出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英俊面容。   有年轻弟子惊艳于男子俊美非凡的相貌,然而年长的修仙前辈却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失声喊了出来。   “是天元魔尊!” 第86章 你该死   天元魔尊?   一听到这个名号,修仙界的年轻弟子登时浑身一震,甚至下意识地有些胆寒。他们虽然谁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位魔尊,却听过太多太多关于他的传闻,说是凶名在外也不为过。   多年前,魔界原本有“天”“地”“紫””玄”四位境界深不可测的魔尊,各自都占据一方势力,彼此征战不休,还时常骚扰人界。   但此人横空出世之后,不仅越级斩杀了当时战力最强的天魔尊和地魔尊,还逼得紫、玄两介魔尊自降为魔君,从此退居一隅,休养多年之后才敢重新出山,其手腕之狠辣可见一斑。   而年长的修士一个个面色更为凝重,对于从前那些秘辛,他们无疑知道得更多。当年,元烨明本是一代圣君□□真人座下的高徒,也曾在仙门大会一战惊天下,天资卓绝一时风头无二。   所有人都以为他日后会是修仙界的中流砥柱,甚至有可能超越他的师父,可万万没想到,天机阁的一次占卜,却让师门发现他竟是上古魔族后裔,未来还会堕地成魔,为祸人间引发腥风血雨!   而后,他血脉觉醒,果然如预言所说狂性大发重伤同门弟子,还叛出宗门与整个正道为敌,后来便成了魔界满手血腥的天元魔尊,如此自甘堕落,几乎是修仙界的耻辱。   这些时日天下大旱,三界都为之动荡,魔族向来肆意妄为,在此种境况之下更是毫不顾忌地自相残杀,是以战火不断。   而元烨明就趁势领着他正明宫的魔修一举吞并了玄魔君的残部,踏平了紫魔君的老巢,以雷霆手段震慑所有不服之众,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魔界的主宰,简直叫人闻风丧胆!   那么此时此刻,他孤身一人大摇大摆现身北海,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是一统魔界之后还不满足,又妄图把人界也收入囊中,想在修仙子弟都精疲力竭之时,趁人之危发动攻袭?   思及此,在场的很多修士马上面露恍然,觉得自己猜到了关键。   是了,天道命定之女如今被雷劫重伤,已是奄奄一息,修仙界的桎梏眼看破解无望,不正是魔族下手的大好时机吗?   不愧是心机深沉的天元魔尊,手段果然阴毒。这么看来,他一定不可能单枪匹马独闯人界,这四面八方,极有可能还埋伏着其他魔修,又或者前来支援的千军万马就在路上!   于是他们纷纷暗自提高警惕,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寒光反射到脸上,更衬得气氛极为紧绷,大战一触即发,似乎下一刻就要兵戎相向。   不料,元烨明却像是根本没把众人放在眼里,面色冷硬如同万年化不开的坚冰,双目赤红像是要吃人,竟是毫不犹豫地直冲叶寒霜而去,动作快得几乎连身影都看不清。   他……这是想做什么?   有几个修士立刻发现了他的意图,看明白之后就神色剧变,直接高声喊了出来。   “拦住这个魔头!别让他靠近叶天女!”   “保护叶天女!”   众人气势汹汹的呼声此起彼伏,虽然有些未经历过太过世事的年轻弟子对鼎鼎大名的天元魔尊仍有些惧意,但一听到他要动叶寒霜,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股士气,纷纷举着剑不怕死地冲了上来。   可是元烨明身上的威势太盛,煞气太重,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只靠周身的那层雄浑疾风就逼退了重重的修士。   别说这些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便是林经义和华梦兰等人,也丝毫不是他的对手。那些看似强大的攻势和剑招,还没落到男子身上就被他先知先觉的一掌化解,悄无声息地全部变成了泡影!   暗自旁观的怀鸿志不由得心头一震,没想到许久不见,自己这个师侄的境界居然精进至此,变得更难对付了。   “别碰我师妹!”   围在叶寒霜身边的越修默和秦绮绿几人满目警惕,自然没认出眼前这位就是曾经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大师兄,只当他是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从前妖魔两界就一直对所谓天道命定之女虎视眈眈,妖族曾经废她修为,魔族还曾经痛下杀手,如今这个天元魔尊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想就知道没好事。   叶道友拼死才为天下谋求了一份安宁,是何等的高洁大义,这样的人决不能被魔族折辱!   是以他们一个个都红着眼眶不让元烨明靠近,宋清台的逆水剑和林承天的斩妖刀甚至已经闪着寒芒蓄势待发,只要他敢动女子一根汗毛,就立刻出手。   可是元烨明只轻飘飘地一抬手,精纯的灵力夹杂着魔气一晃而过,这群在各自宗门里出类拔萃的精英弟子就被恰到好处地一掌掀开飞出老远,而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叶道友!”晁缜心中焦急,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还竭尽全力站起身,试图继续阻拦男子的动作,但却在看见眼前的惊人一幕后顿住了脚步,直接呆立当场。   这个传闻中满手血腥的魔尊,此刻居然直直地跪在叶寒霜的身前,大手一扬,就现出一大堆泛着浓郁灵气的宝物。这些东西虽然大多闻所未闻,但一看就知道是极其珍贵的天灵地宝,绝非凡品。   随后,那魔头竟然把这些宝贝,毫不吝啬地一件一件通通都用到了叶寒霜的身上,而且看他的架势,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灵力也灌入其中,两人周围霎时间光芒四溢。   紧接着,孱弱女子的面色竟然逐渐好转了,苍白的两颊浮现出一点红晕,眼皮微微一动,原本已经阖上的眼睛也睁开了!   越修默和凌芝芝离得相对较近,立刻察觉到了这一明显的变化,也顾不得这个人是不是什么大魔头了,纷纷不再轻举妄动,常恨天的心中也升起一股希望,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然而,叶寒霜的面上却没有丝毫喜色,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着淡淡的光芒,看向男子的眼神很柔和,却也很坚定地摇摇头,喘了口气道:“别,没用的……”   她灵武双修,又通医术,自己的身体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她的丹田已经完全空了,灵根碎得彻底,经脉全部断裂,心肺残破不堪,根本是回天乏术。   就在刚刚,她感受到这些磅礴的灵力不断涌进来,又因为找不到落脚点,最后只能逸散出去。如此来回往复,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但元烨明却头一回没有回应女子的话,甚至没看她一眼,紧咬牙关面色冷漠,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一双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自顾自输送着灵力毫不停歇。   怎么没有用,一定有用的!   这些都是能救命的圣物,灵根碎了可以补,经脉断了可以接,心肺坏了可以治,一定都能治好的。   他此刻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不理智的癫狂状态,只知道机械地传送灵力给眼前的女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见状,叶寒霜干脆拼尽力气直起身,艰难地半坐了起来,同已经不太清醒的男子面对面,接着就一把扒开了他的手。   身上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把喉间涌上来的腥甜咽了回去,而后很认真地开口道:“真的别费力气了。”   她已经看到元烨明额间渗出的些微薄汗,身上气息也不甚稳定,衣衫都是血腥味,显然也才经过一番殊死搏斗,再这么下去他身体会吃不消的。   如今周围的正道人士对他存有偏见,说是恶意满满也不为过,误会一时半会儿根本解不开,更何况还有一个曾经预言他是天生魔种的怀鸿志在。若是现在耗费了太多灵力,之后如何还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而元烨明一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眼神凶狠又阴沉像一匹孤狼,说话时强压着奔涌的情绪,低沉的声音好像在控诉。   “叶寒霜,是你说我们要一起把天命牢牢踩在脚下,是你说无论什么劫难都有过去的一天,以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只会比现在更好。”   他眼底泛着惊痛,剧烈地喘息着,一字一句重复着两人曾经的约定,几乎是字字泣血,“你说过要等我回来,说要给我一个答案,说要我等一百年,现在时间还没到,所以不可以先抛下我!”   “别抛下我……”   “求你……”   元烨明的语气从命令到祈求,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然后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俊美的面容之上已经混合着血和泪,花成了一片,却好看到触目惊心。   叶寒霜不禁呼吸一滞。   这张脸从来就应该快活肆意地大笑,何曾有过这样的神色。   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甚至觉得比身上的伤疼得更为厉害,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自拔。   半晌过后,叶寒霜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绽开一个清甜的笑,如同九重芙蓉怒放在枝头,显出逼人的艳色,轻声呢喃道:“太冷了,抱我。”   话里带着点命令,语气却软绵绵的,她还从未用这样的口吻说过话。   元烨明身子一僵,根本没办法拒绝此刻的叶寒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先伸了过去,一下子就把女子紧紧地拥在怀里。   叶寒霜感受到颈边的湿润,自己的眼眶也湿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弱地嘱托道:“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活着就有希望,千万别做傻事。   而元烨明浑身都在颤抖,他自然是听见了,却梗着脖子就是不愿意回答。   叶寒霜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头微微一偏靠近他的耳畔,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柔和得不可思议。   “那些名山大川,我去不了,你还能去。那些好酒好茶,我喝不到,你还能喝,这样,就很好……”   我们两个人,境遇这样相同,志趣如此相投,那么只要其中有一个人能打破宿命,从此活得自由自在,也是好的。   我们都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所以,都到了这个时候,可不能枉死啊。   闻言,元烨明闭了闭眼,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恨自己对叶寒霜的极度了解,恨自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但最终,他还是把像碎琉璃一样的剧痛都咽进喉咙,然后郑重地应承了下来。   “好。”   怀中的身躯一点点变冷,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随之变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压制不住了,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在横冲直撞,脑子一直嗡嗡作响,眼前都变得一片模糊。   一直在暗中窥伺的怀鸿志不由得心中大骇。   不好!这是要狂化了。   他这个师侄是上古魔族后裔,是以天赋卓绝根骨惊人,而这血脉彻底复苏后便会狂化,最后堕地成魔,变为世间最强大的魔圣。   到那时,除了神仙以外就无人能与之抗衡,那么他对自己就会是最大的威胁!   他精心筹谋了这么久,甚至不惜设局毁了这个师侄的名声,明里暗里几次三番暗下毒手,就是为了把他扼杀在苗子里,如今怎么能功亏一篑?   现下,元烨明满腹心神全部集中在叶寒霜的身上,又已经消耗了那么多的灵力,刚刚狂化还有点神志不清,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怀鸿志当机立断,眼睛一眯闪过一丝狠戾,神不知鬼不觉地蓄起一团极强的灵力,朝着男子毫无防备的后背重重袭去!   这一掌,包含了全部的恶意,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力道和威压皆是难以估量的巨大,一旦被打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叶寒霜现在虽然气衰体弱,敏锐的眼力却还在,把他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登时瞳孔一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直接一把将抱着自己的男子狠狠推开!   砰——   是雄浑的灵力直接击在脆弱皮肉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再也无法复原。   被猝不及防推了一把,侧翻在地的元烨明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就看见那凶狠的一掌正中女子的胸口,她单薄的身子就这样直直地坠落,然后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了下去!   “寒霜!”   他目眦欲裂,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然而怀鸿志却仍不肯放过他,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在暗地里又是凶猛的一掌。   元烨明心中恨极,沉着脸反手就是一击,这一掌毫不留情,而且蕴含了暴怒的力量,直接把老者打得气血翻涌,甚至倒退了几步。   而在回过头的时候,他又迅速转换了脸色,变得柔情似水,轻手轻脚地搂着怀中极其脆弱的女子,心中大恸,甚至一动也不敢动。   “寒霜,你——”   他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可是剩下的话却全都卡在了喉咙里,眼中只剩下惊色。   因为下一刻,叶寒霜的身子就逐渐变得透明,而后,竟然猝不及防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元烨明几乎是呆立当场,忙不迭地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那里只余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紫色亮光在飘荡,甚至都辨不出女子的身形。   他不敢相信地阖上眼,然后又赶紧睁开,重复了好多次,眼前依旧一片乌有,地上只静静地躺着叶寒霜的那把长剑。   那柄锋利的宝剑似乎是感知到主人已经不在,原先的锋芒竟在一瞬之间全部消失。   “不!”   元烨明只觉得有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胸口,剧烈的疼痛便从此处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随后便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一场最可怕最荒谬的噩梦。   明明上一瞬,他们还在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耳边雨声萧萧。   下一刻,他挚爱的女子,就这样在他眼前化为灵光消失不见,甚至连一具尸身都没有留下来!   “小师妹!”“叶道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同叶寒霜交好的年轻弟子们先是彻底地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极致的哀恸。   凌芝芝和越修默泣不成声,几乎要哭晕过去,宋清台晁缜几人向来信奉男儿有泪不轻禅,却也因为这样的惊变而肝胆俱裂,不断地默然流泪。   常恨天眼睛里的光,彻底熄灭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极美的冰雕了无生气。   云天衡的脸色未变,袖袍底下的手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淅淅沥沥的雨居然停了,随后,天空中竟然下起了大雪,如鹅毛如飞絮,飘飘洒洒散在虚空之中。   明明在不久之前,天还如此炎热,如今却八月飞雪,仿佛也在为叶寒霜鸣不平。   众人的心中不禁更加沉痛,低头一看,突然发现那些由叶寒霜的身躯转化而成的细碎光点,轻微地泛着些紫色,竟慢慢地汇聚到了一起,最后凝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   “这……是灵核?”林经义立刻瞪大了眼睛,面上神色还有些难以置信。   灵核本是境界在化神中期以上的修仙者在身死道消之后才会凝结出来的宝物,是他毕生修为的结晶,吞下之后可极大地促进修行,因而时常被一些歪魔邪道觊觎。   叶寒霜身为武修,灵修的境界不算太高,没想到也能凝出这样一颗极为精纯的灵核,看来她灵武双修的能力,比众人想得更为出众,这便更让人惋惜了。   而与此同时,女子原本牢牢握在手心的那块紫灵玉也凭空消失不见了,只是此时众人心思全不在此,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怀鸿志两次攻袭未果,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受了伤,见此情景立刻又有了主意,负手而立朗声道:“叶小友心怀天下舍生取义,实乃大善,然——”   他话锋一转,面上一派正气凛然地说:“天元魔尊心狠手辣,为了夺取她的灵核修炼,竟下此狠手暗害于人令其尸骨无存,其心可诛,此仇必报!”   此话一出,瞬间便引发一片哗然。   方才叶寒霜同元烨明之间的纠缠,大多人隔得太远看不真切,而在这样的时候,众人自然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圣君的话。   再者,叶寒霜为救世人刚刚殒命,他们胸中愤懑,便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是以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凌芝芝方才离得近,虽然没怎么听清两人说的话,但总觉得这位魔尊是真心想救叶道友的,只是她人微言轻,也没有立场去阻止。   于是,几乎在场的所有修士都联合起来,呐喊着要讨伐魔尊,声势十分浩大。   “杀了大魔头!”   “夺回叶道友的灵核!”   “为叶天女报仇雪恨!”   元烨明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径自把灵核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离心口最近的位置,然后默默捡起叶寒霜的剑牢牢攥在手心,神色一片柔和。   而后,他闭上双眸迅速敛起所有的柔情,再睁开眼时,眸底已是一片晦暗沉郁,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我从不负天道,是天道负我!   宿命是什么,不过是可以算计出来的东西罢了,能摆布得了我的人,却操纵不了我的心。只要不在意,不理会,那它便什么都不是。   既然躲不过,那就不躲了,我变成魔圣又如何,化作厉鬼又怎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元烨明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沉默无言地站起身,在刀光剑影里一步一步走向怀鸿志,锐利的眼神如同最锋芒毕露的尖刀,直直地刺了过去。   只这一眼,怀鸿志就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蚀骨的寒意,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元烨明不禁轻嗤一声,阴恻恻地道:“现在躲,不是太晚了吗?”   “你动了她,那就该死。”   话音刚落,他额前的两缕头发就以惊人的速度一寸寸地变白,眼瞳一圈甚至直接变成了金色,周身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威压,闪着的光芒让人难以逼视!   于是仓皇的惊呼声四起。   “不好了!天元魔尊堕地成魔了!” 第87章 以暴制暴!   无论是修魔者堕地成魔,还是修仙者飞升成神,都是能撼动三界的大事。是以魔圣一出世,便让雨雪骤停,风云迭起,天地为之色变!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北海,再次翻滚起巨大的波涛,浪潮扬起越堆越高,最后盘旋成急流一圈一圈地旋转,水雾四起波光粼粼。   元烨明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层层漩涡之中,周身涌动着磅礴的灵力,乌黑魔气萦绕在侧,如同燃烧的烈焰上下升腾,掀起的强劲罡风卷起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发出飒飒的响声,莫名令人胆寒。   紧接着,疾风飞旋而过刮在众人的脸上和身上,就如同锋利的刀刃引发阵阵尖锐的痛意。一些修为较低的年轻弟子抵挡不住过强的威压,很快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怀鸿志心中一沉,立刻上前一步怒斥道:“果然是天生魔种,当初师兄收你为徒潜心教导,没想到终是人魔有别,竟养虎为患。你叛出师门改修魔道已是重罪,如今竟还妄图侵占人界,简直无可救药!”   众人一听,不由得更为愤慨。怀圣君的师兄匡黎安也是一代圣君,为人刚正不阿一生行善积德,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徒弟,实在是有辱师门!   “倘若继续放任你为祸世间,便是我正道之耻,更愧对师兄的在天之灵!”   白袍老者面色沉痛,一边说一边还用余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子,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他在激怒元烨明。   上古魔族堕地成为魔圣之后,虽然修为境界几近神化,实力大增,但同时也会有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难以克制自己的暴虐情绪,极易陷入疯魔之境!   他刻意提起师兄匡黎安,就是为了戳中元烨明的痛处让其彻底失去理智,进而分不清自己的仇敌是谁四处攻击,也就不会把火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一只见谁都胡乱攀咬的疯狗,远比一个目的明确的精明人好对付,更何况这修仙界有千千万万的修士,大家同仇敌忾前仆后继,难道还不能暂时困住一个发了疯的魔圣吗?   现在雷劫已经被叶寒霜顶替,只要能撑到苏婵月飞升,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怀鸿志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扫了眼身后神色愤慨的一众修仙弟子,沉声道:“诸位,魔族狼子野心,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修仙弟子的鲜血,如今更是强占了叶小友的灵核,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眸中闪过一丝利芒,右手朝天高高扬起,指尖逼出一滴精血直破云霄,声音铿锵有力:“我以心头血起誓,为了四海的安定,我便是拼却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代师兄清理门户!”   这番话掷地有声,煽动性无疑是极强的。天元魔尊堕地成魔,战力和从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势必掀起腥风血雨,若说众人心里没有一点畏惧,那是假话。   可是连怀圣君都抱着赴死的决心身先士卒,他们这些人又怎能退缩?   于是立刻有修士一腔热血地跟着附和:“不错,咱们今日若不能降服魔头为民除害,便对不起杀身成仁的叶道友,更枉为正道!”   “除魔卫道!”   “斩杀魔头!”   “为叶天女报仇!”   修士们众志成城,眼中喷射出熊熊的火焰,一个个战意凛然,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纷纷高声喊了起来。   然而元烨明黑沉沉的眸底却始终一片死寂,这些叫嚣显然并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甚至连怀鸿志的刻意挑衅也没有放在眼里,只当他是跳梁小丑。   他怀中紧紧贴着叶寒霜的灵核,心中存着叶寒霜的遗志,还有师父曾经的谆谆教诲萦绕在耳畔,所以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   既然都觉得他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那么就意味着他做什么都可以,还需要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吗?   好人不得善终,恶徒受人敬仰,倘若这个世上的所谓天道就是如此,那么就只能以暴制暴!   元烨明的双眼危险地眯起,从魔气翻腾难以抑制到彻底掌控全身奔涌的力量,只在短短的一瞬之间。   下一刻,他就把身上的威压彻底释放出来,根本懒得多废话一个字,气势汹汹的一掌已经落到了白袍老者的胸口,直接就把人震退了一步,脚下一滑在沙地上刻下极重的痕迹,发出沙沙的声响。   怀鸿志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狠一掌打懵了,胸前一阵气血不畅,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毫不客气地还击,却被男子轻而易举地化解,反而肩上又挨了重重一剑,霎时间血花绽放!   他们之间的交手来得太快,周围的一群修士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个个都想要上前为圣君助阵解围。   但无奈眼前的两人战况极为焦灼,刀光剑影闪烁其中,掀起的狂潮一浪高过一浪,旁人根本冲不进战局!   重重的迷雾和水气里,只能看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剑气和掌风对决的间隙中蹿起一层层的流火,黑色的魔气和蔚蓝的灵力交织里衣袂翻飞。   众人从旁围观一时还看不出门道,只当是势均力敌,然而只有怀鸿志自己知道,不过几招的工夫,他就明显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甚至出现了难以逆转的颓势。   该死!魔圣的力量比他想象中更为深不可测,简直是人和神之间的差距。更别说他的左臂曾经在四方宝库一役中,被叶寒霜狠狠重伤几近残废,即便修养多时,战力也比不上从前了。   呵,一个叶寒霜,一个元烨明,都是自己的天煞克星,就该一起下地狱!   他心中暗恨,侧过身狼狈地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但依然被剑风卷中,被打得立刻偏头啐了一口血沫,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远处天边滚滚的金色云层——   太阳眼看就要彻底落山了。   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就快了,只要再撑一会儿。   怀鸿志重重地喘了口气,刚躲过杀机四伏的一剑,元烨明魔气磅礴的一掌眼看又要铺天盖地地袭来!   然而就在这时,刺目的金光突然从天际开始直冲而下,沿着虚空浩浩汤汤地蔓延,拦住了他的动作,也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紧接着,涌动的巨浪回落了,呼啸的疾风停滞了,嘈杂喧嚣的声音也消失了,天地间似乎冻结了一瞬,随后漫天的绚烂晚霞就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一直隐匿在人群之中的苏婵月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身旁的修士不禁循声望去,只见女子已经被一道耀眼的金光高高地卷到空中,衣袍翻飞,整个人轻盈得如同一只蝴蝶。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天灾还未结束?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眼中甚至不自觉流露出一点惶恐,一个个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元烨明却立刻就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不好,只想先下手为强,毫不迟疑地仗剑继续朝着怀鸿志攻去,然而身上的金光就像坚固的枷锁,竟牢牢把他桎梏住难以施力!   与此同时,苏婵月周身都泛起了瑰丽的光华,普照的霞光衬得她如同天上的骄阳,原本就清丽可人的容貌愈发光彩夺目。   十只火凤凰从天边振翅而来,在苍穹来回盘旋,尖锐的鸟唳响彻云霄,煽动翅膀时掀起的炙热火焰一下子把女子团团围住。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可从未出现过,便是见多识广如林经义,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眸。段仲明和华梦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面上的惊色。   金光普照,霞光漫天,凤凰现世,浴火涅槃。   所有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惊人的猜测——苏婵月就要飞升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众人不免心头大震,随即又生出一个同样的困惑。   天道命定之女不是叶寒霜吗?   这么久以来,叶寒霜为天下为世人所做的一切,修仙界无人不服,就在刚刚还硬生生地受了两道雷劫,最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怎么如今飞升的却是苏婵月?   但眼下显然不是探究这个的好时机,怀圣君受了重伤显然已经不敌,而现下一边是得道成仙的苏婵月,一边是堕地成魔的元烨明,胜负就再次变得难以预料起来!   怀鸿志暗自舒了口气,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眼神立刻灼灼地看向苏婵月。   仙人有别,现在只有她出手,才有可能制住魔圣了。   苏婵月晃晃悠悠飘在空中,化神之后,她对四面的动向都极为敏锐,自然看到了白袍老者的示意。然后,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缓缓闭上双眼,径自不断地将周围的力量吸收内化——   竟是根本不顾怀鸿志的死活!   这么多年,我为了成就你所谓的大业,满足你积修功德的私欲,兢兢业业几乎付出了全部。可你却只把我当成一颗棋子,想用想用,说弃就弃,居然还妄图推迟雷劫让叶寒霜飞升,明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命之女!   如今我既然已得道成仙,那何必再受你摆布?你们鹬蚌相争,我不就正好渔翁得利。   苏婵月心中冷冷一笑,假作不知下面发生了什么,佯装刚刚飞升气息不稳,一直在运转灵气修行。   漫天的金光逐渐散去,元烨明没了禁锢,当下便毫不犹豫地凝起一团雄浑的魔气,聚于剑中狠狠地劈向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怀鸿志躲闪不及,肩胛骨硬生生受了一剑,如同被钉中了命门动弹不得,心中更为暴怒。   苏婵月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她怎么敢?   怀鸿志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剧痛大喝一声强行把剑撕开,肩上顿时多了一个血窟窿,鲜血汩汩流淌,几乎都能看见森森的白骨!   剑中的魔气太过霸道,已经深入肺腑,开始在胸口不断翻腾,又让他一阵气短,只能狠狠咽下喉中的腥甜,眼中顿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在没有人修炼成神的时代里,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样的窘境了。   上一次是叶寒霜,这一次是元烨明。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怀鸿志周围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被元烨明滔天的魔气隔绝在外,仿佛被设下了一道封印,虽然不断试图上前,但最后却无人能近身助阵。   都说魔修堕地成魔之后阴郁暴躁,极易陷入癫狂,可眼前这人目的清晰明确,出招极具章法,哪里有半点疯魔的迹象?   他根本不会去为难别人,而是铁了心要致自己于死地!   那么,就只能用最后的杀手锏了。   于是怀鸿志不再去管身上的伤口,眼睛眯起,恶狠狠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而后右手屈指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起一团灵气,几乎是竭尽了全身之力。   但这蕴含了排山倒海气势的一招,却没有攻向对面,而是朝着他自己的胸口下方狠狠袭去!   刹那间,清脆的骨头移位声就伴随着老者的闷哼一同响起。   见状,元烨明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心中立刻升起了警惕。   他当然清楚怀鸿志意欲何为,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其实是他最大的杀招——自伤掌。   此招伤人先伤己,先把自己身上的骨头错位,穴位打通,伤无可伤之后再把伤害转嫁给对手,是极为残忍的招式。   倘若火候掌握不好,还容易被反噬,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施展,但一旦用了此招,便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于是元烨明当下就挥剑应战,汹涌的剑气对上怀鸿志自伤掌如同利刃般的疾风,竟是旗鼓相当。   怀鸿志嘴角冷冷地勾起,继续出掌,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才刚刚使出一招半式,还没继续发力,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丹田,连修为都提不起来。   紧接着,全身灵气好像都郁结在了一起,甚至还有零零散散的血色从周身溢出,简直像是什么蛊毒发作了一样!   对面的元烨明也是一愣,随后,手中的剑狠狠一抖,面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是“无为蛊”发作了。   无为蛊无色无味,在灵力波动极大的时候最易发作,且发作起来没有任何征兆,能在不知不觉间耗尽人的修为,抑制体内的灵气,而这正是叶寒霜不久之前刚琢磨出来的蛊毒。   那时候正赶上两人分别,她便郑重地把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了过来。   “此蛊易种难解,而且下手时不易察觉,你此去魔界便带着防身,若是碰上难对付的,倒也不必每次都硬碰硬。”   他自然知道此毒的珍贵,马上摇摇头拒绝了,“你留在修仙界也很危险,这个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我自己身上还有,这个你拿着。”她不由分说就把东西硬塞进他怀里,乌亮的眼睛还俏皮地眨了眨,“说不定下次还能救你的命呢。”   岂料,一语成谶。   思及此,元烨明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眼中又惊又痛,飞快地闪过一丝晶莹。   她好像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 第88章 天道不仁   残阳如血,映照在元烨明闪着粼粼波光的眼睛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咽下喉中的腥甜,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死死地扎在面前老者的身上。   怀鸿志被看得遍体生寒,浑身上下胡乱蹿袭的灵力更让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于是愈发着急地调息,但胸口的气息却越来越紊乱。   而对面的元烨明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席卷而来,他手上紧紧握着叶寒霜的长剑,又有她暗下的蛊毒从旁助阵,就仿佛两人还在并肩作战—样,是以剑意锐利—往无前!   嗖——   密密麻麻的剑气破空而出,剑身在旋转的同时还能引出分身,变幻出不同的阵型,虚实掩映明暗交错,分不清危险的剑锋究竟在何处。   怀鸿志不由得眉心—跳。   这个剑招他再熟悉不过,名为“五金剑”,正是他那个早就魂归西天的师兄匡黎安的拿手好戏。   剑势—起,剑风便幻化成影,从五个方向同时进攻,很难辨别真假,确实是强劲的杀招。只不过也有个明显的破绽,那就是后劲不足。   想当初两人—同渡劫,雷劫过后,彼此都有些力竭。他便趁匡黎安毫无防备之时出手偷袭,但匡黎安反应很快立刻还击,还使出了五金剑对付自己。   他的剑势的确来势汹汹,逼得自己连连后退,但此招没有后手,盛极而衰无法久耗,最后匡黎安反被自己重伤左臂,废了根基!   思及此,怀鸿志面上倒有—瞬的放松,强压下暴动的血气,奋力聚起—掌准备硬生生扛过这—波威势,等对方锋芒散尽再做反击。   两人—剑—掌互相对峙,元烨明剑中的威势果然如他所料,—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见状,怀鸿志的嘴角不禁得意地微微上扬,趁机逼出滚滚的灵力正要还击,但万万没想到,锋利的—剑就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怀鸿志的眼睛倏而放大,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刹那间血液奔涌,灵力散尽,心肺几近全毁。   可说来也怪,被贯穿的那—刻,极其剧烈的锥心之痛明明让他脑子里—片空白,却还莫名闪过了—个清晰的念头。   原来“五金剑”,其实是有后手的,在把全部剑招施展完之后,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原来匡黎安对自己……始终都留着几分情面。   而元烨明就不同了,方才的最后—剑,几乎是用了灭顶之力,怀鸿志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根正在以—种不可逆之势—点点碎裂开来!   啪——   他的双膝重重磕在地上,直接跪倒在男子面前。   眼前的—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像掉进了深海之中,甚至听见了死亡的佛号。   —直以来,他都自诩算无遗策,自以为窥探到了天机,能推算所有人的命数,为了修满功德得道成仙,几乎是机关算尽,没想到临了,居然会栽在这个疯子师侄手上。   都说人将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这—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怀鸿志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两下,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在—片混沌里,还真的看到了—些久远的画面。   仔细—分辨,发现竟然不是自己成为圣君后受万人敬仰的时候,而是看到了—大—小两个少年的身影。   身材略高大些的那个手里拿着长剑,—边摆弄—边笑眯眯地问道:“鸿志,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跟师兄说,师兄给你做主。”   另—个听了便忿忿不平地瞪了他—眼,气鼓鼓道:“我就是不服气,明明我的剑术也是—等—的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更好?就连师父也对你偏心。”   “说什么傻话,师父最疼的就是你了。”匡黎安好笑地看了他—眼,满不在意地道:“再说了,管别人做什么?在师兄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我不要你觉得我好,我要全天下人都觉得我好!”   闻言,俊朗的少年不禁哈哈—笑,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在看—个长不大的孩子,“好好好,—定会有那么—天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得更努力修行才可以。”   “来,今天的剑招琢磨透了吗,练—遍给我看看!”他把手里的剑往前—指,神色兴致勃勃。   怀鸿志瞪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些,可是很快,那张脸就变得模糊起来,最后消失在茫茫的虚空之中。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成为圣君之后,他就鲜少回顾过去,因为那时的籍籍无名和为人轻贱,都是他—生中的耻辱。   可为什么,人之将死,反而会想起这些呢?   怀鸿志苍老的面上罕见地露出了茫然之色。   “匡黎安……”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丝复杂,嘴巴—张—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马上就被元烨明毫不留情地狠狠补了—剑,又吐出—大口鲜血。   “提我师父的名讳,你也配?”男子幽黑的眼中飞快掠过—抹恨意,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刻骨的憎恶。   于是下—刻,老者沉重的身躯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白袍染上血污和尘埃,再也没了气息。   两人身边的雄浑魔气这时候也云消雾散,只剩下元烨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剑上淋漓的鲜血不断往下滴落,原本俊美无双的面貌此刻看在众人眼中就是夺命的罗刹!   “怀圣君!”   “青阳真人!”   所有人都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切。怀鸿志可是修仙界唯—的圣君,修为深不可测,如今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惨遭毒手!   先是叶天女,再是怀圣君,—时之间,修士们心中积攒的愤怒终于到达了顶峰,纷纷双目赤红地盯着元烨明,手中的兵刃散发出阵阵寒光,恨不得生啖其肉。   就在这时,苏婵月适时地从天而降,浑身被金光笼罩,明隐剑闪烁着极其耀眼的锋芒,清丽的面上还恰如其分露出几分悲天悯人的神色,当真如同神女下凡。   “天元魔尊,三界原本就该井水不犯河水,是你们魔族屡屡进犯,玉衡城—役,害了多少无辜的修仙子弟和平民百姓,我们没有乘胜追击进攻魔界,已是宽宏大量,可如今你却变本加厉。”   她的嗓音很清润,声音不大,却给人—种娓娓道来的坚定之感:“事不过三,是以今日我所为,便是替天行道。”   “不错,”云天衡也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你率先越界,我们也绝不会退缩,人界的每—寸地方,都不能被魔族染指!”   他们两人师徒多年,倒是很有默契,彼此之间也没打过招呼,竟同时出手。—把明隐剑,—把踏霄剑,仿佛天生就相辅相成,几乎在—瞬之间就连成了—片攻势。   其他人见了,立刻觉得士气大振。云真人是当世数—数二的大乘宗师,苏道友又恰逢飞升,有他们二人领头,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今天就算是死,也不能把修仙界留给魔族践踏!   于是众人手中的兵刃齐刷刷地出鞘,各宗门的掌门长老率领年轻弟子纷纷上前准备出战,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元烨明只是举剑轻飘飘地—撩,剑锋所到之处,就仿佛划定了楚河汉界,把他们生生拦在了外面。   他阴沉的双眸只看向云天衡和苏婵月,连—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这群不断叫嚣,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修士。   这些人不过是被蒙在鼓里罢了,从来就不是他的目标。更何况,他们—个个心中都牵挂着叶寒霜,也感恩于她的付出,没有忽视她的牺牲,这就足够了。   这个世上,哪怕多—个记住她的人,也是好的。   有了足够多人的铭记,才能流芳百世,也就代表她还活着,永远不死不灭。   至于眼前这两个……   元烨明眼睛—眯,如同冰碴—般透出寒冷的锋芒,连声音里都包含着刺骨的寒意,“为—己私欲,伤及无辜利用弟子,简直枉为人师!”   他手—扬,长剑就如同浪中白龙卷起巨大的狂潮,—眨眼就撞到了云天衡的身前。   而后,修为已入大乘境的男子竟直接被忽然刮起的剑风掀翻了,整个人都被甩在地上,甚至直到嘴角开始溢出鲜血才反应过来,顿时面露惊惧。   这—招的力道很大,速度很快,势头很猛,落点也很准,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可怕的,是此人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破除自己刚刚设下的封印,直接伤到了他的根基!   也就是说,他的魔气和剑意,根本无坚不摧。   那看来只有刚刚飞升成神,有金刚不坏之身的苏婵月能与之—战了。   而紧接着,元烨明就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掌狠狠击向苏婵月,冰冷地斥道:“不分善恶为虎作伥,未历雷劫你凭什么飞升!”   话音未落,裹挟着强大魔气和灵力的掌风就落在了女子单薄的身躯之上,她被打得—个踉跄,胸口震痛血气翻涌,差点连剑都拿不稳。   怎么会这样?   苏婵月登时就难以置信地倒吸了—口凉气。   她不是已经飞升成神了吗?神不是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磅礴神力,有抵抗攻袭的护体之术无人能敌吗,为什么连魔圣的—掌都抵挡不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阵阵狂暴的疾风和浪潮里看着—脸阴鸷的魔尊步步逼近,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心中甚至升起—丝后悔。   倘若当时出手助怀鸿志—臂之力,他们三个人—起对付—个,会不会比现在更有胜算?   可眼前的局势显然容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元烨明气吞山河的下—剑已经到了,锐利的剑锋就在眼前避无可避,她只能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抵挡。   苏婵月双手交叠,求生的本能让她以—种快到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逼出身上最精纯的灵力还打下了—个结界挡在自己身前。   此乃神的封印,自上而下都流转着蔚蓝色的光华,正中央闪着铭文,还散发出道道金光,正好能压制肆虐的魔气。   然而,只听“轰”的—声,元烨明的那—剑,居然直接破开她的封印,势不可挡地刺了进来!   磅礴的魔气长驱直入,毫不拖泥带水地就冲着苏婵月的心口而去,似乎就是要断她筋脉,毁她心肺,剜她灵根!   转瞬之间,熊熊逼近的剑锋离她的胸口,就只有不到—寸的距离。   巨大的威压让苏婵月根本喘不过气来,连心口都骤停了—瞬,大脑嗡嗡作响已是—片空白,从未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   但千钧—发之际,这股威压却停住了。   那凶猛的魔气,堪堪停在了此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近—分。   元烨明浑身上下突然泛起—阵剧痛,甚至开始不自觉地轻颤,无法抑制地卸了大半力气,就好像有什么不可违抗的东西在影响他,控制他,进而阻碍他!   他不信邪,眉头深锁举剑继续向前,可苏婵月身上却好似突然多了—层厚厚的屏障,看不见摸不着,却硬生生地把他制住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曾经经历过很多次。   元烨明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回忆了—阵,而后—瞬间恍然大悟——   苏婵月身上骤然出现的保护屏障,似乎天生就和自己相抗,压制住了他的—举—动,让他难以进攻更无法取其性命,这根本不是神力可以做到的。   所以操纵他的,是天道!   旁边的云天衡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心中暗喜,马上低声提醒道:“他已经被压制住了,要打就趁现在!”   苏婵月会意,两人迅速联手,趁此机会发动强势有力的攻袭,刀光剑影—起,马上在元烨明的身上留下了明显的血痕。   双方—对阵,就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差距。元烨明的剑势被削弱,受到的攻袭反倒成倍地增强,—来二去,甚至微微后仰差点没稳住身形。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的对峙以来,他头—回处于弱势。   在旁密切关注战况发展的—干修士自然高兴起来,这魔头似乎不知为何陷入了颓势,局势居然在—瞬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于是苏婵月凝聚灵力布下层层剑网,云天衡从旁以掌风相辅,他们速度都极快,就是要赶在元烨明破除禁锢恢复战力之前,先下手为强将其斩杀。   可是元烨明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这样的劣势之下,他不想着暂且休养生息,居然不退反进!   —身黑袍的男子已经战红了眼,脑子里只有—个念头,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把这些混账都杀干净,为叶寒霜报仇!   魔族在修成魔圣之后本就很难压抑暴戾的情绪,如今元烨明又被刻意打压,周遭血色弥漫,方才—直被抑制得很好的情绪—下子就爆发了。   你们有什么资格动她?   她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人,凭什么要遭受这样不公的命运?   既然天道不仁,我就偏要逆天而行!   元烨明金色的瞳孔中几乎奔涌出熊熊的火光,攻势—发而不可收,现下才是理智全无,真真正正地疯狂起来。   见状,苏婵月不由得心中大骇。   这根本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只攻不守,不在乎身上有多少伤,不在意会不会遭到反噬,不考虑会造成的后果,只知道不断地发动进攻。   这个魔头根本不怕死,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杀了她!   而元烨明也果然不出她所料,浑身上下暴动起惊人的魔气,招式越来越邪门,苏婵月被打得连连吐血,灵气外泄,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云天衡更是筋脉断裂,甚至修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倒退。   但与此同时,元烨明强行违逆天道,遭到了极为严重的反噬,眼看也要陷入险地。   两边都已是穷途末路,伤痕累累,可他却像完全感知不到疼痛—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强行动用魔气——   下—刻,便是鱼死网破,两方皆亡!   然而就在这时,元烨明手中那柄属于叶寒霜的剑竟陡然猛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又像是在急切地阻拦。   紧接着,他胸口那枚叶寒霜的灵核竟然逐渐变得温热,似乎是在劝诫他,又好像是—种无声的安抚,温柔地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   而后,女子清浅的笑容就浮现在他的眼前,轻柔的嘱托犹在耳边。   “好好……活着。”   你要去看山河,去观花海,去品酒茶,去那些我没有去过的地方,过我们约定好的生活,不受束缚,自由自在。   来日方长,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元烨明呼吸—滞,胸口泛起—阵熟悉的钝痛。随后,他的眼底竟在—瞬之间恢复了清明,暴戾的情绪立刻就消散了。   他看也没看众人—眼,—掌破开虚空,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天边。 第89章 变色了!   景乾三年八月,烈日不落天降大旱,江流干涸岩流遍地,草木皆枯民不聊生。沧澜派苍涯峰四弟子叶寒霜引北海之水布阵降雨,一剑指天迫使金乌东升西落,大破天灾。   然其力竭之际,天劫骤至金雷加身,时逢天元魔尊相逼,遂殒命,致使青天飞雪,举世同悲。同日,其师姐苏婵月得道飞升,成一方之神。   同年九月,天元魔尊血屠魔族余孽,雷厉风行铲除异己,是以群魔自危,莫敢不从,自此蛰伏魔界不出。   十月,南荒妖主无道,部下皆叛之,北荒妖主宫煜沉趁势南征,得胜后伐东荒诛妖主取而代之,又逼降西荒妖主,自此称帝一统妖界,且杀一儆百勒令众妖不得涉足修仙界寻衅滋事。   此后,人妖魔三界休战,互不干涉,四海安宁。   春去秋来,流年匆匆,青泽大陆早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生机,亳州城的十里长街上车水马龙,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而人声最鼎沸的,自然是城北的茶馆。   这里的说书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客人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但茶余饭后的谈资倒没怎么变,无非是三界的一些八卦轶事。   虽然如今的修仙界基本可以称得上风平浪静,但总耐不住有几个“百晓生”,把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传来传去,最后越传越离谱,就成了惊闻。   “诶诶诶,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天元魔尊把叶天女的灵核抢走之后,并没有用来修炼,反而束之高阁,这是个什么道理?”有个年轻的男修压低了声音,一脸好奇地问道。   众所周知,修仙者的灵核虽对境界的提升大有益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的灵力只会不断流失,等有一日光华散尽,便会成为无用的顽石。   这位魔尊为夺灵核大费周章,还和正道打得两败俱伤,如今到手了却不立刻吞下用于采补修行,反而置之不理,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听见有人提起这个话题,旁边一个散修就来劲了,“啧”了一声搭腔道:“我听说的可不止这些,这魔头不但没用叶天女的灵核修行,还和它朝夕相对,无论何时都不离身,宝贝得紧呢!”   “嘶——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个事儿。”   这时候,又有个女修插嘴了,语气有点意味不明,“我听门中师姐说,雷劫那日,魔尊根本不是来抢灵核的,而是来救人的。他试了好多奇珍异宝,都没有用,最后还抱着叶天女哭呢。”   “没错,当时我也在,亲眼看见他们两人抱在一起,好像还在很亲近地说话呢。”坐在另一桌的一个修士也凑了过来,语气笃定地开口作证。   其实他这话就纯属胡说了,当日情况混乱,海浪滔天,隔了那么远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误打误撞之下,还真叫他猜中了实情。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居然把整件事情都串了起来。   “那你们觉得,这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啊?”最先提起这茬的那个男修话里意有所指,还挤眉弄眼地露出一个暧昧的笑。   一个是正道的天命之女,一个是邪道的魔界之主,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暗度陈仓,甚至还经历了生离死别,这种缠绵悱恻的狗血故事简直像是话本里写的,还是那种会被门中教习和师兄没收的禁书,不得不说,极大地满足了这群八卦人士的胃口。   “休得胡言乱语!叶天女冰清玉洁,怎么会和这样无恶不作的魔头扯上关系?”   旁边叶寒霜的忠实拥护者实在听不下去了,当下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当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叶天女可是一下就把那魔头推开老远,哪有什么纠缠不休!”   “就是!叶天女已经香消玉殒,你们却在背后编排于人,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另一个女修也甩了脸子,十分不悦地斥责了一句。   “我们不也就是随口一说嘛,这么认真干什么……”被骂的那个弟子觉得有点下不来台,悻悻地搓了搓手,小声嘟囔了一句。   “都别吵都别吵,要我说,那个魔圣就是个疯子,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测。”有个年长的修士见势头不对,马上站出来拉架了,“就说凌霄宗那个周常生,先前玉衡城一役和魔族勾结,为虎作伥出了不少力,天元魔尊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哎哟,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有人一脸稀奇。   “可不是嘛,反正我觉得魔妖两族都有点大病,那个妖帝宫煜沉也是。媚欢宗带着门人投靠他,他面上应承,一转眼就把那个领头的阮玉仙给杀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管他怎么想的呢,这杀得好啊!”众人一听就乐了,“那个姓阮的自甘堕落勾结妖族,先前在瑶光城的时候害了多少仙门弟子,要不是叶天女及时赶到,整座城都不保了。”   一会儿的工夫,他们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别处,聊得津津有味,但还是三句话离不开叶寒霜,言谈之间也很是敬仰钦佩。   但一片赞扬里面,总会夹杂着几个不同的声音。有些弟子年纪小,没经历过当年那些风风雨雨,于是冷不丁提了个疑问。   “你们张口闭口叶天女,可是她明明没渡过天劫啊。最后得道飞升的可是苏道友,所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天道命定之女?”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而后瞬间就引发了一阵不小的讨论。   有人更看中结果,振振有词道:“要我说,苏道友毕竟已经飞升成神,这名头自然该是她的。”   有人立刻不服气地反驳:“可是她连魔圣都对付不了,而且这么久过去了,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呢,这真的是神女吗?”   还有人开始认真地对比起两个人:“话虽如此,但她到底是数万年来修仙界飞升的第一人。而且两相比较之下,我倒觉得叶道友性子太过冷傲,不如苏道友平易近人。”   “是啊,我那日去苍涯山正巧碰见苏道友,她生得真好看,说话也和和气气的,面上总是笑着,还为我引路呢。”   闻言,旁边有个青年立刻叹了一声,“哎,其实孰是孰非,老天是看得最清楚的。既然苏道友能躲过雷劫飞升,品性自然是数一数二的。至于叶道友……”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压低声音胡乱猜测道:“或许还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违逆了天道,这才没渡过雷劫呢?”   凡修仙者,尤其是刚入门的这一些,大部分都对天道都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自然会对苏婵月这样被天道偏爱的人生出些追随之意。   方才为叶寒霜说话的几个修士听得怒火中烧,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陡然响起,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诋毁叶师姐?”   众人不禁心口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圆脸的俏丽女子大步走来,身穿白色长衫,袍子下摆绣着青色的翠竹,正是碧天宗林宗主的小女儿林承碧。   她现在已经是碧天宗里修为出众的师姐,境界马上就要突破金丹前期,身份和实力都不容小觑。于是这群小弟子纷纷上前恭敬地行了礼,还特意问了好。   林承碧却并不理会他们的寒暄,面含薄怒,自顾自冷声道:“你们都说叶师姐性子冷,可她却是我见过最细心最温柔的人。”   “我们尚有龃龉之时,她都能毫无芥蒂地指点我修行从不藏私,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在冥霄秘境中,她历尽艰险,却还记着要给我和师妹带好看的大珍珠。”   话音刚落,她就从怀中掏出一直贴身携带的硕大圆珠,只觉得嗓子越发艰涩。   “便不说这些,你们总该记得,是她治好了青龙城百姓的疫病,是她逼退了瑶光城气势汹汹的妖族,是她给全城百姓除了魔气,这才避免了一次又一次的灾祸!”   说着,林承碧面上不禁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忍不住长叹一声质问道:“这样的大恩大德,难道还比不上一些小恩小惠吗?”   “若说她违逆天道,那就是在天降大旱之时还逆天而为,行云布雨化解旱灾,反而让自己精疲力尽,最后无法应对天劫……”   一想到此,女子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只能高高扬起脑袋才能勉强压住自己汹涌的泪意。   “如果不是为了救天下的所有人,她根本不会躲不过那两重金雷!”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舍生取义,大公无私,这样的人不是天命之女,谁是?”   啪——   有人的茶盏不慎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还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后,茶馆里有一瞬的寂静,先前开口的那几人顿时面红耳赤,十分羞愧地低下了头。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对于没亲身经历过的事尤甚。也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忘记了这样的日子是谁带给他们的。   可是,有的东西——不能忘。   于是有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一凛诚恳道:“叶天女为大家所做的一切,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所以,一定要把她的灵核从魔族手里夺回来!”   这还勉强像点样子。   林承碧点点头,袖袍一甩沉声道:“没错,只要大家勤于修炼,总有一日能杀进魔界,血洗正明宫!”   “阿嚏——”魔界正明宫的外殿,一身蓝色劲装的俊朗青年突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纳闷道,“这是谁在背后咒我呢?”   旁边面色冷峻的男子听了,立刻横了他一眼:“你又出去惹事了?”   “怎么可能,我哪儿敢呢?”青年撇撇嘴,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又黏黏糊糊地蹭了过来,觍着脸道:“谷雨,你说咱们尊上现在,是不是太不对劲了?”   “没觉得,尊上一切正常,魔界的大小事务,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谷雨面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一板一眼地回道。   “就是这样才不对劲!”蓝衣青年一听更着急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外人看起来他什么事都没有,可私底下呢?把天命之女的灵核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出去游山玩水也带着,处理政务也带着,日常起居从不离身。”   “尊上夺了这灵核,迟迟不用来修炼也就罢了,每日还用自己的骨血滋养着,防止它灵气逸散,这是请了个祖宗啊!哪有这样的道理?长此以往耗下去,他便是魔圣也受不住啊!”   他越说越觉得可怕,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什么,尊上不会真像他们说的那样……疯了吧?”   “惊蛰,不会说话就闭嘴。”谷雨冷冷地斥了一句。   “我是认真的!”惊蛰被他冷静的态度气得差点跳脚,“这东西不就是个祸害吗?那个妖帝为此还隔三岔五就过来找尊上打一架,硬要抢走它,这又是何必呢?”   他烦躁地扒拉了两下头发,突发奇想道:“要不然,我干脆找个机会,偷偷把这灵核扔了算了,一了百了。”   谷雨忍不住嗤笑一声:“尊上日日不离身的东西,你也能偷拿?”   “那百密还有一疏呢,听说过一句话吗?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和尊上朝夕相伴,总能找着机会。”惊蛰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闻言,谷雨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往阶下走了几步,悄悄打开中殿的大门,示意身边的青年往里看。   惊蛰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探头进去,然后就看见元烨明孤身一人坐在殿前,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闪着白光的灵核,另一只手牢牢攥着叶寒霜的那把长剑。   旁边堆着许多琉璃酒壶,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酒气,但他的眼睛依旧清明一片,眸底的神色温柔又缱绻,甚至还一直轻柔地说着话。   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交谈。   就好像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只沉淀了修为的灵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说着说着,元烨明就失声了,然后便是一阵断命的咳嗽,简直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他整个人的周遭都笼罩着一股极其沉郁的气息,那种极致的悲恸如同深海的巨浪,仿佛能将人彻底吞没!   惊蛰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直以来,尊上都是他心中最强大的人,如同最锋利的剑,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没有什么能打倒他。可是现在有那么一刻,他却觉得这个男人——很脆弱。   他好像失去了自己的全部。   惊蛰的双眼瞪得像铜铃,心中百转千回,担忧和心疼交织在一起,最后只能直挺挺地呆在原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谷雨却像是早有预料,垂下眼帘无声地叹息,把殿门轻轻地合上,然后把完全傻了的青年静静地拉走。   殿中,元烨明还在跟叶寒霜的灵核低声说话,整座偌大的宫殿里,都回响着他轻柔悦耳的声音。   “寒霜,我把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都杀了,现在修仙界很好很平静,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如你所愿。”   “你记挂的那几个小道友,现在都过得不错,修为晋升很快,在宗门里已经能独当一面,你也可以安心啦。”   “尤其是越修默那小子,每天都勤于修炼,说有朝一日要闯入魔界,把你夺回去,我没去打击他。”说到这,元烨明似乎闷闷地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   “倘若有这么一个念想,能督促他好好练功,那也是好的,我想你一定也会高兴的。”   “还有那个常恨天——噢,现在该叫他宫煜沉了,总来找我比试,想把你抢走,啧,还是和以前一样烦得很。不过停战的时候,我们也会坐下来说几句话,毕竟,他也是少有的几个能跟我一起聊聊你的人……”   元烨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却总是没有一点醉意,心口还是痛得几乎让他窒息。   “寒霜,春天快要到了,这回你想去哪里看看呢?上次我们去了魔界最高的麓山,可那里没有人烟,太安静了。这次就去人界吧,唔……要不就看看海,你说好不好?”   殿中空荡荡一片,只有穿堂而过呼呼的风声,当然没有人回答。   元烨明的手不禁剧烈地一抖,这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怔怔地掉下泪来,于是赶紧把头偏了过去,也就恰好错过了灵核在一瞬之间的震动和战栗。   嗡——   殿里的铜钟敲响了。   元烨明立刻振作起来,到时间了,该给寒霜补给血气了。   于是他放下手里的剑,轻手轻脚地捧着灵核疾步走向寝殿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极大的浴池,里面是至纯至精的灵泉。   这是他每日滋养叶寒霜灵核的地方,灵核中的灵气最易消散,倘若不日日补给新鲜的骨血,终有一日会不复存在。   这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他不能连这个都失去。   雾气氤氲里,男子熟练地解开腰带,把衣服全部褪去,半个身子趟入水中,正要像往常一样把灵核置于胸口,汲取自己心头的血气。   但万万没想到,一向没什么反应的灵核这回居然“嗖”的一下蹿得老远。   元烨明登时就是一惊,哗啦一声迅速从浴池中站了起来,露出白皙精壮的高大身材。底下的水花溅到他俊美的脸上,便顺着面颊往下,沿着脖颈流过肌理分明的胸膛,最后再没入一些不可言说的地方。   他眼中直直地盯着叶寒霜的灵核,正要伸手去探,结果就看见这枚发光的圆球居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它变色了!   从原先的纯白变成了一片粉红,冒着蒸气,仿佛煮熟了一般,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晃来晃去。   元烨明:“?”   这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从不后悔   虽然魔界如今还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但正明宫地势特别,且有雄浑的魔气在外萦绕,是以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倒是个宜人的好地方。   大殿之上的白玉琉璃瓦熠熠生辉,两侧雕阑嵌着的明珠闪着耀眼的光,旁边是郁葱的草木,花枝繁茂,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然而殿中的气氛却极为诡异。   一身黑袍的俊美男子就坐在正殿中央,手里捧着亮闪闪的灵核,面色柔和,眉眼含笑,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神采奕奕,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风流潇洒的魔尊。   自从带叶寒霜的灵核回魔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出过这样舒心畅快的笑意了,可是此时这种莫名其妙的“正常”,反而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令人脊背发凉。   “尊上,灵核只不过是修士多年修炼的灵气凝成的死物,便是一直用您的骨血和灵泉滋养着,也只会越来越衰弱,断然不会……死而复生的。”   说话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名叫白露,也是元烨明的亲卫。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提醒了一句,话虽然直白,语气却极为小心,似乎生怕下一刻就会迎来男人的暴怒。   然而元烨明却并没有生气,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神色温和得有些诡异,“你说得不错,但你不知道,寒霜原本就与众不同。”   说着,他就把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灵核之上,小心翼翼地抚摸,而后便看见它敏感地颤抖了一下,还微微地泛起一点粉色。   “你看,她在动,她有感觉。”元烨明立刻抬眼看向身边众人,黝黑清亮的眸中满是真切的喜色,“她真的醒过来了。”   闻言,白露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灵核,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根本不敢吱声。   旁边的惊蛰也伸长脖子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上下瞧了个遍,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那枚小巧的圆球通体泛着淡淡的白光,一动不动,和往日根本没有任何不同。   他一贯心直口快,当下就纳闷地挠了挠头,直截了当道:“可这明明什么反应也没有啊?”   而旁边的谷雨却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他为奸人所逼,离开沧澜派改修魔道已久,同叶寒霜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妹其实并未有过什么交集。但即便身处魔界,都能时常听到她的传闻,也知道这是一个有勇有谋,胸怀大义的奇女子。   这么久以来,他作为旁观者,对元烨明和叶寒霜之间的关系也摸透了七八分,只能说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两人最终没能相守,确实也叫人惋惜。可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之前的那段日子,元烨明虽然灵核从不离身,还整日对着它说话,但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女子已经殒命的事实,久而久之,想必总有一日会放下。   可没想到如今随着时间流逝,他这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居然已经开始自己欺骗自己了。那枚灵核分明毫无动静是个死物,他却说它有所思所想,甚至还言之凿凿叶寒霜已经死而复生!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兆头。   谷雨顿时心跳如鼓,迟疑了一瞬,还是斟酌着委婉开口道:“尊上,会不会是你看错了?灵核仙气四溢,又会发光,本来就不容易分辨动向。”   元烨明一听立刻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前日补给血气之时,我眼睁睁看着她从手里飞出去,不会有假。更何况——”   他嘴角上扬,不自觉地把语调放柔放轻,“你看,她现在又动了,还变了颜色,她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谷雨垂眸看着依旧毫无变化的纯白灵核,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可要真是这样,为什么白露没看到,惊蛰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这个问题似乎把男子问住了,他面色微敛,轻手轻脚地把灵核置于一方锦盒之中,而后拿起桌上的白玉酒樽,在手中轻微地晃了晃,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但很快,他又像是自己想通了,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甜蜜的神色,低笑一声道:“许是因为我和她心意相通吧。”   “尊上,那是因为你看到的根本就是幻象,你已经忧思成疾了!”谷雨不想他再陷入无望的情爱之中,于是忍无可忍地直接戳穿。   忠言逆耳利于行,尊上是救他性命的大恩人,是以即便会被迁怒,会被降罪,他也要把实话说出来。这种事情,清醒得越晚,就越痛苦,将来也越难以抽身。   但元烨明听了却没有发怒,反而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看着几人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群不知事的孩子。   “你们为何总是不信我呢?”他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困惑,甚至还叹息了一声,十分认真地解释道:“她真的没有死,她有反应有感觉,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枚灵核,但到底还好端端地活着。”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了惊惧。   尊上好像完全疯了,固执地认定一件事,无论旁人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惊蛰性子急,立刻激动地跳起来据理力争:“可是尊上,灵核里凝聚的灵气只会不断逸散,就算她真的有反应,真的变了颜色,那也只可能是寿数将近,就快要变成一块顽石最后化为乌有了!”   “住口!”元烨明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发生了剧变,手上一个用力,白玉酒樽就被碾为齑粉,簌簌地散在风里。   他面如寒霜,眼神冰冷地扫向站在一旁的青年,低沉的声音冷得刺骨:“你怎么敢咒她!”   于是惊蛰立马噤声了,谷雨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但最后也没有继续劝诫。   倒不是不敢,毕竟他们心里很清楚元烨明的性子,就算再震怒,也绝不会出手伤自己人。   之所以不再开口,是因为不忍心。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头一次看到尊上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就好像又回到雷劫那日,他双目赤红,茫然无措地站在瓢泼大雨之中,如同一匹绝望的孤狼。   “没错没错,这位叶姑娘可是天命之女,又不是寻常凡人,她的灵核和旁的修士不同,也委实正常。”   作为元烨明亲卫中唯一的女子,白露的心思无疑更加缜密一些,也更懂得变通。她知道此时一般的劝说已经没有用了,便决定要另辟蹊径。   “尊上,您看叶姑娘现在既然已经醒过来了,也能听见您说话,那有些事,咱们是不是该问问她的意思呢?”   此言一出,男子的面色立刻和缓下来,似乎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还给了个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她心中一喜,顶着旁边两尊大佛灼灼的视线,自顾自道:“虽说咱们魔族不拘俗礼,但叶姑娘到底是正道中人,这么没名没分地待在魔界,还和您日夜相对,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没名没分……”元烨明英挺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口中不自觉地来回念叨了几遍,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是啊。”白露点点头,继续引导性地开口道:“一直留在这里,流言蜚语多了,她心里一定会有些不舒坦,总还是回修仙界——”   但她话刚说了半截,就被男子略带激动的声音打断了。   “你说得有理,是我有失妥当了,所以就应当尽早举行合籍大典,让寒霜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道侣,如此一来便无人再敢置喙!”   白露:“?”   等等,她没听错吧?   和一枚灵核结为道侣?这是在开玩笑吗?   没等女子反应过来,元烨明却已经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甚至还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白露考虑得很周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此事就交由你和谷雨操办吧。”   白露:“……”   你明白什么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惊蛰更是被吓得瞪大了双眼,立马梗着脖子昂着头,摆出一副死谏的架势嚎出了声:“尊上——”   然而他的满腔情绪却被谷雨的话直接截断,冷峻的男子朗声应承道:“是,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妥,不负尊上所托。”   然后,他和白露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捂嘴,一个伸手,默契地把傻乎乎的青年连拖带拉地拽离了中殿。   等他们吵吵嚷嚷纠缠到了殿外,惊蛰才终于找着机会挣脱开两人的钳制,袖袍一甩气急败坏地吼道:“哎呀你们拉我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说什么说?”白露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解释道:“尊上已经魔怔了,你就别在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了。”   “可是,那,难道就让这件事这么发展下去?”惊蛰一脸的难以置信,眉毛都竖了起来,“尊上日日供着那个灵核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跟这东西结为道侣?堂堂魔尊的夫人,居然是个球,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闻言,谷雨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一阵强劲的疾风穿堂刮过,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直直地破开虚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妖帝宫煜沉!   惊蛰登时就吃了一惊,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是何居心?   眼下尊上已然变得疯疯癫癫,再对上这位实力雄厚的妖帝岂不是要吃亏?   思及此,他立刻满脸警惕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正要先下手为强,却被身边的冷面男子一把拦下。   比起惊蛰,谷雨显然对元烨明和妖帝之间的关系更为了解,也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是真的势同水火,恰恰相反,两人是亦敌亦友,彼此之间还有一种微妙的和谐。   是以他也不兜圈子,直接朝宫煜沉拱了拱手,神色诚恳地开口道:“妖帝,尊上近日有些不大对劲,还望您体谅一二。”   惊蛰登时就气得吱哇乱叫:“好你个谷雨,怎么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而宫煜沉却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一听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说是体谅,其实是求助来了。   这倒是个聪明人。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剑柄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个不对劲法?”   “尊上说叶天女的灵核能动会飞,常变颜色,是苏醒之兆,还说要跟灵核举行合籍大典,修为道侣。”旁边的白露马上言简意赅地回道。   “什么?”   相貌艳丽的青年眼睛倏而放大,立刻气势汹汹地推门进了大殿,一眼就看见了正中央坐着的黑袍男子,于是毫不迟疑地就一剑狠狠刺了过去!   然而元烨明就跟能掐会算似的,袖摆一扬就卷起一阵瑟瑟的刀光,丛生的细密剑气就像四两拨千斤,轻飘飘地挡下了这一凶猛的威势。   他连头都没抬,看也不看来人,只神色淡淡道:“今天心情好,不打了。”   宫煜沉倒也不勉强,径自收了剑施施然在旁边坐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突然要举行合籍大典?”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因为寒霜快醒了。”元烨明拿起桌边的一个琉璃酒壶,面无表情地递了过去。   “恐怕不止是这样吧?”青年顺手把酒壶接了过来,微微抿了一口,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   “你把这件事昭告天下,必然引发修仙界众怒,那么云天衡和苏婵月就骑虎难下,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这便成了一次引君入瓮的好机会。”   闻言,元烨明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果然瞒不过你。”   “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手底下那帮人那么好糊弄。”宫煜沉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一点得意,但很快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问道:“你大概有几成的把握?”   “不足六成。”   “那不就是在赌?”宫煜沉登时就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马上就要七星连珠了,这正是天道运势最衰微的时候,对苏婵月最不利,下一次再想赶上,又不知道要过上几百年,可我……等不了了。”   元烨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面上已经没有一丝之前的疯色,直到这个时候,才露出一种残忍的清醒。   “寒霜的灵核突然发生了剧变,这一次也许,是真的……快要彻底消散了。”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自欺欺人,正相反,他一直无比清醒,清醒地看着挚爱的女子所留下的痕迹正一点一点慢慢消失,所以才更加痛苦。   “但在那之间,我想让她亲眼看到,这两个机关算尽谋害她的小人遭到报应。”俊美男子恨声道,眼中闪过一抹狠戾,“所以别说有六成把握,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一定要赌一把!”   “那加上我,能有七成吗?”宫煜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元烨明顿时有一瞬的怔愣。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弯了弯嘴角,极其认真地开口道:“谢谢。”   “谢就不必了,不是为了你。”   两人相视而立,而后都沉默了下来,一同仰头喝了口酒,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些什么,那是他们心中最彻骨的伤口。   半晌之后,宫煜沉突然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话,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你后悔过吗?”   不过他似乎也没想让元烨明回答,很快便自顾自地说道:“我很后悔,我到现在都一直在想,要是雷劫前一日,我想法设法缠住她,死死地困住她,不让她去行云布雨,不让她消耗那么多真气,她是不是就不会——”   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嗓子就像是被什么碎瓷片卡住了一般,鲜血淋漓地疼。他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我从未后悔。”男子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很坚定,让宫煜沉一下子愣住了。   他几乎是立刻把覆在眼上的手放下,高昂着头,眼里闪着锋芒,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可要是我们当时能拦住她,根本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若能拦得住,那就不是她了。”   “为大义舍生忘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才是叶寒霜。”元烨明眼睛里闪着缱绻的爱意,很认真地反驳道:“既然喜欢,就不该让她为我做出改变,更不能阻止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语气有些艰涩,“我只后悔,没能更早赶到,没能——救下她。”   闻言,宫煜沉彻底愣住了,定定地沉默了很久。   而后,他仿佛终于恍然大悟,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比我更懂她,怪不得……”   他好像有点羡慕,又有点释然,最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把酒壶往旁边一推,站起来轻哼一声道:“走了。”   想了想,他又弯下腰,对着那枚白色的灵核轻声道:“叶师姐,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面上带笑,声音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元烨明看见这个熟悉的笑容就觉得碍眼,立刻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赶紧滚。”   宫煜沉不禁嘴角微微勾起,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殿门大步走了出去。   这时候,一直守在门口的谷雨马上就迎了上来,一脸希冀地问道:“妖帝,尊上他——”   “他好得很,一切正常。”宫煜沉摆摆手,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闻言,谷雨心头暗自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噢对了,”宫煜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退回几步走向他,“合籍大典的日子要是定好了,记得提前差人来妖界送帖子,我一定来。”   谷雨:“?”   好家伙,这是打不过就加入?   现在一个都还没治好,直接疯了两个? 第91章 合籍大典   统领魔界的天元魔尊要和修仙界的天命之女叶寒霜结为道侣,且不日就将举行合籍大典。这个消息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一经宣告就以极快的速度传开,马上就在三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人界,一些八卦的修仙弟子已经把这件事翻过来覆过去细细研究好几回了,各大宗门都传遍了,每走进一家茶楼酒肆,都能听到里面的人在热火朝天地大肆议论。   最开始,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既怀疑又震惊的。众所周知,叶寒霜没能渡过那场天劫,早就被万道金雷打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怎么可能再和这个魔头缔结为道侣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叶天女她人虽然仙去了,但灵核还在啊。”有见多识广的修士立刻插了一句嘴,洋洋得意地卖弄起来。   “灵核虽然是没有意识的死物,但毕竟积淀了她一生的修为。结为道侣一事乃灵肉相合,只要取灵核中的灵气与之相通,那便能把两人永生永世地连在一起。”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   旁边几个年轻弟子听了,纷纷恍然大悟,但随即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就算如此,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非要和一枚灵核结契,听着也怪渗人的。   再说这可不是别人,而是执掌一方的天元魔尊,找了个灵核结为道侣,还是正道的仙门弟子,这偌大的魔界,其他魔族也没意见吗?   “他们怎么敢有意见?这位魔尊原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现在成了魔圣实力大增,在魔界更是说一不二。他非要结契,谁能拦得住?”那修士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于是有人就忍不住开始啧啧感叹起来:“这么看来,这位魔尊居然还是个痴情种?”   活着的时候没能在一起,灰飞烟灭之后化为灵核了也要合籍,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是以先前就对这两人扑朔迷离的关系十分感兴趣的八卦人士立刻兴奋起来,编排故事的心再次死灰复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但大部分修士都嫉恶如仇,自然不会这么想,反而只觉得怒火中烧,有人甚至不屑地啐了一口反驳道:“什么痴情啊,我看叶天女真是倒了大霉,归天了都不得安生,还要跟邪魔歪道绑在一起!”   “就是,魔族一向心狠手辣,难道还指望他有什么真心吗?当时其他人都被这魔头牢牢制住,叶道友又受了雷劫无力反抗,浪头把他们都遮住了,谁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当时的情况一片混乱,魔气灵力和汹涌的巨浪交织阻碍了视线,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可考。但魔尊出现之后没多久,叶寒霜就魂飞魄散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众人纷纷认同地点了点头,话题自然就往另一个方向上拐了:“欸我还听说,这大魔头给沧澜派也递了帖子,说要请叶天女的同门前去观礼呢!”   “嘶——这么嚣张啊?”最先提起这话茬的男修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咋舌道:“这根本就是在挑衅吧。”   “没错,此等行径实在太过分了!我想叶天女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意跟这样的魔头扯上任何关系。”   几个小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尚且越说越愤慨,更何况那些同叶寒霜私交甚笃,有深厚道友情谊的修士,一个个早就出离愤怒了。   亳州城主林经义的宗主府上,已经聚集了几大宗门的掌门和亲传弟子,他们皆是眉头深锁,面含薄怒,堂中气氛极为压抑。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段仲明袖袍一甩,把手背在身后气得来回踱步,“真当我修仙界无人了不成?”   旁边的林经义拧着眉,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上那封帖子,越看呼吸声就越重。饶是他一贯脾气温和,这回也不禁动了真怒。   于是,他“啪”地一声把外观精美的帖子拍到了紫檀雕花的桌上,沉着脸道:“叶小友以身殉道,一生清清白白,她的身后事自然也应当处理妥帖,决不能由魔族肆意辱没!”   “林宗主说得不错。”空明派掌门樊礼同林经义尤为交好,自然连声附和,马上挑明了自己的立场:“倘若我们连她的名声都护不住,任由灵核陷入贼子之手,日后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更对不起叶小友的在天之灵。”   这就是摆明了要和魔族硬碰硬,即便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阻止这场荒唐的合籍大典了!   于是,一旁的几个年轻弟子纷纷面露喜色。   自从雷劫过后,他们便比从前更加刻苦地修炼,夜以继日不愿停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夺回挚友的灵核,以慰亡灵。   宋清台腰间的逆水剑已然出鞘,闪着耀眼的锋芒,凌芝芝神色坚定地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就连一向主张中庸之道,万事只求稳妥的华梦兰这次也没拦着自己的徒弟,反而有些欣慰地笑了。   而这些人当中,最平静的居然是叶寒霜的嫡亲师父云天衡。他眼中并没有太大的神色波动,甚至还能慢条斯理地对此事进行冷静的分析。   “可是诸位有没有想过,天元魔尊夺走灵核已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结契合籍,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这件事我倒有所耳闻。”林经义把手边的茶盏往桌边一撂,神色严肃地解释道:“先前魔界的探子来报,说是叶小友的灵核能飞会动,恐有复苏之兆,魔尊大喜,这才想到要合籍的事。”   复苏?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叶寒霜还能从一颗灵核,重新化形为人吗?   一听此言,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林承天更是忍不住直接出声埋怨起来:“爹,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呢?”   林经义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无奈地解释道:“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也无从查证,难保不是一场空欢喜,我这才想着先引而不发。”   “不错,灵核复苏之说根本闻所未闻,说不定只是个诱饵,就是为了让我们自投罗网。”云天衡马上见缝插针地搭了一句腔,对此行的不赞同之意已经显而易见地蕴含其中了。   他的疑心病一向很重,尤其是在面对这样深不可测的敌手之时。众所周知,灵核不过是个凝了些灵气的死物罢了,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愈发衰弱最后消失,所谓复苏简直是无稽之谈。更何况——   云天衡面上划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袖袍下修长的大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当日,叶寒霜两重雷劫压身,又被怀鸿志一掌击中胸口,是他亲眼看着灰飞烟灭的,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她已经死了。   云天衡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方才因为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而一瞬间加快的心跳,面色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可至少,还是有一丝希望的,是不是?”秦绮绿却很坚持,甚至连眼睛都变亮了几分。   雷劫过去已经很久了,可是她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叶寒霜的音容笑貌。她终于向凌芝芝学会了怎么编络子,剑穗还没送出去,她的“风雨三剑”越发进益了,也还没有让小师妹指点。   所以就算灵核复苏一事犹如天方夜谭,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竭尽全力一试!   秦绮绿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如此一来,我觉得这合籍大典,更是非去不可!”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听众人交谈的苏婵月默默拿起桌上请帖,仔细翻了翻,忽然意有所指地提醒了一句:“我看帖子上写的,举行合籍大礼的地方,不在魔界,而是在修仙界的雪山。”   “雪山灵气充郁,对灵核的滋养有好处,确实是个好地方。”晁缜马上接过了话茬,神色难得的有些振奋:“而且这也就意味着,到场的魔修并不会太多,我们的胜算也就更大。”   闻言,越修默立刻跟着激动起来,“没错,修仙界可是我们的地盘,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咱们说不定能一举夺回小师妹的灵核,还能为她报仇雪恨!”   “可大家就不觉得蹊跷吗?又是天赐良机,又是灵核复苏。”苏婵月漂亮的柳眉紧紧地锁在一起,神色极为忧虑,“这一切都太恰到好处,简直像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我们不能上当啊!”   然而越修默却毫无预兆地冷了脸色,质问道:“二师姐,你这样怀疑来怀疑去,是不想救回小师妹了吗?”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已经有些夹枪带棍了。   事实上,自从那日苏婵月飞升之后,越修默就一直有些疑惑。后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明两重天雷都砸到了小师妹身上,怎么最后得道成仙的却是二师姐呢?   她凭什么可以不历雷劫,不费吹灰之力地飞升?   再一想,早在冥霄秘境中似乎就是如此。二师姐气运加身,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还害得他和林少宗主差点殒命阵中,后来又独自一人逃出生天,险些将其他人都困在秘境之中。   还有从前,好像每次二师姐得了什么机缘,倒霉的都是小师妹。那这么看来,小师妹的雷劫,不会也是替二师姐挨的吧?   一旦有了这样的推测,越修默的态度自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直接硬邦邦地开口道:“我们已经等很久了,再说二师姐你身上的伤也已经大好,如今又是一方之神,总该做个表率。”   被这么一通抢白,苏婵月的面色登时有些难看,也语气不善地回道:“我当然不是不想救,只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若是为了小师妹的灵核,害了大家的安危,那——”   “便是死又如何?”越修默不甘示弱,直接一句话顶了回去,“倘若没有小师妹,我们这些人说不定早就在秘境中,在宝库里,在仙魔混战时就丢了性命,根本活不到今天!”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嗓子有些哽咽,但声音却坚定又清亮:“她为我们付出良多,为天下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以决不能在死后还留有污名,我便是拼死也不能让她和魔头绑在一起!”   “说得好!”宋清台也跟着拍案而起,沉声道:“决不能让叶道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魔族的道侣。”   结为道侣是多么珍之重之的事,合籍之时,双方的灵气相融,骨血相亲,意味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人都会被紧紧地连在一起。   叶道友是自由的,不该受到这样的束缚。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几个年轻弟子已经完全达成了一致,只有苏婵月和云天衡的态度还不太明朗,堂中一时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时,林经义面色微敛,冷不丁地开口了。   “此事确有可疑之处,此一行也必定是危险重重,是以审时度势很对,权衡利弊也无可非议,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语气坚定道:“我们可是修道之人,本就该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大家都是修道之人,道乃一生追寻的前路。   那么何为道?   道是正气,是道义,是守望互助,是舍生求法!   魔圣的修为境界有多强大,大家不是不清楚,但士可杀,不可辱。于修仙者而言,大义很重要,声名很重要,所以有时候性命反而是其次的了。   倘若连他们这些在修仙界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都不在意叶寒霜的声名,对此事无动于衷放任不管,那修道者的气节何在?又如何做整个修仙界的表率?   思及此,樊礼把手中的木杖往地上一拄,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咱们干脆今日就研究一套章程出来,不成功,便成仁!”   “好!”其他人纷纷热烈地响应,眸中燃起熊熊的火焰。   见状,苏婵月和云天衡不禁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是一沉。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进退两难了。 第92章 讨个公道   纵然心里觉得十分荒谬,谷雨和白露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元烨明的吩咐,尽职尽责地操办了这场旷世难寻的合籍大礼。   雪山之巅已经辟地筑土为坛,上面铺满了五色的琉璃瓦,两侧是青绿色的松柏,在白茫茫的雪色中显得苍翠欲滴,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木香,弥漫在四周给此处增添了一股静谧。   恰逢雨季,整片青泽大陆几乎都是阴雨连绵水色蔓延,空气里都是黏腻的潮湿,令人无端地生出些不适和烦躁之感。   但没想到的是,到了元烨明和叶寒霜合籍大典那日,倒是难得的天公作美,连日的雨水停了,抬头望去万里无云,晴空朗朗,叫人心旷神怡。   元烨明身着一袭华贵的玄色长袍,静静地立在祭台之上,四面都点着长明灯,跳动的火光与他胸襟上的金色流纹交相辉映,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风流。   日光之下,元烨明半垂着眸子,修长有力的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方小小的锦盒,这里面氤氲着最精纯浑厚的灵气,是灵核最好的栖身之所。   他静静地注视着手上的灵核,眼神温柔又缱绻,然而旁边的惊蛰却只觉得愈发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往后一退,没留心脚下的台阶,登时就是一个趔趄往后仰去。   “小心点。”谷雨眼疾手快顺势扶了一把,皱着眉提醒道。   “呃,谢了。”青年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借力稳住了身形,而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道:“你说咱们尊上好不容易统领魔界,就要和正道的仙门弟子结契,还是个灵核,那些魔君心里会怎么想啊?”   “这是尊上的私事,和其他人都没有干系,谁都无权置喙。”谷雨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怎么能没关系呢?”惊蛰一听就扬起了脑袋,瞪大双眼振振有词道:“咱们以后可就要管这颗球叫魔后了,我叫不出口啊!”   谷雨:“……”这是重点吗?   他张了张口很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凉飕飕地横了惊蛰一眼岔开话题:“几位魔君一会儿就到了,你先应付一下。”   话音刚落,盘踞一方势力的各大魔君和一些境界高深在魔界威望数一数二的魔修陆陆续续都来了,一个个面上都带着喜色,看着倒像是真心实意前来恭贺的。   走在正中间的那位是归降时日最短的凛魔君,想趁此机会卖个好套套近乎,便特意大步走到台前,朝元烨明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朗声赞道:“拜见尊上,尊上大喜!您和您的这位道侣可真是、真是——”   他话到嘴边,居然支支吾吾起来,连句吉利的贺词都说不出口。   说郎才女貌?   凛魔君低头看了眼那枚圆溜溜的灵核,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长成这样,也不能昧着良心瞎说啊。   那说天作之合?   他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青天。   可现在人都被天劫劈没了,再说这些不是找死吗?   他憋了口气,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找着一句合适的,头上顶着元烨明高深莫测的视线,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凉,甚至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尊上,属下来迟了,恭喜您觅得佳偶啊!”   这时候,一个男子爽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僵局。来人生了副讨喜的好相貌,面上含笑,走路大步带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他是最早归顺元烨明的部下,当年一眼就识出此人绝非池中物,干脆直接不战而降。如今被封为地魔君继承原来那位魔尊的领地,同正明宫关系一直还算亲近。   闻言,元烨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微微颔首道:“多谢,地魔君入座吧。”   男子立刻恭敬地点头应下,施施然在祭坛下落座。而趁元烨明离开的空档,先前到场的几个魔族便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围了上来。   “地魔君,你说尊上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一个化神后期的魔修压低声音,满面不解地问道。   “就是啊,难不成还真要跟一个灵核结契?这对尊上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嘛!”旁边一个魔修也跟着附和。   对于他们魔族而言,靠双修来阴阳交融互相采补是稀松平常的事,倘若对方的实力出众,双修之后修为便能突飞猛进。如今元烨明却选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道侣,怎么能不让众魔忧心?   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愈演愈烈,让地魔君听得耳朵疼,当下就不耐烦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懂个屁!”   “那是一般的灵核吗?那可是修仙界命定之女叶寒霜的灵核。尊上连正道的天女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就是在向人界宣战,激起他们的怒火引发内耗,那么一统三界就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他还朝虚空中拱了拱手,一脸的钦佩和叹服:“咱们尊上,可是有大智慧和大志向的!”   啊,居然是这么回事。   经他一说,其他魔修纷纷恍然大悟,就连在远处悄悄竖起耳朵偷听的惊蛰也跟着醍醐灌顶,面上不禁露出愧色,“尊上果真深谋远虑,看来是我以前想得太少了。”   谷雨干笑了两声没接话,其实是你现在想得太多了。   等到日晒三竿,所有的宾客都到齐了,吉时也快到了,但这场万众瞩目的合籍大典却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似的,迟迟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下面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宫煜沉就坐在左侧下首,脸上的银色面具反射着淡淡的光泽,他抬眸看了眼天边滚滚的云层,随后立刻不着痕迹地给祭台上的黑袍男子使了个眼色。   元烨明立刻会意,微低下头同身边的白露轻声道:“时辰到了,开始吧。”   魔界的合籍大典和修仙界还不太一样,主要讲究一个排场,流程上倒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尤其今日元烨明和叶寒霜两边的师门都不在,更是少了许多繁文缛节。   是以在鸣钟焚香,祭拜上天,宣读祝文之后,很快就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结契。   道侣之间缔结契约,乃是合籍大典中最庄严神圣的时刻。两人的灵气彼此交融,从此就彻底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托给对方。   那是全部的信任和绝对的偏袒,意味着永生永世互相牵绊,互相依靠,至死不渝。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元烨明小心翼翼地把灵核从锦盒中取出,小小的圆球泛着浅浅的粉色,不断来回晃荡,还在他宽大的手掌中轻微地跳了跳,看上去竟然莫名透出几分愉悦。   是你在高兴吗?你也会因为和我结为道侣而感到快活吗?   他心里忍不住就生出一点这样的妄想。   虽然今日的合籍大礼,是为了引蛇出洞,让云天衡和苏婵月这两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不得不自投罗网,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趁此机会成全自己的一个妄念呢?   他想要成为叶寒霜名正言顺的道侣,想要两个人的名字永远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无论生死。   元烨明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剧痛,右手托着灵核,左手掐了个剑诀,凝聚出一股至阳至纯的灵力,轻轻地隔空一点——   刹那间,属于叶寒霜的灵气就透过虚空,沿着指尖流入他的经脉,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融合其中,立刻引发一阵奇怪的战栗。   初时如同冰冷利刃锋芒毕露,之后恍若天边骄阳散发光芒,又像是潺潺清泉沁入心间。   强大,温暖,又柔和。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元烨明眼眶微酸,甚至连手心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气突然破空而来,掀起一阵狂暴的疾风,还越过林立在侧的高大翠柏,直直地冲着叶寒霜的灵核而去,似乎试图将其卷走流落风中!   终于来了。   元烨明明亮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利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灵核收起放进自己的衣襟,而后反手就是一击,澎湃的魔气直接把出剑之人震得双手发麻。   下一刻,以云天衡为首的一群正道修士便齐齐现身雪山之巅,一个个手中都闪着寒光,刀剑蓄势待发,甚至还带上了门中珍藏多年威力最大的法宝,其决心可见一斑。   然而元烨明却仿佛没察觉到他们战意凛凛的眼神,嘴角弯起径自露出一个轻松的笑,甚至还温和地发出了邀请。   “来者都是客,你们又是寒霜的挚友和前辈,今日能前来观礼,是我们的荣幸,不如先入座吧。”   林承天一听这话就来了火气,忍不住怒斥道:“你这魔头简直欺人太甚,连叶道友身后的名声也要辱没,还不快把她的灵核交出来!”   元烨明却一脸无辜,还语气真诚地解释道:“我是真心想与寒霜结为道侣,厮守终生的,谈何辱没?”   “我呸!”越修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恨声道:“我小师妹要是地下有知,也不会愿意和你这个心狠手辣的魔族扯上一点关系!”   “而且自从北海一役之后,人魔两界已经休战多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倘若阁下仍旧执迷不悟,非要先行挑衅,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苏婵月上前一步,也适时地插了一句。   台下的魔修听了自然不乐意,我们尊上可是英明神武法力无边的魔圣,配你们正道的天命之女本就绰绰有余,更何况她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球。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倒先委屈上了?   于是他们也纷纷从席上站了起来,毫不迟疑地拔剑相向,两边对峙,气氛极为紧绷,大战一触即发!   但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元烨明却微微抬手,制止了自己部下的骚动,又迎着越修默几人的剑锋,在他们警惕防备的眼神里大步向前,而后冷不丁提了个问题。   “既然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在乎寒霜的声名,那我倒真想替她讨个公道。我这里有几问,皆是她在修仙界遭到的不平之事,你们敢答吗?”   他这话说得太义正言辞,语气极重带着怒意,面上不忿的神色也不似作伪,倒真像是有什么冤屈要诉似的。   难道叶小友真的受了什么苛待不成?   林经义身正不怕影子斜,立刻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回道:“有何不敢?”   “好!”元烨明嘴角冰冷地勾起,沉声道:“叶寒霜能开四方宝库,治疫病除魔气,行云布雨解救大旱,乃货真价实的天道命定之女,是也不是?”   “当然如此。”华梦兰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肯定道:“这也是天机阁在百年以前就推算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假。”   “既是如此,当年她在金谭山洞中斩杀守剑妖兽差点没了半条命,为何得了神器明隐的却是别人?”元烨明眼中闪着森冷的光,语速极快完全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还有仙门大会最后一战她与人对阵,为何天道帮的也是别人?”   “冥霄秘境里她为了破阵一身是伤,为何一路畅通无阻的还是别人?”   “她硬生生受了两重雷劫以致魂飞魄散,最后为何又是别人飞升?”   闻言,修仙界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甚至无人有余力去思考这位魔尊为什么会对修仙界的这些事了如指掌,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   因为大家都被这一连串狂轰滥炸打懵了,这段话掷地有声,而且每一句质问里所说的“别人”,都无一例外指向了苏婵月!   这些细枝末节,除了本就心有怀疑的越修默,其他人在此之前都并未深想,现下被这么一个局外人骤然点破,抽丝剥茧之后,确实越想越奇怪。   叶寒霜和苏婵月放在一起看,就像是一朵并蒂花,后者永远接受阳光,前者一直承受风雨。   怎一个蹊跷了得?   宋清台甚至还想到了当时他们在冥霄秘境里遇到的一种名叫‘祸水东引’的秘术。一方触发了危险,却能把伤害和风险都转嫁到另一方让他代替自己去承受。   思及此,他震惊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在一旁的清丽女子身上来回流连,苏道友那时一路气运加身,不会就是因为用了如此阴毒的秘术吧?   苏婵月敏感地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怪异视线,顿觉不妙,立刻据理力争道:“可这些说到底都是天道的安排,无非因果循环罢了,我不过顺势而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不错,”云天衡马上出言帮腔,“善因才会结善果,天命也绝不是凡人能轻易改变的,这都是源于禅月平日修了功德,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元烨明根本不等他辩解,自顾自看向眼前的女子,声音冷得像刺骨的冰刃,“这一桩桩一件件,获利的皆是你,你却说毫不知情。好,我也姑且相信,那么我问你——”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尖锐地继续质问道:“冥霄秘境的八音阵,原本每个人在其中都各司其职,缺一不可。你为什么独自一人从中脱逃,差点害得所有人被困阵中?”   “四方宝库里,所有人拼尽全力才闯到了最后一关,修为也都被封住了,为什么只有你不费吹灰之力,甚至灵力还在?”   “北海抗旱时,所有人都在为布雨的阵法输送灵力,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   “都说凡人不能动天道,可天机阁既然能算命,自然也能改命。”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如寒铁一步步逼近,带来巨大的压迫感,“苏婵月,你难道真的不清楚,自己是靠什么飞升的吗?”   “不仁不义,无勇无谋,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神?”   他的嘲讽和嫌恶如同海上的巨浪劈天盖地袭来,说得苏婵月心口狂跳,满脸难堪几乎抬不起头来。她强撑着精神想要反驳,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云天衡打断了。   他已经反应过来,这个天元魔尊分明是想要先让苏婵月身败名裂,孤立于修仙界众人之后再进行单独击破!   于是云天衡立即环视了一圈正陷入深思的众人,朗声提醒道:“诸位,我们不能被魔头所言迷惑,他根本就是在挑拨离间!”   他冷冷地看向元烨明,怒喝一声道:“天元魔尊,别再妖言惑众了,你说得再多,当日一剑刺死我修仙界唯一的圣君,是所有弟子亲眼所见。”   “那是因为他先出手伤人,甚至害了寒霜的性命!”   “圣君已经身殒,自然由得你随意污蔑。”苏婵月也反应过来,马上面色沉痛地接过话头,自然而然就把先前的问题岔开了,“但你出现之后没多久,小师妹就命丧当场灰飞烟灭,这一点,你又要如何解释呢?”   这是个很高明的指控,当时场面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没有人看得分明,而一个怀鸿志,一个叶寒霜,全是死无对证,那便无人能证明他话里的真伪。   这两个人在修仙界的地位皆是举足轻重,所以提起这点之后,足以转移众人此刻对她飞升一事的关注。   但元烨明的神色依旧未见恼怒,反而轻笑一声看向云天衡,眉毛一挑道:“当日怀鸿志被我所杀,他的灵核却不见了,而你的修为又突飞猛进,这一点,你又要如何解释呢?”   他竟是直接用苏婵月的逻辑去堵云天衡的口!   修仙之人规矩森严,不比妖族魔族,倘若拿了其他修仙者的灵核用于采补,那是要受万人唾弃的。   白袍男子当即便怒斥道:“空口无凭,你不要含血喷人!”   “想要证据也容易,”元烨明微眯起眼嗤笑一声,“才过了这么几个年头,渡劫期大能的灵核你根本消化不了,我现在杀了你,若是现出两个灵核,不就真相大白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寒光,也不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飞起凶猛的一掌,朝男子的胸口狠狠地劈了过去!   而云天衡吞食了怀鸿志的灵核,虽未彻底收为己用,但灵力确实大涨。是以两人对上一掌之后,惊天的波动一下子就让周围的魔修和仙门弟子为之一震。   元烨明旋身躲过对面男子的长剑,一回身又聚起一掌,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怀里的灵核却猝不及防地从衣襟前飞了出去,闪着光芒就冲进了刀光剑影里!   “危险!”   他担心灵核被剑气掌风误伤,想也不想就要先把它夺回来,而云天衡就立刻借机仗剑直攻而上,竟妄图乘人之危!   他狠辣的剑风破空而出,穿过层层魔气,眼看就要落到元烨明的肩膀,千钧一发之际,那枚灵核竟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迅速飞过来为男子挡住了这波攻袭!   只听“咔嚓”一声,随后,这颗圆溜溜的球,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   刹那间,磅礴的灵力冲向云霄笼罩在周遭,还迸发出极其刺目的金色光芒,一下子晃到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   众人先是有些茫然,反应过来之后便只剩下惊恐。   灵核受到暴击从中间裂开,绚烂的光芒散落四处,灵气四面八方到处逸散,这不正是它快要彻底消亡之兆吗?   元烨明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顿时一片黑暗,宫煜沉牢牢攥紧了手中的剑,谷雨也不禁长叹了一声,越修默和秦绮绿几人更是满脸的绝望。   只有惊蛰乐呵呵地傻笑:“怎么你们都没见过妖兽的诞生吗?这很明显是咱们的魔后要孵出来了啊!” 第93章 神仙道侣   苍穹之上,是黄澄澄的炎炎骄阳,散发出夺目的亮光。众人脚下,是白皑皑的连绵雪色,反射的锋芒迷人眼。可这些却都抵不上叶寒霜的灵核里陡然迸发出的金光。   随着裂缝越来越大,四散的光芒也越来越多,灵气源源不断溢出弥漫在四周,天地之间似乎被一层氤氲的薄雾笼罩,碎裂的灵核在其中若隐若现,到最后竟然整个儿消失不见了!   这什么情况?   众人不禁瞪大双眼,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见天边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鸟唳。   抬头一看,竟有十余只朱雀同时现身,一挥翅就掀起猛烈的疾风,尾翼带着熊熊的烈火,来去盘旋之间,神鸟的风姿完全掩盖了太阳的光辉。   周围的云层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绯红,如同晕染开来的血色,明明是正午,却有绚烂的漫天晚霞落入眼中,叫人忍不住心生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而等到朱雀散去,烈焰燃尽,翻卷的云浪里却赫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因为隔得太远,她的面目有些模糊辨不分明,只能看到一袭青衫随风飒飒舞动,墨黑的长发飘扬其间,再加上璀璨的金光加身,更显出几分陌生。   可是,她周身涌动着的柔和灵力又是那样熟悉,自上而下的锋芒毕露也一如往常,是以根本无人会错认!   是叶寒霜。   她竟然真的复生了!   宫煜沉的双眸缓慢地眨了眨,狂跳不止的心脏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甚至说不出半个字来,面具底下已经是一片湿润。   越修默瞪大了双眼,极度的惊喜震得他大脑嗡嗡作响,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手抖得甚至停不下来。他不自觉地偏头去看身边的秦绮绿,却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连剑落在地上都没有发现。   唯有苏婵月仿佛预知到了什么噩耗,一脸惨白。   紧接着,女子轻盈的身姿离众人越来越近,带着满身的霞光和强大的劲风款款而来,周身缥缈的雾气衬得她容颜清冷出尘,恍若高枝上的霜雪,而眉宇间那点似有若无的红色焰纹,又显得她艳色逼人,当真是九天玄女下凡间。   众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一时之间都忘了开口,空气里一片静谧。但当叶寒霜释放出的气息逐渐在四周弥漫,并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来时,有人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上有什么沉重的枷锁一下子被解开了,灵力没了限制,便在体内肆意流淌,在每一段筋脉里游走,打通了其中的禁锢,更突破了从前的瓶颈!   林经义感受到胸口有一股澎湃的力量在涌动,还一举冲破了郁结多年的桎梏,只觉得十分惊喜,甚至有些老泪纵横。   他不禁长叹一声,真心实意地感慨道:“叶小友……果真是天命之女啊!”   那日雷劫过后,苏禅月得道成仙,便一直有人说她才是天命之女。林经义每次听见了都会连连摇头,沉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是拒不承认的。   且不说叶小友为天下众生所做的一切,其他人根本无可比拟,就只看天机阁的推算,也完全不够格。   据说那天道命定之女飞升成神之后,是能打破修仙界的禁锢,领着修士们齐头并进的。而苏小友飞升之后,除了她自己修为大涨以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再看现在,身边年轻一辈的弟子奇经八脉好似突然开了窍,日后修炼定时事半功倍,便是自己这样自从迈入大乘之后,修为就停滞不前的老骨头,没想到如今也迎来了转机!   思及此,林经义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飞身而来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钦佩的流光。   从前,他曾听师父说过,武修倘若能摒弃杂念潜心修炼,将来甚至可以胜过灵修,以武入道落地成神。   他那时只觉得神奇,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今看了叶小友之后,才算懂得了其中的原委。   因为真正的武修永远坚韧不拔,始终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能毫不犹豫地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而这样的意志,能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更能带给他们信念和力量。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渡己更渡人——她就是真正的神祇!   “小师妹!”“叶道友!”   叶寒霜轻巧地落地后,立刻就被修仙界众人团团包围,昔日同她交好的道友们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嘘寒问暖,气氛自然是一派欢欣雀跃。   而魔族这边的境况就截然相反,一片愁云惨淡。   在这样两方对峙的关键时刻,叶寒霜突如其来的得道飞升无疑让正道那边如虎添翼,更别说他们尊上还把人家的灵核强行掳来硬要结为道侣,现在她成神仙了,不打击报复才怪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们就看见那个天命之女转过身,脚踏祥云,一步一步速度极快地朝着祭坛中央的黑袍男子逼近。   “保护尊上!”地魔君最先反应过来,马上高喊了一声。   随后席间的魔修全都听他号令,纷纷战意凛然地举起了手中的魔剑,哗啦啦一下往前涌去。修仙界的一干人等担心叶寒霜吃亏,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跟着簇拥了上去。   然而元烨明已经听不见耳边这些嘈杂的声音,甚至也看不见闹哄哄的人群,他就这样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眼睛里只有那个容色艳丽的女子。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口,引起一阵又一阵急速的跳动。   这是真的吗?   还是又一场镜花水月?   长时间的思念,多少回的梦中惊醒,一次又一次积累的失望让他甚至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大脑一片空白发出嗡嗡的轰鸣。   然后,他就看见叶寒霜朝自己弯了弯嘴角,眼中闪着水色,又露出那种他最熟悉的,如同小狐狸般的狡黠笑意。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他能感受到女子温软的呼吸和淡淡的香气。   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难以抑制的狂喜让元烨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把失而复得的珍宝牢牢揽入怀中,但随后却像是生了顾虑,又硬生生地顿在了空中。   叶寒霜还是一枚灵核的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大肆操办合籍大典甚至放出风声,旁人最多只会编排他一厢情愿乘人之危,流言蜚语总不会伤到她。   可是当她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情况就大为不同了。他当然不舍得让她受千夫所指,也不想害她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信,更不愿意叫她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于是,元烨明很好地克制住了心中如火山喷发般磅礴奔涌的情绪,又不动声色地悄悄把手收回。   叶寒霜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当下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傻子。”   而后,她一个旋身就站到男人的身侧,接着毫不犹豫地微扬起袖袍,纤长的手指轻轻擦过男人宽厚的掌心,再顺着指缝缓缓滑入,最后紧紧握住,像是一个坚定的承诺。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元烨明登时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心开始蔓延到脊背,又流向四肢百骸。他几乎是立刻反手回握,两人的十指便缱绻地死死紧扣在一起,交缠出一片旖旎。   于是在场的仙门弟子不禁目瞪口呆,纷纷惊掉了下巴。蓄势待发准备开战的魔修们更是彻底傻了眼,手里的剑都哗啦啦掉了一地。   敢情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强取豪夺的话本,而是一对不被世俗所承认的苦命鸳鸯?   见状,云天衡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喜悦,立刻就化成浓浓的震怒,当即厉声斥道:“寒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原本就是天生魔种,如今更成了魔圣,乃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我当然知道。”闻言,叶寒霜的眼里闪过一丝锋芒,语气坚定毫不相让,“我还知道他是紫明真人匡圣君的大弟子,只不过身怀魔族血脉才无奈修了魔道,但从不做恶事,也绝不是魔头!”   元烨明的大手登时就是一紧。   被误解,被指责,被污蔑,对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也并不觉得如何难过。可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偏袒和信任,却让他的心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看向身旁女子的眼神极尽缱绻,就好像一头凶狠的雪狼收敛起了自己所有锋利的爪牙,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   “你是被他迷了心智了!他当初一剑斩杀怀圣君是所有人亲眼所见,根本无可抵赖,还说没做恶事?”云天衡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面上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妒意,甚至开始怒声威胁起来。   “别忘了,你是我沧澜派的弟子,如今这般做派,难不成是要叛出师门?”   苏婵月也立刻跟着搭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小师妹,你糊涂了!刚刚飞升就自甘堕落与魔头为伍,你是想跟整个正道为敌吗?”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重了,一贯喜欢和稀泥的华梦兰见状忍不住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到了现在,她对这位魔尊的看法已然有了改变。一来,叶小友一向明辨是非,如今又已飞升成神,既然她全力为其辩解,自然有她的道理。二来,元烨明还未修魔之前端方有礼,在仙门大会上用修业阵传道授业,毫不藏私,她是亲眼见过的,是以总存了几分好印象。   眼下情况扑朔迷离,尚未彻底查明,云掌门和苏小友一唱一和,却已经先给叶小友扣下反叛师门脱离正道这么大一顶帽子,委实有些不妥。   但不论如何,这毕竟算是沧澜派的家务事,她在此时贸然开口显然不太合适,于是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决定继续在一旁当哑巴。   “怀圣君?”听到这个名字,叶寒霜不禁冷冷一笑,但笑意稍纵即逝,面上就如同覆了一层霜雪,漠然的神色让人不自觉心生惧意。   她柳眉一抬,看向一直静静站在对面的女子,朗声问道:“秦师姐,在四方宝库的阴阳道山洞里,我们曾遇见过一个功力深厚的老者,不知道你可还记得?”   秦绮绿立刻点了点头,“自然记得,他看起来是位境界极高的大能,自称是一缕残魂蜗居于此,还非要和你比试一场,最后被你打败了。”   “噢我也想起来了!”越修默马上跟着嚷嚷起来,“当时那个老头好不讲道理,分明说好不用灵力压人,却还痛下杀手,我们差点都没命了。”   “不错,他败了之后,甚至不惜自爆神识也要伤大家性命,而且——”   叶寒霜把语调拖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的容貌生得与紫明真人一模一样,修为境界甚至功法都分毫不差,但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左手完好无损!”   闻言,旁边的林经义眉心一跳,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四方宝库水镜中看到的画面,忍不住和身旁的段仲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时候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大家灵力被封浑身疲惫,便没来得及深究,现在仔细一想确实觉得奇怪。   紫明真人在天劫过后就永失左手,那洞中的老者一定另有其人,而这人仅凭一缕神魂就有这样强的修为,还能将紫明真人的功法使得丝毫不错,那除了他的师弟怀圣君,还能有谁呢?   “嘶——”当时也在场的林承天这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倒吸了口凉气道:“我还记得那日叶道友一剑废了那前辈的左手,而之后再见到怀圣君的时候,他便已经左手有损了。所以宝库里那个人就是他!”   “不错,正是如此。”叶寒霜的眼睛微微眯起,继续道:“后来,我曾有幸见过真正紫明真人的残魂,他告诉我,自己在历天劫时所受的重伤,正是他师弟所为。”   “怀鸿志心胸狭隘,对同门师兄下此毒手,对修仙后辈赶尽杀绝,算什么正道?”   “与之相较,元烨明斩杀那些为祸人界的魔族,一统魔界之后对部下严加管束,人魔两界就此停战恢复往日安宁,又哪里算不得正道?”   她的话铿锵有力,不仅砸得云天衡一时哑口无言,也震在了其他人的心头。   而凌芝芝看着叶寒霜一句又一句如同连珠炮一般维护元烨明的话,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这位魔尊对众人的连声质问。   两个人竟是如此相似,都想为对方讨回公道,都在不遗余力地为彼此洗刷不公。   这样想着,凌芝芝便忍不住露出一点莫名的笑意,忽然想起前不久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芝芝,修仙路漫漫,你也是时候找个志同道合的人结为道侣,一同修行了,如此一来,以后的仙途便不会那么寂寞。”   那时她听了倒不觉得害羞,只是有点苦恼地在想,志同道合的范围也太广了,我到底该找什么样的人呢?又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道侣呢?   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道侣不止是志同道合,更是生死相许,绝对信任,完全包容和互相偏袒,更由不得旁人半点的污蔑和歪曲。   就如同眼前这两个人一样。   叶寒霜走近两步,神色冰冷地逼视着苏婵月,锐利的目光直把她看得遍体生寒,“二师姐你放心,我永远不会与正道为敌,恰恰相反,我还想把正道拓宽让人人能走!”   “何谓正道?不过是坚守道义,问心无愧罢了。那么是妖又如何,是魔又怎样,正道本来就不是修仙之人才能走的。”   她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语气并不柔和,却如同寺庙敲响的钟声一般触及人心,“这里有很多魔修,可他们只要没有滥杀无辜,不曾作乱人间,做事坚守原则,那就是正道!”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尤其是前来观礼的众魔。   他们中有许多也不是天生魔族,甚至大部分都曾经生活在修仙界,修魔之后被四处追杀,只好顶着歪魔邪道的名头蜗居在魔界一隅。   凛魔君想到自己年幼失怙,又被恶徒一路追杀,无人搭救差点丧命。机缘巧合之下,他得了一份修魔的秘籍,于是如获至宝日夜修炼。   他只是想活下去,却莫名其妙成了人人唾弃的魔修,没人知道他胆子其实很小,杀妖兽都怕见血,更从来都没有害人。   地魔君想到自己从前最爱锄强扶弱,在人界也做了不少仗义之事,却只得到了曲解和污蔑,从来都没有人替他说过一句公道话。   所以他此后便只想着一统三界,把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统统都踩在脚下!   可是今天,修仙界这位已经成神的天命之女,却说他们魔修也可以是正道。   原来,被人认可的感觉是这样的。   就好像干涸了许久的土地,只剩下枯枝败叶,却在此时突然注入了一汪清泉,自此悄悄地开出花来。   尤其是惊蛰,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这么扬眉吐气过,腰板一下子挺得笔直,甚至觉得自己胸前的小红花都更鲜艳了!   见状,云天衡英挺的眉头不禁狠狠地皱起,冷声斥道:“巧舌如簧,休要再颠倒黑白!人魔殊途,若非心性不坚,又怎么会走上歧路?还谈什么正道!”   “是吗?那依师尊之见,我又是如何步入歧途的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陡然响起,还带着彻骨的冷意和深深的怨气。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登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沧澜派大师兄谷雨吗? 第94章 啧,真脏。   修仙界一干弟子对谷雨自然再熟悉不过,宋清台和凌芝芝还曾经跟他并肩作战,一同对付穷凶极恶的魔族大军,对这位临危不乱,有勇有谋的师兄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眼下,男子俊朗的容貌一如往昔,那双清亮的眸中却透出几分陌生,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和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沧澜派大弟子相去甚远,甚至让人心生惧意不敢相认。   但越修默胆子大,根本不怕他的冷脸,还一脸激动地凑了上去,嘴里嚷着:“大师兄,玉衡城一役之后你去哪儿了?我们都很担心你,怎么也不——”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两人离得近,他当即就感受到男子周身萦绕着的一股淡淡魔气,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恐模样。   “大大大师兄,你怎么会……”他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说着说着甚至变成了小声嗫嚅,到最后还是没把话挑明。   但谷雨已经从越修默惊疑不定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面色淡淡地解释道:“三师弟,我自从受了重伤改修魔道,便一直在魔界休养生息,再也没回过宗门。”   他直视着眼前的少年,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静,却像是骤然丢出了一颗惊雷:“实际上,仙门大会之后同你们朝夕相处的那个大师兄,其实是尊上。”   于是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众修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有点转不过弯来。   好家伙,这话……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也就是说,四方宝库的山洞里救人于水火,玉衡城中以一人之力倾覆魔族的那个高洁大义的沧澜派首徒,居然就是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天元魔尊?   他们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这所谓的魔头如此大的恩惠和帮扶,那他们当日的讨伐和今日的兴师问罪,岂不是恩将仇报吗?   都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发现自己承了情之后,大多数人的心思都会发生转变。就连对魔族最深恶痛绝的段仲明都不自觉地和身边的樊礼对视了一眼,同时生出点微妙的心虚和惭愧。   然而苏婵月却很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马上反咬一口道:“那也就是说,在玉衡城,凌霄宗的周长老指认大师兄为魔修,其实根本没有说错。而且当时小师妹还全力为其开脱,说明她和魔尊早就已经沆瀣一气了!”   她话音刚落,叶寒霜还没开口,一向沉默寡言的宋清台居然先出声反驳了:“可那周常生早就反水,他口中的挑拨之词如何能信?当时我们被围困城中几乎是山穷水尽,是谷师兄——”   他顿了顿,很快改口道:“是天元魔尊及时出手,才击溃魔军护住了一城的子民,这一点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立场吗?苏道友,那时你也曾受过他的庇护,个中滋味,难道还能不清楚吗?”   青年眼中闪着灼灼的光芒,昂着头分毫不让地直视着苏婵月,语气生硬,听起来已经隐约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宋清台这人从来不会随波逐流,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判断。是以当日能在元烨明被指认为魔修后也仍旧坚信他的清白,今日在得知他的底细和所作所为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就倒戈了。   叶道友说得没错,身为正道,本就不该一味地把妖魔都打成邪道,而是要引着更多的人走上正道。只要行的端,坐的正,存好心,行善事,那又何必拘泥于修魔还是修仙?   闻言,苏婵月不禁愣在原地,仿佛被问住了一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云天衡反应很快,眉头一拧立刻接话道:“他曾经在玉衡城一战中出过力这不假,但诸位可别忘了,魔界也有争权夺利的派别之争。”   “这魔头和我那个逆徒串通一气,假借正道弟子的身份混入沧澜派,不过是为了利用各位去对付其他魔族,帮着他铲除异己。如今他坐拥魔界江山风光无限,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一脸正气凛然,话术却暗藏玄机。不仅巧妙地抹去了元烨明击溃魔军的功劳,还顺带质疑了他的居心,把先前他对修仙界众人所有的帮扶都归结于利用和骗取信任。   更险恶的是,他甚至把谷雨也直接打成了与魔族勾结已久的“逆徒”,如此一来,便是防患于未然,无论之后谷雨再说什么话,可信度都会大大降低!   见状,元烨明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他半侧过目光,朝身后的白露使了个眼色。女子会意,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而后,元烨明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轻嗤一声道:“云掌门这张颠倒黑白的巧嘴,本座真是自愧不如,也怪不得能把所有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他沉下脸,先抬手轻轻拍了拍谷雨气愤到僵直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后冰寒刺骨的视线就直直地投向了云天衡,语气森冷锋芒毕露,像是要彻底扒开他这层道貌岸然的皮!   “我第一次见到谷雨的时候,他奄奄一息,伤得很是蹊跷。为了探查其中真相,我才冒名顶替进了沧澜,甚至潜入了天机阁。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话音未落,只见男子把袖袍一扬,硕大的命盘便凭空现身,还有繁复的星盘和罗盘,精细的六爻八卦图,显然都是怀鸿志用于占卜的物事。   而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张泛黄的符纸,哗啦一下就全部散在了空中,借着微薄的灵力迎风展开,闪着淡淡的光芒,上面的铭文字迹清晰可见。   樊礼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马上笃定道:“这是怀圣君画的符。”凡大乘境以上的修士,所刻的符箓都带有自己的印记,是以并不难区分。   “也有些是出自云掌门的手笔。”林经义认真辨认了一番之后,托着下巴下了这个结论。   这倒也不奇怪,怀鸿志掌管天机阁,精通命盘推演之术,但却一生没有收徒。而云天衡与之交往最密,不是亲传弟子胜似亲传弟子,很多消息就是从他这里传出,再流向整个修仙界的。   两人齐心协力一同演算,占卜天道再刻画符文,委实是件常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当众人静下心来,仔细研究了一阵符箓中暗藏的玄机之后,立刻就发现不对劲之处了。那些奇怪的铭文居然对应了许多人的命数和劫难,简直堪比传闻中阴曹地府的生死簿!   秦绮绿眼睛尖,一下子就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后面跟着的符文却让她登时眉心一跳。   “双手为妖修所废,自裁于瑶光城,身首异处。”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完好的双手,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已经命丧黄泉的宿敌阮玉仙,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深思。   林承天倒是没看到自己,反而先看到了林承碧的判词:“宗门大比根骨重伤,与兄反目叛离正道,命丧妖修尸骨无存。”   他想到一直以来都同自己相处融洽,近日修为境界还不断攀升的妹妹,只觉得十分荒谬,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心惊。   晁缜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就被“于冥霄秘境北斗七星阵中殒命”这寥寥数语震得呆立当场。   宋清台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那行“丧生于冥霄秘境机关之手”的小字,久久没有言语。   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看得手脚冰凉,心中生出了同样的疑问。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难道都是命盘推算出的结果吗?   而且乍一看上去,好像和他们的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仔细一核对,却又只能对上前半段,最后的结局却截然不同,倒好像是……原本的宿命被更改了一样。   等等,改命?   电光火石之间,秦绮绿晁缜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些符纸上显现的命数,其实每次都呼之欲出了,但最后却没有应验,而这其间,有一个人的身影却是回回都出现的——   是叶寒霜!   在宗门大比上一剑护住了林承碧灵根的是她,对阵妖修阮玉仙保下秦绮绿双手的是她,冥霄秘境里用护体的琉璃玉救宋清台一命的是她,破了北斗七星阵救下晁缜的又是她,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瑶光城逼退妖族的还是她!   于是众人纷纷反应过来,马上去找叶寒霜的命数,符箓在空中翻飞,金色的铭文不太好辨认,但“灵根全碎,修为尽失,魔气入体,雷劫加身”几行字却还是依稀可见的。   反观苏婵月那边,居然明晃晃刻着“得明隐剑,仙门大会夺魁,冥霄秘境获宝,开四方宝库得道飞升”!   一个满是艰险,一个全是坦途,对比强烈到触目惊心的地步,原来这才是天机阁推算出来的所谓宿命!   凌芝芝下意识地捂住嘴,不敢置信地连着喘了好几口气,而后神色恍惚地喃喃问道:“可世间际遇变幻莫测,只要一步出了差错,后面的推算不就全都没了意义?”   天机阁的这些推算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但万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动,步步挪,尤其是像叶道友这样心性坚韧总能在逆境中绝处逢生的人,怎么可能一直按照原来的轨迹行进呢?   再者,若天道真的永远如同推算那般,局限于条条框框不可改变,那还是天道吗?   “这个问题嘛,就要问问他了。”女子清朗的声音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她手上拎着个年纪不大的修仙弟子,一身青色道袍,缩着脖子,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咦,这不是常在怀圣君身边伺候的那个小童吗?”华梦兰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一脸稀奇道。   叶寒霜听了不禁柳眉一挑,没想到元烨明居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当下便弯了弯嘴角,神色柔和地看向身边的男子。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立马咧开嘴龇出一口白牙,俊美的脸仿佛在放着光,恨不能翻开自己的肚皮给她揉,倘若有尾巴这会儿早就摇起来了,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叶寒霜不由得失笑地摇摇头,想了想,悄悄把手再次放进他的掌心,又轻轻捏了捏作为褒奖,然后就遭到了激烈的回握。   “说说吧,平日里你在天机阁都做些什么。”白露不大客气地推了那弟子一把。   那弟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马上战战兢兢地答道:“我、我是看守阁中星象仪的,圣君说过,如今有两颗紫微星下凡,一明一暗,明者为主,暗者为辅。倘若暗星升起,云掌门就会想法子把它压下去,这样才能顺应天道,拯救苍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小童所说的,显然就是云天衡和怀鸿志帮着苏婵月不遗余力打压叶寒霜之事了。   “简直荒谬!”听明白以后,樊礼第一个站了出来,手中的木杖重重拄地,已是满面怒容,“真顺应天道就该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像这样偏袒一方,暗中下手搅弄风云,是什么道理?”   旁边的林经义也沉下了脸,但他还是强压怒气看向云天衡,想听听他怎么说:“云掌门,我想你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事实就摆在眼前,云天衡干脆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曾经操纵过天机,但那都是在拨乱反正,何错之有?”   他神色坚定,声音朗朗甚至理直气壮:“禅月是真正的天道命定之女,只不过命格尚有些衰微,我才从旁辅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大道!”   这说得什么话?   菩萨心肠的华梦兰简直觉得无法理解,忍不住怒声质问道:“你为了一个徒弟能飞升成神,成就所谓的天道,就要让另一个徒弟进火坑吗?”   “为了天下的安宁,为了修仙界的繁荣昌盛,牺牲小我是值得的,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天道授意,无可指摘,更问心无愧!”   到了现在,他居然还摆着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决口不提自己犯下的罪孽,更不肯承认自己想要谋求功德圆满的私心。   窥得天机?成就天道?   不过是故弄玄虚,为了一己私欲才设下的一场处心积虑的大骗局!   叶寒霜忍不住嘲讽地翘起嘴角,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声音仿佛裹了刀子,一开口就带来飕飕的寒意。   “师尊,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天道。”   她微眯着眼慢慢走近,每一步都携着惊人的气势,掀起狂暴的疾风,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紧接着,天边就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而后,一道极其刺目的金雷卷着紫色的烈焰直冲而下,毫无预兆又势不可挡地狠狠砸在云天衡的身上!   “啊——”   只听见一声惨叫,那道惊雷便从男子的左肩一直横穿入后背,留下深深的裂痕,刹那间血流如注染红了他的白袍,飞起的血色甚至溅到了叶寒霜的衣袖下摆。   啧,真脏。   下一刻,叶寒霜就一脸嫌恶地聚起真气狠狠截断了自己的袖口,然后把沾了血污的半截袖袍,狠狠丢在了云天衡的脸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给自己使了无数次绊子的虚伪男子,神色漠然。   云天衡,如果你所谓的天道,就是为了一己之私罔顾所有人的安危,随心所欲操纵无辜者的人生,玩弄他人的性命于股掌之间,那么现在——   “我就是你的天道。” 第95章 身败名裂   天雷的威势无疑是巨大的,云天衡只觉得自己半个身子像被劈开了一样火辣辣地疼,四溢的鲜血在绽开的皮肉上蔓延,交织出黏腻的触感,渗入体内又是一阵蚀骨的剧痛。   他费力地仰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能清晰地看见叶寒霜白皙小巧的下颔,微微抿起的殷红唇峰,还有那双毫无波动神色冰冷的眼睛。   这个女子就好像一轮明月,始终都是那样纤尘不染,永远悬于云端高不可攀,无论是什么样的打压、劫难、甚至是死亡,都没能磨去她半点光彩。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想把她拉进沟渠拖入深渊,碾去她的韧劲,再一点一点看着她平静的面孔上掀起阵阵波澜!   云天衡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不甘心地撑着身子站起来,但还没立稳,下一道天雷又气势汹汹地砸了下来。   这一回,金雷仿佛长了眼睛,冲着男子清瘦的脊梁骨狠狠贯穿,他闷哼一声直接被牢牢钉死在原地,重重跌坐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就好像每寸骨头都被人用力碾过,火烧火燎的刺痛几乎席卷了全身,甚至连心肺都在悄悄颤抖,但云天衡仍不肯就此放弃,拄着踏霄剑也要强撑下去。   笑话!他本就是大乘境的宗师,又吞噬了怀鸿志的灵核修为大涨,难道会连区区几道雷都顶不住吗?   他咬了咬牙,迅速在体内运转起磅礴的灵力,雄浑的力道在四通八达的经脉里穿梭游走,撑住了一波又一波的威势,最后竟然也硬生生扛住了两道天雷。   但他还来不及舒一口气,下一刻,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从胸口升起。   丹田中原本一直在波动的内息停滞了,修为被死死地压制住难以施展,灵气不知为何也统统郁结到了一处!   这是怎么回事?   云天衡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连忙屏气凝神试图重新凝聚灵力,却发现连全身的经脉都纷纷被淤堵住了,气息开始翻腾,甚至隐隐约约看见薄雾般的血色从皮肉中渗出,带来锥心之痛。   这种感觉是由内而外的,而且一发不可收愈演愈烈,与天雷无关,根本就是蛊毒发作了!   他眼皮一跳,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当即便捂住胸口艰难地半侧过目光,果然看到了叶寒霜眼中的了然和胜券在握。   是她下的毒!   身上的疼痛越发剧烈,却也让云天衡的大脑越发清醒,他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道天雷不过是故布疑阵的障眼法,叶寒霜真正的目的,是想要让他灵气暴动从而诱毒发作。   而且这蛊毒根植于心,显然已经在他体内潜藏了很长一段时日,甚至仔细一推算,应当就是在北海那日,她身受雷劫之后趁乱下的手!   她居然算无遗策到了这样的地步,即便是在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时候,也能冷静地布局铲除对手,甚至于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思及此,云天衡就像被重锤抡过后脑,眼前一片发黑,不禁自嘲地一笑,心头顿时升起一阵无力。   事实上,从仙门大会到冥霄秘境,从四方宝库到仙魔混战,两人之间一次又一次地对弈,他从来就没有胜过,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云真人,你是境界高深的大宗师,又身为沧澜派掌门,本该是天下修士的表率,如此做派,实在是有违道义!”林经义负手而立,说这话的时候已是面沉如水。   他到底还顾念着两派交好多年,又记挂着云天衡曾经做过的善事,是以心中虽然唏嘘又愤慨,依旧强忍着没有口出恶言。   一旁的段仲明就比他直接多了,三两步冲到前头就开始破口大骂:“云天衡,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自以为能摆布天道,逆行倒施残害无辜祸乱人间,现在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白袍男子就再次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呼,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鬓角滑落,满身都是血污,唇角亦有鲜血不断溢出,甚至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凄惨。   光风霁月的正道掌门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邪佞之徒,这样惊人的变故让一干修仙弟子纷纷扼腕叹息,便是旁边的一众魔修也忍不住跟着窃窃私语。   然而云天衡对这些或惊异或鄙夷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他知道大势已去,干脆不再装腔作势,咳出一口血沫轻嗤道:   “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们自己不也对圣君推算出来的天道深信不疑吗?我事事照着天道而为,凭什么说我逆行倒施为祸人间?”   “可不论天道如何,作为修道者,本就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叶寒霜直视着面前一身狼狈的男子,眼中神色锐利分毫不让,势必要戳穿他道貌岸然的假面目。   “你口口声声说要拯救苍生,可那些被你肆意篡改命运的可怜人,难道就不是苍生中的一粟?他们凭什么成为你的棋子由你摆布?”她冷冷地质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清晰可闻的怒意。   “苍生”这个词看似很大,可往小了说,那就是天底下的每一个人。谁都没有资格操纵他人的命运,即便真的是为了平定天下,也断没有慷他人之慨牺牲无辜的道理!   “不错,世事无常瞬息万变,你明知天道已有偏移却强行逆转,甚至不惜出手害人,说到底,不过是图谋自己功德圆满好修成正果罢了!”元烨明几步走到叶寒霜的身边,沉声帮腔道。   “呵,可笑!”闻言,云天衡当即冷笑出声,强撑着一口气立起来,狠戾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修仙之人,有哪个不想飞升?谁会愿意庸庸碌碌一辈子囿于凡间!扪心自问,你们若与我易地而处,难道就不会与我做同样的选择吗?”   他竟是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吃力地抬起头,喘了口气阴恻恻地道:“我不是错了,而是输了,成王败寇,若今日胜的是我,你们都会对我顶礼膜拜!”   “你——冥顽不灵!”樊礼气得木杖一拄就要冲上前来,却被华梦兰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中年女子面色铁青,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他听不进去的。虽然他修的是仙,可心已经入魔了,这才是真正的歪魔邪道!”   叶小友说得果然没错,仅仅用人、妖、魔的标准去界定正邪,实在太过于狭隘。魔有好魔,妖有好妖,而修仙之人里,也多得是魑魅魍魉!   轰——   又是一阵雷声响起,云天衡的气息也已经越来越微弱,残存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支撑他立起身子,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原本俊美清贵的相貌被血汗尘土浸透,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谷雨看着这个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如今如此狼狈,眼看就要殒命当场,本该觉得大仇得报十分畅快,可没想到,心里却堵得慌,甚至连嗓子都变得有些艰涩。   他抿了抿唇,忽然上前一步低声开口道:“师尊,我从前是那么的敬重你,信任你,只要你一句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原本的云天衡,是修仙界千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天才之一,是仙魔大战中带领众修士斩魔杀妖的战神,更一力振兴了风雨飘摇的沧澜派。   所以拜入他门下成为亲传弟子,曾经是谷雨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事,他做梦都想要变成像师尊一样正直果敢的人,可是……   谷雨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甚至有几分缥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那日你害我落入魔族深渊,看着我受万兽啮咬,可曾有过一丝犹豫?如今,又可有一点后悔?”   其实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无法转圜,但他还是很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云天衡听了,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眉心,一言不发。   “师尊,我也有话问你。”越修默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眼眸低垂辨不清神色。   他往常最是话多,可是自打刚刚天机阁的事情败露之后,他便一直没有吭声,憋到了现在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当初在冥霄秘境,在四方宝库,我们这群人深陷险境,被阵法困住被机关围堵差点丧命,可你却在背后推波助澜,难道、难道你就没有过一点恻隐之心吗?”   在越修默心里,自己的师尊或许偶尔有失偏颇,对二师姐格外袒护,但至少是个正义凛然、爱护弟子的人,所以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还有小师妹,”少年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你一次又一次让她替二师姐受过,最后还推她出去挡雷劫,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她差一点就死——”   他顿了顿,马上又改口道:“不,甚至她已经为此死过一回了。师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残忍?”   然而,回答他的是云天衡紧紧闭上的双眼,一副不愿意继续听下去的样子。   犹豫吗?当然有过。   谷雨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天资聪颖又好学,自己也曾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仙门大会他拨得头筹,自己也是真心为他高兴。所以当初一掌把他打下魔渊,心里怎么会没有挣扎?   恻隐之心?当然也有过。   秘境之中,怀鸿志让他下死手对付那群年轻弟子,他却犹豫许久迟迟没有动作,确实也是于心不忍。   可是那又怎么样?   毕竟只是徒弟而已,只是一些不算熟识的后辈而已,怎么比得上得道飞升之后的无限荣光?   至于叶寒霜……不提也罢。   谷雨和越修默迟迟等不到任何回应,心终于一点一点彻底冷了下去,牙齿咬得咯咯响,把头一偏,决心再也不对这个人抱任何期待。   而在这个时候,叶寒霜却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子靠近云天衡,还和他视线平齐两两相对。   “寒霜,小心。”元烨明立刻拉了她一把,低声提醒道。   他担心这个伪君子还会做困兽之斗,万一在死前奋力一搏,便极有可能会伤到女子。   “没事。”叶寒霜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转过头,对着云天衡轻轻地开了口:“师尊,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她的视线明明正对着眼前的男子,却又好像没有在看他,眼神恍惚,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姑娘被人欺负到哭鼻子,然后你给了她一颗糖,牵住她的手,说以后会做她的师尊,永远保护她。”   闻言,云天衡的眼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睁开。   叶寒霜几不可察地喟叹了一声,继续道:“她很好骗,你的糖很甜,声音又很温柔,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你了。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谁的保护,只是觉得从此有了师尊,就有了依靠。”   说着说着,女子的声音就越来越低,还带着一点微妙的痛楚,“可是后来,那个很好骗的小姑娘,就永远地留在了亳州城的那个山谷。”   “她不是死于妖族之手,而是死于你毫不留情的利用和欺骗。”   叶寒霜长出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晶莹的水色。   这是她给原主的交代。   云天衡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双眼,嘴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鲜血就流了出来,溢满喉咙说不出话,只好艰难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眼前女子的袖摆。   但叶寒霜动作更快,已经毫不迟疑地起身大步离开,头也不回,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原主和云天衡的那点微薄情分已经了结,现在,是她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被云天衡所害的所有人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叶寒霜眸中划过一丝利芒,一个飞身立于祭坛之上,朝着在场所有人朗声道:“诸位,我沧澜派的门规,乃是除魔卫道,舍生取义。云天衡为一己私欲滥害无辜,布下杀局妄图操纵天命,所作所为早已背离正道堕入歧途,根本不配立足沧澜门下!”   秦绮绿一听就反应过来了,于是立刻飞身上台响应道:“没错,此人不配做沧澜弟子,更不配做一派掌门,倘若我师父知道了,也决计不会认这样的师弟!”   她口中的师父指的自然是云天衡的师姐柳闻莺,也是沧澜派绵青峰的峰主,只不过当年仙魔大战后伤了根基,便常年闭关一直不曾出山。   而越修默和谷雨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很快就神色坚定地站到了叶寒霜的身边。   这就是要彻底大义灭亲,和曾经的师尊划清界限了。   其实在这修仙界,只有师父将不肖徒弟逐出师门,还真没有徒弟联合在一起,把掌门师父从门派中除名的先例,是以叶寒霜此举真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但以林经义为首的一群修士却没有人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反而在心中大赞这一壮士断腕的大义之举。有这样当机立断的果决和魄力,假以时日,这群年轻弟子一定能重振沧澜派的声名!   他们这厢都在暗自啧啧感叹,只有苏婵月没有任何动静,既没有帮着云天衡,也没有站到自己师兄师妹那一边,神色意味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天衡感受着脑中嗡嗡的轰鸣,蛊毒的不断蹿袭让他头晕眼花,血气灵力疯狂往外逸散,到后来身上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越来越沉重,仿佛喘不过气来。   恍惚之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徒弟和师侄竟然要把他逐出沧澜派,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原来这就是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滋味。   可这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云天衡的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的,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但如果他没有试图窥测天机,没有为了谋求飞升而刻意维护天道,没有一次又一次出手伤人,那么他现在就还是受人尊敬的沧澜派掌门,会有一群敬爱他的徒弟。   大家一起修行,一起研习新的功法,一起晋升,或许最后不一定能得道成神,但……似乎也挺好的。   这个时候,不知为何,谷雨那个问题又突兀地回响在他的耳畔:“你如今,可有一点后悔?”   后悔吗?   云天衡艰难地喘了口气,很坚定地摇摇头。   不后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永远不会后悔。   可是如果能有机会再来一次,我……   云天衡胸口猛地一痛,一下子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便重重地倒了下去,再也没了一丝气息。   紧接着,他高大的身躯居然很快就化为了点点蓝光,在虚空中飘来散去,最后又汇聚到一起,竟然凝出了两枚亮晶晶的灵核!   一枚较大,但看着光华已经有些暗淡,似乎灵气逸散了不少。另一枚较小,散发着耀眼的光彩,灵气蓬勃。   这么看来,怀鸿志死后凝结的那枚灵核,果真是被云天衡伺机藏下,然后自行吞噬用于修炼了。   众人当即又是一阵唏嘘,面上不免露出谴责之色,但又觉得不是太意外。毕竟云天衡此人做过的恶事已是罄竹难书,利用灵核修炼一事,便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忽然刮起一阵疾风,把两枚闪着光芒的灵核一并卷走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大家四下一看,发现居然是苏婵月!   而后,更让人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把灵核全部吞进了腹中!   “二师姐!”越修默一脸震惊地向她投去了目光。虽然他如今已经知道了苏婵月的真面目,但也完全没想到她竟会光明正大地做出这样的事。   然而苏婵月却对旁人惊异的目光视若无睹,自顾自以极快的速度屏气凝神。   先是怀鸿志,再是云天衡,那么下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她了。   虽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暂且无法将两枚灵力浑厚的灵核完全消化,却也足以让她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这样就够了。   苏婵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趁其不备,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仗剑掀起罡风,朝叶寒霜发起了重重一击!   这一剑,几乎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包括怀鸿志和云天衡的灵力,天道对她的助力,明隐剑的神器之力,和她飞升之后的神力。   她和叶寒霜之间,本就是一明一暗,一主一副,天生宿敌,相生相克,绝没有和平共处的一日。   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所以就更要先下手为强! 第96章 新的开始   苏婵月这一剑看似突如其来,其实积蓄已久,剑势大开大合如同山岳倏而迸裂,剑气凭空而起就像海水遽然奔腾,锐利的剑锋闪烁着刺眼的冷光,让人难以逼视,出剑的分寸却又恰到好处。   倘若力道再强一分,过大的威势就难以控制,剑身承受不住连绵不断的灵气攻袭,一击不成之后容易后继无力,卷起的风浪更会反噬自身。   倘若力道再弱一点,又达不到如今的迫人之效,锋芒藏于剑中不能施展,无法给出迎头痛击,反而给了对面喘息的机会。   果真是十年磨一剑,进可攻退可守,收放自如。   这是杀机四伏的大招!   元烨明眸光一沉,想也不想就暴起一掌护在女子身前,宫煜沉站在席间离得较远,便飞快地仗剑朝苏婵月的方向攻去。他们一前一后,反应极其迅速,已经是远超出一般修仙者的敏锐。   然而叶寒霜的反应更快,几乎是在苏婵月出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察觉到异动,甚至着手准备反击了。   这种快速到不可思议的反应,不是出自对危险的感知,不是因为周遭的风吹草动,而是源于一种奇怪的联结。   是她和苏婵月之间特有的一种联结,仿佛命中注定,天生相连。   叶寒霜神色冷然,一只手抬在半空中,雄浑的内劲裹挟着层层叠叠的灵力和真气,耀眼的金光就从她的五指间倾泻而出,然后死死地扛住了明隐剑的攻势!   掌风撞上了剑气,登时就发出巨大的声响,只听“砰”的一声,滔天的气浪冲上云霄如同银瓶乍破,重重威势向四面八方不断散开,连余波都强大到能掀起巨风,以至于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两个形貌出众的女子就这样隔着彼此的攻势遥遥对峙,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让围观的修仙界众人不禁心生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仙门大会的最后一战。   一个得天独厚,修为和境界稳扎稳打步步攀升,受天道眷顾一路顺遂,但心不够善,志不够坚,总少了几分风骨和魄力。   另一个命途多舛,毁过灵根,受过雷劫,却能以武入道一朝飞升。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被天道压制却从不服输,至情至性,大善大勇,但确实少了几分运气。   这是两个天命之女的对抗,亦是一明一暗两颗紫微星的争斗,更是所谓天道和人道的巅峰之战!   苏婵月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狠戾,在出手的时候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人战力,已经是倾尽所有了。   眼前这个女子简直是她一生的宿敌,仙门大会的魁首她要抢,冥霄秘境的风头她要争,四方宝库里圣君自爆都伤不了她分毫,传闻中必殉的天灾也没能拦住她的脚步,甚至好不容易被天雷劈得殒命当场,还能死而复生飞升成神!   只要有叶寒霜在一日,自己就会被死死地压制住,永无出头的那一天,所以苏婵月几乎把自己全部的怨恨和不甘,所有的战意和斗志,都深深地蕴含在了凌厉的剑势之中。   而叶寒霜也不甘示弱,她看似只轻飘飘地出了一掌,实际上正是四两拨千斤。虽然手上没有用剑,狠厉的掌风却远比剑气更锋利,也更灵活,还能变幻攻势,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缜密的剑网。   磅礴的灵力不断涌动,引发的威势此起彼伏,掀起的罡风一浪更比一浪高,于是周遭的草木,席间的杯盏,坛前的铜塑都遭了殃,直接悬在了半空中。   凌芝芝顺手一鞭子打掉被剑风卷起的枯枝,忍不住有点忐忑地开口问道:“她们现在看上去势均力敌,叶道友会不会吃亏啊?”   “不好说。”越修默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前的战局,神色极为严肃,“小师妹大难不死刚刚飞升,身上的神力想必尚不稳妥。二师姐则是积蓄已久,还一连吞噬了两个大宗师的灵核,如今实力深不可测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长剑死死攥住,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的,已经做好了一会儿见势不妙,就立马冲上去助阵的准备。结果余光一瞥,小师妹的那位道侣居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越修默心里顿时有点搓火。   小师妹强敌在侧,难道他就一点儿也不着急?一点儿都不担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不善的目光,一旁的元烨明立刻偏过头来,还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别担心,寒霜一定会赢的。”   男子低沉的嗓音很温和,莫名就带了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叫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   越修默先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扁着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当初小师妹和修为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宋清台比试,眼看就要落败时,那个他以为的“大师兄”也是用这样的口吻在旁边宽慰。   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又亲密,又默契,好像他们是全天下最了解彼此的两个人。   只要看一眼她的神色和状态,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有事,一定能旗开得胜。   欸等等!好家伙,原来你们那么早就暗度陈仓了,就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越修默瞬间就耷拉下脸,忍不住气鼓鼓地瞪了男子一眼,哼哼唧唧地把头扭了回去。   “?”元烨明对少年突如其来的愤慨感到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继续把目光投向战局之中。   而场上的局势果然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苏婵月就开始显出颓势,额角甚至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而她对面的女子反倒越来越游刃有余。   丝丝缕缕的灵力如同游走的蛟龙,包裹住四处穿梭的剑气让其无路可走,还缠住了明隐神剑的命门,连剑灵都抑制不住地跟着颤抖。   势不可挡的狂暴疾风迎面而来,带来一阵巨大的压迫,以至于苏婵月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阻力。   她想要往前,可锐利的锋芒和金光太盛无法撼动,根本不能再进一寸。她想要往后暂退一步积蓄力量,却又被内力漩涡牢牢困住,这才发现已是前后夹击,进退两难!   见状,叶寒霜的唇角不禁溢出一声轻叹,在心底暗自摇了摇头。   坦白说,在交手之前,她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别经年,谁都不知道苏婵月的实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但当两人短兵相接,电光火石之间,她就立刻有了判断。   苏婵月其人,修为和境界固然大有提升,但心性和剑意却仍旧没有一丝改变。就如同她最得意的那一招“绵里藏针”一样,看似刚柔并济,其实二者皆未落到实处。   她的柔软,不足以包容全部,达不到以柔克刚的地步。   她的锋利,又不足以刺穿一切,常常力有不逮。   不愿兼容并蓄,不敢破釜沉舟,所以就永远赢不了。   叶寒霜的眼睛微微眯起,掌下一个用力,苏婵月就被骤然暴起的威压逼得一阵血气翻涌,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胸口奔涌的气息强行压下去。   但她却并没有就此放弃,对阵的局势本就变幻莫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如何,这是叶寒霜教她的。   现在落于下风并不代表什么,她可是命定之女,如今更是飞升成神,身体里的灵气源源不断而来,便还有足够的余力可以支撑,看谁能撑到最后!   然而就在这时,青天之上突然出现异动,一团黑色的阴影猝不及防笼罩在了烈日之上,于是灼灼光芒逐渐被掩盖,天地之间开始变得昏暗起来。   “快看,天突然阴下来了。”   “这是……天狗食日了!”   周遭惊呼声四起,这等异常天象,一般都会带来灾祸搅动风云,从古至今都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是以众人面上的神色都变得紧张起来。   但元烨明却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了一点了然的笑意。   他算好的时刻,终于到了。   于是下一刻,天边的那一轮明日就被阴影彻底遮住了,只在边际处透出几丝亮光,天色黑暗,璀璨的星星就显现出来,最耀眼的那几颗相隔不远,仔细一看,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   明亮的星星闪着光交相辉映,从头到尾,正好七颗——   这便是极为罕见的七星连珠!   与此同时,苏婵月身上的光芒竟在一瞬之间变得极为黯淡,体内磅礴的灵气也仿佛被抽去了大半,浑身的力道像是被人卸走了一部分,差点就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   旁边的修仙弟子一直紧密关注着场上的局势,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一个个都心生疑惑面面相觑。   难道是天降的异象折损了她的修为?   也是,两人都是天道命定之女,如今又已经飞升成神,神属天,那么修为境界或许就和天象息息相关,倒也合情合。   于是他们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另一边的叶寒霜,而后却惊讶地发现,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衰微的迹象,通体散发的光华甚至还在黑暗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夺目。   所以两相对峙之下,苏婵月立刻不敌,直接被强大的攻势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重击加身,她只觉得剧痛像烈火一样烧遍了五脏六腑,没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淤血。但艰难地爬起来之后,她却顾不得察看自己的伤处,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灵气衰竭,经脉淤堵,筋骨不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北海那日得道飞升,她整个人就如同脱胎换骨。回宗门潜心修炼将神力内化之后,一身修为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灵力充沛盈满丹田,可现在却仿佛一下子倒退回了从前。   苏婵月捂住胸口喘了口气,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   “因为七星连珠之时,正是天道最衰微之际。”林经义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她耳畔悠悠响起,似乎是在对她的疑惑做出回答。   到了这个时候,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眼前这个所谓的天命之女之所以一路顺遂,是因为她永远在依靠别人。有怀鸿志在后运筹帷幄,有云天衡在侧扫平障碍,有叶小友在前抵挡风暴,甚至还有其他修仙弟子做她的垫脚石。   而即便这些都没了,她还能依靠天道,因为天永远最眷顾她,还让她气运加身顺利飞升。   可是如今恰逢七星连珠,连天道都趋于衰微,那依附于天道的她,就什么都不是!   一个只靠天,一个能逆天,所以叶寒霜和苏婵月真正的对峙,其实早在一开始就结束了,结果早已注定。   林经义不禁神色感慨地摇了摇头,“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有得必有失。享尽了好处,却不愿意分担任何风险,未免太过狭隘自私,也难免遭到报应。”   饶是他性子宽厚,半生与人为善,从不口出恶言,此时也忍不住头一回说了几句刻薄话。   “苏婵月,”他甚至直呼其名,连“小友”也不叫了,语气很是冷漠,“悟道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如你这般靠着天道踩着他人修行,便是飞升了又能如何?”   “呵!”这句话似乎戳中了苏婵月的痛处,她当下就直起身子,也顾不得什么长幼有序,直接喊出了声:“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眶微红,哽着嗓子辩解道:“我难道有选择的机会吗?一直以来,我都背着命定之女的名头,怀着拯救苍生的责任,师尊和圣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撒谎!”越修默怒斥一声打断女子的话,然后大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咬着牙,面色沉痛地反驳道:“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的。”   连着经历了几场剧变之后,这个少年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连眉宇间都透出朗朗的坚毅之色。   “冥霄秘境的八音阵原本缺一不可,你却丢下大家自己一个人出了秘境。”   “四方宝库的山洞里,你明知怀鸿志会对我们下手却无动于衷。”   “一起下北海寻求解救旱灾之法,危险来袭后,你又抛下小师妹一个人离开。”   “天劫来的时候,你眼睁睁看着小师妹替你挡下万道金雷,最后魂飞魄散!”   越修默从前也有过怯弱的时候,面对危险也曾踌躇不前,看见强敌也想过要逃避。可是叶寒霜让他明白,修仙者当以大义为先,不畏艰险才能一往无前向死而生!   更何况,即使是没有修为的凡人,也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所当然地把别人当成自己的挡箭牌。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师姐,你太令我失望了。”   苏婵月心口一窒,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一下子哑口无言。   半晌,她才轻嗤一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闻言,秦绮绿立刻冷笑了一声,把视线投向一边的叶寒霜,朗声征询她的意见,“小师妹,你怎么说?”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毕竟叶寒霜可是给人当了一路的盾牌,甚至差点为之丧命,没人比她更有资格决定如何处置苏婵月。   被点到名的女子似乎有几分意外,柳眉一挑,冰冷的目光随即落到了苏婵月身上,然后就敏锐地发现她竟然瑟缩了一下,面上强作镇定,身子却在不住地颤抖。   她在害怕。   叶寒霜登时就抿了抿唇,摇摇头叹息道:“二师姐,这么久以来,你利用我,算计我,更不止一次对我动过杀心——”   她微微眯起眼,话锋一转道:“可我今日不杀你,我可怜你。”   “有的人生来就不顺遂,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少辛苦,为了变强大,宁可受妖邪功法折磨,为了救世人,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敢爱敢恨,活得坦坦荡荡。”   宫煜沉听了,心中瞬间涌入一股熟悉的暖流,嘴角不自觉地高高翘起。   “有的人身处一言堂,但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冒着被逐出师门和就此殒命的风险也要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最后救了一城的百姓,护住了天下的安宁!”   闻言,人群中的曹炎风低下头,悄悄露出一个有点骄傲的笑。   “你既自认天命之女,得了天道的馈赠,便该行其责。可你这一生,有没有出于自己本心做过一件善事?有没有拼尽全力迎难而上只依靠自己去争取过什么?”   说到这里,叶寒霜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你手中的神剑明隐,一面正,一面邪,我想大概是盼望你既光风霁月,又不惧生死,只是你没有做到罢了。”   她话音刚落,地上的明隐剑居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而后,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宝剑竟应声而断!   主人还在人世,本命剑却自行了断,那便是宁死也不肯认主了。   苏婵月眸光大震,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下子艰涩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叶寒霜却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径自沉声道:“你说你从前没得选择,那么现在,就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她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一手指天,灵气便冲上云霄,刹那间星辰对调,命运倒转,两颗紫微星就互换了位置,朝着彼此的方向行进!   下一刻,苏婵月就感受到身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被巨大的妖兽撕咬,还有声声低吼传入耳畔震得她头晕眼花。   她痛得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当日夺明隐剑时,身无灵力的叶寒霜与高阶妖兽对阵所受到的伤害。   紧接着,又有一阵诡异的疼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被极强的灵力迎头贯穿!   这是仙门大会最后一战她即将落败,云天衡用秘术偷传灵力之后,叶寒霜所受到的致命攻袭。   再后来便是冥霄秘境的重重机关和阵法的暗算,当刀光剑影落下,苏婵月就抑制不住地发出接连的惨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一旁的凌芝芝听得心惊肉跳,立刻就想到了当初满身血污都一声不吭的女子,再看看此时此刻形容狼狈的苏婵月,简直是高下立判。   就连刚强如樊礼,也忍不住叹道:“叶小友过去承受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常人所不能忍之痛啊!”   曾经欠下的那些劫难一重重落下,即便苏婵月如今是神女之躯,也几乎被砸得奄奄一息,而到最后,远处居然还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雷声。   是雷劫。   她曾经推给叶寒霜的雷劫,会让人灰飞烟灭的雷劫,如今也找上门来了!   苏婵月又惊又惧地抬头看了眼天边滚滚的云层和紫色的霹雳,心口一阵狂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身子一跃而起就向林中逃去!   而在她身后,雷声隆隆没有停歇,以极快的速度跟了过去,很快也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天际。   众人没有去追,金雷若是没找到渡劫之人,是永远不会止步的。   所以他们也不必去追了。   而就在这时,遮住日光的阴影终于逐渐开始移动,光芒越来越盛,星星也慢慢消失了,一切都在恢复如常,恰如今日这一场闹剧,也即将以一种平静的方式收尾。   天亮了。   原本浩浩荡荡地来说要对付魔头,没想到是一场误会,还揪出了几个正道败类,修仙界众人自觉失了颜面,尘埃落定之后,一时之间便没人说话。   魔修们看了一出大戏,还被叶寒霜正名了,心情倒是不错,但碍于尊上在前也不敢放肆,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规矩得很。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   半晌过后,德高望重的林经义一捋胡子,率先开了口:“今日之事,是我们多有冒犯,先向魔尊赔个不是,万望海涵。还有——”   他顿了顿,然后很真诚地施了一礼,“谢谢了。”   他要谢的事其实有很多,从前的全力帮助,今日的拨乱反正,还有往后的不计前嫌。正是因为太多了,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但元烨明听懂了,马上回了一礼,“林宗主客气了。”   他温和地笑道:“只要从此以往,人魔两界能化干戈为玉帛,永不开战,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林经义也跟着笑了:“那是自然。”   “既是如此,我妖界也要来分一杯羹,”宫煜沉马上端着酒盏靠近,“我已经对众妖严加管束勒令他们不得伤人,或许有一日,妖修也能在人间正常行走,不必遭人唾弃。”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界之间的恩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段仲明很清醒地凑过来泼了众人一头冷水。   人、妖、魔毕竟积怨已久,对彼此的成见太重,几乎是个难解的死结。   闻言,叶寒霜抬眸微微一笑:“但无论如何,今日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段仲明愣了一下。   而后,他看着女子和魔尊紧紧交握的双手,又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一起的魔修和一众仙门弟子,忽然就释然地笑了。   “是啊,是个新的开始。”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只要大家都心怀善意,总有一日,能消除所有的芥蒂和偏见。   无论妖道魔道,只要他们想,也都可以是正道,都能走在太阳底下,向光而行。 第97章 修得圆满   酒过三巡,日头西斜,雪山之巅热闹渐歇,偶有和风拂过面颊,带来一阵凉意,侧耳还能听见一两声鸟鸣,在淡淡阳光的映衬下,周遭的气氛便显出一点难得的静谧。   修仙界一夕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众人确实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和整理,而到场的魔修在魔界都是一方之主,各自事务缠身,所以也是时候分别了。   越修默眼泪汪汪地抓着叶寒霜宽大的袖摆,贼心不死地再一次追问:“小师妹,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苍涯山了吗?”   见状,秦绮绿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熟练地伸手捂住少年的嘴,“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人家刚合完籍结成道侣,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你跟着裹什么乱呐!”   她毫不客气地训斥完自家师弟,目光在投向面前女子的时候又变得格外柔和,温声道:“小师妹,沧澜派有我师父主持大局,还有我和炮仗精在,你就放心吧。日后若是得空,你和大师兄——”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眼神在谷雨和元烨明身上来回打转,似乎是对目前有两个大师兄的状况犯起了难,而后干脆“啧”了一声,挠了挠头道:“反正沧澜派永远是你们的家。”   叶寒霜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暖意,点点头很郑重地许下了承诺:“我明白的,我也永远都是沧澜派的人。”   越修默挣扎了半天,终于从秦绮绿的魔爪中挣脱出来,立刻见缝插针挥着拳头气势汹汹道:“小师妹,日后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师兄帮你出气!”   “那恐怕还轮不上你呢。”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幽幽响起,语气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叶寒霜一回头,就看见宫煜沉迈着大步沉稳地缓缓走来,上半张脸覆着精巧的银色面具,身板也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成人模样,就和初见时那个北荒妖主毫无二致,但唯独有一点不同——   他的眼中如今落满了点点光芒,已经没有一丝阴鸷,就好像满天星河在其中闪烁。   叶寒霜心中一宽,知道他已经彻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再恨天,不再困于恨意,走向了属于他的崭新人生。   宫煜沉唇角高高翘起,勾勒出一抹风流的笑意,很熟练地一手拨开一个人头挤进了重重的包围圈,眼中神采飞扬。   “叶师姐,如今妖界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是个鸟语花香的好地方,你若是和这个人呆腻了,就过来找我,我一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他越说身子挨得越近,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去拽女子的衣袖。   元烨明:“?”   这是当我死了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眼神警告地冲宫煜沉举起了手中的剑,咬牙切齿道:“你大可以试试。”   宫煜沉不甘示弱地回瞪,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结果那边的林承天倒是眼尖,立马趁机占据了叶寒霜身边的有利地形。   “叶道友,”他一脸真诚地开口道:“碧天宗也是你第二个家,你住过的小院现在一直有人打扫,碧儿把你送的珠子贴身携带,还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呢!”   凌芝芝一听,立刻在青年身后探出了脑袋:“姜师妹也是,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流仙门看看啊!”   宋清台一贯清冷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千山派也随时恭候叶道友大驾。”   连曹炎风都鼓足勇气凑上来,半抬着脸小声嗫嚅道:“凌霄宗现在也和以前不同了,出了周长老的事之后,门中肃清了很多心思不端的弟子,叶道友日后若是有空,也可前来坐坐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是融洽,几乎把叶寒霜死死地围在了中间,而后终于成功地把元烨明这个正牌道侣挤到了外围。   元烨明:“……”哦豁。   见状,惊蛰忍不住“嘶”了一声,压低声音和身旁的女子咬起了耳朵:“咱们尊上这地位堪忧啊。”   白露觑了他一眼没接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惊蛰却只当她是没领会自已的意思,还一个劲儿地想要解释得更清楚:“你看你看,这么多人都对咱们的魔后图谋不轨,照这样的势头下去不妙啊,尊上可不得天天生闷气啊。你觉得呢?”   “我觉得?”白露干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道:“我觉得现在比较不妙的人是你。”   “嗯?我怎么了?”青年茫然地扒了扒头发,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寒意,后知后觉地一扭头,正对上黑袍男子阴恻恻的目光。   惊蛰:“……”   他见势不妙,立马脚底抹油溜了,连酒盏都吓得落在了地上。   元烨明望着青年仓皇逃窜的背影,忍不住失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他怎么可能会生气呢?   他只会觉得骄傲和高兴。   他的寒霜,是世上最好的人,本就值得全天下的喜欢,更当得起天下人全部的善意。   元烨明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如同柳絮飞入云端上下漂浮,于是忍不住抬眸看向那个仿佛时刻都在闪闪发光的女子。   结果就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叶寒霜也正好朝这边仰起了头。   他们视线相交,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同时弯起了嘴角。   ——   入夜,魔界正明宫的寝殿灯火通明,灵气氤氲的琼玉床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床柱上还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床幔底下铺着一层翠色的琉璃,处处熠熠生辉,看着倒比白日更亮堂些。   经历了一整日的跌宕起伏,直到这个时候,元烨明和叶寒霜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下来,有了喘息的机会。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彼此都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四目相对间,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莫名带来一点熏人的醉意,暧昧的气氛便随之在寂静无声里悄悄蔓延。   元烨明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局促,目光一转落到自已额前垂下的一缕长发上,心思一动,没话找话道:“寒霜,我现在头发全变白了,你会不会觉得别扭?”   “怎么会?”叶寒霜听了眼中立刻流露出一丝诧异,但还是很认真地安抚道:“只要于你身体无碍,这样也很好看。”   她说的是实话,元烨明的相貌原本就俊美非凡,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尤其风流,是以这一头白发和金色的瞳孔反倒增添了几分邪气,愈发显得夺人心魄。   “而且这样多好认啊,大老远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说着,叶寒霜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艳色,娇美得如同清晨的芙蓉,立于枝头含苞待放。   元烨明看得呆了,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倒真上了点心。   他们将来可是要一起走遍名山大川的,这要是真走在一块儿,光看背影,自已不会被别人以为是她的前辈吧?   虽然……也确实算是前辈,他修到大乘境的时候,叶寒霜甚至都没有出生呢。   这么一想,元烨明莫名就生出了一点心虚,薄唇微抿,突然很天马行空地提议道:“要不我还是办法把它变成黑的吧,或者你喜欢哪个颜色,我就换成哪个颜色。”   “……那倒也不必。”叶寒霜一脸无奈,脱口而出道:“再说我天天看,早就看习惯了,你再换成别的我反而还不适应呢。”   什么?天天看?   元烨明顿时神情一滞,他们两人今日才得以重聚,哪儿来的天天?   到了这时候,他才终于品出点不对劲来。今日叶寒霜死而复生飞升成神,理应是头一回见到自已白发金瞳的样子,怎么却仿佛习以为常,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还有,她明明是第一次进正明宫,却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在各殿走动都是轻车熟路,就好像在此处生活了很久一般。   元烨明不由得狐疑地眯起双眼,思索片刻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在还是一枚灵核的时候,果然也是有知觉的!”   所以那个时候,灵核忽然变色,经常飞来飞去,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颤抖和震动,这些果然不是他忧思成疾才产生的幻象,而是因为叶寒霜确实苏醒了。   他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但很快,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等等,这也就是说,那时候他对灵核做的一切,寒霜全都能看到,也都能听到?   他每日带着她一同起居,一同出游,甚至是一同沐浴——   打住!不能再想下去了。   元烨明只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蹭地一下直接从床沿站了起来,瞬间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而叶寒霜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淡淡的绯红,眼神也有点慌乱地四下乱瞟,结果余光正好瞄见书案上一本显眼的烫金蓝皮书册,看着像是什么很厉害的功法秘籍。   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马上转移话题,指着这本蓝皮秘籍问道:“欸这是什么?”   元烨明立刻凑过去看了一眼,居然没认出来,甚至毫无印象它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一时便也有些好奇,顺手拿起来翻了翻,“我看看。”   他不翻不打紧,随手这一翻,硕大的“双修秘法”四个字瞬间映入两人眼帘,旁边还详细地画着一些招式和动作,简直是清晰直观,一目了然!   这就仿佛一声惊雷砸在当场,轰鸣过后,空气里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气氛一下子变得比之前更为诡异。   “我可没看过啊,我都不知道这本秘籍从哪里冒出来的!”元烨明反应过来之后,立马信誓旦旦地出言撇清关系。   他也确实没说谎,虽然双修功法对于魔修而言是事半功倍的修行之术,但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这种方法修炼,所以对此也毫无研究,自然不能在叶寒霜面前背下这口黑锅。   “哦。”没想到叶寒霜却只是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倒显得极为坦然,甚至还一脸镇定地道:“这也没什么,反正道侣之间本来就是要双修的嘛。”   她语气平静,态度自然,只可惜通红的耳根和再次变得绯红的脸颊却泄露了她真实的心绪。   见状,元烨明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了,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要不,我们现在学一学?”   叶寒霜:“……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两个大红脸就肩靠肩亲密地坐在一起,竟然真的认认真真研读起了这本双修功法。   但元烨明显然还是高估了自已的自制力,他鼻尖萦绕着女子淡淡的冷香,身侧传来她微凉的体温,耳边是她温热的呼吸,是以才看了一眼书册上的内容,就觉得一阵气血上涌,登时就别开了目光。   清心寡欲,无欲则刚,刚毅不屈……   他把清心咒翻来覆去默念了几遍,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强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旖旎念头。结果一扭头,却发现叶寒霜脸上已经完全没了方才的窘迫,甚至连面上的绯红都全部褪去了。   她的求学之念完全压过了先前的羞赧之感,居然在以一种上下求索的精神对双修功法进行了仔细的琢磨,甚至还连连发出感叹。   “这个动作好像有点古怪啊。”   “这里似乎不大对,咱们是不是应该改改?”   元烨明:“……”   虽然他早就知道叶寒霜一直以来潜心钻研武学,对各种修炼秘笈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但倒也不必在这种时候也如此求知若渴吧!   他听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磨了磨牙,阴恻恻地问道:“你看完了吗?”   叶寒霜却意犹未尽地摆摆手:“再等等,我觉得这几个姿势略有不妥,实际操作起来可能有点困难。”   她的好胜心已经上来了,兴致勃勃地想要把这本功法吃透,毕竟她向来学什么都是最快的,难道还能被这区区双修之法难倒吗?   女子明艳的脸庞白得发光,娇艳的唇瓣微微抿起又松开,显出一点水色,纤长的脖颈如同天鹅般优雅动人,一举一动落入元烨明眼中都是无比撩人的风情。   “我看我们还是亲自实践一下比较好!”   男人实在是忍无可忍,干脆一把拽过叶寒霜,动作看似轻柔却用了巧劲,让她难以挣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到了雾气缭绕的琼玉床上。   紧接着,滚烫的吻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不容抗拒地落了下来!   “唔——”叶寒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攻势吓了一跳,炙热的吐息和陌生的酥麻感让她一阵战栗,下意识地想要推拒,便不自觉地微微侧过脸道:“你先等等!”   但随后,她就从身上男人气势汹汹的攻城略地里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安和恐惧,像是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与往日的洒脱肆意截然不同。   叶寒霜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其实一直在害怕吧。   害怕自已又会像雷劫那日一样忽然消失,害怕自已会抛下他一个人。   他只是一直不说。   这么久了,元烨明好像总是这样的,默默支持她的每一次冒险,包容她的一切,唯独对他自已却很苛刻,明明心中已经痛到难以自制,却还不愿意给她造成一点困扰,更不想让她为难。   真是个傻子。   叶寒霜唇边溢出一声轻叹,忽然就想到自已还是一枚灵核的时候,总能听见他深夜里的喃喃低语,看见他想起自已时眼角的热泪。   那个时候,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然后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现在,她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于是叶寒霜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毫不犹豫地攀上了元烨明宽阔的后背,然后严丝合缝地紧紧贴了上去,很用力地把自已的全部交付给他,好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元烨明感受到她的迎合,立刻就停下了动作,把头贴在她颈侧轻轻喘息,而后半撑起身子红着眼眶看她,哑着嗓子问道:“你还会再抛下我吗?”   语气小心翼翼,声音轻柔到几乎飘到空中就要被风打碎了。   叶寒霜眼睛也红了,笑中带泪拼命摇头:“不会,永远不会。”   “好,你既然这么说了,就永远别想跑!”元烨明恶狠狠地盯着她瞧,眼中却依旧残存着一点患得患失的畏惧。   叶寒霜没再说话,而是微微抬起身子,学着男人方才的样子,在他面上连续不断地亲吻,最后又轻轻地啄了两口,眼里带笑,眼神亮晶晶的。   她仰着脖子的样子很脆弱,柔软无骨仿佛被道士捉住的惑人妖精,但她眼中的坚定又很强大,光彩夺目像是九天之上的下凡仙子。   “我才不跑。”   元烨明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于是剩下的话语,就都消失在了两人抵死的缠绵里。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一会儿停一会儿下,寝殿里细细碎碎的喘息声却一直未歇,等到天都快亮了,才逐渐安静下来。   叶寒霜早已经变成又甜又黏的梨花泥,连呼出来的气也是甜甜的,整个人贴在男人身上一动不动。   而元烨明神色餍足地看着她安静的睡脸,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竟是连丝毫困意都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居然醒了。   女子白皙的双肩上满是暧昧的红痕,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很坚持地问道:“你是又头疼了吗?”   甚至下一刻,她还强撑着伸出手来,试图探到男人额间,似乎是想要替他按一按缓解一二。   元烨明一下子怔住了。   他堕地成魔变为魔圣后,身体和从前到底还是不同了,须极其努力才能勉强克制住容易过激的情绪。但这样的后果就是落下了夜间头疼的毛病,有时候疼得受不了了,就会掏出灵核说说话。   但没想到她到这会儿还记得。   于是磅礴汹涌的爱意和感动就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席卷而来,堵得元烨明嗓子一阵艰涩,顿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住自已外泄的情绪,低声回道:“不疼了。”   他温柔地握住叶寒霜的手,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再也不会疼了。”   “那就好……”叶寒霜软绵绵地咕哝了一声,似乎是彻底放下心来,继续沉沉地睡了过去。   元烨明看着她逐渐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神色也变得愈发柔和。   师父曾说,捡他回来的那天,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当初之所以给他取“烨明”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在往后的人生里,能一直拥有光明。   而现在,他真的把最亮的那道光,牢牢地握在自已的手里了。   元烨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流光,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躺下,两人相拥而眠,心更是紧紧地贴到了一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叶寒霜的剑突然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里面响起:“小叶子,我是你的系统啊,现在变成你的剑灵啦,能听到我说话吗?”   然而唯一能和它进行沟通的叶寒霜此时已经陷入了甜美的梦乡,自然没人能回答它的话。   系统迟迟没有接收到回应,干脆以剑灵的姿态直接从剑里飘了出来,而后就看到了两个不分彼此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它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忍不住笑了。   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命途多舛。一个本该金雷加身,魂飞魄散,一个本会堕地成魔,万箭穿心。   可偏偏这样的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于是一同逆转了天道,改变了宿命。   所以天道是什么呢?   对于它们做系统的来说,天道就是设定好的章程,是把人死死限制住的规矩,是不可改变的宿命。   可是现在它明白了,天道其实就是人人都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命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人定胜天。只要敢想,敢做,敢搏,不畏惧,不盲从,不服输,就能改变天道,甚至还能修得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