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答应吐槽看戏日常(清穿) 作者:映在月光里   文案:   自认为性格佛系,实则一言难尽的万柳,穿成了康熙后宫的小透明万琉哈氏.妞妞。   本以为拿了炮灰剧本的万柳,最后却发现自己是爽文女主角,活成了清朝最长命的后妃,享年97岁。   连着她的儿子十二阿哥胤祹,也平安高寿活到了78岁。   万柳:“没关系,只凑合着用一用,不必在乎谁是谁。”   康熙:“......”   本文又名《清朝最长命后妃是怎样炼成的》&《我靠吃瓜吐槽看戏冠宠一宫》   私设如山,轻松爽文,女主无金手指系统空间,毒舌微沙雕,行走的人形弹幕。   内容标签:清穿 宫廷侯爵 爽文   主角:万柳 ┃ 配角:康熙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熬死了两任帝王   立意:珍惜生命,远离是非 第一章   康熙十八年春。   承乾宫后殿正屋里,传来节奏分明的鼓掌声,再加上细碎的嘤嘤哭泣,与长夜漫漫孤单睡不着的野猫叫声前后呼应。   好一曲春夜奏鸣曲。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繁衍的季节.........   万柳听着听着,脑子里自动弹出了《动物世界》的片头,伴随着为爱鼓掌的节奏,她甚至为他们打起了拍子。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年轻的帝王康熙火气盛,万柳连着打了好几个节拍,正屋鼓掌之声才接近尾声。   “表哥。”   “表妹。”   一个声音娇得比春雨还要缠绵,“魄散魂消,魄散魂消,杏脸桃腮紧贴着;款款摆腰肢,不住微微笑。”   一个声音暗哑得空气中都是暧昧的味道,“一段春娇,一段春娇,风流夜夜与朝朝;趁着好光阴,休负人年少。”   万柳嘻嘻暗笑,还配了一首蒲松龄大师的经典大作。   哎哟喂,这古时的表哥表妹一出来,舌尖一转,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是充满了狗血八卦的味道。   她没想到康熙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私下里也跟寻常男人没什么两样嘛。   依着规矩康熙不能在后妃宫里留宿,可你侬我侬感情一到位,天雷勾动地火,“轰”一下就点着了,规矩自然管不到干房子着火。   万柳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知道是太监宫女送水进去伺候他们洗簌。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鼓一次掌,实在撑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用被子蒙住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宫女宝灵按时来叫万柳起床:“主子,主子,到时辰了,起吧。”   万柳作为标准宅女,两世都保持着晚上舍不得睡早上不想起的优良传统。哪怕是早上再清醒,能与床多做一会亲密接触,也觉着是赚了。   不过现在作为康熙后宫的准答应,虽然昨晚睡得少了些,还有未散的起床气,万柳也只赖了几息就坐起了身。   准答应是万柳心里自封的,前身万琉哈氏.妞妞虽然已经进宫四年,被康熙宠幸过一次后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迄今还是白板一个。   而与她同一天进宫的乌雅氏,已经生下了皇四子胤禛,未来的雍正帝。   万柳正史没学到,没用的八卦小视频倒是刷了一大堆。又热爱吐槽弹幕,这种性格在后宫迟早就是一个死字。   她性格佛系得很,成天得过且过,只管吃吃喝喝混日子。宫斗小视频刷多了,为了保命从来不强出头,也不去争宠。   跟在后宫最高领导太皇太后第一得力嬷嬷苏茉儿的身边,念经捡佛豆很是起劲。   为了不张口就掉脑袋,万柳平时几乎不说话,问她一句答一句,久而久之倒在太皇太后跟前得了个沉稳的名声。   于是有次康熙来请安,太皇太后随口夸了她一句。康熙孝顺祖母,但是忒小气,舍不得正式封她为答应,只赏她享受了答应的待遇。   答应能享受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每月不过能多几钱银子,两餐几点能多一道菜或者一盘点心。   伺候的人仍然只有一个贴身宫女宝灵,加上一个跑腿的小太监李贵。   万柳睁开左眼睛的一条缝,看了眼忙忙碌碌的宝灵。她长得细眉细眼,看上去秀气之余,又有种特别勾人,劲劲儿的味道。   两人同是内务府选秀出身,她做个半个主子,宝灵却是奴才,这人比人得气死人,万柳瞬间被治愈了。   穿成主子总比奴才好那么一点点。   她的起床气顿消,变得心平气和,又闭上眼睛伸出手臂,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半残废生活。   宝灵手上不停,伺候着她穿上雪青色绣兰花的衬衣,再套上同色同花纹的氅衣,最外面再加了件棉比甲。   她笑着道:“主子,先前奴才听着廊檐下的喜鹊在叽叽喳喳叫,今儿个肯定能遇到好事。”   万柳脑子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拿出来使用,脱口而出道:“喜鹊开口告诉你的?”   宝灵:“......”   她无语至极看向万柳,已经习惯了她偶尔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万柳说完就闭上了嘴。宫里讲究的就是吉祥喜气,别说喜鹊了,就是飞来只秃鹫,也得弄出不一样的寓意来。   因为衬衣与氅衣皆为圆领,宝灵又在领子处加了一条雪白的丝绢,遮挡住露出来的脖颈肌肤。   万柳每次都暗戳戳地想,后宫女人之间打架,身上都自带兵器与自杀装备,挺矛盾的。   兵器是小拇指与无名指的指套,抓一把可以从前胸刺透后背。   自杀装备就是这跟白绢围脖,拉着一扯绝对让对方舌头眼珠子跟着一起往外飞。   万柳脑子里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去屏风后洗簌出来,已经被半凉的水清空了大半,端坐在妆奁台前,宝灵上前给她梳头。   以前刷到的清宫戏视频,里面的宫妃头上都顶着个出租车顶子一样的广告牌,脚上也是厚厚的花盆底,加上直筒旗袍装。   万柳到了这里才知道,戏剧影视作品的夸张与不靠谱。   透过光可鉴人的铜镜,看到宝灵把她头发编成大辫子盘在头顶,然后再戴上青色绉纱编织的包头。   发型头饰根本不是旺铺招租的广告牌,不戴包头像是在头顶卧着一堆牛屎粑粑,戴上包头像在欢迎各种鸟类来筑巢的鸟窝。   宝灵左右打量着万柳,见她眉毛似乎不对劲,拿着钳子要帮她修整,万柳忙偏开头,说道:“不用。”   她有轻微的强迫症,比如这时的审美,眉毛都剃掉,然后用黛螺在原来的眉毛上,画出两道细细的弯线,看起来与眼睛很不对称。   万柳很不解,这样做让原本长出来的眉毛怎么想?一点都不顾及女娲造人时,特意为了美观而捏了两条天然眉毛的感受。   这眉毛上的两条线,拜综艺所赐,她怎么看都觉着像是在脸上趴着两条精.子。   宝灵见她不愿意修眉,以为她怕痛,不由得偷瞄了她几眼。   万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剃眉毛,新长出来的粗长弯眉,配着她细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与朱唇榴齿,宝灵觉得看久了还挺美的。   她放下了钳子,收拾起妆奁匣子,说道:“主子,早点已经提了回来,今天李贵去得早,小米粥还热乎着呢。”   宫里吃饭时间都是固定的,每个宫殿伺候的奴才凭着牌子前去领,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依着规矩按照份位来供给饭菜点心。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后执行下来,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比如简单的小米粥,有人领到的浓稠适宜,有人领到的是颜色可疑的一碗淡黄水。   万柳虽然份位低,但是扯着苏茉儿这张大旗,她的待遇不算特别差。   就好比食堂阿姨打饭,帕金森综合征还在早期,抖动得不厉害,一勺回锅肉颠啊颠,最后还能剩下几片肥肉片。   暖阁的炕桌上摆着煮饽饽小米粥酱菜等点心,煮饽饽就是现在的饺子,餐餐都有,只是馅料各不相同而已。   宫里一天吃两餐,早起吃一餐,中午在一点到三点之间,再来一次大餐。晚上一般又跟早上一样,吃各种点心面食饽饽。   万柳吃完尚有余温的早点,再用清茶漱完口,出门去往慈宁宫。   她份位低,根本没有请安的资格,她只是准时去苏茉儿面前打卡念佛。   外面天空还灰着,不时有雨丝飘散。万柳站在廊檐下,伸手往外探了探,雨落在手心,冷得她一个激灵,嗖一下缩了回去。   承乾宫在东北角,慈宁宫在西南角,前去有两条道,要不穿过御花园,或者从乾清宫前面绕过去。   万柳觉得头上的鸟巢会被淋塌,只犹豫了一下,宝灵已经进去拿了油纸伞出来。   万柳深觉得伺候人太不易了,仅凭察言观色这一点,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郎中习惯了望闻问切,就望这一点来说,他们拍马都赶不上。   她接过伞撑开,没走几步就听见佟贵妃在身后唤她:“万妹妹。”   万柳听到她轻盈婉转的声音,知道她昨晚鼓掌鼓得甚是满意。她马上肃立在旁,朝佟贵妃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请安:“见过佟姐姐。”   宫女太监手上提着灯笼随行伺候,万柳只见一团耀眼的蓝光朝自己移来。   蓝色与两边红墙夹道互相辉映,脚底厚鞋踩在青石地面上声音闷闷的,加上灰暗的天空与纷飞的雨丝,万柳难得刹那的失神。   这一幕还怪赛博朋克世界,她一时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蓝光在她面前定格,笑吟吟地道:“快起吧,无需多礼。”   佟贵妃五官长得各有各的主意,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奇异的融洽。她今天一身宝蓝色锦缎绣暗纹衬衣配氅衣,外面连比甲都没穿,看来昨晚的热情余温犹在。   万柳回到现实,谢过佟贵妃直起身,听她又说道:“今儿个下雨,咱们可得走快些,别等会淋湿了。”   佟贵妃自然不会自己撑伞,小太监虽然瘦弱,但是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高人,举着把大伞稳稳撑在了她的头顶。   万柳羞涩一笑,与以前一样绝不多言多语,侧身让过佟贵妃走在前面,然后不远不近跟了上去。   康熙节约,自己在宫里都几乎不坐玉辇,就算是贵妃也得自己走路。   佟贵妃袅袅娜娜走着,小太监也跟着举起大伞,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哎,这天瞧着可是倒春寒来了,照着规矩明儿个就得熄了暖炕的火,可又得冷上几日。”   宫里大多数的宫殿下面都有火道供暖,万柳依附在承乾宫住着,自然也享受到了暖炕的待遇。   不过暖炕停了以后,各处得宠的主子有银霜炭取暖,至于万柳估计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她最怕冷,闻言不由得暗自翻了个白眼。   规矩规矩,天天就知道把规矩挂在嘴边。   真是笑死人,现在宫里的规矩几乎都是明朝留下来的。   抢了别人的江山不说,还继承了别人的规矩。   这跟拿着前朝的尚方宝剑来斩本朝的官有什么区别。   忒不要脸了!   佟贵妃脸上飞着红霞,春光四溢。对知道进退的万柳很满意,在康熙来承乾宫时,她从来不会走出屋子惹人厌。   “万妹妹,到时候别忘了让奴才去领炭,这次你也有份。”   万柳瞬间高兴了起来,佟贵妃掌管六宫,有了她的照拂,什么倒春寒,这些都不怕不怕啦。   至于规矩,反正定都定了,暗自吐槽一下差不多就得了,不然还能咋滴,不想活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轻松略带沙雕,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鞠躬。   “春天来了…”——动物世界经典片头   “魂散魄消,一段春娇”——蒲松龄《闺艳秦声》   “一二三四..”——健康歌里面的独白   下一本开《清穿之孝庄日常》,文案如下,喜欢的戳作者专栏点个收藏吧,谢谢。   布迦蓝穿成了皇太极的西宫大福晋布木布泰,亲姑姑为中宫大福晋,亲姐姐海兰珠冠宠后宫。   随着皇太极的势力越来越大,后宫里其它部落带着遗产前来的遗孀也越来越多。   原本位列第二的布迦蓝,排位一降再降,成了西宫中的小透明。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小难题。   一:皇太极什么时候挂掉呢?   二:等着皇太极挂掉,好继承他遗孀的多尔衮,眼睛也太绿了。   对此局面,布迦蓝很忧伤:“作为未来的孝庄,还要什么自行车呢。唉,我也很为难啊,都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部都要啊。”   本文又名《我想要的只是江山美男啊》&《欧皇的人生无需解释》   私设如山,女主真狠真白莲,不喜勿入,谢谢。 第二章   太皇太后每天早起洗漱之后,会先去小佛堂念经诵佛,再用早餐。   依着规矩,后宫嫔妃每天早晚都要来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嫌麻烦,除了康熙之外,包括皇太后与嫔以上的后妃,只需在初一十五前来请安即可。   今天恰好是十五,依着规矩佟贵妃得去慈宁宫请安。开始的时候万柳还没做他想,等到了慈宁宫后才开始纳闷。   按说佟贵妃不用这么早来啊,太皇太后作息规律,她提早来也只有等着的份。   春雨仍然淅淅沥沥,宫里嫔位以上的宜嫔,荣嫔,惠嫔几乎前后脚都到了慈宁宫。   宫女嬷嬷们有条不紊上前收伞,递干布巾擦拭雨水。万柳没有这等待遇,她不断福身给各位嫔福身请安,嫔们又忙着给佟贵妃福身请安。   万柳感叹,后宫就是一个大生态圈,康熙是最大的那条鲨鱼,她就是最底下的小虾米。   慈宁宫这里请安,跟在职场也差不多。下属只能等老板,不能让老板等下属。   虽然你等了老板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但是别人都在等,你一人不来的话,老板就会多看你一眼了。   佟贵妃与后宫的几巨头被宫女领去偏殿坐着吃茶,苏茉儿身边伺候的宫女雪青,前来领着万柳去了小佛堂。   万柳如往常一样,先现在佛堂旁边的小屋子里洗干净手,顺便整理了一下仪容。   外面下雨,虽然她穿着厚底鞋,裤腿与衬衣衣摆还是湿了一圈,贴在腿上凉凉的很不舒服。   很快太皇太后与苏茉儿就走了过来,万柳只得先上前福身请安。   太皇太后不咸不淡地唔了声,苏茉儿面带着微笑,温和地说道:“进来吧。”   拜原身所赐,万柳会说一口流利的满语。太皇太后与苏茉儿大多数用蒙语交流,主要因为苏茉儿只会满蒙两语。   万柳不由得庆幸,会一门外语多重要啊。不然苏茉儿这根大腿,原身就抱不上,她也继承不了这份遗产。   前辈子的时候万柳没有信仰,但是路过庙宇时,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也会进去拜拜,更是积极参与转发各种锦鲤走运。   现在她念佛也特别虔诚起劲,一卷《金刚经》早已诵得滚瓜烂熟。   她没事的时候经常瞎想,菩萨那么忙,哪里能听到所有信众的祈祷。   但是要是一直念,没准儿哪天菩萨就能听到她的心声。   能不能再让她重新穿越一次,能穿成个女皇武则天啥的,不过要掌大权后养面首的,吃苦受罪时候的不要。   万柳拿出以前上班浑水摸鱼养成的本事,一边认真做梦,一边认真念经。   小佛堂里摆放着炭盆,檀香袅袅,暖香扑鼻,万柳湿掉的衣衫也渐渐干燥,总算不会再贴在小腿上了。   跪在最前面的太皇太后身子只微微动了动,跪在她身后蒲团上的苏茉儿,自然而然起身搀扶起了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而万柳这时才刚刚站起了一条腿。   她再一次想滑跪下唱征服。   依着苏茉儿的本事,别说堪当后宫第一助理,就是放到她的前辈子,那也是妥妥成功女性的典范。   太皇太后手搭在苏茉儿的手臂上往外走,顺便跟万柳和蔼地聊天:“昨晚可睡得好啊?”   万柳有些受宠若惊,平时太皇太后基本不太搭理她。   后宫想要巴结太皇太后的人,可以排到科尔沁草原上去,想要巴结苏茉儿的人,也足以排到山海关外。   而她们当然不是谁都搭理。没办法,人地位在那里,有为所欲为的本钱。   万柳当即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太皇太后,奴才昨晚睡得很好。”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昨晚皇帝去了承乾宫,那么热闹你也能睡得着?”   万柳有点儿懵,承乾宫那是热闹得啪啪地,可是问她睡不睡得着,这句话怎解?   一般来说,太皇太后不会随意问这样没营养的闲话,她肯定是知道了康熙违规为爱鼓掌之事。   可是知道就知道,要不去斥责康熙,要不去斥责佟贵妃。   她又没有参与他们,她口味才没有那么重,来问她是询问现场证人,好给他们定罪吗?   万柳脑子呼呼高速运转,康熙是皇帝,是亲孙子,太皇太后连根头发都舍不得动他。   至于佟贵妃,她是康熙生母亲弟弟的亲女儿,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太皇太后也得给康熙几分面子,不会拿她怎样。   况且佟贵妃先前还在说要给她御寒的炭,要是她顺着太皇太后的话说,那就得罪了佟贵妃。   她也不是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再说年轻人嘛,那个情之所至把控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最重要的是为了不挨冻,万柳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照着往常的风格,仍旧惜字如金答道:“回太皇太后,奴才睡得沉,没有听到外面的热闹。”   太皇太后看了万柳一眼,见她眼睑微垂,神色自若,一如既往地恭谨。   她转头对苏茉儿说了句蒙语,万柳没有听懂,苏茉儿笑着道:“一起进来吧。”   万柳平时早上念完经后,就去旁边的屋子里抄经书,到差不多午饭时分就回自己的住处。吃完饭睡一觉起来,到了傍晚的时候再去慈宁宫念经。   她从来不参与后妃们的聊天请安,今天第一次被叫进去,万柳有点儿莫名的兴奋。   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说话,肯定有意思极了,简直是枯燥生活的唯一调剂与亮点啊。   佟贵妃连着几个嫔很快被召了进来,团团福身请安之后,依次落座吃茶说话。   万柳自然没有座位,她与苏茉儿一左一右站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   当然是苏茉儿动手,她只负责站着。   宫女们上完茶,大家端起茶碗稍微抿了抿,太皇太后放下茶碗之后,她们也马上跟着放下。   然后大家开始没话找话说,拿着阿哥们孩子们起了头。   佟贵妃养着四阿哥,说起了四阿哥一天喂几次奶,换几次尿布,“四阿哥吃饱了就睡,饿了就轻声叫唤几声,真是乖得奴才心都快化了。”   太皇太后又问了几句奶嬷嬷的事,夸赞道:“四阿哥倒是省事,我以为你没有生养过孩子,会不耐烦,不过你照看得倒好。”   万柳此刻对佟贵妃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像在职场里,许多领导都把报告扔给助理去写。但是在汇报时,领导们那是夸夸其谈,依然对数据报告都了若指掌。   佟贵妃也一样,平时四阿哥的吃穿拉撒哪用她动手,偏偏她就能面不改色说出四阿哥一天吃了几次拉了几次。   就算是她不知道是在瞎编,可她神色太过坦然,谁也不会怀疑她。   万柳暗自下了定论:脸皮得足够厚,气度要足够沉稳,才是做大领导的料。   惠嫔长像端庄大气,说话的时候气度也拿捏得很稳,微微笑着道:“大阿哥现在进了上书房读书,倒不像以前那样淘气了。   昨晚还念着要跟奴才来慈宁宫,说要给你请安呐。奴才怕他扰了你的清净,就掬着他没让来。”   太皇太后问了几句大阿哥的身体,笑着夸道:“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万柳眉毛动了动,惠嫔要树立大阿哥孝顺的形象,太皇太后也开始走端水大师的路线了。   荣嫔长得秀气,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她也跟着说起了自己的儿子:“三阿哥如今能走稳当了,只成天抓着笔与小弓箭,连睡觉都不肯放手。   还是奴才千哄万哄,说是等他睡醒了还给他,他才舍得让奴才收了起来。”   太皇太后又关心了几句三阿哥的起居,同样笑着夸道:“三阿哥长大以后,保管能文能武。”   万柳微微动了动左脚,她腿已经站得有些麻,嘴也有些渴。   幸好她是沉默寡言的人设,不像荣嫔这么多话,拐着弯要把三阿哥贴个聪明的标签,不然还不得渴死。   宜嫔没有阿哥,不过她已经怀了孕,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已听得入迷。   太皇太后问了几句她身体,叮嘱道:“如今你有了身孕,身子不适就歇着。外面下雨,仔细着路滑有什么闪失,就不用急着来请安了。   你们姐妹同时有孕,真是难得的喜事。你们住在一起,平时也跟她多说说话,彼此之间也有个伴。”   宜嫔脸上浮上些许的不自在,她很快垂下头称是,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万柳听到郭络罗氏,不由得暗自猜测康熙的偶像是曹操。   郭罗络氏进宫前是个寡妇,现在与万柳一样,还是白板一个,没有任何封号。   但是她比封为嫔的亲妹妹宜嫔,还早几个月有了孩子。   姐妹同时中彩,康熙这碗水也算端平了,完全继承了太皇太后端水大师的本事。   大家没有说几句话,就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万柳恍然觉得,原本因为下雨有些昏暗的屋子,顷刻间亮堂了许多。   佟贵妃连着几个嫔,眼睛像闪电,放出的光几乎没闪瞎人眼。   宝玉·康熙进了大观园。   不不不,万柳很快改正了错误。   唐僧·康熙进了盘丝洞。 第三章   康熙清瘦矜贵,鼻尖略微有点内弯,脸上有几颗小时候出天花留下来的淡淡印记。   但因为有帝王的身份加持,出场自带俊朗buff,比万柳前世的滤镜美颜还要厉害百倍。   完全就是万千大清女人的梦啊!   万柳深深觉着,要是搁在她以前,康熙就是妥妥的顶流,随便一点动静,热搜都得住在他家不走了。   康熙笑着向太皇太后见礼请安时,苏茉儿忙侧身避开,顺势像插葱般福身下去。   万柳垂下眼帘不敢看康熙,于是慢了一步。不过她手脚灵活,插葱时加快速度,起身的时候就与苏茉儿几乎同步了。   康熙见到太皇太后身后出现的万柳,下意识一眼扫去,只觉得她既陌生又眼熟。   只扫到一半,他就嫌弃地别开了眼。   她眉毛上像顶着两条毛毛虫,也忒丑了点!   万柳察觉到了康熙锐利的眼神,可她还是憋着没有抬头,避免直面天颜。   太皇太后看向康熙的眼神自带柔光,声音温和得像是小佛堂带着名贵檀香的暖风。   “皇帝你怎么来啦,前面不忙了?快起来快起来。”   团团见礼之后,康熙携着太皇太后伸出来的手坐在了她身边的罗汉塌上,笑着说道:“反贼吴三桂已死,其孙吴世璠成不了什么气候。   前朝安稳无恙,皇玛嬷无需担心。只最近天气又变冷,皇玛嬷身体可还好?”   三藩之乱已经持续多年,吴三桂去年三月称帝衡州,没当几天皇帝就一病呜呼了。   太皇太后虽然早已得知此事,但是听到康熙再次说出来,还是笑得合不拢嘴,连着说了几个好。   她神色一转,伸手抚摸着他的手臂,关心地道:“天气多变,你也得注意着些身子,别仗着自己年轻就早早换上薄衫。”   佟贵妃含情脉脉,附和着太皇太后的话,关切地道:“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一下变得竟跟那寒冬似的。皇上要操心天下大事,也千万得保重龙体啊。”   万柳视线移向惠嫔荣嫔宜嫔,果然她们也不甘落后,殷切地表达了自己对康熙身体的关心。   一时间燕语莺声,万柳听得脑子里出现了大雪纷飞,康熙衣不蔽体,冻得瑟瑟发抖拖着病残之躯,梁九功一边喂他药,他一边辛勤批阅奏折的画面。   而几个嫔妃,妖妖娆娆在一旁,目送秋波,娇娇呼唤:“长老,长老,来呀来呀,一起来玩生小猴子的游戏呀......”   康熙穿着常服,内衬外氅,外面还加了件带着紫貂边的褂子。   万柳飞快偷瞄了他一眼,瞧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再加上他昨晚鼓掌时显示出来的功力,小伙子身上火气足着呢。   果然康熙笑着道:“我穿着这些已经足够了,屋子里暖和还会热得出汗。”   苏茉儿领着宫女上了茶,又安安静静退回了太皇太后身后。   康熙拿起茶吃了一口,扫视了屋子里一圈都柔情似火望着他的嫔妃们,眼神与佟贵妃胶着了片刻才移开。   接着他又问了一遍阿哥们,从佟贵妃到几个嫔,都一一回答了。   万柳原本看戏的心情顿消,她腿越站越麻,念了一早上经没有喝水,现在口也越来越渴。   主要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先前万柳已经听过一遍,佟贵妃她们声音中的含糖量多了几个加号,已甜得发腻。   本来没什么意思的话,再重复听一遍,简直就是种折磨。看来不管在哪里,这种场面上的寒暄大多都含蓄克制。   万柳还是喜欢见到康熙初进盘丝洞,妖精们原形毕露不用装模作样,那种坦坦荡荡,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一番的眼神。   太皇太后默不作声只微笑着吃茶,万柳看着她茶碗里的茶水,望茶生渴,她只觉得口更干了,控制不住舔了舔嘴唇。   康熙恰好侧身放下茶碗,余光从侧面瞄到万柳的动作,他顿了下,抬头又看了看她。   万柳舔到一半,莫名觉得不对劲,抬起头看去,与康熙四目相对。   她条件反射冲他笑了笑,笑到一半觉着不对,这里可是大清紫禁城。于是她的笑僵在脸上,然后默默地垂下了头。   康熙眼前先是一闪,随着她舔嘴唇的动作,呼吸一滞喉咙莫名发紧。   随后他又见到了那两条丑丑的毛毛虫,旖旎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状若无事收回视线,神情不变,脑子却在苦苦思索。   这人到底是谁,脸皮厚是足够厚,却没有自知之明,脸上挂着丑陋的毛毛虫还敢来勾引人。   苏茉儿轻轻拉了拉万柳的衣袖,转身悄然往外走。万柳不解,还是跟着她走到门外。   寒风夹杂着细雨在空中乱飞,乍从暖和的屋内出来,冻得万柳直哆嗦。   苏茉儿打量着万柳,笑着道:“渴了吧,回屋去喝些水,顺便就留在屋子里抄经,太皇太后跟皇上再说几句话也该散了。”   万柳感激得无以复加,苏茉儿真是太给力了。眼神那是三无六十五度无死角,不但注意着屋子里的大佬们,连她这个小虾米都看在了眼里。   万柳立刻伸直了脖子,精神抖擞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嬷嬷,我这就下去抄经。”   苏茉儿看着万柳轻快活泼的背影,片刻后微微笑了笑,然后重又回到了屋子里。   万柳去偏房连着灌了好几碗茶水,歇息着等到小腿的酸软劲过去,喝多了水想去方便,又起身去了净房。   等一番忙碌之后回到偏房,抄了没两行经书,万柳斜了一眼自鸣钟,已到了快吃午饭的时候。于是她放下笔,宝灵上前帮着收拾笔墨。   雪青按着时辰走进屋子,看到万柳已经在收拾了,抿了抿嘴笑道:“主子,嬷嬷差奴才前来让主子回去用午饭。外面还在下雨,嬷嬷叮嘱主子仔细着路滑,多穿些衣衫防寒。”   万柳与雪青也算熟悉,她笑着随口道:“多谢雪青,我这就回去了。娘娘们都走了吗?”   雪青答道:“其他主子娘娘们早就走了,佟贵妃管着宫务,太皇太后留着她与皇上一起多说了几句话,也都已经离开了。”   万柳听大佬们都已离开慈宁宫,那她就不用在原地待命,朝雪青福了福身,笑道:“那我也回去了,等下午时再来。”   虽然打着伞,等回到承乾宫,万柳全身上下还是被雨水濡湿。宝灵伺候着她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李贵也提来了饭盒。   按着万柳的答应待遇,每天至少有一斤半的肉食。虽然厨房里不可能按照足额供应,但是今天中午的饭菜,她还是觉得有点儿敷衍。   四菜一汤一碗米饭,白菜萝卜豆腐三盘全素菜上面,飘荡着零星冷掉结块的油花。再加上一碗黑乎乎的大酱,也充做了一道菜。   万柳眨了眨眼,有酱没有大葱,这跟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有什么两样?   不过大半天的功夫,待遇就下降到此,简直比窜稀还要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万柳苦苦琢磨,究竟是在哪里得罪了人。宝灵一起到了慈宁宫,她也什么都不知道,那只有问留在承乾宫的李贵了。   她唤来李贵,问道:“今天宫里是斋戒日吗,怎么提来的都是些素菜?”   李贵长得黑黑瘦瘦,虽然年纪轻轻,因长年点头哈腰,背总是挺不直,看上去畏畏缩缩如同饱受欺负的小鹌鹑。   他听到万柳的问话,先是一愣,接着眼珠子转了一圈,不咸不淡地答道:“回主子,奴才不知道,奴才去厨房里面提饭盒,管事的就给了奴才这些饭菜。”   万柳挠了挠下巴,李贵与宝灵都是内务府分派来的。大家虽然相处了不长不短一段时间,平时都只是做着分内之事,没什么更深的交情。   她份位低,又长年无宠,想要人对她死心塌地,像是小视频里面那样忠心耿耿,为她赴汤蹈火,万柳自己都觉得太扯淡了。   凭啥呀!   万柳见问不出所以然来,知道原因的只有管着六宫的佟贵妃了。不过现在是她吃完饭午睡的时候,也不能上门去问原因。   万柳见米饭还算正常,清汤上面飘着几根小白菜,看上去还比较清爽,将米饭拌着汤吃了小半碗,然后便放下了筷子。   虽然还饿着肚子,想着慈宁宫有点心吃,等下去诵佛的时候可以多吃点,万柳便没将饭食之事放在心上,漱口后上炕歇息了。   她钻到暖乎乎的被窝里,想起佟贵妃说领炭之事,见到了难以下咽的午饭,心里就有些不确定了。   不过总得先去试试,万柳想着宝灵比李贵机灵些,便吩咐她道:“你等会去内务府领一下炭。”   宝灵恭敬地应了下来,等到万柳睡醒了起床,她也从内务府回来了,领回来的是一堆眼屎大小的碎灰。   万柳一点儿都没有夸张,这根本就是大一点的炭灰,还得用紧密厚实的布袋装起来,才不会漏得满天飞。   先前万柳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就是宝灵空着手回来,也不会比见到一堆灰来得震惊。   她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难以置信地看着宝灵,脑子里的话不受控制脱口而出。   “紫禁城缺钱要破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科举文《学渣被迫考科举》,文案如下,喜欢的点个收藏吧,鞠躬。   程子安在国外混了几年回来,正开心吃喝玩乐,等着继承家里矿的时候,穿越到了大夏,成了要辛苦读书考学的七岁小屁孩。   学渣程子安疯了,别说考科举,他现在连书上的字都认不全!   可原身父亲恰好是书院夫子,四周都是眼线,他连逃学都做不到,只能硬着头皮读书。   谁知这一读,最后成了读书人的楷模,两朝帝师,辅佐帝王三十年,名留青史的一代名相。   年幼的太子问程子安:“先生,你从小就爱读书吗?”   程子安笑而不语。   唉,别说了,说起来都是泪啊……   阅读指南:   1、大致架空宋,前期纯读书科举,苦逼学习生活,尽量贴近当时的科举考试制度。   2、后期会涉及到官场朝堂,基本无感情戏。   3、主角非完人,有成长与接受的过程,想看爆爽金手指大开的勿入。 第四章   紫禁城肯定不会破产,至少现在还不会破产。   万柳只知道自己份例被克扣了,不管在哪里捧高踩低都比比皆是,她人言轻微,就是想告状都无门。   就算她每天很着太皇太后苏茉儿念经,可是她们就像带着小弟玩的大哥,想要她们替她出头,她还没有混到那个份上。   饭菜差没关系,万柳可以去慈宁宫混点心吃。炭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多穿点,晚上裹着厚厚的被褥睡觉。   春天都已经来了,夏天还会远吗?   不过只两天后,万柳裹得像个熊,在慈宁宫的小佛堂再次热得汗流浃背时,就觉得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一是她吃够了各种饽饽点心,想吃正常的饭菜;二是冬天冷可以穿厚点,那夏天怎么办,要是没有冰,她总不能不穿衣服裸奔吧?   万柳深知一件事,县官不如现管,佟贵妃才是管着她的直接上司。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佟贵妃,还是得从源头解决根本问题,不能每次一出事就去找人出头。   再说若是惹毛了佟贵妃,她在康熙面前一哭诉,枕头风的威力堪比龙卷风。就算太皇太后,也不会为了她这么个准答应,跟康熙过不去,她就得直接玩完。   万柳就算再佛系,得过且过随遇而安,那是在不吃苦受罪的前提下。   现在连基本生活都没有保障,再佛系那就不用做人了,早死早超生吧。   万柳一想通,中午歇息后起床,见到正殿前下人已经忙碌着提水进去伺候佟贵妃洗簌,便鼓起勇气前去,借口请安想与她说清楚。   到了正屋门口,佟贵妃的大宫女菊叶正恰好在门外,万柳上前微笑着道:“菊叶姑姑,贵妃娘娘可方便,我来给她请安,顺便寻她说几句话。”   菊叶随意福了福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道:“等着吧。”   她一扭身掀帘进了屋,万柳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规规矩矩站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菊叶出来了,不冷不热地道:“娘娘现在身子不大舒服,怕病气过了人不见外人,万主子请回吧。”   万柳来之前早做了各种心里准备,想着怎么跟佟贵妃沟通,比如告诉她哪里错了,她一定改。   没曾想各种准备都白做了,她连屋都进不去。这样可不行,求人办事见不着正主,那事情最后肯定没影。   万柳厚着脸皮,拿出从小视频里学来的宫斗经验,脸上写满了担忧,关怀备至地道:“姐姐可是太操劳累着了?这可如何是好,姐姐生病,我总得去探望一下才是。”   只是不知是小视频的经验不靠谱,还是她份位太低,人家根本不希得跟她斗。   菊叶只垂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万主子请回吧,娘娘身子不适无法见人。”   万柳总不能硬闯进去,她望了一眼紧紧合上的门帘,只得怏怏离开了。   康熙站在夹道转角,远远望着前往御花园方向的身影,皱眉问道:“前面过去的是谁?”   梁九功忙躬身道:“回皇上,前面过去的是万氏万主子,与贵妃娘娘同住在承乾宫。万主子曾得太皇太后开口夸赞过沉稳,你下旨着她享受答应份例。”   康熙收回了视线没有说话,原来毛毛虫就是万氏,怪不得自己只宠幸过一次便丢在了脑后。   佟贵妃洗漱完,听到康熙前来,立刻走出门迎上去请安,仰着头娇娇俏俏地唤了声皇上。   康熙下意识看向了她的眉,只见两道细细弯弯的黑线印在眉骨上,与他见到的所有嫔妃那般,描摹得精细又柔美。   他顿了下后方携起她的手,笑着道:“快起来吧,外面冷,瞧你手都凉了。”   佟贵妃脸上飞起两道红霞,螓首低垂,羞涩地跟在康熙身后进了屋。   康熙与佟贵妃坐在南窗前的罗汉塌上,端起茶碗吃了一口,微笑着开口道:“前两日忙没功夫来看你,这几天可委屈你了。”   佟贵妃眼眶瞬间就红了,太皇太后那天严厉斥责了她与康熙在承乾宫里胡闹,她既管着六宫,在其他嫔妃面前失了规矩,又如何以身作则。   佟贵妃哪里敢不顾这些规矩,都是康熙拉着她胡闹,可她总不能推到康熙身上去,只得跪下来领训。   听到太皇太后那句其他嫔妃,她瞬间把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住在她宫里的万柳,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万柳看上去闷声不响,本来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没曾想却背后告状。她巴结着苏茉儿,只有她有机会在太皇太后面前进谗言。   康熙握着她的手摩挲,心疼地道:“朕知道你一直大度,心胸开阔,这次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皇玛嬷也只是说几句就算了,你以后多去她面前尽尽孝,像万氏一样陪着她念经诵佛。”   佟贵妃听到他提及万柳,压着的火气又渐渐上涌。她忙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掩去了眼里的情绪,脸上重又浮起笑意。   “奴才有皇上这句话就已足够,再说太皇太后是长辈,教训指点奴才几句,那都是奴才的福气。”   康熙见她拿下帕子,眼尾眉毛缺了一小截,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抬起手指了指她的眼尾。   佟贵妃满脸不解,跟着摸了摸眼角,问道:“皇上,可是奴才脸上有脏污?”   康熙停顿了片刻,说道:“你眉毛不见了。”   佟贵妃再也顾不得规矩,窘迫得满脸通红,抬手捂住脸,嗖一下站起身,急匆匆奔向了隔壁净房。   另一边,万柳急得抓耳挠腮,可人家不见她,就算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与佟贵妃的破冰之法。   幸好雨停了之后,天气也没有再那么冷,万柳心大,总算暂时缓了口气。   晚上点心时分,李贵提来的食盒里,除了几个冷得硬邦邦可以拿来砸核桃的馒头,就是几个半生不熟不知道什么馅的饺子。   万柳在慈宁宫吃得饱饱的,见到这些也不生气,吩咐宝灵收拾好食盒还到厨房去,顺便再提水来洗漱。   李贵提进来了一桶水,万柳进去净房,手指尖才一碰到水,就冻得她一个激灵。   这他妈的也太过分了,以前还是温水,今天的就变成了冰水。   万柳拿布巾擦拭着手,因为温水她好几天都只随便擦拭了一下身子,现在无端觉着全身都开始发痒。   她伸手挠了挠,却越挠越痒,懊恼得干脆在墙壁上蹭了蹭,然后黑着脸走了出去。   虽然知道没有结果,万柳还是气不过,能在慈宁宫蹭暖气,蹭吃喝,可总不能在慈宁宫蹭地方洗澡。   她唤来守在门外的李贵,不悦地问道:“今儿个厨房里没柴火了,怎么提来的都是冰水?”   李贵微垂着头,流利地答道:“回主子,奴才不知,奴才去到厨房,管事的说厨房里的灶都忙着,腾不出来锅烧水。”   万柳气鼓鼓地瞪着他,瞪了半天只能见到他的头顶,顿觉得泄气,闷闷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唤宝灵进去把冰水提出去。”   宝灵不知从哪里进了门,万柳见她脸颊红扑扑的,连眼角都红了,不禁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了,可是染上了红眼病?”   宝灵:“......”   她眼眸闪烁,看了万柳几眼,咬了咬唇又低下头,声若蚊呐说道:“奴才没事。”   万柳疑惑地打量着她,见她不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直接撬开她的嘴。   宝灵垂着脑袋,闷声不响进去收拾好净房,提着水桶又走了出去。   万柳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她的背影,以她的经验,宝灵肯定被佟贵妃收买了。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了无数的宫斗细节,比如暗自下藏红花麝香之内的药。   她不由得抬眼扫向一眼能尽收眼底的屋子,暗自猜测宝灵要是下药,会把药放在何处。   现在她住的偏殿屋子与其他地方布局一样,里面是一张炕,中间用屏风隔开,外面临窗摆着张罗汉塌,吃饭娱乐歇息都在窗边的塌上进行。   紧贴着墙壁处放着柜子,里面放着衣衫箱笼,角落用屏风隔开一处作为净房。能藏东西的地方,除非在地上打地洞。   万柳睁着大眼睛,炯炯有神思索了半天,然后她瘫倒在了塌上,抬手捂住脸笑得肚子都快疼了。   藏红花这些也太扯淡。   关键是,她连康熙的边都没有碰到,后宫里除了康宝玉,一个带把的男人都没有,她又不是植物,风一吹就能受孕。   谁会那么蠢放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来害她,还不如干脆下把砒.霜毒死她呢。   不过第二天,万柳就知道了宝灵脸红眼红的原因。   她当然不是染上了红眼病,她是在佟.妈妈桑的促使下,被康熙临幸了。   万柳目瞪口呆看着脸上春意盎然的宝灵,原本她就长得颇有味道的脸,这时看上去更为娇媚。   宝灵是回来收拾贴身细软,她朝万柳恭敬地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姐姐这段时日的照顾,以后我们还是住在一起,走动说话也方便。”   万柳眨了眨眼睛,她想掀桌子骂人。   大家都是宫女子出身,谁愿意天天伺候人。宝灵能借着佟贵妃往上爬,也是人之常情,万柳自然不会拦着。   可是小玄子也太不厚道了!   他以前睡了原身,连个封号都舍不得给,现在她还只是个准答应。   而宝灵一受宠,就正式被封为了答应,比万柳这个准答应可有底气多了。   万柳心里泪流成河,以前的下属变成了你的上级,现在该如何面对,在线等,挺急的。   宝灵同样依附在佟贵妃的偏殿里住着,与万柳成了对门邻居。   她除了来收拾细软,连同李贵也一并带走了,成了她的跑腿小太监,万柳瞬间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宝灵就那么几件贴身衣物,她很快收拾好,抱着小小的包袱来到万柳跟前,朝着她羞涩一笑,然后福了福身准备出门。   万柳回过神,忙大声道:“等等。”   宝灵似乎吓了一跳,转过头眼神如小鹿般惊惶看着她。   万柳吞了吞口水,揉了揉僵硬的脸,摸出小半钱银子走上前塞到宝灵的手里:“你知道我也没有什么钱,这些你不要嫌弃,当是我的贺礼吧。”   她停顿了片刻,眼神殷切无比深情地道:“苟富贵,勿相忘,拜托了!” 第五章   佟贵妃当然不会蠢得让万柳做光杆司令,宝答应与李贵前脚离开,内务府就新送来了两人。   宫女素兰五官长得娇俏明媚,尤其是笑起来时,左脸颊露出深深的酒窝,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醉倒在了里面。   万柳喜欢美女,见到长得好看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以前在哪里当差啊?”   素兰恭敬地道:“回主子,奴才以前在浣衣局当差。”   万柳感概,在这个以女人与不能称为男人主打的后宫,真的是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女都有。   不过长得好看是一回事,运气也很重要。   不知道素兰进宫的时候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被弄去了浣衣局,否则以她的长相,肯定会被康集邮看上啊!   只是这次又不知走了哪条只通了一半的路,塞的银子不到位,被弄来了伺候她这个倒霉蛋。   跑腿的小太监张富就更可乐了,身子圆脸圆眼圆。万柳看到他,脑子里就自动弹出屎壳郎推粪团的视频,他就像是那个被推出来圆滚滚的粪团。   万柳忍着笑问他:“你呢,以前在哪里当差?”   张富咧开嘴笑,憨憨地道:“回主子,奴才以前在太和殿当差,在御膳房的肉房里负责拔毛。”   万柳觉得像是看到了颗汤圆成了精,忍俊不禁别开了头。   不过张富也有意思,拔各种肉毛的,居然被塞到了她这里来伺候。   只能说,内务府甚至佟贵妃的想法,以她的脑子是猜不透的。   新人到场,万柳觉得怎么着也得先训训话,她想了想,一下卡了壳,说啥呢?   “我们不是神,包括我在内,我们不过是愚蠢,感情用事,不断犯错再渺小不过的生物而已。”   万柳很快就推翻了,不行,他们不懂生物是什么,再说这句话太鸡汤,拿来提醒自己就够了。   她决定来点实际的,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来到这里,对不住我份位低,不对,不是份位低,我是没有份位,也给不了你们荣华富贵。   你们进宫也学了各种规矩,不管你们以前如何,又怎么来到了这里,以后还是照常谨守规矩当差。   少看少说,不该参与的事情少去凑热闹。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若是你们犯了事,我也护不住你们。   好了,张富你先去厨房里提水,素兰你跟着他一起去提食盒,洗簌吃完还要去慈宁宫,可别耽误了功夫。”   两人应下退了出去,万柳等在屋子里,她其实没有报什么希望,反正等下去慈宁宫混点心吃就是,就当他们先熟悉一下厨房的路线好了。   过了不久,张富与素兰就手上提着水桶,拿着食盒回来了。   万柳一看,水桶里满满一桶水,还微微冒着热气,食盒里的点心粥饭也恢复了以前的八成水准。   她惊奇地道:“厨房里有热水热饭了?”   张富满脸不解,眨巴着眼睛道:“厨房里那么多柴火,当然有热水啊。管事的说没有,给了奴才冷水,奴才见旁边有一桶热的,就随便换了一桶。   奴才提的时候,有个叫李贵的说这是宝答应的,奴才没理他,提了就走了,他没有追上奴才。”   素兰跟着得意地说道:“奴才的食盒也是张富帮奴才拿的。”   万柳瞪大了双眼,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感情他们是去厨房抢的啊!   厨房里的管事没有出面阻止,只怕就等着宝答应闹起来,好在一旁看戏呢。   万柳这才明白,为什么佟贵妃会塞了这么两个人到她这里来,两个人好像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下可好,万柳觉得他们三人,是叫三傻大闹紫禁城,还是叫三个臭皮匠好呢?   张富与素兰若不是故意的,完全可以改名叫阿呆与阿瓜,她先前的训话全都白说了。   不过既然已经提回来了,万柳也不能再还回去,现在也不是教训他们的时候,只得先去净房边洗簌边想对策。   她才洗完出来还没有开始用饭,佟贵妃就领着新晋宝答应与李贵上了门。   万柳心里哀嚎,佟贵妃可不可以晚点来啊,到时候她就跑去慈宁宫了。   以前的我你爱理不理,现在的我不想见你!   万柳还是得放下筷子,老老实实上前福身请安。佟贵妃站在门槛外,似笑非笑看着她。   贵人不踏贱地,佟贵妃根本不愿意进来,其他人紧跟在她身后,万柳一人站在门口,好似独自在单挑他们一群人。   万柳莫名觉得挺带感的,风萧萧易水寒,她所有的懒细胞都被催动起来,今天她斗定了!   佟贵妃来了个先发制人:“万妹妹,戴妹妹今儿个才升为答应,就被你的人欺负了。   唉,不是我说,戴妹妹怎么着都伺候了你这么久,你就算再有气,也别在她大好的日子发啊。”   戴佳氏宝灵站在旁边,垂着脑袋委屈得抹泪。不过瞧佟贵妃这话说得,万柳如果能翻白眼,她绝对会把眼珠子翻到天上去。   装傻充愣是万柳的拿手好戏,她呆呆地看着佟贵妃,问道:“佟姐姐,谁欺负人了啊?”   佟贵妃被噎了下,干脆对宝答应道:“戴妹妹,你来说吧,你与万妹妹以前也熟悉,现在大家都是姐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宝答应抽抽噎噎地道:“万姐姐,妹妹也伺候了你一场,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之处,可不过是些热水点心,你都要让人从妹妹手上抢了去。   其实姐姐只要说一声,妹妹给了你就是,何必让张富动手呢。你也知道李贵力气小,人又长得瘦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李贵跟着哭诉装可怜:“奴才被张富一推,差点儿没摔断腿,奴才不是他的对手,抢不过,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把水抢走了。”   万柳很想把给宝答应的小半钱银子要回来。   狗富贵了绝对不会忘记旧人,宝答应还没有富贵呢,这前后变得也太快了,她莫非去学过川剧变脸艺术?   万柳轻轻啊了一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转头问张富:“这些竟是你抢来的?   按着规矩份例,厨房里该有我的一份热水热点心,去管事那里领就是,哪里用得着你抢?”   张富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躬着身子道:“回主子,奴才就是从管事那里领的啊,奴才绝对没有抢。”   素兰忙着附和道:“回主子,奴才也没有抢。”   万柳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张富虎归虎,脑子还算好使能紧跟着她,没有反咬她一口,说是她指使的。素兰也勉强能看,虽然不大有自己的脑子,但至少有眼力见。   佟贵妃见三人睁眼说瞎话,推了个一干二净,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话可说。   按着规矩这些都是属于万柳的份例,她总不能明着说是被克扣了,所以万柳只有冷水冷饭。   本来她想着万柳会哭诉争辩一番,趁机可以治她个大不敬之罪。没想到她居然不承认,还反将了自己一军。   佟贵妃也不敢太过,甚至不敢耽误万柳太久,毕竟她还要去太皇太后跟前念佛。   要是去晚了,太皇太后一问,她再一告状,自己又得在太皇太后面前落个不好的名声。   佟贵妃想起康熙要她多去太皇太后跟前尽孝,心中郁闷更甚。若是太皇太后待见她,她难道会不去吗!   万柳看着佟贵妃吃瘪,心里还挺高兴的,不过也只兴奋了一瞬间,就立即想到了现实,她总不能每次都去厨房抢啊。   这次是佟贵妃没有想周全,正如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一样,张富会来这么一手。   佟贵妃忍了忍,看着万柳冷冷地道:“原来都是一场误会,既然说开了就好。以后我会吩咐厨房里的管事看好每个人的份例,保管不会再出这样的差错。”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去,宝答应眼神幽幽看了万柳一眼,福了福身跟着离开了。   万柳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看来以前的误会还是当面解释清楚为好。   “佟姐姐。”她叫了声,佟贵妃站住回头看过来,她马上大步走了出去,认真地道:“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佟贵妃皱皱眉,抬起手挥了挥,众人眼光各异,还是福身后退开了。   万柳见时辰不早,只得飞快地道:“佟姐姐,你待我一直如亲妹妹般,我却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所以一直很惶恐。   我自来就不会说话,佟姐姐也清楚我的为人,只巴不得在人前都做个哑巴才好,能不开口绝对不会开口。   佟姐姐,以前若有得罪之处,盼着你能谅我不知者不罪。”   佟贵妃神情怔怔地望着万柳,见她满脸的诚恳与坦然,心里百般滋味。以为两人已经撕破脸皮,没想到她直接说了这么一番话。   万柳知道佟贵妃是聪明人,坏人谁都会做,就是把底线拉到无限低,她不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她深深福了福身,“佟姐姐,我还得赶去慈宁宫,请恕我先行告退。”   万柳说完顾不上佟贵妃的反应,她随便抓了个白面馒头藏在袖子里,招呼素兰去了慈宁宫。   这个时辰天还早着,不是请安的日子,宫里其他主子也不会出门。万柳于是放心大胆,边走边撕开馒头往嘴里塞。   转出夹道,前面就是御花园,万柳听到一阵急促的嘘气声,忙与素兰转过身靠墙贴着避让。   万柳真是觉得见了鬼,康熙这么早来御花园,莫非是来偷花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在万柳身边站住了,她听到康熙疑惑的声音响起来:“万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不是神,包括我在内,我们不过是愚蠢,感情用事,不断犯错再渺小不过的生物而已——来自日剧《Legal High》 第六章   万柳很想回答自己不是万氏,康熙眼瞎认错了人。   她嘴里还塞着最后一块馒头,偷偷飞快地吞了下去,噎得她直翻白眼,趁着转身请安的功夫偷瞄了他一眼,“奴才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康熙身着石青色绣金龙暗纹圆领大襟右衽常服,外罩同色褂子,头上戴着缀宝石如意帽,背着手站在夹道边,伺候的太监提着灯笼躬身等在他身后。   他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像是只鹅般脖子直抻,说话还差点儿打嗝,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左边嘴角是什么?”   万柳动作比脑子快,习惯性舌头一卷,将馒头屑卷进了了嘴里。   然后她很快回过神,头垂得更低了,脸涨得比身后的夹道还要红。她恨不得将自己啪唧一下贴在墙上,与墙壁融合为一体。   这种动作太羞耻了!   康熙:“......”   他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变脸,原本雪白的脸像着了火的关公一样红,憋着笑咳了咳,好心地没有再追问。   万柳却焦急了起来,康熙怎么这么闲,她还要去诵佛,谁有空在这里与他耗时间。   在万柳为数不多的生存计划里,根本没有康熙这个人。   她穿来这段时间,也算看清了后宫的晋升之路。   一是蒙古出身,最好来自科尔沁草原,入宫之后自然会身居高位。   二是生孩子,生了儿子活下来并且长大的就会被提拔,比如几个与她出身差不多的嫔。   现在后宫没有皇后没有妃位,她们虽然只是嫔,已经是第二梯队的高位后妃了。   三是康熙的舅家亲戚,比如像佟贵妃进宫后不久,虽然没有生育,还是很快被封为了贵妃。   第一条第三条万柳都不符合,至于第二条吧,说实在的万柳很实际,没有异想天开,因为康熙后宫嫔妃多,就想着要以死抗争。   作为后妃之一,侍寝就等于她的工作。老板布置下来属于你的份内之事,你总得去完成。   按照规矩,在后宫不管宫女还是嫔妃,自杀都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不但会累及家人,还根据死在庭院还是屋内的死法来责罚,严重者会阖家流放伊犁为奴。   万柳的原身还有一大家子人,阿玛在工部任着不大不小的郎中之职,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孤勇,让无辜的人跟着她倒霉。   只是她绝对不会主动,宫里又不是没有一辈子无宠的后妃。浑水摸鱼得过且过,反正又不会下岗。   康熙见她一直垂着头,目光下意识就看向了她的两道长眉,不由得说道:“抬起头来。”   万柳心里呵了声,还没完没了了,他要求的姿势好像是被抓了要拍正面照一样。她抬起头,依着规矩眼睑低垂,不去直视他的脸。   康熙在佟贵妃那里见到她掉了的眉毛,回去以后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眉毛,这才惊奇地发现,原来眉毛是本来该长得如此,女人的都是剃掉之后再重新画上两道细线。   以前伺候她的宫女宝答应,眉毛也跟她差不多。虽然不像她那般浓密,大多数都是天然生长的,不会一碰就掉一截。   康熙从来没有注意过女人的妆容,这时候看到万柳的眉毛却无端觉得顺眼了许多。   尤其是她雪白的肌肤,在青色的晨光之中,像是他先前见到早放的樱花般细腻。   康熙着实纳闷,以前他怎么会对她没有印象。唯一能记起的,就是她跟影子般几乎无声无息,远没有此时的鲜活灵动,   他声音不禁缓和了下来,问道:“这么早你怎么在这里?”   万柳还想问反问他一句呢,但是她不敢,规规矩矩答道:“回皇上,奴才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念经诵佛,恰好路过这里。”   其实她是去抱苏茉儿的大腿,自动将自己的重要性拔高了一截,希望康熙听到太皇太后,早点儿放她离开。   康熙这才记起每天早晚风雨无阻去慈宁宫的是她,他唔了声,想了想道:“也算你有孝心,承乾宫离慈宁宫有些远,你搬到离慈宁宫近些的永寿宫去住吧。”   万柳顿时傻了眼,她前脚才跟佟贵妃求和,后脚康熙就把她挪了地方。   因为他的乱入,佟贵妃与她的脸都被打得啪啪响。   可是皇帝没有随口一说的说法,除了他在鼓掌时乱叫哥哥妹妹,在外说的话都是旨意,他一下令万柳断不敢拒绝。   不过,反正都已经得罪了人,就只搬个地方也太不划算,她不要点实际的好处,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万柳不大使用的脑子转得飞快,现在有资格独居一宫的后妃就那么几个,永寿宫现在还空着,没有一宫主位。   既然康熙说得这样含糊,万柳也拿出了以前在网上与人互怼时抠字眼的本事。   她下了血本,双膝“咚”一下跪下来磕了个头,膝盖一疼,她暗自呲牙咧嘴,还是忍住了口齿清楚地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封赏奴才为嫔,居于一宫主位。”   康熙也傻了眼,他从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形,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谢恩的万柳,他只是让她住在永寿宫,谁说要封她为嫔了?   她说得这么清楚,再加上些溢美之词,就可以直接写在圣旨上颁发下去,她这是傻还是敲诈勒索啊!   康熙想到太皇太后以前提过她一嘴,夸赞她沉稳,再联系着先前她卷嘴边残渣的动作,他现在倒觉着她是憨。   他没好气地道:“快起来吧,谁说朕要封你为嫔了。”   万柳心里一咯噔,妈蛋她膝盖还痛着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她跪什么跪啊,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他就好了。   康熙看着万柳手撑着地站起身,手还不经意从膝盖上拂过,想必她这猛地一跪磕得不轻,训斥到嘴边的话莫名就变了。   “你尽心尽力伺候太皇太后,恭敬孝顺,就封你为答应,按着嫔的份例供给。”   万柳本来以为什么都没有捞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喜。   现在她不是准答应,是享受嫔位待遇的正式答应,以着康熙小气吧啦的劲,她什么都没有做,能捞到个准嫔位也算是额外之喜。   她看着从青色逐渐变为灰蓝的天空,紫禁城的重重宫殿一眼望不到尽头,身前狭窄的夹道,红色的墙像是干涸的血。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从起床到现在,短短的功夫,她的人生真是跌宕起伏,垂直九十度角跳跃,比高空跳伞还要刺激。   而且连着份位,仿佛也得来得太儿戏,她又有种在赛博朋克世界的感觉。   万柳又下跪谢恩,康熙摆手叫了起,“去吧,以后更得尽心尽力伺候太皇太后才是。”   素兰一直沉默跟在万柳身边,走远了些她才回过神,激动地道:“奴才给主子道喜了。”   一般在路上走路时,都是万柳的贤者时间。她可以在脑子里醒着做梦想东想西,此时她彻底冷静下来,想的是怎么面对佟贵妃。   想来想去万柳都觉得无话可说,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太扯了。素兰的恭喜又把她拉回现实,侧头看着她,随口问道:“素兰,你想不想也当主子啊?”   素兰眨巴着眼睛看着万柳,仿佛不明白她说的什么话。   万柳也觉得自己问的是屁话,谁不想当主子跑来当奴才。虽然除了皇后,就算皇贵妃贵妃,在皇上面前也得自称奴才,但是奴才与奴才之间的区别大了。   说不定奴才有天会成为后宫乃至大清最为最贵的女人,这样的诱惑在前,一旦进了后宫这个名利场,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万柳不心动,那是因为她不是原身,而且她早知道了历史结局,生了四阿哥的乌雅氏才是人生赢家。   她都没听过原身这号人物,肯定是后宫超级小透明。她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只要一冒出头,就得像被打地鼠游戏那样“嘭”一下被砸回去。   后宫不但有佟贵妃,还有太皇太后这般人精中的战斗机,她那点小心思还是歇歇吧。   素兰眨巴完眼睛,直直地道:“回主子,奴才不想,奴才等着上了年岁,就放出宫去。奴才家里阿玛额涅还等着奴才呢。”   万柳怔愣住,她忘了宫女还有出宫的时候,她是后妃却一辈子没有这个机会了。   素兰伸出手,万柳抬眼瞧去,她双手骨节粗大,常年侵泡在水里长满了冻疮,如今天气变暖,仍然还是疤痕累累。   她缩回手,边走边说道:“奴才家里就是普通不过的旗人,奴才又笨,进宫之后就被分到了浣衣局。   管事们都不待见奴才,总是派奴才做最辛苦的活。奴才也听说要给管事们银子,可是奴才穷,只有那么点银子,被浣衣局的管事都拿走了。   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睡梦中呢,就被叫了起来到来伺候主子,就跟那做梦一样,好运一下砸到了头上。”   万柳这下彻底纳闷儿了,她见到了素兰的手后,现在大半相信她的话,她不是佟贵妃派来的。   素兰虽然长得好看,可她那双手做多了粗活,基本已经不能看。拿她到康熙跟前去,就是一个大不敬的罪,不会有人傻得拿她去固宠。   还有张富也是个妙人,这两人究竟是谁放在她身边的呢? 第七章   万柳觉得肯定是自己念佛太认真,菩萨见她心诚,所以大慈大悲把她从地狱模式提到了走狗屎运模式。   慈宁宫正殿大门前,雪青伸着脖子在不断张望。见到万柳与素兰两人前来,她只略微扫了一眼素兰,便福了福身急着道:“万主子得赶快些,今儿个你可来迟了些,太皇太后已经进去小佛堂了。”   万柳抿着嘴冲她一笑,忙交代素兰:“你先下去歇一歇。”   小宫女上前领着素兰下去了,万柳跟在雪青身后朝小佛堂走去,歉意地道:“今天早起遇到了些事,所以迟了,等念完经后,我亲自会去向太皇太后赔罪。”   雪青笑笑也不多话,帮着舀了水倒在铜盆里。万柳净完手,雪青已经上前打起小佛堂的帘子,里面传来低低的诵经声。   万柳抬眼看去,太皇太后与苏茉儿一前一后跪着,正专心致志念经,连动都未动一下。她松了口气,放轻手脚走了进去,跪在了最后面的蒲团上。   太皇太后的经已经念了一小半,万柳进去之后没多久她就起了身,苏茉儿也跟着起身,搀扶着她往外走。   万柳顿时傻了眼,她是要继续把一卷经念完,还是也起身跟着出去呢?   太皇太后掀起眼皮瞄了万柳一眼,苏茉儿立即跟着看过来,提醒她道:“起来吧。”   万柳听到了清晰的指令,立即应声站起了身,跟在她们身后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太皇太后她们朝正屋走去,万柳福了福身准备先去偏房抄经,等到太皇太后用过早点之后,再去向她请罪。   苏茉儿见她没有跟上去,转过头又对她说道:“先进正屋来伺候吧。”   万柳愣了下,忙又转身跟进了正屋。她心里其实有些吃不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太皇太后坐在了窗下的罗汉塌上,小宫女打了热水进来,苏茉儿上前拧了热帕子伺候她擦拭干净手脸。   其他宫女小太监,提着食盒悄然有序走进屋,在炕桌上摆满了点心吃食。   万柳迟疑了片刻,还是先上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主动请罪:“奴才今儿个早上来迟了,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唔了声,说道:“起吧,你还没有用过早饭吧,也跟着一起用些。”   万柳想不到不但没有被责罚,还有幸与太皇太后一起用早饭。   她重又磕头谢恩,苏茉儿已经指挥着下人在罗汉塌的下首,另外摆了小杌子与小炕桌。   厨房里重又提了食盒进来,在给万柳的小炕桌上摆了白粥酱菜饽饽豆腐丝等吃食。   万柳像是又回到了以前上幼儿园时,蜷缩着身体坐在小杌子上,就着矮矮的炕桌吃起了早饭。   虽然肚子饿,但是像这样坐着吃饭,她说不出是荣幸还是折磨。   长者赐不可辞,万柳将炕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在平时这点饭食她根本不在话下,只是今天坐得低,吃完之后所有的食物都堵在了胃里,撑得慌。   吃完饭后再用清茶漱过口,太皇太后站起身,苏茉儿已经搀扶着她往外走,眼神看向万柳,微笑着说道:“一起来吧,先去花园里走走消消食。”   万柳心中又一喜,能走动消化一下也好,忙跟在她们身后往宫外走去。   慈宁花园里已经有不怕冷的樱花在枝头盛放,加上强撑着倔强开到现在的几朵腊梅,虽然花园小,看上去也还赏心悦目。   万柳无心欣赏,她正在后面悄悄抚着胃,听到太皇太后问道:“平时你抄经时能吃很多点心,今天可吃饱了?”   这句话惹得万柳眼角跳了跳,她平时的一举一动全部被终极大老板看在眼里,   甚至连吃了多少零食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她的浑水摸鱼偷懒耍滑,肯定也没有逃过上面的火眼金睛。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悔,她只得老老实实答道:“回太皇太后,奴才吃得很饱。”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万柳听她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笑意,心头微松,只要没有生气要算账的迹象便好。   “你早上说来迟了请罪,为何来迟了啊,你且说说看。”   万柳愣住,这就是被执法机关传唤审讯的感觉吗?她才放松警惕,审讯的人就立刻跟上了下一个问题。   太皇太后在紫禁城上放了监控摄像头,诺大的皇宫里,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于是万柳只考虑了一秒,就上前两步走在了她的左手边,把早上起床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包括御花园路遇康熙,甚至升职之事,全部交待得一清二楚。   万柳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一口气说完之后,累得轻轻呼出口气,悄悄掀起眼皮偷瞄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色,见她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又一下没底了。   前世万柳就最讨厌面瘫脸,什么情绪都得靠人去猜。猜猜猜猜你妹啊,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脂肪肝,谁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来到这里之后,在多如牛毛规矩的限制下,大家嘴都被封了起来。   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生怕违了规矩被罚,她已经适应了许多,试着去入乡随俗。   她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在遇到高手时,才发现自己不过刚入门,什么都看不明白。   比如太极高手.太皇太后突然又转了话题,问道:“你每天念经拜佛,心里可有什么愿望?”   万柳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世界和平,她嘴巴动了动,忙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胡说八道。   在宫里实在太闲,万柳的贤者时间全部拿来做了天马行空的幻想,她的愿望也海了去。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她不切实际的愿望,在现实的捶打中已经变得非常实际,可以说已经不能称为愿望,只能说是生存的基本需求。   比如平平安安活到老。   她当然不能这么简单的说出来,她又没有蠢到家,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拍马屁的机会。   万柳很是狗腿地道:“奴才每天都在祈祷着大清天下能平平安安,太皇太后能平平安安,皇上能平平安安,嬷嬷能平平安安,所有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站在樱花树前,看着枝头开放的几朵早樱,眼里含笑,说道:“你的愿望还挺多,不过也算实在。平安是福,许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倒看得通透。   你今儿个不用抄经了,既然皇帝已经升了你的份位,先回去候着人来宣旨吧。”   她停顿了下,嘴里又唔了声,“按着嫔的份例,你身边得再多些奴才伺候。不过人多嘴杂,吵得很,再多添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就够了,你早上带来的那个宫女,看着就很好。”   万柳心头一动,早上她带来的素兰,太皇太后根本没有见到过,她怎么知道素兰很好。   就算是太皇太后对宫里所有人都了若指掌......,不对,莫非太皇太后才是万柳以为的菩萨,将素兰与张福放在了她身边?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她看到自己长得美吗?   万柳很快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已吓得后背冷汗直冒。   幸好前面录口供时,她没有用春秋笔法,把早上发生的事修饰一遍,全部坦白交待了。   不然她就算被康熙迁了过来,只太皇太后一句话,就得被重新推回到佟贵妃的手里,被摁在地上摩擦。   现在太皇太后开了口,万柳也不用去考虑新来的太监宫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福了福身谢了恩,说道:“奴才这就回去,奴才东西少,搬得很快。   以后离得近了,奴才晚上念完经不用那么早赶回住处,晚上奴才会把白天欠下的经书补上。”   太皇太后笑咪咪地道:“去吧,倒不用急着抄经之事,晚上依着规矩,你得去乾清宫候着翻牌子呢。”   万柳:翻牌子?纳尼?! 第八章   因为绿头牌之事太过震撼,万柳回到承乾宫,封答应的正式旨意下来,她还尚在云里雾里中。   除了旨意,内务府又派了宫女秋月与太监李大牛到她身边伺候。   秋月长得五官端正,进宫已经近十年,与胖乎乎的李大牛一样,原先就在永寿宫管着洒扫之事。   两人看上去比张富与素兰稳重得多,万柳松了一口气,有愣头青上前冲锋陷阵,也得有稳重踏实的稳定后方。   太皇太后对人员的搭配,万柳完全没有意见,连训话都省了下来,虽然她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她所有的一切说白了就是朝廷配给,不属于她私人,哪里能由得她挑三拣四。   万柳的东西不多,也就是一些衣服细软,其它的的也带不走,素兰与秋月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收拾好了。   秋月抱着包袱,恭敬地道:“主子,都收拾好了。”   万柳朝她颔首微笑,打量着她来到这里时就住的地方,以前她从来没有好好瞧过。   现在东西收拾好后,再重新一看,本来就小的房间好像变得更小了。   尤其是靠窗的罗汉塌,半旧的垫子,此刻仿佛蒙上了曾灰,躺在角落破旧不堪。   万柳静静看了一会,没有再留恋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佟贵妃站在正屋门口,只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   宝答应也站在偏殿屋前,神色复杂看了过来。李贵袖着手缩在一旁,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万柳在万众瞩目之下,说实话心情挺复杂的,现在她是有苦难言。   换了她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么多又这么快的巧合。   万柳心宽得很,旋即就释然了。   她又没有做亏心事,虽然有那么点尴尬,但她问心无愧。   人不可能两面光处处逢源,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哪怕是亲兄弟姐妹,也有不合的。   何况她们这些后妃,面对的是前程利益之争,表面上能和和气气,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事了。   万柳遥遥朝佟贵妃福身见礼,然后领着她崭新的队伍,离开了她住了许久的承乾宫。   正值春天最好的时节,御花园虽然小,花也还没有完全盛开。   但看着枝头绽放的新绿,只生机勃勃的景象,心情也会跟着愉悦起来。   后妃们每天歇息起来之后,大多都会来御花园走动一圈。万柳看着周围走动的人群,她眼眶莫名一热。   艾玛,这一幕景象太过熟悉了。   这不是她以前世界节假日时的景点嘛,放眼望去,景色只能透过缝隙瞄上一眼,绝大部份只能看到人人人。   “万姐姐。”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万柳转身看去,乌雅氏正笑盈盈看着她,朝她福了福身。   万柳忙福身还了礼,笑着迎上前:“真巧,在这里居然见着了姐姐。”   乌雅氏与万柳同一天进宫,两人算是缘分不浅。她现在住在永和宫偏殿,虽然平时也见不了几面,却总是比别人多了一份亲密。   “你如今有了正式的封号,又成了一宫主位,恭喜姐姐。”乌雅氏笑着携着万柳的手,无比真诚地恭喜她。   乌雅氏长得本来就眉目如画,性情又温婉,虽然生了孩子,却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身上更多了份说不出的韵味。   她今天穿着藕色缠枝莲内衬外氅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耳朵上珍珠耳坠轻微晃动。   加上青色包头上镶嵌着的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让她看起来犹如如月光下一汪泛起涟漪的春水,直搅得人的心都跟着荡漾。   乌雅氏本来比万柳大一岁,以前两人都没有封号的时候,万柳叫她姐姐。   如今两人身份高低立现,乌雅氏得反过来叫万柳姐姐,以示尊敬。   不过万柳哪里敢被乌雅氏叫做姐姐,她已经生了四阿哥,这姐们儿才是后宫中的最大赢家。   “姐姐说笑了,你我之间不用论这些,以前你是姐姐,以后你永远都是姐姐。   再说了,我现在只不过虚占着一个名头,哪里敢住进正殿去。等以后有了真正的贵主,还得搬出来,住惯了可舍不得,还是照常住在偏殿而已。”   万柳又上下打量着她,真诚夸赞道:“姐姐今天看上去好美,竟比着园子里的花看上去还要娇艳。”   乌雅氏被万柳夸得害羞起来,脸上浮上了两朵红晕,眼里更是流光溢彩,不依地道:“姐姐真是,哪有这样夸人的。”   万柳看着美人儿,心里直感慨,康集邮眼光还真是不错,后宫嫔妃美得绝无雷同。   而且现在不是先皇顺治帝时期,康熙在早期时后宫还有几个出身显贵的妃子,比如皇后赫舍里氏,继后钮祜禄氏,不过她们都已经去世了。   太皇太后的娘家科尔沁草原来和亲的,更不像顺治在世时,一个接一个,没了一个再一个。   先前自小被太皇太后养在宫里的慧妃,也没有活长。后宫里现在有份位的,除了佟贵妃,都出身不显。   万柳坚持叫乌雅氏姐姐,两人姐姐乱叫:“姐姐真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姐姐生了孩子,这腰身竟然比以前还要纤细几分呢。   对了,姐姐尽管放心,四阿哥可乖了,我几乎没有听到他哭过几句,他吃饱了就睡,完全不用人操心。”   乌雅氏的神色黯淡下来,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姐姐也知道,我出身低,份位也不显,他投胎时选了我的肚皮,倒是他的不幸了。   如今他被抱到了贵妃娘娘跟前,以后叫一声贵妃娘娘额涅,这是天大的福分。能给到他一个显赫的出身,也算是还了这段母子情分,我倒没有多想了。”   万柳诧异不已,难以置信盯着她。见她眼眶发红,看上去心酸又自怜,却对她无语至极,甚至怀疑她没有分泌母性荷尔蒙。   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自从抱到承乾宫来养育,她没有来看过一次。   以前万柳还以为她身体不好,或者看到了四阿哥会伤心,所以才避免来看。   看到她现在的状态,万柳简直想抱着她咆哮,拼命摇晃,把她脑子里进的水晃出去。   醒醒啊,拜托你,这个儿子可是大清未来的帝王啊,说不要就不要了,我想要还没得要呢。   养成一个未来皇帝,想想就觉得是一出爽剧啊!   乌雅氏振奋起精神,重又扬起笑脸,低声道:“姐姐现在虽说是答应份位,可享受着嫔的月例,以后应当可以抚育自己的孩子。   姐姐得抓紧时机自己生一个,不管是儿子女儿,养一个在身边也可以傍身。”   万柳的绿头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了下来,后来敬事房也一直没有放回去,所以她一直处于放养的状态,连侍寝的边都没有摸着。   现在万柳听到乌雅氏又提及了生孩子,翻牌子的阴影又萦绕在她的头顶,也无暇顾及乌雅氏的母子关系。   她干笑道:“这个嘛,孩子是缘分,哪能说生就生的。姐姐你现在是要去乾清宫吗?”   乌雅氏又羞涩起来,她点点头,“路过御花园就顺便逛逛,时辰不早我得走了,等你安顿好以后,我再来寻你说话。”   万柳福了福身与她告别,看了她窈窕的背影一会,才重又往永寿宫走去。   永寿宫是一座两进宫殿,与其他宫殿也差不多,前正殿,后寝宫。嫔妃一般不会住在正殿,只住在后面寝宫。   殿里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久无人居住,还是有股子说不出的冷清。   万柳谨慎起见,依然选择住在了偏殿里。里面的格局与承乾宫也差不多,内炕外塌,中间再用屏风隔开。   秋月领着素兰,很快打来水,重又将罗汉塌抹了一遍,又泡了茶上来让万柳先歇息。两人再一起忙着将包袱打开,把她的细软收拾摆放好。   万柳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茶,满意地看着秋月忙碌的身影,将太皇太后又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次。   有了这么能干的助手,以后她就能做甩手掌柜了。   万柳一碗茶才吃到一半,李大牛就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喜悦:“主子,内务府的谙达来传话,说等你方便之后,就将绿头牌递上去,以后得准时去乾清宫候着等着翻牌子。”   我去!   万柳手上的茶顿时不香了,心里将对太皇太后的感激重又收了回来。   现在她在大姨妈期间,康熙不能闯红灯,否则现在她就得去乾清宫上夜班了。   每天到晚膳前,敬事房的太监就会把绿头牌呈到康熙面前,等着他翻牌子。   在绿头牌之上的嫔妃,则要去乾清宫偏殿的屋子里候着。如果康熙翻了某人的牌子,这个人就留下来陪着康熙用点心,先熟悉酝酿一下情绪等着接下来的鼓掌。   其他没有被翻牌子的人则自行离开,可以下班回家了。   康熙与被点中的妃子鼓完掌后,妃子依着规矩,不能与康熙一同在龙床上睡到天亮。   低份位的大多到围房去睡觉,高份位的则睡在寝殿旁边的两层小楼里。   这座小楼像是客栈一样,每层楼有个九房间,每间房里都放着床。只要康熙不是与所有的后妃鼓掌,完全不愁事后人没地方住。   万柳当时听到这个规矩时,心里只有我草,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话,能表达她心中的感慨。   这与后世的某些KTV点公主少爷,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第九章   春日和煦,慈宁宫的风中总是带着些香火的气息,香火都是上好的檀香与松木香。   慈宁花园的樱花玉兰开得正盛,花香混合着佛香,拂面而过,加上透过窗棂纸的阳光,像是醉人的酒。   万柳静静坐在偏房里抄经书,还没抄几段,就沉沉欲醉。   她放下笔,怔怔看着阳光中飞舞的尘埃,不一会眼皮就黏在了一起,昏昏欲睡。   头点了几点之后,头差点儿磕在砚台上,吓得她倏地惊醒,悄然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脸,重又抬起笔抄起了经文。   搬到万寿宫已有几天了,一切都还算顺利。因为宫殿里没有主位嫔妃,里面没有重新设厨房,她的饭食都由慈宁宫厨房提供。   现在万柳的吃穿住用行,全部解决无后顾之忧。只她晚上择床,没能睡好。白天经常打瞌睡,就算是中午睡午觉也补不回来。   屋外传来了请安声,万柳抬眼望去,苏茉儿走了进来。她忙放下笔也福身请安:“嬷嬷来了。”   苏茉儿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低头看着万柳抄写的经文,夸赞道:“你这字写得真是工整好看,跟那印出来的一模一样。”   万柳以前小的时候,被送去练习了很久的书法。长大后成人后,别说书法,连字都写不了几次。   字看到了都认识,只是写起来,得先上网查一下,才不会缺胳膊少腿。   到了这里之后,开始她也写得歪歪扭扭,练习几天,原本的童子功又捡了起来。不说写得有多好,至少工整这条绝对没有问题。   毕竟以前她为了偷懒速成,练字的时候靠临摹,一笔一划全无自己的风格,可以说是照着字帖画下来的。   万柳现在听到苏茉儿的话,她觉得不是赞美,但是自动当成了在夸自己,羞涩一笑,说道:“嬷嬷过奖了,嬷嬷请坐。”   苏茉儿在椅子上坐下,万柳亲自倒了茶上来,她端着吃了一口,笑问道:“搬过来可还住得习惯?”   万柳平时与苏茉儿的交流也不多,她基本上都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几乎形影不离。   现在她坐在这里,一幅闲聊家常的模样,让万柳受宠若惊的同时,又得揣测她的来意。   苏茉儿像万柳的字一样,没有自我,她的一举一动全部代表着太皇太后。   万柳身上所有的雷达全开,每说一句话,都要先在她尚处于半混沌中的脑子中转一圈。   “换了个地方,还不怎么熟悉,晚上睡不太踏实,其他倒没什么不习惯的,多谢嬷嬷。”   苏茉儿上下打量着她,点点头,“眼底是有些青色,不过你年轻,也不大看得出来。   吃得好睡得好才是福啊,你现在能吃,就差能睡了,一段时日之后总会习惯的。   以前我伺候着太皇太后,刚从科尔沁到盛京的时候,也诸多的不习惯。   那时候的盛京宫殿还是小小的四贝勒府,太皇太后住在不大的院子里,我也在她炕前脚踏上睡了几年。   后来盛京的宫殿越建越大,我也有了自己的住处,地方大了,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习惯。   前面搬多了地方,入关以后到了北京城,知道了这里就是最后的家,一下就习惯了,头一晚就睡得很沉。”   万柳听到苏茉儿居然提起了遥远的往事,更摸不清她的来意,不敢接话,只恭敬听着。   苏茉儿又打量了万柳几眼,关心地问道:“伺候你的人可还用得顺手?”   万柳想了又想,才谨慎答道:“也不敢瞒嬷嬷,先前吧,我的确有这方面的顾虑。   不管是宫女太监,突然来一个不熟悉的人,总得要一段时日才能适应。   伺候不伺候得好我倒不担心,反正平时我也没什么事,最怕的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面惹事得罪人。   唉,大家都是姐妹,虽然不是我本意,倒显得我张狂了。   所幸现在他们上手很快,又规规矩矩的。多劳嬷嬷关心,不然我还真得犯愁。”   苏茉儿微微笑了起来,说道:“你很聪明。”   万柳愣住,抬眼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被人指出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莫非她话太多了?   苏茉儿脸上的笑意更甚,手指了指她的眼睛,“你这双眼睛很清亮。聪明人很多,自以为聪明的也很多。   聪明却不知道自己聪明,又不仗着自己聪明行事的人很少。”   万柳眼前圈圈乱飞,她快被苏茉儿绕晕了,脸也开始发烫,干笑着道:“真当不起嬷嬷的夸奖,这句话我就没有听懂。”   苏茉儿笑得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并没有接话,目光从万柳的肚子上扫过,又移向了窗外。   她感叹道:“春光真好啊,万物复苏。去年冬天那么大的雪,以为园子里的花啊草啊都被冻死了,一冬过去,它们又活了过来。   花草有灵,人也是。花草从不多想,人也当如此。”   她放下茶碗站起身,笑道:“我老啦,见着年轻人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也别想多,就当是咱们在说闲话。”   万柳也跟着站起了身,心里已经泪流成河。   苏茉儿才没有空跟她说闲话!   苏茉儿摆了摆手,“我走了,你别送,继续忙你的吧。”   万柳还是把苏茉儿送到了门口,福了福身目送她回去正屋,重又回到桌前坐下,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托以前上学时做阅读理解,要提炼文章中心思想之福。   苏茉儿这番话,简单粗暴理解就是:   你丫甭成天瞎想,那点子小心思都给我抛掉!   现在你有终极大老板罩着,你还怕啥,该干嘛干嘛去!   做后妃的,就给我好好躺下来,把皇帝伺候得舒服了。   然后再生儿育女,为皇家开枝散叶。   咋滴,莫非你还想上天不成!   万柳不想上天,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说实在的,她甚至暗戳戳还有些期待。   在她以前的世界,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花市等著名地方,她见过各种形容,比如龙啥根的。   可那些终归都是意淫,虽然那时也还有皇帝存在,毕竟他们的不给看是不是。   现在她不但能观摩,还能使用一下皇帝的龙小弟,亲自验证一下龙精虎猛这个词语,说起来还是有那么点儿小激动。   万柳的大姨妈走完亲戚回了家,她的绿头牌,也在太皇太后的关照下,没人敢再装傻充愣,放在旁边吃灰,敬事房很快端到了康熙面前。   于是万柳与其他嫔妃一样,到了晚膳前,去乾清宫上夜班点卯了。 第十章   乾清宫偏殿的东暖阁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   佟贵妃端坐在首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的下首依次坐着惠嫔荣嫔,低着头认真吃茶,互不理睬,宝答应离得稍远一些坐着,眼神不时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   其他相熟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头抵头低声交谈,见到有人进屋,都下意识抬眼看了过来。   万柳已经有许久没来到这里等候被翻牌子,她一进去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齐刷刷探照灯一样的光打来,万柳顿时想到了一句话。   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   坐在靠近门口的乌雅氏笑盈盈朝她招手:“万姐姐,这里。”   万柳朝着屋内众人福了福身,走到乌雅氏身边椅子上坐下了。   隔了两个座位的荣嫔,看了一眼脸色又黑了几分的佟贵妃,笑着道:“许久未见万妹妹,倒是难得,还以为在这里见不着了呢。”   她话音一落,屋内人的眼神更为复杂。惠嫔仔细研究手里的茶碗,仿佛里面开出了朵花来。佟贵妃依旧巍然不动,嘴角却微微下拉,露出了丝不屑。   宝答应兴奋不已,幸灾乐祸看了眼万柳,见佟贵妃没有动,又忙拿出帕子在嘴角印了印,顺势挡住了脸。   万柳想到前些天才在慈宁宫见过荣嫔,只觉得她的算数学得不大好。   万柳也不是没有听出荣嫔的话里有话,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苏茉儿前面夸万柳聪明,她就觉得挺惶恐。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普通人,又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谁能比谁聪明到哪里去。   不真是蠢得透不过气的,就算是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一琢磨,就能弄懂。   所以卖弄聪明这件事,万柳从来不敢做。她坚信是因为她长得美,人品好,所以才能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现在万柳觉得荣嫔说这种带刺的话挺没意思,倒显得有些蠢。   没有万柳,还会有别的柳啊花的,屋里坐了这么一堆人呢,她又何必呢。   万柳朝荣嫔笑了笑,并没有答话,也没有去看紧绷着脸的佟贵妃。   嘿,只要你不是皇后,别说你是贵妃,就算是皇贵妃,一样得来着间屋里候着。   何况荣嫔也只是个嫔,又不是万柳的直系领导,谅她也不敢在乾清宫闹出事来。每次由着她酸几句,就当是枯燥乏味生活的调剂了。   万柳只一想,心里就莫名暗爽不已。   乌雅氏悄悄拉了来万柳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往心里去,只当没听见好了。我也经常听到这些话,以前还会难堪,后来就从不理会。   反正她们谁好说谁,不好好的还轮不到她们说呢,听了又不会掉块肉。”   万柳抿嘴一笑,轻轻嗯了声:“我醒得,多谢姐姐提点。”   乌雅氏见万柳没有生气,重又笑了起来,说道:“见到你来了真好,以后我就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我们一起等着也不会觉得无聊。”   万柳朝乌雅氏笑了笑,对她的观感真是一言难尽。   比如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谁放弃就放弃。对她这个一起进宫,也说不上交情有多深的人,倒挺好挺真诚的。   只能说,人性复杂。   万柳可不想说这种一起不一起的话,她看多了有颜色的东西,脑子里总会有不好的联想。   再说她现在心情其实挺紧张的,比如康熙若是翻了她的牌子,她该如何以对?   既然已经躺平了,就不能吃亏,得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不然就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太不划算。   不过现在大家还不熟,到时候该用何种姿势呢?   太奔放了会不会被认为有损皇家脸面?   要是看到康熙的脸......   不行,不能去想他的脸,一定得把眼睛闭上,幻想他是自己舔屏过的男神。   反正她舔了许多,每次一换,保管够。   “万姐姐。”乌雅氏叫了一声万柳,见没有回应,疑惑地看过去,见她脸上带着让人无法形容的笑容,拉了拉她的衣袖,又叫了一声。   万柳回过神,呆呆地问道:“怎么了?”   乌雅氏无语,悄悄指了指门口。   万柳随着她的指点看过去,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顾问行来到了门口,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前来宣布康熙晚上翻了谁。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事到临头,万柳的心还是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顾问行高声道:“皇上口谕,今日无召,各位主子且自行散去。”   万柳一颗心瞬时落回了肚子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暗自嘿嘿直乐,白担心了一场。   顾问行的意思,今晚康熙要独自睡觉,所以不翻牌子,她们都可以下班回家了。   屋内一片窸窸窣窣之声后,佟贵妃目不斜视走在前,然后是惠嫔跟在她后面,荣嫔落后惠嫔半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白了万柳一眼。   众人陆陆续续往屋外走去,万柳也站起了身,等着大家都走光了之后,与乌雅氏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乾清宫,乌雅氏打算从御花园那条路回东六宫,路上也好与万柳说说话。   佟贵妃身后跟着宝答应走在前,在岔道口停了下来,不知对宝答应说了句什么。   宝答应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福了福身带着宫女往前走了。   乌雅氏扯了扯万柳的衣袖,忐忑不安地道:“万姐姐,贵妃娘娘可是在等你?”   万柳暗自呲牙,这架势肯定是在等她啊。佟贵妃的满肚皮闷气已经憋得像是个□□,再不发出来就得“嘭”一下爆了。   其他人都离得不远,见佟贵妃都快成了黑脸关公,虽然想看热闹,又怕惹火烧身,依依不舍地避开了。   “姐姐你先走吧,贵妃娘娘估计有事找我。”   乌雅氏死死咬着嘴唇,小脸都白了,担忧地道:“那我先走了,你且保重。”   万柳不紧不慢迎了上去,经过佟贵妃身边时,她沉着脸,眼神冰冷扫了过来。   万柳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对着她福了福身,然后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佟贵妃见万柳无视自己,心里的怒火更盛,她厉声叫道:“万氏!”   万柳只得停下来,转身朝佟贵妃看去,茫然道:“佟姐姐叫我吗?”   佟贵妃见万柳还在装蒜,气得急行两步,几乎都快与万柳贴面了才停下来,眼里火光四溅,咬牙切齿地道:“对,就是叫你!”   她身上浓浓的桂花香气,加上她身上的火气,两者交杂,万柳快被冲得透不过气来。   万柳见佟贵妃气得快爆炸了,百忙之中还抽空瞎想了一番。   桂花还是得真花才好闻,不管制成再好的香露或者熏香,总会失了其原本的厚重,变得俗不可耐。   万柳眨巴着眼睛,脸色不变,问道:“姐姐叫我何事?”   佟贵妃顿时傻了眼,是啊,她叫住万柳何事?   本来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巴亏,可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万柳背后明显有太皇太后撑腰,内务府派去永寿宫伺候的人,都没有经过她这个掌管宫务之人的手。   太皇太后明显不待见她,进宫伊始她还没有正式封赏时,太皇太后待她还算好。   后来康熙宠着她,坚持要封她为贵妃,太皇太后虽然没有说什么,待她却冷淡了下来。   佟贵妃想了许久,隐隐明白太皇太后不喜欢见到康熙太过宠爱某一人,大行皇上顺治爷,还有太宗皇帝.........   她不敢再深想,只得含恨咽下了所有的怒意,慢慢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要急,来日方长。   “没事,我想问问你新搬进永寿宫,住得可还习惯?”   万柳见到佟贵妃不开心,她就开心了。既然佟贵妃已经哑了火,也不想把她得罪得太狠。   她马上福了福身,感激不已地道:“多谢佟姐姐关心,在永寿宫住着还算习惯,就是时不时想起姐姐。   现在离姐姐远了,也没有功夫来来寻姐姐说说话,只怕姐姐以为我轻狂了。   天可怜见的,我又不会说话,只盼着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谢罪才好。”   佟贵妃见到万柳诚惶诚恐的模样,态度还算恭敬,本来以为她的绿头牌被重新放了上去,有太皇太后照看着,康熙又升了她的份位,她现在已经得宠就趾高气扬了。   今天康熙却没有翻她牌子,她也还是与以前没多大不同,一样如同鹌鹑般躲在角落,连荣嫔的寻衅都不敢还嘴,心里的气总算消散了些。   她心里得意,抬起下巴不咸不淡地道:“你我都是姐妹,我也知道你的性情,自然不会多想。   现今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以后得更加尽心尽力伺候皇上,谨守本份,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   这时梁九功身边的二总管太监李进朝匆匆走了来,见到她们忙打了个千请安。   他胖胖的脸上堆满笑,对万柳说道:“主子还在这里呢,奴才正要去找你,皇上宣你前去觐见。”   万柳:“......”   她的脸皮再厚,这时也忍不住发烫。下意识看了一眼佟贵妃,她被啪啪打脸,就算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本事,脸色也只有锅底堪与其相比了。   万柳也不愿意啊,下班路上被老板召回去加班,谁会开心得起来!   该死的康泰迪! 第十一章   乾清宫东暖阁里。   康熙斜倚在南窗下的罗汉塌上,手里捧着茶碗正在思索前方与吴世璠的战事。   贝勒察尼率兵水陆夹击,克复岳州,不久之后平定了湖南。   宁夏提督赵良栋随即上了折子,建议借机攻打汉中,兴安,计划再拿下四川。   康熙本也有此打算,命令抚远大将军图海领兵前去与赵良栋汇合,兵分两路入川,夹击吴世璠的势力。   图海却遇到了困难,入川道路艰险,所率大军连行路都难,更何况打仗了。   康熙烦躁不已,这种天险非人力短时间内能克服,只得从长计议。   吴世璠始终是康熙的一块心病,最近吃饭没有胃口,睡觉也睡不安稳,更没有心思翻牌子了。   烦闷之中,康熙本想去后宫走走,抬头看到大镜屏里的人影,很快又坐了回去。   他无端想起了佟贵妃那缺掉的一块眉毛。   想起其他嫔妃也一样如此,顿时兴致缺缺。   除了那个有点呆的小答应万琉哈氏。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康熙抬眼看去,梁九功领着万柳走了进来。   她低眉敛目,一身霁色绣樱草暗纹圆领右衽常服袍,胸前挂着一串金珠手串,耳朵上戴着金珠耳坠,搭在身前纤细雪白的手指上,各戴了几个金指环。   康熙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真是白瞎了她那一身衣袍。   雨过天青有多出尘脱俗,她的一身金晃晃,就有多刺眼。   万柳一进东暖阁,视线所及之处,只觉得眼睛噼里啪啦直闪。   各种掐丝珐琅摆件,青玉炉瓶水盛炉床子母狮,紫檀桌椅案。   屋内摆得满满当当,加上镶金镶楠木,她误以为闯进了某个价值连城的古董库房。   屋内的陈设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有钱!   万柳本来进来时还紧张不安,此刻被有钱人的品味一冲击,倒轻松了几分。   她规规矩矩上前请安,听到头顶康熙声音闷闷地道:“坐吧。”   梁九功悄无声息端了只紫檀绣凳放到康熙下首,万柳谢过康熙,上前规规矩矩坐在了绣凳上。   她眼前正前方,恰是是康熙明黄绣金龙暗纹的常服袍四开裾下摆,还有他坐着的紫檀罗汉塌。   万柳将眼皮又垂低了些,几乎快闭了起来,免得被他的财富闪瞎了眼。   她在慈宁宫见到最多的是紫檀,在乾清宫见到最多的也是紫檀。   紫禁城可以称为紫檀城了。   不过,康熙为什么让她坐,都这个时候了,依着步骤,不是先吃饭再鼓掌吗?   难道现在前面还加了道程序,先谈心再吃饭再鼓掌?   也对,互相了解一下也能消除紧张,说不定还能说几句俏皮话破冰。   硬邦邦硬来,肯定比不得互相沟通之后,身心合一来得畅快。   不要小瞧古人在这方面的智慧,毕竟前有《金瓶梅》,后有前段时间康熙下令禁掉的《隔帘花影》,里面描述的绝活,比花市小弹窗那些精彩多了。   万柳当时听说禁掉《隔帘花影》时,遗憾得几乎捶胸顿足。   此等大作她竟然没有机会拜读,简直是她与大作的共同损失。   万柳断定康熙肯定看过,不然他怎么能判定里面的姿势太过新奇,有伤风化所以不许传播了。   康熙打量着万柳,见她垂着头神色变换不定,以为她害怕,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道:“搬到永寿宫住得可还习惯?”   万柳欠身答道:“回皇上,奴才住得很好,奴才多谢皇上关心。”   随着她的动作,身前的金珠也跟着轻微晃动。康熙看得眼睛疼,终是忍不住嫌弃地道:“俗不可耐!怎么把一堆金子全堆在了身上!”   万柳这可不乐意了。   金子哪里不好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   她不懂玉啊翡翠这些东西的价值,再说她也没有。金首饰砸扁了,没有宫里的印记,可以随便拿出去花,也不会被人抓着。   这套金头面,还是原身被宠幸之后,内务府送过来的赏赐。   她本来舍不得戴出来,却不得不遵守面圣的规矩,要是不戴,就是一个御前失仪之罪。   现在戴了他又不满意,万柳懒得与他计较,他是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嘴里称是,将身上所有的金饰全部摘下来,放进帕子里包好,再塞进了袖袋里。   不过万柳还是得说清楚,她就这么套撑场面的,康熙不许她用,那以后就不能怪罪她装扮不合规矩了。   “皇上,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会去托内务府工匠重新打得精巧一些,以后再戴出来。”   康熙被她一连串的动作吸引住,见她把那点破金子当宝,再一听她的话。   嘿,他一口气顿时噎在了喉咙。   他努力吸了吸气,开口唤道:“梁九功,万氏伺候太皇太后有功,赏两套金......”   很快,他把金累丝收了回去,改口道:“一套珊瑚珠,一套翠玉头面。”   梁九功恭敬应是,又问道:“皇上,可否传膳了?”   康熙看了眼座钟,嗯了一声,“传吧。”   他看着万柳,体谅她没什么见识,便语重心长教导她道:“以后可不得再这般随意,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挂在身上,没得惹人笑话。”   万柳又偷瞄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眼角抽了抽。   他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可谁也别说谁。   不过康熙赏了她另外值钱的东西,他是金主爸爸,所以他说什么都对。   万柳点头如捣蒜,又跪下来谢恩:“是,皇上教训得是。奴才有了两套新头面首饰,以后可以换着戴,保管不能丢了皇上的脸面。”   康熙又愣住了。   她这句话怎么听得这么不顺耳呢,什么叫有了两套可以换着戴,好似他亏待了她似的。   康熙眯眼打量着她,赏她的话到了嘴边,又警觉地收了回去,转而说道:“起吧,以后多跟嬷嬷学学规矩。”   上次他一开口,结果不但封了她为答应,还让她享受了嫔的份例。   这次他一开口,又赏了她两套值钱的头面。平时他赏人,最多也就一幅耳坠,一块玉佩,哪曾有一整套一整套的赏。   康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对着始终规矩守礼的万柳,他又说不出来。   梁九功领着小太监捧着食盒进了屋,在紫檀食案上摆好了饭食,万柳的则摆在了旁边矮一些的食案上。   康熙起身道:“时辰不早,先用饭吧。”   万柳应是,随着康熙走过去,她看着食案上的碗碟,不由得暗自撇了撇嘴。   好不容易吃一次御膳,比她平时自己吃的也好不了多少。   食案上照常摆着几种饽饽,火腿,糟鸡,酱韭菜,八宝豆腐羹,哈密甜瓜干,还有一碟子果仁。   不过,万柳的鼻翼动了动,她闻到了黄酒的味道。   好久没有喝过酒了,她所有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这个时候就该喝一些酒,酒后那个啥嘛。   万柳静静站着,等着康熙先落座,她才好蜷缩着坐下来吃饭。   康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动,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万柳察觉到康熙灼热的视线,身上寒毛直竖,以为他还没有吃饭,就忍不住先要吃她了。   她抬眼飞快看了康熙一眼,见到他目光里的疑惑,顿时干笑了一下。   顾名思义伺候用膳,就是说康熙吃饭,她得先在旁边伺候,帮着他夹菜。   万柳早就饿了,伺候康熙吃饭没事,她就怕口水滴到他碗里去。不过她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福了福身道:“奴才伺候皇上用膳。”   康熙坐了下来,万柳拿起干净的帕子托住酒壶,往他杯子里倒酒,酒香扑鼻,她只得死死屏住气息不去闻。   酒只倒了半杯,康熙便出声道:“好了,今天就吃这些。”   万柳看着还不够湿润嘴唇的一点酒,垫了垫手中几乎还满着的酒壶,满脸的可惜。   御前伺候的人绝对不敢喝酒,不知道拿下去会便宜了谁,要是能让她带回万寿宫该多好啊!   她放下酒壶,托着筷子准备替康熙夹菜,又顿时傻了眼。   现在她站在他右侧,又不敢去看他,她怎么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目光落到了哪道菜上?   康熙等了片刻,没见身旁的人有动静,不禁转头看去,见她瞪圆了眼看着食案上的菜,又懵又带着些蠢,无力感顿时袭来。   “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先去用饭吧。”   万柳松了口气,心中一喜谢过康熙,然后走过去坐在矮凳上准备吃饭。   康熙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郁闷散去,被她逗得也乐了起来,“可要吃一杯酒?”   万柳当然想喝酒,她的酒胆包天,酒品与酒量与酒胆却成反比。   为了不掉脑袋,她还是忍痛拒绝了:“多谢皇上赏赐,奴才不会喝酒。”   康熙听她不会喝,也不再劝。梁九功领着小太监在旁边布菜,他才准备动筷,李进朝在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急着朝他使眼色。   梁九功不敢耽搁,悄然放下筷子疾步走出去,听李进朝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忙转身走了回来,说道:“皇上,前线有战报送了进来。”   康熙脸色一沉,放下筷子站起身,说道:“召南书房值守的人前来议事。”   他走出几步,下意识朝万柳看去,见她正吃得脸颊鼓鼓,面前食案上的饭菜,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   他停下脚步,咳了咳说道:“吃饭当细嚼慢咽,不可过快,仔细着肠胃不舒服。你且自行用饭,吃完早些回去歇息。”   万柳心里嘿嘿直乐,轻快地站起身朝康熙福了福:“是,奴才遵旨。”   虽然康熙罗里吧嗦,她却得了两套珠宝,能清净享用御膳,还不用伺候他睡觉。   这一趟加班,也还不算太亏。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的时候宫里摆放的东西少,屋里还比较宽敞。到了清朝,里面东西摆得多,就显得很拥挤了。   乾清宫东暖阁里面的陈设,来自《东暖阁陈设档案》,文中只写了几样东西,档案里面的记录,密密麻麻的有上百样。   康熙生活比较简朴,一餐饭如果有鸡,就不会再吃鱼等其他东西。他年轻时喝黄酒,后来喝红酒,不过都是养生喝得不多。 第十二章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康熙与吴世璠的战事不太顺利,还是纯粹太热没有鼓掌的兴趣,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未翻牌子。   万柳每天只老老实实去打卡,她被康熙叫陪吃饭的第二天,一进到等候的屋子,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照。   不过万柳心态绝好,全部当作是大家对她的关切,充耳不闻周围的各种议论指点。   不管酸的臭的,她给自己设立了一个真空带,全部隔绝了在外。   占几句口头便宜,说不定会掉了脑袋,完全没必要嘛。   夏天的天气多变,进去乾清宫的时候,天还只是有些闷,等了没多久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雨幕之下,原本才黄昏时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各宫的太监早已经拿着雨伞前来等候,宫女打着伞,伺候着主子们陆陆续续离开。   张富也送来了伞,跟着万柳的素兰撑开伞,也如其他伺候的人那样,高高举在了她头顶。   万柳看着比自己矮的素兰,说道:“我自己打伞,走吧。”   素兰举着伞也吃力,她忙把伞递给万柳,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乌雅氏,说道:“主子,乌主子好似在叫你。”   万柳回过头,乌雅氏已快步走了上来,伺候她的宫女银月也急急忙忙举着伞跟着,生怕她被雨淋湿了。   “我正想说与你同路呢,一转眼你就已经走了。”   乌雅氏走到万柳身边,与她并肩走着,感概道:“这雨下得真快,亏得下了雨,总算不那么闷了。”   先前在偏殿的时候乌雅氏就在叫闷,万柳关心地问道:“现在你可还好?”   乌雅氏深吸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笑道:“多谢姐姐关心,现在我觉着好了许多。”   银月一直不吭声,将伞全部举在了乌雅氏的头顶,她大半身体都淋在了雨里面。   万柳看着银月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叹息一声,对乌雅氏笑道:“这雨估计得下好一阵,姐姐如果不急,不如去我那里坐一会吃吃茶,等雨小一些再回去。”   乌雅氏顿时笑道:“好啊,反正回去也没事,我早就想去你那里坐坐了。”   进去永寿宫的殿门,乌雅氏转头四下打量,说道:“姐姐这里的花草种得真好,尤其是门口这颗梨树,可惜下雨的时候花瓣都掉了一地。”   殿门口的梨树还是顺治帝时种下的,如今正是花期,晚上满树繁花,如梦如幻雪白一片。   万柳却在期待秋天梨子成熟的季节,殿里还种了桂花与石榴柿子树,到时候硕果累累,随手摘了就能吃。   当称得上是紫禁城农家乐。   乌雅氏努力吸了吸鼻子,看向墙角雪白的栀子花,惊喜地道:“我就说怎么这么香,原来是栀子花开了。姐姐这里的人手真巧,能种这么多花。”   万柳嫌弃栀子花太香,浓烈得让人发闷。她种栀子是为了栀子果拿来泡茶喝,清热解毒。   见到乌雅氏欣喜的神情,万柳有些汗颜,自己是不是太实用派了,一点浪漫的情趣都没有。   “素兰,你让张富去小心挖几颗出来,送到姐姐的宫里去,帮着种好了再回来。”   乌雅氏听到万柳的吩咐,噗嗤笑出了声,忙叫住素兰道:“你快别去,这个时节挖出来也不好种活。”   她转头看着万柳,嗔怪地道:“哎哟姐姐真是,别人送花只摘几朵,你倒好,干脆挖出来送人。”   万柳茫然,送一片花园不比送几朵花好?   不过既然乌雅氏不要,她也不勉强,对素兰说道:“那你去寻些开得好的摘下来,等会送给姐姐带回去。”   乌雅氏笑着谢过了万柳,进去偏殿打量了几眼屋内,抿嘴笑起来:“姐姐这屋子真清爽,住着人的心境也跟着疏朗不少。”   屋子本就不大,万柳不喜欢挤一些杂物在里面,她只留下了必须的桌椅案几,屋内的花瓶都被她收了起来。   万柳招呼着乌雅氏坐下,吩咐进来倒茶的秋月:“你带银芽下去好好收拾一下。”   秋月应是退了出去,乌雅氏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对万柳说道:“姐姐这里伺候的人长得都很好看。”   万柳愣了下,宫女们都是选进来的,不好看也到不了她们跟前来伺候。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干脆来了个商业互捧:“伺候姐姐的银芽也很好看。”   乌雅氏握着茶碗,默了默方道:“银芽心气也高着呢,她阿玛在内务府钱粮衙门当值,家里有的是银子。”   钱粮衙门管着皇庄,算得上是肥差。万柳不动声色打量着乌雅氏,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她的玛法曾是御膳房总管,阿玛是护军参领,现在还有个叔叔在御膳房当差,她的家里也不会缺银子啊。   “姐姐一直好性情,宝答应先前还在你跟前伺候,转身就成了主子。换作是我,肯定没有那么容易看开。”   原来乌雅氏是为这个,万柳觉得她真是自寻烦恼。   现在她看不看得开一点用都没有,天要下雨康熙要睡人,她难不成还能拦得住?   万柳思索之后,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且随她去吧。”   乌雅氏顿了一下,放下茶碗复又笑了起来:“姐姐真是心胸开阔,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不过姐姐,你听说过郭络罗氏没有?”   宜嫔的姐姐郭罗洛氏前两天开始阵痛,千辛万苦生下了四格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难道还有什么万柳没有听说过?   乌雅氏见万柳一脸懵,就知道她不清楚内里,凑过头小声道:“宜嫔一直与她姐姐别着苗头,现在她姐姐生了个女儿,她该松一口气了。”   万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生了儿子以后,再加上康熙的宠爱,就可以升职加薪,实现财富自由。   “郭络罗氏现在生了个女儿,以后还可以再生,生儿生女不都一样。”   乌雅氏无语地看着万柳,“这孩子岂能说生就生的,郭络罗氏这一胎生得太辛苦,以后能不能生还难说。   儿子与女儿又怎么会一样,女儿辛辛苦苦养大,嫁人以后就难得见上一面,成了夫家的人,就与娘家无关了。   像你我这样入了宫的,一辈子都难见上家人几面,哪能与兄弟们一样?也只有怀了孩子,额涅可以进来陪一个月。   宫里地方狭窄,身份又已经不同,就算是对着亲生的女儿也得叫声主子,早就生份了。”   万柳其实说生儿生女都一样,也有些违心。在她以前的世界当然一样,可在大清,女人的地位,不提也罢。   宫里其他后妃为了生儿子卯尽全力,万柳倒没觉得她们有错,她自己不上进,总不能拦着别人努力。   乌雅氏说的也都是事实,可对于万柳来说,不生最好。   她都还没有活得舒适明白,哪里有闲心本事去养育孩子。   再说以她现在的份位,也没有养育孩子的资格。好不容易拼死拼活生个孩子下来,却一下就被抱走了。   那还不如直接放个屁呢。   秋月这时走了进来,福了福身道:“主子,奴才从厨房提了饭菜点心回来,你们可要用一些?”   太皇太后用饭时辰都是固定的,慈宁宫厨房随着她,过了时辰就只得饿肚子。   永寿宫的人也每天准时去提饭菜,今天有乌雅氏在,万柳用饭的时间已经迟了些。   乌雅氏一听忙站了起来,说道:“我竟然打扰了姐姐这么久,你先用饭吧,我也该回去了。”   万柳见外面雨还没有停,拍了拍头笑着道:“看我这脑子,我一人吃饭也没什么胃口,经常忘了吃饭这茬事,忘了今天姐姐也还在,真是失礼。   姐姐要是不嫌弃,就留在这里一起用饭吧,多一个人吃着也香一些。”   乌雅氏也跟着笑,随即重又坐下来,说道:“那敢情好,我还没有吃过慈宁宫的饭呢。自从姐姐的饭食归到慈宁宫,不知多少人羡慕得眼睛都快绿了。”   万柳其实不想招呼乌雅氏吃饭,主要是她从不浪费粮食,每次提回来的饭菜她都会吃得干干净净。   今天再分给乌雅氏一些,那她就得留一半肚子了。   不过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她不忍见银芽苦撑着伞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也不好意思让乌雅氏顶着雨回去。   素兰拿了热帕子上来,万柳与乌雅氏擦拭过手脸,秋月已经在炕桌上摆好了饭食。   乌雅氏看着桌上的碗碟,笑着道:“这饽饽的花样真多,都是些什么馅料的啊?”   万柳拿干净筷子夹了只饺子放到乌雅氏的碟子里,又舀了小半碗野鸡汤放在她面前,说道:“估摸着有韭菜鸡蛋馅,有虾仁春笋馅,还有酸菜猪肉馅,各种都有。”   乌雅氏夹了一只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赞道:“这是酸菜猪肉馅的,真好吃。”   她又尝了一口鸡汤,由衷感叹道:“慈宁宫厨房做出来的饭菜真不一样,同样每天吃的饽饽,那区别可大了去了。怪不得别人会眼红,姐姐真有福气。”   万柳只陪笑,慈宁宫的膳食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她觉得比在康熙那里吃到的还要美味。   不过为了一口吃食就羡慕,万柳觉得吧,这也正常。换了她这个吃饭最大的人,同样会羡慕嫉妒恨。   乌雅氏又连着吃了个虾仁笋丁饺子,突然,她脸色忽一下变得苍白,偏开头捂住嘴,止不住痛苦干呕。   万柳惊恐万分。   妈妈咪呀,她这是中毒了咩?   小视频上的宫斗戏开始了? 第十三章   万柳连声吩咐,去请太医的请太医,打热水的打热水,又让乌雅氏半躺在罗汉塌上。   炕桌上的点心饭菜,万柳只让秋月挪到了旁边,并且不错眼看起来,绝对不许有人去碰。   甚至连乌雅氏的呕吐物都没有清理,以免饭菜里被下了什么毒,也好留作证据。   屋内一片忙乱加上隐隐的酸臭气,万柳又吩咐把窗户撑大了些,里面的气味才没那么难闻。   万柳一直如临大敌,设想了很多乌雅氏要是中了毒,毒从何来,究竟谁下了毒,还下得这么精准。她吃得比乌雅氏还要多,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想到这里,万柳又疑惑地看向乌雅氏,她现在半躺在软靠垫上,脸色虽然不大好,可是没有再继续呕吐,是不是因为她吃得太多?   乌雅氏吐过之后,嘴里苦涩难闻,她歉意地看着万柳,说道:“给姐姐添麻烦了,没想到我没有这福份,吃点好东西却吐了出来。”   万柳不是没有看出乌雅氏口干舌燥,现在断不敢给她任何能进口的东西,只安慰她道:“姐姐别这么说,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乌雅氏摇摇头,“没有,就是胸口闷得慌。”   万柳也没辙,幸好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李之贤与祈坤,很快一起赶了来。   李之贤擅长妇人科,祈坤擅长疮疡,也就是跟今天的外科医生差不多。他们身后还跟着吏目,以便记录脉案。   万柳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些,原来不像她在剧中看到的一样,每次都是温太医,还顺便能来个啥......   两人齐齐向万柳恭敬见礼,她忙避开了,对于专业人士,她向来敬畏。   可是该死的制度,就算是太医院院使,也不过是正五品官职,薪水不高还得通宵夜班。   就算遇到她这样只能吃闲饭的后妃,也照样得规矩请安。要是出了点差错,前程尽毁还算轻的,说不定连脑袋都会搭进去。   两人还没开始给乌雅氏诊脉,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与请安声。万柳回头一看,康熙大步走了进来。   于是大家又忙着给康熙请安,他抬手叫了起,对乌雅氏说道,“你身子不舒服就躺着,究竟怎么回事?”   乌雅氏谢过康熙,重又躺回了软垫上。她从头到尾将到万寿宫避雨,以及在这里用了一些饽饽之后,就开始呕吐的事说了。   “姐姐也是好心,她也跟奴才在一起用饭,却半点事都没有。估计奴才就是肠胃不适罢了,没曾想惊动了皇上,倒是奴才的不是。”   万柳烦躁不已,既然身体不好,不是该由太医先看病再说。你在这里嘚嘚嘚地问半天,话又密又没营养,懂不懂抢救的黄金时间?!   康熙不由得看了万柳一眼,她心烦意乱之下,第一次没有回避,静静与他眼神对视。   康熙反倒愣住了,他还是初次看清楚万柳的双眸。   黑白分明,波澜不惊。   他心晃了晃,回过神吩咐道:“先诊脉吧。”   “是。”李之贤与祈坤恭敬应下,先后把了脉,又仔细问了乌雅氏的一些起居饮食,还去查看了未吃完了点心饭菜。   随后两人皆有了结论,脸上浮上了喜色。李之贤向康熙道贺:“恭喜皇上,主子是有了喜,闻到虾等腥气的食物才会呕吐不适。”   祈坤跟着道:“主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得好生养着便是。”   万柳差点儿没骂娘!   搞咩呀!谁能想到乌雅氏是有了身孕,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不管是怀孕还是来了大姨妈,都得报上去好撤下绿头牌,她怀孕了还这么拼来上夜班!   虽然她没有中毒,可要是她的孩子在这里流掉,万柳还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万柳咬牙切齿地暗自发誓,好人难做,以后再请人来她这里吃饭喝茶,她就是猪!   乌雅氏呆怔中,脸上的喜意只一闪而过,对比康熙脸上的笑容,就不那么明显了。   “梁九功,吩咐抬步辇来,送乌雅氏回永和宫。”   屋里的太医又在忙着开补身体的药,康熙在跟乌雅氏说话安慰她,伺候的人被使唤得团团转。   万柳从没有觉得屋子里这般拥挤过,酸臭气仍然萦绕在鼻尖,她实在忍不住,悄然退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下来,廊檐下偶尔有水珠从瓦当往下滴落。清新得醉人的空气里夹杂着花香,深蓝如同丝绒般的天空中,星星堆满天。   万柳仰望着夜空,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情总算平息缓和了下来。   没出事情就是好事。   她抚摸着肚皮,妈蛋还饿着肚子呢。屋里的饭菜,先前太医已经翻过,也不能吃了。   太医开完安胎的药方后便离开了,太监抬着步辇到了廊下,银芽也扶着乌雅氏走了出来。   乌雅氏见到万柳在旁边站着,她吩咐了银芽一声,然后走上前福了福身,歉疚地道:“今晚打扰姐姐了,都是我的错,让姐姐担心受怕。   我的月事一直不太准,又只被翻了一次牌子,就没有怎么注意,并未察觉是有了身孕,还以为这次也一样又迟了呢。”   她们这些低份位的嫔妃,并没有享受身体检查的待遇,万柳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得笑着道了恭喜,安慰她道:“姐姐有孕,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千万别多想,快回去好生歇着吧。”   乌雅氏神色黯淡了一瞬,最终只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什么。银芽扶着她上了步辇,太监抬着离开,四下才安静下来。   万柳静静站了一会,蓦然发现一件事,康熙呢?   她倏然而惊,急着一转身回到屋内,见到他果然还坐在罗汉塌上,手里拿了她平时抄写的经书,不紧不慢翻看着。   屋内已经收拾干净,香炉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放到屋角,里面还燃了香,驱散了空气中淡淡的酸臭味。   “字写得太中规中矩,没有风骨。”康熙评价完,随手把经书放到了一旁,又开始打量起空荡荡的房间。   “屋子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摆放,居然连只花瓶都没有,内务府没有送来吗?”   万柳心里直翻白眼,螺蛳壳里做道场,你自己的地方弄成了文物仓库,不要再祸害我的地盘了好伐?   “回皇上,花瓶太大太过贵重,奴才怕损坏了,就收了起来。”   康熙无语,“花瓶不是拿来摆放的吗,怎么会弄坏。算了算了,你这里人多拥挤,还是搬到主殿去住吧。”   原来他也觉得挤啊,万柳暗自窃喜。今晚有惊无险,还有康熙的正式口谕让她住主殿,她总算没有白白担惊受怕。   万柳想着他一句话,她又得下跪磕头谢恩,干脆直接装傻得了。   “奴才恭喜皇上喜得贵子,多谢皇上恩典,让奴才独居万寿宫。”   康熙被她不伦不类的道喜逗笑了,只笑到一半,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他什么时候说要让她独居一宫了?   想到先前见着她纯净的眼眸,康熙觉得她没那么多心机,纯粹是因为太简单,听到的话不过脑,才误会了去。   独居一宫就独居一宫吧,反正宫里大,也不差这么点地方。   康熙笑着叫了起,“过几天去南苑,你的包袱可都收拾好了?”   每年夏天康熙都会奉太皇太后去南苑避暑,苏茉儿也跟万柳提过一次,慈宁宫早已在收拾东西。   她只带几件随身衣衫,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随时可以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   虽然根本没动,万柳还是大言不惭地道:“回皇上,奴才已经全部收拾好。”   康熙站起了身,看着她取笑笑道:“出去玩你倒是积极。”   万柳见康熙往外走,顿时松了口气,忙福身恭送他离开。   只要不留下来要与她鼓掌,随便他怎么说都可以。   康熙走了几步,见万柳没有跟上来,回头皱眉看着她道:“傻站着做什么?”   万柳愣了下,不会吧,深夜要被召回去加班?   康熙转身大步往外走,万柳低垂着头郁闷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康熙站在了那颗梨树下,背守着手抬头看着雨后的梨树。   地上落英缤纷,雪白的花瓣映着青石地面,在灯笼散发出来的光下,与头顶的星空相辉映,美如幻境。   良久后,康熙轻声道:“当年汗阿玛下令种下了许多梨树,只有承乾宫与这里的树还活着。”   万柳陪站在旁边,闻言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说不出的失落,这是在想他爹了?   也是个可怜的倒霉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爹娘,却偏偏坐拥天下。   不仅要没日没夜拼命读书苦学,学文学武学布库,干翻四个辅政大臣,尤其是最有权势的鳌拜。再与吴三桂干仗,还得腾出手收拾台湾郑家,这一路过来也挺不容易的。   他转头四下看了看,失笑道:“这里的花草树木,长得比别处都要好,生机勃勃见着就令人心喜。”   万柳戒备心顿起,他不会后悔了,想要她把这里让出来吧?   这里面的花花草草,可不是她瞎种的,有藿香艾草,又能吃又能用来驱蚊虫。   她还在打算再弄株葡萄种种,到时候在葡萄架下,嘴一张就能吃到葡萄,这种感觉不要太爽。   万柳又把太皇太后这面大旗扯了出来,说道:“都是太皇太后保佑,托她老人家领着奴才念经祈福的福,这里的花草树木才比别处长得好了些。”   康熙听得惊奇瞪大了双眼,想笑又觉得不妥,低下头抬手拭着鼻尖,咳了咳道:“好生照顾着吧,等去了南苑,那里有许多奇花异草,到时候我领着你去寻一些回来种。”   万柳又放下了心,福身谢过了康熙:“皇上日夜繁忙,不敢劳累皇上,奴才自己去挖就好。”   随着她的话刚落,她肚子突然咕咕大叫唤了声,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响亮。   万柳自己也怔住了,康熙先是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梁九功,去拿些点心来。”   万柳老脸一红,不过能不饿肚子,她倒不怕什么丢脸不丢脸,弯着腿准备跪下来谢恩。   地上还湿着,康熙忙上前两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不用跪了……”   入手处,肌肤细腻如同凝脂,康熙手指下意识摩挲了几下。   万柳本来就不想跪,所以动作才慢了半拍。康熙的手心干燥温暖,指腹带着薄茧,倒很适合挠痒痒。   不过她又不痒,他的咸猪手还要摸多久?   万柳站起身,不动声色收回了手,悄然后退了两步,脸上浮起了担忧。   “奴才多谢皇上,先前忙着姐姐怀孕之事,才没顾上用饭。不过姐姐也没有用几口,奴才倒担心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吐。”   康熙满腔旖旎,被万柳一席话冲得一干二净,他竟前所未有感到说不出的尴尬。   他收回手背到身后,胡乱吩咐道:“梁九功,再多送一份去永和宫。你用完饭早些歇着吧,不得耽误了早起陪太皇太后诵经。”   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万柳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暗自呲牙一笑,愉快施施然回了屋。   小样,你满身的窟窿bug,就别怕我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几年没有去过故宫了,不知道承乾宫那颗梨树还在不在。   嘚嘚嘚说个不停,话又密还没有营养—-来自腾妹在综艺中搞笑的话。 第十四章   第二天念完佛,太皇太后用完早饭之后,把万柳叫去了跟前说话。   太皇太后拍了拍身边的罗汉蹋,和颜悦色招呼着万柳:“来这里坐。”   平时万柳到了正屋见她,不是垂手肃立,就只能坐在她下首的绣凳上,矮她一截被俯视着回话。   今天居然能与她平起平坐,而且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万柳的脑子却转得飞快。   肯定不是捡了钱,也不是因为今天自己的经念得特别好。   大半是因为乌雅氏怀孕,昨晚康熙去了万寿宫,还停留了一段时间。   前者她高兴是应该的,后者万柳就有些摸不准了。   苏茉儿上了茶,万柳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嬷嬷。”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说了句蒙语,苏茉儿也笑着答了一句,然后便退了下去。   万柳听不懂蒙语,不过她现在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学蒙语的事提上日程。   作为上层老板的通用语言,要是她一点都不会,那也太脱离高层路线了。   “你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咱们就只随便说说话,你这也太….   罢了罢了,你就这性子,随你去吧。昨晚乌雅氏在你哪里吐啦?皇帝来了有没有责备你啊?”   太皇太后虽然上了年纪,眼角都是皱纹,眼神却一如既往的锐利。她神情和蔼可亲,说话语气也温和,但万柳莫名想到了豹猫。   看起来像猫,但是你真把它当猫,那你就傻了。   万柳谨慎又谨慎,如以前那般惜字如金答道:“回太皇太后,太医说乌雅姐姐有了身孕,闻不得腥气的东西,吃了虾仁饽饽才吐了。   皇上是明君,知道奴才不是有意的,不曾责备奴才。”   太皇太后笑呵呵地道:“你倒是一片好心,留了乌雅氏去吃饭避雨。也是,你与乌雅氏一同进宫,她已经生了一个阿哥,现在肚子里又已经揣了一个,你得加把劲了。”   被催生的万柳,绝对不会以为太皇太后操心康熙的子嗣。   他的儿女像是母鸡下蛋一样,一个个接连不断往外蹦,爱新觉罗家不缺人。   万柳羞得低下头,可惜她脸没有练到家,不能一起跟着红,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小声答道:“是,奴才一定用心努力。”   太皇太后被她逗得笑出了声,“这怎么用心努力,你得......,皇帝到了你那里去,你怎么就没能把他留下来?”   万柳心中警铃大作,规规矩矩地答道:“回太皇太后,皇上是后宫所有姐妹头上的天,奴才断不能违了规矩。”   太皇太后眼睛眯了眯,仍旧笑吟吟地道:“你倒是个懂事的。这人呐,在低处能不卑,在高处能不张扬,守着自己的本分就算极难得了。   这宫里不缺聪明人,聪明又通透的少之又少,你能算一个。   你呀,以后也不用这么拘谨,晚上饿了就差人来厨房拿些点心吃食回去。你现在还年轻着呢,哪能饿着肚子。想吃什么也吩咐厨房一声,慈宁宫不缺你那点儿饭菜。”   万柳松了一口气,朝太皇太后笑弯了眼,察觉到失礼,忙又垂下了头,起身跪下磕头谢恩。   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抬了抬手道:“下去抄经吧,写累了就出去走走。   花园里牡丹海棠都开了,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花啊草的,趁着花还没有谢,多去看上几眼。”   万柳又谢过太皇太后,回到偏殿坐下来,连灌了几碗茶水才缓过气。   就这么短短一段功夫,她后背已经被汗湿透,凝神沉思了一会,才慢慢磨墨提笔认真抄起了经。   中午万柳回到永寿宫,银芽来了,秋月站在门外,陪着她聊天。   万柳眉头微微皱了皱,乌雅氏身边离不得人,来她这里做什么?   银芽见到万柳,忙上前福了福身道:“万主子,主子差奴才前来寻你,问你可否有空,主子想请你过去陪她说说话。”   万柳才不想与乌雅氏说话,她现在怀了孕,比大熊猫还要矜贵,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又得平白无故惹一身骚。   她想了想后说道:“姐姐也真是,要我过去陪她说话,差个跑腿的小太监过来说一声就是,哪能把你打发过来。   姐姐跟前可离不得人,她现在身体可好,回去后还吐吗?”   银芽恭敬地答道:“回万主子,主子吩咐奴才一定要亲自来请,说不能怠慢了万主子。   皇上昨晚赐了主子点心鸡丝粥,主子吃了之后倒还好,一觉睡到了天亮。   主子早起用点心之后又吐了一阵,以前主子怀四阿哥的时候,到了三四个月的时候才开始吐。   后来召了太医来诊脉,太医说主子的身体没事,吐了之后再补用些饭食,只寻着吃了不吐的多用一些   主子现在倒能吃进一些清淡饭菜,只没什么精神,脸色也不大好。”   万柳知道孕吐只能熬过去,抚了抚胸口说道:“阿弥陀佛,只要吃得进去就好,我还怕她病倒了呢。   银芽,她差你亲自前来,你可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银芽神色为难,迟疑了片刻放低声说道:“奴才也不清楚。以前四阿哥被抱走的时候,主子枯坐了一整夜。   奴才曾听她说,以后再也不想生了,生了也不能留在身边。”   万柳顿时明白了,乌雅氏是怕生了孩子下来留不住,仍然会被抱去别的嫔妃跟前养着。   不过这件事万柳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乌雅氏去找康熙,哄得他开心,让他看在她已经被抱走一个的份上,升她的份位,让她有资格自己抚养孩子。   万柳也不敢保证行得通,她也不能瞎出主意,去见乌雅氏,也只能只听她哭诉抱怨一通而已。   万柳不怕聪明的坏人,最怕的是夹杂不清的好人,简直跟狗咬刺猬无处下手,憋得会想打人。   不过念着乌雅氏是雍正的亲娘,还有不忍为难银芽,想起先前乌雅氏对她的评价,万柳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她与秋月一样,身着绿色的宫女衣衫,腰肢纤细,行动起来如春天发芽的柳枝般,青翠又摇曳生姿。   尤其是她的五官,樱桃小嘴配着丹凤眼,看上去总是带着几分怯意,显得我见犹怜。   这样的长相,别说男人见了,就是万柳也不由得心生保护之心。   她完全没有乌雅氏那样的想法,年轻美好的姑娘,被困在这座紫禁城,都挺不容易的。   不管她们是什么选择,往上爬想做主子也好,想等到年纪大了出宫也好,她都举双手赞成。   每个人的人生自己负责,好为人师讨人嫌。   万柳心里直哀叹,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姐姐,就说让她放宽心思,别想太多了,身体最要紧,我一得空就去看她。”   银芽忙恭敬应是,福身之后离开了。   万柳不去理会乌雅氏,吃完午饭歇息之后,去慈宁宫做完晚课,又去乾清宫去打卡。   她如往常那般坐在靠门边的末座,乌雅氏怀孕,绿头牌被撤了下去,原本靠近万柳的座位空了下来。   屋里其他的嫔妃,见到万柳进屋,各种眼光在她身上打转,坐在惠嫔身边的荣嫔,嘴里啧了一声。   屋子里安静,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万柳知道乌雅氏一怀孕,有孩子的没孩子的都有些坐不住了。   其他人尚能克制住,资历老的荣嫔修养不够到家,直接对着平时与乌雅氏同进出的万柳开了火。   万柳只当她在放屁,仍然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   康熙今晚翻了宝答应的翻牌子。   康熙已经很久没有翻牌子,敬事房的顾问行前来宣告的那一刻,万柳觉得宝答应脸上的光,都快能与太阳媲美了。   其他人神色各异,却没有说什么陆陆续续往外走。   宝答应娇羞万分垂着脑袋,随着顾问行前去东暖阁,她在经过门口时,眼神朝万柳看了过来,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我去!”   万柳差点儿没骂出声,她至于嘛!   万柳也照样没有理会她,甚至连眼神都欠奉,懒得跟一个棒槌计较,站起身往外走。   廊檐下相熟的嫔妃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惠嫔站在荣嫔旁边,听她挤眉弄眼低声说着什么,见到万柳走了过去,忙对荣嫔使了个眼色。   荣嫔侧头朝万柳看过来,她撇了撇嘴角,嘲讽地道:“削尖脑袋往前凑也没有用,还不是照样入不了皇上的眼,这人呐,得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   万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荣嫔,不过她又不是银子,哪里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她照样装作没有听到,只目不斜视走过去。荣嫔见万柳一言不发,脸上的得意更甚了,嘴角往下撇得快掉在了地上。   “万主子,万主子。”   李进忠脸上带着笑,疾步走上前,朝万柳打了个千,恭敬地说道:“皇上传万主子前去东暖阁。”   所有人全部停住,齐刷刷朝万柳看了过来。   不远处,宝答应脸色比屎还要难看,站在往东暖阁的抄手游廊上,委屈巴巴看着万柳,红着眼泫然欲滴。   我草!   这还带半途退货的!   荣嫔的脸色比宝答应好不了多少,青着一张脸瞪着万柳。   虽然被康熙临时叫去加班不太高兴,但是万柳还是觉得,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意,这时候还是挺爽的。   她还蛮喜欢这种你虽然恨我,但是却拿我半点办法都没有的感觉。   万柳跟在李进中身后,路过荣嫔身边时,不动声色对她竖起了中指,慢悠悠晃了晃,施施然往东暖阁走去。 第十五章   东暖阁里。   康熙坐在靠南窗的榻上,手捧着茶碗在吃茶,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着跟在李进忠身后的万柳,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丝笑意。   她今天身着深蓝锦缎祥云暗纹圆领常服,身上挂着的金饰换成了碧玉。   原本她就温婉少语,此刻看上去,更像是草原上的湖泊般宁静。   万柳上前恭敬请安,她双腿才弯下去,康熙就忙把手里的茶碗往炕桌上一扔,探身出去伸出手:“不用多礼,快过来坐吧。”   万柳谢过恩之后,顺势站起了身,飞快偷瞄了他一眼,见到他脸上的笑意,心里更没有底。   他不讲武德临时换人,面对他的热情,万柳着实点儿懵,觉得他现在好像狼外婆,她就是那只无处可逃的小白兔。   李进忠已经搬了绣凳过来,康熙一看觉着甚不满意,指了指身旁的罗汉塌,说道:“就坐这里吧。”   万柳心道,祖孙俩今天都下凡了。她等凡人也有了与他们同坐的资格,看来她已经荣升半仙之列,真是祖宗保佑。   不过万柳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瞧他这阵仗,今晚肯定想开荤了。   她既然逃不掉,彼此熟悉一些,也能放开手脚,尽力去享受。   佛洛依德说,既然爱,就深爱。万柳说,既然爱,就畅快淋漓去口口爱。   李进忠上了茶放在万柳的手边,康熙一看茶碗里泡的是绿茶,立即吩咐道:“换大红袍来。”   李进忠愣了下,忙应声重新换了碗茶上来。万柳对茶研究不多,不过她知道武夷大红袍历来是贡茶,产量极少,有一两茶一两金的说法。   万柳谢过康熙,端起茶碗尝了一口,唇齿生香回味甘甜,喝下去都是权势与金子的味道。   “路易,十三的,都舍不得吐。”   万柳暗乐,武夷的,大红袍的,也舍不得吐。   “昨晚你饿着肚子,今晚补偿你,不过晚上也不宜多吃,每餐七分饱方为养生之道。”   原来他是为了补偿她昨晚挨饿之事,万柳还是很想说大可不必。   听他三句不离养生,年纪轻轻都已经走了保温杯泡枸杞的路线。   她这种喜欢不健康.生活的人,会很有负罪感,就算是满汉全席,也吃不香了。   不过她只听过满汉全席,还没有见过满汉全席长啥样。康熙这么小气,自己一餐饭就只吃几道菜,肯定不会请她吃满汉全席的。   万柳失望之下,眼神又飘向了炕桌,红釉白瓷盘子里,摆着比大拇指小一些的樱桃,黄中带着淡淡的红,看上去水灵灵犹为可口。   康熙眼里含笑,将放樱桃的盘子推到她手边,说道:“樱桃娇气,放不得多久便会失去新鲜,你尝尝看。”   “多谢皇上。”万柳垂着眼眸,捡了颗放在嘴里一咬,立刻偏头捂住嘴,牙都快被酸掉了。   康熙跟着凑过头去一看,如愿见到万柳皱成一团的眉眼,哈哈哈笑得欢快极了。   万柳不动声色将樱桃吐在帕子里,连着喝了好几口茶才压住了嘴里的酸味。   她想骂娘,瞧康熙那德性,他一定是故意的!   康熙笑个不停,“先前我瞧着好看,也尝了一个,酸得倒牙,还得过些天吃起来才会甜。”   万柳无语,她没想到康熙也这么促狭。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就算他是帝王也不能免俗。   康熙笑够了,换了盘梨干放到她手边,“这个不酸,不过你少吃一些,等下还要用晚膳。”   万柳想翻白眼,她不喜欢吃梨干之类的蜜饯。满人喜欢吃甜,宫里的蜜饯像是打死了卖糖老板,都甜得齁死人。   她拿了根梨条,当作是毒药一点点咬着。康熙叹了口气,神色也黯淡下来,说道:“台湾盛产水果,等收复之后,就能吃到各种鲜甜瓜果了。”   万柳深以为然,她难得没有装哑巴,附和道:“国家领土不可分割,当寸步不让。”   康熙顿住,接着眼中都是赞赏之意,笑着道:“难得你也有如此见识,好,好!”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傻子也知道的好伐?   “多年仗打下来,劳师动众,每念及此,心里就甚感不安。可台湾之仗,更不得不打。”   康熙语气愈发沉重,万柳也感到嘴里的梨条甜得发苦,无辜百姓还有前方将士只会更苦,打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好事。   吴三桂与耿精忠起兵之后,遣人与台湾的郑经联手,原本郑经由抗清,变成了与三藩一起趁机浑水摸鱼。   郑经几乎占据了整个福建省,据不接受清朝廷的招安,反而要求康熙将福建与台湾的沿海岛屿都割让给他。   康熙当然寸步不让,年初复立了福建水师。最近也在忙着水师之事,启用施琅为水师右都督,准备进取台湾。   万柳摸着茶碗,大红袍茶矜贵又矜贵,如今可不容易吃到。   不知为何,康熙看着万柳垂着眼帘若有所思的神情,总觉得她能懂他的想法。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他已经不想让前朝政事让她忧心。大臣们揣摩上意的太多,更无法多说。   只有她,从不多言多语,在后宫如同隐形,他觉得藏在心里的话,仿佛有了宣泄的出口。   “我自从八岁登基,如今已十七年过去,仍未能做多少事,每每夜里惊醒,感到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百姓。   自从坐上那个大位起,每晚总不能安睡,诚惶诚恐,怕大清江山在我手上丢掉……”   万柳不懂朝政,更不会乱发表意见。见到康熙满身的落寞,她想起了那段影帝陈老师骂大臣的鬼畜视频。   不管是杜撰还是真实历史,都能说明康熙的为君难。   别人还在玩泥巴时,他已在忙着学习政事,从辅政大臣手中夺回君权,然后又到处打仗平定天下。   抛弃万柳自身的立场,谁也不能否认康熙是伟大的帝王。可是她能见到的,不过是后宫头顶四四方方的天。   康熙说出来的肺腑之言,他的害怕忐忑,她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或者永远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往外多说一个字。   她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听到这么绝密的心声,她觉得犹如泰山压顶,压力山大。   这餐饭吃得太难了,还不如直接把她拉到龙床上铿铿锵锵,两人来场摔跤布库的游戏呢!   康熙宣泄之后,重又精神奕奕,他见时辰不早,吩咐道:“传膳吧,不用分食了。”   万柳本来听得耳朵出油,她听到不用分食,也就是康熙要她同坐一桌吃饭,又开始战战兢兢了。   今儿这天是啥日子啊,早上太皇太后让她同坐在身边,晚上康熙不但将她当成了树洞,还恩准她上桌一起用饭。   以前宝答应还是宝灵的时候,还可以拿宫殿里的喜鹊燕子等鸟雀当黄历判断凶吉。   现在秋月她们都不会这个,万柳也无从得知她今天的运势。   万柳心宽得很,马上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吃饭最大。   既然困在四四方方的后宫,她觉得在这座无形的监狱里,首先得让自己好过一些,先放过自己,善待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太监们捧着食盒进屋,紫檀食案上摆得满满当当,不等吩咐,梁九功领着李进忠亲自站在身后布菜。   万柳依着规矩,也站在了旁边等待康熙落座,要伺候他用饭。   康熙笑着道:“你也坐吧,不用管这些规矩。”   既然他这么说,万柳也遵从旨意坐在了他的下手。梁九功上前提起酒壶,在康熙面前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黄酒。   康熙心情大好,拿着酒杯喝了一口,见万柳一动不动,放下杯子亲自拿起筷子,夹了块蜜汁火腿放在她面前:“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   万柳眼角抽了抽,上次她在这里吃过一次饭,配着米饭将一碟蜜汁火腿吃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康熙虽然不在,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么小的事情,难为他还亲自过问。   万柳肚子早就饿了,照样拿碧梗米饭配着蜜汁火腿,闷声不响吃起来。   蜜汁火腿香甜软糯,汁水拌饭更是一绝,万柳不经意间,将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刚要满足地叹气,只觉得左边脸颊开始发烫,回转头一看,康熙手握着酒杯,正笑盈盈盯着她。   “再来一碗?”他笑着问道。   万柳忙收回视线,垂下头扮起了羞涩:“多谢皇上,小半碗就好。”   康熙想大笑,怕她害羞又忍住了。梁九功已经退了出去,急着吩咐小太监:“赶紧去再盛碗米饭上来。”   他心里有了数,以后这个贵主儿来御前吃饭,一定要多准备些。   她不像其他主子,吃饭只走一下过场,她可是真吃。   反正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万柳只管专心吃饭。她又吃了小半碗米饭与一块蜜汁火腿,加上炒杂蔬与小半碗汤才放下筷子。   万柳悄然摸了摸微微突起的胃,一时有些傻眼。   脱了衣服之后会不会太难看?   不管什么状况之下,美也很重要啊!   康熙就着万柳香甜无比的胃口,喝完了半杯酒后,觉得不够又倒了一杯,举起杯子对她说道:“你也来点吧,只少喝几口没事。”   万柳悲愤之下,觉得康熙说得很对。只喝一两口酒,稍微上头就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康熙是喝的善酿,甜汁汁跟蜜水差不多。万柳虽然酒量酒品都不咋滴,但称得上是资深酒鬼。   她的酒虫被勾引起来,一时没有收住,从几小口连喝了好几杯。   康熙亲眼看着万柳,白皙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嘴角上扬,也不说话,双眼发直看着前方。   他又想笑了,咳了咳问道:“你在笑什么?”   万柳转过头,虽然大着舌头,还没有忘了规矩,一本正经答道:“回皇上,奴才在想……”   她嘻嘻一笑,拉长声音说道:“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然后,哐当一声,她头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康熙哭笑不得看着万柳,她睡得香甜无比,微嘟着嘴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每天都难以入眠的他,嫉妒得想抬手拧一拧她粉红霏霏的脸颊。   可她喝醉了,又无法与她计较,只得万般无奈地道:“来人,将她带下去歇息。”   梁九功与李进忠忙躬身走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起万柳往外走。   跨出东暖阁大门,正要扶着万柳往西边去嫔妃歇息的小楼,她已经醒了过来,脚步一转,自发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梁九功又不敢强拉,只得陪着小意说道:“万主子,请随奴才往西边走,皇上吩咐了,今晚你就歇在这边。”   万柳停下脚步,看着梁九功认真无比地道:“我不能歇在这里,你让永寿宫的炕会怎么想?它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我不回去,它会哭泣的。”   梁九功与李进忠都愣住了,哎哟,她的话虽然听起来荒谬,可是偏偏她又说得头头是道。   两人一时都弄不清楚,她究竟是醉着,还是清醒的了。   不过愣神间,万柳已经迈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永寿宫的方向走。   她上身挺直不动,双脚走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虽然走得稳稳当当,看上去却怪异无比。   康熙在屋内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一看,被万柳的走路姿势逗得又想笑。   他心下好奇,干脆跟在了她身后,摆了摆手道:“你们不用拦,随她去吧。”   两人躬身称是,李进忠一溜烟去让小太监打了灯笼,走在旁边照着路,将跟着万柳的秋月也一并叫了出来,低声吩咐道:“快上去扶着万主子些,可别摔了。”   秋月见康熙也在,心里七上八下,忙上前要去搀扶万柳。   她手一甩,坚定无比地道:“不用你扶,腿就是拿来走路的,路在腿在。”   康熙已经乐不可支,说道:“你不用管,在旁边仔细护着就是。”   于是一行人打着灯笼走在夹道里,万柳僵着身体,左摇右晃,在差点儿撞到墙时,又神奇地稳住了。   她停下来,双手垂在身边,对着墙壁深深弯下腰去:“对不住,下次一定小心。”   她一路对着夹道不住道歉,总算进了永寿宫,又在殿门口的梨树下停了下来。   一路笑个不停的康熙,也跟着背着手站在旁边,期盼地看着她,猜她又能弄出什么新花样。   万柳抬头深情凝视着梨树,双手啪地一下合十,朝梨树深深弯腰鞠躬。   “梨树大神酱,请多多保佑,尽情长得甜美多汁吧。事关冬季的美味冻梨,全都靠你了,拜托拜托。”   康熙已经快笑破了肚皮,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温声道:“快回去歇着吧,就算梨树大神不保佑你,我也能保证冬天少不了你的冻梨。”   万柳茫然看着康熙,下意识福身道:“奴才遵旨。”   康熙见她清亮的双眼,此时像是夏季清晨般,笼罩了一层轻纱,烟雾蒙蒙。   虽然知道她还醉着,却禁不住心里一热,顺势揽住了她往屋内走去,哄着她道:“好了好了,外面晚上蚊虫多,快进屋去,小心盯你个满头包。”   到了屋内,康熙亲自盯着,不停地吩咐:“快伺候她去洗漱,换身干爽衣衫,仔细伺候好,别让她磕了碰了。”   秋月与素兰忙应声上前,万柳紧皱起眉头,侧身躲开两人。   她脸先是一沉,接着挥舞着双臂大声道:“睡什么睡,都给我起来high!”   康熙:“......”   万柳很是热情地乱挥手,笑嘻嘻地道:“来啊来啊,大家都来一起跳舞!”   康熙摸了摸鼻子,在榻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看着她又唱又跳。   万柳双手掌往上托举,身体左一晃又一晃,跳起了她最擅长的樱桃小丸子舞。   她眉眼灵活乱动,嘴里唱着乱七八糟的调子:“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唱着唱着,她的调子又一转,转圈圈吟唱道:“要不你坐困愁城,要不你跳舞。我宁愿你跳舞,我情愿你跳舞......”   她的动作滑稽,康熙却莫名觉得苍凉,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却,神情若有所思,深深凝视着她。   万柳转了几圈,头晕眼花体力不支,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屋内伺候的下人忙冲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这次万柳没有醒,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康熙站起身,走进里面炕间,不做声站在旁边看着。   秋月与素兰两人白着脸,吓得心惊肉跳,手忙脚乱脱下万柳的鞋子外袍,伺候她在炕上躺好,打来热水擦拭干净她的手脸。   康熙这才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屋内的人哗啦啦退了出去,康熙斜坐在炕边,伸手拨开万柳脸上的发丝,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   良久之后,他困惑地呢喃道:“你为什么会坐困愁城?”   长期养成的习惯,虽然前晚睡得迟,万柳在第二天早上,依旧准时醒了过来。   她习惯性地坐在炕上发呆,顺便等起床气散去,呼吸间却闻到了说不出的气味。   这气味太过霸道,万柳等不及散气,忙捏住鼻子张大着嘴呼吸。   秋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到万柳的模样,忙将托盘放到旁边的条几上,忍着笑问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头疼了吗?”   万柳头不疼,不过再闻一会她就不敢保证了,大口呼着气,皱眉问道:“哪里来的怪味?”   秋月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托盘,不确定地道:“主子兴许说的是解酒汤?”   万柳石化,后背嗖地发凉。   对啊,她依稀记得昨晚喝酒了。   不过她酒后一般都会断片,只隐约记得喝了酒的事,她昨晚没有犯下砍头的大罪吧?   秋月抿嘴笑了笑,上前伺候万柳穿衣,说道:“主子,先前李谙达奉旨前来送了醒酒汤。皇上有口谕,说不必叫醒主子,只让李谙达放下即可。”   秋月转开头,憋笑憋得脸都通红:“皇上还有口谕,说等主子酒醒以后,再来看主子跳舞。”   我勒个去!   跳舞!   还是毁灭吧!   万柳努力没有让自己昏过去,怀着仅有的一丝侥幸,问道:“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秋月边伺候万柳穿衣,边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忍着笑:“皇上今天一大早就派李谙达来了,主子放心,皇上定没有怪罪你。”   万柳已经生无可恋,这已经不是怪罪不怪罪的问题。   丢这么大的脸,绝对可以上社死头条。   她以前每醉酒一次,都会装死很久,恨不得把那段记忆抹掉。   现在她也恨不得失忆,可是醒酒汤的气味太过浓烈,明明白白提醒着她昨晚的荒唐。   “主子,奴才不明白,什么叫海啊?“   万柳根本不想回答,回了秋月一个白眼。   秋月脖子一缩,忙闭上嘴不敢多问,跟在万柳的身后去净房伺候她洗漱。   万柳将头埋在了铜盆里,憋得快透不过气才猛然抬起头,甩了甩脸上的水珠,顿时清醒了不少,开始思考起善后的事宜。   就说搞笑的人没有未来,她若是早知道会变成万柳哈氏.妞妞,肯定会看一些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成天只知道哈哈哈。   她还有一个毛病,在不开心的时候,总会让自己开心起来,然后乱舞。   只是这次跳舞,让她的人生变得更加艰难。   现在她连装鸵鸟的资格都没有,在老板面前节操都掉光之后,仍不得不去面对他。   今晚她照样得去乾清宫打卡,要是康熙又翻了她的牌子,让她再唱跳一次给他看,她要不要先去死一死?   再者,以太皇太后的本事,乾清宫里面发生了什么,她不一定会知道。   但是出了乾清宫发生的事情,她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万柳洗漱完出来,秋月又递上了跟生化毒药一样的醒酒汤。   御赐之物她又不敢倒掉,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碗又酸又苦,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玩意喝了下去。   秋月忙递上清茶让她漱口,连着一碗清茶用完,万柳还觉得嘴里一股子怪味,就是用完早饭之后,胃里还不时会冒出那股劲儿。   万柳心里流下的眼泪,足够淹没掉紫禁城。她轻抚着胸口,硬生生忍住全部咽进了肚子,这都是她太过大意的惩罚。   到了慈宁宫之后,不知道是心里有鬼,还是万柳的错觉,感到雪青看她的眼神都变了,里面的含义足够写成一本《康熙辞典》。   净完手,万柳恭敬站在小佛堂门口,等着太皇太后与苏茉儿到来。   她们看过来的时候,万柳觉得那眼神,简直比海还要深邃,令她好不容易摁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万柳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流利地诵经,顺便不住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只要脸皮足够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经过不断的催眠,还是有些效果,万柳果然放轻松了不少。   念完经走出小佛堂,没有意外,太皇太后直接把她叫去了正屋。   这次没有了同坐一蹋的待遇,万柳被赐坐在了小杌子上,接受太皇太后居高临下的问话。   她的声音温和,问题却很直接,开口就问道:“昨晚喝酒酒了?”   万柳不用装,就垂下脑袋,身上浓浓的羞愧都快掉了一地,嗫嚅着答道:“回太皇太后,奴才昨晚吃了几杯酒。   奴才不会吃酒,皇上赐下来的酒太甜,奴才一时贪嘴多吃了几杯,结果就吃醉了。”   她站起身,跪在地上麻利地磕头认错:“奴才犯了错,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看着她,蓦地笑了起来:“快起来吧,你不能吃酒,也不能怪罪你。   那些吃多了几杯胡来的多了去,你吃醉了还能逗着皇帝开心,为皇帝分忧解乏,也是功德一件。”   万柳心里一松,她忘了后宫的后妃,除了开枝散叶,还有个让康熙取乐开心的功能。   太皇太后没有多说,挥手斥退她:“回去抄经吧,抄一卷清心咒给乌雅氏送去,就说是我吩咐的,省得她成天来找你。”   万柳一惊,旋即又想通了,她宫里的秋月张富他们,都是太皇太后的人,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去。   虽然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万柳还是往好处去想,把他们当成了太皇太后对她的保护,这样一想果然开心了许多。   到了中午歇息完起来的时候,万柳觉得身体一阵热流涌动,她愣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   大姨妈果然是最最亲的亲人,让她晚上不用直面康熙,虽然过几天还是得见,可时间一过,以她脸皮的厚度,那简直不算什么事。   秋月这时捧着托盘走了进来,万柳忙吩咐道:“快去敬事房禀报一声,我的月事来了,无法侍寝。”   秋月立刻应是,吩咐素兰伺候她进去净房收拾整理,又说道:“主子,李谙达先前来过了,皇上赐下了果子,还留下了口谕,说等你晚上从慈宁宫回来,再来看望你。”   万柳:“......”   这简直完全不给人留活路啊!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你坐困愁城……来自亦舒《我情愿你跳舞》   宫廷玉液酒……来自赵丽蓉老师的小品《报菜名》 第十七章   万柳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打算将所有的节操与脸皮暂时不要了,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管照着规矩迎接康熙的到来。   她平时在屋子里,能瘫痪着绝对不会坐着。今天难得像是老驴拉磨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秋月在旁边伺候,见状安慰她道:“主子,皇上陪太皇太后用完膳后就会过来,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万柳不想理会秋月,觉得自己的心思无人能体会,像是独孤求败,寂寞如雪。   入夏以后天黑得晚,太阳虽然已经西垂,外面还是天光大亮。   她只恨不得自己能上天,扯一块幕布把天挡住,黑暗之中,也好让她的尴尬有个藏身之处啊!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因为康熙的前来,秋月素兰他们几人,已经忙不迭点亮了灯盏,四下灯火通明,照得人无所遁形。   万柳看着万寿宫瞬间变成了元宵灯会现场,她无力挣扎,只得暂时面对现实。   李进忠在前,小跑着进来传话:“万主子,皇上已到了。”   万柳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野蜂群在里面飞舞,乱糟糟一团。   凭着本能,她蹭地站起身,却觉得腿弯不了,走路都快变成了顺拐。   她拖着僵硬的双腿总算走到殿门口,康熙也已经上了台阶,她插葱般直垂下身体,福身请安:“奴才见过皇上。”   康熙见她动作怪异,微愣之后也没有计较。   他大跨步上前,顺势扶起她的手臂,笑着道:“起吧,快进去,外面太热了,瞧你一脑门儿的汗。”   康熙手心温热,透过薄薄的缎面传到万柳手臂上,她觉得半边身体都被点了麻穴,尴尬得无所适从。   他几乎半拥着她往屋里走,突然他鼻子动了动,看着她纳闷地问道:“哪里来的血腥气…..”   万柳脑子里的野蜂瞬间变成了大黄蜂,她左脚踩到右脚,一个趔趄往前扑去,差点儿没摔一个狗吃屎。   康熙眼疾手快,俯身拉住她,嗔怪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走着路都能摔跤。”   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万柳紧紧屏住了呼吸。   她已经感到生无可恋,闷闷说道:“是,皇上教训得是,奴才以后一定会仔细看路。”   康熙手臂又收紧了些,笑道:“以后你身体不适,就不用迎出来了。”   马克西姆演奏的《野蜂飞舞》,在万柳脑子里狂响。   她几乎使出了洪荒之力,才控制住用指甲套,干脆戳死他的想法。   他这简直好比是二次伤害,让她好不容易鼓起来见他的勇气,瞬间被他戳破。   天啊!子啊!   万柳心里已经泪流成河,恨不得明年今晚,就是她的忌日。   屋内本来因为万柳来了月事,只放了一个冰鉴。怕康熙会觉得热,又多加了一个放在屋角,一进去就感到阵阵凉意袭来。   康熙打量着万柳衣着单薄,瞬间皱起眉头,说道:“你不宜用太多冰,仔细着受寒,拿一个冰鉴出去。”   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万柳不置可否,全部恭敬应下。   秋月上了茶,忙唤来张富,两人一起把冰鉴抬了出去。   康熙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招呼着万柳道:“坐这里来,别只管着贪凉,过两天去了南苑就好了,那边远比宫里凉快。”   万柳福身谢过康熙,走过去在罗汉塌另一边坐下。康熙看着炕桌上的新鲜瓜果,选了只枇杷递给万柳。   他忍着笑,一本正经道:“现在梨花才刚谢,没有新鲜的梨,还需得忍几个月才能吃到。   你且先将就一下吧,这个枇杷还不错,保管不酸了。”   万柳垂着脑袋,只觉得康熙字字如箭,噼里啪啦把她射成了筛子。   丢脸太多,万柳反而麻木了,她双手接过枇杷,干干地道:“多谢皇上恩赏。”   康熙见她脸红了白,白了红,姹紫嫣红很是热闹,放软了声音道:“吃醉了酒头可晕?”   万柳发誓再也不在他面前喝酒,省得他以后再劝她酒,虽然一点事都没有,还是借机顺着他的话说道:“回皇上,奴才无大碍,再疼一两天就会好。”   康熙立刻道:“这怎么行,得传太医来瞧瞧才好。”   万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太医能瞧出才怪,来看了也不过开一堆安慰剂。   而且她最恨吃药,略微沉吟后说道:“奴才多谢皇上关心,奴才真没事。如今乌雅姐姐怀了龙胎,身子不好需得看太医,佟姐姐也生了病,也离不得太医。   奴才这点子事,倒不用劳师动众,免得两位姐姐那里需要太医,却被奴才这里占着了。”   康熙无端觉得有些堵,脸上的笑意退了几分,唔了一声道:“你倒懂事,是药三分毒,现在不用诊治亦无妨。只是再过几天还不见好,一定得传太医。”   万柳颔首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见她变得跟以前一般沉默寡言,以为吓着了她,不由得重又笑了起来:“昨晚你还又唱又跳呢,今儿个倒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老实了不少。”   又来了又来了!   万柳倒吸了口冷气,站起身就要下跪请罪,怏怏地道:“都是奴才的错,请皇上责罚。”   康熙忙向前探身,虚抬了抬手道:“我没有怪你,也不是前来兴师问罪,只来瞧瞧你还好不好,坐下坐下,咱们只管好好说话。”   这话还怎么说得下去!万柳不是没丢过脸,以前丢脸之后,大不了躲着不见。   可是现在她不但躲不开,还得毕恭毕敬地听着来自他的嘲笑。   康熙拿起茶吃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进宫几年,可有想过家人?”   万柳愣了下,原身有没有想过她不清楚,她因为不熟悉,绝对没有想过这里的家人,只尽力不给他们添麻烦。   她不明白康熙问这话的本意,干脆囫囵答道:“回皇上,奴才最初进宫的时候想过,后来在宫里过得很好,就不怎么想了。”   康熙听她答得跟官场上的老油条般滑头,斜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道:“最初进宫的时候过得不好了?”   这不是明显找茬儿嘛,万柳顿时提高了戒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赔罪再说。   她慌乱起身,双腿一软又要下跪,康熙看得眉头紧锁,忙道:“起来起来,说好了不用多礼。唉,又不是在审问你,咱们就是说说话,你看你……”   万柳却坚持跪下磕了个头:“回皇上,都是奴才语焉不详。开始进宫的时候,没有离开过家人,觉着有些不习惯而已,绝不是过得不好,请皇上责罚。”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她也不是三岁小孩子,看不懂康熙突然而来的热情与体贴。   先前她还听过佟贵妃与他的现场,那同样是卿卿我我如胶如漆。   可是在规矩森严的后宫,这点床上的情意,根本不值得一提。   最近她一直在琢磨太皇太后的心思,从她每次的态度中,也渐渐悟出了些道理。   前后皇太极在先,后有顺治,再加上满蒙关系,大清皇帝不能再深情下去了。   “我的深情就是个笑话,那就算了,谁当真谁傻......”   万柳总是想得太多,她忙拉回了思绪。其实她很想直接说,咱们不用熟悉了,反正就是那么点男女之事,不用玩角色扮演,直接上床摔跤好不好?   尼玛,她可不想玷污在心里很神圣,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不配拥有,康熙比她还要渣,他更不配拥有,包括后宫这片土壤上,根本不该出现的感情!   康熙见万柳坚持下跪谢罪,这下胸口堵得更慌了。   他凝视着她,见她低眉敛目,温顺由恭敬的模样,就觉得索然无味,干脆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坐困愁城?”   原来是为这个啊,亏他耐心铺垫这么久。万柳沉吟之后,谨慎答道:“回皇上,奴才吃多了酒,打胡乱说了一通,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作势又要起身下跪道歉,康熙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与愤怒,沉声道:“坐下,朕说了不用跪来跪去!”   万柳听他连朕这种在正式场合的自称都冒了出来,忽地一下又坐直了身体,恭敬地答道:“奴才遵旨。”   康熙烦躁不已,他不做声连吃了几口茶,热茶下肚,那股子怨气才稍微平息了些。   他看了眼炕桌上没有动过的瓜果,觉得碍眼又收回了目光,放下茶碗站起身,说道:“你早些歇着吧。”   万柳见他总算要离开,松了一口大气,忙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将他送到了殿门口。   康熙本来好好走着,突然一个旋身回头,万柳正低头福身,吓得瞪圆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他。   很快她就垂下了眼帘,紧紧咬住了嘴唇。   真是逼死轻微强迫症患者。   康熙脸上有小时候患天花留下的浅浅疤痕,左三右四。   她总是会不自觉拿来暗暗玩消消乐,最后剩下一颗消不掉,弄得她抓耳挠腮,很想掀桌。   平时隔得远,也不大看得出来,她也谨守着规矩,从不敢直视天颜,对付着也就过去了。   现在他一下凑这么近,她恨不得抬手将他的左脸也再抠出个坑来。   康熙如愿见到万柳变脸,那双平静的眼眸又恢复了灵动,咕噜噜乱转。   脸上的神色更是变换不停,细白的牙齿,咬得嫣红的唇已经渐渐泛白。   他心下大感爽快,抬起手指轻拂她的唇,轻笑道:“放松,我又不会吃了你,再咬就出血了。”   就知道她绝对不会那么死板无趣,不过她为什么坐困愁城,她不肯说也算了,现在暂且放她一马。   康熙如愿以偿,背着手满意离开。   万柳想大哭。   啊呸!你还不如干脆吃了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小天使们的灌溉,都记在心里,不一一@了,鞠躬。   “我的深情就像个笑话……”来自大张伟的《我的深情就像个笑话》 第十八章   康熙每年春秋都会到南苑行围,经常驻跸在此,检阅八旗军队的骑射与兵力。   最近大清与郑经的大战在即,康熙恰好奉太皇太后前来避暑,顺便再次检阅军队。   一大清早,在侍卫的拱卫之下,康熙的御驾从午门正式启程,前后跟着无数的车马,浩浩荡荡前往南苑。   街头巷尾出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早已被侍卫驱散开。万柳掀开车帘,从缝隙看出去,只能看到侍卫密密麻麻的身影。   好不容易出宫一次,却没见到老北京的街景,万柳觉得没劲,怏怏放下了车帘。   秋月见状,倒了杯茶递给她,笑着劝说道:“主子再歇息一会吧,马车行驶得慢,估计到南苑还得一到两个时辰。”   万柳大姨妈刚过去,不用担心路上血流成河,却怕路上要方便麻烦。   她接过茶只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嘴唇,便将茶递给秋月,说道:“我歇一会,快到了你叫我起来。”   秋月收起茶,解开万柳头上盘的辫子,让她靠着能舒服一些。   路上洒了细土,又重新夯实了一遍,马车行驶起来还是轻微颠簸。   万柳像是坐在微微荡漾的船上,晃来晃去脑子都快成了一团浆糊。   南苑的行宫也不算大,这次跟随康熙前来的后妃不多。   佟贵妃因为身体不适,太皇太后亲自下令让她在宫内歇着。怀孕的如宜嫔与乌雅氏不宜出行,也被留在了宫里。   其它随行的还有惠嫔荣嫔,与几个贵人常在等低份位嫔妃。   万柳这次身边只带了张富与秋月,素兰与李大牛留在万寿宫看家。   当时素兰听说要留下时,还止不住满脸的失望。万柳被晃得眼睛都快冒星星,南苑仍还远在天边,她只恨不得与素兰换一下。   怪不得古人写诗说行路难,这出来一趟,兴师动众不说,只坐车就是一种折磨。   万柳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下,秋月就轻轻唤醒了她:“主子,快到北红门了,起来吧,奴才好给你梳头。”   北红门是南苑正门,康熙的御驾将从此处进入。万柳见总算到了,顾不上疲惫忙坐起了身。   她掀开车帘往外一看,风吹过凉意扑面,比宫内凉爽舒适许多。   宽阔的官道两旁,是大片的芦苇荡与河流,不时有野鸭水鸟扑腾飞过。   阳光下瓦蓝瓦蓝的天,倒映在碧波中,只一眼便沉醉了进去,令人挪不开眼。   后世这片地方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高楼大厦。万柳神情怔怔,眼前的一切犹如海市蜃楼般,美得太不真实。   秋月手巧,很快编好辫子盘在了头顶,又左右打量,顺手拉了拉万柳行袍上的皱褶。   等一切都妥帖了,外面也传来了震天动地的下跪请安声。   南苑除了有驻军,康熙最重视的神机营也设立在此,还设立有衙门,管理着搭理南苑的海户。   过了北红门,大约又行驶了不到小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秋月打开车帘,张富已经跑上前,在车门口弓起了身子。万柳先探出头去,见马车正停在一座高大的院子大门前。   她眼角抽了抽,脚怎么也踩不上去,低声道:“你且闪开。”   张富愣了下,忙起身让开了,万柳扶着车门跳了下去,秋月也跟着跳了下来。   院子四周花草树木葳蕤,望过去尽是浓浓的绿意。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此时真是盛开的时节,南墙成了蓝色花朵的海洋。   万柳看得心醉神怡,疲劳一扫而空。秋月也跟着一同望去,笑着道:“这处院子的景致真好,离太皇太后与皇上的住处都最近。   以前一直都是荣嫔住在这里,连贵妃娘娘都没能住过。太皇太后待主子真好,这次把主子指到这里住着。”   万柳心里一叹,依着荣嫔的性子,只怕又会找她麻烦。   守着院子的宫女太监一共有四人,早早就守在门口上前请安。万柳扫了一眼,笑着道:“起吧,不用多礼。”   秋月已经上前,每人递了个荷包过去。几人眉开眼笑接过去塞到怀中,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忙着上前帮着搬包袱。   行宫平时少人来,这些伺候的人几乎没有油水可捞,只盼着每年宫里来人,他们好得点赏赐。   万柳到了新地方,也不想出岔子,只得先打点好他们。   她吩咐秋月准备荷包,拿出去四两银子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主要她也穷得很,全部的存银也不到五十两。虽然吃穿住用行都不花钱,但是没钱没有安全感,等于在闹市果奔一样令人心慌慌。   南苑说是行宫,外面的院墙到现在还是土墙。万柳现在住的院子,也只是稍微宽敞高大一点的四合院。   从院门进去,绕过影壁,小小的院落便尽收眼帘。正对面三间正屋,两旁带着耳房厢房。天井两边的角落里,放着两口圆缸。   缸里面养着的不是常见的睡莲,而是满缸的菱角,绿叶配着合上的白花煞是好看。   万柳好奇地提起了一颗,紧跟着缸里的一串都被提了起来,她见下面还没有菱角长出来,又丢下塞回了圆缸里。   屋子里炕外塌,中间用碧纱橱隔开。里面的桌椅柜子都是花梨木,与她在万寿宫住的地方没多大区别。   屋子里已经打扫擦拭得干干净净,秋月心细,吩咐小太监提来水伺候万柳洗漱完,又手脚麻利重新擦拭了一遍。   万柳的饭食依旧归在太皇太后处,张富去提来了饭盒,秋月将饭菜摆在了炕桌上,顿时香气扑鼻。   南苑供奉着宫内的蔬菜瓜果肉食牛乳等用度,饭菜自然都是地里的时令菜。   万柳见桌上摆着小炒茭白,一钵子野鸭菌汤,清蒸鱼,还有努尔哈赤最喜欢的菜包馅儿。   这道菜是努尔哈赤打仗不方便时的无奈之举,吃法也粗糙,不过这种吃法一直保留了下来。   宫里的御厨经过不断琢磨之后,做得愈发精细,万柳非常喜欢这道菜。   她兴致勃勃净了手,拿起嫩白菜叶子,往里面放了切成丁的鹿肉馅,再加上碧绿的葱叶,雪白的葱丝,然后裹得紧紧的。   一口咬下去,肉香混着葱的清甜与特有香气唇齿蔓延,她顿时满足地眯起了眼。   这里的饭菜比在宫里还要来得新鲜,万柳几乎将所有的饭菜一扫而空,撑得连打了几个嗝。   吃完饭漱完口,她正扶着肚子在吃茶消食,雪青就上了门。   万柳忙招呼她坐下,笑着说道:“太皇太后与苏嬷嬷可还好?我本来想去请安的,怕她们累着反倒打扰了,正准备歇一阵就过去呢。”   雪青笑着道:“她们都没事,太皇太后早用过饭歇着了,苏嬷嬷睡前打发奴才前来跟主子说一声,今天舟车劳顿辛苦,大家都歇上一天,主子就不用前去做晚课了。明天早些起来,随同太皇太后一同前去元灵宫拜祭。”   万柳前几天来了大姨妈,太皇太后免了她上午抄经,只需在早晚一同念佛。   出了宫在外面,没了那么多规矩,她也不用晚上去康熙处点卯。   得了一堆自由,她心里暗爽,自是笑着应了下来。   雪青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开,万柳睡了小半个时辰,到底年纪轻,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洗漱之后,见没事可做,想着周围的美景,干脆带着秋月张富一起出门去闲逛。   四下蝉叫鸟鸣,就算是太阳照着,吹拂着林间的风,也不觉得热。   青石路径两旁,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比起紫禁城逼仄的夹道红墙,万柳恨不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怪不得顺治帝会长居此处,除了与董鄂妃过二人世界之外,不说宽阔的视野,就是单凭景色,紫禁城也远不能比。   万柳随意走动瞎逛,突然传来呼啸的长鸣。她惊得抬头一看,几只雄鹰如同离弦的箭般,从天际往远处俯身直冲而去。   前面不远处就是放鹰台,万柳已经听到了隐约的喧嚣声,她想起康熙最喜欢的就是海东青,估计他又迫不及待在放鹰打猎了。   前几天康熙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时,还念着要自己熬鹰,被她好说歹说劝住了。   熬鹰至少要小半个月,鹰不一定能熬得出来,人肯定会受不住。   当时万柳在旁边伺候,见到太皇太后苦口婆心劝他时,深深觉得,太皇太后也极为不易。   丈夫不省心,儿子不省心,孙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万柳怕与人冲撞,刚要转身往回走时,前面走来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荣嫔,手上牵着走路摇摇晃晃的三阿哥,边走边指着头顶说着什么。   三阿哥手上捧着个布老虎,咧着嘴咯咯直笑个不停,一笑嘴角就流出一串晶莹的水珠,奶嬷嬷不时拿着帕子替他擦拭。   万柳哀叹声冤家路窄,转头四下看了看,眼下就只有一条道,连躲都躲不开,只能迎面而上了。   荣嫔也看到了万柳,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撇下嘴角上下打量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皮笑肉不笑地道:“哟,万妹妹这是跟皇上去放鹰了?”   万柳不打算理她,福了福身道:“原来姐姐也出来散步了,我也跟姐姐一样,只出来随便走走。前面都是男人在的地方,我怎么能去,姐姐莫说笑了。”   荣嫔将三阿哥交给奶嬷嬷抱在怀里,她慢慢走上来,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我当万妹妹得了皇上的青眼,就是放鹰台也让妹妹上去呢,原来不过如此。   有些人就算出尽百宝,还是没能如愿以偿,这人啊,就得认命,妹妹你说是不是?”   荣嫔是康熙生得最多的后妃,前几年非常受宠。最近两年康熙几乎没有翻过她的牌子,万柳暗戳戳地想,她是不是欲求不满,见谁咬谁了。   不过被人这样直直打脸,万柳虽然不会跟她直接起冲突,也不会就干受着。   她脑子转得飞快,轻咬住嘴唇,不住上下打量着荣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道:“姐姐,有件事......”   荣嫔眉头皱起,等着万柳接下来的话,她却止住不说了:“算了,没事。姐姐你忙吧,妹妹告辞。”   万柳一说完就低头欲离开,荣嫔脸色一沉,闪身拦在了她面前。   她神色慌乱,嘴里不依不饶地道:“究竟什么事,你说一半留一半是什么意思,那可不行,今儿个你必须说清楚。”   万柳心里快笑翻了天,她哪里有什么事,反正荣嫔成天神神叨叨,干脆加点料,让她脑子再混乱点。   小样,看你晚上还睡不睡得着,省得你精神十足跑出来到处咬人。   万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害怕地道:“没事,真的没事。”   说完脚底抹油,绕过荣嫔飞快溜了,独留下她怔怔站在原处,脸色清白交加变幻不停。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万柳就随太皇太后,坐着轿子去了位于小红门西南方向的元灵宫。   元灵宫不是宫殿,而是供奉玉皇上帝的道观,顺治年间建造,是大清的唯一皇家道观。   这次随同前去的不仅仅有万柳,荣嫔与惠嫔也在列。   轿子到了元灵宫的山门前,一行人先后下了轿。万柳见到荣嫔脸色苍白,眼底一圈青色,看上去仿佛没睡好,人也极没精神,心里快笑翻了天。   因为太皇太后在,荣嫔不敢多言,只偷偷不时瞪一眼万柳。   惠嫔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眼神若有所思,扫了她与万柳几眼,也未多言,跟在后面拾级而上,一同进了山门。   元灵宫早就做好了迎接太皇太后的准备,方丈等在门口,朝太皇太后抱拳施礼,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进了朝元门元极殿,太皇太后在前,先拜过玉皇大帝,其他人接着跪下来叩拜。   一路拜到元佑门凝思殿,太皇太后被迎去喝茶歇息,再听方丈讲经。   佛家讲究因果,道家讲究承负,归根结底都是宗教的报应观。   万柳自认修为不到家,没有慧根参透不了,只跪拜的时候十分虔诚。   她一心祈求各路神仙保佑,让她能平安顺遂,远离各种小人。   荣嫔的眼神,实在是太瘆人了,一眼又一眼,她也不怕眼珠子飞了出来。   不过万柳见到荣嫔不开心,她就开心不已。   这种对人精神上的折磨,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隐秘而不道德的快乐,简直比直接呼人巴掌还要爽快。   趁着转弯的时候,荣嫔飞快窜到了万柳身边,低声恨恨地道:“你昨天到底想说什么事?”   万柳不想闹事,暗自加快脚步,转弯跟上去前面。   荣嫔也不甘落后紧跟着她,一幅不的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你给我说清楚,否则都怪我对你不客气!”   万柳这才转头看着她,满脸的为难,随即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没事,姐姐无需想太多。”   荣嫔气急,声音也略微大了起来:“你少匡我!没事......”   太皇太后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荣嫔自知失言,忙悻悻闭上了嘴。   在配殿屋内听方丈讲了一会经,又吃了餐斋饭,去元极殿金顶转了一圈后,太皇太后也累了,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到院子里后,万柳歇了一觉,起来才洗漱完,就被太皇太后传了过去。   雪青与万柳相熟,在路上好心小声提醒她道:“荣嫔娘娘也在,太皇太后累了一天,歇了一阵后还是没什么精神。”   万柳心里一咯噔,感激地看着她,低声道:“多谢,我醒得。”   到了正屋,太皇太后半倚靠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吃着茶。荣嫔跪在她面前的地上,不时拿着帕子抹眼泪。   万柳心道这是先告上状了,虽然秋月他们都是太皇太后的人,肯定对她与荣嫔之间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秋月他们再厉害,也不能钻进她脑子里去,得知她真正的想法。   万柳当做没有看到荣嫔跪在地上哭,向太皇太后请过安之后,又对荣嫔福了福身,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退到一旁沉默肃立。   太皇太后放下茶碗,神色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说道:“好了,现在人来了,你说吧,究竟她是如何陷害你与三阿哥的?”   荣嫔又抽噎了两声,说道:“回太皇太后,三阿哥活泼,在屋子里呆不住,奴才见外面不热,就带着他出来走走。   谁知路上遇到了万妹妹,她,她一直对奴才百般看不顺眼,当时就黑了脸。   若是在平时,只看不惯奴才也无妨,大家都是姐妹,上牙齿还有磕到下牙齿的时候呢。   可万妹妹,对三阿哥也横眉冷眼,恨不得要把他吞掉,可怜我的三阿哥,回去之后一直哭泣不止,闹腾了一宿。   奴才实在没法子,请了太医来诊脉,说是三阿哥人太小,身体不舒服,才会一直哭个不停。   万妹妹,奴才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当时低声恐吓我,说你知道吗,你最近要倒大霉。这没头没尾的话,姐姐实在听不懂。   可我后来见到三阿哥不好了,才总算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我怕三阿哥再出事,所以一直缠着问你,想知道你接下来还会对三阿哥做什么。”   她朝万柳重重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地道:“万妹妹,姐姐一直蠢笨不堪,若姐姐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也是姐姐的无心之举。   你有什么怨气,就冲着姐姐来,姐姐求你,三阿哥还那么小......”   我草我草我草!   万柳已经完全惊呆了。   这宫里的女人,能生下这么多孩子,活下来还能升职的,绝对没有蠢货。   用春秋笔法说话的本事,简直是杠杠的,要是拿到后世,那绝对是顶级营销号啊!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某东南亚国家的后宫狗血大戏,那可比书里的嬛嬛厉害多了,只能说现实远比艺术加工来得还要刺激。   不过这种刺激落到自己头上,那就是灾难。   万柳觉得,菩萨白拜了,头也白磕了,祈求的远离小人,一点都没有用。   太皇太后看向万柳,见她傻傻盯着荣嫔,满脸的不知所措,皱了皱眉道:“万氏,荣嫔说你想害她,害三阿哥,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万柳像是才回过神,猛地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忙跪了下来,惊恐万分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   这时屋子外传来了请安声,接着门帘被掀开,康熙一身朱色行袍走了进来。   他脸上原本带着笑意,见到跪在地上的荣嫔与万柳,眉心紧拧,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才问道:“皇玛嬷,她们在你这里闹腾什么,哭哭啼啼没得让人心烦,只管打出去就是。”   太皇太后没有管她们,拉着康熙在手边坐下,慈爱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外面热,别跑来跑去,仔细着中暑。”   康熙脸上带着笑,说道:“我又得了只新训好的海东青,厉害得很,正准备去海子边放出去试试看本事,等打来猎物,到时候送来给皇玛嬷添菜。”   太皇太后笑着道:“好好好,只是你得注意着些,周边有狼出没,得多带些人才好。”   康熙笑着应了,转头看地上跪着的两人,眼神从万柳身上扫过,见她低垂着头脸色苍白,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所为何事?皇玛嬷上了年岁,还敢在这里闹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绝不轻饶!”   荣嫔向前膝行两步,抬头泪眼朦胧看着康熙,将先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   她哀哀切切地哭道:“皇上,三阿哥还小啊,奴才实在是心疼,恨不得替他受过啊!”   万柳除了开始的始料不及,这时候早已经冷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与康熙,谁也不是蠢蛋,这种撒泼打滚,拿孩子做筏子的事,采信不采信,端看他们的心情了。   她甚至还在心中暗自数了一下,荣嫔这番话,嘴皮子上下翻飞不停,已经连着说了两次。   再加上她滚滚而出的眼泪,大夏天的,身体出这么多水,她难道不渴吗?   康熙只看了一眼荣嫔,便移开了目光。   她哭得双眼通红,眉毛也断了一大截,太阳穴上糊了黑乎乎的一块,   嘴上的口脂脱落,嘴角沾上了一块红印,唾沫干了结了白白的一块垂在边上,看上去实在不忍直视。   三阿哥请太医的事,也传到了他的面前,脉案他看过,太医虽开了药方,却在脉案中注明,可服可不服。   可见她哭得这样凄惨,康熙几乎以为三阿哥患上了不治之症。   康熙又看向万柳,她始终安安静静一言不发,脸上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他看过后妃们太多的眼泪,早已经习惯了她们只要说上两句,就哭个不停,不禁有些好奇。   她是吓坏了,还是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于是出声提醒她道:“万氏,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万柳其实也很想哭,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最不喜欢哭。   她的泪阈值太高,或者是泪腺坏了,流一次泪好比哈雷彗星撞地球那般稀有。   不过她相信一切都要讲事实证据,如果这些都没用,就算是包青天在世,也帮她翻不了案。   “啊?”   她抬起头,仿佛如梦初醒,连规矩都忘了,“回皇上,奴才脑子笨,一直在思考,万事总得有个由头。   奴才为什么要吓三阿哥,为什么要恨马姐姐。奴才想破了头,还是没有想通。”   接着她转过头看向荣嫔,诚恳地道:“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荣嫔眼中闪过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往下撇了撇,说道:“妹妹这句话,我就更不懂了。这后宫之中,生下孩子的多了去,妹妹怎么就恨上了我。   再说妹妹还年轻,生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妹妹就是太心急了。”   万柳嘴张得滚圆,恍然大悟道:“原来姐姐说我是嫉妒姐姐得宠,还生下了三阿哥。姐姐不说我还不明白,以为自己疯了呢,原来我没有疯啊。”   她微微蹙眉,轻摇着头道:“不对,如姐姐所说,我要是嫉妒,宫里其他的姐妹肯定都会被我恨上,我怎么没有去吓其他的阿哥呢?   再说我的脸有那么吓人吗?如果真有这等厉害的话,干脆把我放到战场上去,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退敌,也是功德一件。   可是,姐姐,我说的话你千万别介意。夏季天气热,容易出汗,脸上的妆很快就花了。三阿哥哭,是不是被你的脸吓到了啊?”   太皇太后眼里溢出了笑意,端起茶碗装作喝茶。康熙眼角抽了抽,仔细打量着万柳,忍不住怀疑她又喝了酒,说话得把人气死。   荣嫔又羞又气,抬手想捂脸,又觉得不对,她急得脸都通红了,正要骂万柳时,康熙却出口打断了她:“够了,休得在这里吵闹!   马氏,三阿哥可还好生生的,你自己心里有鬼,成日神神叨叨,四处惹是生非。   以后呆在自己的院子,没有允许不许出来,若是再养不好孩子,就抱到别处去养!”   荣嫔吓得脖子一缩,脸霎时变得苍白无比,不敢再争辩,真正哭得伤心欲绝。   康熙又看向万柳,想笑却憋住了。她简直可以去刑部当差审案,犯人犯事,总得有个缘由,她倒对这些一清二楚。   说话条理分明,一步步引着荣嫔往她挖的坑里掉,字字诛心,就差没有指着荣嫔的脸骂她血口喷人了。   他瞪着她道:“万氏,你平时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就得好好伺候好太皇太后,少出去与人争闲气。   什么上阵杀敌,你既然这么厉害,就罚你随着我去海子边打猎,看是你厉害还是海东青厉害!”   万柳:“......”   康熙虽然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看似各打了五十大板,可他肯定暗戳戳在惩罚她。   你妹,这么热的天,打猎又一团血腥,又脏又臭,鬼才想跟你去啊! 第二十章   万柳回去换了身行袍,她不喜欢纯绸衣衫贴身穿着,总觉得那玩意太轻,穿在身上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   说不定风一吹,腰带不小心被吹断了,裤子掉下去都不会察觉。   她穿了细棉的里衣,外面再套上比常袍短一截的缺襟袍,脚上穿着鹿皮靴,将裤子塞进靴子里。   这下爽利是爽利多了,热也是真的热。万柳也只能够忍着,反正康熙也好不了多少,大家一起捂臭汗,彼此就闻不出来了。   她又想着外面不但热,水草茂盛的地方蚊虫更多。她恰好是招蚊子的体质,最近被咬了好几个红点,再咬下去就该跟康熙的脸差不多了。   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于是吩咐秋月翻箱倒柜,弄出了无数个艾草香包挂在身上。   艾草特有的气味扑鼻,一走动起来,万柳顿时好似艾草成了精。   皇家的外马场设在南苑,里面养着无数的骏马。康熙特意到了此处挑马,亲自动手挑选出了匹温顺的母马给万柳骑。   远远地,康熙就看见她裹得严严实实走了过来,待到她走近时,铺天盖地的艾草味直冲鼻子,他快被熏得打喷嚏,皱着眉瞪她道:“你掉艾草堆里去了?”   万柳福身请安,她觉得自己全副武装,大老板却毫无防护。   虽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为了拍康熙马屁,更为了堵上他的嘴,还是忍痛取了一个最小的艾草包,递给了旁边的梁九功。   她恭敬地道:“回皇上,奴才想着外面虫蚁多,特意替皇上准备了艾草包防蚊虫。奴才先前试过了,挂在身上后,蚊虫绝对不敢靠近。”   康熙从不用香包这等花哨玩意,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正在检查艾草包的梁九功,随口想要拒绝。   话才到嘴边,他愣了下之后,又收了回去,顺手接过艾草包往腰带上挂。   梁九功忙上前帮忙,康熙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自己亲自系得牢牢的,抬了抬眉说道:“也算你有心,罢了罢了,我挂一个就挂一个吧。”   万柳放下了心,心里偷着嘿嘿直乐。拿人手短,他总不好意思再嫌弃她了。   只还没有高兴完,见到他身边的马,又立刻想哀嚎了。   以前去草原玩的时候,万柳也曾经与所有的游客一样,骑马照相留恋是必备项目。   结果她运气不好,虽然有马主帮助,爬到一半时,她诡异地从马上掉了下来。   虽然结果半点事都没有,她却从此有了心里阴影,再也不敢骑马了。   万柳在中二时期,最喜欢看武侠小说,也曾有过女侠梦,幻想自己能仗剑天涯行侠仗义。   后来看到黄蓉当丐帮帮主,入门仪式有一条是丐帮弟子朝她身上吐口水,女侠梦到此戛然而止。   万柳许多的梦想,都被她自己奇奇怪怪的雷点打败了。她也从来不会为难自己,成天念着战胜自己的恐惧。   那些走出舒适圈的鸡汤,她只是觉得不解,都那么舒适了,走出去干嘛,自找苦吃吗?   于是,她从头到尾,都坚持只做一个衣食无忧,平凡无奇,胸大无志的大美女。   现在就算面对康熙,在君命不可违的情况下,她还是要挣扎一翻,坚持自我,绝对不骑马。   康熙抚摸着马头,笑着对她说道:“你就骑这匹马吧,它虽然温顺,但是脚力不错,跑起来也稳当。”   满人进关的时间还不算长,旗人家的女儿基本上都会骑马,可万柳有苦说不出,她干脆打胡乱说道:“奴才多谢皇上,奴才自然相信皇上挑选马的眼光。   只是奴才最近不知道为何,有点怕高,哪怕站在台阶上,都不敢往下看,生怕摔了下去。现在奴才更不敢骑马了,请皇上责罚,罚奴才回去禁足反省吧。”   康熙还从没有听过怕高这种病,听她还想回去罚禁足,想起她骂人不带脏字,几乎将荣嫔气得吐血的事,不由得眯缝起了眼。   他上下打量着她的打扮,心下明白,哦了一声道:“你这是不想随我前去了?先前我还替你解了围,早知你自己喜欢禁足,就不该罚荣嫔,而是罚你了。”   不是因为康熙是皇帝,万柳会直接朝他吐口水。   啊呸!   大夏天在凉爽的屋子里呆着,与在太阳底下晒着奔跑,哪一种才是惩罚,就算是傻子也晓得好伐?   不过万柳怂了,她不敢争辩,马上要跪下来谢罪。她的腿才一动,康熙就伸手拉住了她,大慈大悲地说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怕的话,就与我同骑一匹马,有我护着,保管你掉不下去。”   哎哟喂,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马震什么的,最为刺激了。   万柳呃了声,忙打住了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这么热的天气,两个人挤在窄窄的马鞍上,暧昧是足够爱暧昧了。   可就算是有全套的爱马仕,也照样会捂出蛆来啊。   再说了,她今天敢与康熙共骑,明天太皇太后就得把她的狗头拧下来去喂马。   对着康熙喷涌而出的热情,万柳不敢直接拒绝,她眼珠子一转,见到旁边草料堆边拴着的一头驴子,顿时计上心头。   “奴才多谢皇上,只是皇上的御马太过威风,奴才怕惹得御马不高兴,奴才还是骑它吧。”   康熙见她拒绝,心里虽然隐隐失望,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到那头瘦小的老驴,霎那间乐得哈哈大笑起来,难得词穷了:“你......,唉,我......”   万柳脸皮厚得很,安全第一,其他面子什么的,这时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事。   再说驴子有什么不好了,与马结婚之后,生出来的可是骡,跨种族的恋爱,多感天动地啊!   康熙大笑过之后,心情比六月天吃了冰还要畅快,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吩咐道:“去把驴给她牵过来。”   小太监忙一溜烟儿跑过去,将嘴里还衔着草的老驴牵到了万柳面前。   康熙背着手,笑看着她道:“你就骑它吧,自己且小心些,再不走太阳就要落山了。”   小太监忙弓下身子伺候万柳上驴,她装作没有看到。反正老驴矮小,她手撑着驴子背一用力,老驴被她压得往下一蹲,她借机腿一抬就坐在了驴背上。   艾玛总算没有摔下去!   万柳松了口气,顺便往前探了探头检查高度,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摔下去顶多姿势难看点,绝对摔不坏。   康熙被她滑稽的动作逗得又想笑,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打马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道:“出发。”   万柳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知道自己足足比康熙矮了一半,不过她没有觉得有什么害羞之处。   张果老还倒骑毛驴呢,神仙都可以骑,她这个半仙骑起来同样也美滋滋的。   万柳的老驴夹在骏马队伍中,兴许它平时见的马多了,半点儿都不怵,撒开蹄子不紧不慢走着,还不时停下来吃几口路边的野草。   康熙从来没有骑马走这么慢过,他瞧了瞧渐渐西沉的太阳,提着缰绳回到万柳身边,瞪着她威胁道:“这里晚上有狼出没,再不赶快些,等天色一晚遇到了狼,仔细狼吃了你。”   万柳没有看到过狼,见到更为凶猛的老虎狮子,也是在安全的环境下,心里根本没有猛兽的那根弦。所以康熙的话对她来说,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他想要要威胁她,哪里用抬出狼来,他脸一沉,直说要打她板子,保管她马上打驴飞奔。   万柳见整个队伍都在等她与老驴,虽然她不想打什么猎,秉着团队精神着想,还是拉紧绳子恐吓老驴。   “火烧,你再只顾着贪吃的话,等会就剥了你的皮,拿你的肉做成真正的驴肉火烧。”   火烧是万柳临时给老驴取的名,她觉得驴肉与火烧是绝对的官配,一看到驴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这道美食。   老驴被拉紧了绳子,没办法只得继续往前走。康熙隐约听到她提及火烧,又扬起了嘴角,问道:“你喜欢吃驴肉火烧?”   老驴哒哒哒走着,万柳正顺着它的步伐前后晃动着身子,听到康熙的问话,觉得当着老驴的面,说喜欢吃它同类的肉也忒不厚道。   于是她仰起头看着康熙,然后朝他无声重重点了点头。   太阳透过树叶,洒在她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庞上,眼里似乎有光闪过,晃得康熙一阵阵目眩神迷。   他心里软软的,连着声音也不由自主软了下来,问道:“你热不热?”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热不热看汗水不就知道了,她的后背估计都快起盐巴了吧。   她抬起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违心地道:“回皇上,奴才不热。”   康熙也汗流浃背,却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温声安慰她:“你再忍一忍,等到了林字边就凉快了。跑马起来有风也凉快,等下回去的时候,你还是随我骑马吧。”   万柳手搭在额头上,看着前面山林湖泊,不动声色转开了话题:“皇上,前面就是要放海东青的地方了吗?”   康熙见她不搭话,心里除了失落之外,又隐隐生出了几分怒意,只随意唔了声:“就这里了。”   万柳悄然呲牙,她知道康熙不高兴了,可是她还是得坚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能太远,远了怕康熙恼羞成怒。也不能太近,近了太皇太后要取她狗命。   万柳犹如在万里高空走钢丝,觉得人生好难。   她只想做一个安安静静吃干饭的美女而已啊!   队伍到了树林边,选了一处高地停了下来。侍卫充当了赶仗人,冲去林中呐喊敲打,很快树林中就热闹无比,各种野鸡野兔四下逃窜。   康熙眼神如剑,紧盯着林中的动向,然后一挥手,海东青如离弦的箭扑向树林,对准一只惊慌失措的野鸡,猛然俯冲了下去。   它双脚如同铁钳,紧紧钳住了来不及逃窜的野鸡,尖嘴用力啄向野鸡的头,带得鸡毛血肉乱飞。   另外的一只海东青没有那么幸运,野鸡展开翅膀,英勇无比与它搏斗起来。你啄我一下,我抓你一爪子,羽毛乱飞,激烈厮杀。   万柳只略微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这种居上位者猎杀的快感,她不懂,也不想懂。   康熙背着手,看得目不转睛,等到海东青终于将那只反抗的野鸡打败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他转过头正要与万柳说话,见她低垂着脑袋,脚尖随意在地上踢来踢去,看上去很是无聊,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万柳知道康熙正在兴头上,她从来不喜欢对别人的爱好泼冷水,忙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奴才没事,奴才只是在想,野鸡肉与家里的鸡肉,吃起来到底有什么区别。”   康熙失笑,见她嘴唇干燥得快起皮,将手里的水囊递给她,说道:“喝些水吧。”   万柳自己也有水囊,她却嫌弃水囊的皮革味太难闻,根本不想喝。   可御赐之水不敢拒绝,现在她不但要闻皮革味,还要吃康熙的口水,得了水还得下跪谢恩,心里更加郁闷了。   康熙不愧是练过布库,又经常骑马射箭之人,手脚灵活得很。   万柳腿才一弯,他就伸手拽住了她一拉,说道:“在外面无需多礼,你快喝吧,口渴都不知道喝水,真是不让人省心。”   万柳脚步踉跄了几下,差点儿没对他来个投怀送抱。她几乎怀疑他是海东青附身了,手跟那鹰爪一样,力气大得很。   她手脚乱舞,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听了他的话更是无语至极,他懂个屁!   她是有品位的人好不好,这么难闻的气味,亏他也喝得下去。   万柳深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仰头直接咕咕往嘴里罐。   水幸好还冰凉着,喝下大半水囊之后,她觉得还挺畅快的。抬手抹去嘴角的水,然后,她伸长脖子,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这下可好,万柳本来就被晒得通红的脸,已经红得快要发紫了。   康熙见她举止豪迈,被她的饱嗝逗得又大笑起来,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上的水囊,把剩下的水全部喝了。   “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先下去水边洗一洗,然后就打道回府。下次咱们再早些出来,树林中还有狍子,鹿,各种野物都有,保管不会空着手回去。”   万柳一听还有下次,立刻想干脆倒下去装晕,她干干地道:“皇上英勇无比,自己来打猎肯定会大有收获,奴才先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了。”   康熙似笑非笑,一句话瞬间击碎了她的幻想:“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咱们满人马上打天下,就算女儿家也一样骑马射箭,你可别忘了本。”   万柳:“......”   这天可没法聊了,再聊下去,说不定得让她骑马射箭,可饶了她吧。   这时海东青已经飞了回来,小太监提着杆子高高举着,它俯冲下来停上去,强劲有力的爪子紧紧抓住了杆子。   小太监忙将新鲜的生肉递到它嘴边,它尖嘴一叼,甩了几甩,头一点一点之后,肉很快全部被它吃下了肚。   康熙不理会郁闷的万柳,走过去左右欣赏着海东青,仿佛它是英勇御敌的常胜将军,连着大赞了几声好。   他神色颇有些遗憾,对万柳说道:“待到闲下来,我一定要亲手训几只。畜生都有灵,只对主人俯首听命,要是我亲手熬鹰,它也会更听我的话。”   万柳看了海东青一眼,心道你有本事去太皇太后跟前说啊,她能允许你连着半个月,没日没夜熬鹰,我就拼着小命不要了,与你策马马震!   下了山坡,康熙下令在湖边歇息,等稍作洗漱之后再回去。   太阳斜斜缀在天际,只剩下了黄黄的一团,看上去像是煎好的荷包蛋。   平静的水面上,光芒闪动,水波粼粼,有水鸟从水面掠过,美如仙境。   万柳蹲在水边,看得惆怅不已,她肚子饿了,好想把太阳荷包蛋吃下去啊。   康熙也蹲在了她旁边,鞠起水泼在脸上,大呼了声畅快。他见万柳呆着不动,手在水里一划,水花四溅,泼了万柳一头一脸。   冰水贴面,万柳很快清醒了过来,她下意识想泼回去,可想到他是皇帝,手一转向,水又泼向了自己。   康熙闷声笑个不停,万柳只当耳朵聋了,只管着慢条斯理洗手,湖边凉爽,她很快就不觉得热了。   周围水声哗哗,尿意汹涌而来,她顿时头皮发麻。   这次出来,万柳身边没有带伺候的人,她总不能当众方便,苦着脸四下看了一圈,没办法,只能去钻树林。   康熙洗好手脸,他拿着梁九功递来的帕子正在擦手,见万柳挪动着步子往旁边溜,疑惑地道:“你要去哪里?”   万柳觉得已经生无可恋,上次社死之后,她好不容易把脸重新糊了上去,现在又得再揭下来一次。   她吭哧吭哧含糊着道:“回皇上,奴才去树林看看,就看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绝对不是要邀请他一起钻小树林啊,希望他别误会了。   康熙见她已经满脸通红,只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她想去做什么,顿时也有些尴尬。   主要是以前都没有带过女人出来打过猎,他们男人在外面,随便一站就可以解决问题,这次他临时起意带上她,先前也没有什么准备。   康熙斜了梁九功一眼,冷冷地道:“回去自己去领罚!”   梁九功也万万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出,这个贵主现在正在康熙的兴头上,要是怠慢了她,难保吃不了兜着走。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来磕头:“奴才谢皇上开恩,都是奴才考虑不周,以后定然不会再犯。”   康熙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帕子朝梁九功一扔,大步走向万柳,说道:“走吧,我陪你去。”   万柳如遭雷击,双眼瞪得滚圆。   侍卫们已经哗啦啦围上来护着康熙的安危,再加上康熙又在旁边,听着她大珠小珠落玉盘,她的膀胱还能好吗? 第二十一章   万柳几乎是怀着英勇就义,奔赴杀场的心情走进了树林里。   林子里的野草不高也不低,恰好没过小腿,她要是蹲下来,只堪堪能挡住下面。   这样半当众放水也太过羞愧,万柳往里面走去,她边走边拿着棍子敲打,生怕再钻出条蛇来咬她一口。   越往里面走,树木愈发高大,光线也昏暗下来,再走就看不清楚路了,于是她选了处矮树丛,打算就在这里解决问题。   万柳抓着裤腰,回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康熙站在林子边,也正朝她看来,侍卫背着身围成一圈守护着他。   她见还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也也管不了那么多,弓着身子背过身,解开裤子蹲了下去,还用上了凯格尔呼吸法,试图压低哗啦啦的水声。   这一压时间就拖得长了些,她的艾草包没了用处,蚊子寻到了美味可口的饭菜,嗡嗡嗡直朝她扑来。   万柳边压水花,还得忙得双手乱飞驱赶蚊子,屁股上又痒又痛,被蚊子狠狠光顾了,她下意识抬起手,一巴掌拍了上去。   清脆的声音之后,她也终于借机畅快放完了水,暗自咒骂了几声该死的蚊子,提着裤腰站了起来。   她手边着裤腰带,边抬起头随意四下打量。然后,看到前面不远处,两双亮得发绿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   哇,两只二哈。   万柳咧开嘴笑,没想到这里也能看到二哈。笑到一半,她就哭了出来。   这他妈哪来的二哈,这是狼!   “狼啊!”   万柳提着裤腰,惊声尖叫直冲云霄,转身就往外逃窜。狼见她一逃跑,也不甘落后,立刻撒腿朝她飞扑过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她吓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使出了洪荒之力跑得飞快。   可她两条腿,再快也快不过狼。几步之后,只听得哗啦一声,狼的前爪搭在了她的后背上,直接把她外面的袍子撕裂开,她人也被扑到了地上。   狼的喉咙咕隆直抽动,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万柳的脖子。   顿时,腥臭气直扑万柳的脑门,她恶心得直想吐,挣扎着往旁边躲,却被狼抓死死按着无法动弹。   万柳只能闭上眼等死,绝望之中,她还想着这样的死法,以后连墓志铭都不好写。因为一泡尿牺牲,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狼尖尖的牙齿,相距她的脖子,不过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电光火石间,狼的脑袋突然往旁边一偏,温热的鲜血洒了她一头一脸。   万柳哆嗦着回过神,她睁开眼睛一看,旁边康熙手持着匕首,与另外一条赶上来的狼已经搏斗起来。   狼闪腾挪跃,被杀红了眼,怒吼着朝康熙乱扑,他的衣袖生生被狼扯得掉在手边。   万柳看得心都揪成了一团,生怕他有半点闪失。她也顾不上害怕狼了,后面还有更恐怖的豹猫呢。   她连滚带爬翻身爬起来,四下寻找趁手的工具,好随时扑上去帮忙。   幸好侍卫们及时扑上前,几人把万柳与康熙护在了中间往林子外退,其他人上前去解决狼。   万柳急忙上前,上下打量着康熙,急得连声问道:“皇上,你身上可有哪里受伤?”   康熙只手臂上被狼抓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听她声音都在颤抖,眼里都是惊恐,又满身满脸的血,反过来笑着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别害怕。你可有受伤?”   万柳紧紧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大半。她摇了摇头,这才感到了后怕,连话都快说不出来,双腿也酸软得跟面条一样,走路走困难。   康熙要是为了救她受伤,她就算侥幸从狼嘴里逃出一条命,也会被太皇太后活埋了。   外面的天色已暗,侍卫们很快拖着两条死狼走了出来。万柳也去水边洗干净了手脸,血腥味却仍然萦绕不散。   回去的时候,万柳也没有坚持再骑驴,听康熙的安排,与他共骑一马回南苑。   康熙把她从狼嘴里救出来之事,太皇太后肯定会知道,她现在还命悬一线,他是她唯一的靠山。   别说与他共骑,就是她当马给他骑,她也没有二话。   康熙骑的是蒙古马,高大威风凛凛,万柳踩着马蹬,被他轻松举上了马背,随后他抓着缰绳翻身而上,坐在了她的身后。   万柳后背只剩下了里面的一层里衣,贴在他的胸膛上,暖烘烘的像是在被架在铁板上烧烤。   她现在的社死恐高已经全被治愈,满脑子只有怎么在太皇太后手下逃过一劫。   她自嘲地笑了笑,看吧,人哪里来的那么多臭毛病,还不是过得太好惯出来的。在面对生死难关时,这些根本不算什么事。   康熙拉着缰绳,见她僵直着身体,后背挺得笔直,不禁笑着道:“你且放松些,当心绷得太紧,明天起来会全身酸痛。”   万柳为了保命听话得很,立刻塌下了肩膀,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还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   虽然她身上都是狼血的气味,但幸好还剩下几个艾草包,能够驱散一些味道。   这样的投怀送抱,也不算太寒碜,希望他能受用。   康熙把万柳搂在怀里,心下激扬,也朝她靠近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狼有时也怕人。这边的林子里有麋鹿,只数量稀少。   怕被狼与狐狸吃光了,我下令这里看守的海户,见到狼就格杀勿论,以后就很难遇到狼了。”   万柳听到这里居然有麋鹿,振奋起了些精神,好奇地问道:“打猎时打不打麋鹿?”   康熙笑了起来:“麋鹿很少见到,再打可断了根,得好好保护它们。”   万柳还是挺感概,他们对动物的保护,不比后世来得少。打猎也分时节,绝对不会在动物发·情.交.配期去行猎。   风吹过来,康熙闻到艾草的气味,愣了下之后,手往腰上一摸,上面空空如也,她送他的艾草包,在与狼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康熙皱起眉头,停下马唤了一声:“梁九功!”   梁九功忙骑马赶上来,听到康熙吩咐道:“你带着人回去林子,去把朕丢下的艾草包寻回来。”   万柳眼角跳了跳,听到那倒霉的林子还心有余悸。要是这些人回去再遇到更凶猛的野兽,她一个艾草包犯下的罪孽就大了。   她见梁九功应下转身要走,忙扭了扭身子,努力转过身去跟他说话:“皇上,奴才回去再送皇上一个艾草包吧。   掉下来的估计沾了狼血,也不能要了,就不用回去找了好不好?”   康熙见她如同毛毛虫一样乱动,笑着训斥她道:“别动,小心掉下去。”   他对侍卫吩咐了一声,让他去把梁九功找回来,说道:“不去找就不去找吧,你得亲自缝几个给我。不能糊弄啊,交给奴才们去做的可不算。”   万柳哪里会什么针线,不过还是一口应下来,把丑话先说到前面:“只是奴才的针线活不好,到时候皇上不要嫌弃才是。”   康熙笑了起来:“只要艾草不漏出来就行。”   万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个要求,其实也不算低,她只能说尽力吧。   康熙夹了夹马肚,让马小跑了起来,问道:“你饿不饿?”   万柳经过了生死攸关,早已不考虑饿不饿的事。她见马跑了起来,只巴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嘟囔着道:“奴才不饿,皇上饿了的话,就骑快些吧。”   康熙失笑,“你平时吃得也不算少,在外面奔波了下来,又怎么会不饿。不过你既然害怕,我还是跑慢些,省得你怕高,晚上做噩梦。”   虽然马跑得不快,万柳再期盼这条路再长点,他们还是在夜幕全部降临时,回到了南苑。   到了万柳的院子前,康熙翻身下马,又一个托举,直接将万柳从马上薅了下来,笑着道:“你先回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我等你一起用晚饭。”   万柳福身应了,她其实很想说,我去你的院子里洗吧,不用换衣服了,要是你嫌弃,我裹身床单也可以的啊!   康熙当然不知道万柳的心声,见她依依不舍的模样很是受用,温声道:“快回去,身上都是一身血汗,臭得很。”   万柳见被嫌弃,只能干笑着进了院子。秋月迎上来,见到她衣衫不整,浑身脏兮兮的,吓得脸都白了,忙问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万柳已经无心回答,只想快点洗干净逃到康熙的院子里去躲着,急着吩咐道:“我没事,快去打水来我好洗漱。”   秋月见她着急,也忙着吩咐小太监提来热水,伺候着她洗得干干净净,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出来,雪青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   万柳的心顿时一沉,上前勉强笑着问道:“雪青怎么来了?”   雪青福了福身,说道:“太皇太后让奴才前来,请主子过去一趟。”   万柳心中的希冀瞬间破灭,她暗自哀嚎一声,还是迟了一步啊。   虽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可是能躲一阵是一阵,今天她受的惊吓太多,实在不宜再出意外。   万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试图与雪青攀谈,想打听一下太皇太后生气的程度:“雪青,太皇太后还没有用过晚饭吗?”   雪青看了她一眼,说道:“回主子,太皇太后关心着皇上,皇上没有回来,她也用不下饭。”   万柳深深叹息,已经放弃了挣扎。只盼着太皇太后常年吃斋念佛的份上,能仁慈一些。   太皇太后的院子已经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照得人无所遁形。万柳战战兢兢走进正屋,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脸色,与以前一样恭敬请安。   许久之后,万柳都没有听到叫起声。   茶盖刮着茶碗,发出清脆的响声,声声砸在了万柳的心上。   仿佛过了几百年,太皇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半点的情绪。   “我本来一直以为你懂事知礼,是个聪明人,没曾想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狗胆包天,居然敢让皇帝为你以身试险。   来人,把她带出去,就在院子里,杖责二十大板,让所有的人都来看着,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啦,希望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预收《清穿之孝庄日常》,拜托大家点个收藏呀,文案如下:   布迦蓝穿成了皇太极的西宫大福晋布木布泰,亲姑姑为中宫大福晋,亲姐姐海兰珠冠宠后宫。   随着皇太极的势力越来越大,后宫里其它部落带着遗产前来的遗孀也越来越多。   原本位列第二的布迦蓝,排位一降再降,成了西宫中的小透明。   布迦蓝自认为性格温和,一般不会有什么仇人。主要是她有仇当场就报了。   暂时报不了的,留到一边等到时机出现,立刻重拳出击。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个小难题。   一:皇太极什么时候挂掉呢?   二:等着皇太极挂掉,好继承他遗孀的多尔衮,眼睛也太绿了。   对此局面,布迦蓝很忧伤:“作为未来的孝庄,还要什么自行车呢。唉,我也很为难啊,都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全部都要啊。”   本文又名《我想要的只是江山美男啊》&《欧皇的人生无需解释》   私设如山,女主真狠真白莲,不喜勿入,谢谢。 第二十二章   按照规矩, 奴才被主子责罚之后,不但不能哭闹,还得恭敬磕头谢恩。   万柳一听要挨打, 才顾不上这些破规矩。当众被打板子,丢脸是一回事, 若一板子直接打死也还行, 不过是一了百了。   最怕的是, 二十板子打下来,最后落得个半身不遂, 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而且现在是夏天,伤口不宜愈合不说, 又没有什么抗生素能用,一不小心就会感染化脓,最后得破伤风什么的, 也太凄惨了。   她才不相信这时候的医术,无需看人口的平均年龄, 光看后宫夭折这么多小孩就一目了然了。   万柳双腿噗通跪地,抱着太皇太后的腿,哀嚎道:“太皇太后, 奴才错了, 你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奴才不怕痛不怕死, 就怕辜负了太皇太后一番心意, 让太皇太后对奴才失望啊!”   太皇天后万万没有想到, 万柳居然会直接抱住她的腿求饶。   她还没有见过这样大胆又可笑的奴才,抬起腿想甩开她,腿却被她紧紧抱住不放。   她小嘴巴巴不停,还在不断说着:“太皇太后, 奴才断不敢让皇上以身试险啊,只是皇上太过英勇,又心怀仁慈,爱民如子。   不管是奴才还是主子,皇上都舍不得见到他们受到一丁点伤害,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冲向前,杀了恶狼救下了奴才,就等于救下了皇上的子民啊。”   太皇太后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她听得稀奇,腿也没有动了,只任由万柳抱着干嚎。   其他要来拉万柳的人,见到太皇太后只沉着脸没有动静,也忙站在了一旁不敢上前。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皇上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自然传到了太皇太后的仁慈。   皇上又自小得太皇太后的教导,成了千古名君,今天奴才才有这么好的运道,得到皇上的出手相助。   奴才这条命是皇上的,也是太皇太后的。奴才不怕死不怕伤,死了伤了之后,就无法报答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大恩大德,奴才永世也不得心安。   太皇太后,奴才求求你,让奴才好好活着,这样奴才也好将功赎罪。   不管奴才以后吃斋念佛,遁入空门为太皇太后祈福也好,还是罚奴才出宫去自生自灭也好,总比让奴才一死了之划算啊。”   太皇太后听得瞪大了双眼,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今天打猎的情形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万柳算是无辜,但康熙终归是皇帝。   她就算再无辜,她的十条百条命加起来,也无法与康熙相提并论。   太皇太后想到康熙对她出手相救,深埋在心中的往事,重又浮上心头,堵得她心里难受至极。   她不想临到老,再与孙子关系疏远了。否则她早就直接悄无声息把万柳处置掉,而不是大张旗鼓拿她出来做筏子,顺便震慑一下后宫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现在太皇太后听到万柳的哭嚎,她又觉得可笑。这个棒槌,根本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倒是她想左了。   她嫌弃至极瞥着万柳,这么个胆小如鼠,又没什么心眼的人,哪里会步上那两位的后尘。   太皇天后满肚皮的怨气,被万柳胡乱搅合泄去了不少,瞪着她沉声道:“你给我放开!”   万柳仰着头,眼巴巴看去,见她脸色不那么难看,才慢慢松开了手,又磕了个头,恭敬地道:“奴才谢太皇太后恩典。”   太皇太后抽回脚,冷哼了一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以前不是半个哑巴吗,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了?   还有你且先说说看,当时你怎么不去挡在皇帝面前,反而要让皇帝冒着危险来救你?”   万柳见到太皇太后语气缓和了不少,松了口气暗忖,妈蛋,瞧她这好一通吹嘘,她真有做奸臣的潜能。   而且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说得再夸张,天花乱坠的好话,绝对比难听的实话受欢迎。   她以前公司里混得好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有过硬技术真才实干老板离不了的,另一类是说得比做得好数倍,会把领导吹得舒舒服服的。   万柳以前佛系无所谓,但是她并不是不懂,现在把老本事拿出来,还是有些用处。   “回太皇太后,奴才先前不说话,一是因为奴才嘴笨,怕说出来的话不中听,惹得人不高兴了。   二是奴才先前都是肺腑之言,心里一直那么想,才能流利地说出口。   奴才见到皇上去杀狼,早恨不得前去挡在皇上面前,只是奴才当时见到皇上与狼打得难解难分,也是见到皇上太过厉害,坚信他能把狼打败。   奴才又一琢磨,若是奴才贸然上前,反而会拖皇上的后退,给他添麻烦,那才是奴才的大罪过了。”   太皇太后抬了抬眉,“你倒不忘时时夸赞自己一番,不过话说得再好听,也是满口的胡罄。皇帝......”   她才说到皇帝,就见到康熙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万柳,上前给太皇太后请安,笑着说道:“我听说皇玛嬷一直在担心,连晚膳都没有用,真是我的不孝。”   太皇太后沉着脸,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他之后,才生气地道:“你怎么能自己去打狼?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让大清江山怎么办,我这个老太婆怎么办,你的儿女们怎么办!”   康熙忙要跪下来谢罪,太皇太后拉住他,声音更严厉了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算是你要逞能逞英勇,事到临头前,也该多想想才是。”   康熙忙笑着附和道:“是,皇玛嬷教训得是,以后我定会引以为戒。天都已经这么晚了,皇玛嬷还没用饭,饿着了我可会心疼。   要不这样好不好,我先陪皇玛嬷用饭,等用过饭后,我再继续听皇玛嬷教导。”   太皇太后脸上这才浮起些笑意,立刻吩咐道:“快去传膳,皇帝喜欢的糖渍果子,也记得多拿些上来。”   苏茉儿忙应下退出去张罗,康熙看着万柳道:“你还不退下,回去用饭之后早些歇着,明天好早起陪太皇太后念经祈福。”   万柳心中一喜,立刻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苏茉儿吩咐完下人备膳,正站在门口,见万柳出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微笑着说道:“脸上还红着,我让雪青送些药膏来给你。里面加了薄荷冰片,膝盖的淤青处也涂一些吧,涂上几次就会好。“   万柳听到苏茉儿的关心,连她膝盖跪伤了都知道,不禁鼻子发酸,心里也暖暖的,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嬷嬷。”   苏茉儿微微叹了口气,慈爱地道:“去吧,以后且谨慎些。皇上是天,天绝不容许人的亵渎。”   其实这些万柳都懂,她只是被命运这双大手,推着不断向前。她垂下头,低低地道:“是,我知道了。”   苏茉儿没有再说话,转身进了屋。万柳站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抬腿回了自己的院子。   秋月正在焦急等待,见到万柳回来,忙迎上去关心地道:“主子你没事吧?”   万柳想起秋月他们都是太皇太后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长长叹息,同时又不解,秋月的关心,究竟是真是假。   不过这些她也不在意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真假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万柳只觉得疲惫至极,她躺在罗汉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秋月,你去打水来,我想先去洗漱了。晚饭我不吃,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秋月见她萎靡不振,连走路都拖着腿,也没有再劝,忙下去提了热水进来。   万柳进去洗漱之后,雪青也送来了药膏。她揭开盖子闻了闻,清凉之中带着些药味,还挺好闻的。   她拉起裤腿,见膝盖上已经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忙拿铜匙舀了一些涂上去,冰冰凉凉很是舒服,等了一会见没有红肿瘙痒,又涂了一些在脸上。   到了躺下来一放松,万柳顿觉全身酸痛不已。这一天比坐云霄飞车还要刺激,她疲惫地合上眼,什么都不去想,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才睡下去不久,秋月就轻轻把万柳推醒,急着说道:“主子快起来,皇上来了。”   万柳迷茫地看着秋月,她正在做以前做哈哈党时的美梦,还没有醒过神来,皇上是谁?   康熙已经来到了她的炕前,挥手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人,见万柳一脸的懵懂,笑着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说道:“傻了?”   万柳这才清醒过来,好梦不长久,她忍住满心的失望沮丧,忙翻身爬起来,要跳下炕请安。   康熙侧身在她炕前坐下,伸手拦住她道:“别下来了,我只来看看你好不好。”   万柳规规矩矩坐好,说道:“回皇上,奴才很好,多谢皇上关心。”   康熙鼻子动了动,脸色微变,不住上下打量着她,急着问道:“这满身的药味,你哪里受了伤?”   万柳只想哀叹,她现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是人。虽然感谢康熙的救命之恩,可是太皇太后又不允许康熙对她太过特别。   现在万柳对海王真是佩服至极,他们怎么做到能不翻船的?   “回皇上,奴才没事,就是脸上晒得红了些,苏嬷嬷送给了奴才一些药膏涂。”   康熙见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晕着两团淡红,上面留有药膏的印记,这才放下了心,说道:“我还以为你被狼伤了呢。你怎么歇得这么早,晚上用过饭没有?”   万柳见他离得太近,不动声色往后面靠了靠,说道:“奴才不饿,就早些歇着了,早上也能早些起床。”   康熙皱起眉头,半晌后方说道:“我知道你先前被吓着了,皇玛嬷是担心我的安危,才着急了些。我已经跟皇玛嬷说清楚了,她不会再怪罪你,你且放心吧。”   万柳很想冲他说你知道个屁,你越替我说情,太皇太后就越会讨厌我。   这种家长里短的婆媳关系,她也无法跟康熙解释清楚,只能怏怏地道:“多谢皇上。太皇太后心胸宽广,早已经没有怪罪奴才。   皇上以后也不用在太皇太后面前给奴才求情,奴才会觉着皇上待奴才太好,会心里难安,感到受之有愧。”   康熙笑了起来,握住她不断抠着被褥的手,说道:“你既然觉得受之有愧,就早些将香包做出来,我可还等着呢。”   万柳的手被他握着,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反正她是小虾米,两边都不能得罪,随口应了下来。   康熙这才放过她,站起身道:“你早些歇着吧,今晚没能与你一起用饭,明天晚上给你补上。”   补上,补上,补上......   这句话在万柳脑子里不断循环播放,她知道,康熙不是要吃饭,而是终于忍不住要吃她了。   等康熙走后,万柳拖起被褥,将自己连头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憋了半天气,才重又露出了脑袋。   人说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说不定康熙一吃她,觉得食之无味,就因此放弃了她呢。   万柳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里安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整晚都在做被老虎狮子追的噩梦。   一会儿老虎的头变成了康熙,一会儿狮子的头变成了太皇太后,她一直在奔跑,疲于逃命。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她全身像是被捶打过,痛得像是快散了架。眼底一圈青色,以至于去太皇太后的院子里念佛,雪青连着看了她好几眼。   所幸太皇太后神色如常,昨天的事情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也没有再为难她。   万柳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念完佛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心中无事,美美睡了一觉之后,又全血复活。   中午歇息起来之后,李进忠就前来传话,让万柳前去康熙的院子用晚膳。   万柳见康熙如此急迫,她差点儿没有翻白眼。   至于吗,她又跑不掉。   去太皇太后院子做完晚课,万柳又被叫去了正屋。她已经快麻木了,随便这祖孙俩怎么折腾吧。   请安之后,太皇太后叫了起,还赐了个矮绣凳给万柳。她心中一松,有座位,就代表着她至少不会挨打了。   太皇太后神色和蔼,问道:“皇帝传你去侍寝了?”   虽然康熙说是传她用饭,但其实也就是那么个意思。万柳也没辩解,垂下脑袋,羞涩地道:“回太皇太后,皇上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让奴才前去伺候他用膳。”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皇帝那里有的是人伺候,哪轮得到你亲自动手。不过你能有这份心,也就够了,不枉皇帝救了你一命。   你且去吧,只管好好伺候着,等生了孩子之后,也能升升你的份位。”   万柳脑子一紧,太皇太后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她虽然一头雾水,不过想不通的事,她暂且抛在了脑后,只恭敬地谢了恩。   回去之后,万柳稍作洗漱,便去了康熙的院子。   康熙的院子居于中轴线之上,宽敞高大的五进院落,屋子里比乾清宫稍微简朴一些,除了满屋子的紫檀木桌椅案几,其余的花瓶玉器少了许多。   康熙坐在南窗下,手里正拿着本书在看,抬眼见万柳前来,放下书站起身,笑着说道:“饿了吧,咱们先去用饭。”   万柳见康熙连以前的饭前寒暄都省了,火急火燎像急行军一样,她无语得想翻白眼。   其实她很想说,饭就不吃了,咱们直接上炕去,早完事早收工。   康熙照样免了万柳的布菜,他连酒都没有喝,除了偶尔将万柳多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到她面前,一餐饭吃得鸦雀无声。   饭后用清茶漱完口,康熙站起身,说道:“外面月光甚好,咱们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万柳见他还在走流程,也陪着他一起走出了屋子。外面月色似水,凉爽舒适,廊檐下挂着灯笼,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沐浴在月光灯光下,影影绰绰似幻似梦。   康熙背着手走在回廊上,随手指着花草,赞美了几句月光之美。   万柳落后他半步安静跟着,他停下脚步,摸出个香包递给她:“你虽然忘了,我可没有忘,你怕蚊虫叮咬,拿去挂在身上吧。”   香包只拳头般大小,用碧蓝的锦缎绣了万字福,绣工精美,不知道比万柳送出的要强多少倍。   她接过来闻了闻,里面除了艾草的气味,还有其它几种她闻不出来的药草味。   康熙笑着说道:“我让太医院加了几味药,比单一的艾草要有用,闻上去也更清新淡雅。”   万柳福身谢了,正想将香包塞进怀里,康熙拿了过去,帮着她往腰上挂:“就挂在这里吧,放在外面才能防蚊子。”   康熙伺候人的本事等于负数,他好不容易才挂好香包,还退后两步,自得地欣赏了几眼。   万柳以为他要继续散步,只听到他说道:“就到这里吧,外面夜深露重,咱们回去早些歇息。”   万柳:“......”   他们不过才走了不到百步,这个散步消食,也太敷衍了。   康熙也觉得太过明显,他咳了咳,一本正经地找补:“朝政繁忙,早睡才能早起。”   万柳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顺着他说道:“皇上说得都对。”   康熙闷声笑了起来,揽着她进了屋,说道:“你去这里的净房洗簌,我去东屋里面洗。”   万柳觉得他这句话才算是人话,他那么多妃嫔,当然得好好洗洗。   东屋是康熙的书房重地,她不敢随便进去,没有推辞,进了西屋卧房的净房。   里面早就放好了热水,万柳先前洗漱过,又快速洗了洗之后出来,康熙已经半躺在了炕上。   他身着一身明黄的绸缎里衣,像是颗柠檬一样,脸上带着蜜汁的微笑看着她。   万柳见到他这么快速,不由得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洗过。他笑着笑着,眼神渐渐深邃起来。   万柳顿时觉得,那种在树林里遇到狼的感觉又来了,令她头皮直发麻。   不过万柳有个大优点,就算再艰难的境地,总是会将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绝对不跟自己过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下来跳动不安的心,瞬间又勇气百倍。   她一直认为,这男女之事,要是不能拒绝,也不能随便应付了事。若身体得不到应有的欢愉,那岂不是双重损失?   万柳从炕尾飞快地爬了上去,她灵活的动作,看得康熙直呆了呆。   然后他嘴角慢慢上扬,顺手把她搂在了怀里,一个翻身将她放倒,轻笑着拉长了声音道:“嗯?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万柳才不理会他站不住脚的笑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胰子味,心道清洁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闭上眼,默不作声佯装羞涩,仿佛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小手乱舞。   手指触碰到不该碰触的地方,遇到阻碍之后,她停顿了下来。   现在这里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不大好衡量具体的情况。   龙精虎猛只是某些男人吹嘘出来的自信,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康熙眼神渐渐暗沉,闷哼了一声,万柳觉得手触及之处,又增长了一圈。   她略微放了心,不是金针菇,也不是唇膏男,也没有太夸张。   康熙的一双手,除了骑射批阅奏折之外,还非常善解人衣。万柳的衣衫很快被扒下来,扔在了炕尾。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移,最后停在了她的双膝盖上。   万柳生得白,膝盖的青紫,虽然今天不那么痛了,但是淤青看上去还是很夸张。   康熙神色晦暗不明,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膝盖,怜惜地问道:“还痛吗?”   万柳觉得痛倒无关紧要,她现在这个姿势被检查膝盖,又羞耻又浪费。   再说了,说痛以后就不用跪了吗,真是紧要关头一堆废话。   万柳轻轻摇了摇头,嘤咛一声,双腿往旁边一倒,左腿搭在了右腿上,似乎在躲藏,又似乎在欲拒还迎。   康熙眼神一变,口干舌燥喉咙发紧。他不再多问,扯掉自己的里衣随手一扔,接着迫不及待压了上去。   闷声不响鼓掌了许久,康熙的汗水滴落在万柳的脸上,她睁开眼,见他神情狰狞,脸上的痘印因为离得太近,显得无比清晰。   万柳脑子里所有的旖旎瞬间散去,咬着嘴唇纠结万分,手更是蠢蠢欲动。   康熙喘着气,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喃道;“快不快活?”   哎哟我的亲娘老子!   万柳实在忍不住,抬手抚上了康熙的脸庞,从来没有女人敢这么大胆过,令他浑身一震。   她纤细的手指,不停温柔地轻抚过他的脸,他血液先是上涌,接着下行。   很快,他就痛苦而愉悦地闭上了眼睛,缴械投降,瘫倒在了她身上。   万柳说不出快活不快活,他的鼓掌技术也不功不过,当然她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不熟,她的配合度不够。   这一次只能说是平淡如水,不值得回味。   万柳浑身被汗水打湿,黏哒哒腻得慌,身体扭动,像是条鱼一样,从他身下滑了出去,俯身捡起炕尾的衣衫穿了起来。   康熙翻过身,大喇喇躺在炕上,看着万柳的动作,眉头皱了起来:“你穿得这么整齐要去哪里?”   万柳扣着常袍的绊扣,笑着说道:“奴才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康熙只见过事后对他恋恋不舍的,没见过急着要走的,眉心紧得能夹死蚊子,不悦地道:“在外面不用去管宫里的那些规矩,你只管歇在这里就是。”   万柳才不想歇在这里,她只想事了拂衣去。   她更不想有任何地方违了规矩,又招惹到太皇太后,细声细气解释道:“皇上,奴才换了地方就睡不着,一睡不好奴才就会生病。   奴才怕到时候生病了,就不能更好的伺候太皇太后与皇上。所以奴才还是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反正这里也离得近,没几步路就到了。”   康熙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坐起身说道:“那你等等,我陪着你一起回去。”   万柳忙伸手制止了他,笑着道:“奴才自己回去就好,皇上送奴才回去,奴才怎么好意思,又得将皇上送回来,这一来一回,一整晚就过去了。”   康熙见她坚持,转而重又半躺了回去,觉得意犹未尽,殷切叮嘱道:“你回去早些歇着,我让梁九功给你重新送药膏过来,你的膝盖得去血化瘀。明晚我们再一起用饭。”   万柳噎了一下,他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这一天天的,就是金刚钻,也得换钻头了。   外面已月上中天,月光下的小径,更显得清幽宜人。   万柳慢吞吞在前走着,突然旋转跳跃起来,跟在身后的秋月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看着她。   精.子的行动轨迹不是走直线,而是以螺旋状的方式前进。   要是精.子在前进的过程中,加上她的助攻,把自己转晕了过去,没有跑到卵.子的地方,就不会怀孕了吧?   万柳早就想过,安全期也不安全,避子汤更是扯淡中的战斗机。   要是有这么厉害的方剂,那诺华默沙东,都得跪下来对拥有这个方剂的人叫爸爸。   在现在她所处的大清,最最有效的避子方式,还得是男人练习《葵花宝典》。   万柳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个大宝宝,她的现状也不容许要孩子,更没有做好养孩子的准备。   虽然这样的方式很沙雕,但是只要有一点帮助,她都不会放过。   旋转,跳跃,我闭上眼......   月光下,万柳一直。不停旋转,跳回了她的院子中。 第二十三章   第二一大早, 李进忠就带着康熙的一大堆赏赐来了。   小太监们手上抱着各种盒子陆续走了进屋,万柳正要下跪领赏,李进忠忙俯身上前, 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无比客气无比热情地道:“万主子, 皇上有令, 万主子腿脚不便, 就不用下跪了。”   万柳顺势站起身,秋月上前递了个荷包给李进忠, 笑着道:“劳烦李谙达了。”   李进忠接过荷包塞进袖中,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 偷瞄了一眼万柳。   她安安静静站着,如同清晨小荷尖尖上的露出一样水灵,雪白面孔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完全看不出来喜怒。   他暗自啜了啜牙花子,伺候皇上多年, 也见多了后宫里的花开花谢。师傅梁九功曾跟他说过,不要轻易与人为敌,尤其是女人。   哪怕是最低等的粗使宫女, 谁知她们哪天就突然得了造化, 一飞冲天。   李进忠见过很多人一夕之间就翻身做了主子, 也见过开得正盛的花, 突然就枯萎了。   就像现在面前这个贵主儿, 原来一直闷声不响,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么个人,偏偏就得了皇上的青眼,一下冒出了头。   只是不知道, 她又能走到什么时候了。   不过皇上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急着吩咐准备给她的赏赐,每样还亲自查看过问,这等上心绝无仅有。   他觉着,皇上这股子劲头,只怕还得持续一阵子。   李进忠身子弓得更低了,几乎点头哈腰地道:“万主子,皇上还有话,说今天他要去神机营查看,让万主子先自行用饭,等皇上回来之后,再来看万主子。”   哟呵!   还报备起了行踪。   面对康熙的帝王深情,万柳只想说,让一切来得更猛烈些吧!   给她筑起铜墙铁壁,里面用黄金贴墙,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   她只管做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美废物。   可是,唉。   万柳客气颔首道:“辛苦李谙达,我知道了。”   李进忠远比万柳还要客气恭敬百倍:“不敢不敢,若万主子没事,奴才这就告退。”   万柳看着李进忠退到门边转身离去,不由得轻嗮。以前李进忠客气是客气,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敷衍。   远没有现在这般客气到真诚,看来她真是成为了康熙面前的红人。   案几上摆满了赏赐,万柳上前略微翻看了一下,因为在宫外,虽没有什么赏她值钱的东西,还是看得出康熙花了心思。   赐给她的除了药膏,还有一堆新鲜的吃食,比如各种酱菜,牛乳,羊乳。   万柳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对康熙的赏赐做出了公正客观的评价。   心意可嘉,毫无用处。   南苑就是皇家农场,牛乳羊乳随处都是。锅里烧热了,出门从地里薅一把菜回来炒也来得及。   万柳以前的世界银子不值钱,所以她最喜欢金子。坚持认为没有金子的赏赐,就是耍流氓。   她同时也能确定,康熙昨晚大概是爽到了。两性专家分析过,男人最好说话的时候是在床上。   短暂几秒的欢愉过去,心就成了荒凉的空洞,所以要抽根事后烟来驱散空虚。   现在康熙的快意把空洞填满了,依据现在满案几的无用品来看,他的快意还有持续发展的趋势。   于是万柳又有了新的瞎想。   要是他三千佳丽,只独宠她一人,那她岂不得会成为一代妖答应?   可历史上的宠妃,好像下场都比较凄惨,做妖答应的想法又夭折了。   万柳喝了一碗牛乳,又喝了一碗羊乳,白白的奶皮粘在她的嘴唇上,像长了一圈白胡子。   秋月抿嘴笑,去拿了湿布巾来递给万柳:“主子擦擦嘴吧。”   万柳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接过湿布巾擦完嘴,思索之后说道:“你去把药膏拿来。”   秋月忙去拿了康熙赐下来的药膏,万柳坐在罗汉塌上,伸直腿卷起裤子,说道:“今天颜色好似又深了些。”   万柳的腿白得跟牛乳一样,衬得膝盖处的姹紫嫣红更为突出。   秋月刚刚升起的同情,想起昨晚她灵活的跳跃旋转动作,又偃旗息鼓了。低头拿铜匙舀了药膏,涂了薄薄的一层上去。   “再涂厚些。”   万柳吩咐秋月,她深深吸了口气,这个药膏比苏茉儿给的药味要浓,只一层涂上去就像开了家药铺。   秋月诧异地看了一眼万柳,觉得不妥,忙又垂下了头认真涂药。   万柳微微笑了笑,似乎随意地问道:“秋月,你今年多大了啊?”   秋月答道:“回主子,奴才今年二十岁了。”   万柳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比我也只大两岁,还得要十年才能出宫。不过日子快得很,一眨眼就过去了。   等你出宫嫁人的时候,我希望我能多存点银子,好送你一份像样的嫁妆。”   秋月拿着铜匙手停顿了下来,万柳抬头看着她,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秋月咬了咬嘴唇,脸上浮起个苦笑,说道:“奴才家里......,奴才额涅去得早,阿玛又娶了一房。继母厉害得很,一嫁进来就掌了家,又生了三个弟弟妹妹。   奴才上面有还有同额涅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在继母手下都过得苦不堪言。   哥哥们娶了妻子,生了一堆侄儿侄女。姐姐内务府小选的时候,撂了牌子,回家早早嫁了人,生孩子的时候没了。   奴才家里一大家子人,成天吵来吵去,奴才不想出宫。”   万柳叹息一声,温声安慰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不出宫就不出宫,留在宫里做个管事姑姑,也好得很。”   秋月愣了愣,片刻后说道:“奴才知道了,多谢主子。”   万柳不动声色将她的神情全部看在眼里,放下裤腿说道:“好啦,去洗洗手,咱们走吧。”   念完经从小佛堂里面出来,太皇太后连着看了万柳好几眼,苏茉儿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忙跟着进了正屋。   太皇太后净手之后,坐在塌上吃了一口奶茶,下巴朝身边点了点。   万柳知道,今天又有与大老板同坐的荣幸,马上谢恩之后坐了过去。   “你可是受伤了,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药味?”   万柳顿了下,尴尬地答道:“回太皇太后,奴才没有受伤,就是膝盖有些酸疼,便多涂了些药。奴才自己闻习惯了闻不到,没想到药味这么重。”   太皇太后唔了声,说道:“也是,昨晚跳那么欢快,一不小心伤了膝盖倒也正常。”   万柳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只将头垂得更低装羞涩。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在太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   身上被装有监控是一回事,监控视频被拿出来反复播放又是一回事。   她故意让秋月涂多了药,随便一试探,果然她昨晚特有的避孕措施,就被当成了一个笑话,报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不过秋月是聪明人,她先前也只是随意聊了几句。   太皇太后老了,来日方长。   除非秋月有特殊机遇,总会落到万柳手上的一天。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得仔细斟酌一番了。   万柳深深觉得,这种不动声色威胁人的感觉,实在是有点爽。   太皇太后倒没有责备她,又随意问了几句,便让万柳离开了。   外面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透过树叶洒在小径上,留下点点的光斑。风拂动树枝,沙沙沙像是春蚕吃食,凉意阵阵扑面而来,走动起来十分惬意。   万柳不紧不慢地往她的院子方向走,刚向西拐过弯,就与宝答应狭路相逢。   宝答应一见是万柳,眼神闪烁,咬了咬唇后福身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万姐姐。”   万柳挑了挑眉,福身还了礼:“兴许这就是缘分吧。”   瞧宝答应这句话说得,谁不知道她每天早晚都会去太皇太后院子,而且这条路也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   在这里遇到她,就跟太阳每天要升起一样寻常。   宝答应又不想说人话了。   果真,宝答应眼神幽怨,在万柳身上扫来扫去,勉强笑着道:“我以为姐姐要服侍皇上,跟在皇上身边出行打猎太过辛苦。   姐妹们谁不说皇上如今最宠姐姐,皇上定会心疼姐姐,姐姐就不用早起去太皇太后院子里念佛了呢。”   万柳其实有些明白宝答应的心情。   以前是她下属的时候,也能安分守己做自己的宫女。   一旦翻身做了主,尝过了甜头,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心境。   可这些,都跟万柳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她甚至连想要斗争的人都没有认清楚。   没有了万柳,还有赵柳张柳,她哀怨得完吗?   有本事去找康熙诉说她的闺房怨,找她万柳,不过是因为想柿子捡软的捏。   万柳冷哼,不好意思,她在太皇太后与康熙面前忍气吞声就足够。   还要让她被宝答应恶心,万柳只能说:“臣妾做不到啊!”   作为新晋的宠答应,万柳看了一眼跟着的秋月,很想把下巴抬到天上,然后拿余光不屑地斜着宝答应,趾高气扬地道:“翠果,给我打烂她的嘴!”   万柳深吸一口气,决定在人前,还是低调点,微笑着说道:“妹妹真是爱说笑,我也就是只随皇上出去过一次,哪能就不去太皇太后跟前伺候了。好久没有见到妹妹,我真想跟妹妹好好聊聊呢。”   她指了指前面的亭子,上前不由分说拉着宝答应,扫了一眼秋月与宝答应的宫女,笑着说道:“我们去那边说说姐妹间的体己话,你们就不用跟来了。”   宝答应眼神闪过一丝怨毒,对她的宫女说道:“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与姐姐说几句话就来。”   两人到了亭子里,万柳在石凳上坐下,微笑着说道:“把银子还给我。”   宝答应愣住,万柳脸上的笑容不变:“你得宠的那天,我赠送了你银子。   现在我后悔了,觉得把银子拿去打狗,也不该给你,因为你就是个十足的贱人!”   宝答应万万没有想到,万柳一张嘴就直接开骂,她还从没有过直接与人对骂的经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她的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泣不成声:“我...”   万柳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她道:“你什么你,你也知道你贱对不对,这么好的天气,你顶着一张死人脸出来恶心人。   要是你实在不知道,自己这张脸上写满了欲求不满,就撒泡尿当镜子照照看啊!   你凭什么跟我争,就凭你贱吗?瞧你这眉毛,学我的吧?啧啧,可惜啊,赝品始终就是赝品,以为沾上几根毛就可以冒充孙大圣了,啊呸!”   宝答应又羞又气,已经泪流满面,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万柳以前在网上与人干架的经验十分丰富,那种说话留几分,来来往往斯文打机锋的宫斗戏码,她现在不想使用,嫌弃不够有力。   她脸上始终笑盈盈,说出来的话却能将人骂得心肌梗塞。   “你早上吃了屎忘了漱口,一张嘴就是臭气熏天,以为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就能让你出一口怨气,真是蠢笨如猪。   不对,猪可聪明了,说你是猪,是对猪的侮辱。我瞧你没别的,你就单纯是贱!   看到我受宠,你是不是很羡慕嫉妒恨啊?嘻嘻,你能拿我怎样呢,来咬我啊!”   万柳歇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宝答应面前,笑着俯下身,抓起她的手腕,从她左手食指上强行撸下宝石镶金的指环。   “就当你还了我的银子,咱们两清了。不过,贱人,以后离我远点,别来惹老子,否则见一次老子骂你一次!”   万柳骂完,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秋月跟上前,回头看了看宝答应,她趴在石桌上哭得浑身抽搐。   秋月又看了看了前面的万柳,她脚步轻快,好像是昨晚那样随时会起舞,终是忍不住问道:“主子,宝答应好像哭得快晕过去了。”   万柳学着反派那样,暗自桀桀阴笑,哦了一声道:“她与我久未见面,说了一些往事,就感动得哭了,唉,真是怀念从前啊。”   虽然用脏话骂宝答应会与不符合她斯文人的气质,但是万柳却觉得,做一个无拘无束,彻底的坏人。   真是她娘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爽啊!   万柳的爽只持续到晚上,康熙从神机营回来之后,再来到她的院子,她已经洗簌过正准备上床歇息。   她见康熙的眉头紧拧,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没有等他,正要要请罪时,他瞪着她道:“你怎么能抢戴氏的指环,你是土匪吗?”   万柳又暗自桀桀冷笑:“哟呵,去告状了!” 第二十四章   康熙今天出去巡营, 居然不顾来回奔波的辛劳,这么晚了还要来替宝答应撑腰,看来这个小妖精还是有两把刷子。   万柳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瞬间被激活。   虽然土匪听起来很拉风, 她还挺暗爽的。但她打死也不能承认,给自己的伟光正形象上留下任何污点。   现在与康熙还算是在蜜月期, 说不定撒撒娇就过去了。以后若是滤镜退去, 这些就是她的死罪。   万柳得先摸清楚宝答应究竟说了些什么, 把所有的演技都拿了出来,准备与宝答应一决高下。   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好像被吓得不轻,连请安都忘了, 怯怯地道:“皇上,你在说什么,奴才听不太懂。”   康熙见万柳一脸傻样, 又耐心解释了一遍:“戴佳氏说你强行把指环从她手上摘了下来,她手指被划了好长一道伤痕。   她受了大惊吓, 还请了太医前去诊治,现在还在炕上躺着起不了床,难道你自己做的事, 这么快就忘记了?”   万柳心道宝答应还真是对自己够狠, 居然不惜伤了自己来加重她的罪证。   指环也是宝答应受宠以后, 康熙赏赐下去的。又不是量身定制, 指环大小并不是那么合适。   当时万柳动手抢的时候, 轻易而举就取了下来,可没有伤到她半点。   早知道她要诬赖自己,万柳觉着当时应该直接掰断她的手指,也不用劳烦她乱做假证了。   不过万柳还是有些收获, 她与宝答应的事情发生之后,太皇太后居然没有把她找去问话。   她心甚慰,看来秋月还是很上道,没有再事无巨细全部汇报了。   而且康熙看似在问罪,可完全就是昏官办案的样子,原告告了,随便问一下被告交差而已。   万柳在心中窃喜,她赢定了。   不过先前她对宝答应的警告没有起作用,还是让她很不爽,决定乘胜追击。   她戏精附体,瞬间脸色大变,本来她正侧身坐在炕上,闻言立刻跳下炕,双腿站立不稳,踉跄了好几下,直朝康熙扑去。   康熙见状,忙伸扶住了她,责备地道:“你看你,说话就说话吧,毛毛躁躁的就往下跳做什么?你的膝盖本来就有伤,仔细着再摔了。”   万柳呼出一口气,借着康熙的手臂站直身体,却好似站不稳,腿又软了一软。   康熙干脆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上下打量着她,关切地道:“让我看看你的膝盖,搽过药没有,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万柳羞得不敢抬头,期期艾艾地道:“回皇上,不是膝盖,是昨晚.....”   康熙愣了下,接着嘴角缓缓上扬,脸上既有自得,又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味深长嗯了一声。   他俯身贴近万柳的耳朵,声音低沉下来:“可是腿软了?我还没有怎么用力呢,到时候若是加大些力气,你怎么受得住?”   万柳见康熙成功被她带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几乎快暗自笑破了肚皮。   看来不管是不是普且信的男人,都对自己的威风深信不疑。   又不是卷腹仰卧起坐在健身,能厉害得让女人腰腿酸软下不了床。   这么不靠谱的谎言,也只有男人才会轻易相信。   康熙四下左右看了看,咳了咳道:“怎么这么早就歇息了,不是说我会来看你吗,还早着呢。不过你困了,我就陪你睡一会吧。”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他的那点想法都全部写在脸上了,亏他找得出这么蹩脚的借口。   而且万柳以前从来不忌讳提性,也希望有朝一日女性能坦然提及这个问题,而不是会被拿来辱骂,当作是荡.妇羞辱。   但以前她都没有见到,现在的环境时代更不行。   万柳也不想破坏规矩,彻底激怒太皇太后。   再说睡了以后起身潇洒离开,有种她瓢了康熙,留下他独自唱“天亮了,我还是不是你的男人”这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万柳只装傻,转身寻着自己的外衫,“奴才现在还不困,就陪皇上说会话吧。”   康熙哪有说话的心思,干脆从炕尾拿起炕尾万柳的常袍,亲手笨拙地要替她穿。   “天色还早着,咱们说说话也好。外面天气凉爽,出去走走正好。”   他实在没有伺候人的经验,脱衣的本事远胜穿衣的,拿着常袍在万柳身上比划,努力寻找该从哪里下手。   万柳低头死忍着笑,接过来自己穿了,边扣着绊扣边说道:“皇上,奴才先前还没有解释过呢,皇上赐给了奴才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奴才怎么眼皮子那么浅,去抢宝答应的指环。”   康熙哪里还耐烦听宝答应的事,不断含糊哄着她道:“就一个破指环而已,咱们不提了。等回宫之后,我再给你更好的东西。”   万柳的委屈浓得直往地下掉,哀哀切切地道:“戴妹妹受宠那一天,奴才替她高兴,念着大家也算相处了一场,身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把身边所有的银子全部送给了她当做贺礼。   早上不知道戴妹妹从哪里得知,奴才昨晚与皇上......,然后她就找到奴才,说奴才以前看不起她,赏给了她几十两破银子。   她就随手把指环摘了下来,说那才是值钱的东西,现在她拿来赏给奴才,让奴才开开眼。”   万柳的神色黯淡下来,满脸都是伤感:“当时奴才就在想,戴妹妹究竟怎么了,她也不是不知道规矩的人啊。   大家都是姐妹,也都是答应,又不是主子与奴才,怎么会说出来赏不赏的这种话。   不过奴才还是念着大家都是姐妹,闹出来倒让皇上为难,当时只当没有听见,也没有多说。”   万柳深深叹息,“皇上,奴才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戴妹妹的手指又怎么会受伤。   奴才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会让戴妹妹这么讨厌奴才,不惜伤了自身,也要把土匪这顶帽子扣在奴才头上。”   万柳穿好衣衫,走过去在匣子里拿出那枚指环递给康熙,微微生气地道:“奴才不喜欢这种指环,这指环只用了这么点金子,一看就不值钱,奴才才不稀罕呢。”   康熙被她逗得大笑起来,指着指环上的红宝石,笑话她道:“你真是,唉,怎么说你才好,你真是不识货,就知道金子。   单凭这颗红宝石,就远比金子值钱,再加上工匠的手艺,就更贵重了。我从前见你就喜欢挂一身金子,没想到现在还没有改过来。”   按照规定的答应份例,一年也就三十两银子的月例,几匹做衣衫的面料,加上一天的猪肉米面菜的供应,冬天有几斤红罗炭,再加上几斤黑炭。   现在她是享受贵人的份例,也只多了十两银子。虽然宫里不能出门,可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尤其是逢年过节要给伺候的人赏赐,这跟以前过年过节老板得发奖金一样,不然谁给你尽心尽力干活。   首饰头面这种东西,虽然看上去值钱,总不能拿来打赏下人。而且赏赐下来的都记录在册,上面有宫里的印记,说白了等于借来戴戴差不多。   万柳缺钱缺得眼都绿了,她当然喜欢金子,金子才是她现在最好的朋友。   康熙将那枚宝石指环随手扔在了炕几上,招呼她往外走,边走边低头看着她。   “瞧你还不服气,你可不能成天把这些俗物挂在嘴上。等回到宫里,我亲自去给你挑些好东西,省得你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万柳想骂他何不食肉糜,东珠才是好东西,她喜欢得不得了,想顺口反问一句你给我东珠吗?   东珠这种东西,她用了就是大大的僭越。她的份位在这里,连银壶银勺都不能用,只能用铜制的,好东西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轻叹着说道:“皇上,奴才听说了一句话,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奴才这个人吧,对金子,也像对那一瓢饮那样,喜欢了就一直喜欢,从来不会变。”   康熙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觉得要不停回头看她很不方便,干脆停下来与她并肩而行,说道:“你又不学无术了,弱水三千岂是这样用的,该.....,”   他停顿了下,马上改口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意思倒是那么个意思。算了算了,依你,你喜欢金子就喜欢吧,给你金子也行,长情倒是好事。”   万柳笑着附和道:“皇上说得是。奴才对太皇太后,对皇上的敬意也永远不会变。”   外面凉爽宜人,微风中夹杂着花草香气,蛙叫虫鸣,月光倾斜下来,一切静谧又宁静。   康熙偏头看着万柳,她平时很少笑,此时笑弯了眉眼,竟然如同月光下盛放的昙花,令他的心莫名一跳。   原本能坦然说出的话,却好似有些说不出口,清了清嗓子才道:“前面就到我的院子了,你陪我进去喝茶说说话。”   这种邀请人去家里坐坐喝杯咖啡的戏码,居然出现在了康熙身上,万柳想笑又忍住了,干脆地答道:“是,奴才遵旨。”   进去屋里以后,康熙吩咐上了茶与点心,万柳看着桌上的各种饽饽,糖渍果子,想吃又觉得罪恶感深重。   晚上吃了这些高热量的东西,不好好运动大战一场,真是太不对自己的身材负责了。   康熙心猿意马,心思根本不在茶点之上,一会嫌弃饽饽做得不好,一会嫌弃茶太烫。   最后他打了个呵欠,左顾右盼了一下,说道:“白天跑了一天有些累了,我先去洗洗,咱们早些歇息吧,”   万柳见伺候的太监都吓得战战兢兢,生怕康熙要罚他们,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他突然装起了纯情,简直让大家都难做人。   不过,万柳又嘿嘿直乐,既然你变成了纯情少年,那就别怪本御姐辣手摧花了。   洗漱完出来,康熙正坐在炕沿上等着她,见她走过来,伸出手说道:“上炕小心些,我扶着你。”   哟呵,男人为了那短暂的欢愉,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万柳却觉得甚合她意,就这样恭恭敬敬才对嘛,她甚至想把手搭在他的手心叫一声:“小玄子,仔细扶着本宫。”   可惜没有人自称本宫,说出来他也不懂,万柳虽然只是意淫一下,还是觉得颇为遗憾。   上了炕之后,万柳的衣衫又被康熙飞快除掉,她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手的动作,与上次没什么区别,如同流水线下来的一样,毫无新意。   她脑子转得飞快,思考着各种方式,最后选了一种对避孕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帮助的方法。   万柳紧紧咬着唇,似乎不堪重负,深深喘了一口气,颤巍巍说道:“皇上,你太高大壮实,奴才觉着有些喘不过气,奴才能在上面吗?”   康熙停顿住,接着脸上是惊喜的笑,兴奋得差点没蹦起来,飞快翻身躺倒,急促地道:“你来,快来!”   万柳不动声色笑笑,翻起身的时候,手指似乎有意无意,在他身上刮过。   康熙长长闷哼一声,呼吸也更加急促,他拉下她的头正要凑上前,万柳垂着眼眸,她右手指轻轻贴着他的唇,左手往下探了去。   万柳让康熙很快败下阵来,她片刻没停留,立即翻身跳下炕,拿起里衣往身上套。   康熙余韵犹存,见万柳又要离开,竟然委屈起来,“你就歇在这里吧。”   万柳垂着头认真整理着衣衫,暗中总结着这场鼓掌的体验。   总体来说,比上次提高了一些。不足之处是他太快,还有她也有些束缚,没有完全放开手脚。   她见康熙跟小媳妇儿送夫君上战场般不舍,心下得意,面上却恢复了平时谨慎恭敬的模样,说道:“皇上今天去巡营,又忙又辛苦,一定得好好歇息。   皇上的身体好了,才是奴才的福分,是大清所有百姓之福。   再说奴才院子近着呢,几步路就到了,留下来打扰皇上,倒是奴才的不是。”   她扣好了衣衫,福了福身道:“奴才先行退下,皇上你也好好歇一觉。”   康熙欢愉退去,只剩下浓浓的不舍,他看着万柳的转身走出门,良久才收回视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万柳被外面的凉风一吹,身上原本的热意退去,望着清冷的月光,桀桀冷笑。   有了这一战垫底,康熙在近期会无限度宠着她。   宝答应,你给我等着,不用你找来,老子明天会亲自来堵你,让你享受一下本土匪的售后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下一章在七号晚上十一点更新,以后都会恢复到中午更新,谢谢大家。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一大早, 万柳就收到了康熙送来的金子。   黄澄澄的金铤子,每条十两,一共十条。   万柳乍一见到满匣子的金子, 顿时有些傻眼。   金条上面有朝廷铸造的标志,一般不能拿到外面流通, 除非她熔掉或者剪开。   她出不了宫, 身边只有秋月, 算是她半个自己人,也没有可以值得信任与托付的人把金子带出去。   幸好金子比银子软, 可以用剪刀偷偷剪小,不然康熙再打赏几次, 她就成了彻底的穷光蛋。   万柳发愁没钱的同时,又在考虑怎么培养自己的人手。   任凭她绞尽脑汁,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有太皇太后这座五指山压在头上, 就算她是孙大圣,也逃不出观音菩萨的紧箍咒。   秋月照常给送金子的李进忠送上了银子, 他接过去塞在怀里,笑得都快牙不见眼。   他躬身道:“万主子,纯亲王身患疾病, 皇上要回京城去看望他, 得等到他病好一些才会再来南苑, 迎太皇太后回宫。   皇上说, 让万主子前万要照看好自己, 如今早晚天气已经有些凉,让万主子注意着加衣,切莫贪凉病着了。”   纯亲王隆禧是康熙的异母弟弟,今年才二十岁, 肯定病情严重,康熙才会回京去看望他。   万柳听到康熙不在南苑,顿时松了口气,觉得简直天助她也。   她太久没有锻炼,昨晚腰部用过力之后,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有点儿酸爽。要是康熙爽得要她来个三连,她就只得举白旗投降了。   听到纯亲王病重,万柳感概人生无常的同时,更加重了她的决心,一定要保证身体健康,争取不英年早逝。   康熙不在,本来恰是修理宝答应的好时机,省得她跟只绿头苍蝇一样恶心个没完没了。   可是想到纯亲王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他生病了,太皇太后心情肯定会不好。   要是宝答应闹起来,惹怒了她,自己也会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万柳看着那堆闪瞎眼的金子,只得遗憾作罢,暂时把宝答应放在待打名单里。   果然,万柳在小佛堂前见到太皇太后时,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原本她看上去就颇严厉,此刻阴沉着一张脸,直令人不寒而栗。   万柳战战兢兢跪在后面的蒲团上,生怕惹到了她,脑子也不敢再天马行空乱想,全神贯注念着经文。   今天比平时又多念了一卷经,太皇太后跪得久了些,起身的时候,手撑着膝盖半天都起不了身。   苏茉儿在她身后,忙上前用力搀扶住了她。只是苏茉儿也上了年纪,力气不够大,弄得两人都晃了晃。   万柳看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老人骨质疏松,要是摔坏了可难好。她顾不得规矩,忙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臂撑住了她们。   太皇太后站稳身体,侧头看了一眼万柳,脸上神色柔和了几分,说道:“我没事,你留下来,去抄几卷《地藏经》吧。”   万柳忙松开手,福身后站在一旁,等太皇太后与苏茉儿离开之后,才跟在后面走出佛堂去了厢房抄经。   等下午歇息起来,万柳又被叫去了太皇太后院子,陪着她安静捡了一下午的佛豆。   气氛太过紧张沉闷,万柳在晚课之后,不敢在外面逗留,出了太皇太后的院子,就直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到了前面的岔道口,万柳远远就听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停下来仔细听了听,声音是从荣嫔院子处传来。   万柳估计约莫是三阿哥在哭,除了三阿哥的哭声,荣嫔的哭声也夹杂在其中。   她听了片刻,不想惹事上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哭声越来越近,抬眼看去,三阿哥被奶嬷嬷抱在怀里走了出来。   他扭着小身子,伸出手要往荣嫔怀里扑,直扯着嗓子喊:“额涅,我要额涅!”   荣嫔跟在身后,几乎哭得快肝肠寸断,不住哭道:“三阿哥啊,你跟着奶嬷嬷去吧,汗阿玛都是为你好,你可要要好好听话......”   三阿哥哪里听得懂荣嫔的话,大声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几辆马车缓缓行驶上前,奶嬷嬷抱着三阿哥福了福身,然后上了马车。   荣嫔连着跌跌撞撞追了几步,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垂泪,忙上前搀着她不住安慰:“主子,回去吧,三阿哥像是大阿哥那样,过两年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   万柳看得莫名其妙,康熙又要把三阿哥抱给谁养了吗?   她不解看向秋月,问道:“都这么晚了,三阿哥这是要去哪里啊?”   秋月神色黯淡了一瞬,说道:“太子爷前两日有些发热,本来以为是普通的身体不适,后来太医猜测是出痘,可又怕是天花。估计怕三阿哥也被染上,就送去出过痘的大臣家抚养了。”   万柳诧异地瞪大了眼,若是水痘还好些,天花的传染力度太可怕。   这种瘟疫在她以前的世界早就灭绝了,除了事先打疫苗,根本没有治疗的特效药。   不过她以前好似看到过,清朝时期已经推行种痘防治天花,难道这时候还没有开始吗?   万柳思索着正准备转身离开,荣嫔恰好看到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加上三阿哥的离开,她以为万柳在旁边看笑话、心里的怒火与恨意滔天,几乎没将她淹没。   她一把甩开身边人的搀扶,腿也不软了,飞快朝万柳冲了过来,精神头十足,尖声骂道:“你个黑了心甘的毒妇,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轮得着你来看笑话!”   万柳见荣嫔像是只被激怒的斗牛,血红着眼像要吃人一样,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一是念着她刚离开亲生儿子,心情不好所以不与她计较。二是这里离太皇太后院子近,现在她可不想往刀口上撞。   不过瞧荣嫔脸都扭曲了,几乎没直接动手开打。万柳觑着荣嫔与自己身高差不多,不过她比自己壮实,要是打起来,自己没有压倒性胜利的可能。   飞快衡量之后,万柳暗自咒骂了一声,妈蛋,荣嫔可比宝答应厉害多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断不能与她疯缠下去,当机立断,万柳飞快朝她福了福身,脚底抹油转身就想溜。   荣嫔已经理智全无,想起这段时日被禁足的苦,都是因为万柳,恨得牙痒痒,不管不顾飞跑上前拦住了她。   万柳想躲开,荣嫔已经一阵风般堵在了她面前,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她发誓,以后一定要让秋月每天早上起来时,看看屋顶上停的是乌鸦还是喜鹊。   荣嫔神情狰狞,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过一个区区答应,没得到我的允许,居然敢擅自离开!   没上没下不动规矩的东西!来人,给我狠狠的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万柳觉得荣嫔是真晕了头,她早就无宠,更没执掌宫务的权利,居然敢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滥用私刑。   看来以前她能连生几个孩子,绝不是因为她受宠,只能说明她的土壤适合播种。   万柳才不会老老实实被她抓起来打,摆出时刻准备逃跑的姿势,耳听四路眼观八方。   她见到前面熟悉的深青色身影一闪而过,心头一动,忙规规矩矩站住了,低着头也不辩解,一幅认打认罚的乖巧模样。   荣嫔见万柳不敢反抗,心下更得意了,冷笑着啧啧出声:“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有本事就别怕啊,以为靠着狐媚劲迷惑了皇上,就能目中无人了。   只可惜啊,你不过是最低等的小答应,以色侍人的玩物而已!”   她朝身边的宫女看去,厉色道:“你还站着做什么,莫非我还差使不动你了!”   宫女急得都快哭了,想要说话又不敢开口,只得挪动着步伐走到万柳身边,颤巍巍扬起了手。   眼看巴掌正要落到万柳头上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荣嫔娘娘。”   宫女吓得一惊,手也停了下来,抬眼看去,见苏茉儿脸上带着笑意朝她们走了过来,忙嗖地缩回手,规规矩矩福身请安。   万柳松了口气,她正在想要是挨了这一下,该怎么加倍还回去呢,幸好苏茉儿还算是自己人,没让她吃苦头。   苏茉儿恭敬地朝荣嫔福身请安,她神色变了变,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又到底不敢受这一礼,忙着福身还礼。   苏茉儿侧身让开,说道:“奴才可担不起马主子的大礼。太皇太后听说外面吵了起来,差奴才前来,请两位主子一同去太皇太后跟前说话。”   荣嫔总算恢复了些理智,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忙应下来朝前走去。   苏茉儿又看向万柳,温声说道:“走吧。”   万柳坚决不肯走在她前面,微微欠身让开身,说道:“嬷嬷你先请。”   苏茉儿笑了笑,也没再坚持,跟在了荣嫔身后,万柳则走在最后面。   荣嫔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看着她们,愣了一下回过神,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忙不迭跟着让到一边,急着说道:“嬷嬷你是长辈,还是你走前面吧。”   苏茉儿微微躬身,伸手向前,恭敬地道:“马主子言重了,奴才就是伺候人的奴才,哪是什么长辈,马主子你请。”   荣嫔无法,只得暗自恨恨剜了万柳一眼。   万柳本来面无表情,突然朝她阴阴一笑,不动声色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荣嫔气得额头青筋毕露,死死咬住了嘴唇,方忍住了没扑上去找万柳拼命。   苏茉儿瞧着荣嫔的神情,脸上的笑意更淡了,不疾不徐地道:“马主子,天色已不早,太皇太后用膳的时辰快到了。”   荣嫔深吸一口气,才重又动身走在了前面,暗自思索着等会儿怎么告状。   却不知为何,她总莫名觉得后背发寒。   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塌上,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抬眼淡淡朝她们看了过来。   荣嫔心一颤,她能走在最前面,以前是天大的荣耀,此刻却好似万箭穿心。   她硬着头皮走进屋,双腿不由自主发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万柳垂着头上前,也跪在了她身后一步。   荣嫔已经迫不及待,哀哀哭着先告起了状:“太皇太后,奴才心里苦啊,三阿哥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奴才跟前。   今天他被带走,虽然都是为了他好,可奴才觉着心都被剜了一块般疼。   奴才正在伤心的时候,万妹妹却在旁边看奴才的笑话,巴不得三阿哥染上病才好。   奴才知道她没生过孩子,无法体会做人额涅的一片心,奴才想要去与她理论,谁知道她居然不顾规矩,直接转头就走。   奴才实在看不过眼,想要教教她规矩,她却不服管教,奴才没法子,正想算了的时候,苏嬷嬷就来了......”   “哐当。”   极轻的茶碗盖子碰触声音之后,荣嫔下意识停止了哭诉,脑子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面若死灰,头伏在地上,身子簌簌发抖,再也不敢出声。   太皇太后神情冰冷,转头看向了万柳,她忙磕了个头,并无半点儿辩解,干脆直接认了错:“奴才扰了太皇太后清净,恳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的脸色好了些许,唔了一声,说道:“你起来吧。”   万柳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谢过恩后,起身肃立在了一旁。   荣嫔这才似乎彻底明白,身体顿时僵住,几乎快瘫倒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的神情,说不出的厌恶,声音冷得如冰:“马氏,你已进宫多年,以前念着你年轻,又连着没了几个孩子,所以对你一直有诸多宽容。   没曾想,这一宽容,倒养出了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   既然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没有规矩,以后就别再见人了。明儿一早就送你回宫去,迁到北三所去住着吧,省得是个人都得冒犯到你。”   景祺阁北三所偏远又荒凉,已经久无人居住。荣嫔再也承受不了,崩溃得尖声痛哭起来,不住磕头道:“太皇太后,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太皇太后开恩啊......”   “这又是在闹什么!”   不知何时康熙来到了门口,他先上下打量着万柳,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又皱着眉头看向了荣嫔。   她如见到救星般眼神一亮,忙膝行过去,哭道:“皇上,奴才知错了......”   康熙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恭敬见礼的万柳,先对她温声道:“起来吧。”   接着他不耐烦地对荣嫔道:“既然你知道错了,还不滚下去认罚,在这里哭什么哭,惹得皇玛嬷心烦!”   太皇太后当没有看到康熙的小动作,只摆了摆手,苏茉儿忙领着人上前,将荣嫔半扶半拖了出去。   屋子里顺时安静下来,她立刻急迫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隆禧他可还好?”   康熙上前请了安,眼神黯淡下来,难过地道:“隆禧已经认不出人来,估计就是这几日了吧。”   太皇太后眼眶立刻红了,她神色悲哀,定定看着前面,嘴唇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康熙心疼不已,忙振奋起精神说道:“我赶着回来,一是放心不下保成,想看看他可还好。   二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一定得赶着告诉皇玛嬷。”   太皇太后转过头看着康熙,他深深吸了口气后才说道:“太医院朱纯嘏递了折子上来,说江南有了防治天花的法子。   采用出天花人身上的痘痂为药,再用到人身上,即可以防治天花。   这件事太过重大,若是从江南引进痘种,能成功预防天花,这可事天大的喜讯。”   天花病症来势凶猛,染上之后人传人,又无药石可医,除了人生生的挺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太皇太后几乎没有留下泪来,顺治就因为天花没能挺过去,年纪轻轻就去了,康熙也差点儿因此没了命。   她再也顾不上纯亲王,难以置信颤声问道:“你可说的是真?”   康熙也跟着难过起来,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说道:“皇玛嬷,我说的都是真,从人身上取下天花低价,再拿来给人种痘,就能预防天花了。”   什么?   人身上的痘?   万柳控制不住啊了一声,失声道:“怎么会种人痘,不是该种牛痘吗?”   康熙与太皇太后目光如剑,齐齐朝万柳看了过来。   很快,康熙先开了口,似乎怕吓到她,声音比他在炕上时还要温柔,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牛痘?”   万柳傻了眼,只恨自己太过惊讶,导致嘴太快。   是啊,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知道是种的牛痘呢?   作者有话要说:  种痘在康熙二十年由江南引进痘种到北方,太医朱纯嘏曾经给皇子种痘,不过那时候都是人痘。 第二十六章   不过须臾之间, 万柳脑子转得飞快,想了很多很多。   说是神仙告诉的?   她自己先否认掉了,康熙不傻, 他学天文地理学科学,不太相信这种鬼神的东西。   而且没有事实依据, 凭着只听过谁也没见过的神仙, 不管是康熙还是太皇太后, 都不会轻易把已经有成功案例的种人痘,再换成种牛痘。   而且她对种痘一事, 只知道怎么种,关于疫苗怎么生产制成, 用的剂量是多少这些都一无所知。   不管什么疫苗,人接种之后,根据个人体质的不同, 都会有一定程度的不良反应。   没有临床数据,这些不良反应怎么收集, 后续用药怎么调整?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相信康熙就算相信牛痘,肯定会拿人来先试药。   这点对于封建君主来说, 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而且在他们这些上位者心中, 为了所为的大局观, 肯定会认为, 为了绝大部分百姓的生命, 牺牲一小部分的利益,这是无可奈何,也是正确的事。   可对于万柳来说,这不仅涉及到伦理问题, 还涉及到人权问题。   虽然她自己也没有什么人权,但是她做不到随意践踏他人的人权。   可是,她又想做些事,明明知道牛痘远远优于人痘,后世根据科学研究出来的疫苗也是基于此。   若有人因为她的提议,找到研究种牛痘的方法,就算因此而掉了脑袋,她也算值了。   如果因为害怕就不说出来,她觉得这辈子生而为人,真的很抱歉,还不如做一只草履虫呢。   现在她觉得最为难的,不是她怎么知道这件事。而是,怎么办成这件事。   康熙见万柳神色纠结,仿佛面对着大难题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眼神暗沉下来,试探着叫了句:“万氏?”   万柳回过神,心里叹息一声,决定豁出去了。她苦中作乐,先自我感动了一翻。   艾玛,没想到她也有这么崇高的一天,若是她以后被后人纪念,希望他们会认为她是天外飞仙,而不是什么种痘娘娘。   这种没有新意的称呼,简直弱爆了。   “回皇上,奴才先前在苦苦回想,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说法。奴才想啊想,总算记起了一点点,那个上次发天花瘟疫的时候,就是,就是......”   康熙见她皱着眉头,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不禁出声提醒道:“你想说的可是崇德七年那次?”   万柳心里一松,她哪里知道什么时候爆发了天花瘟疫,但她能肯定有瘟疫灾害,只是故意装记不起而已。   现在康熙说出来,她立刻恍然大悟,继续说道:“好像是吧,奴才那时候小,不知道是听家里大人说起,还是在哪听谁说的闲话。反正提起那次惨状,所有人都害怕得不得了。”   崇德七年那次的天花,死人无数。太皇太后还清楚记得,那时候皇太极领着他们撤走逃命,方圆千里几乎都成了鬼城。   她看着万柳,指了指椅子道:“你坐下来说吧,别急,慢慢想慢慢说。”   万柳谢了恩,苏茉儿上了茶,又退回去门口守着了。她看了一眼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忙拿起茶吃了一口,思索着接下来的说法。   “奴才听说死了好多人,染上的几乎都没能活下来。但是神奇的是,有个放牛的人,却一点事都没有。   他那时候放的牛,肚子下面也长了类似天花一样的脓包,别的人怕染上,叫着要把他的牛烧掉。   牛是他所有的家产,他舍不得牛,偷偷带着牛逃了,可最后啊,其他人没了,反倒他与牛一点事都没有。   奴才那时候还小,就当是听个趣儿一样听了。先前听皇上说种痘,奴才突然就记起了这件事。   那个放牛倌,天天与牛在一起,牛身上的天花没有传给他,反而让他不会染上天花。   所以奴才觉着不解,人身上的天花能传人,种在人身上,不是种病吗?   但是牛身上的天花不传人,种在人身上才是治病啊。”   康熙与太皇太后听完,久久未出声。太皇太后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在哪里听到的这些闲话吗,那些人可还在?”   万柳又紧紧皱眉认真回想,最后脸色一变,怯怯地说道:“回太皇太后,奴才实在记不清楚了。”   太皇太后神色失望,拧着眉不出声。   万柳见机立刻说道:“不过奴才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成不成。”   太皇太后一喜,迫切地道:“什么主意,你快说来听听。”   万柳忙说道:“就是去找那些养了牛的人家,牛也患过天花的,看看那些人家在天花瘟疫来的时候,有没有染病。   或者家里其他人都染了病,天天照看牛的有没有染病,这样一比对,就能大致能估摸出来了。”   康熙眼神一亮,大叫一声道:“此计甚妙!甚妙,我明天就下旨。若是因为此而能消灭天花,你就是我大清的第一大功臣!”   万柳吓了一跳,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灼热得几乎都快变成两座活火山了。   她听说染上天花的人,就算好了之后,也有一部分人神经因此受损。   以前看康熙还不觉得,现在万柳认为,他还是多少受了点影响。   太皇太后也在,他要表达对她的敬仰,也不用这么露骨吧?   太皇太后才没有万柳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也觉得这样的方法很好。   一个放牛倌可能算是巧合,要是人数多了,那就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不过她还是比较慎重,说道:“不管是种人痘还是种牛痘,皇帝你都得慎重考虑。现在还说不清楚究竟哪一种合适,两种方法都一起试试,再选出一种最好的来。”   康熙忙应下,说道:“皇玛嬷你放心,我绝不会贸然行事,此件事也不宜声张,等到试完之后,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对外推广。”   万柳垂下了头,她最忧虑的事终于来了。想了想之后,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皇上,奴才斗胆问一句,皇上会找谁试药啊?”   康熙顿了下,看着她笑道:“这么多奴才,随便找些人就是了。”   万柳深深叹息,她也是奴才呢,怏怏地道:“皇上说得是,奴才明白了。”   康熙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听到从万柳口中说出来奴才两个字,无端觉着有些刺耳。   他沉吟片刻,说道:“干脆选些要砍头的死囚吧,反正他们也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要是他们因此丧了命,也是他们活该。要是他们有幸能活下来,也算是功德一件,最后可免了他们的死罪。”   万柳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顿了一下才说道:“皇上,奴才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上成全。”   康熙温和地看着她,笑着道:“你且说来听听。”   万柳抿了抿嘴,说道:“皇上选人死囚时,可否选那些犯了奸杀妇人幼童的死囚?”   太皇太后一震,怔怔地看着万柳。康熙倒是不解,问道:“你为何要挑选他们?”   万柳认真地道:“回皇上,奴才觉着,欺负妇孺弱小的人最该死,他们就是没出息的怂蛋。”   康熙哈哈大笑个不停,说道:“是是是,他们是该死。”   太皇太后脸上也浮起了笑意,说道:“时辰不早了,皇帝你留在这里陪我一起用饭,咱们再仔细商议一下细节。”   她又看向万柳,说道:“你也留在这里用饭吧。”   万柳听到太皇太后留下了她,不过她想到蜷缩在矮杌子上,像是小孩过家家一样。   她深深觉得,能被留下来与两个大老板一起用饭,也不是什么荣幸的事。   用完饭之后,太皇太后要与康熙商议正事,万柳不方便听,起身就要告退。   康熙忙说道:“你且等一等,到时候随我一起走,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他那小眼神,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   万柳只得留了下来,太皇太后与康熙又商议了一会,怎么下旨意,选谁来负责此事。   她听着太皇太后条理清楚,思维敏捷,分析着朝上臣子们的优劣,将人用得清楚明白,不禁对太皇太后更为敬佩。   怪不得她能带着顺治康熙两个小屁孩,让其她牛逼哄哄的人都为她所用,这份看人用人的本领,万柳只怕两辈子都比不上。   见时辰不早,太皇太后也满脸倦意,康熙忙起身告退,带着万柳一同离开。   天空堆上了层层乌云,月亮也不见了影子,四下漆黑一片。   梁九功与李进忠打着灯笼在旁边引路,影影绰绰的光照着脚下,人隐身在黑暗里,康熙侧头看不清万柳的神情,便走过去两步离得她近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今天又与马氏闹别扭了?”   万柳又想翻白眼,她是受了无妄之灾好不好?不过康熙与荣嫔毕竟有多年情分,又连着生了几个孩子,他这时候要是给她翻案,也算是人之常情。   “回皇上,奴才不会与人闹别扭,是马姐姐心情不好,找奴才闹别扭。她被太皇太后撞见后,罚了她搬到北三所那边去住。”   康熙轻笑一声,说道:“我又没有责备你,你怕什么?我一进来见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知道你又被骂了。”   万柳低头看着路不吭声,康熙以为她受了委屈,长叹一声解释道:“马氏跟我多年,她的性情我早就清楚。先前连着没了几个孩子,脾气就愈发不好了。   自从生了三阿哥之后,她也愈发张狂,不过念着她是三阿哥的生母,我也没有多加计较。   皇玛嬷是难得的明白人,她也不会对马氏怎么样,让马氏住远一些,省得她再惹是生非,也算是留了她一条命。   你也别往心里去,她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万柳对他后宫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前面就是回她院子的路,她停下来福了福身道:“奴才恭送皇上。”   康熙顿了下,左顾而言他道:“你随我来,我们再说会儿话。”   万柳想淬他一口,算了。   回到康熙的院子,进了屋之后坐下来吃茶,茶都还没有沾湿嘴呢,他就立刻说道:“在外面忙了一天,身上脏得很,我先去洗漱一下,你也去洗洗吧。”   万柳奉命去洗漱,出来之后康熙已经上了炕。她一直知道他的速度,只是有时候速度太快也不是好事。   上了炕之后,康熙见万柳没有动,笑着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你还是在上面吧,昨晚真是快活啊。”   万柳累了,她腰还酸着呢,今天她只想躺着享受。   她佯装害羞地道:“奴才先前吃多了些,动起来怕反胃吐了。皇上力大如牛,奴才佩服得紧,而且奴才觉得也快活得快死了。皇上,还是由着你来好不好?”   康熙被夸得心花怒放,猛地一翻把她圈在了身下。   他毫无章法乱冲,万柳觉着像是被拍打的面团,啪啪拍地乱响,怎么都集中不起精神享受。   最后她觉着烦了,想速战速决,手也不客气起来,往他身后去探了探险。   康熙浑身一个激灵,既怪异又刺激,像是被雷劈中般,忍不住嘶吼一声,抽搐着瘫倒下来。   万柳暗中把眼珠子都快翻上了天。   今天这次还不如第一次呢。   不行,以后得引导他来伺候她,不能每次都让他爽到,自己却白费了功夫。   万柳滑出去,撅着身子去拿衣衫。康熙喘了几口气,伸手拉住了她:“你陪我说说话。”   哟呵,还要售后服务呢。   万柳慢慢拿着衣衫往身上套,说道:“皇上你说吧,奴才听着。”   康熙拦住她的手,说道:“那你先别穿啊,时辰还早着呢......,”   他话锋一转,问道:“这次若是你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万柳心道,你早说嘛,说起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她心里一乐,放下衣衫干脆躺回了康熙身边,他顺势把她搂在了怀里,她也乖巧做小鸟依人状。   万柳一直奉行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原则,种牛痘是后世人的经验,她也没脸占为己有,拿来换什么不世之功。   不过,既然康熙提了,圣命不可违,她就勉强一下吧。   万柳一如既往的谦虚谨慎,说道:“回皇上,奴才觉着这都是皇上教导得好,奴才哪里敢居功。   不过皇上对奴才好,奴才也不能不知好歹不领情。奴才仔细想了想,在宫里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不缺。   这些都是皇上给的,皇上是奴才头顶的一片天,奴才对皇上的一颗心,如匪石之心不可转也,一辈子都只爱慕皇上,依靠皇上。”   康熙听她轻声细语娓娓道来,觉得比先前还要爽百倍。他心中柔情涌动,许诺道:“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也会一直待你好。”   万柳甜甜一笑,说道:“君无戏言,奴才当然不会怀疑皇上,奴才只是会怀疑自己,到时候因此生了妄心,因爱生痴该怎么办?   皇上是后宫所有姐妹们的天,哪能容奴才一人占有,到时候也不忍惩罚奴才,倒让皇上左右为难了。   奴才想着吧,皇上不如就赐奴才一道旨意,永不治奴才与奴才家人的罪。只责令奴才出宫,搬到别庄去住,或者就一直长居南苑,戴罪修行。”   康熙静静听着,然后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想在外面躲清闲,你就死了这颗心吧。”   万柳只有些许的失望,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么。她垂下眼帘,说道:“是,奴才遵旨。皇上,你觉得一定要赏赐奴才,就赐奴才银子吧。   奴才想拿着银子,亲自出宫去铺子里买些布匹针线,好拿来给皇上做香包。”   康熙忍着笑,说道:“亏你还记得香包的事。罢了罢了,给你银子就银子吧,这次不提金子,真不知道是退步了还是进步了。”   万柳谢过康熙,翻身从他怀里爬起来,跳下炕拿起衣衫飞快穿好。   她福了福身说道:“那奴才就先回去了,奴才明儿个等着皇上的银子,然后马不停蹄去铺子里选布料,好争取在明年万寿节前做好,呈给皇上做寿辰礼。”   康熙:“......”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 李进忠果然送了银子过来。   紫檀木匣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两一锭的雪花银,五锭共计一百两, 差不多是万柳三年出头的例银。   万柳轻轻抚摸着紫檀木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无法形容康熙是小气还是大方, 银子虽不多, 可小叶紫檀的匣子, 散发着檀木特有的香气,远比银子值钱,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买椟还珠?   “万主子,皇上说, 万主子出宫去逛铺子不合规矩,万主子想要什么布料,皇上给万主子送来就是。”   万柳不过是在乱打王八拳, 出宫逛街也是随口带了出来,万一要是成了呢, 对吧?   她现在最鄙视的就是,大清没有开创规矩的命,却犯了开创规矩的病。   成天把从汉人这里学来的规矩挂在嘴边, 妈蛋才多久啊, 就忘了你们在关外时的奔放啦?   汉人的优点没有学到, 糟粕倒学了一大堆, 真的是好气!   万柳鼓了鼓脸颊, 不过还是很快就平息了情绪。   一大清早的不宜动怒,再说在钱的面前,生气会把它们吓跑的。   她看着每次都来传话的李进忠,心里暗自给他取了个外号李微信, 说了声知道了,又道:“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需要什么面料,等我想到了之后,再回禀给皇上。”   这一次李微信回去后,好几天都没有来。   太皇太后身上的檀香味更重,每天在小佛堂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万柳跟在她身后,为纯亲王念经祈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知道不管是信佛还是信别的宗教,都是为了精神有个寄托,让无法排解的苦难,有个去处。   太皇太后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算高寿,她送走了无数的亲人,如今又即将送走亲孙子。   万柳知道,就算她已经历经风云变幻,在面对生死,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照常会难过。   所幸太子他不是出水痘,只是普通的着凉生病,现在已经逐渐好转,总算让太皇太后绷得紧紧的神经缓和了一些。   没过两天,纯亲王病逝,享年二十岁,谥号靖。   康熙奉太皇太后起驾回了京城,南苑所有避暑的人也跟着一起回了宫。   太皇太后想亲自去纯靖亲王府送孙子最后一程,康熙怕她睹物思情更加悲痛,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   他亦连续辍朝三日,亲自出宫去纯亲王灵前烧了香。   所幸,有生命陨落,也有新的生命在孕育,宝答应出了五服的本家戴佳氏怀了孕。   戴佳氏是内务府选秀出身,万柳在乾清宫见过她一两次,长相只能勉强算清秀,在一堆各有千秋的后妃中半点都不出挑。   万柳几乎没有听到她说过话,每次都坐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是透明中的透明。   不过戴佳氏阿玛卓奇在内务府当差多年,领着内务府司库的差使,相当于一个公司的财务。   内务府的大总管戴佳嘎鲁,与卓奇是同一个玛法的堂兄弟。   卓奇虽然是康熙后勤班子的一员,又管着一库的财物,再加上内务府老大的这层关系,戴佳氏在内务府的背景,自然是不用质疑。   不过宫里藏龙卧虎,后妃宫女谁没点背景。比如万柳的原身,她阿玛还是五品京官呢,比以前看到的什么九品芝麻官可厉害多了。   不管谁怀孕谁受宠谁生孩子,万柳都通通不在意,不过刚回到永寿宫,她就憋了一肚子火。   宫门口,素兰与李大牛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前,他们一见到万柳,几乎小跑着迎上来请安,热情中夹杂着委屈,差点儿没哭出来。   素兰边走边哽咽着道:“主子,你总算回来了。树上的梨,还有石榴,奴才都没能留住,奴才对不起主子。”   万柳走进大门,立刻抬头朝梨树看去,除了满树的叶子,一个梨都没剩下,她吃惊地道:“你们都吃光啦?”   李大牛苦着一张脸,说道:“奴才哪敢呐,主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些果子要留着主子回来吃。   虽说主子允许奴才们摘一些吃,可奴才们都念着主子,一个都没有动过。”   万柳恨不得再买一个能把话说清楚的人回来,李大牛啰里八嗦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难道她的梨也变成蝴蝶飞走了?   李大牛继续哭,万柳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转头看向了素兰:“你来说,不许说废话!”   素兰在万柳杀气腾腾的注视下,立刻不哭了,简明扼要地道:“回主子,内务府差了人来,将院子里的果子都摘走了。   内务府的人说,这些果子是属于宫里的收入,果子全部得入库。”   万柳快被气笑了,她很快就明白了,平平无奇的戴佳氏,怎么能够出现在康熙跟前。   她忍着气,只淡淡哦了声,问道:“承乾宫的梨也一起被收走了吗,乾清宫与慈宁宫里面的石榴呢?”   素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回主子,乾清宫与慈宁宫,内务府的人哪里敢随意进去呀。   承乾宫里的梨也在,佟贵妃说,秋天越发干燥,那些梨要拿来熬成梨汤给四阿哥喝。”   万柳四下看了看,屋角的栀子花早谢了,上面结满了栀子果。内务府的人估计看不上,没有把它们也一起摘了入库。   她思忖着大老板们心情都不好,现今实在不宜冲动,于是什么都没再说,往正屋走去。   这个时节早晚已经得穿夹衫,在开炉节未到,天气又冷的这段时间,屋子里没有地龙,只能靠着点炭盆取暖。   不过依着现在的情形来看,她这里的炭,也落不到好的了。   一层秋雨一层寒,秋雨一下,加上万柳的亲戚来了尤其怕冷,她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凉。   内务府里也开始发放炭取暖,不出万柳所料,她份例中的红罗炭,只有可怜的几块。   不过黑炭倒没有克扣她的,把红罗炭缺的数量,加倍补到了黑炭上。   内务府的表面功夫从来不会差,让人难以抓着错处。红罗炭与黑炭差别大了,一个无烟无味,甚至还有些木材的清香。   至于黑炭,就跟熏腊肉差不多,放在屋里得窗户大开,不然屋里的人都得成为腊肉精。   本来炭盆都没有多热,再开了窗,炭盆的那点儿暖气,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万柳早上醒来后,在炕上挣扎了半晌,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舍得把手脚从被窝里拿出来。   秋月拿来今年内务府发放的妃色锦缎褂襕,万柳看了看,心里冷笑连连。   内务府这帮龟孙子,腌臜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纯靖亲王连头七都没有过,太皇太后与康熙还在伤心中,他们却给她送来这么鲜艳的衣服,真是挖空心思要让她倒霉。   万柳垂着眼帘沉思了片刻,说道:“去拿去年的旧衫来吧,就苍青色的那件就好。”   秋月顿了下,褂襕里面夹了棉,过了水之后,里面夹的棉结了块,穿到身上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   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急得忙福了福身:“都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换一件。”   万柳穿上衣服。下了炕去洗漱完吃完早饭后,便将炭盆挪到罗汉塌边,俯身过去烤火。   秋月见她几乎快覆在了炭盆上,忙上前劝道:“主子且小心些,仔细着炭火撩了衣服。”   万柳笑了笑,老神在在地道:“我小心着呢,今天太冷了,得烤得热乎乎一点才敢出门。”   秋月也觉着冷,于是没仔劝,下去去准备好雨伞,等到万柳把自己熏得全身都是烟火味,伺候着她一起出门去了慈宁宫。   雨下个不停,青石地面上汪了一层水,厚底鞋走在上面,带起的水花溅得外袍都濡湿了大片,双腿也冷得似乎都没有了知觉。   到了慈宁宫,雪青见到万柳嘴唇都苍白了,关心地道:“主子你可还好?”   万柳扯着僵硬的脸笑了笑,将雨伞递给秋月,说道:“我没事,就是外面冷了些。”   雪青见到万柳还穿着去年的素净褂襕,身上一股子刺鼻的炭火味。她怔楞了下,最后没有说什么,去拿了个暖手炉来递给她:“主子拿着暖暖手吧。”   万柳谢过雪青,握着暖手炉站在小佛堂门口,等着太皇太后与苏茉儿,她们很快就走了过来,经过万柳身边的时候,她忙福身见礼。   苏茉儿鼻子动了动,太皇太后也停顿了下,看了她一眼才继续往佛堂内走去。   念完经出来,太皇太后又看了一眼万柳,皱了皱眉头,苏茉儿忙说道:“你且跟着进来。”   万柳恭敬应是,跟着进了正屋。太皇太后坐在罗汉塌上,朝身边指了指,万柳忙谢了恩,走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   太皇太后直接道:“你身上熏得一股子味道,内务府都给了你黑炭?”   万柳心头一跳,太皇太后早已成了精,她这点把戏一眼就被看穿了。   不过她又不是在诬陷内务府,脑子里转得飞快,半真半假说道:“回太皇太后,内务府里说今年红罗炭进贡得少,得紧着皇上,太皇太后,阿哥格格们,加上其他有身孕的,身子不好的姐妹们。   像奴才这样年轻的,就且忍一忍,先用黑炭对付一些时日,等到烧起了地龙就好了。   奴才想想也是,反正离开炉节也没几天了,而且内务府也没有亏待奴才,加倍给了奴才黑炭。   他们还送了鲜亮又好看的新衫来,里面夹了新棉,穿上去很暖和,就不用多点炭盆了。   不过奴才就是再冷,也懂得规矩,纯靖亲王......,”   万柳的神色黯淡了一瞬,继续说道:“所以奴才还是穿了旧衫,烤火烤得久了些,身上就一股子烟火味。只奴才自己闻久了,倒闻不出来。”   太皇太后脸色难看至极,当即吩咐道:“苏茉儿,传我的话,既然内务府红罗炭不够,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怕冷,皇帝年轻力壮更不怕冷。   让内务府把我与皇帝的份例,全部分出去,就分给那些病的弱的。   还有,内务府今年的布匹采买账册,都拿来给我瞧瞧。”   苏茉儿忙应了,太皇太后又继续吩咐道:“先把慈宁宫的红罗炭送些给永寿宫,承乾宫也送一些去。   佟氏身子不好,又得管着宫务,千万别再累病了。”   万柳领着从慈宁宫得来的红罗炭回了永寿宫,虽然天气还是一样的冷,她却觉得像是大夏天吃了冰,爽得五脏六腑都在跳舞。   要不是实在说不过去,又得低调做人,她恨不得从乾清宫前绕过去,到承乾宫面前走动吆喝几圈,再从御花园绕回永寿宫,让东西六宫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万柳,现在可不是她们能随便欺负的!   她上面有人!   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内务府很快有一大批人倒了霉。被打板子的打板子,被撤掉差使的撤掉差使。   戴佳氏的阿玛,也被揪了个错处,被罚回家里去吃八旗子弟的份例,   她也从西头所迁到了西二所住着,要不是因为她怀了孕,估计得被弄去与荣嫔为邻了。   康熙去了承乾宫,不知与佟贵妃说了什么,她从此就一直病着了。   宫务也由她独自掌管,变成了与惠嫔宜嫔共同管理。   不过万柳却觉得没劲透了,内务府的人谁不是精得粘上毛就是孙大圣,最擅长揣摩圣意。   他们还不是看在佟家与康熙的面子上,才听了佟贵妃的话做了克扣她份例的事。   现在佟贵妃看似丢了面子,她这个首犯,还不是照样好好的,连点皮毛都没有伤着,真正倒霉的,全是办事的奴才。   不过万柳又很快想通了,毕竟佟贵妃的关系太硬。她与康熙是亲表兄妹,佟家只要佟国维佟国纲还在,她就不会有什么事。   康熙去了承乾宫,又很快来到了万寿宫。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上捧着盒子,里面装着梨,石榴等新鲜瓜果。   他一进来就搀扶住要下跪谢恩的万柳,仔细打量着她道:“你身子不方便,快起来吧。”   万柳借机站起了身,还是坚持福了福身,感激地道:“奴才多谢皇上恩典,皇上送来这么多新鲜瓜果,奴才真是喜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康熙笑了起来,携着她往罗汉塌走去,说道:“这些天我忙得很,没得空来看你,你身子......”   他的话停了下来,看着罗汉塌被熏黑的一块,脸色也黑得与熏黑的榻檐差不多,沉声道:“梁九功。”   梁九功很快走了进屋,康熙指着罗汉塌道:“明儿个你亲自看着,将这张榻换成紫檀的。”   万柳想笑,这屋子里其他的案几柜子都是花梨木,突然来一张紫檀木罗汉塌,这是在羞辱其它花梨木吗?   康熙扫视了一圈屋内,觉得也似乎有些不对劲,忙又补充道:“其他的也一并换了,摆在库房里放着也是吃灰,倒不如拿出来用。”   这些东西又带不走,更不能拿去换银子,万柳才不想麻烦呢。   她嫌弃紫檀木颜色太深,死气沉沉的,根本与她年轻跳跃的心不相符。   如果一定要选贵重木材,她喜欢金丝楠木,与花梨木的颜色也相近。木头里面的纹路多美啊,金光闪闪的,一看就倍儿有钱。   实在不行,给她陈年的香樟木也可以,既能防虫,里面也有金线,看上去与金丝楠木差不多,同样富贵得很。   不过万柳只能暗自流口水,她敢把屋子里的家具,全部换成与太皇太后康熙同等规格的,她那点儿提议种牛痘的功劳,在太皇太后面前就得大打折扣。   万柳才不想做这么不划算的生意,说道:“皇上,这榻还好好的呢,换掉多可惜。”   她上前指着塌比划了几下,说道:“你看就这么一点点,用不着大动干戈的呀。不过为了不碍着皇上的眼,还是换一张相同的来吧。   其他的柜子啊案几啊,奴才是长情的人,用久了也有了感情,奴才舍不得,皇上把它们留下好不好?”   康熙听着她细声细气的商量,当即便依了她,说道:“罢了罢了,就换一张相同的塌来吧。”   他又嘱咐梁九功:“仔细着选一张好的来。”   梁九功不动声色偷偷看了一眼万柳,忙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万柳谢过康熙,走到案几边,从匣子里挑石榴。她拿了两个出来,想了想后又放了回去,吩咐秋月道:“你全部拿下去榨成汁送上来。”   康熙听得发笑:“我倒没见过有这样吃石榴的,石榴就是品个味道吃个趣,榨成汁哪还有原来的意思?”   万柳最不耐烦一颗颗吃石榴,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根本不理会康熙,干脆将整个匣子塞给了秋月。   “多用纱布过滤几遍,留了渣就不好喝了。还有,把栀子果也泡些上来,恰好给皇上败败火。”   秋月应声走了出去,万柳这才微嘟着嘴,佯装抱怨道:“奴才以前一直盼着,等到院子里的石榴成熟以后,榨一次汁给皇上尝尝。   奴才却不知道院子里的果子,都是属于内务府的,回来见石榴果子都没了,还很遗憾呢。   如今得了皇上赏给奴才的石榴,一定要借花献佛,让皇上尝尝石榴汁,皇上可千万不要责怪奴才呀。”   康熙哪里会因这么点小事与万柳计较,他听到她提及内务府将院子的果子都收走了,不禁想起她醉酒的那次。   她在院子里祈求菩萨保佑梨长得又大又甜,再加上看到秋月送上来的栀子果泡水,心里堵得慌,竟感到说不出的尴尬。   他拉着她在身边坐下,干笑道:“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先前也已经训斥了佟氏,给你补了这么多瓜果,保管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万柳微笑着道:“不过几个普通寻常果子而已,宫里又不是没有,想吃随时都可以吃得到。   而且奴才知道,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奴才,有了什么新鲜吃食,一定会赏给奴才尝尝。”   康熙见她懂事,虽然她吃了大亏,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抱怨哭诉,与她说话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想起上次那场痛快得全身都麻掉的床.笫之欢,瞬间热流在身体内乱串。   他俯身过去,往她身边靠近了些,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含糊着低声说道:“我哪里会忘记你,上次的快活,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你身子可好了些,还有多久才能干净?”   天气越来越冷,那点子挠痒痒的快活,根本不足以让万柳冒着冷风来回奔波。   她打算先装病冬眠,有了需求自己用手自助,等到春暖花开天气暖和的时候,再借着他用一用。   万柳脸红不了,但是她可以低头装羞涩:“皇上真是......,奴才也想着皇上,巴不得身子马上就干净了。   可天气一变冷,奴才这身体就不争气,总是这里不好那里不适,虽然奴才心里想吧,又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让皇上尽兴。”   她头深深埋了下去,似乎委屈又难过,可怜巴巴地道:“皇上,奴才没有用,只怕得很长一段时日,都无法伺候皇上了。   所幸还有其他的姐妹们,皇上不用忍着,不然奴才真会心疼死。”   康熙心头的那团旺火,瞬间熄灭了下去。他见万柳耷拉着肩膀,虽然失望透顶,既担心她的身体,又得温言安慰她。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也无需担心。等下。传太医来瞧瞧吧,你千万先得养好身体。   唉,别的哪有......,算了算了,等你好了我们再......” 第二十八章   不用万柳拿出她以前逃学装病的本事, 只需在已经起了薄霜的北京,每天天不亮出门一次,天黑了再出门一次。   她被冻得像个小鸡崽一样哆哆嗦嗦, 很快她不是头疼就是鼻塞,小脸惨白, 一幅病恹恹的模样。   太皇太后见她身子不好, 免了她每天去慈宁宫念佛, 让她留在万寿宫养身子。   不过万柳就算偷懒,也不会傻到放弃太皇太后这条粗腿。要是她什么都不做, 一直猫冬到明年春天,说不定早就有另外的人取代了她。   于是万柳每天吃吃睡睡之余, 还认真抄写佛经,隔三岔五让人送到慈宁宫去,在大老板面前博取存在感。   太皇太后见她懂事, 也时不时赏她一些燕窝阿胶等补品,让她好好补一补。   郑经的水师已经开往了福建, 康熙在忙着准备与他打仗,在百忙之中,他还抽空来看过她一次。   万柳本来蜷缩在罗汉塌上, 俯身拿着钳子小心翻着炭盆里面烤的板栗。   她一听到外面的请安声, 忙用帕子擦了擦手脸, 嗖地半倚靠在软垫上, 瞬间变脸成了有气无力的病西施。   康熙走进屋, 万柳撑着塌几,试图要起来请安。康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摆了摆手道:“不用多礼,你身子不好就好好躺着吧。”   万柳还是欠了欠身, 捂嘴咳了两声,说道:“皇上怎么来了,仔细着过了奴才的病气。”   康熙在罗汉塌上坐下,说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你的脉案我都看过,没有什么病气不病气的。你身子可好些了?”   万柳心里切了一声,不看脉案的话你敢来,真是假惺惺。   “多谢皇上关心,奴才的身体就这样,今儿个好一些,明天又回了去。”   康熙看着炭盆里快烤熟的栗子,屋子里也是一股栗子的甜香,他看着炕桌上的点心盒,斜了一眼万柳:“你的日子倒过得悠哉,又是核桃仁又是烤栗子。   万柳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声,幽幽地道:“奴才一直吃那发苦的药,嘴里也发苦,就想吃些甜的东西过过嘴。   奴才又想着糖吃多了也不好,吃药还不如吃饭,人的身体好了,百病不侵。   奴才没有什么胃口,只得努力吃一些能吃进去的东西,念着早些养好身体,好回来伺候太皇太后与皇上。”   康熙一听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嘴里唔了一声,“也不能尽吃这些零嘴,还是得多吃饭。再者,你成日只躺着也不行,得起来走动走动。   外面太冷就别出去,就在屋子里走动几圈也行。趁着太阳好的时候,中午也不那么冷,出去散散步透透气。”   万柳忙颔首应了,说道:“奴才醒得,奴才知道皇上忙,还要操心奴才的身体,奴才就觉着罪该万死。”   康熙抬眼瞪她,板着脸道:“可不能成天瞎想,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养身子就只管好好养着,操心这操心那,怎么能好得了,   你成天抄经,有孝心当值得夸赞,不过皇玛嬷那边也不缺你几本经书。读书写字最费神,你要是没有力气就别抄了,皇玛嬷也不会责怪你。”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他懂个逑!太皇太后是他的皇玛嬷,又不是她的皇玛嬷。   感情得用心去维系,像她与太皇太后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只能靠她跪舔了。   “奴才遵旨。奴才在抄经书的时候,不仅觉着自己的字写得难看,还觉着自己的书读得太少,好多经文都是一知半解。   皇上,奴才总盼着能多学一些字,多一些见识,以后皇上说话的时候,奴才也能听得更明白些。   可是奴才这里,也没有什么书可以看可以读,皇上能不能赏奴才几本书读读,顺便让奴才多学几个字。”   康熙抬了抬眉,笑着道:“难得你知道自己的字不好,有肯学上进的心,读书倒是好事,我挑些简单易懂的给你。嗯,就从《三字经》《子弟规》这些开始吧。”   万柳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她才不想看幼童启蒙的书,她想看的是花花杂书。以前那些作者写的□□,完全不输后世。   她羞答答地垂下头,含混着道:“皇上,奴才......,奴才想读一些,读些能更好伺候皇上的书。”   康熙一愣,接着脸上浮起了意味深长的笑,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挑眉哦了一声。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却装作一本正经地道:“这个好,这个好,是该多读一些,最好读完咱们再一起讨论。   你想要什么书,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给你选一些来,保管你看了受益匪浅。”   万柳不知道会不会受益匪浅,但是等到春暖花开她再出山时,可以借机训练他。   得让他学会着伺候人,不然每次都让他爽,她也太亏了。   康熙很快送来了一堆书,那些花花小说夹杂在各种正书里,比如《如意君传》外面是《三字经》的书皮。   万柳看得笑得肚子疼,不管在什么时候,偷看这种不被家长允许的书,大家都心意相通,遮掩的办法如出一辙。   接下来的冬日,是万柳最为惬意舒适的时光。   虽然她的绿头牌被敬事房撤了下来,有前面太皇太后发怒在先,她就算表面上看起来不受宠,新上任的惠嫔还有宜嫔,也不敢怠慢她,所有的份例如数发放,更没有以次充好。   现在万柳不愁吃不愁穿,身边还有人伺候。躺久之后腰疼了,就起来走动几步。   吃了睡睡了吃,醒着无聊的时候抄抄经,然后再看后世要被口口的小说。   万柳自己在永寿宫过得跟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样快乐,永寿宫外面的变化,秋月与素兰也经常叽叽喳喳说给她听。   比如乌雅氏被封为了德嫔,宜嫔与惠嫔管了几天宫务之后,原本病着撒手不管的佟贵妃,病又好了起来,与宜嫔惠嫔一起管着宫务。   等佟贵妃加入之后,宜嫔管了几天,借口肚子大了快生产,便推了宫务一心养胎,现在只剩下惠嫔与佟贵妃一起管。   不过佟贵妃与惠嫔经常意见相左,最后都是惠嫔让步,事情还是佟贵妃说了算。   虽说佟贵妃最后又胜利了,但是万柳半点都不担心。佟贵妃也不是傻子,前脚才吃了挂落,后脚又来找她麻烦。   要真是如此,万柳得说佩服她一句,就凭这种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也当得起一声赞。   万柳看多了妖精打架,又换个口味,听后宫争权夺利各种狗血。   比如宜嫔生了个儿子,她姐姐郭络罗氏就病倒了。   然后宜宾的儿子被康熙送给了皇太后养,郭络罗氏病又好了,宜嫔却病了。   万柳觉得这样看戏八卦的幸福生活,就是拿神仙来也不换。   新晋的乌雅氏德嫔,听说万柳病了,还差银芽带着礼品上门来探病。   万柳觉得十分汗颜,自从乌雅氏怀孕之后,为了避嫌,一直没有去看过她。   德嫔带来的都是十分贵重的补品,万柳看了一眼,又打量着银芽。   她比先前瘦了许多,而且脸色苍白,气色很不好,看来伺候德嫔的差使不好做。   万柳却管不了那么多,暗自叹息一声,招呼银芽在榻上坐下,倒了碗茶递给她,又招呼着她吃点心。   “姐姐可还好?我先前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便去了南苑。   从南苑回来之后,又一直病着,怕病气过给了她,更无法去看了。没想到姐姐还记着我,直让我这脸啊,都没地方搁。”   银芽在榻上侧着身子坐了一半,恭敬地道:“回万主子,主子怀孕前些时日,总时不时见红,只得在炕上躺着。   后来倒好了些许,能下炕走动走动。只是主子一直很瘦,皇上赐了许多补身子的补品,主子吃了也不见长肉,只肚子大了些。”   万柳心里轻叹,先前德嫔一直担心孩子再被送去给他人养,封了嫔之后估计能睡个好觉。   但是宜嫔的五阿哥被抱到皇太后跟前去后,德嫔估计又得睡不着了。   为了礼尚往来,万柳也不敢送德嫔吃食,想了想灵机一动,说道:“银芽你且等等,我无法亲去看她,就写封信给姐姐吧,你顺带替我带回去给姐姐。”   银芽忙应下来,在一旁恭敬候着。万柳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上面除了恭喜乌雅氏升份位,就是一堆常见的问候之语。   万柳提着的笔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写了几句稍微实在点的话。   “姐姐无需太过劳神,上天自会有自己的安排。如果你对着镜子笑,镜子也会对着你笑,如果你对着镜子哭,镜子也会对着你哭。   妹妹不知从何处听到一句话,与姐姐共勉:不要在梦境的缝隙里哭哭啼啼的。”   万柳一直非常喜欢咒回的这句经典名言,对于操蛋的生活人生,该抱怨抱怨,该骂的时候骂。   骂过哭过就算,不能一直沉迷其中,不然日子还过不过啦?   她不强求乌雅氏能听进去,从没有把自己的生活哲学强加于他人身上的习惯,不过是尽到自己的本分,说出她能说出的劝慰之言。   写完信,万柳看着乌雅氏送来的人参鹿茸,又犯了愁。   虽然她不喜欢吃这些玩意儿,可人参毕竟贵重,只回一封信,是不是太拿不出手呢?   吃食药材这些东西,万柳打死都不会送,思索片刻之后,干脆去匣子里翻出以前被康熙嫌弃的金首饰,忍痛拽了两颗金珠子下来放进信封里,然后封好交给了银芽道。   “你把这个给姐姐,我与姐姐虽然与她多日未见,但时刻记挂着她,我们之间的情分,情比金坚。”   银芽接过信回去了,万柳吩咐秋月:“把匣子拿下去收起来吧。”   秋月看了看那根人参,问道:“主子要不要吃,奴才拿去厨房里让他们炖汤,恰好用来补身体。”   万柳失笑,她平时吃了睡睡了吃,虽然脸上不显,但是腰都膨胀了一圈,再补那还得了。   “不用,这么贵重的补品,得省着点,等到救急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秋月收拾好了匣子下去,万柳摸了摸自己的腰,喃喃地道:“不行,得减减肥,不然衣服都要被撑破了,养病养了一身肉,这说不过去啊。”   于是万柳又在自己的快乐日常中,加上了一条不那么快乐的卷腹锻炼。   晚上等屋子里伺候的人退下之后,她躺在炕上先拉筋,再开始练习卷腹。   这具身体从没有锻炼过,弱得很,第二天早上,万柳只一动,就觉得腹部又酸又痛。   她本来不想起床,可实在憋不住,得去放水,她只得呲牙咧嘴,小心翼翼从炕上滑下来。   脚步落地的时候一震,她又抬头望天,酸爽的滋味难以形容,她几乎没有大叫出声。   秋月见万柳走路跟飘一样,忙上前搀扶住她,急着问道:“主子你怎么了,奴才见着昨晚睡前,主子都还好好的啊。”   万柳摆了摆手,轻轻道:“没事,过两天就会好。”   秋月见万柳的神情,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不过万柳一直主意正,秋月跟在她身边也有一段时日,早已了解她的性子,不敢再多问,伺候着她去净房洗漱。   才吃完早饭没多久,康熙就来了。万柳靠在软垫上休养生息,只得站起身准备请安。   她腰一软晃了晃,她轻轻嘶了声,康熙一个俯身,顺势揽住了她的腰:“怎么这么不小心,仔细摔着,咦......”   他顿了顿,手在她腰上抚摸了几把,“这腰,好似与以前不一样了啊。”   万柳直想骂娘,她自己的身体,想胖就胖,想瘦就瘦,吃他家的米了,他管得着嘛?   不过万柳想到的确吃了康熙家的米,而且现在她是偷懒不上班,在老板面前还是得低调些,于是气焰顿消。   她干脆靠在了康熙怀里扭了扭,按住他的手咯咯笑道:“奴才怕痒,皇上可别摸了。”   康熙被她这贴着几扭,顿时觉得屋子里的地龙太热,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还摩挲了几下,眼神暗了暗,笑道:“嗯,既然你怕痒,那我就饶了你这次吧。”   他半拥着万柳走过去坐在塌上,上下仔细打量着她,脸庞白皙中透着红,好似圆润了些许,气色也很好,完全看不出还病着。   万柳提着茶壶倒茶,垂着眼睑只能由他打量,心里却哀嚎,脸色会不会太红润了,然后被叫回去上班啊?   康熙吃了一口茶,笑着问道:“给乌雅氏写信了?”   万柳没想到康熙这么快就知道她给乌雅氏写信之事,不过信里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坦坦荡荡承认了。   “姐姐听说奴才病了,打发银芽送了人参鹿茸这些贵重补品来给奴才。可是奴才怕过了病气给姐姐,不能亲自上门去道谢,最后写了封信去给她。”   康熙往后靠了靠,斜着她道:“昨儿个我恰好在,看到你那两颗金珠,觉着有些眼熟。亏你想得出来,更好意思拿得出手,你就不能整串送出去,让你的情意更坚固些?”   万柳被嘲笑也不在意,反正听听就过去了。全送是绝对不会全送的,她只随口恭恭敬敬连声应是。   康熙见她认错态度好,也不再多说,转而笑道:“不过你倒是想得开,佛也没有白念,你笑镜子里的你也笑,你哭镜子里的你也哭。   单凭心胸宽广这一点,谁都比不上你,这心境一开朗,病也好得快。你看你现在身体多好,气色红润,生机勃勃的。   你既与乌雅氏交好,有空也多劝劝她,她怀孕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万柳心道,我劝一百句,还不如你说一句,她的孩子以后由她自己养。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大大的僭越。她看到宜嫔的孩子被送给皇太后养之后,这才明白生母的份位高低,不是能不能亲自抚养孩子的关键。   那最后只剩下一条,就是康熙为了防着母子太过亲近,以免后宫影响到前朝。   她早就知道天家亲情有限,现在看到也只是多感慨了两句。反正她现在没有孩子,以后的事,留待以后再操心吧。   康熙说什么万柳都说好,他说着说着就凑了过来,手也不客气地抚上她的腰,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嗯,心宽,这里也宽了不少。既然你病好了,咱们是不是该来探讨探讨,你的书读得怎么样,学到了什么本事。”   万柳侧身躲避,嘟着嘴可怜兮兮地道:“回皇上,奴才一直在认真学习,不过奴才愚笨,看了书也没有学会。   奴才就想学以致用,只看书不练习怎么行呢,于是奴才就勤学苦练。可学着学着,就不小心闪到了腰,奴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康熙收回自己空荡荡的手,瞪着她生气地道:“以后不许你自己瞎练习,得等着我一起练!”   他见万柳害怕得要哭不哭,生生咽下了所有的遗憾,脸色缓和下来,温言细语地道:“听话啊,这事你自己练不好,就拿我......,得跟我,跟我一起......” 第二十九章   新年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而下, 紫禁城的绿瓦红墙覆盖在白雪中,四下静谧得仿佛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万柳盘腿坐在罗汉塌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屋子里温暖如春, 惬意得令人昏昏欲睡。   李大牛小跑着进来,耳房里的秋月迎了出去, 两人碰头说了几句什么。   然后李大牛袖着手等待, 鼻子下晶晶亮的鼻涕流出来, 他鼻子动了动,鼻涕又缩了回去。   万柳既恶心又想笑, 秋月掀帘进了屋,福了福身道:“主子, 惠嫔娘娘来了,说主子病了这么久,都没有来看过主子, 趁着今天下雪,来永寿宫瞧瞧。”   万柳抬了抬眉, 她与惠嫔几乎连话都没有说过,冰天雪地的,她居然冒着寒冷来看她, 这也太过反常了。   不过她人都在外面了, 万柳也不好不见, 说道:“去请进来吧。”   秋月很快出去, 素兰进屋来给万柳整理好衣衫头发, 才走到正屋门前,秋月已经领着惠嫔走了过来。   她身着着藕荷色锦缎绣缠枝莲银狐披风,里面一身妃色褂襴。包头上一圈小拇指大米色珍珠,颗颗圆润大小相同。   万柳觉着惠嫔比次见到的时候丰满了许多, 银盆般的脸上带着笑,还红润有光泽,看来她不但心火旺,皮裘也给力。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打扮,还是因为掌管了宫务。万柳觉得她现在的气质与以前判若两人。   以前她是富远大于贵,现在看上去贵隐隐有胜出的趋势。   万柳福身请安,惠嫔远远就虚抬起了手,笑着说道:“妹妹无须多礼,外面冷,你别出来冻着了,快进去吧。”   万柳侧身让着惠嫔一起进了屋,正要招呼秋月上茶,惠嫔忙拦住了。   她仔细打量着万柳的脸色,说道:“妹妹不用麻烦,我说几句话看看就走。   今儿个下了大雪,我与佟姐姐都担心,怕奴才们过了一个年,身上的懒骨头长了出来,   有偷奸耍滑的,怠慢主子的,炕不热了都忘了加把火,所以来姐妹们的宫里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因着佟姐姐身子不好,又得照看四阿哥,郭妹妹也才出月子不久,只能我出来走动一圈。”   万柳明白了,惠嫔这是领导视察,看有没有雪灾隐患,她们这些老百姓穿得暖不暖,吃得饱不饱。   去年下了可不止一场雪,也没有见她来视察。而且她手上也没有带着粮油米面,跟后世的领导差远了,万柳心里暗自给她打了个差评。   惠嫔在屋内转了一圈,又伸手试探了温度,点了点头说道:“得亏妹妹的屋子里还挺暖和,妹妹身子不好,千万不得着凉。   妹妹如果有什么缺的,别跟我见外,打发人来跟我一声就是。”   万柳福了福身道:“是,多谢姐姐。”   惠嫔又笑了起来:“这一过年啊,简直忙得脚不沾地,你我也没能好好说说话。开春就要选秀,许多新人妹妹要进宫,正好先查看一下各处的房舍,有无损坏之处。   这宫里大,我得赶紧着,不然一天都走不完。西二所的戴妹妹离得远些,她过年的时候就不大舒服没有出来。   还有永和宫的乌雅妹妹肚子也大了,得更仔细些,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卫妹妹又是新人,如今在我宫里住着,也得多费些心思,不然还以为我们这些老人欺负新人呢。   妹妹先好生养着吧,等你的身子好一些,我们姐妹再坐下来好好吃茶说话,我就不打扰妹妹养病了。”   惠嫔边说边往外走,“妹妹你别出来了,外面冷。”   万柳将惠嫔送到门外,等她走远看不见了,才转身进了屋。   不过短短的时间,她的清鼻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冻了出来,直到进了屋她才察觉。   她做不到如李大牛那样跐溜回去,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了,又重回到罗汉塌上打坐。   万柳慢慢抚摸着小腹上隐隐出现的腹肌,思索着惠嫔如一阵风来,又如一阵风去的视察,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最重要的一点,惠嫔与佟贵妃交好了。   先前她刚管宫务时,在佟贵妃那里可受了不少气。   她先前的话里话外,把佟贵妃放在了前面,而且这么冷的天气亲自到处跑,还没忘记算上佟贵妃的一份功劳。   去年太子的外家索额图与明珠,被刑部尚书魏象枢弹劾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最后索额图与明珠都被康熙警告了一通,如果查明事情属实,定会按照律法严惩。   万柳嗤笑,看来惠嫔是闻风而动,嗅到了前朝不同寻常的味道,提早为她的大阿哥打基础,在后宫先博得贤名。   毕竟康熙连着没了两个皇后,后位一直悬空,有正式封号的妃子也没有。   惠嫔生的大阿哥,可是康熙现在的长子。立嫡立长,满人不重嫡庶,皇家也不重嫡庶。   更为有意思的是,佟.老鸨见宝答应没有了用处,从辛者库又薅了个长得美的卫氏出来。康熙宠幸之后,被放到了惠嫔的宫里。   万柳懒洋洋靠在软垫上,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佟家这是尝到了外戚的甜头,打算将外戚路线走到底了?   佟贵妃与惠嫔之间结了盟,万柳却敢断定他们这个盟约不牢靠,惠嫔也休想借此攀上佟家的关系。   因为那半个佟家支持的下一任帝王,现今还在穿尿布吃奶呢。   而且惠嫔也有私心,至少没有得罪万柳这个当红宠答应。要是换了佟贵妃来,至少得明着暗着戳万柳好几次。   万柳又皱了皱眉,等选秀之后,后宫就得更热闹,乾清宫的屋子坐不下,东西十二宫也得拥挤起来。   任由外面风云变幻,万柳只管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平板撑加上卷腹等锻炼,她腰上的肉没了,再继续练下去,人鱼线亦会愈加明显。   万柳吃多了自助,想着也该换换口味,到时候,嘿嘿。   雪化春来,天气一天天暖和,吹到身上再也没有刀割般的难受。康熙的水师与郑经一战取得大胜,郑经放弃厦门金门,退守台湾。   朝廷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乘胜追击派,一派是暂缓进攻派,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康熙顾虑西南的吴世璠会趁机作乱,要是两边同时开战,大清的压力太大,于是放弃了进攻,先腾出手来收拾了吴世璠再战。   万柳趁着康熙打了胜仗,德嫔又生了六阿哥,估计太皇太后心情会不错的时机,重新回了慈宁宫。   念完经之后,万柳又被太皇太后又了去说话。她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万柳好几眼,让人去端了绣凳过来,说道:“瞧着瘦了许多,只精神头还好。”   其实万柳没有瘦太多,只是身上的肉变得更紧实,穿衣显瘦而已。她暗自庆幸,得亏当时有锻炼。   不然窝了一冬,养病养出了个白胖子,就算太皇太后心情好,她也解释不清楚。   太皇太后神色和蔼,说道:“你且坐着吃吃茶,等下皇帝要来请安,咱们在一起说说话。”   康熙没多时就到了慈宁宫,上前给太皇太后请安之后,对福身请安的万柳抬了抬手:“坐吧,你身子可好了?”   万柳恭敬地答道:“多谢皇上关心,奴才的身子已无大碍。”   太皇太后伸手,让康熙坐在了她身边,笑着说道:“种痘之事已经差不多有了眉目,你且说说看,正好让她一起听听。”   康熙脸上的笑容更甚,看向万柳说道:“先前你说的牛痘,下面的人到处去寻,还真找到了好些牛生了天花,养牛的人却安然无恙,没有染上人的天花。   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仔细挑选好了人和痘种,打算先种下第一批牛痘。这次还是与种人痘一样,从人的鼻子里种进去。”   万柳想着反正送佛送到西,沉吟了一下之后说道:“奴才也琢磨了下这件事,这种痘怎么才能算种上,又到底怎么种才好。   奴才想着,从鼻子里进去,要是一个喷嚏打出来就没了。反正都是要种到人的身体里,不如直接用针蘸了痘种,再刺进人的胳膊里,血液循环,反应会快很多。   若是种成了,胳膊上刺了的那块,肯定也会跟着长好,顶多留个疤。要是种不成,胳膊上那块定会烂掉。   等伤好了些,重新选一处再种进去,这样看就一目了然了。”   其实万柳想的是,在人胳膊上划一道口,再把牛痘抹上去,牛痘进入血液,比进鼻孔来得快多了。   她又想着现在的医疗技术,感染是个大问题,不要牛痘没有种上,最后再弄出其他的病来。   至少用银针刺进去,先用烧酒消毒,能感染的面也小不少。   康熙拧眉沉思,太皇太后也想了想,看着万柳道:“你这点子也不错,牛痘与血相融,倒更干脆直接。”   万柳又说道:“奴才还有个想法。”   康熙眉眼舒展,笑着道:“你且说来听听。”   万柳说道:“奴才先前在想,大夫说病从口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会生病,那病也能从伤处进去。   可种痘人的胳膊,该用什么清理干净呢,奴才想想啊。”   她装模作样冥思苦想,康熙与太皇太后都不眨眼看着她,然后见她恍然大悟道:“就用烧酒吧,越烈的烧酒越好,再也没有比酒更厉害的水了,肯定能清理干净。   种痘的针,也得种一个得换一根,再用滚水药水或者烧酒清洗。若是不换,先前扎过针的人,患有什么诊断不出来的病,不是将病气过给下一个人了吗?”   康熙非常聪明,立即抓住了她话里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有我们看不到的秽物在作祟,所以伤口才难愈合?”   万柳颔首道:“回皇上,佛经上说,大千世界三千微尘,我们肉眼凡胎,能看到的有数,看不见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康熙飞快追问道:“我们身上的衣衫洗得干干净净,也还是有看不见的微尘?”   万柳被问得想掀桌,她绞尽脑汁往细菌上扯容易吗,脑细胞都死了一大堆了。   她干脆地道:“奴才觉着肯定有,就像有时候衣物沾了污迹,用皂角香胰子也难清洗干净一样。   大夫经常说,你得亏是在冬天受了伤,要是天气热,伤口一腐烂,就药石难医了。   为什么冬天伤口容易好呢?奴才想着吧,伤口里肯定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好比冬天太冷,地里很少能种出庄稼。夏天天气热,地里的庄稼也长得快。   伤口也是一样的道理啊,有看不见的东西在里面长得飞快,所以伤口才难好。”   康熙想起军中的将士,神色激动莫名,看向太皇太后,说道:“皇玛嬷,万氏说得对,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着令太医院那边去好好研究。”   太皇太后也连声道:“好好好,你快去,这件事不可耽误,太医院要琢磨出个结果来,也需要一段时日。天气渐渐热了,得让那些在前面打仗的,好少些损伤。”   康熙蹭一下站起身,见礼之后就往外冲,冲了几步又旋即回转身,笑着对太皇太后道:“皇玛嬷,让万氏跟我去,我还有好些话要问她。”   太皇太后笑着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万氏你跟皇帝再好好说说,把你琢磨出来的都说给皇帝听。”   万柳忙站起来福了福身:“奴才遵旨。”   康熙与万柳一同走出慈宁宫,他背着手,边走边侧身看着万柳笑。   他这眼神也太炙热了,跟那火烤火燎一样,直看得万柳汗毛直竖。   “你平时不声不响的,脑子里都在想这些?我还以为你都在想着,怎么练习书上那些技巧呢。”   万柳干笑,什么叫她都在想着练习书上那些技巧,说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再说那些技巧还用练习吗,早就精通了好伐?   不过万柳并没有开金手指的快感,她说的只不过是常识。而且都是后人不断研究,累积了经验,最后有了现代医学。   比如因为手术,研究出了麻药,抗生素,这都是无数科学先驱的心血。   她等于开了外挂作弊,要是她占为己有,也太不要脸了。   “回皇上,奴才想的也没有那么多,一半一半吧。书上的技巧想,其他的也想。”   康熙闷声笑,心里激荡,抬头四下看了看,故作镇定说道:“你能这么想也好,学海无涯,我也得跟着一起学习。   你还想读什么书,咳咳,我不是说那些书,比如天文,算术,还有海外英吉利的话,你想不想学?”   哎哟,万柳想翻白眼,她才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学习支配的恐怖。   不过说到学语言,她脑子里一动,说道:“皇上,奴才脑子笨,也装不下那么多东西,英吉利的话,奴才估计也学不懂。   奴才也不好高骛远,就先学点蒙语吧,太皇太后与苏嬷嬷有话吩咐奴才时,奴才也能听得懂。”   康熙点点头道:“也是,不过学蒙语倒容易,我的蒙语都是跟着苏嬷嬷学的,你也跟着她学就是。   我年幼时,因为天花瘟疫,一直长在宫外,与父母双亲之间缘分浅,从没能承欢膝下,幸得还有嬷嬷教导陪伴我。”   万柳见他的神情黯淡下来,一点儿都不同情他,反而想戳他一句。   既然你未能承欢膝下,为什么还要让你的儿子们再吃一遍你吃过的苦,自小不能在亲妈身边长大?   不过这些万柳都不敢说,也不想与他谈心。   反正她与康熙在一起,能聊的话题几乎没有。他不可能对她说前朝政事,最多也只聊几句吃穿。   吃穿住行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忒没劲。她能穿的,皆有规矩定制。连修个发梢的开衩,秋月都得看黄历,今天有什么忌讳,谁还在百日忌日中,今天不能剪发。   万柳想吃的垃圾快餐食品,这里也没有。火锅也都是清汤铜锅子,辣椒也没有见到踪影,她至少还没有在宫里见到过。   她作为老饕,知道辣椒最早在湖南贵州一带栽种。可这些地方是三藩的地盘,吴世璠的残余势力仍在蹦跶,她还是先歇了这份吃辣的心思吧。   至于谈诗歌谈哲学谈人生理想,万柳以前跟父母长辈都有代沟,说不到一块去,更别说跟相差几百年的古代帝王。   彼此之间想法观念的差异,只能女娲娘娘能补上中间的鸿沟。   万柳觉着,相爱的人才值得交心,她与康熙,呃,算了。   大家都是年轻人,玩玩得了,在一起就只踉踉跄跄为爱鼓掌。彼此关系变得清水寡淡,不是太监就是姐妹。   日久生情,没有最前面的动词,身体负距离交流,能有深情不渝,那是纯扯淡。   康熙见万柳垂头不语,以为她也想起了父母亲人,忙转了话题说道:“若将士百姓因为你受益,你可是立了大功,有没有想过,想要什么赏赐?”   万柳一下就精神了,刻碑立传这种她打死都不会要,不太出格的赏赐,还是能接受的。   “皇上,奴才只脑子随意一想,具体的事情还得太医院的太医们去忙活呢,他们才最该论功行赏。   不过奴才还是有个小小的请求,以后太医院做出了新的药与医治方法,皇上能广布天下,真正惠及百姓。”   康熙一震,不管是医还是其他的行当,都是师父带徒弟,独门手艺或者药方,谁不想握在手里,她倒大方,干干脆脆就送出去了。   不过大清是他的大清,太医院研制出来的,自然是他说了算。若是从太医院开始,能打破现有的规矩,单老百姓看病吃药,就能省不少银子。   有了天下百姓归心,那些借着朱三太子名号,要光复大明的人,甚至吴世璠郑经,也难再得到百姓的支持,四下作乱。   他忍住心里的激动,试探地道:“你就不想手握一个秘方,借此荣华富贵?”   万柳抿嘴笑,说道:“奴才有皇上呀,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奴才,这天下哪还有比做皇上的嫔妃还要更富贵的?   不过皇上,奴才还是有一丁点儿私心,只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康熙被她说得心里舒爽无比,看着她温声道:“你且尽管说就是,一切都无妨。”   万柳头垂得更低了,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仿佛很为难,半晌后才说道:“这次选秀之后,得有许多新妹妹们进宫。奴才自然盼着她们来,好有更多的姐妹一起伺候皇上。   只奴才又盼着,她们能住到别的地方,永寿宫不会安排人住进来。   这里是奴才与皇上两人的地方,奴才只想留下这里,就小小的一块,不被他人占了去,皇上你说好不好?”   听着她全心全意的依赖,又小心翼翼的祈求,康熙的心,像被温水拂过,酸软成一团。   要不是在外面,他早就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了,当即连声应下:“好好好,永寿宫以后就你一人住,谁也不能住进来。”   万柳甜甜一笑,福了福身说道:“多谢皇上,皇上忙,奴才就不耽误皇上的功夫了。不过皇上再忙,也要保重龙体,奴才等着皇上呀。”   康熙愣了下,眼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说道:“你先回吧,晚上我们一块儿用饭。”   万柳回到万寿宫,素兰立即迎了上来,急着噼里啪啦地道:“主子总算回来了,先前佟主子差了人来传话,说选秀留了钮祜禄氏的牌子。   钮祜禄氏尊贵,进宫之后不能怠慢,得早准备好宫殿。万寿宫离乾清宫最近,里面的景致又好,得把钮祜禄氏安排到这里。   佟主子说,让主子想想法子,换到偏殿去住,或者景阳宫还空着,主子可以搬到景阳宫去住。   佟主子还说,让主子早些想好,主子这里人手少,等会她会带人来给主子搭把手。”   钮祜禄氏是太师果毅公遏必隆的女儿,康熙第二任皇后孝昭仁皇后的同母亲妹妹。   她还有个姐姐是蒙古巴林部落的王妃,弟弟阿灵阿是康熙的亲信侍卫。   这一串头衔出来,就是佟贵妃也比不上,佟家以前最大最出名的功劳,不过是有个生了康熙的孝康章皇后。   佟家是妥妥的外戚得了势,与钮祜禄家这种祖上就跟着爱新觉罗家打天下的,根本不能看。   万柳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佟贵妃的那点小心思,见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来了,把她这个老仇人乱扔出去,先来个混战。   景阳宫是最偏僻最冷清的宫殿,要是不用早晚到慈宁宫,万柳不会躺这趟浑水,自己就会要求住过去,好给尊贵无比的钮祜禄氏腾地方了。   不过,现在嘛。   万柳:“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医学资料,国外以前接种天花疫苗,也是把针浸在疫苗原液中里,然后在手臂直径5mm处的区域里,快速刺十五下。 第三十章   万柳这个人吧, 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而且低调老实得很,只偶尔会伸出手, 给实在过分的一巴掌。   听到佟贵妃要来给她搬家,就一直搓手手等着, 准备给她来场大戏, 顺便给她一巴掌, 省得她成天耀武扬威,烦死个人。   反正万柳现在有功劳在身, 不用就过期作废了。而且她觉得以德报怨,那是打不过时候退一步的说法, 打得过肯定要打回去啊。   主要是她那些花花不能言说的书,只看了一大半,就没有什么看下去的心思, 现在无聊得很。   她不喜欢那些书的结局,原本又没有强买强卖, 都是你情我愿一起研究身体的奥秘,彼此都乐在其中。   末尾突然来一个神转折,大家突然都遭受了报应, 死的死, 看破红尘的看破红尘, 结局凄惨。   万柳真的想把作者从地里叫起来, 让他清醒点, 烂尾可耻。   都是些啥玩意儿立意啊,说白了最后还是在抑制人的天性。   万柳一边瞎想,一边转动着脑子怎么对付佟贵妃。   她唤来秋月叮嘱了几句,做好准备, 暗搓搓期待佟贵妃上门,准备来一出宠答应大战娇贵妃。   万柳吃完饭歇了一会,才坐下来吃几口茶,佟贵妃就带着宫女小太监来到了万寿宫。   万柳如同以前一样,迎出门恭敬请安。佟贵妃板着脸不苟言笑,只抬眼随意朝挂起帘子的正屋内望了几眼。   她见屋子里完全没有搬动的迹象,忽地沉下脸,冷冷地道:“先前我差人来传话,你难道没听见?”   万柳低下头,嗫嚅着道:“佟姐姐,我听见了,可真的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佟姐姐,我一定得搬吗,空着的宫殿还有好几个,比如延禧宫,储秀宫都还空着啊。”   佟贵妃嘲讽地看着万柳:“万妹妹,你倒算得清楚明白,可再算呐,也比不过人天生的好命。   这人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注定了是穿金戴银,还是沿街乞讨。想要改命,这辈子可不行,还是多做些好事,等着下辈子睁大眼睛再重新投胎吧。   不仅有钮祜禄妹妹这样出身高贵的人进宫,还有赫舍里妹妹呢,她那可是孝诚仁皇后的亲妹妹,是太子爷的亲姨母。   我可不敢随意安排她住在何处,就是皇上也得给她三分面子,要不妹妹你来安排?”   万柳傻了眼。不是因为赫舍里这个姓氏有多拉风,而是太子他亲姨母,康熙他小姨子,今年才十岁,十岁!   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都说古代女孩子早熟,满打满算从说得清楚话开始,熟到最后也才□□年的时间。   现在又没有激素的催促,不管是身还是心,能早熟到哪里去?   万柳知道赫舍里家送她进宫,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康熙让她进宫,也是因为赫舍里这个姓氏。   赫舍里氏前有索尼,后有索额图,再加上现在的太子,除了她身份贵重,还有别的政治考量。   若选了钮祜禄氏,不选赫舍里氏,在朝中大臣的眼中看来,就别有深意了。   万柳不能阻拦赫舍里氏进宫,但她打算就是豁出去,也不会让康熙去召这么小的姑娘侍寝。   佟贵妃神情鄙夷至极,拿眼角斜着她:“妹妹一直受宠,我也是知道的。可妹妹再受宠,也越不过她们去。”   万柳听得想翻白眼,她戏精附体,抽动着肩膀,握着帕子挡在面前,学黛玉那样嘤嘤抽噎。   “佟姐姐,妹妹着实不知如何选择才好,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先前皇上答应了我住在万寿宫,现在姐姐又下令让我搬走,我一时都有些糊涂了。”   佟贵妃一愣,原本脸上的得意僵在了脸上,她挥了挥手斥退身边的下人,上前一步,眼里淬着火,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万氏!”   万柳心里快乐翻了天,不管佟贵妃的怒火,继续嘤嘤嘤:“姐姐是皇上的表妹,与皇上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戚,一进宫就被封为了贵妃,当着了皇上的大半个家。   姐姐说的话,就等于半个圣旨。妹妹如今实在是为难啊,这该听皇上的好,还是听姐姐的好呢。”   佟贵妃脸色大变,厉声道:“你休得胡说,我的话怎么能跟皇上的相比,什么圣旨不圣旨,你居心何在!”   万柳瞪圆了眼,不解地道:“姐姐的话怎么不能跟皇上相比了,姐姐先前一直在说身份高贵,我心想姐姐的出身也厉害得不得了啊。   姐姐的亲姑姑可是孝逞仁皇后,谁也不能跟姐姐相比,不然姐姐怎么会一进宫就成了贵妃。”   万柳见佟贵妃脸上又出现了得意之色,她忍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姐姐,我一直不会说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主要是姐姐实在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姐姐除了投胎时睁大了眼,其它的吧,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姐姐长得不仅一般般,脑子也好似不够用,按照规矩管的宫务都管不清楚。   可皇上对姐姐多好,一直耐心教着,姐姐管不好,就让其他的姐妹们来搭把手帮姐姐,给姐姐擦屁股。   不对,我说错了,姐姐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还是有可取之处,那就是贤惠了。   姐姐找了好多姐妹们出来一起伺候皇上,像戴妹妹,卫妹妹,单凭这一点,姐姐就当得起“志在进贤”这句美名。”   佟贵妃从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她气得快吐血,一口气堵在胸口,嘴唇哆嗦泛白,连句成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万柳似笑非笑看着佟贵妃,以前她处处退让,才让佟贵妃更加变本加厉。   不管在什么地方,老实人会吃大亏,在后宫中,真老实的连饭都吃不饱。   不在其位就不会明白那种心情,万柳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看到佟贵妃死人一样的脸色,她觉得做一个嚣张跋扈的人,真的是好爽。   万柳余光不时瞄向外面,见秋月匆匆走来,她朝佟贵妃突然诡异一笑,大声道:“姐姐说得是,我这就去搬。”   说完她挥挥手,远远候着的张富,李大牛,素兰几人一溜烟小跑进卧房,然后吭哧吭哧试图抬起罗汉塌。   佟贵妃莫名其妙看着万柳,总觉着事情不对,她忙疾步跟进去,见罗汉塌上放着几个包袱,伺候万柳的几个人正弯腰使劲在搬动罗汉塌。   花梨木做成的木塌太重,几人累得吃呀咧嘴,塌也只是微微动了动。   万柳上前帮忙抱起包袱,关心地道:“包袱我拿着就会轻一些,你们再加把劲。”   张富力气大些,将罗汉塌抬起了一个脚,往外挪得咯吱咯吱乱响。   万柳看得着急,忙又要上前帮忙,怀里的包袱不小心掉了下来,包袱皮散开,里面的书摔得到处都是。   佟贵妃已经被眼前的变化弄得一头雾水,她下意识朝地上摊开的书看去,看了一眼觉得不对劲,猛地弯下腰要去捡那本书。   这时万柳也蹭地蹲下了身,神色慌乱无比,眼疾手快将那本书抢了过去。   这下佟贵妃的疑心更重,飞快抓起了另外一本书,万柳急得都口齿不清了,结结巴巴地道:“姐姐......,这个......,姐姐把书还我。”   佟贵妃不理会万柳,抓着书哗啦啦连着翻看了几页,越看心跳得越快。   她脸色变幻不定,将书死死拽在手里,心砰砰直跳,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   “好你个不要脸的万氏,来人,把她给我拖到太皇太后跟前,我今儿个要好好清理后宫的污秽!”   万柳觑着眼前闪过的明黄身影,忙跪了下来,身体像打摆子一样乱动,哀求地道:“姐姐,你饶了我好不好,姐姐让我搬家我就搬,半点都不敢违抗,这些书,只是启蒙学习的书啊。”   佟贵妃这时也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转身一看,见到康熙背着手立在门口,兴奋得连礼数都忘了。   她舞着手里的书,急迫地道:“皇上,这本书是奴才从万氏这里搜出来的,她还有好多.....”   康熙心里说不出的恼怒,他面无表情,上前先扶起万柳,轻拂抚着她背,说道:“你别怕。”   他一个转身,抽走佟贵妃手上的书,合上之后,用力指点着书皮上《三字经》几个字。   “佟氏,你既然不识字,就不用再管理宫务了,滚回去好生反省吧!”   佟贵妃一腔抓住万柳把柄的高兴,瞬间被康熙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她怔怔看着康熙冷漠的脸,难以置信地呐呐地道:“皇上?”   康熙既厌恶佟贵妃的拧不清,又说不出的难堪。先前他才信誓旦旦对万柳承诺,允她一直住在万寿宫,没想到她转头就被人往外赶。   现在佟贵妃这种架势,拖了万氏去太皇太后面前,就是想要她的命。   对于佟贵妃这个表妹,看在额涅的份上,他自认为对她已经够好,对佟家也从没有亏待过。   就算太皇太后不待见她,他也还是破格封了她为贵妃。   万氏一直恭敬守礼,他对她那般宠爱,她也没有逾距一步,立了大功也没有贪心要什么赏赐。如果换了佟贵妃,早会拿来换娘家兄弟的荣华富贵了。   她只是想有个地方住,能有个她与他的一片天地,佟贵妃却还是容不下她。   康熙神色冰冷,失望愤怒各种情绪交织。他深深吸了口气,克制住升腾的怒火,冷漠地道:“选秀的事不用你插手,安排宫殿的事也不用你插手。   既然你没有读好书,学好规矩,我会派教养嬷嬷来好好教教你,就从《女戒》开始,从头学起,滚!”   佟贵妃吓得面若死灰,再也不敢吭声,几乎连滚带爬离开了。   康熙吩咐人将罗汉塌重新摆好之后,又挥手斥退了伺候的人,拉着万柳在塌上坐下,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   万柳垂着头,低声道:“奴才也不想皇上为难,佟姐姐终是皇上的嫡亲表妹,她既然有令,奴才也就是挪个地,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这张罗汉塌是皇上赐给奴才的,奴才舍不得留下来,想着搬动麻烦,需要费好些功夫,怕耽误了皇上用饭,所以就打发人来跟皇上禀报一声。”   康熙见她的包裹除了几件衣物,他给她的书之外,其他值钱的花瓶摆设一样没动,却想着要带走这么笨重的罗汉塌。   她把他给的东西珍重又珍重,心疼之余,又觉得歉疚,亏欠她良多。   “你就是太实诚,以后谁敢再欺负你,你只管抬了我出来,你还有我呢,”   万柳心里白眼快翻上来天,面上却感激万分,激动地道:“奴才多谢皇上,有皇上这份心就够了。奴才只想着与其他姐妹们和睦相处,不给皇上带来丁点的麻烦。”   说着说着她张着嘴,仿佛后知后觉般,停顿了片刻,颤抖着道:“皇上,奴才没事,奴才有皇上呢。可是,可是......”   康熙忙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不急,你且慢慢说。”   万柳倒抽了一口气,说道:“奴才只管着自己,要是奴才阿玛他们被人记恨了怎么办?”   康熙看着万柳,慢吞吞地说道:“那我给你阿玛加恩升官如何?这样想要欺负他的人,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万柳摇摇头,急着道:“皇上不用给阿玛格外的恩宠,阿玛能做好什么差使,就让他领什么差使。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这点道理奴才还是能懂。   奴才求求皇上,能多看着阿玛他们一点,只要他们不被人冤枉陷害就好。”   康旭脸上浮起了笑意,软声说道:“你且放心,以后只要是你娘家人的事,我都会亲自过问。”   万柳长长松了一口气,甜甜笑道:“皇上真好,奴才最最喜欢皇上了。”   她说完觉得不妥,忙害羞垂下了头。康熙从没有听过这么直白的话,他心神一荡,干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他靠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我也最喜欢你了,我们彼此心悦,晚上我们一起练习书上学到的东西好不好?”   万柳本打算好好来场出山之战,让他爽一爽。但是今天她演戏太过,有点累,也有点烦,决定先自己爽一爽。   “皇上,那个,奴才有个想法。”她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说道:“话说清楚了才能解开误会,奴才凭着此话一琢磨,这男女之间也一样啊。得好好沟通,比如身子哪里会痒,哪里会快活......”   康熙听得眉毛乱飞乱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飞快道:“对,你说得对,我还从没有了解过你,你快跟我说说看,你哪里会痒...”   万柳装作沉思的样子,然后低声道:“皇上,奴才这样也说不清楚。奴才以前见到过针灸的铜人,用铜人来做例子,说起来就一目了然了。”   康熙不仅身体痒,心也跟着痒得受不住,恨不得现在就与她一起去乾清宫。   只她还要去慈宁宫,他只得忍了下来,连声嘱咐道:“好好好,我书房里就有针灸的铜人,先前没想到还有这等好处。你一定要早些来,我们一起好好研习。”   晚上万柳陪太皇太后做完晚课,不等她开口问话,这次主动上前禀报道:“太皇太后,奴才今天又惹到佟姐姐不开心了。”   太皇太后看了万柳一眼,说道:“进来说吧。”   万柳忙跟着太皇太后进了正屋,跪下来恭恭敬敬地道:“佟姐姐说选秀会有新的姐姐进宫,钮祜禄姐姐,还有赫舍里姐姐都出身高贵,让奴才把万寿宫让出来给她们住,让奴才搬到景仁宫去。   奴才不敢不从,便遵命准备搬家。奴才得先去请示皇上,因奴才宫里先前的罗汉塌,先前奴才用多了黑炭被熏黑了,皇上重新赏了奴才一张新的。   皇上的赏赐奴才想着要带走,又怕带走之后不合规矩,就去寻皇上拿个主意。   只是佟姐姐在旁边守着奴才搬,奴才见佟姐姐忙,早已不耐烦。罗汉塌太重,伺候奴才的人搬不动,奴才便上前帮忙拿包袱。   奴才急中出错,包袱里面的书掉了出来,佟姐姐见了后大发雷霆,说奴才看了不该看的书。”   万柳咬了咬唇,怯怯地道:“奴才学问少,想着多识几个字,也好抄经念佛,皇上便赏了奴才《三字经》,《子弟规》这些书。   佟姐姐说奴才没规没矩,女子无才便是德,奴才是心比天高,便生气要拉着奴才到太皇太后跟前,用宫规处罚奴才。   恰好皇上来了,训斥了佟姐姐。太皇太后,奴才觉着心中惶恐,先前还想着要跟着苏嬷嬷学习蒙语,现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女子究竟该不该读书习字。”   太皇太后神色平静,片刻之后说道:“有些女子无才也不一定有德,反之亦然,男子也如此。   你别管其他人说什么,想要读书学习,就只管放手去做。学蒙语更好,既然你有心向学,以后你上午下午,各跟着苏茉儿学半个时辰。”   万柳忙磕头谢恩,站起身后又朝苏茉儿福身道:“嬷嬷,以后我得尊你为老师了,只是我愚笨不堪,学不会的时候,你切莫生气才好。”   苏茉儿侧身避开,笑着说道:“老师倒不敢当,你学不会我也不会生气,只是会打你手板心。”   万柳傻了眼,太皇太后与苏茉儿被她的模样逗得大乐,先后笑出了声。   等到从慈宁宫出来,万柳解决了佟贵妃所留下的问题,一身松快,本来想回万寿宫先洗漱一下,再去乾清宫打卡。   谁知走在半路,就被李进忠.微信拦住了,他急着道:“万主子,皇上早早差奴才来候着主子,只要主子一得空,就立即去见皇上。”   万柳看着李微信额头上都快急出了汗,只怕康熙等得更急,她嘴角抽了抽,说道:“走吧。”   到了乾清宫后面的寝殿,康熙已坐在南窗下等着,万柳看着炕桌上摆着手臂长的铜人,低头上前忍笑请安。   康熙招了招手,朝她抬了抬眉,笑着道:“你快过来坐。”   万柳上前坐下,伺候的人上了茶之后,康熙便迫不及待挥手斥退了屋子里的人,说道:“这个铜人可能用?要是不能用,我让人去太医院再寻几个清楚的过来。”   万柳装模作样打量着铜人,手上下抚摸了一遍,嗯了一声:“回皇上,奴才觉着能用。其实吧,就这些地方。”   康熙顺着她的指点,跟着摸上去,简直像打开了任督二脉,失声道:“这里?”   万柳垂下头扮羞涩,说道:“奴才先前学习的时候试了试,一碰到这些点吧,就又痒又说不出的快活。书上说,有擅口.技者......”   康熙呼吸急促起来,催促着道:“别的呢,别的地方还有吗?”   万柳慢条斯理点着铜人,说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多些耐心,速度快点不要停。   皇上等会可以跟奴才试试,若是有出入,奴才会提醒皇上。”   康熙觉着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喉咙发紧,他直直看着万柳,直哑声道:“我们快用饭。”   万柳轻咬着唇,眼波流转,若有若无抽了口气,轻点了点头。   康熙口干舌燥,深深吸了口气,急声吩咐传膳,几乎以急行军的速度用完饭,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便洗漱完爬上了炕。   万柳耐心无比,用手指引着康熙探索,他虽然开始还有些笨拙,最后慢慢熟练起来,将铜人身上学到的点,一一试探过去。   康熙好学,不时抬头询问:“是这里吗?”   万柳答了几次,最后被问得烦了,又太破坏现场情绪,她干脆直接压下他的头:“回皇上,就这里了,皇上得加快些呀……”   作者有话要说:  佟贵妃祭文中有提到她:“志在进贤、荇参差而必采”,意思就是推荐了其他后妃给康熙。 第三十一章   “夜冷清, 埋没日间的繁盛。下雨声,划破夜深的宁静...”   不知何时春雨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万柳侧头看向隐隐透着光晕的窗棂,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首老歌。   可后面的,她再使劲去想, 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短暂的绚烂之后, 是无限的孤寂。   她觉得, 自己需要一根事后烟。   康熙撑着手臂,含笑看着她, 看着看着就闷声笑起来。   他一直笑,一直笑, 笑个不停,最后软软扑倒下来,悠悠长叹。   “真是快活啊, 与以前都不一样,你知道的吧, 只需一想,就觉着无比满足。”   万柳翻了个身,她这时候完全没有交流的心思, 啰里八嗦的, 没劲儿透了。   与她自助差不多的水准, 真不值得大书特书。   万柳有时候觉得, 她也是大渣女, 用完就不认账的那种,比康熙还要过分。   不过,万柳看了一眼满足得像要飞升一样的康熙,穿里衣的手放慢了些, 慢吞吞地道:“皇上,奴才先前听说了赫舍里妹妹也要入宫。   她才十岁,唉,奴才的年纪与她比起来,真是好老好老了。”   康熙侧着身,一只手臂撑着头,眼神迷恋,划过她腰身充满力量紧致的肌肤。   闻言他笑了起来,说道:“她还小呢,只先选进宫,敬事房要呈了她的绿头牌,得过两年再说。”   万柳一听不用马上圆房,既然康熙说要过两年,那就过两年再去想这件事。她手下速度加快,很快穿上了里衣。   康熙舍不得她离开,心里柔情涌动,拉住她软声道:“还早呢,外面又在下雨,咱们再说说话好不好?”   万柳正要穿衬衣,转头看了窗外一眼,说道:“雨还不大,只蒙蒙细雨,不妨事。春雨贵如油,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大清定会国泰民安,奴才先给皇上道喜了。”   康熙听得龙颜大悦,说道:“你呢,你一直什么都不想要,因着你没有孩子,也没能升你的份位。你若不把六阿哥抱在跟前养着吧,有了六阿哥,也能封你为嫔。”   万柳像是被雷劈了,几乎是嗖地弹起来,猛然跳下了炕。   她有罪,不该贪图享受。   因为他积极的伺候,所以她没有直接起身走人,跟他多说了几句话,这下报应来了吧。   别人赏金银珠宝,她被赏了个大活人!   就算是猫狗万柳都不想养,一是她养不好,二是怕有牵挂。   且不说德嫔有多在意她的六阿哥,要是把他交给了万柳养,说不定德嫔会找她拼命。   在万柳的记忆中,九子夺嫡,可没有六阿哥的份,好像他早早就已去世。要是养了几年养没了,她还不得难过愧疚死。   万柳连规矩都不顾了,也懒得再找借口,斩钉截铁拒绝:“不要。”   康熙本来早就做好了打算,德嫔性情执拗,脑子有时候转不过弯,他担心被养出来的孩子随了她的性情。   万柳心性霍达,与德嫔一直交好,肯定会用心养育六阿哥。   关键她难得真正有见识,人又聪明,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现在听到她居然不愿意养六阿哥,除了郑经与三藩,康熙还没有被人这样不给面子直接反驳过。   他满腔的热情渐渐退却,沉声道:“大胆,岂能说你不要就不要……”   他见万柳低着头,背着光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又担心自己说得太重吓到了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禁缓和了许多。   “我都是为了你好,这后宫里,谁不想要个孩子伴在身边。伺候的奶嬷嬷奴才们我都会安排好,又无需你操心,只不过平时过问几句而已。   就算以后你有自己的孩子,多子多福,养子也是儿子,以后他长大了,也多个儿子孝顺你。”   万柳:“呵呵,我可去你大爷的吧,老子信了你的邪!”   说白了康熙就是看爹下碟,他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替她着想,就干脆直接封她做皇后好了。   做了皇后,所有的阿哥都得尊她为嫡母,满紫禁城都是必须孝顺她的儿子。   康熙觉得自己一心为她打算,快为她操碎了心,她却并不领情,依旧一声不吭穿着自己的常袍,压下去的火气又逐渐升起。   他生气中,还夹杂着莫名的委屈。   她每次侍寝后都急不可耐离开,从来不会多停留片刻。   他不找她,她从不会主动上前。虽然她嘴里说得好听,说不定都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   康熙越想越火大,翻身坐起来,眼神冰冷,“你走吧,给我回去好好反省!”   咒术最大的秘诀在于谎言,万柳一直在康熙面前将这句话运用得淋漓尽致。   但她用多了,也会觉得烦。   万柳尤其觉得,他表现出的帝王深情,简直是见了鬼,也太可笑了。   深情这件事,他完全不擅长,他的大清江山也不允许。   要渣就渣得明明白白,她不在意也并不需要啊!   他们之间只适合做身体交流,不适合做心灵交流。   万柳清醒得可耻,她只享受无条件的宠爱,再多她都要,但她拒绝拿不愿意的事情去交换。   比如养别人孩子这种扯淡的事,他就是封她为皇后,她也不干。   万柳什么都懒得说,福了福身之后走出了寝宫。   外面雨仍然下个不停,雨丝在灯光中飞舞,万柳站在廊檐下,伸出手去探了探,只有些凉,还不算太冷。   秋月拿着伞走上前,万柳接过来撑在手中,刚要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瓷器砸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秋月吓了一大跳,害怕得脸都白了,哆嗦着道:“主子......”   万柳没有回头,“走吧,没事。”   她撑着伞,走入了雨幕中。   “难辨现实与虚幻,现我只得低声嗟叹,浪漫是短暂。”   万柳突然想起了忘掉的歌词,她顿感如释重负,深深呼出了口气。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万柳还是担心了一瞬,康熙会不会下令砍了她的脑袋。   不过万柳很快就将这么荒唐的想法抛在了脑后,康熙又不是暴君,要砍她脑袋,昨晚盛怒之下就砍了。   他顶多是以后翻她的牌子,从此冷落她。   宫里被冷落的多了去,个人需求她可以自助,其他的吃穿住行,还有太皇太后这根粗大腿,可以暂时抱一抱呢。   至于更久远之后的事,万柳没有想那么多。明天的事情她都无法预料,更何况遥远的将来。   现在大致两三年一选秀,永远不缺新鲜水灵的新人。就算康熙现在宠着她,吃一样东西吃久了,总会换个口味,宠爱也撑不了几年,荣嫔就是前车之鉴。   其实不仅康熙如此,万柳更是如此,她也想换口味。   她暗搓搓地把宫内可能出现的真男人都想了个遍,大臣们都太老,也见不着。   现在武英殿正改修成造办处,有匠人在的时候,也不允许后妃们在附近出没,更加派了许多侍卫把手。   万柳想到那些新鲜可口的侍卫,制服什么的,立刻热血沸腾起来。   可惜,去年去打猎,她没能好好瞧瞧。现在他们离得太远了些,她根本没什么机会。   不然,嘿嘿,甘露寺回来的嬛嬛,想起来就爽啊!   万柳如以前一样,早起去陪太皇太后念佛,上午的时候留下来,跟着苏茉儿学习一个小时的蒙语。   她脑子里的瞎七八想,瞬间被如蚯蚓扭来扭去的蒙语打败了。   一条蚯蚓完全一模一样,有时候却有几种读法。万柳想哭,蒙古人不可以多发明几条蚯蚓,这样学起来也容易些啊。   更别说那饶舌的发音,万柳平时听苏茉儿与太皇太后她们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难。   等她自己开口时,舌头都无处安放,发出来的音逗得苏茉儿笑个不停。   不过苏茉儿是很好的老师,也不给她压力,放弃了教她认字写字,先从简单的请安日常交流教起。   比如:“奴才给太皇太后,皇上请安。”   “你吃了吗?”   “我吃了,你呢?”   其实学一种语言,最先学会的肯定是脏话,万柳想先从脏话学起。   比如:“贱人就是矫情!”   还有:“救命啊!”   “好汉饶命!”   “便宜些好不好?”   等等诸多实用的交流。   她也只是私底下想想,仍然大着舌头,老老实实跟着苏茉儿学怎么用蒙语给宫里的大佬们请安。   足足一个上午加下午,万柳总算流利地学会了给太皇太后与康熙请安。   在晚课的时候,万柳就迫不及待在太皇太后面前显摆了一翻,逗得她笑个不停,顺手赏赐了万柳一碗奶酪。   只是万柳没有机会在康熙面前显摆,去乾清宫打卡的时候,她发现屋子里多了新人,也少了些老人。   佟贵妃仍在承乾宫学《女戒》,荣嫔进了北二所就没能出来,宝答应也不见了踪影。   原本德嫔与她都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因为德嫔升了份位,位置已经挪到了宜嫔下首。   现在坐在原本德嫔位置上的,是一个生得眉眼如江南三月烟雨般的美女。   她身着粉色内衬外氅,最外面套着同色的褂襕,头上的包头用雪青色的绉纱制成,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就活脱脱一幅水墨山水画。   万柳看得直感叹,康熙真是艳福不浅啊,这个美女就应该是新来的妹妹卫氏了吧。   她见到万柳走过来,忙起身让开了,福身见礼,果真说道:“是万姐姐吧,我姓卫,姐姐坐这里来。”   万柳又感叹,不仅人长得美,声音也好听,如那黄莺出谷一样,听得耳朵都将醉了。   她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忙福身客气还了礼,指着卫氏下首的椅子说道:“没事没事,卫妹妹你坐吧,我习惯了坐这里。”   卫氏朝万柳嫣然一笑,也没多说,福身后重坐了回去。   很快敬事房的顾问行走了过来,宣布康熙晚上翻了卫氏的牌子。   屋子里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卫氏站起身朝大家福了福,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跟着顾问行走了出去。   *   东暖阁里,康熙召来顾问行,吩咐道:“将屋子里其他人的言行举止,全部都细细说一遍。”   顾问行心里一咯噔,糟糕,这次差使没当好,他根本没有顾着看屋子里其他主儿。   除了坐在门口的万柳,他一眼就能见着,关键是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啊。   顾问行没办法,深深弓着身子,只得先从万柳说起,干巴巴寻思着,勉强凑了几句话。   康熙一瞬不瞬听着,脸色沉了下来:“万氏就这些?”   顾问行忙跪下来道:“回皇上,奴才去宣旨的时候,万主子没有什么动静,然后奴才领着卫主子过来,万主子她们也走了,   后来万主子与德嫔娘娘在一起凑着说笑,奴才离得远,也没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康熙听到万柳还能与德嫔有说有笑,心里的无名怒火更甚,气得将手里的茶碗重重掼在了炕桌上,说道:“以后得更仔细些,需得丝毫不差报上来!”   顾问行磕了个头:“奴才遵旨。”   他躬身退了出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心中总算有了点谱。   那个万主子,以后他得多长几双眼睛,一定得把她看牢了。   *   外面还在下雨,万柳不想在廊檐下与伞挤来挤去,等到惠嫔宜嫔她们都出去之后,最后一个走出了屋子。   德嫔还站在廊檐下,见万柳出来,朝她招招手,笑着道:“万妹妹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我等你好一阵了。”   万柳走上前,不动声色打量着德嫔。   银芽说她怀孕时没有长肉,现在她亲自抚养着六阿哥,估计坐月子的时候补得好,看上去气色红润,整个人也比她刚怀孕的时候丰盈了许多。   不过现在德嫔不再与万柳互称姐姐,叫了她万妹妹。   万柳笑了笑,她们总算不都叫对方姐姐,分出了大小来了。她福了福身,说道:“好久不见姐姐,姐姐最近可好?”   德嫔笑着说道:“我还好,成天只管着照看六阿哥。虽说有奶嬷嬷在,可他片刻都离不得我。   只要一不见啊,就得转动着小脑袋四处找,见到我之后,挥舞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   哎哟,万妹妹,你是没有见到,一见到啊,那心都得化了。”   万柳听着德嫔滔滔不绝说着六阿哥,她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接手六阿哥,不然德嫔肯定会生吃了她。   德嫔边走边说,银芽撑着伞跟着举在她的头顶,万柳撑着伞跟着默默听。   她说够了六阿哥之事,对万柳直言不讳地道:“万妹妹,你得趁着年轻,早些生个孩子。   戴妹妹生了七阿哥,现在卫妹妹已经被翻了几次牌子,你最好能赶在她前面,生个八阿哥才好。”   万柳想笑,又不是点菜,点哪个阿哥就是哪个阿哥。她想到雍正的死对头八阿哥,觉得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不过现在德嫔已经不是以前的白板,气势底气随着份位见长,为万柳好的话语中,隐隐带着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万柳也没如以前那样随意,见伞尖上的雨水滴到了德嫔的肩上,干脆行驶起了银芽之责,将伞全部挪到了德嫔的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了外面。   秋月跟在后面,见状忙上前将伞撑到了万柳头顶。德嫔这才恍然察觉,她皱了皱眉朝银芽望去,厉声道:“怎么能让万妹妹淋着,你该早些提醒我才是。”   万柳见银芽脸色一白,她忙福了福身,连声道:“都是奴才的不是,请主子责罚。”   她请完罪,又朝万柳福身道:“万主子,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蠢笨,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万柳心里长叹,只看着就觉得累。   幸好前面就是万寿宫,她对银芽笑了笑,朝德嫔福了福,说道:“姐姐要忙着回去照看六阿哥,我就不请姐姐进去坐了。以后姐姐得了空,我们再好好说话。”   德嫔一听到六阿哥,也顾不得罚银芽,忙道:“哎哟,我得赶紧回去,出来了这么大半天,不知道六阿哥会哭成什么样。”   万柳看着德嫔脚步匆匆离去,银芽举着伞小跑着跟在她身后,收回目光笑了笑,回了万寿宫。   连着许多天,万柳就一直在陪跑,没有被康熙翻过牌子。   卫氏被翻得最多,剩下来的就是宜嫔德嫔,惠嫔也如万柳一样,一次都没有被翻过。   等到钮祜禄氏她们进宫时,万柳的大姨妈来了,不用去打卡上班,没有遇上新人。   等大姨妈好了之后,她的绿头牌却被撤了下来。   万柳知道肯定是康熙下的令,天气越来越热,鬼才想冒着炎热出门。撤了绿头牌正和她意,躲在凉爽的屋内吃瓜果,快活似神仙。   太皇太后隔天就得知此事,马上将万柳召了去问话。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开口就直接道:“先前都还好好的,你何时惹恼了皇帝?”   万柳想了想,跪下来恭恭敬敬地道:“回太皇太后,奴才也不知何处惹恼了皇上。   奴才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上次皇上说,要将六阿哥给奴才养,奴才没敢接受的那次。”   太皇太后一愣,哦了一声,“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又为何拒绝?”   万柳脑子转得飞快,答道:“回太皇太后,奴才自知愚钝不堪,担不起养育阿哥之责。   虽说养育阿哥有奶嬷嬷奴才伺候,不用奴才亲自动手,奴才还是懂得,养孩子不仅仅是让他吃饱穿暖,教大于养。   比起皇上的厌弃,将大清尊贵无比的阿哥养歪了,才是最大的罪孽。   奴才惹了皇上不开心,奴才有罪,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不苟言笑的的脸,渐渐浮上了些笑意,说道:“你倒想得周全,教可不是大于养。   起来吧,皇帝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以后待他想通了,自不会再与你计较。”   万柳磕头谢恩之后站起身,太皇太后又笑着道:“过两天就要去南苑避暑,你回去收拾一下,也随着一起前去。   苏茉儿说你聪明,蒙语学得快,学习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了南苑,你也不能拉下学习,更不能再莽撞跑出去招惹狼。”   万柳本来以为康熙生气,会把她从公费避暑的名单上划掉。不过听到太皇太后亲自点名让她随行,自动屏蔽了学习与惹狼的话,她又磕头谢了恩,喜滋滋回去准备了。   去年是秋月与张福随行,万柳虽然觉得秋月比素兰聪明,更想带她前去。   但是见到素兰期盼渴望的小眼神,像小狗一样在她跟前绕来绕去,最后忍不下心,宣布今年带素兰与李大牛去南苑。   一大清早,万柳的马车就跟在了太皇太后的銮驾之后,无聊等着冗长的启程流程。   等到太阳已经渐渐升上了天空,马车里也热了起来,康熙的御驾还没有启动。   万柳不耐烦地将车帘掀开条缝,偷偷朝外面打量。素兰活泼,不禁也伸长脖子,凑上前跟着看热闹。   这时,两个年轻的侍卫,手上各捧着一个匣子,一并朝太皇太后銮驾走了过来。   走在左边的侍卫,清瘦颀长,长得眉眼温和,看上去温润如玉。   右边的侍卫比左边的还要高一些,五官英俊深邃,妥妥的型男派。   万柳看得眼里星星直冒,哎哟喂,制服帅哥,两个都是她的菜。   清瘦温润的,是暖男,适合拿来谈情说爱。英俊高大的,她再仔细打量了几眼他的鼻子,笔挺如峰,适合拿来,咳咳。   两人走到太皇太后銮驾前停住,请安之后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了苏茉儿,然后又一并走回了康熙御驾前的侍卫队伍里。   万柳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依依不舍放下了帘子,装作不经意地道:“皇上真是孝顺,时刻都念着太皇太后,这时还差了人给她送东西来。”   素兰立刻附和道:“是啊,皇上可是天下最孝顺之人,差了纳兰大人与曹大人来送东西,奴才估摸着是些新鲜的果子吃食。早上起得早,又等了大半天,太皇太后也该饿了。”   我的个乖乖!   万柳使劲摁住了扑通扑通跳动的心。   她没有猜错的话,纳兰大人就是大诗人纳兰容若,曹大人就是曹寅。   她内心狂吼,啊啊啊,去年他们去哪儿了啊,那次怎么没有跟康熙一起去打猎呢,不然她就有机会近距离与他们接触了啊。   说不定,嘿嘿,甘露寺嬛嬛做得没意思,她想要若若为她写:“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不过有个写《红楼梦》的孙子也不错,她一定成天捏着他耳朵吩咐,一定要好好保管好手稿。   后四十回稿在人在,稿亡,算了,人也还是在吧。   万柳脑子里全是不能言说的粉色泡泡,这时梁九功走到了她的马车前,素兰拉开车门欠身请安,她也只得回到现实,客气地问道:“梁总管找我何事?”   梁九功弓着身子请安,说道:“回万主子,皇上差奴才前来,说外面人多眼杂,万主子得守着规矩,不能随意掀开车帘四处张望。”   万柳心里暗骂了一声,莫非康熙的眼睛是猎隼做的,这么远都抓到了她在偷看。   她颔首道:“皇上教训得是,不过我的车帘不是自己掀开的,是被风吹开的。请梁总管回去禀报给皇上,我一定会多加小心,不让风将车帘再吹起来。”   梁九功应声,回到了康熙的御驾前,将万柳的话一字不差地回了。   康熙板着脸,问道:“就这些?”   梁九功顿了一下,回道:“回皇上,万主子就说了这些,其他的没了。”   康熙沉着脸生闷气,哪里来的风能吹到车里面去,她纯粹就是在打胡乱说。   既然他已经递了□□过去,她也不知道顺势抓住,顺便问候他一句。亏他以前还认为她聪明,真是愚笨不可教也!   到了南苑,万柳又住回了上次的院子,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康熙差李进忠送来的灰色金刚鹦鹉。   万柳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李微信,他一如既往地恭敬,将鸟笼递过来,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万主子,这只八哥叫灰团,可机灵了,皇上得了之后爱不释手,亲自教会了它说许多话。   皇上吩咐奴才,将灰团送给万主子解闷儿。高全儿懂得养八哥,他以后负责养,万主子只管闲着逗逗趣儿就好。”   高全瘦得跟猴儿一样,人也机灵如猴,立刻上前响亮地磕了个头:“高全见过万主子,给主子请安了。   万柳忙抬手道:“起吧,不用多礼。我不懂养鸟,以后还得劳你多费心。”   高全忙称不敢,上前对一直歪着脑袋打量万柳的灰团说道:“灰团儿,皇上先前教了你许多话,你快说来给万主子听听。”   灰团扑闪着翅膀,伸着脖子,连着叫嚷了几声:“万氏是蠢蛋,万氏是蠢蛋!”   万柳:“......”   你妹啊!   好小心眼的康熙!   作者有话要说:  “夜冷清,埋没日间的繁盛。”—-来自余剑明《短暂的浪漫》   “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性德《画堂春》   这时曹寅与纳兰性德都还是康熙的御前侍卫。 第三十二章   万柳很想把那只灰不溜秋的鸟拿来烤了。   这几天她心情很不好, 见到了纳兰性德与曹寅,并且做出了一番不宜公开的脑力风暴之后,她突然想到, 他们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肯定早就妻妾成群了啊!   虽然万柳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但她还是有底线, 已有家室的男人还是算了。   三条腿的癞.□□不好找, 三条腿的男人在宫里也一样不好找。   万柳很郁闷,好不容易看到个能让她多巴胺跟喷泉一样乱涌的, 转眼间就成了过眼云烟。   偏偏,那只鸟, 一天到晚都在说个不停。   它聪明得很,见到万柳就喊:“蠢蛋来了,蠢蛋来了。”   负责伺候它的高全, 开始被它吓得赶紧给万柳磕头,生怕她一怒要将帐算到他头上。   后来高全见万柳懒得跟一只鸟计较, 又耐着性子去跟灰团沟通,只差点没给它跪下了。   谁知那货鸟都不鸟他,还歪着脑袋骂:“狗奴才, 狗奴才。”   万柳决定治一治这只灰毛, 上午学完蒙语回来, 她走到鸟笼前, 它梳理了下自己的羽毛, 歪着脑袋,绿豆眼不屑看着她,扯着嗓子又在嚎叫:“万氏,蠢蛋, 蠢蛋来了。”   万楼冷哼一声,其它的八哥都五颜六色漂亮得很,这狗东西,灰不拉几的。只尾巴上一点红,看上去好像红裤头没塞好露了出来。   它只长得丑也就算了,关键是嘴毒得很,成天骂骂咧咧日天日地。万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康熙是拿来气她的。   她知道它小脑瓜子机灵得很,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也不跟它多废话,冷哼了一声,直接威胁它道:“但凡我听到你以后再骂一句,就饿你一天。   高全,从现在开始到明天这个时辰,都不许再喂它吃东西,省得它吃饱了有力气乱叫。”   高全也被灰团折腾得不轻,忙躬身应下了,抹去头上的汗水道:“奴才遵命。万主子,灰团以前不这样,它可懂事听话了,皇上最喜欢逗它。”   灰团怒了,瞬间变成了愤怒的鸟,在笼子里扯着嗓子大喊:“你敢,大胆奴才,给我拖下去打板子!”   素兰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崇拜得眼冒星星,说道:“主子,这只鸟好聪明啊,就跟那人一样,什么话都会说。”   万柳斜了她一眼,这丑八怪还会看人下碟。平时素兰去逗它,它看都不多带看一眼,干脆转过身拿屁股对着她。   什么人养什么样的鸟,鸟随其主,它把康熙的那些臭毛病,真是学得惟妙惟肖。   万柳根本不理会它的乱嚷,转头就进了屋,谁知道它精神好得很,一直在外面扯着嗓子骂:“蠢货,你敢,来人,将蠢货拉下去打板子!”   她气得半死,从屋里冲出去,扬声道:“高全,把它给我关到厢房里面去,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谁都不许去搭理它。”   高全忙将笼子提去了厢房,灰团倔强得很,被关起来之后,它虽然还在上跳下窜的骂,万柳在正屋里听到的声音总算小了些。   万柳成天除了在太皇太后院子里念佛学蒙语,剩下的时间都在跟只鸟斗法。   这天鸟被关了大半天,万柳上午回到院子之后,厢房里安安静静,一点声都没了。   万柳也只是想治治它的臭毛病,哪忍心它真挂了,悄悄将厢房门推开了条缝望进去,与它的小眼睛瞬间四目相对。   万柳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觉得有些尴尬。旋即她又想笑,见到别的鸟她没有尴尬,见到它倒尴尬了,这实在也太尴尬。   她自己快绕晕了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道:“知道错了?”   灰团转过身,拿屁股对准了她,还傲气十足地道:“我饿了渴了!”   万柳忍笑,它就跟熊孩子差不多,得好好管教。见它有软化的迹象,她便大慈大悲地道:“好吧,既然你知道错了,我今天就暂且放你一马。高全,把它提出来,给它些吃的喝的。”   高全忙应下,躬身上前提了鸟架子挂在廊檐下,拿来了水与小米喂它。   万柳见它嘴虽然硬,吃得倒欢快,小脑袋点个不停,忽略掉它的那张臭嘴,居然觉得它很可爱。   她吩咐素兰去拿了枇杷来,亲自剥了皮放进它的食槽里,慢条斯理地道:“这才乖嘛,以后只要你听话,我给你好吃的好玩的,还让你从笼子里面出来,不把你关着。”   灰团抬起小脑瓜子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思考,过了一会,什么都没有说,又埋着脑袋继续吃枇杷。   除了鸟成了愤怒的小鸟,康熙也气得不行。   他把番邦送来的八哥赏赐给了万柳,连着等了好几天,她都无动于衷,连上门来谢恩的礼数规矩都忘了。   康熙连着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决定冷着她几天,让她知错。   冷了几天之后,他突然想起,他已经冷了她好几个月了,她根本没有一点知错的觉悟。   于是康熙坐不住了,打算亲自上门去看看,不然他的八哥可就等于打了水漂。   万柳与灰团连续斗了好几天,它的气焰总算低了下去,不敢再骂她蠢蛋,只见到她时,嘴里发出“啾啾”声以示不屑。   只要它不骂人,万柳也乐得逗它玩,平时她除了去太皇太后的院子,又不用去康熙处打卡,闲着无聊的时候就教它说话。   于是院子里,经常能听到灰团在喊:“再便宜一点点,老板行行好,便宜一点点。”   “买一送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戗菜刀模剪子咧!”   开始的时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还觉得新奇好玩,听久了就习惯了。   只每天它一说话,院子里就好像成了集市,热闹无比。   这天傍晚万柳回到院子,先逗灰团说了一会话,便回到了屋子里洗漱用饭。   刚用完饭坐下来吃茶,素兰便进来道:“主子,钮祜禄主子来了。”   万柳愣了一下,钮祜禄进宫之后,虽没有正式晋封,一应份例按照妃的等级供给,已经是准妃的品级了。   两人之间也只是远远见过一面,并没有什么交集,这时候她上门,万柳虽不知道她的来意,也不能拦着她,说道:“去请进来吧。”   素兰立刻出去,迎着钮祜禄氏进了院子。万柳站在门口,见她一身湖绿衬衣,头上戴着翠绿轻纱包头,五官只能堪称端正,但胜在年轻,看上去俏生生的,像是春天发芽的新绿。   万柳福了福身请安,说道:“姐姐来了,我早就想来给姐姐请安,又怕姐姐忙打扰到姐姐。”   钮钴禄氏还了半礼,笑着道:“妹妹无需多礼,我也没什么事,傍晚天气凉爽,便出来散散步。   经过妹妹院子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八哥的声音,以前我家里也养了八哥,听到后觉得亲切,便贸然前来拜访,还请妹妹不要见怪才好。”   万柳看了一眼睁着小眼睛打量钮祜禄氏的灰团,警告地瞪了它一眼,希望它不要又开口乱说话。   钮祜禄氏不知道它的臭毛病,不然还以为是她故意教的,平白无故就得罪了人。   幸好灰团只看了几眼钮祜禄氏,便低着头啄自己的羽毛。万柳这才笑着道:“听说好的八哥难寻,姐姐家里养的是哪种?”   钮祜禄氏走到灰团身边,眼里都是惊奇,说道:“我家里只是寻常的虎皮八哥,听哥哥说,番邦送了好些新奇的鸟给皇上,这只金刚八哥就是番邦送的。   金刚八哥可聪明了,市面上千金也难求到一只,没想到皇上把它给了妹妹。”   万柳对八哥没有研究,她以前看过八哥唱歌说话的视频,以为八哥都很聪明,听到钮祜禄氏一说,她才知道这只鸟有多贵重。   万柳不动声色打量着钮祜禄氏的脸色,只见她满脸的艳羡,走上前逗着灰团:“你叫什么名字啊?”   灰团抬头看了她一眼,高冷又不耐烦地道:“关你什么事,傻不傻呀。”   万柳顿时尴尬无比,这句话她经常对灰团说,现在她总算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了。   她忙对钮祜禄氏道:“它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些臭毛病,喜欢打胡乱说,姐姐你千万别跟它计较。”   灰团在架子上走动了两步,顺便插了万柳一刀:“跟你学的。”   万柳:“......”   钮祜禄氏乐得咯咯笑个不停,也惊叹不停:“它真是好聪明啊,还会跟你对话呢,我家的虎皮只会含糊说几句话,还得仔细才能听清楚。   当时我听到哥哥说它这样聪明,我还不相信呢。今天一见才知道原来竟是真的。”   万柳怕灰团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忙招呼着她道:“外面热,姐姐进屋去坐坐吧。”   钮祜禄氏四下打量着院子,随着万柳进了屋,素兰上了茶,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感概地道:“皇上待姐姐真好啊,给了姐姐最好的宫殿,最好的院子,还给了姐姐那么聪明的八哥。   那些人啊,成天就净爱说闲话,说什么万寿宫本来是要给我住的,最后姐姐不让,皇上心疼姐姐,还是让姐姐住在了里面。   我觉着他们是在故意挑拨离间,佟姐姐都没能住进万寿宫,皇上怎么能让我住进来。   过些时日要进宫的赫舍里妹妹,还勉强能够格住一住,姐姐你说是吧。”   钮祜禄氏住在以前荣嫔住的院子,在宫里住在延禧宫主殿。其实真正算起来,万柳除了离康熙与太皇太后近一些,住处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这话听起来就有意思了,看来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每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万柳笑了笑,干脆说道:“够不够格我说了不算,太皇太后与皇上让我住哪里,我就住哪里,哪能由我挑挑拣拣。”   钮祜禄氏没有接话,又抿了口茶后放下茶碗,笑着道:“妹妹这里真凉快,屋子里根本不用放冰鉴。   我那边屋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放了冰鉴吧,又觉得冷,不放吧,又闷得慌,在屋子里总是呆不住。   这些都还好,主要是我才进宫不久,也没能有个说话的人,成天都闷得慌。   今天一见妹妹就觉着特别投缘,想跟妹妹多说几句话,顺便跟着妹妹学学佛,以后也好打发无聊。   妹妹,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万柳想翻白眼,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当然不当说,她忍了忍,还是微笑着说道:“姐姐言重了,你尽管开口就是。”   钮祜禄氏站起身,朝着万柳福了福,可怜巴巴地道:“妹妹,我能不能搬来跟你住几天。你放心,我不住正屋,就住在厢房里就好,等到天气凉快些,我就搬回去。”   万柳瞬间就想把灰团放出来骂街。   钮祜禄氏的手段不咋样,但脸皮那是一等一的厚,普通人绝对不会跟初次见面的人,提出这种要一起同居的要求。   她住进来,依着她的身份,万柳好意思住在正屋吗?   估计回到宫里后,她又会说,屋子里的地龙不好,觉着太冷,要搬来万寿宫跟万柳一起住,然后顺便再住进正屋。   她这般礼貌地请求,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出言拒绝,这样就能把两个住处都抢过去了。   万柳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平时一个人住着也觉着无聊,想要有个说说话的人,只是院子是太皇太后赐下来的,我不敢随便做主。   不如姐姐去太皇太后跟前说一声,反正姐姐的姐姐是孝昭仁皇后,阿玛又是一等公,身份尊贵无比,姐姐说了保管能成。”   钮祜禄氏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哦,我都忘记了这茬,长者赐不可辞,倒是我令妹妹为难了。   这么小的事,哪能去太皇太后面前烦她,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过妹妹,我以后能常来找你说话吗,那只八哥我真的好喜欢,想多跟它玩玩。   妹妹要是觉着吵,我把它带出去走走也行,鸟也不能经常关着,得放出去遛一遛。”   万柳心里白眼狂翻,她想抢的,不是康熙送的鸟,是康熙的鸟。   鸟就是资源,是保证她钮祜禄氏出了辅政大臣,出了一个皇后,再多出一个皇后。   最好用了鸟之后,她能生出几个儿子,让钮祜禄氏的富贵,如同黄河水般川流不息。   想屁吃呢!   万柳不想与她这样继续打太极,干脆地道:“这不行呢,八哥是御赐之物,我也不能随意借人。”   钮祜禄氏也不生气,更没气馁,她根本当没听见,自说自话道:“那我就不打扰妹妹了,明儿个我再来找妹妹说话。”   送走钮祜禄氏,万柳想着她明天还要再来那句话,斜倚在软塌上,好半天都没有恢复过来。   万柳沉思,钮祜禄氏太难缠,要是天天被她找上门,那日子也不用过了,一定得把她解决掉。   素兰在旁边收拾茶碗,看了看万柳,欲言又止。   外面的灰团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万柳听得脑仁疼,干脆拿软垫堵住了耳朵。   她瞄见素兰在一旁愁眉苦脸,拿开软垫,皱着问道:“你又怎么了?”   素兰轻叹了口气,宫里又进了新人,与万柳一起进宫的乌雅氏,都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才被宠幸不久的卫氏也已经有了身孕。   倒是她,进宫这么久,肚皮一直没有动静,也许久都没有被翻牌子。   她半点都不着急,素兰都快替她愁死了,她却还有心思成天逗鸟玩。   素兰抿了抿嘴,苦口婆心劝道:“主子,你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皇上了,不如拿点银子出来,去敬事房打点一下吧。”   万柳没想到素兰还挺替自己着想的,不由得笑着逗她:“没钱呀,再说许久没见,皇上又不会长变样。”   门口的康熙,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见两人只顾着说话,没有见到他来,装作咳了咳。   素兰动作快,下意识福身蹲了下去。万柳听到声音,先抬眼看向门口,见康熙站在那里,脑子里浮起的第一念头就是:“你有一份鸟快递,请注意查收。”   她忙垂下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去掉。该死的灰团先前在外面喊“给皇上请安。”,她还以为是它又在乱叫呢。   看来以后一定要多注意些,不然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他听到后又是一场麻烦。   不过,万柳觉得康熙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大一样,她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痛苦不堪地收回了视线。   得了,康熙开始了蓄须,左右嘴角各留了几根胡须。她一是想数一数是不是对称,二是实在看得眼睛疼。   鼠须看上去,真他娘的丑,就算他有帝王霸气,也挡不住鼠须带来的猥琐气质。   她深深垂下头,忙起身请安,说道:“皇上怎么来了?”   许久未见,康熙想起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初一见到万柳,其实还有淡淡的尴尬。   不过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能来吗?   他又有些生气了,对素兰摆了摆手,她忙躬身退出去,他这才随意找了个借口,板着脸说道:“我来看看灰团好不好。”   万柳忙朝外走,说道:“灰团活蹦乱跳,奴才把它养得很好,它现在不会再骂脏话了,皇上不如来一起来看看吧。”   康熙嘴角抽了抽,重又不自在起来,哪好意思去看那只鸟,忙伸手拉住她道:“我先前已经听到了,它现在又学会了许多话,这些话可都是你教的?你教什么不好,尽教它一些市井之言。”   万柳不想与他争辩,顺着他说道:“是,都是奴才的错,以后奴才只教它背诗。”   康熙手一沾上她的手臂,就不肯再放开,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也渐渐抹开了脸皮,拉着她到塌上坐下,问道:“灰团聪明得紧,学说话学得极快。你呢,你的蒙语可学好了?”   万柳现在的蒙语,勉强能简单日常对话,只是认字与写还是一塌糊涂,她不想提这个话题,说道:“回皇上,奴才还在努力学习中。   不过奴才的佛念得好,先前钮祜禄氏姐姐来了,她还说要搬来奴才这里住,要跟我一起学佛呢。”   康熙愣了下,说道:“学佛就学佛,哪用得着搬来跟你一起住。”   万柳说道:“皇上说得是,奴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姐姐说,她的院子不好,又闷又热。   她宫里分到的宫殿也不好,她又刚从家里进宫,住着不习惯。不知她从哪里听说,奴才住的地方最好,想要与奴才换一换。   奴才想想也是,姐姐身份尊贵,自小吃的穿的住的,那是一等一的好,差一点点就不行。   姐姐见到了灰团,也喜欢得不得了,说她家里养了只虎皮八哥,没有皇上给奴才的好,想要拿灰团去养。   只这些都是皇上给奴才的,奴才做不了主,恰好皇上来了,奴才想问一问,灰团可不可以给了姐姐,奴才的宫殿与院子,都与姐姐换一换吧。   她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照理说宫内最好的地方,都该由着她选着住。   反正还有赫舍里妹妹也要进宫,到时候说不定也要跟奴才换,不如现在就先换掉吧,倒省得让皇上一次次左右为难。”   钮祜禄氏在康熙面前,也曾有意无意嫌弃住处离乾清宫有点远。这时他再听到万柳一说,心里更不悦了,她既然进了宫,哪还由得她摆谱。   康熙脸立刻沉了下去,冷声道:“既然答应了你,又岂能出尔反尔,你不需理会她们。你放心,背后那些成日磨牙的,我定会查清楚,严加惩治。”   万柳暗自冷笑,查你妹,没有主子的授意,奴才又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们才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到处嚼舌根。   她知道康熙还面对着郑经与吴世璠两处混乱,前朝也需要钮祜禄氏与佟氏,甚至赫舍里氏等重臣的支持,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万柳怕多说多错,抿嘴一笑,感激地道:“皇上对奴才真好,奴才有了皇上这句话就放心了。   奴才觉着皇上一直都好威风好厉害啊,今天皇上蓄了须,奴才见到之后,觉着皇上比那画上的太上仙君还要稳重威严。”   康熙:“......”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闷闷地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老?”   万柳忙急着道:“奴才不会说话,请皇上恕罪。奴才不是觉着皇上老,是稳重。   奴才玛法也蓄了须,他比皇上不知道老多少倍,可他就只是老,不若皇上这样稳重。“   康熙听得更堵了,他瞪着她道:“哪里有你这样夸人的。照着规矩上了年纪就得蓄须,不然看上去倒显得虚浮不牢靠。”   万柳眨了眨眼,呐呐地道:“皇上,奴才不明白了,不是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吗?   皇上就是皇上,只一站在那里,天下人都得规规矩矩三跪九拜,跟有没有胡须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皇上的规矩就是规矩,皇上这般英伟帅气之人,若是别人见到皇上不蓄须,他们羡慕皇上的英伟不凡,也东施效颦跟着一起学。   自此以后就带起了一股不蓄须的风气,以后皇上就是开创了不蓄须的美男子,永垂清史。”   康熙顿了下,他其实开始看着镜子里的人好似变了样,与朝上的那些老臣差不多,心里总是不得劲,觉得自己跟他们一样老了。   听万柳这么一说,他觉着也有些道理,摸着胡须道:“我明天先且剃掉试试。”   万柳一听心里大喜,他平时总是戴着各式帽子,不大见得着他剃得光光的脑门儿,也就能暂时忍下他奇丑无比的发型。   可鼠须长在脸上避无可避,她既然能怂恿他剃掉,以后等到康熙的统治巩固之后,她要试试看,能否让他把头上的头发留起来。   康熙眼神瞄向万柳的腰,觉着那里又纤细了许多,想到她腰上的线条,他摸过无数遍的铜人,心里一热,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身子在榻上动了动,又左顾右盼了几眼,伸了个懒腰道:“忙活了一天,腰都有些酸了。外面凉快,咱们出去走走,顺便松松筋骨。”   万柳哪里不知道康熙心中所想,她暗自偷笑,轻轻啊了一声。   康熙不解地看向她:“怎么了?”   万柳垂下脑袋装羞涩,期期艾艾地道:“回皇上,奴才...,奴才身子不方便。   前面因为奴才的绿头牌...,奴才也就没有将月事报上去。奴才走动不大方便,请皇上恕罪。”   康熙:“......”   白忙活一场,白惦记这么久,最后落了个空。   作者有话要说:  非洲金刚灰鹦鹉智商很高,能真正与人类对话,有画师留下来番邦送给清廷的珍奇鸟类画,上面就有灰鹦鹉,还有火鸡。   祝各位小天使端午快乐,心想事成。 第三十三章   万柳看着面前的一堆补品直犯愁。   不知道康熙跟钮祜禄氏怎么说的, 她总算没有再上门来找万柳。   但他得知她大姨妈来了之后,就赐给了她一堆补血益气的药。   他们之间的信使李微信传了他的话,说是冬病夏治, 让她好好吃药,将她冬天身体不好的毛病也给一并调理了。   万柳哪里来的毛病, 她根本不需要吃药, 再说冬天冰天雪地的, 她得放假窝冬,才不要大冷天去打卡上班。   天气热,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每天喝几大碗药下去, 肚子里只剩下药水在晃荡,连呼出来的气都透着一股药味。   要是再继续喝下去,她真的得病了, 干脆吩咐素兰,让她不要再熬那些补品。   康熙出去巡了几天营, 晚上回来后来到万柳的院子,她见他脸晒黑了些,嘴角的鼠须剃掉后, 恢复了精神奕奕, 看上去顺眼多了。   要是他一直留着那丑得惊天动地的两撇胡子, 他就算是能把铜人弄活, 她也没有心思让他动嘴。   胡子太痒, 心里阴影实在太大,她会因此患上厌床症。   于是万柳上前请安的时候,态度真诚了许多,不顾基本法乱拍他马屁:“皇上今天真是好好看啊, 比那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还要俊俏。”   虽然这句话不伦不类,夸一个皇帝似乎不太合乎规矩,但没人能拒绝好听的话。就算再假的夸赞,也比说残忍的实话戳人肺管子来得好。   康熙一听,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止不住的得意,想笑又绷住了,说道:“画里走出来的可是仙子,我是男人,岂能跟女人一样。”   万柳随着他在罗汉塌上坐下,倒了茶放在他手边,“画里有女仙子,也有男仙子啊。皇上在奴才心中,就跟那男仙子一样。”   康熙端起茶碗,挡住了脸上再也摒不住的笑意。他听过大臣在折子上夸他天子之威,却从没有人敢这么直白说他长得好看。   也只有她这样心思纯粹,又不懂得如何掩饰的女人,一心崇拜他,才会说出心里的实话。   他心中喜悦乱窜,不禁放下茶碗,温柔地望向她,关心地问道:“你的药可吃了?我亲自督促太医院给你开的补药,养到冬天,你今年就不会再生病了。   这么久你都还没有身孕,你也无需担心,等你养好身子之后,孩子自然就会来了。”   万柳不知道康熙为何又扯上了孩子,难道他还觉得他的儿子不够多?   她懒得跟他说这个问题,只敷衍地附和了声,深深呼出口气,伸出手臂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皱起眉头道:“奴才现在连出的汗都是一股子药味,肠胃里也是药水,饭都吃不下了。   是药三分毒,补药也是药,奴才也不知道,不能吃饭只能吃药,到最后究竟是补还是泄。”   康熙急了,忙关心地道:“那可不成,人怎能不吃饭,不然哪里来的力气,你多少得吃一点进去。”   他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说道:“皇玛嬷只怕歇着了,就不要再去吵到她。你想吃什么,让奴才从我的院子里做好了给你送来。”   万柳摸了摸肚子,嘟囔着道:“奴才不饿,什么都吃不下,皇上,奴才只要少吃几碗补药,就能留着肚子吃饭了。”   康熙无奈,只得说道:“好吧好吧,调养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急不来,你就少吃药,多吃饭。”   万柳忙笑着道:“多谢皇上,皇上真好,对奴才也好,对太皇太后也孝顺,真是天下最最好的人。皇上,太皇太后见着你剃了胡须,有没有夸赞你俊俏啊?”   康熙失笑,说道:“皇玛嬷哪能跟你一样,见着我剃了胡须,只随口问了一句,我谎称不方便,她也没有多说。”   万柳听到太皇太后没有反对,心里的一颗石头彻底落了地,只要她还要见康熙,以后绝不会让他留那又老又丑的胡子。   康熙提到不方便,又看了一眼放在屋角的滴漏,皱了皱眉,扬声道:“梁九功。”   屋外守着的梁九功闻声躬身走了进屋,康熙吩咐道:“去把我屋子里的西洋座钟,搬一座送到这里来。”   万柳暗自挑了挑眉,看来康熙今天心情甚好啊,她的乱拍马屁还是有效果,居然一出手就是贵重的西洋钟,她装作激动得起身,腿慢慢弯下去,要下跪谢恩。   康熙往前一俯身,伸手搀扶住万柳,顺势揽上了她的腰。   他的手先停顿了下,然后上下游移了片刻,轻笑道:“你这里与别人不一样,我最最喜欢了,比那画上的仙子腰还要美。   以后你的腰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不用再胖,也不用再瘦。”   万柳想笑,康熙还懂得商业互吹了,他摸腰无数,暂时赐予他一定的发言权。   不过她一直坚持拉筋,练习平板撑与卷腹,可不是因为他的这点儿赞美。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有那么点道理,因为万柳最爱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她是为取悦自己在保持身材,他的要求对她来说,就等于他放了个屁。   梁九功带着小太监很快搬来了西洋钟,康熙亲自指挥来指挥去,最后让他们把钟摆在了坐在罗汉塌上,抬眼望过去就能看到的位置。   康熙又兴致勃勃拉着万柳,教她怎么辨认时间,鸣钟响一下是什么意思。   万柳以前没有怎么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见钟表上面居然没有雅克德罗的标记。   她以前也喜欢腕表,好像记得清朝皇帝很喜欢雅克德罗的珐琅机械表,这个时候难道还没有吗?   她绕着座钟来回走动,连声赞道:“皇上真是好厉害啊,奴才听了这么久还是有些糊涂,要掰着手指头才能数清楚呢,皇上居然一点儿都不会弄乱。”   康熙被她夸得笑个不停,说道:“熟能生巧,等你看久之后,不用掰着手指头数,也能弄明白了。”   万柳伸出手,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钟面,叹道:“这个琉璃真是好好看啊,看起来通透又清楚,奴才真是恨不得把它揣在怀里,时时刻刻带着。”   她侧头看着康熙,眼神期盼,“皇上,西洋有比这个钟小,能装在荷包里带出去的小小钟吗?”   康熙愣了下,沉吟片刻后道:“西洋那边我不清楚,大清现在也还没有比这小的钟,不过你说能揣在身上,能方便携带的钟,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万柳想起武英殿改造的造办处,说道:“西洋能做的,大清能人异士那么多,肯定照样也能做。西洋的大炮,用的□□还是咱们老祖宗的方子呢。   皇上有了新的的造办处,什么东西做不出来,鸟枪大炮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一只小小的钟表。”   康熙听得心情顿时激荡不已,豪情万丈地道:“你说得没错,西洋能做出来的,大清也同样不在话下。   我得了一只英吉利人敬献的鸟铳,虽说很厉害,但我的大清天下何愁没有人才。   造办处也做出了鸟铳,完全不输不比英吉利,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去海子边试试。”   万柳倒不知道现在已经有人做出了□□,她听得惊奇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去见识一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有走出去,她才能趁机见见他的那些俏侍卫们。   “好啊好啊,奴才估摸着明天身子就能好了。皇上真是好厉害,能让天下来朝,那些海外的番邦,尽管让他们来。   最好,他们能带着各种新奇的洋玩意来,番邦没有的,咱们大清要有;番邦有的,咱们大清的要比他们的好。”   康熙顿了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没错,大清万万不能输给番邦。”   他眼神瞄向万柳的腰,咳了咳问道:“你明儿个就能好了?”   万柳想翻白眼,男人有时候抓重点,完全是受下面指挥。   不过,她不敢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又跟着康熙跑出去玩,还是见识火器这种绝密的东西,她得把太皇太后也一起拉上,才能保证她不会挨揍。   “奴才只是瞎估估,出去走动一下还是没问题的。不过皇上,奴才见识浅薄,去了只能看个热闹。   太皇太后才是最最睿智,最最有见识的人,不如她也一起去,说不定看了之后,还能提出更好的建议来呢。”   康熙想起太皇太后来南苑,除了在院子周围走动一下,根本没有出过门,能出去散散心也好。   “皇玛嬷也一起去更好,不过皇玛嬷出行,不能太随意,得先安排好。   这样明天就来不及,等先布置下去,后天再出行,那时候你身子也彻底好了,坐车也方便。”   万柳心里一动,说道:“皇上的侍卫最最厉害,有他们随行,自然万无一失。不过皇上,奴才不明白,一等侍卫与二等三等侍卫,是不是要按照拳脚功夫高低来排啊?”   康熙被她逗得笑个不停,说道:“一等侍卫当然是最亲信之人,他们只是随行在我的左右,不仅仅是护卫之责,真正护卫还另有他人,这些你就不用知道了。”   万柳点点头,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每次见到你身边都是那几个人,以为他们都是绝顶高手,不用轮班歇息呢。”   康熙说道:“你说的是曹寅与纳兰容若他们吧,他们哪需得成天在我身边,曹寅前两个月才娶了继室,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我亲自指的婚,新婚夫妻相处得也还和谐。   纳兰比他晚了一个月娶的继室,前面卢氏难产没了,他郁郁寡欢了两年,现在重新娶了瓜尔佳氏,两人也算门当户对,他总算重新振奋了些。   我念着他们两人新婚燕尔,也没多留他们,让每天当完差就回家去,不能冷落新妇啊。”   万柳听得百感交集。   不止是他们两人,连着康熙也一样,好像原配都不长命。   他们两人还真是康熙的心腹,连婚配他都亲自过问。曹家自不用说了,万柳知道是康熙放在江南的眼线,连官职都是世袭。   曹寅的儿子去得早,又过继了一个之侄到他名下,继承江南织造的官职。   最后这个过继的儿子生了曹雪芹,算起来曹雪芹也不算是曹寅的嫡亲孙子,只可惜,他没赶上曹家在康熙朝的好时期。   至于纳兰容若,万柳记得纳兰明珠最后也败落了,不过他好像去世得早,没有见到纳兰家族的倒塌。   万柳怔怔出神,眼前的浮华风景,好似镜花水月,手一碰,就消散在了时光之中。   康熙自顾自说着,渐渐脸上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他们新婚燕尔,自当是快活无边。嗯,那只铜人,你只指给了我你哪处痒,我还没有指给你看我哪处痒呢。咱们得互相了解对方,这样才公平是不是?”   万柳瞬间被他拉回现实,见他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念着他孺子可教,决定像是养鸬鹚捕鱼一样,给他点甜头。   她四下张望了几眼,垂下头期期艾艾地道:“奴才想吧,就是,就是没有铜人也可以呀。”   康熙大喜,凑到她身边,急着问道:“你又有了什么新奇的主意,快说给我听听,咱们好一起仔细研究。”   万柳眼神扫向他身上的四开裾常服,轻声道:“皇上不是在么,哪里还要铜人啊,皇上直接告诉奴才就可以了啊。”   康熙一拍手,大声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铜人又不会说话,哪里比得上真人。”   万柳见他一惊一乍的,嫌弃得直想撇嘴,他只想着开枝散叶,也从没有顾着女人的感受。   兴致来了就翻牌子,提枪上阵横冲直撞,爽了倒头就睡。   他就算拥有再多的花花书籍,拥有再多女人,没有人跟他互动,他也还只是个没见识的小雏鸡。   万柳忙嘘了声,压地声音道:“皇上,你得小声些,外面外面伺候的人都在呢,不能让他们听了墙角去。”   康熙想到外面还守着奴才,以前他没有在意过,这时候却觉得兴奋莫名,刺激得全身都蠢蠢欲动。   他也学着万柳,压低声音道:“好,我们不能让他们听了去,你快过来,我都等不及了。”   万柳起身,康熙往旁边挪了挪,她挤在了他身边坐下,紧紧贴过去,掀起了他常袍下摆。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手一伸将她抱在了怀里,俯身低下头,寻着她的唇。   万柳才不想吃他的口水,偏开头,手如蛇一般钻了进去,低声说道:“皇上,你别乱动哦。”   她的手指纤细,柔若无骨,康熙浑身一抖,先是被点了穴一样僵直不动,像是有虫蚁从他腰间往上爬,酥痒阵阵,直达天灵盖。   然后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覆上她的手,喃喃地道:“快些,再快些。”   万柳仔细听着他呼吸的频率,在紧要关头,拿着帕子一挡,避免了现场的狼藉。   康熙犹如干涸已久的禾苗,得到了雨水的滋润,叶片舒展,全身都被洗礼了一遍。   他死死压抑住呼吸,头抵在她的肩膀,等到情绪平稳下来,然后长长舒了口气。   万柳将帕子卷成一团,寻了干净的地方擦拭了一下手,说道:“皇上,奴才去净房洗洗手,你等下也进去清洗一下。”   康熙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温柔缱绻,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说道:“你累了,先歇歇吧,等下我们一起进去。”   万柳手往外一指,做出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转身走进了净房。   她将帕子扔在了恭桶里,拿胰子仔细净了手,走出来见康熙还半瘫在软垫上,不客气地道:“皇上快回去吧,时辰不早了,你得早些回去歇着呢。”   康熙瞄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站起来,理了理常袍下摆,慢吞吞走去净房,胡乱用水清洗了下,走出来又坐下了。   他拉过她的手不住打量,然后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关心地问道:“手酸不酸,要不要我帮你捏一捏?”   万柳差点儿没有笑出声,忍住笑抽回手,说道:“奴才不累,这么点功......,只用了这么点力气,哪比得上皇上的辛苦,皇上才累了呢。”   康熙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瞪着她道:“大胆!你......,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我最近一直忙,都没有功夫翻牌子,又一直等着你身子好。   你倒好,不体谅我忍得辛苦,还尽在旁边说风凉话。”   万柳听他委屈抱怨,差点儿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他那也叫忍,三天两头做新郎官,脸真是大刀没边际了。   她忙低头请罪,“都是奴才不好,奴才一时嘴快说错了话,皇上你责罚奴才把。”   康熙看了一眼万柳,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是你不好,都是你出的主意,又怪你长了一双翻云覆雨手,不用我说,也能探到我的秘密。   你嘴快不快,我还没有试过,现在不予置评。不过既然你乱说话,惩罚还是得有,就罚你下次用别的地方,我看看啊,就这里吧。”   他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眼里溢满了笑意:“我试过了,罚你也得试试,不如就现在吧,你说好不好?”   我勒个去!   好你个大头鬼,他的嘴她都不会碰,何况是......   万柳见他又重振旗鼓,干脆半拖半拽将他拉起来,推着他往外走,“下次呀,下次再试,再试天就要亮了,明天皇上还得去太皇太后处请安,跟太皇太后说去海子边的事呢。”   康熙见万柳难得手忙脚乱,更是主动抱着了他的腰,他心中莫名满足,闷声笑个不停。   万柳推着他,殷殷嘱托:“皇上快回去歇着吧,还有太皇太后的安危最最重要,一定要把最好最厉害的侍卫,全部都安排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英国在那时称哑里昂,为了易懂就换成了英吉利。这把枪还珍藏在故宫博物院,同时期的戴梓也做出了功能不输英国的鸟枪。   雅克德罗珐琅表,很经典,乾隆最喜欢。   中国出现最早的怀表,是康熙下令造办处出来的,送给了皇太后。 第三十四章   一大清早, 万柳就起了床,洗漱之后用过早饭,带上素兰与李大牛出了门, 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李进忠候在旁边,见到万柳出来, 忙上前打千请了安:“万主子, 皇上差奴才前来伺候, 万主子若有事,尽管差遣奴才。”   万柳自己有素兰与李大牛, 哪里还需要李进忠,康熙真是, 派几个威风的侍卫来保护她,才能显得他真正重视她啊。   李进忠已经算是老熟人了,万柳朝他颔首笑道:“今天就劳烦你了, 咱们走吧。”   李进忠忙道:“万主子请上车暂且稍等,太皇太后与其他几位主子准备好之后, 主子也能立即出发了。”   万柳愣了下,先前也没有听到今天是集体海子游啊?不过上面决定的事,也没有必要通知她。   去就去吧, 她也没多说, 上了马车之后, 只略等了一会, 马车开始动起来, 朝海子边驶去。   因为人多,马车行驶得慢,万柳掀开车帘往外瞧去,路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农田夹杂其中。   海户弯着腰在田间忙碌,见到他们的马车,早早就停下手中的活,恭敬躬身侍立一旁。   待他们的马车经过之后,他们站着打量一阵,头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又弯下腰继续劳作。   路上的行人早就被驱散开,路两旁差不多都是一样的风景,万柳看得没劲了,放下车帘靠着车壁打瞌睡。   没一会素兰就轻轻唤醒了万柳,她睁开眼,问道:“已经到了?”   素兰说道:“还没呢,路上停车歇息方便,主子你可要去?”   万柳掀开车帘看出去,河滩边,搭起了几顶帐篷供大家歇息方便。   惠嫔宜嫔德嫔钮祜禄氏等嫔妃跟在太皇太后身后,已经陆陆续续往帐篷走去。   万柳见到这么多人,突然想起了高速公路服务区等着排队上厕所的情形。   她实在是不想下去,又不好太过特别,硬着头皮下跳下了马车。   与万柳认识久了的人,都知道她的习惯,从不会踩着人的背上下马车,伺候的人都站在一旁等待。   当她双脚轻松落地,察觉到旁边似乎有人在看她,转头看去,与一道温润中略带着好奇的视线不期而遇。   万柳见是纳兰容若,曹寅也在不远处,躬身听康熙说话。   纳兰容若的眼睛,太像河里微风吹过的水,青波荡漾。   荡呀荡呀,荡得万柳的一颗钢铁铸成的心,像是掉进了钢水里,呲啦呲啦一下就熔化了。   可惜啊,恨不相逢他未娶时,万柳说不出的遗憾,回过神之后,朝他微微颔首,他也颔首回礼。   康熙这时见到万柳,笑着朝她走过来,问道:“你身子好了没有,累不累?怎么不进去歇一会?”   他问这么多,第一句话才是重点吧,万柳想翻白眼,福了福身说道:“奴才不累,里面人多,奴才也不急,先等太皇太后与姐姐们歇下来,奴才再进去。”   康熙抬眼看过去,太皇太后她们都已经进了帐篷,关心地道:“你身子不好,快进去吧,吃些茶点歇歇,外面太阳大,仔细晒着了。”   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都不到,歇什么歇啊,不在路上耽误功夫,只怕早就到了。万柳已不想说话,朝康熙福了福身,往帐篷走去。   帐篷不大,里面布置过,地上铺着毡垫,正中央摆着张矮塌,周围放着绣凳案几。   太皇太后坐在矮塌上正在吃茶,惠嫔与德嫔随她坐着,钮祜禄氏与宜嫔不在里面。   万柳上前请安,太皇太后抬了抬手道:“快来坐吧,怎么费这么些功夫才到,我正要让苏茉儿去看看你呢。”   万柳上前请安,说道:“回太皇太后,奴才下马车的时候,恰好遇到了皇上,他问了奴才几句话,便来得迟了些。”   太皇太后也没有多问,只随意点了点头。德嫔朝万柳招手,笑着道:“妹妹坐这里来,我正等着妹妹,等下好一起去旁边更衣呢。”   万柳想起以前下课时,女生总爱一起结伴上厕所,没想到在这里也有一起上厕所的伙伴,她对惠嫔与德嫔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姐姐。”   吃了一会茶,宜嫔与钮祜禄氏还没有回来,德嫔喝多了水,在凳子上连着动了好几下,似乎快坐不住了。   太皇太后也等得微微不耐烦,朝帐篷外看了一眼,皱眉道:“苏茉儿,你去看看她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苏茉儿领命走了出去,不一会进来回禀道:“回太皇太后,皇上叫住了两位主子在说话。”   太皇太后眉心拧了拧,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急的,就先去更衣。”   德嫔忙站了起来,对太皇太后福了福身,招呼着万柳道:“妹妹,我们一起去吧。”   万柳本不想去,想着路上也不方便,便站起身随着德嫔一起出了帐篷。   康熙没有进帐篷歇息,还是站在先前与万柳说话的地方,与宜嫔说着什么。   钮祜禄氏站在他们的旁边,一言不发,不时朝周围打量几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德嫔站着看了一会,笑了笑,对万柳轻声道:“走吧。”   万柳看了一眼德嫔,没有多问,随着德嫔进了更衣的帐篷。   帐篷里用布帘隔开了两个小间,里面放着恭桶,前面人用过之后,伺候的人重换了洗得干干净净的来,里面还洒上了香木屑。   万柳与德嫔两人,互相听着对方淅淅沥沥的水声,理好衣衫走出隔间,走到门边的架子上洗手。   洗完出门,康熙与宜嫔还在说话,钮祜禄氏还是在发呆。   德嫔看了一眼万柳,笑着道:“外面凉快,咱们也在外面走动走动说说话。”   万柳想骂人,她是出来看俏侍卫加看试羌的,看到的俏侍卫没缘没分,还在路上耽误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康熙在外面,哪来这么多话与宜嫔说,是不是回去之后就没有嘴了?   万柳满肚皮的烦躁,随着德嫔沿着河边慢慢走着,小风吹着,倒也凉爽舒适。   她见河水清澈,干脆蹲下来,掬了水泼在脸上,凉意袭来,让她的无名怒火消了不少。   德嫔见万柳用河水洗脸,忙说道:“妹妹,河水冷着呢,别只顾着贪凉,对身子不好。”   万柳站起身,拿帕子擦干手脸上的水,笑着说道:“多谢姐姐,只见着河水凉快,便忍不住想玩玩水。估摸着皇上也说完了话,咱们回去吧,别让太皇太后等着。”   德嫔点点头,与万柳一起往回走,笑着道:“妹妹可别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子,以前我也觉着年轻不大在意。   说句不怕妹妹笑话的话,生了六阿哥之后,总是憋不住,连大笑都不敢了,生怕脏了身子。就算是这样,一天也得换好几次里衣,不然身上没法闻。”   万柳愣住,德嫔这是产后漏尿,女人可真不容易,她暗自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道:“姐姐,我进宫以前,听老人闲聊讲古的时候,偶尔听过一嘴,听她们说到过姐姐这样的情形。   她们还提及到一个偏方,只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不用吃药,也无需大张旗鼓请太医诊治,方便得很,就是现在做也可以,姐姐你可以试试看。”   德嫔神色一喜,忙说道:“妹妹你且说来听听,哎哟要是真有用,妹妹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万柳笑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姐姐言重了。这个法子也简单至极,姐姐只需像是在平时入厕时,憋慢一些那般收缩。   收缩一阵之后再放开,放开之后再憋,反复如此,只要空着就这般做,隔上一段时日,兴许有些用处。”   德嫔停下来,依着万柳说的方法,慢慢试了试,惊奇地道:“还真是方便,就算边照看六阿哥,也能边做,妹妹真是太好,多谢妹妹。”   万柳笑着谦虚了几句,两人又继续往回走。德嫔往康熙那边望了一眼,钮祜禄氏与宜嫔都散开了,正在往帐篷里走去。   她走到万柳身边,低声问道:“妹妹,我先前听说,你与钮祜禄氏置气了?”   万柳呆了呆,她们这些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不过她不想多说,随口道:“我与她倒没有置气,只她到我的院子来说过几句话而已。”   德嫔斜了一眼万柳,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呀,还不是见着你肚皮没有动静,谁都能上前来踩你一脚。以后你得抓紧了,生个儿子抓在手里,看谁还敢小瞧你一眼。”   万柳讪笑,顺着她说道:“姐姐说得是,我一定努力生儿子。”   德嫔又谨慎地望了一眼身边跟着的下人,见她们离得有些距离,才小声道:“前些日子我生六阿哥的时候,额涅进宫来照看了我一个月,听额涅讲了些京中的事。   先前都以为钮祜禄氏不会留牌子,谁知道她还是进了宫。毕竟果毅公去得早,他家已经出了个孝昭仁皇后,不过这也是些没影的事,咱们就只是随便听听。”   万柳心里连叫我草,怪不得钮祜禄氏魂不守舍,只是不知道她看的是曹寅还是纳兰容若了。   她又仔细一想,曹寅比纳兰容若成亲得早,曹家虽然现在还算不错,但与纳兰容若的家世比起来,就不能看了。   依着钮祜禄氏的出身,肯定想的是选秀撂牌子后,能嫁给纳兰容若。   只是没想到,康熙插了一手,把瓜尔佳氏赐给了纳兰容若,她被留了牌子进了宫。   不过对比着康熙与纳兰容若,他长相才情自不提,再加上他前面对亡妻的深情,放着让女人自己选,肯定谁都会选择纳兰容若。   只可惜落花流水春去也,再多的少女旖旎情怀,都得埋葬在望不到尽头的深宫里。   万柳与得嫔回去帐篷之后,只坐了一会又继续启程,大约行驶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海子边。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海子边就搭出了个小小的营地。万柳也分到了一顶小帐篷,进去帐篷歇息更衣,就到了用午饭的时间。   因太皇太后吃完午饭得歇息,得等她歇过之后,再一起观看康熙试枪。   万柳只觉得无聊透顶,走出帐篷去透气,见侍卫正在营地周围巡逻走动,她忙凝神,一一打量过去,只可惜,一个能看的都没有。   水边,纳兰容若与曹寅各牵着一匹白色与棕色的马,正在放马饮水,不时交谈说笑几句。   万柳失望一扫而空,顿时看得津津有味,只可惜在康熙面前,他们不能随意跑马,不然两人策马狂奔朝她跑来,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两人喂完马,牵着马往回走,万柳虽然没有不好意思,也觉得不宜多看,转身准备回帐篷。   他们似乎看到了她,愣了下之后,曹寅为了避嫌,忙低下了头。   纳兰容若则朝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过头,与曹寅说起了话。   万柳虽然看得见吃不到,倒也觉得值了,心满意足回了帐篷。   等到正式试枪的时候,伺候的人在外面摆了塌几椅子,太皇太后端坐在上面,万柳与后妃们则依次侍立在她身后观看。   康熙先拿了英吉利进贡的的火腔,站在大约百步开外,小太监提了装着野鸡野兔的笼子上前,然后将笼子打开,把野鸡野兔往外赶。   康熙举起抢,扳动枪头,扣动扳机,巨大的“砰”一声响之后,野鸡乱飞野兔乱窜。   万柳身边的霎时惊呼出声,她正垫起脚尖,伸长脖子想看清康熙有没有打中。被她们一尖叫,吓得她忙转头看去,见几个嫔连着钮祜禄氏,吓得脸色都白了,蒙着眼睛不敢再看。   康熙身子往后动了动,然后又举枪继续扳动枪头。   “砰砰砰”连续二十声枪响之后,空气中都是硝石的味道。小太监奔上前,捡起被打中的野鸡野兔放在一旁。   康熙又换了造办处做的枪,用差不多同样的方法,连续放枪,万柳掐着手指头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八响,比英吉利的多了八发子.弹。   小太监已经飞快提来了猎物放在康熙面前,他俯身数了数,然后哈哈大笑,回到太皇太后跟前,曹寅与纳兰容若提着死伤的野鸡野兔跟在他身后。   康熙笑着道:“皇玛嬷,一共打中了二十一只,英吉利的一共打中了八只,我大清的打中了十三只。”   太皇太后被震得耳朵还有些响,只看了一眼血淋淋的野鸡与野兔,连声叫好:“咱们大清做出来的就是好,比英吉利的还要厉害。回去得好好赏造办处,让他们多用些心思,做出更厉害便利的出来。”   康熙也神情得意,连声说好,拿着枪看了好一阵,交给了旁边的梁九功。   万柳瞄了几眼野鸡野兔的伤口,明白了康熙为什么没有让造办处多做些出来,拿去前线去打仗。   现在的火.枪,开枪动作繁琐,换弹匣更麻烦,杀伤力也不大,射程还没有大型床弩远。   虽然说是连续发射,但两枪之间的间隙太长,而且枪的后坐力太大。   幸好康熙还有些力气,指被弹得身体晃动,换个瘦弱些的人去开枪,只怕一枪就得将自己弹到地上。   不过她也不懂机械,造办处能做出来,她觉得已经非常厉害了。   只盼着造办处那些人能再接再厉,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四大发明之一发扬光大。以后外国列强再敢来,保管打得他们哭着回去找妈妈。   太皇太后吃着茶,留了曹寅与纳兰容若说话,她笑着问道:“你们最近都成了亲,家里可好啊?”   两人连忙恭敬回答了,曹寅说道:“奴才谢太皇太后关心,额涅一直还惦记着要进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又怕扰了太换太后的清净。”   太皇太后笑着道:“我也有许久未见过你额涅,倒也想念得紧。等回宫之后,我下个帖子,让她带着你媳妇,一起进宫来说说话。   我听皇帝说,你新写了出《续琵琶》的戏,说是精彩得很,我正好顺带也开开眼。”   曹寅忙说不敢,“都是奴才闲暇时写着玩,只要太皇太后不嫌弃,奴才回去之后,把戏本子呈到太皇太后跟前,请太皇太后多加指点才好。”   万柳心里长长哦了一声,在她心中,纳兰容若划分为文,曹寅分到武的队伍里,没想道他居然能文能武。   她眼神不由得飘向纳兰容若,要是他现在能打一套醉拳,也能文能武,那就完美了。   太皇太后又笑看向纳兰容若,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你最近可有写什么新诗?前些日子我读了你的诗,竟然也跟着心酸。只不知道你这写诗的,写的时候可有流泪?”   纳兰容若声音也如同其人般温润如水,不疾不徐答道:“回太皇太后,奴才只偶有所感,写了几首酸诗,上不得台面,让太皇太后看得伤心,倒是奴才的不敬。   放翁先生曾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奴才偶然得了几首,最近没再得到,也没有写出什么新诗。”   万柳听得眉毛直挑,人好看,声音好听,说话也有水准,这样的可人儿,提着探照灯也难找啊。   万柳乱赞了一通,眼神不由得瞄向钮祜禄氏,她规规矩矩站着,垂着眼帘不知想着什么。   太皇太后说道:“没得也好,没得也好,不用再劳心劳神。你与曹寅交好,也多跟他学学,写几个戏本子出来,咿咿呀呀唱一通,那样才热闹得紧。   等曹寅的戏本子送上来,教坊司排出戏之后,让你的媳妇也一起进宫来听戏。”   纳兰容恭敬应下,康熙与他们又说了起来。万柳站得脚都快发麻,所幸天色不早,他总算下令启程回南苑。   回去的时候,康熙没有再坐步辇,改成了骑马,由侍卫拥簇着,小跑着骑在前面。   折腾了快一天,就为了那几响,万柳一上马车,便累得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她咬牙切齿暗暗发誓,以后,再参加这种集体活动,她就是猪!   车外马蹄声阵阵,万柳迷糊中被吵醒,气色冷着脸唰一下掀开车帘,见康熙骑在马上,朝她笑看了过来。   曹寅与纳兰容若落后一个马身,随侍在康熙身后。   万柳所有的困意与被吵醒的怒气不翼而飞,自动忽略了康熙,眼神飘向了后面。   虽然他们不是策马奔腾朝她而来,至少是骑着马朝她而来啊,一个棕马王子,一个白马王子。   她瞬间被治愈,满足极了。   康熙勒马,慢慢靠近她车窗边,探身过来,眼里含着笑意,似乎闲闲地道:“骑在马上,好似挺省力气的。”   万柳:“......”   她秒懂,然后默不作声拉上了车帘。   麻蛋,他强行乱入,也太煞风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续琵琶》这出戏,原作曹寅,《红楼梦》里贾母也有提到,本身不常见,只到亲近的亲戚家里唱过。 第三十五章   万柳做了个无法言说的梦。   梦中, 她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三人在一起快活嬉戏玩耍,她是宇宙的中心, 他们都绕着她旋转。   在她即将晕眩时,被素兰轻轻摇醒:“主子, 该起床了。”   万柳睁开双眼, 定定看着素兰, 她的眼神太过瘆人,饶是少一根筋的素兰, 也突然感到阵阵寒意。   素兰瑟缩了下,怯怯地看着万柳, 问道:“主子,你怎么了?”   万柳闭上眼使劲回味,那股劲儿还隐隐在, 却再也无法深入。   杀了素兰也没用。   惆怅新欢入梦来。   万柳不想理会素兰,躺着发了会呆, 然后穿好衣服翻身下炕,趿拉着鞋子去净房洗簌。   素兰见万柳恢复了寻常起床时的模样,抚着胸口暗自松了口气, 忙去提了食盒进来, 在炕桌上摆好早点。   万柳洗完出来, 看了眼盘子里的鹿肉脯, 素兰忙说道:“主子, 这是皇上吩咐李谙达送来给主子的。皇上就着粥吃了觉得好,便给每个主子院子里都送了一碟。   主子,皇上还传了话,说下午要来找主子去骑马, 满人不会骑马,以后出去行猎,岂不是要被人看了笑话去。”   万柳以前听到相声,里面有个笑话她记得很清楚,安逸的生活就四件事,一日三餐。   现在她一天吃两餐加几次点心,姑且算三餐。加上自助与康熙,安逸生活四件事,勉强只有三件半。   现在听到康熙要找她去骑马这种荒唐事,一大早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此刻彻底跌倒了谷底,甜丝丝的鹿肉脯嚼在嘴中,跟吃树根一样没了滋味。   万柳不想安逸的事三件半都达不到,权当作康熙是在放屁,只管埋头苦吃。   她将一碟子鹿肉脯吃得干干净净,还吃了几个饽饽,加一碗小米粥。   吃饱喝足之后,去太皇太后院子念完佛,又跟苏茉儿学完半个时辰的蒙语,照着以前一样,开始自己动手收拾书案。   万柳磨磨蹭蹭收拾着笔墨,欲言又止看着苏茉儿。   苏茉儿见她一脸纠结,温声问道:“怎么了?”   万柳搁下毛笔,吭哧吭哧说道:“苏嬷嬷,皇上说要让奴才下午跟着他出去骑马。奴才骑术不好,皇上平时又忙于政事,还要分心思教奴才,奴才实在感到惶恐不安。   皇上有令,奴才又不敢不遵。嬷嬷,奴才下午不能来学蒙语,要不要去太皇太后跟前,跟她也请示一下?”   苏茉儿看着万柳,片刻后笑了起来,说道:“你想得很周全,去吧,如实跟太皇太后说了就是。”   万柳如释重负,笑着对苏茉儿福了福身,跟在她身后进了正屋。   太皇太后正在看着手上的册子,见到苏茉儿带着万柳进来,放下册子疑惑地打量了她们一眼。   万柳恭敬福身请安,将先前对苏茉儿说的话重新又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听完,脸上已带了几分不快,对苏茉儿道:“你去给皇帝递个话,就说过几天就要回宫,万氏要留在我这里帮着收拾。”   苏茉儿领命走了出去,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万柳,说道:“我知道你懂规矩,皇上吩咐你的事,要是你觉着为难,就来跟我说一声,自有我替你做主。”   万柳忙恭敬应下,太皇太后重新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她,说道:“这个你拿去看看。”   万柳上前,伸出双手接过册子翻开一看,原来是曹寅呈上来的《续琵琶》。   他的一笔字看上去行云流水,虽然不能与康熙的相比,但万柳因曹雪芹,还是暗搓搓把他的字排在了康熙之上。   戏文主要写的是曹操将蔡文姬从匈奴手中赎回来,又把她嫁给董祀的大团圆故事。   万柳不懂戏,但是看到“为国和亲,名垂青。”这句唱词,不禁悄然望了一眼太皇太后,见她正看着某处愣愣出神,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   蒙古与大清和亲来往频繁,尤其是博尔济吉特氏,嫁了许多姑娘进宫,不管是顺治还是康熙,都不被他们待见,最后几乎在宫内蹉跎一生。   现在康熙的后宫,只剩咸宁宫那位无声无息,也没有正式封号的蒙古庶妃。   万柳知道,康熙虽然花得很,但江山永远排在第一。对于蒙古妃子,虽碍于满蒙关系,又心怀忌惮,绝对不会宠幸蒙妃。   太皇太后看着万柳,问道:“看了觉着如何?”   万柳收起册子,觑着太皇太后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奴才愚笨,只能看个热闹,扮相乐器什么都不懂,奴才觉着,这出戏保管热闹。”   太皇太后抬眉,哦了一声,“你既然不懂,为何又知道会热闹?”   万柳满脸无辜,说道:“奴才见到里面的人多啊,他们打来打去的,又都是如雷贯耳的英雄好汉。能看到先人被搬到台上来传唱,奴才真的好羡慕他们。   奴才没出息,以后断没这个荣幸。不过太皇太后,皇上肯定可以,千秋功与名,自会永远流传。”   太皇太后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会是功与名,不是功与过。这好名声可不是那么好得,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骂呢。”   万柳振振有词地道:“奴才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奴才觉着吧,总有喜欢你的,也有不喜欢你的。   喜欢你的人,你做什么,他都会觉着好。不喜欢你的,连你多吸了几口气,他都觉着你做错了。   管他们怎么想呢,奴才只去做自己觉着正确的事。如果奴才不知道是对是错,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有太皇太后这般睿智的人在一旁指点,奴才说不定以后,也能在台上露个脸呢。”   太皇太后琢磨着万柳的话,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脸上的笑意更盛,说道:“你看得通透,就是我也有不如你的地方。”   她对万柳招招手,和蔼地道:“过来坐吧,咱们好好说说戏。这出戏是热闹,比起教坊司排的那些才子佳人,老寿星的戏有意思多了。”   万柳听太皇太后耐心地给她将扮相,唱腔。她听得云里雾里,以前她喜欢摇滚,不喜欢咿咿呀呀的戏曲,听戏对她来说等于催眠。   太皇太后见她懵懵懂懂,笑着问道:“曹寅写出来的蔡文姬,倒有些意思,最后结果也是大团圆,又热闹又喜气。”   万柳深思之后,垂下眼眸附和着道:“奴才与太皇太后一样,也觉着这出戏肯定精彩。   只是奴才又在想,打仗的时候,女人真的是太吃亏了。匈奴真是不要脸啊,抓蔡文姬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奴才觉着蔡文姬吧,她这一生也太辛苦了。被迫给匈奴王生了两个孩子,最后被救回来之后,她还是得嫁人。   照常理说,蔡文姬归汉,都算是第二次转世投胎了。让她再嫁之前,总得先过问一下她,你愿不愿意再嫁人呀。   唉,可惜,就算她再才情过人,一辈子也从没有做过自己的主。”   太皇太后吃茶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深深凝视了万柳半晌,然后放下茶碗,轻声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成日伤春悲秋,一味哀叹,于事无补不说,只会过得更苦。”   万柳心里叹息,面上笑着道:“太皇太后说得是,奴才也这么想的。前两天出去见着海户在地里种庄稼,奴才就在想,要是奴才是海户,去种地的话奴才肯定吃不了那个苦。   其他的本事奴才也没有,不能上阵杀敌,不能挥斥方遒。只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自己好了,周围的人也会觉着开心。”   太皇太后吃了口茶,失笑出声,看了一眼万柳之后,笑着说道:“你能谨守自己的本分,这日子就不会苦到哪里去。   你下去吧,记着果子虽好,也千万不能吃太多,寒凉太重,不易于有孕。”   万柳恭敬应下,起身告退。   外面天气晴好,头顶的天蓝得令人沉醉,她心里本来蒙上的那层迷雾,也慢慢随之消散。   她其实看得很明白,太皇太后虽然是女人,但她更是站在上位的统治者。一切以稳定为基础,绝对不会轻易变动现在的礼法规矩。   万柳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在自己过好的同时,能做些举手之劳的事,改变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汉人还好,不用进宫选秀。满人女子到了年纪就得进宫,然后她们被随手一指,像是货物一样,被打包到另外一家去。   万柳绝不敢说能改变选秀的制度,她只有个小愿望,女人在被指婚前,能过问一句她们的想法。或者能像以前那样,定亲前男女能见一面,说上几句话。   哪怕最后改变不了结局,也能得到些聊胜于无的尊重。   念完晚课,万柳前脚才回到院子,后脚康熙就上了门。   万柳见他一来就瞪着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不住拿眼角斜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仍然依着规矩上前福身请安。   康熙一甩常袍下摆,背着手越过她,走到榻上坐下,自己拿起茶壶倒了碗茶,叮铃哐当喝了一气。   他把茶碗扔回炕桌上,嫌弃地道:“这也能叫茶,你成天就乱喝这些东西?”   万柳夏天喜欢将水果拿来泡茶,素兰每天都会给她备上一壶放着。   她本来就只拿来自己喝,从来没有给他喝过。估计他今天是气昏了头,居然自己动起了手,下人都还没来得及给他上茶呢。   可他明明喝下了一大碗,还一幅嫌弃的模样,他根本就是借机在挑事。   万柳懒得理会他,福了福说道:“奴才这就去给皇上换一壶茶来。”   康熙掀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说道:“喝都喝了下去,我也不计较,将就一下得了。对了,你是不是舍不得给我喝,不然我怎么以前没有喝到过?”   万柳见他还愈发来劲了,真是小心眼子。不过她不打算再依着他,在外面他是皇帝,在两人私下相处时,他还要拿出他的帝王霸气来,那也太膈应人了。   两人熟悉起来之后,万柳逐渐摸清了康熙的狗脾气,她的脾气也随之渐长。   现在,她总得将宠答应的脾气摆一摆,不然算是受的哪门子宠。   于是万柳站着不动,只气咻咻鼓着脸颊,一声不吭。   康熙没有听到万柳的动静,照着以前,她早就该诚惶诚恐跪下来请罪,然后他顺势可以抱住她,教训她以后不能再去告状,让她知道他做这些,都是因为宠她在意她。   可今天万柳完全没有按照康熙的想法走,他诧异地抬头看去,见她委屈巴巴的模样,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算了,她胆子小,要是把她吓到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起来。   康熙忍下了怨气,神色柔和,朝她伸出手,放缓了声音道:“快过来坐吧,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瞧你气性还挺大,竟还说不得了。”   万柳心里白眼快翻上了天,站着腿酸,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嘟囔着道:“奴才哪敢,奴才只是觉着冤枉。”   康熙斜了她一眼,又斜了她一眼,实在气不过,冷哼一声道:“你还冤枉,我好心带你出去骑马玩,你却跑到皇玛嬷跟前去告状。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呢。”   万柳想淬他一口,他那点小心思,全部写在下面了。要是她敢与他出去骑马,太皇太后又得给她挂落吃。   为了他,真不值当。   “奴才哪里有告状,皇上可真真冤枉奴才了。奴才本来每天都要学蒙语,突然不去,总得跟苏嬷嬷,太皇太后告个假吧。   再说奴才也担心皇上的身体,皇上每天操心了前朝的事,后宫还有那么多姐妹要皇上关心,皇上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可怜奴才的一片苦心哟......”   万柳戏精附体,垂下头用帕子蒙住了脸,抽动肩膀使劲往外挤着眼泪。   康熙见状,抓紧时机,嗖一下站起身,坐在她身边,顺势把她揽在了怀里,一迭声安慰道:“好好好,你都是为了我好。   你别伤心了,我也只一心念着你。要是换了别人,我哪里会用这么多心思,天地良心,我只独独对你放心不下。”   万柳听得牙齿都快酸掉了,全身鸡皮疙瘩直冒。若是她有错,按照宫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被迫听他深情得让人想吐的情话,量刑也太重了。   康熙手放在了她的腰间,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先前骑马的时候就在想。马上下颠簸,正好合了节拍,又省事省力。比那有奴才在外面听墙角,要刺激快活百倍。”   万柳掰开他乱动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顺带引着往里而去,喃喃地道:“算了算了,这样也快活,你再来一次,你的小手软得跟没骨头似的,与我的不一样......”   万柳暗自骂了句,手上加重了力气。   “啊哟。”   康熙叫了一半,她的手指轻轻在顶上拂过,剩下的一半,变成了愉悦。   万柳没有客气,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他,起身往净房走去,洗干净了手出来,只看了康熙一眼。   他靠在软垫上,脸上是满足的笑意,心情与脾气都好得很,根本不用她开口,自己起身进去洗漱了。   康熙洗完出来,笑着道:“走吧。”   万柳不解,他都满足了,还要到哪里去?   康熙看着她,抬了抬眉,笑着解释道:“去我院子用饭啊,我本来就是来叫你一起用饭的。我吃完了,你不吃了吗?”   万柳听他一语双关,无语至极了半晌,算了,他说得对。   她伺候他吃过了,他得伺候她吃呢。孺子如此可教,他还算有那么一丁点用处。   用完饭散了会步消食,康熙非常有学习的精神,拿出铜人又仔细与万柳探讨了一翻,然后迫不及待与她去实践了。   这次与上次相比,康熙有了一定的进步,还无师自通想往后开发新的领域,却被万柳阻止了。   万事都得有个逐渐递进的过程,她不想一次就把阈值提高,得慢慢进步。若是一下站在了最顶峰,余下来就只剩无尽的乏味。   万柳坐起身穿衣服,康熙撑着头看着她笑个不停,她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没见识,笑得满脸荡漾,十三点。   康熙问道:“你口是不是很渴,我见你先前都渴得舔嘴唇了。”   万柳虽然脸皮厚,她还是听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加快了扣袢扣的速度。   康熙却不肯放过她,得意洋洋地道:“我就知道,我是不是很厉害。”   万柳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随口赞道:“皇上厉害得很,舌战群儒,最最厉害了。”   康熙一愣,然后恼羞成怒要来抓她:“好你个没良心的,以后我见到朝上的......,不行,不能再想下去。”   万柳灵活跳下炕躲开了,不过被他说到渴,她真的口渴了起来,无端起了万寿宫的那树梨。   她现在还没吃到过那棵树上结的梨子呢,现在她好想回去坐在梨树下,摘下甜美多汁的梨子吃到饱。   过了几天,康熙与太皇太后离开南苑,带着大家浩浩荡荡回了宫。   万柳回到万寿宫,秋月与张富等在门口,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心里一咯噔,越过他们匆匆走进去,抬头朝梨树一看,又只剩下了满树的叶子。   万柳瞬间暴怒。   你大爷的,连续两年都不放过!   她想都没想,转身就朝乾清宫冲去,冲到一半,她回转身,又冲进了慈宁宫。 第三十六章   万柳真的是快气疯了。   谁升份位谁生孩子谁被多点几次, 她从没有上过心。   除非有八卦,比如谁生的孩子不像康熙,长得像梁九功这样的事, 她才会有兴趣。   但是,她的梨, 她春天就看着发芽开花, 一直盼了两年的梨, 就这么没了!   那种说不出的委屈与憋屈,让她把所有的理智全部抛在了脑后, 连缘由没有问就奔了出去。   万柳像是疾走的罗拉,闷头狂奔。秋月吓得不轻, 追在她身后,着急劝着她道:“主子,你别冲动啊, 你听奴才说…..”   万柳根本不理会她,奔到半路, 被凉风一吹,远远见到乾清宫朱红色高大的大门,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   找康熙还不如去找条狗, 他才是这一切狗逼倒灶事情的根源。   于是万柳又往慈宁宫而去, 到了慈宁宫大门前时, 她已经已经平静了许多。   苏茉儿正在指挥雪青他们收拾行李, 见到万柳过来, 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包袱都收拾好了吗?”   万柳走上前,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道:“我只到了院子里,还没有进屋呢, 就见到院子里梨树上的梨子又被摘得一个不剩。   去年这样,今年又这样,觉着实在是憋得慌,就凭着一股气跑了过来。   可是到了这里,又觉得有些没脸说,好像显得我小题大做,一惊一乍的半点儿都不稳重。   不过几个梨子而已,让人摘了就摘了,为了这点事,跑来找太皇太后做主,嬷嬷,是不是我真的太不懂事?”   苏茉儿惊讶地道:“梨又被摘走了?这次又是内务府那帮子人做的?”   万柳摇摇头,脚有一下没一下踢着廊柱,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沮丧极了。   “我都没有问是谁,在嬷嬷面前,我就不打机锋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去年也不是内务府,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今年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肯定又是哪个惹不起的主子。真没意思啊,就算最后查出来了,也只是不相干的人挨罚,奴才也是人,谁不是爹妈生的。   算了,我回去了,说了这些,我已觉得好多了,多谢嬷嬷。”   苏茉儿还从没有见万柳这么消沉过,身上笼罩着淡淡的悲哀,尤其是那句“奴才也是人”,冲得她鼻子发酸。   她叫住了万柳:“你且等一等。”   然后她转过身,匆匆走进了正屋。万柳在门外等了一会,苏茉儿走了出来,说道:“进来吧。”   万柳谢过苏茉儿,跟在了她身后,听到她飞快低声叮嘱道:“你别多说,就说觉着被欺负得太过,气晕了头。”   万柳忙嗯了声,走进正屋,太皇太后半靠在塌上,神情疲惫,带着些许的愠怒与不耐烦,沉声道:“前脚才回宫,后脚就吵吵闹闹的,谁又欺负你了?”   万柳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说道:“回太皇太后,奴才回去之后,见到树上的梨又被摘光了,连续两年了都如此。   奴才觉着他们太欺负人,脑子一热,下意识便来到了慈宁宫,吵到太皇太后,都是奴才的过错。”   太皇太后神色更加难看,沉吟片刻之后,吩咐苏茉儿道:“你去问一声,究竟是怎么回事,顺道看看皇帝有没有空着,把他也一并叫来。”   苏茉儿领命走了出去,太皇太后对万柳说道:“起来坐吧,都直接踩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你若再忍气吞声,倒是我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不过你还算清醒,没有直接去找皇帝给你做主。我这个老婆子没事做,就多管管闲事,正好给你撑撑腰。”   万柳谢了恩,坐在了一旁的矮绣凳上。不大一会,康熙就急匆匆赶来。   除了他之外,还有新进的赫舍里氏,大着肚子的卫氏,许久未见的佟贵妃,都一并被叫了来。   一大堆人团团请安见礼,康熙看了一眼万柳,仔细打量着太皇太后的脸色,关心地道:“皇玛嬷路上辛苦了,该好好歇歇,这些事吩咐下去,让管事的去处理,哪里能劳烦你亲自出面。”   太皇太后招呼着他在身边坐下,说道:“这么点路不碍事,有事情搁在心里,我也歇不好,先把事情处理好之后,我再去歇息也不迟。”   万柳看到这些人一进屋,心就往下沉了下去。赫舍里氏从身形上看,完全还是个小孩子,她脸庞稚嫩,带着几分紧张上前给太皇太后与康熙请安。   太皇太后垂下眼皮,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和蔼地说道:“坐吧,进宫以后可有不适之处?”   赫舍里氏僵硬地福了福身,说道:“回太皇太后,奴才一切都好,奴才多谢太皇太后关心。”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看着卫氏的肚子,说道:“你也坐吧,肚子大了不方便,苏茉儿,给她多拿个软垫垫着。”   卫氏小心翼翼地福身谢过恩,伺候的宫女扶着她的胳膊,坐在了万柳的旁边。   佟贵妃自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垂手站在旁边,太皇太后定睛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地道:“宫里就留你一人管着宫务,你且来说说看,万寿宫的梨又是怎么回事?”   佟贵妃上前,恭敬地道:“回太皇太后,奴才身子不好,在屋子里没有怎么出过门。万妹妹宫里的梨,奴才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眼神锐利盯着她,冷冷地道:“你留在宫里管着宫务,居然不知道万寿宫的梨不见了。   若照你所言,咱们不在宫里,整个紫禁城被搬空了,你都不知道。”   佟贵妃忙跪下来磕了个头请罪,委委屈屈地道:“回太皇太后,奴才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万妹妹的万寿宫不比别的地方,有太皇太后与皇上看顾着,奴才从来不敢过问她宫里的事。”   太皇太后轻笑了起来,“倒也是,万寿宫有我与皇帝看着,还有人胆大包天,敢把手伸过去,估计是想造反了吧。”   佟贵妃顿时脸色大变,俯趴在地,身子簌簌发抖,再也不敢吭声。   这时,赫舍里氏与卫氏都坐不住了,神情紧张,先后站起了身。   赫舍里氏上前一步道:“回太皇太后,是奴才听说万寿宫的梨好,每天无事时,都前去摘几只。   奴才不知道万寿宫的梨不能摘,都是奴才的错,请太皇太后责罚。”   卫氏怀了孕,只肚子大了,脸庞没有什么变化,仍旧面容娟秀。本就如烟似雾的眉眼,此刻笼罩了层薄雾,愁眉不展,眼里已经汪了泪。   “奴才有了身子之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跟着赫舍里妹妹去过一次万寿宫,吃了几口梨之后,就一直惦记上了那一口,只怪奴才嘴馋。”   她转过身,挺着大肚子颤巍巍向万柳福身请罪。万柳吓了一跳,忙起身避开,说道:“不敢不敢,卫妹妹你肚子大了,快坐着吧,动了胎气就麻烦了。”   万柳心里闷闷的,不得不急着对卫氏的宫女道:“你快去扶着你主子,别让她摔着闪着了。”   宫女见卫氏晃悠悠站立不稳,忙上前搀扶住了她。卫氏手轻轻搭在肚子上,皱了皱眉,神色看起来痛苦不堪。   她呼出口气,坚持着说道:“万姐姐,都是我不好,求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生气了。   吃了你的梨,我一定如数赔给你。现在我身上银子不够,等每月月例发放下来之后,我马上差人给你送过来。”   万柳想杀人,但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屁孩模样,她又才进宫,两人又无冤无仇。   她哪里知道万寿宫里有梨子,肯定是背后有人怂恿,不知道是她脑仁小,还是只是贪玩,所以来祸祸了万寿宫的梨。   为了几只梨跟赫舍里氏吵,喊打喊杀,万柳不是圣母,只觉着自己的脸皮没有那么不值钱。   卫氏就更让人心塞了,狗屁的嘴馋想吃梨。万柳知道她没那个胆子,还不是因着她怀了龙胎,被人借机推了出来。   这背后的始作俑者,万柳用脚趾头也想得到,除了佟贵妃没有别人。   算她这招高明,万柳就是再生气,对着一个小孩,一个孕妇,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生生咽下去。   要是她要继续追查下去,揪出了背后乱嚼舌根的人出来处置了,佟贵妃这个首犯屁事没有,只是听命办事的人倒霉而已。   要是卫氏因此被吓着了,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万柳才会真正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柳捏着鼻子,对赫舍里氏与卫氏说道:“都是我不好,倒吓着你们了。卫妹妹更是说笑了,我哪能要你的银子。赫舍里妹妹也不要放在心上去,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万柳朝她们福身赔礼道歉,又朝太皇太后福了福身,说道:“太皇太后,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为了几只梨大惊小怪,赫舍里妹妹与卫妹妹都不是外人,就当是自己的家里人了吧。”   太皇太后看了万柳一眼,又看向卫氏,吩咐道:“你且先回去歇着,身子不舒服,就召太医来仔细看看。   你既然想吃梨,我院子里也有,苏茉儿,去摘一筐子下来,一并送到卫氏宫里去。着人仔细照顾好了她,万万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丁点儿闪失。”   苏茉儿忙应下来,亲自上前搀扶卫氏。她脸色苍白,被苏茉儿与宫女扶了出去。   太皇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对一直惶恐不安的赫舍里氏说道:“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万氏既然不与你计较,我这里也就算了。   不过你要记得,虽然你年纪小,但你已经进了宫,就等于嫁了人,就不能算小了。   你姐姐也是你这个年纪成的亲,那时候她可不像你这样。你还在娘家的时候,难道家里人没有教你,别人的东西不告而取,那就是叫偷!”   赫舍里氏涨红着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抽噎着答道:“奴才知错,奴才也绝不敢与姐姐相比。奴才以为宫里的都是皇上的,算是一家人,不能算偷,奴才绝不敢去偷东西。”   太皇太后听她说得颠三倒四,垂下眼帘掩去了满眼的失望,转头看向康熙,他一直在怔怔出神,只怕是又想起了少年时就结发的孝诚仁皇后。   她不忍再多说,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回去吧,跟嬷嬷多学学规矩。以后听到什么,见到什么,先得三思再三思,不要被人当做枪使了。”   赫舍里氏抽抽嗒嗒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康熙回过神,抬眼看着仍跪在地上的佟贵妃,神色平静地道:“世上真正聪明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小聪明。佟氏,你也是小聪明,甚至可以说是蠢。宫务你也管不好,就不用你管了,以后就好生呆在屋子里反省吧。”   佟贵妃趴在地上,此刻她抬起头,脸上都是泪,红着眼凝视着康熙,想要说什么,见他铁青着脸神色冰冷,她觉着心像是坠入了冰窟里般,凉得发痛。   最终,佟贵妃什么都没有说,磕了头之后,起身离开了。   万柳也觉得没劲透了,太皇太后留康熙说话,她便趁机起身告退,离开了慈宁宫。   秋月跟在她身后,见她一直沉默,紧张不安地道:“主子,都是奴才不好。她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奴才就该拼命拦着。”   万柳笑了笑,秋月是奴才,一个是太子的亲姨母,一个是怀了龙子的卫氏,她要拦,只怕真是得拿命去拦。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为几只梨掉了脑袋,不划算。”   秋月见万柳没有怪罪,顿时松了口气。她想了想,低声道:“奴才其实知道是谁做的,只是奴才没本事,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奴才斗胆说一句,主子虽然得宠,可始终没个孩子,份位也比不上别人。花无百日红,这份宠爱,说不定什么时候都没了。   宫里其他人的眼睛毒得很,不知道暗中多少人看着主子。若是主子身边有个孩子,皇上宠着主子几分。不用人吩咐,自会有人主动贴上主子,帮着主子分忧解难。”   前面就是万寿宫,万柳站在殿门前,看着头顶的匾额,愣愣出神。   片刻之后,万柳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的道理是普世的道理。我自有我自己的道理,你的道理对我来说无用。”   秋月快被绕晕了,呐呐问道:“那主子的道理是什么道理?”   万柳抬了抬眉,说道:“秋月,你听过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吗?”   秋月顿了下,思索之后明白过来,眼神不由自主从万柳鼓囊囊的胸前扫过,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主子,唉,主子真是。”   万柳拉长声音,摇头晃脑地道:“秋月啊,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来。   年纪轻轻就别老气横秋,想那么长远的事了,先珍惜当下吧,快活才是硬道理。”   秋月偶尔会听到万柳说一些她不懂的话,此时也见怪不怪,见万柳已经恢复了精神,也没有再劝。   万柳走到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梨树,伸手抚摸着树干。好半天后,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梨树无辜,砍掉之后说不定我就是历史的罪人了,不行不行。”   康熙一走进大门,就听到了万柳的话,扬声问道:“什么不行?”   万柳回过头,很想朝他翻个白眼,说他不行。   康熙见万柳不答话,以为她还在为梨没了伤心,上前温声安抚着她道:“我每天都会给你送梨过来,你别生气了。外面凉,咱们进屋去说话。”   万柳才不想吃他的梨,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了,撇了撇嘴说道:“奴才多谢皇上,只是奴才现在听到梨字啊,就觉着反胃。   奴才求皇上不要说了,不然等会吐到皇上身上,倒是奴才的不是。”   康熙叹了口气,揽着她往屋子里走,说道:“好好好,不提就不提。”   两人在罗汉塌上坐定,康熙见万柳仍板着脸不说话,劝着她道:“你放心,我已经罚了佟氏,以后她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万柳才不会相信康熙的话,佟家不倒,佟贵妃就不会有事。她放下茶碗,微笑着说道:“皇上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奴才以前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康熙顿感尴尬,忙拿起茶碗喝茶掩饰,片刻后他放下茶碗,缓缓说道:“佟氏性子要强,自小就是,大了也难改过来,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赫舍里氏小,我不该让她这么早进宫的。以前她姐姐也这么小进宫,却与她完全不一样。我以为赫舍里氏家教出来的,都会懂事知礼,谁知道她会这样天真,唉。”   万柳实在烦躁透顶,心里冷哼一声,直接不客气顶了回去:“皇上这句话说得,奴才真不知怎么说才好。皇上还真是喜欢偷懒省事,见着了姐姐不错,便肯定妹妹也好。   奴才仔细数数啊,宫里的亲姐妹有多少。赫舍里氏姐妹,钮祜禄氏姐妹,郭络罗氏姐妹,佟氏还少一个姐妹,皇上,佟姐姐家里没妹妹吗?”   康熙被噎得半死,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恼羞成怒,将茶碗往炕桌上重重一顿,厉声道:“大胆,我真是宠坏了你,什么话都敢胡说!”   万柳立刻起身,拿帕子捂住脸,学着佟贵妃那样嘤嘤哭泣,扑到康熙脚边,哭诉道:“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虽然笨,但奴才还是有自知之明。   奴才出身不显,要是惹了皇上不快,肯定会被拉去砍头,不能像佟姐姐那样,顶多被不痛不痒训斥几句。”   康熙腿被她胸脯蹭过,连着全身都跟着发痒,怒意本来消散了,被她后面的话堵得想干脆掐死她算了。   他瞪着万柳,威胁道:“你还敢乱说,信不信我真罚了你?”   万柳骂了一通,心里乐得不行,她整个人几乎都贴了过去,拼命点头道:“奴才信,奴才再也不敢说了,奴才又没有个厉害的姐姐.....”   康熙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柔软的身体扫过去,将他的怒意也一点点扫下去。   他又气又无奈,干脆一把拉起她,把她摁在身边坐下,拉下脸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真得好好教教你。   你我私底下说说,我也不跟你计较。要是当着人前说了,我就是想不罚你,也断说不过去。   再说你就算出身不显,我何曾亏待过你?等你一有身孕,我立刻给你升份位。”   万柳心道,可去你大爷的吧!   她直接扑到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衫又揉又搓,不依地道:“皇上,奴才苦啊,奴才以为皇上看重的是奴才本身,而不是奴才的肚皮能生孩子啊!   枉费奴才对皇上的一片深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竟是奴才错付了......”   康熙被她搓得全身热流乱窜,抓住她的手一迭声道:“别气别气,你的人我也看重,都怪我没有说明白。   你这里怎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我们不够努力,我们得多加把劲,不如趁现在......”   万柳挣脱开他的手,猛地坐起身。康熙被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   万柳手托了拖胸,眉头拧成了一团,说道:“这里太重了,刚才不小心用了些力气,扯得心都跟着疼。”   波涛阵阵,晃得康熙眼神发直,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才抵消了喉咙间的渴意。   他咳了咳,伸出手道;“我帮你看看,这样看不清楚,要不我们去炕上,脱了衣衫仔细查看一遍。”   万柳闪身躲开,俯下身紧紧皱着眉,手揉了揉额头,哎哟哎哟个不停。   “皇上,奴才先前奔波了一通吹了凉风,又受了一肚皮气,奴才现在觉着啊,全身没一处是好的,疼得厉害得很。   奴才肯定又病了,奴才估摸着这病,只怕又得病上整整一冬。皇上,奴才不能伺候你了啊。”   康熙慢慢收回手,翘起二郎腿,拉了拉常袍下摆,盖住了身体凹凸不平之处。   他深深吸气缓了缓,斜了万柳一眼,又一眼,问道:“那你要怎么才能好?”   万柳立刻说道:“皇上,奴才又不是太医,怎么知道怎么能治好奴才的病。   奴才其实也琢磨过,应该是奴才胆小怕事,天气一冷,就更觉着没了依靠,心病引起了身体上的不适。”   康熙似笑非笑,轻哼了一声:“那给你道免死的旨意,或者换我伺候你?”   万柳眨巴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后,迟疑着点了点头,勉强地道:“免死旨意应该可以,皇上可以写一道旨意给奴才,试试看行不行。   至于换皇上伺候奴才嘛,伺候两个字担不起,不过奴才觉着也行,毕竟皇上的口舌功夫,一点就通,厉害得很。”   康熙:“......”   “滚蛋!”他笑骂一句,干脆抬手将她放倒在塌上,顺势随着她一并倒下,手上嘴上都没有半点儿客气。   “朕一言九鼎,说会护着你就会护着你,说伺候你就伺候你,躺着别动啊……” 第三十七章   万柳如以前一样猫冬, 康熙有时候会来看她。天气好的时候,对送上门来的他会用一用。   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哼哼唧唧称身体不舒服, 怕将病气过给了康熙,直接把他赶了出门。   格非在《隐身衣》里面写道:“不论是人还是事情, 最好的东西往往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 最好不要去碰它。   只要你捅破了这层脆弱的窗户纸, 里面的内容,一多半根本经不起推敲。”   万柳从不去捅破她与康熙的这层纸, 她自己都经不起推敲,一颗心黑乎乎稀巴烂。   至于康熙, 他们只能说彼此彼此,欠缺真诚,都不配说爱这个字。   万柳明白得很, 康熙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敷衍。但是他既然乐于享受这种关系, 那就最好不过。   万柳也琢磨过他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后宫女人无数,为什么会接受他们这种关系。   到最后想破了头, 万柳总结出了一点。   他这是家学渊源, 贱得慌。   皇太极如是, 顺治如是。深情得发了疯, 留下了一堆让后人津津乐道, 感天动地的爱情,其实都经不起推敲。   比如皇太极为了海兰珠发疯,也不耽误他生了顺治。顺治为了董鄂妃要死要活,还是生了康熙, 裕亲王,恭亲王,纯亲王,儿子女儿噗通噗通直往外冒。   万柳贤者时间总爱做白日梦,若她是帝王的话,要设置七宫十二院,选后妃绝对不会在世家子弟中去选,都是些弱鸡崽,脱了跟白条鸡一样没看头。   她会去码头选,扛沙包做苦力的,上半身不穿衣服,汗水顺流而下,消失在了不可言说之处。   还有挥汗如雨打铁的,武馆里练拳的......   万柳手托着下巴,怀里抱着暖手炉,看着外面的春雪,脸上荡漾着让人怀疑的笑容。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莫名其妙?”   康熙神不知鬼不觉走到她身后,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回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下榻要福身请安。   康熙摆了摆手,斜着她道:“坐着吧,少装模作样了。”   万柳也不客气,缩回了塌上坐好,说道:“皇上怎么来了,外面下雪呢,冷得很。”   康熙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手道:“你多穿些,倒春寒下雪,竟比冬天还要冷上几分,仔细着别又再生病了。”   万柳倒了茶递给他,笑着道:“雪一停,再出几场太阳,天气就暖和了起来。万物生长,一切又是新的开始,多好啊。”   康熙听得笑了起来:“天气暖和,你也可以重活过来。就没有见你这么娇气的人,竟然半点儿寒都耐不得。”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青松,要耐寒的功能做什么。   “是啊,天气暖和了,奴才重新活了过来,花草树木也重新发芽开花。千树万树梨花开,等梨花谢了,梨结了果,长大成熟,一咬崩嘎脆。   又甜又香的梨咧,不仅能治怀孕没胃口,还能慰藉思乡之苦。”   康熙觉着脑仁儿都被她戳了一下,头疼得紧,他气得牙痒痒,怒道:“都这么久了,你还记着仇呢,再说我不是每天都给你送梨来?新鲜的没了,冻梨梨条梨干,其他新奇的果子,哪样少了你一份?”   万柳笑眯眯的,态度好得很,康熙数落一句她都乖巧地点头:“是,皇上说得是。”   康熙本来一肚皮的火气,被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点散了,威胁着她道:“以后不许再说了啊,否则我真治你的罪!”   万柳继续点头,“是,皇上说得是,奴才从不记仇,这点儿皇上尽管放心。梨连续被摘了两年,奴才才说多久啊,半年都不到是吧?   等到今年秋天,梨还好还在树上,奴才保管忘得一干二净。”   康熙觉得迟早要被万柳气死,治她的罪吧,又没到那个份上,想冷落她吧,倒像在惩罚他自己。   他想念她这里的温暖,她灵动的眉眼,甚至那些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过,胆大包天的话。   最后他纠结了半天怎么下台,来了却察觉,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冷落她。   最后康熙也不再做蠢事,没事就往她这里跑,跟她说说话,偶尔还能酣畅淋漓偷吃一番,比他在乾清宫一板一眼吃正食,不知要刺激多少倍。   康熙吃了口茶,免得自己更生气,飞快转移了话题,打趣她道:“你这身子太娇气,本来想着北巡带你去,又怕你身子受不住。”   万柳早就听康熙在准备北巡之事,她其实对出行根本没有兴趣,关键是行路太辛苦。   他北巡是为了稳定塞外,打猎时顺带练兵,巩固大清的统治,她跟着去,只能在跟在马后面吃灰。   她留在京城,能跟着太皇太后去南苑避暑,没有康熙时刻来烦她,只管在南苑吃吃喝喝,这才是完美的假期啊!   万柳兴趣缺缺,暗自撇了撇嘴,随口问道:“都有哪些人要去呀?”   康熙斜了她一眼,说道:“瞧你那点小心眼子,这次只带你与宜嫔,德嫔去,没有其他人,不会跟你吵嘴,你尽管放心吧。”   万柳快把白眼翻上了天,她根本没有问要带哪些后妃,她问的是要带哪些侍卫,还有前朝武官什么的,就算吃不到,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呀。   听到要与德嫔她们一起,不是万柳想独占康熙这颗歪瓜裂枣,她觉得与他交流,在太皇太后面前小心翼翼说话就已经足够,还得与他的女人们虚与委蛇,实在是大可不必。   “太皇太后不去,奴才也不去了。奴才要留下来陪着太皇太后,还得跟着苏嬷嬷学蒙语呢。”   康熙又气得想打她:“你一个冬天都没有学习,也没有去皇玛嬷跟前伺候,现在倒认真积极了起来。”   万柳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对呀,所以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然蒙语忘光了不说,连经都不知道怎么念了。”   康熙快被她气笑了,伸手要去拧她的脸,被她偏头躲开了,他悻悻收回手,笑骂道:“我倒想瞧瞧你这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竟然如此之厚。   以前我都没有察觉,还以为你是不爱说话呢,谁知这小嘴说出来一套一套的。   我哪能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这次我本想只带你一人去,皇玛嬷不放心,又在后面添了德嫔与宜嫔。   后来我一想,你一人去的话,倒会让人多想,皇玛嬷那里你也说不过去,就没再把她们划掉,   你休想躲懒,随行名册是皇玛嬷亲自钦定的,你的名字可被写在了第一个。”   万柳心里怀疑,打量了康熙几眼,他居然开了窍,知道帮她在太皇太后跟前挡着点儿了?   不过,太皇太后也太看得起她了,居然点了她去,是看穿了她的胸无大志兼根本不会与康熙来一场狗血虐恋,再走上爱新觉罗祖上的老路吗?   不过既然没办法推脱,去就去吧,就当作是公费跟团旅游。虽然没有自由行自在,但不用出钱,也算勉强能接受。   康熙见万柳蔫了,又心疼得安慰她道:“别人想去还没得去呢,你在皇玛嬷面前是独一份,她才会点了你去。   塞外夏天凉爽,又能骑马打猎,唉,我就说吧,以前要教你骑马,你却不要学。宜嫔德嫔她们都会骑马,甚至连娇弱的卫氏都会骑,就你一人不会。”   骑马颠得屁股都冒烟儿,风大一点,像是一巴掌一巴掌往脸上呼,又辣又疼,呼吸间一股子的马味,臭得很,她才不想骑马,只想做个娇滴滴的美少女。   万柳想到卫氏前两天生了八阿哥,她垂下眼帘,慢吞吞地道:“奴才还没有恭喜皇上又喜得贵子呢。”   康熙得了儿子也开心,笑着道:“你得加把劲儿,不能每次都懒,总是......”   万柳听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跑偏,强行掰了回来,微微一笑道:“皇上已经有八个儿子,暂且算每个儿子再生八个孙子,每个孙子再生八个曾孙子。   一个个开枝散叶下去,宗人府都排不过来,很快全大清都是皇上的子孙后代。   皇上,奴才觉着皇上真是好辛苦啊,阿哥们开府成亲要银子,长大了总得派个差使,给个封号发放俸禄。再加上八旗子弟要养,这一睁眼啊,银子就得哗啦啦往外流。   奴才是在为皇上着想,给大清国库,皇上的内务府私库减轻负担,不然这一大家字拖着一大家子,难呐,就是皇家,也得愁米下锅。”   康熙愣住,想起户部大臣愁银子愁成的苦瓜脸,本来得了儿子的喜悦,瞬间被冲得干干净净,连着茶碗里的茶吃得都不香了。   他低头看着茶碗,半晌后把茶碗放在炕桌上,手蒙上脸往后一倒,闷笑出声。   “你.....,真不知说你什么才好,这戳人肺管子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厉害,好好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听着吧,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都是一些歪理,多子多福,谁会嫌弃儿子多,自古以来都如此。”   康熙拿下手,侧头看着万柳,见她低头淡笑,不紧不慢剥着橘子吃得香甜无比   他气不过她如此悠闲,伸手要去夺,被她一闪身,他手落空,炕桌上的茶碗被他打翻,茶水泼了他一身,茶碗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万柳哎哟一声,“好贵的红釉茶碗,值老鼻子钱了。”   康熙:“......”   他已经不想跟她说话,梁九功听到声音奔进来,忙着招呼小太监进来收拾,亲自拿了帕子给康熙擦拭身上的茶水。   “下去下去。”康熙坐起身,挥手斥退梁九功,瞪着万柳道:“都是你的错,你进来伺候我清理干净,好贵的织锦缎,值老鼻子钱了!”   万柳忍着笑,放下橘子下了炕,跟在他身后去了净房。   今天她火力开了一条缝,将康熙崩得有些狠,得给他点甜头。否则就过犹不及,他真恼羞成怒,她就得不偿失了。   万柳往外面扫了一眼,屋子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人挤在不大的净房。   她拿着帕子,胡乱擦拭着他身上的茶水,深青的开踞常袍,原本氤了茶水的地方,随着水迹的绽开,像是缓缓展开的水墨山水画,一切都活了过来。   康熙眼神暗沉,声音也哑了下来,闷哼一声,抓住了万柳乱抹的手,“你会不会伺候人?”   万柳怀着不好意思的笑,站直身子,轻哼道:“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康熙呆住,接着噗呲笑出声,“你.....,哎哟,你......”   万柳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墙上一摁,“嘘,大哥哥别笑呀。”   康熙靠着墙壁,眼中的火花噼里啪啦四溅,又紧张又兴奋,小小的净房内,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咚咚跳的声音。   万柳抬着下巴,试图露出邪魅狂狷的笑。常年拉筋的身体柔软得很,腿轻易往上一抬,脚就搭在了他肩膀上,试了试高低,往下再落了一些。   康熙闭上眼,几乎都快呼吸停滞,他本能被她牵动着走。   万柳腿像是有生命的藤蔓,腰肢柔软,能弯成不可思议的幅度,攀爬着他。   如同被巨浪上起伏颠簸的小舟,最后风浪停摆时,康熙仍然能感觉到海底的暗流涌动,久久无法平息。   万柳慢条斯理洗漱,理了理衣衫,见康熙仍然一脸傻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皇上,天亮啦!”   康熙嘴角上扬,接着笑意越来越甚,捉住她的手,翻身将她抵在了墙壁上,哑声道:“咱们再来捉一次,泥鳅又再活蹦乱跳了......”   万柳身体灵活一闪,躲开了他的手。   胖泥鳅而已,有啥好稀奇,不值得她再捉一次。   康熙气得牙痒痒,瞪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又低头,兀自笑个不停。   *   四月初,康熙御驾正式启程,带着随行的官员,侍卫与八旗精兵在前。   万柳与德嫔宜嫔,与伺候的下人,包袱行李马车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出了京城,直奔塞外而去。   虽然马车行驶得不算快,万柳还是累得七晕八素。宜嫔与德嫔两人行路无聊,经常来到她车里,三人一起说说话,勉强让无聊的旅途热闹了些。   宜嫔性子要强,快人快语,与德嫔要强但是什么话都埋在心里不同,相比起来,万柳更喜欢宜嫔的性格,与她说话也轻松许多。   宜嫔经常看着外面的人马,羡慕地道:“要是能出去骑骑马就好了,成天闷在车里,人都快馊了。”   德嫔微笑着劝道:“外面那么多外男,皇上不会让的。再说虽然骑马有风,但太阳底下晒着,没几天就晒黑了。”   宜嫔嘴角下拉,不悦地道:“也就是这几年规矩才开始多了起来,我额涅她们以前还经常随便骑马外出呢,哪用得着这个也避讳,那个也避讳。”   她看着在旁边安静不说话的万柳,问道:“万妹妹,等到扎营的时候,咱们一起出去骑马痛快跑上几圈吧。”   万柳骇笑,忙说道:“我不大会骑马,别说跑马了,就是坐在马上都害怕,姐姐你不怕摔下来吗?”   宜嫔眼角眉梢都是嫌弃,说道:“满人女子哪有不会骑马的,这么多人骑马,你见到哪有人摔的,马也有灵性,听得懂人话,认了主子绝不会摔着你。”   德嫔劝道:“万妹妹不会骑,郭姐姐就别逼她了,到时候我陪你去跑一圈。”   宜嫔这才算了,摩拳擦掌道:“那就不管万妹妹,到时候我们比试一场,看谁骑术厉害。”   德嫔忙谦虚道:“我哪能跟姐姐比,顶多与七八岁的小孩子比一比。”   宜嫔得意地笑了起来,随即又问道:“妹妹,大阿哥太子爷三阿哥春上都种了痘,皇上有没有说四阿哥什么时候种痘?”   德嫔脸色淡了下来,说道:“四阿哥养在佟姐姐膝下,认了她做养母,他的事自有佟姐姐管,我哪里插得进去手,也只有六阿哥能操操心。”   宜嫔难以置信瞪着德嫔,快言快语地道:“四阿哥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不养在你跟前,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五阿哥还养在太后娘娘跟前呢,我还不是经常去看他,他也照样管我叫额涅。”   德嫔将头转向车窗外,看着外面不啃声。宜嫔也觉着自己似乎说多了话,神情讪讪尴尬不已。   万柳心里叹息,她也不懂德嫔的脑回路,说她不是慈母吧,偏偏她对六阿哥好得很。   只能说,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能装下的人与东西有限。就算儿子都是自己亲生的,偏心的事也经常发生,德嫔只是偏得厉害了些。   万柳见气氛不对,忙笑着调节扑火:“昨儿个我听皇上说,出了喜峰口到了草原,皇上会在草原上扎营,歇息一晚出去打猎,姐姐你们就可以去骑马啦。”   宜嫔松了口气,跟着万柳又说起了骑马的趣事。德嫔缓和下来,也不时跟着说几句,大家重又开始了说说笑笑。   午饭后不久就到了草原,打前锋的早已寻了一处临着湖泊的地方,扎好了帐篷。   康熙精神好得很,根本没有下马,直接点了一群人,带着他们奔往远处的林子里去打猎了。   万柳进了自己的小帐洗漱完,才歇了没一会,伺候宜嫔的宫女红叶就来了,说道:“万主子,主子问你有没有空,她请你一同出去走走。”   万柳知道宜嫔肯定是迫不及待想去骑马了,她虽然不骑马,但还是穿好了特意在出发前做的全黑色行袍。   行袍只比常袍短一截,露出了大半的腿,配上鹿皮靴子,草原上虽然不热,她还是觉着脚里面像是放了只暖脚炉。   不过万柳看着自己笔直的腿,对着秋月举起的西洋镜左顾右盼了半天,镜子里面的人英姿飒爽得很,为了美忍住了脚上的热,美滋滋出了帐篷。   宜嫔与德嫔也同样穿了行袍,宜嫔是鲜亮的桃红色,德嫔是藕荷色。   两人见到万柳,宜嫔先笑了起来,说道:“万妹妹看着竟跟男子一样,看起来好看是好看,可哪有女人穿这么老气横秋的颜色。   我那里还有套翠绿色的,红叶,你去取了来给万妹妹换一身。”   万柳才不想穿成条青草虫,忙拦住红叶,说道:“多谢郭姐姐,草是绿色的,我再穿一身绿,你们就该瞧不见我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皇上他们回了营,咱们就得赶着回来。”   宜嫔瞧了瞧天色,急着道:“也是,咱们得快些。万妹妹,我们先骑马走了,你慢慢跟上来就是,我们在前面等你。”   小太监选来了几匹温顺的母马,早就等在一旁,德嫔与宜嫔利索地翻身上马,慢慢跑了起来。   万柳看着马半天,想着反正来都来了,还是骑一骑马,总得意思意思吧。   她鼓起勇气,抱着马脖子,狼狈不堪地往马上爬,秋月与张富紧张得扎着手在旁边,像蚂蚱般跳来跳去,生怕她掉了下来。   母马温顺,任由万柳瞎折腾,她使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马背。她探头往下一看,母马不高,草又长得茂盛,摔下去也不会疼,便放心由张福牵着马绳,慢悠悠跟了上去。   几人也不能走远,只能在营地周围跑上一圈。万柳坐在马上赶到时,见德嫔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小跑着。宜嫔则不一样,夹着马肚子,往前面的小山上冲了去。   万柳屁股被咯得有些疼,不想再坐在上面,弯腰抱着马脖子,又从马背上艰难地滑下来。   她随意在草地上一躺,手搭在额头上,看着碧蓝天空流淌的云,闻着青草的气息,翘起二郎腿晃来晃去,舒适长叹,这才是旅游的意义啊!   四周马蹄声渐起,万柳坐起身看过去,嘴里衔着的草根掉了下去,轻呼出声:“哟呵,妈妈咪呀!”   纳兰容若,曹寅,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纳兰容若,曹寅,像是F4一样,并驾齐驱策马而来。   康熙骑在最前,马两边挂满了野鸡野兔,万柳嫌弃地别开了眼,给他分了一个角色。   青和。   马蹄溅得落花香,一下下直往万柳心上踩。她眼里星星月亮乱闪,就差点儿没有握着拳头,大声疾呼:“快到姐姐碗里来呀,一起来玩呀!”   突然,远处的马仰天长嘶,万柳吓得忙看过去,宜嫔的马跳起来一甩,她尖叫一声落下马背,像颗桃子一样咕噜噜从半山腰,直滚到了山下面的草堆中。   作者有话要说:  格非《隐身衣》原话: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是人还是事情,最好的东西往往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这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任何东西都有它的底子,但你最好不要去碰它。只要你捅破了这层脆弱的窗户纸,里面的内容,一多半根本经不起推敲。   天天我跟着你,跟着你捉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歌词来自《捉泥鳅》 第三十八章   宜嫔蜷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跟着她的宫女红叶,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朝着她跑了去。   奔逃的马, 呼救声,人仰马翻。   康熙也像是疯了般, 打马奔上前, 嘶声力竭咆哮:“太医, 快传太医!”   四朵花与其他侍卫骑马紧跟其后,从马上跃下来, 涌上前康熙与宜嫔团团围在了中间。   万柳半跪在草丛里,一时还没有回过神, 同样没有回过神的还有德嫔。她坐在马背上,愣愣看着眼前的混乱,也同样傻了眼。   张富机灵, 垫着脚尖探头看了一下,说道:“主子, 要不要奴才前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边人多,万柳也不好在这时候去看宜嫔,忙说道:“好, 把马给秋月, 你快去看看郭姐姐可有受伤, 记着不要挤来挤去挡到了别人, 也别瞎出主意。”   张富应下, 把缰绳塞给秋月,提着袍子下摆弓着腰,一溜烟儿往人堆中跑过去。   围着的人群中,纳兰容若走出来, 拉着一个侍卫吩咐了几声,侍卫翻身上马,往营地奔了去。   他往周围扫了一眼,愣了下之后朝万柳走了过来,拱手行了礼,担心地问道:“主子可还好,可有哪里受伤?”   万柳的耳朵嗡嗡响,心脏砰砰跳。   他的声音如同温水拂面,他的眼神如草原湖泊宁静的水面,哎哟他在眼前耶,跟自己说话耶,好难得耶!   她已经变成了半个痴汉,努力咽下口水,好不容易拉直了自己的舌头,说道:“多谢,我没事。”   纳兰容若顿了顿,温声道:“地上湿寒,主子还是别坐在地上较好。”   万柳此时双脚像是青蛙一样外拐坐着,她顿觉着自己这个样子傻爆了,手撑着地,灵活无比翻身爬起来,还顺带跳了跳,弹去了身上的草屑。   待到她抚平行袍下摆,反应过来其实这样也很傻,尴尬地咧了咧嘴,忙问道:“郭姐姐怎么样了?”   纳兰容若唇角上扬,眼里都是笑意,觉得不妥,又垂下头掩去了,抱拳道:“郭主子吓得不轻,现在能看得见的,只有些轻微擦伤,得等太医来诊治之后才知晓。”   万柳听宜嫔没事,也松了口气。先前康熙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好似宜嫔没了命一样。   她几乎都快被康熙的深情感动了,再配上悲伤的BGM,就是一出好哭的悲情大戏。   纳兰容若见前去的侍卫已经骑马奔来,又颔首抱拳道:“主子既没事,在下告退。”   万柳很想尔康手,留住转身离去的纳兰容若。草丛好软好舒服的,一起打滚儿玩呀!   可是他已经成亲了呀!   万柳腿又一软,跌坐了在地上。   她想哭,要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束缚,没有那些底线道德,她一定要邀请他一起私奔到月球!   侍卫带着太医到了,纳兰容若与太医说了几句,然后一起上前,去给宜嫔诊治。   这时,人群散开,康熙走了出来,他四下张望之后,几乎小跑着奔向了万柳。   他微微喘着气,弯腰一把拉起她,紧紧拽着她的胳膊,深深凝视着她,看得她直发毛。   他的眼神实在太瘆人,万柳大吃一惊,莫非宜嫔表面看起来没事,其实她摔得内脏大出血,没了,他发了疯,要拉她陪葬?   可是不是她的事呀,她就只是出来凑个数,老天啊!   在万柳胡思乱想快疯掉的时候,康熙终于沉声说道:“以后你再也不许独自骑马!”   “是是是奴才遵旨遵旨。”万柳点头如捣蒜,点到一半她又纳了闷。   她从来就不想骑马,以前她就告诉他了,是他想要跟她骑马,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康熙仍然心有余悸,呼出口气说道:“你不会骑马,我以为摔下去的是你,吓得魂都快没了。”   “不是奴才,奴才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跑马,奴才从来没有那么艳丽颜色的衣衫……”   万柳又有点儿懵,什么叫以为摔下去的是你,不是,康熙的那声喊叫,是因为她?   万柳脑子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她把“你是不是瞎”这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曹寅与纳兰容若跟在他后面,裕亲王恭亲王两人,也都不远不近站着看向他们。   万柳觉着,好似花儿四几人,此刻在一起看着青和与小优虐恋情深的狗血剧。   羞耻感爆棚。   康熙的声音温柔得让万柳后背发凉,“快回去吧,天色已晚,外面风有些凉,吹久了仔细着头疼发热。”   不是,万柳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郭姐姐摔了,皇上去看她吧,奴才没事,自己回去就好。”   康熙已经抬手招来了马,说道:“快上来,我带着你一同回去。郭氏没事,只吓着了,有奴才与太医在呢,那么多人伺候,哪需得我亲自守着。”   万柳才不想与他一起骑马,干笑了一声,说道:“皇上,奴才自己骑了马来,坐在马上走回去,稳当得很,不会有事的。”   康熙立刻沉下了脸,瞪着她道:“说了不许自己骑马,你还想吓我一次?”   万柳想打爆他的头,他自己一惊一乍的,倒怪在她的头上。   在她心水的男人们面前,突然给她来一场不合时宜的深情,让花样美男们怎么想,就是草原上的草,也会嘲笑她的倒霉。   “皇上,奴才自己走回去吧,也没有多远,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天气凉爽,走走路也舒服。”   康熙看了看前面的营地,说道:“也行,我这些时日忙,一直没有功夫陪你,正好一起走走说说话。”   万柳只得蔫头耷脑跟着康熙往回走,他不骑马,其他侍卫官员也不敢骑马,连着德嫔也下了马,跟在了他们身后。   万柳觉着,她这时好像非洲大迁徙时领头的动物,身后跟着一群追随者,迁徙到安全的地方。   康熙早就习惯了前呼后拥,对身后跟着人根本不以为意,侧头看着万柳,问道:“你冷不冷?”   万柳瞄了他一眼,他身上也只穿着行袍,难道她说冷,他会脱下自己身上的行袍给她穿,他穿着里衣回去?   她心里冷哼一声,抱着双臂说道:“好似有些凉。”   康熙马上靠近了她,说道:“我替你挡着些风。”   万柳深觉失算,默默往旁边让了让。他又不是喜马拉雅山,能挡什么风。   “你穿这一身倒利索,很好看。你气质沉静,适合穿深色衣衫,以后别穿那些花里胡哨的,素净的就好。”   万柳暗自冷哼一声,微微一笑道:“奴才遵旨,奴才也穿不了明皇大红这些颜色。”   康熙被她噎住,片刻后叹了口气,耐心地道:“这些我都知道,现在还不能随意提你的份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等一等吧。”   他见万柳似乎又要说话,忙补充道:“就算没有生育也可以,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的肚皮,我都记得呢。”   万柳见他孺子可教,见好就收,没有再说话。   “晚上我要设宴招待蒙古台吉,不能陪你一起用饭。你想要吃什么,草原上的羊肉鲜美,你想吃烤羊肉还是清炖的?就清炖的吧,烤羊肉吃多了上火。”   万柳见他已经替她决定了,也懒得与他争辩,随口应了下来。反正草原上的羊随便一煮就很好吃,这一路她有的是机会吃各种羊肉。   “宴会完了我就来看你,算了,你还是直接住在我的帐篷里吧,里面宽敞,也不碍事。”   万柳想笑,他今天是不是被鬼附体,居然开始走昏君路线了。   她才不要被困在他的大帐里,说道:“奴才还是住在自己的帐篷里吧,皇上要在外面见贵客,你们说的都是朝政大事,我在里面住着像什么话。”   康熙笑了起来,说道:“人来人往的,能说什么私密的朝政大事,不过是些场面上的话而已,你不用回避。”   万柳烦死了,干脆地道:“皇上,人太多了,奴才觉着吵得头疼。草原上晚上的天空很美,奴才想在外面看星星。”   康熙想了想,说道:“也行,草原上的星星比别处要多要亮,我到时候来陪你一起看。”   万柳敷衍了几句,幸好营地已经在前面,不然再听他念下去,耳朵都会聋掉。   康熙又交代了几句,依依不舍回了自己的帐篷。万柳看着四朵花也一起随着他进去了,心里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答应他,去他的帐篷里面,说不定还能偷看到各路美男呢。   万柳回到自己的帐篷,张富也回了来,上前低声禀报道:“回主子,奴才前去仔细瞧清楚了,郭主子就只有手脸被草划了几道痕迹。   太医诊了脉,也说郭主子无大碍,手脸上的划痕,只养几天之后,便会好起来。   郭主子被吓得一直拉着皇上在哭,后来皇上不耐烦,挣脱了她离开了。郭主子现在也已经回了自己的帐篷,乌雅主子已经前去探望她。”   万柳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秋月,你去打水来,我洗一下之后,也去看看郭姐姐。”   秋月领命出去,不一会就送来了热水,万柳洗漱完换了身常袍,也去了宜嫔的帐篷。   宜嫔正半靠在床榻上,下巴额头上几道浅浅的红痕,衬着惨白的脸,看上去还挺明显。德嫔坐在她身边的矮杌子上,正在陪着她说话。   万柳走上前,福了福身关心地问道:“郭姐姐你还好吧,好好的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宜嫔招呼万柳坐下来,说道:“我没事,就是还有些后怕。当时我正准备打马爬上山坡,去看看山坡另一面是什么地方。   听到马蹄声,转头见是皇上他们回来了,心里一慌,想要掉头催马往回走,力气用得大了些,又不小心一鞭子打在了马眼睛上。   马受惊狂跳了起来,我慌乱之中一时没有稳住,就掉了下来,幸好地上草厚,救了我一命。”   德嫔附和着她道:“我当时也吓着了,姐姐骑术好,马又温顺,怎么会突然就惊了马。不过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没事就好。”   宜嫔想起来还觉着害怕,深深抽了口气,然后脸上渐渐浮起了红晕,垂下头羞涩地道:“我倒没事,只是吓着了皇上,他当时朝我奔了来,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皇上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识过,我还没有见着他那般六神无主的模样。让皇上这般担心,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看向红叶,问道:“你去看看皇上得没得空,我想前去磕个头谢恩。”   万柳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开始觉得坐立难安。德嫔见红叶出去了,转头看向万柳,不解地道:“万妹妹,皇上后来又来寻你了。我以为你也受了伤,当时我还在纳闷,妹妹你一直好好的啊。”   宜嫔一愣,也朝万柳看了过来,眼神渐渐复杂。   万柳神情讪讪,只得撒谎道:“我当时躺在草地上偷懒,皇上估计以为我也摔马了,便前来问了我几句。皇上见营地又近,想要散散步,便一起走了回来。”   宜嫔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德嫔笑着道:“你倒会爱偷懒,骑马走这么几步也会觉着累。”   万柳瞧着宜嫔的神色,只得赔笑,谨慎地不再多说。   红叶很快就回了帐篷,上前回话道:“主子,梁谙达说,皇上要召见蒙古台吉,没有功夫见主子。皇上口谕,让主子只管好生养着,不用前去谢恩。”   宜嫔静默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   德嫔见她神情恹恹,忙招呼着万柳,说道:“姐姐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先好好歇着吧,我与万妹妹明天再来看你。”   宜嫔点点头,说道:“多谢两位妹妹,一路赶路辛苦,你们也回去好好歇着。我身上还有些酸痛,明天想好好睡上一天,也不劳烦两位妹妹了。”   德嫔忙说道:“那姐姐好生歇着,等姐姐好了我们再来陪姐姐说话。”   出了帐篷,德嫔四下看了看,低声道:“郭姐姐的神色好似不大对劲,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万柳心里长叹,不怪德嫔没看明白,其实她也想不到,康熙会来这么一出。   估计宜嫔被康熙的大惊小怪感动到了,最后德嫔说他又去看了万柳,心里起了疑心。   这一出出的,万柳也觉得烦躁,说道:“我也不清楚,估计郭姐姐吓到了,还没有缓过来吧。”   德嫔哦了一声,也没有再问,与万柳道别之后,回了自己的帐篷。   万柳回去坐下来不久,梁九功就亲自领着人,捧着食盒来了。   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笑容满面,恭敬地道:“万主子,皇上亲自挑选了饭菜,让奴才趁热赶紧给万主子送来。皇上说,万主子若有其他想吃的,只管吩咐奴才一声便是。”   梁九功平时几乎不离康熙左右,作为御前的大总管,居然被派来给万柳当起了上菜小工。   万柳对着康熙汹涌而来的关心,干脆破罐子破摔,全盘接受。她看向食盒,里面除了羊肉,还有猎来的野鸡野兔,加上草原上新鲜的野菜,荤素搭配适宜。   “多谢梁谙达,劳烦梁谙达跟皇上回一声,说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梁九功躬身应下,又招呼着小太监退到帐篷门口,才转身走了出去。   万柳以前只见到李进忠如此恭敬,如今梁九功也是这样做,倒让她有些想笑。   不过被人宠爱,总比被人嫌弃的好。万柳很想得开,对康熙的好照单全收。   反正她一直遵守三个原则,只享受,不主动,不拒绝。   吃完饭洗漱完,天色已经全黑。万柳走出帐篷,营地里灯火通明,康熙的帐篷前,人声鼎沸,好似在摔跤比武。   她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天幕上,繁星满天,她伸出手,仿佛能触摸到那些流淌的星辰,美得让人心悸。   究竟是去赏星星,还是去看男人摔跤呢?   万柳只想了一秒,便朝康熙大帐前走去。秋月跟在她身后,忙提醒道:“主子,前面有人看守,要是被抓住了,可是窥探御帐的大罪,抓住了要被砍头的。”   万柳转头,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不要说话,沿着暗处走,只远远看一眼就好。”   秋月无法,紧张跟在万柳身后躲避着守卫,摸索着朝大帐走去。   万柳寻了一处能看到比试现场的暗处,她蹲了下来,秋月见状,也跟着蹲在了她身后,见四周守卫走来走去,紧张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哪里有心思看比试。   万柳却看得双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场上,纳兰容若赤着上身,正与一高大的壮汉在摔跤。   他肤色白皙,肌肉线条分明,万柳还以为他只是白条鸡,没想到没穿衣服之下的身材居然如此有看头。   壮汉几乎比他壮一大半,小麦色的肌肤,身上肌肉虬结,与纳兰容若半抱在一起,怒吼一声想要把他摔起来。   万柳只见纳兰容若顺着一翻转,又稳稳站住了。他微微喘着气,身上汗水淋漓,顺着身体流淌下去,消失在了裤腰处。   万柳张圆了嘴,眼主子都快秃了出来,她差点儿想站起来振臂高呼:“不要扔来扔去,扯裤腰带要紧!”   “万主子。”   万柳正看得激动,梁九功突然从背后叫了一声,她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梁九深深垂着头,飞快说道:“守卫认出了万主子,禀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差了奴才前来传话,皇上说,万主子要是想看布库,就随奴才去主帐,皇上是布库高手,他招人来玩,万主子能看得更清楚。”   万柳松了口气,撇了撇嘴道:“劳烦你回去跟皇上回一声,我只没见过布库,觉着稀奇便看了一眼,看过之后也就不稀奇,天色不早,我要回去歇着了。”   梁九功应下之后回了康熙初,万柳也不能再看,只得怏怏回了帐篷去睡觉。   迷迷糊糊中,万柳觉着自己好似被头狼盯着,全身发寒。   她挣扎了一下,睁开眼,见康熙撑着手臂,侧身看着她,笑着问道:“醒了?”   万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撑起身半靠在床榻上,问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不歇息?”   康熙说道:“还早着呢,晚上宴会结束得早,先前你在偷看,我本来想来让你去看我玩布库,见你睡着了便没有叫醒你。咦,我好似还是第一次见你睡着了的模样,嗯,比你醒着的时候好看,不凶。”   万柳不客气白了他一眼,说道:“奴才没有偷看,奴才只是路过了顺便瞧上了一眼。再说奴才平时也不凶,奴才敢对皇上凶,奴才不要命了?”   康熙笑着点了点她的眼角,“你还不凶,别以为我没有见到你对我翻白眼。不过白眼就白眼吧,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万柳无奈,问道:“皇上,你今天怎么了,好似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奴才实在惶恐。”   康熙沉默半晌,神色黯淡下来,低低说道:“今天我以为摔下去的是你,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一般,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额涅去的时候我还小,又自小长在宫外,也没见过几次汗阿玛,他也驾崩得早,那时候我懵懵懂懂登基,来不及也没有功夫去想生离死别这些事。   大婚之后,皇后没几年也去了。我与她自小结缡,她薨逝之后,我很难过,那种心都被剜去一块的感觉,就像今天我以为是你摔下去了一样,觉着呼吸都停滞了。   皇玛嬷经常对我说,我是一国之君,岂能只顾着儿女私情。可我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欢与不喜欢,只不忍让皇玛嬷伤心,一直隐忍着。   我知道私底下有人说我命硬,我也从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是先前,我真以为自己命硬,克到了你。”   万柳听得有点儿懵,康熙这是喝多了吧?她想了想说道:“奴才又不是皇后,奴才只听说过克妻,没听过连小妾也克的。”   康熙气得瞪着她,说道:“你瞧你这个人,好好跟你说话,你又开始打胡乱说。我就说你凶吧,醒着的时候只会气我。”   万柳鼓了鼓脸颊,算了,他是皇上,还是让着他一些。   康熙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说道:“今天我一直在想,要是你没了,我该怎么办。   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一想就呼吸不过来。我相信自己克不到你,你才是我的克星。”   万柳听得鸡皮疙瘩直冒,不客气地道:“奴才才不会这么早就死掉,除了皇上一怒之下砍了奴才的脑袋。   不过皇上既然这么看重奴才,干脆给奴才道免死的旨意吧。奴才也是替皇上着想,若是皇上哪天生气没有管住自己手上的刀,一刀砍了奴才的头,到时候又后悔。   人死了可不能复生,皇上再去哪里找个一模一样的奴才出来啊。”   康熙快被她气笑了,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你气得我还少吗,要是换了别人,我早砍了他。也就是你,小脑袋瓜子还好好顶在头顶。   罢了罢了,既然你担心,一直在念叨免死旨意,明天我就写一道给你。不过你不许拿出来,要是被皇玛嬷知道了,肯定要找你麻烦。   还有,你以后得省着点用,不要以为有了免死的圣旨,成天就变着花样来气我。”   万柳真正惊讶起来,原来康熙也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他脑袋还真是灵活,朝堂之上忙着与人打仗平定江山,后宫也摸得清清楚楚,称得上是妇女之友了。   不过她说的免死旨意,也只是随便说说,那玩意儿她也没有见过,没想到康熙还真依了她。   万柳兴奋开心之下,自动忽略了康熙让人毛骨悚然的深情,反手搂住他,好话不要钱往外冒。   “奴才谢主隆恩,皇上最好了,皇上是天下最大的大善人,千秋万代,一统江山。”   康熙被她逗得笑个不停,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都是些什么胡话。快睡吧,我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   这可不行,康熙还没有好到那个份上。   万柳挣脱开他,将他的衣衫拿了过来,胡乱要往他身上套,可怜兮兮地道:“皇上,你睡在奴才这里,奴才实在是惶恐,睡不着啊。   这里人多眼杂,虽然是在外面,规矩没有那么重,可要是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去,奴才肯定又要倒大霉。皇上,你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康熙被万柳推着坐起身,郁闷不已,斜着她连声道:“反了反了,你连穿衣都不会,以后得好好学。   算了算了,你快放手,我自己穿吧,真是拿你一点法子都没有......” 第三十九章   自从康熙发了疯之后, 在路上就一直对万柳嘘寒问暖。   每天康熙除了忙着练兵,与各路王公大臣见面之外,还不忘差梁九功亲自前来给万柳请安, 不时给她送些新鲜的果子与吃食,只要一歇下来, 定要与她腻在一起。   这一路上, 万柳只觉着热闹至极。   宜嫔一直称身体不舒服, 再也没有来万柳马车上说话聊天,停车歇息时, 总不时白她一眼。   德嫔也只来过两次,没说几句闲话, 总是被梁九功打断,打发回了自己的马车里,后来便再也没有来过, 看向万柳的目光也若有所思,复杂至极。   万柳不能改变别人的看法, 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每天照样美滋滋吃吃喝喝,尽全力享受当下。康熙的免死圣旨第二天就给了她,上面还盖上了他的私印。   万柳不知道这个东西正不正规, 但拿在手里, 总比拜免死大神要让人心安。   御驾最后一站到了巴尔汗, 驻扎在热水汤泉。不用康熙吩咐, 梁九功自发安排万柳住进了最好, 离康熙最近的帐篷。   万柳一进去帐篷,里面毫不意外的舒适华丽,她只随意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波澜不惊。   这一路走来, 住的帐篷也越来越好,要是突然变差,她就该把免死圣旨拿出来挡刀了。   秋月在忙着整理包袱,张富去提来了热水万柳闻着水中淡淡的硫磺味,惊喜地道:“这是温泉水?”   张富躬身答道:“回主子,汤泉离着不远,大约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本来直接要在汤泉边扎营,皇上吩咐要离上一段路,说是离得近了湿气重,主子们身子娇贵受不住。   先锋营前去运来了温泉水,等主子一到就送了来,先用温泉水泡泡解乏。这桶里的烫一些,要是主子觉着水凉了,就再加进去。主子先去洗吧,奴才再去提些清水进来。”   万柳走到帘子后一看,里面放了个大木桶,里面已经装了大半桶散着还散发着热气的温泉水。   她伸出手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热正好,顿时开心不已,脱了衣服正准备去泡个舒舒服服的澡,听到外面张富为难的声音。   “两位主子,这桶清水是主子要用的,你们若是要热水,该去火房那边提,那边多着呢。”   宜嫔哼了一声,拔高了声音说道:“你少匡人,伙房那边现在忙得很,烧的水都被你提了来,我见着你都连续提了好几桶了。”   德嫔的声音温和,态度也非常好,说道:“秋月,劳烦你进去跟万妹妹说一声,我只要一小盆热水,能洗把脸就好。”   万柳挠挠头,她是该听见呢,还是不该听见呢?   她沉吟一会,还是走了出去。   宜嫔与德嫔见她出来,都齐齐看向她。德嫔福了福身,歉意地道:“万妹妹,伙房那边没了热水,我见你这边热水多,想着前来匀一点儿。不会要你太多,能打湿帕子就够了。出了汗用凉水怕生病,麻烦妹妹了。”   万柳虽然觉得,伙房虽然看人下菜,不至于连打湿帕子也热水都拿不出来。   不过一点儿热水而已,给了就给了吧,再说下去,热水都凉了。   “姐姐客气了,张富,把这桶热水送到乌雅姐姐帐篷里去。”   德嫔又福身谢了万柳:“多谢妹妹,我就不打扰妹妹了,你先去洗簌吧。”   张富提着热水桶跟在了德嫔身后去了,宜嫔有些傻眼,瞪着万柳生气地道:“你都给了她,那我要的水呢?”   万柳双手一摊:“对不住,没了。”   宜嫔的脸渐渐涨红,突然往帐篷里冲去,说道:“我才不信!”   她扫了帐篷一眼,见到里面的富丽堂皇,越来越气越来越委屈,再闻到淡淡的硫磺味,那股子酸意怎么都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外冒。   万柳说不清心里的感觉,爽吧,有那么一点儿,想笑吧,也有那么一点儿。   宜嫔已经冲进净房,看到大半桶的温泉水,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我连洗把脸的水都没有,你居然可以泡澡堂子!”   万柳忍着笑,宜嫔直爽,七情六欲全部写在脸上,爱恨都明明白白,她道喜欢这样的真性情,与她打交道也省心。   “我让张富也给你送一桶去,姐姐你别哭啦!”   宜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拿帕子擦了擦脸,板着脸道:“我要热泉水!”   万柳好笑地道:“好好好,给你热泉水。”   宜嫔这才满意,刚想笑,神色又黯淡下来:“以前都是我想左了,皇上根本不是有多紧张我,他是认错了人,以为是你摔下了马。   我觉着太丢脸,不知道该怨谁,只能胡乱怪罪一气,觉着是你抢走了皇上,就把气全部洒在了你身上。   他以前对姐姐比对我好,我就觉着不服气,凭什么我比不过姐姐。   现在我也比不过你,其实仔细想想,好似我谁都比不过,后宫那么多姐妹,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新人进来,我要是一个个去比,那岂不得累死,   可是我性子一直要强,知道这样错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对不住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还是忍不住要讨厌你。”   宜嫔福了福身走出去,万柳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什么都太婊,干脆闭上了嘴,没再往宜嫔伤口上撒盐了。   张富又提了满满的一桶热水过来,恰好与宜嫔遇上,她转头看向万柳,气得眼睛又红了。   万柳抬手蒙住了脸,这也太气人了,要她是宜嫔,估计得直接上去把水桶掀翻。   她忙挥着手,干笑道:“张富,把这桶热水给郭主子送去,快去快去。”   张富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看向宜嫔,她一跺脚,扭头走了。   万柳忍不住笑了起来,秋月在旁边也觉着好笑,觑着万柳的神色,说道:“这些奴才都捧高踩低,主子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会攀上来。   这一路上啊,好多人巴结张富,争着要认他做爷爷呢。”   万柳脸色淡了下来,以前没人会来巴结她,也从没有想过下人的问题,现在好像不同了,要是下人仗着她耀武扬威,她肯定要打压下去,   毕竟,她自己都还没有耀武扬威,凭什么他们先抖起来啊!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他现在有几个孙子了?”   秋月抿嘴笑,说道:“张富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人精着呢,他一个都没有收。送给他的礼,不贵重的收下了,贵重的他也不敢伸手。   能随手帮一把的,也会帮上一帮,按着他的话说,就当结个善缘,让他做什么吃里扒外的坏事,他也没那个胆,主子你尽管放心吧。”   万柳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守着本分不出大错就好,要让张富跟海瑞似的清廉,那也太过理想化,没点儿好处谁能尽心尽力帮你做事。   张富把热水送给了宜嫔,很快就重新提了一桶回来。万柳看着热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伙房这群人,实在是太势利眼了。   万柳这才脱掉衣服进去木桶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温泉浴。连着头发都一起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行路的疲乏顿消。   秋月才把万柳头发擦干,准备编起来盘在头顶时,李进忠就来了,恭敬地道:“万主子,皇上差奴才前来,问万主子是否已经洗漱好,皇上在等着万主子一同去用饭。”   万柳知道若是晚去了一步,康熙肯定会一遍遍来催。她受够了牛屎粑粑头,沉吟了片刻,干脆吩咐秋月将她的头发直接挽在了脑后。   秋月为难地道:“主子,这种发髻都是汉人妇女才会梳,若是皇上看见了生气,责罚了主子就不好了。”   万柳笑着道:“头发还没有全干,编起来团成一团,湿气也散不出去,久了之后就容易头疼。今天就随意些,以后等头发干透了,再梳回原来的发型就是。”   秋月一听也是,点点头道:“怪不得上了年纪的都会头疼脑热,估计都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奴才将主子的发髻挽松一些,也好让湿气散出来。”   万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上没有顶着一团,头变小了,脸好似也瘦长了不少。   在她的审美中,看上去美了好几个度,就是不知道在秋月她们这些本土人眼里看起来如何了。   她最后穿着松散的绉纱衬衣,脚上穿着屋子里穿的绣鞋,直接去了康熙的帐篷。   康熙端坐在塌上,还穿着先前骑马的行袍,正聚精会神在写写画画。他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万柳的打扮,愣了一下。   然后,他嘴角缓缓露出了笑容,眼里满是赞赏,对她招手道:“这样子打扮很是新奇,你肌肤白皙,眉眼长得大气,只随意装扮一下就很好看,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万柳被夸得心里快乐翻了天,她忍着笑,走到他身边任由他看。他神情疑惑,上下打量着她:“我怎么觉着你好似矮了一截,头发看起来也与先前不同了。”   说着他站起身,拿出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确定自己没错之后,拉着万柳转了个身。   万柳怕被他转晕了,忙说道:“回皇上,奴才坐车累了,就换上了舒适些的鞋子,没有再穿厚底鞋。”   康熙眼睛看向她的脚,这才恍然大悟,轻笑道:“就你爱偷懒,坐在车里也会累。你饿不饿,要不要马上传膳?”   万柳稍稍放了心,改变都是一点点来,既然康熙没有反对她这样偏汉人的穿着,以后在屋子里也这样穿。   他看习惯了,也就渐渐接受了,再穿这样到外面去时,他也不会反对太过。   万柳一路上果子点心没有断过,哪里会饿,说道:“奴才还不饿,皇上要是忙的话,就等一会再传膳吧。”   康熙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道:“那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好。”   万柳见他又重新拿起笔写起来,不由得瞄了过去,看了一会后觉得,他真是个难以简单描述的帝王。   这个时候,他居然在做几何题!   这让数学学渣万柳情何以堪!   万柳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坐在旁边等康熙做题。他放下笔说道:“我每天总要抽出一个时辰来学习,在路上已经耽误了好几天,一定要抓紧时机补上。   老师年岁已高,不知道还能教我几年,前两年老师已经写了信到法兰西,可惜路途遥远,推荐的人到大清,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   康熙怕万柳不知道老师是谁,又解释道:“老师就是工部右侍郎南怀仁,他来自欧罗巴比利时,精通天文地理,厉害得很。   以前他刚来大清的时候,跟着汤若望在钦天监做事,鳌拜他们心怀鬼胎,总想着打压陷害。说他们提出来的新天文历法,是疑惑人心,歪理邪说妄图造反,要把他们拉去砍头。   后来我亲政以后,让他们亲自进行现场测验,在午门前进行日影观测,最后证实了老师他们的历法才是准确。   世人多愚昧,什么事都推脱给上天。天灾人祸都是天子不仁,太阳被遮挡了,是天狗吃月,真是胡说八道。   天虽然遥不可及,不管是星星月亮太阳,都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天相,拿着能望远一些的镜子都能看见。   可惜这次没有带出来,在草原上看星星,最适合不过了,以后我再带你来看。”   万柳勉强对他多了一丝敬意,虽然他不那么讲道理,至少他是个讲科学的皇帝。   康熙说着说着就愈发兴奋,拉着万柳走出帐篷,朝远处指去,激情澎湃地道:“这一路走过来,我发现了一处好地方,准备把它圈起来做围猎的场所。   以后每年秋天都来一次,从京城出发,路途也近,蒙古各部落过来也方便。   这样一来,大清的北方安稳,就尽在掌控之中了。”   万柳以前听说过木兰秋狝,到了这里她之后,她就说什么秋天的时候康熙为什么没有到处跑,原来木兰围场还没有开建。能见证著名围场的开始规划阶段,她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荣幸。   天空上升起了月牙儿,挂在天际像是一个笑脸。康熙觉着时辰不早,招呼万柳回了帐篷,吩咐了传膳,用完膳之后,又拉着她出去走动消食。   外面凉风阵阵,万柳穿得薄,手臂上都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康熙见了,忙吩咐人去给她拿了外氅来,亲自帮着她穿好之后,再一起追随着弯月慢慢走动。   “塞外晚上比京城凉爽多了,就是南苑也比不上。不过我也不大喜欢南苑,离京城有点儿远。里面的房屋也上了年头,不管奴才再仔细打理,里面总是一股子霉味。   我想再寻一处近些的庄子,建成夏日避暑的地方,离京城近了,随时也可以去住上些时日。你呢,喜欢什么样的院子?”   万柳只是随便康熙闲聊,他突然问到了她的意见,她先呆了下,接着不客气地道:“奴才没什么见识,寻常看到的,不过都是些四合院。   奴才听说江南的宅子园林非常精致,奴才想见识一下江南样式的宅子。房屋一定要高大宽敞,里面要明亮。   屋子矮了,外面天色稍微暗下来,屋里就看不大清楚了,总觉得阴森森的,又憋闷。”   康熙斜了她一眼,问道:“不喜欢住在宫里?”   万柳当然不喜欢,不过也不能太老实直接承认,含糊着道:“宫里有宫里的特色,既然皇上要修庄子,再修座与宫里一模一样的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康熙笑了起来,说道:“我也不喜欢宫里,四下太过逼仄,又到处都是人。”   万柳暗自呲牙,慢吞吞地说道:“一个主子身边,总得需要几个奴才伺候。主子多了,奴才自然也多了,这才到哪儿呢。”   康熙停下脚步,转身瞪着她,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小心眼子,一天不惹我生气,你就浑身不舒服。”   万柳佯装害怕后退两步,求饶道:“皇上饶命,奴才根本没有这么想过。皇上三宫六院,乃是祖宗规矩,规矩礼法岂可违背。”   康熙快被她气笑了,没好气上前拉着她的手臂,让她离自己近了一些,骂道:“跑什么跑,我何时跟你动过手,你以为我也跟你一样那么小气!   姚启圣总是以泱泱汉人自居,心底瞧不起我们满人,暗自鄙夷我们是蛮夷,我都大人大量没与他计较,还是重用了他,更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了。”   万柳小声地道:“姚启圣会打仗呀,他精通水师,皇上能找到比他更厉害的将领吗?”   康熙气得要去拧万柳的脸,她脑袋灵活一偏躲开了,他无奈地看着她,蓦地又笑了起来。   “你倒是聪明,不过都是些小聪明,成天不用到正处。姚启圣是汉官,天下汉人那么多,有识之士多如天上的星辰。   朝堂之上的汉人官员却少,有那骨头硬的,还惦记着前朝,不愿意出仕。我善待汉人官员,也是让天下的汉人,看看我的胸襟,连夷人都能上朝为官,何况是汉人。”   万柳没想到康熙是这般想法,附和他道:“天下不管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是大清的子民,满汉一家,哪用分出个你我来。”   康熙默了片刻,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已早,天下还没有大定,满人不能乱,塞外蒙古也不能乱。”   涉及到再多的朝堂之事,康熙也不愿意深说,看了万柳几眼,问道:“先前又与人置闲气了?”   万柳知道他说的是热水之事,撇了撇嘴说道:“皇上什么都知道,还明知故问。奴才没有与她们置闲气,不过一点热水而已。   皇上,伙房那边再多加些人吧,就这么几个主子,用热水都来不及,以后要是皇上再多带些人出行,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了。”   康熙脸又黑了,生气地道:“我已经让梁九功去惩治了那些奴才,不会让她们再来烦你。   我哪有带多些人出行,就你们三个而已,你少在旁边说风凉话。何况就是缺了我的热水,也不会少了你的。   我都还没有泡上热泉呢,先让人备水给你泡了,你倒好,反倒又怪到了我身上来。”   万柳见好就收,立刻关心地道:“那可不行,皇上这么辛苦,早就该泡泡热泉解解乏。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皇上回去好好泡一通,晚上也能睡得沉一些。”   康熙拉住她,“你休想偷懒,时辰还早着呢,咱们去热泉边,你跟我一起泡。”   万柳看了看月色,在朦胧的月光下泡温泉,就算身边的人是康熙,她也觉得可以忍受,笑着道:“奴才遵旨。”   康熙见她没有再推脱,立即转头吩咐梁九去准备,然后朝着热泉而去。   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空气中就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雾气缭绕,伴着淙淙流水,恍然好似梦里仙境。   康熙带着万柳,沿着小径在热泉池子中穿梭。他弯下腰试探过水温之后,选了处有山石树木遮挡的池子,斥退伺候的人,脱了衣服慢慢滑进了水里。   他看着仍然站在池边的万柳,笑着掬起水朝她泼来,催促道:“快下来吧,别害羞,就我们两人在,没人敢在旁边偷看了去。”   康熙都不害羞,万柳更不会害羞。她其实在思考,泡温泉不喝冰冰凉凉上头的饮料,好似对温泉的不尊敬。不过想到自己酒后的品德,还是遗憾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柳大大方方脱掉衣服,慢条斯理先把脚放进水中,等到适应之后,再慢慢滑进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康熙,他靠在石头上,像是头狼一样眼放绿光直直盯着她,好似下一瞬间就要扑上来,直接将她生吃了。   万柳轻笑,上身往水上提了提,波涛对波涛,晃得康熙的眼睛像是被烫到了,渐渐变得猩红,一个猛子朝她扑了过来。   水波拍岸,泉眼里的热泉往上翻滚,另一头顺着石子小径往外流淌。原本缓流的水,突然变得湍急,一下又一下,扑在石头上四下飞溅。   激流涌动之后,水花渐渐散去。池面只有余波荡漾,流水也缓了下来,仍旧不紧不慢流向远处。   康熙拥着万柳,待喘过气,满足长叹:“怪不得唐明皇会喜欢与杨贵妃一起去华清池,我如今才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万柳暗自白了他一眼,杨贵妃丰满得很,她腰上可有人鱼线,她们完全是不同类型的美女好不好?   她转头四下寻找,想重新换一个干净的池子。   康熙拽住她,皱眉问道:“你在找什么?”   万柳斜着他道:“这里面的水,你还能泡下去?”   康熙闷笑出声,把手凑在鼻子前闻了闻,指了指泉眼,说道:“池子里是活水,咱们先前在泉眼上,很快就冲散流出去了。你别瞎折腾,坐下来咱们好好说会话。”   万柳不喜欢跟他事后谈心,只是现在她不好跑,只得忍着,随意嗯了一声。   康熙手在水中划来划去,看着她说道:“再过些日子,我打算把她们的份位提一提。”   万柳愣了一下,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他居然说起了后宫封赏之事,会不会不太正式,有些儿戏了?   再说他要提谁的份位,跟她商量做什么,她又不能做主。   康熙凝视着她,问道:“你想升成什么份位?”   万柳蓦地笑了起来,康熙这句话也太搞笑了,她想什么,他就能封她什么份位吗?   她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太后,她想做个不愁吃穿,不用做事,没人敢惹,富贵滔天的闲王!   不过这些话说出来也是废话,万柳想省着点力气,懒得费口水。   康熙瞪着她,怒道:“你看你,又开始了。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再笑,我真生气了啊。”   万柳举起双手投降,笑着道:“好好好,奴才认真听着。不过奴才没有什么想法,皇上给奴才什么份位,奴才都感激涕零,绝无二话。”   康熙被她噎住,半晌后才道:“算了,你总是不说真话,只有你要气我的时候,才会胡说八道一通。我不想你到时候生气,才想着提前跟你说一说。   像是荣嫔她们,都跟我了多年,又生育了孩子,我也不能太过亏待她们。皇玛嬷先前也跟我提过,后宫里面还没有妃位,这次顺便提一提,也省得有些人总是盯着。”   万柳笑吟吟地道:“皇上说得是,宫里除了佟姐姐,其他人份位都不高,显得皇上好穷,发不出月例养她们一样,一点气势都没有。   什么皇后,皇贵妃,贵妃,各种妃,嫔,贵人等等,应该全部配齐,这样才有泱泱大国的风范。”   康熙气得鼻子都歪了,猛地捞起水泼向她,气急败坏地道:“我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什么配齐不配齐,前朝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成天流连后宫。   再说她们又不是我想要选的,我贪恋着她们的身子,想要宠幸她们!你以为当皇上就能随心所欲,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的难处......,罢了,跟你也说不清楚。”   万柳抹去脸上的水,依然笑容不变:“哦,奴才知道了,是姐妹们对皇上用了强,不小心摔到皇上身上,嘿,巧了,皇上的泥鳅正好在那等着,跐溜一下就滑了进去。”   康熙:“......”   他闭了闭眼,铁青着脸扑向她,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张嘴,我今儿个不好好收拾你,我就妄为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元”、“次”、“根”(解)这些数学专业术语,是康熙留下来的。他还有个大名鼎鼎的笔友:莱布尼茨。 第四十章   康熙跟万柳生了好久的气, 虽然她的待遇照常,吃穿住用行样样都没有少,但直到回到宫里, 都憋着没见她。   万柳一眼就看穿了康熙的把戏,要是他真正要惩罚她, 下面的人体会上意, 哪能让她过得这般舒服。   他是在憋着让她去求饶, 可没有他来面前碍眼,她成天只管着吃吃喝喝。等到待遇变差了, 她把脸抹下来放包里,再去请罪求和也不迟。   回到万寿宫, 今年梨树上的梨,总算没有人来动她的。虽然梨吃起来也就那样,因为难得, 万柳一口气吃了个饱,直吃得闻到梨都想吐才停下来。   她还差人摘了一些下来, 选了最好最大的,放在几个匣子里,带上秋月一起, 她亲自捧了一盒去慈宁宫, 送给太皇太后与苏茉儿。   几个月不见, 太皇太后看起来好似又苍老了许多, 念完经起身的时候, 身体佝偻着,好半天才直起腰。   苏茉儿头上也已白发苍苍,扶着太皇太后的时候,腿都在颤抖微微颤抖。万柳心里酸涩不已, 忙上前帮了一把。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万柳,将手臂搭在了她手上,边往外走边用蒙语问道:“梨是从你宫里树上摘下来的?”   万柳也用蒙语答道:“回太皇太后,梨是奴才宫里摘下来的,奴才尝了觉着好,也送来给太皇太后与嬷嬷尝尝。   秋天干燥,吃梨润肺,吃太多凉寒的不好。最好把梨放在水里蒸,不要再放糖,只喝梨汤就行。”   太皇太后听得频频点头,笑着道:“你的蒙语说得还算流利,出去一趟也没有拉下来。   苏茉儿,把梨送到厨房里去,让他们照着万氏说的法子蒸了来吃。皇帝那里也送些去......”   她停下来看向万柳,“皇帝那里你可送了?”   万柳心里呃了一声,她脑子里根本没有送康熙东西的那根弦,硬着头皮撒谎道:“回太皇太后,皇上那里奴才也准备好了,还没有来得及送去。”   太皇太后唔了声,“皇上政事辛苦,一入秋总是爱咳嗽,炖梨的时候再加些贝母进去,你可别忘了提醒皇上。”   万柳暗自叫苦不迭,康熙现在还在生气中,她也不想理会他。要是她送了梨去,好似在求和一样,这也太没出息了。   不过太皇太后有令,她只得捏着鼻子应了下来:“是,奴才回去后就送去。”   进去正屋,太皇太后让万柳坐了下来,问道:“去外面走了一躺,觉着如何呀?”   万柳想着太皇太后来自草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草原吹了个天花乱坠。   “好大好辽阔的草原呀,除了绿的草,还有各种颜色的花,牛羊马儿满山坡。奴才没出息,觉着好似到了仙境,先在上面打了好几个滚儿,躺在草里面就不想起来了。   头顶的天好蓝好蓝,云像是在眼前飘,伸手就可以摘一捧到手心。奴才觉着可以在那里躺上一辈子,也不会觉着腻。   可是不行呀,羊肉实在是太香了,什么都不放,只加点儿盐,几乎没连着舌头一起吃进去。   在京城里也能吃到草原上的羊,奴才也觉得奇怪,只有在草原上吃的羊,才是草原上的羊。到别处吃,就不一样了,总是缺了点什么。”   太皇太后听得半天都没有出声,神色恍惚,愣愣看着前方。   好一阵后,她才低低地说道:“没有那里的水,那里的草,羊儿离开了草原,就与别处的羊没了什么不同。”   万柳看向苏茉儿,她也垂着头,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一生都快过去了,都想不起来喽。你下去吧,苏茉儿,给她带些石榴回去,咱们都老了,也没耐心吃那点子水。”   万柳谢了恩,跟在苏茉儿身后去偏房学完蒙语,她装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石榴交给万柳,说道:“拿去吃吧,吃完了再来拿。石榴多子,你吃完之后,准能怀上一个胖娃娃。”   万柳眼角抽了抽,接过匣子福了福身:“多谢嬷嬷,我努力吧。嬷嬷,你的梨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还有雪青也有,跟你们一起吃,我才觉着梨特别甜。”   苏茉儿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好,难为雪青你也记得。太皇太后盼着你能生孩子,也是长辈对你的关心,你也不用着急,孩子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宫里也不缺孩子,太皇太后身边曾孙曾孙女也不少,不过你的总是你的,母子连心,在这宫里总有个羁绊。   你家人虽然都在京城,只隔着一道宫墙,与草原离京城的距离,也没什么差别。   这宫里以后就是你一辈子的家,家里总得有个至亲的人在,不然空唠唠的,冷清得很。   皇上是所有人的皇上,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仗着自己虚活了些年头,多提醒你几句,别只看着虚的东西,情啊爱的靠不住。   就像这实实在在的梨,石榴,你能摸得着,看得见,这才是真。”   难得苏茉儿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她说的都是实在的道理,万柳也懂。   若是太皇太后拘泥于情爱,早就在皇太极为海兰珠发疯的时候,就该被气死了。   至于对康熙的态度,万柳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凑合着用吧,反正又不能离婚,那还能咋滴。”   孩子这个问题万柳也想过,他们又没有避孕措施,万柳一直没有怀孕,她觉得要不是与孩子没有缘分,要不就是她不能怀孕。   反正她是顺其自然,有就有,没有也就算了。不管是生不生,能不能生,她都无所谓,只努力过好每一天。   一天过好了,她就多赚了一天。   回到万寿宫,万柳站在梨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梨,好半晌后,闷闷地道:“秋月,去叫张富与李大牛,去树上选一些好的梨,摘下来送到皇上那里去。”   秋月一路上见到康熙突然没有再理会万柳,心里一直在替她担忧,见她终于开了窍,喜得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张富与李大牛很快来了,李大牛会爬树,攀着树枝嗖一下像猴儿一样爬了上去,接过张大富递的筐子,选了又大又黄的梨,摘了满满的一筐。   万柳看着筐子里的梨,吩咐秋月道:“你与张大富一起送去吧,送到李进忠手里,就说树上的梨熟了,请皇上尝尝。”   秋月与张大富应了,抱着筐子去了乾清宫,没过一阵他们就回来了,秋月进屋,迟疑了下才说道:“主子,梨送到了李谙达手里。李谙达说,皇上自打回宫之后,新鲜果子就没有断过,各宫的主子都送了好些去。   佟主子宫里前脚才差人送了一筐子梨,皇上都快吃不过来。李谙达说,他会将主子送去的梨,午饭时就呈到皇上跟前去,让主子尽管放心。”   万柳想笑,送亲手炖的汤水这种戏码不会有,主要是乾清宫除了太皇太后处,从来不吃外面送进去的食物。   但新鲜果子这种东西倒没有什么忌讳,所以各宫就卯着劲往前送了。   以前她没有想到这一点,听秋月说了才想起来。不过李进忠也有意思,这次算是承了他的情,唉,以后又得还他。   万柳现在只要在屋子里,都把盘头解开,挽成轻松一点的发髻。她边解着头发,边说道:“我知道了,去拿午饭上来吧。”   她头发本来就自然卷,编过辫子后再解开,乌鸦鸦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披散在身后。秋月虽然看多了,还是看得移不开眼,羡慕地道:“主子的头发真好看。”   万柳愣了下,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好像金毛狮王,狂野得没了边际,没想到秋月却觉得好看。   她嘻嘻一笑,晃了晃脑袋,头发如野草般乱飞,朝秋月勾了勾眼角:“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秋月虽然听不懂,还是被她逗得笑个不停,福了福转身准备出去给万柳拿午饭。她见康熙不知何时背着手站在了门口,顿时吓了一跳,忙福身请安。   万柳听到声音,拨开眼前的头发看去,秋月已经被康熙斥退。她放下头发,暗自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福身请安:“奴才仪容不整,请皇上恕罪,待奴才下去梳好头发,再来见皇上。”   康熙走去罗汉塌上坐下,咳了咳道:“不用,这样就挺好。”   万柳拿手随便拨弄了一下头发,在脑后飞快挽了起来,随意拿金钗一插,便从狂野派变成了休闲派。   康熙定定看着她,慢吞吞地道:“这根金钗不好,若需素净简单,得用碧玉钗。”   万柳也想啊,但是她没有,普通的碧玉钗她还看不上呢,除了绿得滴水的翡翠。   她沉吟片刻,笑眯眯地道:“皇上说得是,奴才以后有了翡翠钗,再换上去。”   康熙斜了她几眼,冷哼了一声,说道:“翡翠这个东西又不值钱,说你没见识,你还......罢了,库房里恰好有几根,梁九功。”   他拔高声音唤了一声,梁九功忙走了进来,他吩咐道:“去库房里挑两根翡翠钗送到万寿宫来。”   梁九功领命,躬身退到门边,康熙又叫住了他:“多拿几根,翡翠脆,不小心就摔坏了,多拿几根好换着用。”   万柳恍然大悟,这时候翡翠还上不得台面,怪不得在宫里几乎没见到过,她还以为太过贵重所以没人舍得戴出来呢。   可是她好心水慈禧太后那些绿汪汪的翡翠珠宝,以前看到图片都忍不住想舔屏。现在既然不值钱,她恨不得康熙把他库房里的都拿来,就算带不走,能用用也好啊。   如果吴世璠彻底倒台,云南被康熙全部掌握在手,那翡翠肯定能能多起来。   拿一堆翡翠原石在宫里赌石,简直就跟开盲盒一样,光想想那样的日子,万柳就觉得美好得没了边际。   康熙见万柳脸上带着痴笑,鄙夷地看了她几眼,“真是没出息,就这么点东西,也值得你高兴成那样?”   万柳醒过神,笑意不减:“皇上说得是,奴才是没见识,主要是奴才没什么好东西,穷得很,想长见识也没处去长啊。”   康熙被她噎住,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里的怒气,瞪着她说道:“难道我缺了你这点子东西?”   万柳才不会怕他,梨前脚一送出去,后脚他就来了,就凭沉不住气这点,他早就输得一塌糊涂。   她点点头,说道:“皇上说得是,少不少的,奴才也不在意。不是皇上一直在嫌弃嘛,奴才觉着用金钗就很好,可是皇上看不上。皇上看得上的,奴才又没有,这就让奴才很为难了。”   康熙那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无力感又来了,上次被她气得半死,虽然抓心挠肝想要见她,还是强忍住了,憋着劲一定要给她个教训。   等了盼了许久,她总算送了梨前来求和,他一得知后,喜得马上放下手中的事到了她这里。   谁知道她还是以前那德性,一说话就能把人气得想掐死她。   不见她吧,又想念她的鲜活灵动。见她吧,又会落得一肚皮的气。   康熙觉着,还是忍一忍吧,把她的臭毛病掰正,这样对大家都好。   “是你说喜欢金子银子,我也依了你,给你金子银子。我瞧着你平时几乎不戴头面首饰,手上光秃秃的,连护甲都不戴,扳指指环这些,也没有在你手上见到过。   我以为你不喜欢,就没有给你。既然你喜欢,就要跟我说,只要你说了,我还会少了你这点东西?”   万柳白眼快翻上了天,讨来的与他主动送的,能一样吗?他把自己说得那样好,其实他根本就是在放屁。   对前朝大臣,高兴了还知道打赏呢,到了她这里,高兴了怎么不知道送东西了?   没有付出成本的喜欢,根本就是耍流氓!   康熙见她眼珠子咕噜噜动来动去,虽然一声不吭,凭着他对她的了解,还不知道她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他瞬间放弃了说教,转而说道:“好好好,你说你喜欢什么,我亲自去给你选最好的。”   既然他这么说,万柳也就不客气了,笑吟吟道:“奴才多谢皇上,奴才知道自己份位低,不能用东珠这些顶顶贵重的东西。奴才还是用翡翠吧,皇上有不值钱的翡翠,都给奴才好了。”   康熙板着脸道:“你说翡翠就翡翠,以后不许再加上什么份位低,不能用东珠这种话!”   万柳暗自冷笑,翡翠拿到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也变得很好说话:“是,奴才遵命,以后再也不说了。”   梁九功很快送来了几个匣子,康熙亲自打开了,拿了根福字纹的翡翠钗递给她:“就用这根吧。”   万柳接过来,对着亮光看了看,透明没有半点杂质,绿得像是见到了青青草原,加上精细的雕工,拿来固定头发,好比是在头上顶了一线城市的半套房。   她就喜欢这种富贵到到闪瞎人眼的感觉,当即把金钗换成了翡翠福字钗插到头上。   康熙左右打量之后,赞赏道:“绿意盎然,倒也衬你的肌肤。”   万柳偏着头,心道你头上带点绿更好看,她垂下眼帘,忍笑翻看另外匣子里的翡翠钗,敷衍着说道:“是,奴才多谢皇上夸奖。”   康熙见她乖巧了起来,在美滋滋看各种不值钱的钗,心想她还真是容易满足,趁着她开心,问道:“你可知错了?”   万柳抬起头,茫然看着他,什么知错了?   康熙顿了下,耐心解释道:“先前你送了梨来,难道不是来认错的?”   万柳才不会知错,她这段时间过得好得很。而且他让着她,不恃宠而骄,难道要等到过期作废吗?   她眨了眨眼,说道:“梨是太皇太后吩咐奴才送给皇上的啊。”   康熙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站起来怒冲冲道:“我走了,你还是自己好好反省吧。”   万柳呲牙,目送着康熙像是头喷火龙奔了出去,摸了摸了肚子,愉快地道:“秋月,快把饭菜拿进来,我都快饿死了。”   康熙这一生气,又很久没有搭理万柳。不过第二天,他还是差李进忠给万柳除了好几个匣子的珠宝首饰。   除了翡翠之外,另外还有金累丝兰花簪一对,金花点翠簪一对,梅花簪一对,再加上几对宝珠挂络蛮子坠,上面镶嵌的珠子宝石,差点儿没闪瞎万柳的眼睛。   万柳嘿嘿痴汉笑,将珠宝全部仔细收了起来,打算看在这些值钱首饰的份上,下次康熙再来的时候,她就退一步,绝对不会再吐槽气他。   十一月,大清的大军朝桂蜀黔桂三路进功,吴世璠承受不住压力自刎,主要部下也被绞杀,三藩叛乱才总算全部结束。   康熙趁此大捷的时机,除了犒劳将士,顺带批量提了后宫嫔妃的份位。   宜嫔德嫔荣嫔,三人被封了妃,钮祜禄氏被直接封为贵妃,佟贵妃封为皇贵妃。   万柳被加塞了进去顺带提了一嘴,虽然没有被正式提份位,但一应份例按照妃的等级供给。   万柳立刻将不气康熙的话收了回去。   她也差点儿没被气死。   她不在意自己升不升职,享受什么待遇。但是她的老仇人佟贵妃,变成了佟皇贵妃。   还有什么比仇人升官发财,更让人生气的事?   就算万柳再念清心咒,将所有的道理都拿来安慰自己,她还是气得像是只愤怒的小鸟,只嗖一下,就会弹出去,将康熙砸成肉饼子。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冬天太过寒冷,也只在天气好精神好的时候,念上一两卷经。   万柳不用装病,也不用去慈宁宫,成天窝在万寿宫,又回到了以前寡言少语的模样。一天下来,几乎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过年时康熙特别忙,等到朝廷封衙之后,他再次来到了万寿宫。   外面寒冷刺骨,康熙一进门,就带来了一股子凉意。万柳不见到他还好,一见到他,那股子凉意瞬间变成了滚油锅里的一瓢冷水,噼里啪啦翻滚四溅。   她掐住手心死忍住,规规矩矩上前福身请安,康熙连着看了她好几眼,清了清嗓子道:“坐吧,这些时日忙,也没有功夫来看你,今年冬天你的身体可还好?”   万柳不冷不热地答道:“回皇上,多谢皇上关心,奴才的身子就那样,不好也不坏。”   康熙见万柳不咸不淡的模样,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掩饰住突如其来的心虚,干干地道:“好就好。我还想着你冬天太冷,又病得厉害了。”   万柳气已经顶到了喉咙口,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只垂首不语。   康熙放下茶碗,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道:“生气了,你享受妃子的份例,你虽不是独一份,比上不足,比下足足有余。   我也仔细想过,皇玛嬷也说了,若是提了你的份位,只怕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提升份位,总得有个由头,你,唉。”   万柳知道佟国维抓住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然后吴世璠才继了位,若是吴应熊还在,三藩只怕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吴世璠说起来也与康熙是亲戚,他生母是皇太极的女儿和硕恪纯长公主,按照辈分来说,康熙还得叫他一声表叔。   皇家没有多少亲情,康熙也是因为佟国维佟国纲能打仗,亲表妹的情分也有限,还不至于康熙让给她一个皇贵妃的封号。   钮祜禄氏这次被封贵妃,康熙北巡塞外时,曾与蒙古巴林部王公扎什把酒言欢,一起打了多次猎。她姐姐是扎什的嫡福晋,这也是个有强硬背景的关系户。   像是赫舍里氏这次也没有捞到封号,也与索额图有关。他去年辞官,想从此隐退,却被康熙拦住了。   要是什么都不做,当然不会出错,康熙也没有机会抓到他的把柄,打压赫舍里氏一族。   又因为有太子在,若是索额图自此退下,只怕其他人又会趁机异动。   赫舍里氏是高也高不得,低也低不得,一切以稳定为主,最后仍然只享受妃子的待遇。   万柳什么道理都懂,还是意难平。她面无表情地道:“奴才没有生气,奴才生什么气?奴才一直谨遵皇上的旨意在反省呢。   奴才觉着皇上也不容易,朝堂之上老丈人都好几个,正式的,半正式的,一眼望去,半个朝堂都是亲戚。”   康熙:“......”   万柳不理会康熙的黑脸,继续道:“皇上,奴才还反省出了一个道理。”   康熙忍住怒气,瞪着她问道:“什么道理,你且说来听听。”   万柳淡笑道:“奴才这辈子是不行了,假若奴才以后若有了孩子,他还是行的,至少能拼爹。”   康熙:“......”   他起身怒气冲冲离开,两人又不欢而散。 第四十一章   宫里习俗在腊月二十六开始张贴春联, 春联从工部领出来,白底蓝边镶嵌红条的白绢上,由翰林院的翰林润笔, 在上面写满了各种吉祥如意的对子。   春联不是张贴,而是悬挂起来, 等到年后再由工部回收回去保管, 次年再拿出来悬挂, 有损毁再另补。   保管春联的工部衙门叫门神库,是制造署下面的机构, 万柳阿玛托尔弼就是制造署的小小郎中。   首领太监亲自拿着春联,从乾清宫开始张贴。虽然太监们放轻手脚不敢惊动康熙, 他在屋内还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康熙转过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他看着那些春联, 不由得想起了拖尔弼,万柳的话又浮现在了脑海。   “正式的, 半正式的,老丈人都好几个人,半个朝堂都是亲戚。”   “他还是行的, 至少能拼爹。”   他心中复杂至极, 沉默了片刻之后, 说道:“去看看工部还有哪些人在当值, 外面天冷, 多送些热汤热炭过去。若拖尔弼在,传他来见我。”   梁九功愣了下,忙转身走了出去,扯过李进忠低声传了康熙的话, 叮嘱道:“你亲自去一趟,万大人若在,得恭敬了再恭敬把他请来。”   李进忠忙应下,唤来小太监吩咐几句,然后带着汤水热炭去了工部。衙门封了笔,六部都冷冷清清,因为张贴春联之事,工部还留有人当值。   远远地,李进忠就见到工部门口蹲着一个中年官员,袖着手笑眯眯看着地上,他顺眼看去,一只麻雀正在欢快啄食。   那人听到声音抬头看来,顿了下之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麻雀一惊,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李进忠不用猜,从他笑起来跟万柳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便猜到了他是谁,上前恭敬地打了个千,客气无比地道:“可是万大人?”   康熙跟前伺候的得力太监,衙门里无人不识,拖尔弼也认识李进忠,抱拳还了礼,连声道:“不敢不敢,正是在下,李爷找在下何事?”   李进忠脸上堆满笑,身子又弓得低了些:“万大人可别折煞了奴才,什么爷不爷的,都是那些猢狲胡乱叫着玩,大人就直接叫奴才名字吧。   皇上见大人在封衙了还在辛苦当差,体恤大人的辛苦,差奴才前来送些热汤热炭给大人驱驱寒,衙门里只剩下了大人一人在?”   拖尔弼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忙将他往屋里让,说道:“哎哟你看我这糊涂劲,外面天这么冷,怎么能让李爷站在外面说话。   留着当差的还有几人,他们去了库房,这里就我一人在,李爷你坐一会,我去把他们叫回来。”   李进忠忙拦住了拖尔弼,笑着道:“万大人不用麻烦,我让人跑个腿,跟他们说一声就行了。大人且随奴才走一趟,皇上要见你呐。”   拖尔弼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等李进忠吩咐好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去。   他越想心里越不得劲,一把扯住李进忠的衣袖,着急地问道:“李爷,你给我透个底,是不是我那闺女又不好了?前两年就听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我与她额涅担心得不得了,到处求神拜佛,幸得菩萨保佑,她最后总算活了过来。   我那闺女老实得很,跟我一样老实,莫非是她又出了什么大事?哎哟,我这个急啊!”   李进忠袖子都快被拖尔弼揪成了一团,见他急得快跳脚,忙道:“大人,万主子没事,就是皇上见你当差当得好,想传你去说说话。   还有大人呐,奴才斗胆提醒大人一句,万主子进了宫,你不能再闺女闺女叫,她已经是咱们的主子了。”   拖尔弼定定看着李进忠,总算长长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下来,嘴角往下撇了撇,嘟囔道:“是是是,主子主子,这进了宫,骨子里流的血都给改变了。”   李进忠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得,这父女俩,还真是亲生的。   进了乾清宫,拖尔弼上前磕头请安,康熙站起了一半,万柳那句不正式的老丈人又在他耳边响起,眼角抽了抽,重坐回去椅子里,说道:“无需多礼,起吧。”   拖尔弼谢恩之后站起身,恭敬垂首侍立。初次面圣,他心里紧张得直打鼓,连腿都有些发软。   康熙和颜悦色地道:“你要在工部轮值到哪天,家里过年的年货都准备好了?”   拖尔弼听康熙语气温和,才没那么紧张了,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就今天轮值一天,明天奴才就回家歇息了。   家里的年货,奴才不当值时,抽出空闲来,陆陆续续也已经备齐,足以能过一个好年。”   康熙愣了下,问道:“怎么是你在操持,不该是家里妇人负责吗?”   拖尔弼僵了一下,老老实实地道:“奴才老妻只管开口吩咐,奴才负责跑腿。”   康熙想笑,又忍住了,问道:“你要忙里忙外,妻子却在家里享福,你就没想着纳一房听话懂事的小妾,也好让你享享清闲?”   拖尔弼呆住,急着说道:“奴才老妻也要张罗家务,没有只享福。奴才家里也不富裕,奴才赚不了几个银子,只能堪堪养家,没有闲钱再多养人了。”   康熙默然无语,咳了咳道:“若是你有了银子,可想要纳妾?”   拖尔弼彻底糊涂了,李进忠不是说他差当得好,康熙才要见他,怎么就扯到了他纳小妾的事上去了?   “回皇上,奴才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祸害年轻的闺女。就算天上掉了银子下来,奴才捡到了也不会纳妾。”   康熙差点儿没笑出声,他抬头望着头顶的藻井,怪不得万柳那副狗脾气,这就是家学渊源!   “朕知道了。你差使办得不错,这么多年一直在郎中的位置上,就没有想过升迁,好多赚些俸禄,不用等天上掉银子了?”   拖尔弼憨憨一笑,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说道:“奴才没有什么人相帮,又上了年岁,就没妄想升迁之事。奴才想着再过一两年就致仕回家,陪陪老妻,好颐养天年。”   康熙看着依旧身形挺拔,红光满面的拖尔弼,今年他才四十二岁,居然就想着致仕。简直与万柳一样爱偷懒,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还有,他那句没有什么人相帮,是万柳说的没有爹可拼吗?   康熙沉吟片刻,等年后看看,再给他挪一挪位置,哪能让他大好年岁,就回去等着领官员致仕后的正俸。   “你回去吧,以后也得照样用心当差,若有什么难处,就直接给朕上折子。”   拖尔弼彻底蒙圈了,这也不合规矩啊。他的品级还不够格给康熙上折子,难道说他要升官了?   不过拖尔弼也未觉得兴奋,官场倾轧,到处都是惹不起的皇亲贵族。   升,他就好好当差,不升,他就早点回家,反正一切只看天意。   康熙见拖尔弼退下,独自感慨了一阵,笑了笑问道:“万寿宫那边如何了?”   梁九功斟酌着答道:“回皇上,奴才听说万主子最近从太医院领了罗汉果与金银花等回去,好似万主子身子内火旺盛,需得滋阴败火。   万主子饭食也用得较少,只吃一些萝卜白菜,连平时经常吃的锅子都很少再用。”   康熙将茶碗往御案上一搁,沉声道:“我哪里要问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万寿宫就没差人来过?”   梁九功忙连声请罪,将头埋得更低了,答道:“回皇上,万寿宫估摸都在操心万主子的身子,没有差人前来。”   康熙心里这才舒服了些,说道:“去太医院把她的脉案拿来,以后每次太医院请了脉,都记得要把她的脉案拿来给我瞧过。顺带把对子也拿进来。”   梁九功松了口气,忙退出去,吩咐李进忠赶紧去太医院拿万柳的脉案:“一定要仔细问清楚了,那一位哪怕头发丝有不妥之处,也是天大的事,你快去快回!”   李进忠才去工部跑了一趟,又得跑去太医院,得勒,有那位在,以后他只怕腿都会跑细。他紧了紧褂子,又低着头往寒风里奔去。   梁九功去首领太监处,把他要挂在乾清宫的对子,全部抱进去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一幅幅对子选过去,最后选了一幅寓意喜气的对子出来,说道:“你亲自前去,看着他们把这幅挂在万寿宫大门前。”   梁九功拿着对子准备出门,康熙又叫住了他:“等等,我再写个福字,你一并送去。”   梁九功又转身走回来,站在旁边磨起了墨。他目光瞄着认真写字的康熙,饶是他跟在康熙身边多年,还是难掩心中的骇然。   除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就万寿宫那位有如此殊荣,能得康熙一个字,偏偏那位,还不一定会领情。   多数时候,他都见康熙兴致冲冲前去万寿宫,然后怒气冲冲离开。   回来后开始一言不发生闷气,后渐渐坐立难安,末了,自己找个台阶登登登下去了,又踏进了万寿宫。   梁九功不敢去深想,只觉着自从太宗皇帝起,到顺治帝,再到康熙身上,祖孙三代都是一脉相承。   康熙拿起笔,连写了几个福字,都觉着不满意。最后总算写了个勉强看得过眼的,拿起福字吹了吹,待墨干了,递给梁九功道:“你亲自给她送去。”   梁九功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拿好了,连着那副对子也一并亲自拿着,没走几步,康熙又唤住了他:“再选几只新鲜的佛手,还有去暖房,选几盆开得好的一并送去。   唔,她喜欢吃萝卜白菜,中午的时候,做一道鸡汤煨白菜心,羊肉炖萝卜送到万寿宫,慈宁宫也送上一份。”   小太监在外探头,梁九功见了,忙告退走出去,听他上前回禀道:“佟主子给皇上送来了亲自种的水仙,奴才不敢做主收下,让人先在外面等着。”   梁九功拧眉沉思了一会,转头进了屋,躬身道:“皇上,佟主子送了水仙来,说是佟主子亲手照看长大,现在她在外面等着,奴才这就去传她进来?”   康熙不耐烦瞪着他,说道:“没见我忙着吗,什么事都递上来,你如今这差使当得愈发回去了。让她回去吧,她自己养的,自己留着就好。”   梁九功忙跪下来请罪,然后退了出去,小太监小跑着上前,他沉下脸教训道:“以后那里再来了人,要瞧清楚轻重,不是生死大事,只送东西这些,就不要递进来了。”   小太监机灵,脸色变了变,弯着腰连声应下,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梁九功呼出口气,看着晴朗却冻得受不住的天,喃喃地道:“这天,只怕又要下雪喽。”   万寿宫里,万柳盘腿坐在罗汉塌上,面前的炕桌上摆着烤栗子,松子等干果吃食,靠墙的案几上摆着佛手,屋子里香气阵阵。   她边吃边偏头看着康熙写的福字,秋月掀帘走进屋,说道:“主子,外面对子挂好了。”   万柳点点头,拿帕子擦了擦手,说道:“秋月,你帮我掌着凳子,我去把福字帖起来。”   秋月忙说道:“还是让奴才来吧,主子你可别摔下来了。”   万柳笑,“哪能摔啊,我厉害得很。再说皇上的福都到了,托他的福,要是摔了,不就没福气了?”   秋月快被万柳绕晕,晕乎乎下去端了面糊进来,万柳已经选好了地,指着炕头上的墙说道:“就贴那儿吧。”   秋月好笑地道:“主子真是,福字都贴门上,哪有贴在炕头的。”   万柳淡笑不语,康熙的字太过显眼,宫里只要眼不瞎的都能认出来。要是她得了福字,贴到门上去,不知道又会碍了多少人的眼。   “福到福到,福到头上,多好的寓意,贴这里才是正处。”   秋月习惯了万柳的歪理,扶着凳子,胆颤心惊看着她贴好福字。   她跳下凳子拍了拍手,左右欣赏了一阵,笑着道:“好了,完工,咱们就只管等着福到。”   秋月忍俊不禁跟着笑了,拿着装面糊的碗拿出门,李进忠就领着人捧着食盒来了。   她忙迎上去准备接过来,李进忠笑得脸都成了一朵花,客气无比地道:“你拿不动,下面有热水保着温呢。”   秋月笑着侧身让开,顺手打起了帘子。李进忠领着小太监进屋,万柳闻声走过来,他忙福身道:“万主子,皇上让奴才给主子赐了菜。   皇上还说,主子虚火旺盛,不能再吃上火的东西,也不能多喝败火的药,败火的药寒凉,对主子身子不好,主子需得好好调理。”   万柳看了一眼小太监拿出来的萝卜白菜,快把白眼翻上了天。   她是因为吃多了各种烤栗子炒干货,才有些上火。死对头佟贵妃升职,她气了几天也就不气了。于事无补的事,她才不会一直给自己找不自在。   秋月去拿了荷包递给李进忠,他却怎么都不肯收,推迟了往外退,点头哈腰说道:“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万主子这般客气,倒显得与奴才生份了。”   万柳抬眉,李进忠这也热络客气得过头,以前他来送康熙赐下来的各种东西,没有一次不收钱,今天却不肯再收,难道真是福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里各种筵席,祭典,这些都与万柳无关,她照样过着自己清闲的日子。   转眼就过了年,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今年因为打了胜仗,京城有盛大的灯会,康熙赐宴群臣,亲自登上城楼,与民同乐赏灯赋诗。   万寿宫里,早两天康熙便差人送了各种新奇的花灯过来。万柳虽然不能出城去赏灯,见着花灯新奇好看,让张富他们把灯全部挂上,待到天色一暗就点亮了灯。   宫里灯火通明,虽然没有外面的热闹,她与秋月他们几人,说说笑笑在灯下走动了几圈,也权当赏了一回灯。   到了平时睡觉的时候,万柳照常洗漱后,准备上炕歇息,秋月急匆匆走进来,说道:“主子,皇上来了。”   万柳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康熙走进来,先打量着万柳的神色,见她神色寻常,心里松了口气,笑着道:“怎么这么早就歇息了?”   万柳见他还一身明黄朝服,身上带着寒气,只怕刚从城楼上下来,福了福身道:“奴才平时也是这个点歇息,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说道:“今儿个十五,外面还热闹着呢,哪有这么早歇息的,快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走走。”   万柳笑眯眯地道:“皇上要带奴才出宫去呀?”   康熙瞪了她一眼,拿起外袍要往她身上套,说道:“今天大好的日子,我就不跟你计较。快穿上,我赶着回来带你去看灯,你可不许再气我啊。”   万柳心里一动,咦,城墙?她摸了摸鼻子,想了想后说道:“皇上这个时辰不歇息,要是被太皇太后得知,又该得心疼了。”   康熙斜了她一眼,说道:“早就安排好了,你放心,谁敢去多嘴,我砍了他的头。”   万柳见他上道,便没有多说,穿好衣服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沿着月华门往外走,年底年后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晚上滴水成冰,靴子走在地上,咔嚓嚓乱响。   康熙从梁九功手里拿了只巴掌大的八角宫灯递给万柳,笑着道:“喜欢吗?”   万柳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接过来看了看,顺手又还给了康熙,说道:“喜欢。”   康熙侧头看着她,问道:“既然喜欢怎么不拿着玩?”   万柳言简意赅地道:“冷。”   康熙楞住,然后顺手将灯递给了梁九功。   万柳:“......”   康熙靠近她,牵着她的手藏在了袖子里,说道:“这样就不冷了。先前怎么没多穿一些?”   万柳抽回手,将手袖在袖子里,说道:“没有东珠能挡风寒,穿多了也没有用。”   康熙:“......”   “还在生气呢,气性怎么这么大,过了一年都没消下去。”   过一年佟皇贵妃又没有变回佟贵妃,万柳不见到康熙还好,见到了气就顺便上来了,只管走路不理会他。   康熙无耐摇摇头,两人一路沉默上了午门城楼,他斥退跟着来的奴才,掀开端罩替她挡着风,说道:“先前来看灯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带你来看看。现在也不算晚,外面的热闹要持续一整晚呢。”   万柳站在城楼上,远眺着远处依旧灯火阑珊的北京城,头顶月亮若隐若现,灯火月光,像是有一层纱笼罩着整个世界,寒意阵阵,犹如幻梦。   康熙见万柳依然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跟吴三桂他们打了多年,又马上要与郑经打仗,为君不易,到处都是难处。   大清江山不允许四分五裂,我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归顺,这以后,不知道还得面对多少为难之处。做皇帝的,照样得有气也只能忍着受着。”   万柳抿了抿嘴,微微笑着道:“皇上真是,奴才说话吧,皇上生气不爱听。奴才不说话吧,皇上又觉着奴才在生气,总是解释一大堆。皇上究竟是要奴才说话,还是不说话啊?”   康熙气闷,说道:“我哪有让你不说话,只让你不要一开口就来气我。”   万柳呲牙一笑,说道:“皇上,那奴才就说了啊,不过奴才先把丑话说到前面,你听了别又说奴才在气你。奴才老实得很......”   康熙差点儿没怪叫起来:“你还老实?”见万柳杏眼圆争,他怏怏闭上了嘴。   “奴才就好比那刚正不阿的御史,皇上听起来自然觉得忠言逆耳,真话难听。可奴才还是得说真话,主要是奴才太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奴才这个人吧,就是爱恨分明。佟皇贵妃为难陷害了奴才多少次,皇上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奴才是不是该讨厌她?   奴才就打个比方,要是郑经或者吴三桂,突然有人帮他们,让他们一下厉害起来,皇上是不是也会生气?   奴才没有什么大志向,眼里能看到的,也只有皇上给奴才头顶上的一片天。奴才只不过是个小答应,皇上却让奴才操着皇上的心,这怎么都不合适啊!”   康熙被她喷得身子后仰,干笑道:“御史可不敢像你这样,你这张嘴比御史都还要厉害。你是小答应,赫舍里氏却什么封号都没有呢。以后我又不是不升你,你着急做什么?”   万柳怒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奴才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什么份位,只是死对头不能比奴才过得好,她过得好,奴才就不会开心!   皇上每次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什么让佟氏在屋里好好学习《女戒》,不要再出来管事,要是抄写《女戒》,不出门就能升官发财,这等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奴才也想要啊!”   康熙被她骂得额头青筋都冒了起来,想着念了一整晚,要带她来看灯,她不领情不说,还嚣张得很,就差点儿没指着他鼻子骂了。   他忍无可忍,厉声道:“万氏,你的规矩呢!”   万柳吸了吸鼻子,抬着手指着他的胸口道:“皇上都不讲规矩,奴才一直仰慕皇上,对皇上一心一意,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皇上做什么,奴才自然有样学样。”   康熙的怒气,一下被她的话戳散了,他无奈地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温声安慰道:“你摸摸看,我这里可有别的想法,一直都把你放在了这里。”   万柳都想鄙视自己,她敢说,他也真敢听。   城楼静谧安宁,城里偶有丝竹声传过来。月亮又从云里露出半边脸,淡白月光洒在四周,何似在人间。   万柳微微闭了闭眼,一颗心砰砰开始乱跳。她眼里亮闪闪,握着他的手也按在了自己胸前,说道:“奴才这里何尝不是如此?”   康熙手碰触到柔软的一片,声音暗哑:“错了地方。”   万柳噘着嘴,甩开了他的手。他抬手覆上去,一本正经地道:“我得再看看,好似又没有错。”   万柳背靠在墙上,上身后仰躲开,下面与他更贴近了些。他眼神沉了沉,俯身压下来,她手撑着他的胸,然后缓缓往下滑了下去。   远处还有人家在放烟火,嘭的一声之后,星星点点在空中散开。   万柳身子几乎大半快仰到了城楼下,她脸上带着迷蒙的笑意,轻轻起伏晃悠,朝天空伸出手,不知道是想去触摸烟火,还是摘下月亮。   康熙始终低着头凝视着她,紧紧揽住她的腰,几乎想要把她嵌进身体里,骨血里。   光影闪过他的脸,映着他的眼睛,里面灼灼的亮光,刹那间炙热燃烧,他低下头,想要去亲吻她,被她冰凉的手挡住了。   万柳直起身,飞快收拾整理着衣衫。康熙心中余韵未消,久久不能平息。   他微喘着气,软声道:“别急,我帮你。”   “屁股会涨冻疮,快点儿,冷死了,回去吧。”   康熙闷笑出声,也加快手脚收拾了一下,上前追上她,手臂一伸夹着她下楼,笑问道:“以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   万柳头也不抬地道:“那得看你表现了。”   康熙气得做势要把她往回拖:“那回去再来一次,你有本事说,有本事别躲啊……” 第四十二章   出来混, 迟早要还的。   万柳只管着刺激享乐的结果,到了半夜开始头疼发热,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浑身酸痛无力。   秋月早上去伺候万柳起床,就觉得她不对劲, 上前一探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她吓了一跳, 忙叫来张富让他去请太医,与素兰一同搀扶着万柳, 关心地道:“主子你下床小心些,洗漱完再回来躺着吧。”   万柳还没有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推开秋月的手说道:“不用搀扶,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了,哪有那么严重。”   她手撑在炕上, 扭头看着头顶的福字,看了一会恨恨地道:“秋月, 你与素兰等下记得把这个字揭下来扔了。”   秋月抬头看了一下,素兰啧啧道:“这字多好看啊,又是皇上亲自写的, 虽说出了年, 可贴着总归喜气些。”   喜个屁!   万柳觉得很倒霉, 她已经很久没有生病, 全身上下好似被打破重组, 哪里都不得劲,一生病她的耐心就等于零。   她皱起眉头,满脸的不耐烦,秋月忙给素兰递了个眼色让她闭嘴, 小心翼翼地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前去乾清宫递个信?”   万柳板着脸说道:“怎么,乾清宫什么时候改为太医院了吗?”   她趿拉着鞋子往净房走去,秋月与素兰都不敢再多说,各自去忙碌。   万柳洗簌完出来,喝了小半碗牛乳,啃了小半个奶饽饽就吃不下了。   她躺在塌上又眯眼睡了一会,醒来后听到秋月压低声音着急地道:“你快去看看,张富去请太医,都去大半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李大牛哎了一声,说道:“今天恰好出了年,在过年时有点儿病痛,忌讳着不好去请太医,都集积着赶在出年后的第一天去看病,只怕今天也是这样。你别急,我先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秋月恍然大悟道:“瞧我这一急,竟忘了这一茬。你先去吧,记着别吵起来跟人急,省得别人怪罪到咱们主子头上,没得让人说她张狂。”   李大牛应下之后离开了,秋月掀开帘子走进屋,见万柳睁开眼睛已经醒着,忙笑着上前倒了杯水递给她:“主子先喝些水,今天太医院最忙,你再忍着一会。”   万柳嘴唇干得发白,她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完,缓过了气,说道:“我知道,没事,秋月,你坐吧,咱们说会话。”   秋月又重新换了个汤婆子来放到万柳脚下,侧身坐在塌下的小杌子上,仔细打量着万柳的脸色,见她精神还好,总算放了些心。   万柳直接开口问道:“秋月,你想出宫吗?”   秋月呆了呆,没能理解万柳话里的意思,进了宫之后,岂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她不解地问道:“主子,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万柳笑了笑,耐心地道:“我也是生病了才想起来,宫女要是生了重病,就可以出宫去。   我想着你以后总归要出宫,出宫之后还得嫁人,早出去总比晚出去好。”   宫女太监生病出宫,说得好听的是出宫养病,其实就是生了重病被赶出去,生死自负。   一般人也不敢称病,小点儿的病先挪到一旁饿着养着,随便抓几剂药让你吃,能好起来的,算你走运,继续回去当差。   好不起来的,怕把病气过给了主子,就被挪到皇城外宫女子养病的吉房,与年老病弱的宫女关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凄惨,能好起来的也没有几个了。   万柳看秋月一脸害怕,笑着道:“你放心,不会真让你生了重病再把你赶出去。现在我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脸面,想想法子把你放出去,估计能成。”   秋月想明白过来,激动得差点儿没跳起来,窜到一半又坐了回去,脸上的喜悦也渐渐淡了,低声说道:“奴才也不知道,出宫以后能嫁什么样的人。   以前进宫的时候,奴才也做着要做人上人的梦,后来看多了也就不敢再想,宫里这么多主子娘娘,有些主子还没有我们这些奴才过得好呢。   可是奴心里又没底了,出宫去了肯定得嫁人,奴才又怕所嫁非人,娘家又靠不住,以后才真是没了活路。   主子,奴才斗胆问一句,嫁人了以后的日子,究竟过得好不好?”   万柳失笑,“这怎么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不好得你自己试试才知道。我觉着好的,你不一定觉着好。有过得幸福的,也有遇人不淑的。   你不能总把别人的人生全部往自己身上套,把自己代入别人的生活里,傻不傻呀!   你有闲心想那么多,还是想想你眼前实际的事,比如你的年纪。   咱们都是小女子,不能与整个世道抗衡,只能在缝隙里,找个最舒适的出路。   世情如此,你回避不了,只咬牙迎面而上。等你再大一些,能嫁的能相看的,选择就那么点儿,不是鳏夫就是填房。   唉,其实你现在出宫都已经晚了,在你这个年纪没有成亲的男人少之又少,旗人家的女儿,又没有嫁进不在旗人家去的先例,这些都是你要面对的问题。   你得仔细想清楚了,我可以尽量帮你出宫,但是出宫以后,我就帮不了啦。”   秋月神色变换不停,喃喃地道:“主子,我还想着伺候主子一辈子呢,以后都不出去了。”   万柳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傻话,我这一辈子能到哪里,自己都不知道呢。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这个宫里,你所见之处都四四方方的,到处都是墙,一不小心就犯迷糊,困在里面出不去了。”   秋月眼眶渐渐通红,说道:“奴才知道主子一片好心,主子,奴才得要好好想想,等奴才想明白了,再来跟主子说可以吗?”   万柳点点头道:“也不急,待你想清楚了再说。不管哪种生活都不容易,把事情想到最坏,若是你能承担起那样的结果,就可以去放手一搏。   还有素兰,我倒不担心她,她与你不一样。她的心思没有你细腻,大大咧咧的,人又长得好看,难得糊涂,她会过得很好。   不过我总不能一下弄两个人出去,这也太显眼了。人有亲疏远近,我先想着了你,等你的事情落定了,我再去考虑素兰的事。”   秋月哽咽着,起身要下跪,万柳忙抬手哎了声:“年都过完了,跪了也没红包拿了啊。”   秋月知道万柳不在乎这些虚礼,拿帕子悄然擦去眼泪,迟疑着问道:“主子,奴才斗胆说一句,皇上待主子那样好,主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万柳摊摊手,抬了抬眉笑道:“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呀,你看我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今天恰好遇到了,就多说多感慨了几句。我现在全身总是不得劲,咱们说说话也能转移下注意力,不然我真就得去骂街,大喊大叫了。”   秋月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见到万柳脸色潮红,人憔悴不堪,又忙去倒了水过来,伺候着她喝了,张富与李大牛两人都还没音信。   她皱了皱眉头,正要出去看看,素兰掀帘走了进屋,说道:“主子,李大牛回来了,要不要奴才把他叫进来?”   万柳点了点头,素兰忙走出去唤了李大牛进屋,他上前打了个千,恭敬地道:“主子,奴才去太医院的路上见到了张富,他现在去了承乾宫,还在外面候着太医。   原本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各宫的主子叫走了。张富说他去得早,本来还有太医空着,   只承乾宫与永和宫的两位主子急,太医被他们宫里的人带走了,他只得先等着太医给两位主子诊治完,再来给主子诊治。”   秋月脸已经沉下来,这也欺人太甚。素兰没想那么多,则直接嚷道:“这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又不是等着太医去救命,怎么能直接就抢了人去。”   万柳在康熙面前不客气,也只是限于在两人私下相处时,打他一巴掌还得记着给个甜枣,从来不会在人多时当面让他没脸。   素兰是伺候人的奴才,她口无遮拦就是一个死字。万柳平时不大管她们,由着她她的性子,现在觉着这样下去不行。   她脸色一沉,厉声训斥道:“大胆!说话也不经过脑子,就屋子里咱们几人,知道你没有什么坏心,听了也就过去了。   要是你在外面也急,这样说就是大不敬,你是在诚心诅咒主子。永和宫的主子有了身孕,龙子龙孙自然比天大,承乾宫又是皇贵妃,你有几个脑袋能被拿来砍的!”   素兰吓白了脸,忙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万柳烦躁得闭上眼,挥挥手说道:“素兰扣两个月月例,自己下去好好反省。   要是下次再犯,这个宫里就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歇一歇。”   屋子里的人忙退了出去,万柳鼻子里出的气都滚热,她在塌上翻来覆去滚了一会,怎么都找不到舒适的位置,难受得又坐起身,恹恹地斜趴在软垫上。   急促的脚步声后,康熙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病了怎么也不差人来报个信?”   万柳抬眼看去,康熙满脸的焦急,身后跟着太医正与院判走了进来,她撑着身子起身要请安,康熙忙抬手止住了,说道:“你快好好躺着,别动。”   太医正与院判请了安,上前来仔细诊过脉之后,说道:“回皇上,主子偶感风寒起了高热,臣下去商量开个退热的方子,待退热之后,好好休养几日,便无甚大碍。”   康熙放下了心,吩咐太医下去开方子,他坐在榻上,见万柳耷拉着眉眼毫无生气,心疼不已,皱眉道:“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病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万柳心里就非常不平衡。两人都一起疯,凭什么他没事,真是比牛都壮。   还有,万柳眯了眯眼,“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没多想,说道:“先前我去看了乌雅氏后,顺道又去看了一下佟氏。在门口瞧见你宫里的奴才,召来问了才知道你生了病。若不是恰被我遇到了,你是不是不打算说?”   果然,万柳一听到佟贵妃,心里的火气就噗噗乱冒,噼里啪啦说道:“奴才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精通医术了,跟皇上说了之后,皇上只看一眼就能好起来。   不对,皇上还是能看好的。至少能把别人从奴才这里抢走的太医带了回来,还给奴才升了级,太医正与院判都亲自来给奴才诊治,这天大的脸面,奴才实在感激涕零。”   康熙被她噎得半死,不过见她烧得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又忍着怒气道:“你病了就少说几句,气性还这么大!我先前又不知道,知道了还能让你没太医看病?”   万柳不客气直接呛了回去:“是啊,奴才还得多谢皇上给奴才抢了太医过来看病呢。皇上,后宫里的姐妹们这么多,佟姐姐一年到头都在病着,又身份尊贵,怎么着也得给她准备个专属的太医吧。   还有其他姐妹,肚子里的孩子如同雨后春笋般往外钻。大人孩子都要好好照看,太医少了,还不得忙得头晕脑胀,皇上就是再省,也不能省这点子银子啊。”   康熙气得要伸手去拧她的脸,见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又悻悻缩回了手,没好气地道:“你有没有良心,我一得知你生病,就从佟氏那里带走了太医来看你,如今她还病着在等呢。”   万柳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地道:“那可了不得,佟姐姐要是一病呜呼了怎么办,皇上快让太医正与院判去看看吧,奴才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康熙瞪着她,想要骂她又舍不得,知道她心里有气,又放缓了语气,软声道:“说了别生气了,这样身子才好得快。眼见你的生辰快到了,我等着你好起来,能给你好好庆个生。”   万柳的生辰在正月,不过以前她也没有在意,康熙也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的生辰,今年居然突然提及,还真是难得。   “我年前见了你阿玛,一直在想着给他重新安排个差使。你先前在说拼爹,我也想让你有爹可以拼一拼。”   万柳呆住,片刻后好奇地问道:“那奴才阿玛怎么说?”   康熙斜着万柳,不悦地道:“你阿玛跟你一样爱躲懒,明明身子好得很,正当壮年居然就想着要致仕,说要回家颐养天年。   你懒也就算了,你阿玛可不能再懒下去,我准备给他升一升,让他好好当差。”   我去!   万柳在宫里只要不刺杀康熙太皇太后,她再作妖,也只顶多被悄无声息处置了。   若是拖尔弼被突然提拔起来,要是出了错或被人阴了,那就是一户口本的事。   万柳虽然没有与他们相处过,承了这具身体,她绝对不会撒手不管。   万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瞬间翻身爬了起来,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康熙,气急败坏地道:“皇上,奴才就算有错,你就惩罚奴才好了,祸不及家人啊。”   康熙莫名其妙看着她,忙把她放回软垫上靠好,无奈地道:“给你阿玛升官你也不愿意?”   万柳连珠炮似的,直接轰了回去:“奴才说了,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皇上一下把奴才阿玛提上来,不是竖起一个大靶子,让背后的冷箭都嗖嗖嗖往他身上扎?   皇上就算再看着,可皇上那么忙,有几只眼睛能看清楚?奴才不懂官场上的事,可奴才却没那么傻,当官的人肚子肠子九曲十八拐,一不小心就被算计了。   到时候皇上能怎么办,在国法律法面前,皇上敢说能保住奴才娘家?”   她直接扑进康熙怀里,揪着他衣襟摇晃:“不行不行,皇上也得给奴才阿玛他们一道免死免坐牢□□放的旨意。”   康熙被她晃得头晕,干脆搂紧她不许她动,“你少胡闹啊,哪有那样的旨意。”   万柳抽噎了几下,装作伤心欲绝地道:“怎么没有了,奴才书读得少,皇上也骗不了奴才。不是有丹书铁券吗,岳飞岳大人就有,只要他们不造反,就保他们衣食无忧。”   康熙被她胡搅蛮缠得没了脾气,笑着道:“你还知道岳飞,不过岳飞的下场可不算好。再说我能有那么蠢,让你阿玛直接做了大学士,入南书房行走。   他还是在工部当差,只把他调去老师南怀仁手下做事,老师不会打压人,他有什么本事,也不至于埋没了他。我既然想好了,难道还护不住他?”   万柳心道那可不一定。不过又想他是铁血帝王,不那么容易被大臣压制,他既然保证了,她放下了一半的心,没有再多说。   以免真戳到了他如月球表面坑坑洼洼的脸面,再多戳几个窟窿出来,她也伤眼睛。   她脑子一转,笑盈盈地问道:“那乌雅姐姐与其他姐姐的娘家人,皇上又准备给他们调到什么位置上去呀?”   康熙快被她气笑了,“你瞧你那小心眼,朝堂又不是善堂,哪能随便给差使。”   万柳点点头,拉长声音道:“那也是,她们不用拼爹。”   康熙脸黑了黑,神情古怪盯着她,好半晌后颓然倒在她身边,闷声道;“算了,由着你说吧。”   万柳八卦心顿起,戳了戳他,说道:“为什么算了呢,皇上说话说一半,做事怎么没见你做一半呢,每次都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她模仿得活灵活现,康熙被她逗得笑个不停,抓住她的手指道:“好了,你少作怪。不过,我说了你不许跳脚。”   万柳忙发誓:“奴才一言九鼎,说不跳脚就不跳脚。”   康熙这才慢吞吞说道:“一来,乌雅氏肚皮争气,二来,皇玛嬷说,乌雅氏蠢笨,不值得一提。”   万柳眼角抽了抽,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蠢笨之人的杀伤力更大,只是他没机会亲身体会到而已。   雍正被她坑,她最喜欢的亲儿子十四,何尝也不是被她坑了。最后她连自己都坑了,早早没了,太后的威风都没有享受到。   这时秋月熬好药送了进来,康熙坐起身,指着炕桌说道:“你放着吧。”   秋月忙将药放在炕桌上退了出去,万柳闻着药味,打算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   康熙端起了碗,跃跃欲试道:“你躺着,我来喂你。”   万柳理都不理他,试了试药温,然后一口气把整晚药喝得一滴不剩。   康熙直直看着她,递了清水给她漱口,关心地道:“苦不苦,要不要吃点蜜饯?”   万柳漱完口,摇摇头道:“苦倒不苦,就是气味难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康熙沉吟了下,说道:“以后还是得小心些,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身子不好,不然又得病了。”   万柳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康熙垂下头,摸着鼻子讪笑,“我也有错,是我把持不住。不过真是快活啊,从来没有过那么快活的时候,当时我觉得好比是在御风而行,几乎想驾月归去。   下个月我先要去景山斋戒,随后要东巡谒陵,从福陵昭陵起,驻跸盛京,再走山道去乌拉山打猎,在那里就远眺长白山了。   你好好吃药,快点儿好起来。到时候天气也不冷了,咱们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   万柳翻了个白眼,我可谢谢你吧,难道还能在灵前蹦迪不成?   她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更不喜欢车马颠簸,半点儿都不想跟他去。   她当即靠在软垫上,哼哼唧唧地道:“不行了,奴才只怕那时候好不了呢。”   康熙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瞪着她道:“你又想躲懒是不是?”   万柳伸手推开他,“哎哎哎,离远一点,仔细病气过到了你身上。”   康熙嗤笑一声,“你这时候才想到病气要过到我身上,先前你跟我吵的时候,可是半点儿都没客气。你休想转开话题,快说,你到底去不去?”   万柳抚着胸口,喘息了几下,弱不禁风地道:“皇上,奴才是真病了,没有办法去呀。皇上带别的姐妹去吧,反正皇上的泥鳅,往哪儿钻不是钻呢?   皇上出去的路上种下龙种,回来之后乌雅姐姐也该生了,到时候皇上就能喜当爹!”   康熙气得牙痒痒,连脏话都飙了出来:“真是他娘的,我成天跟着你,竟也昏了头。   老子是皇上,还管你个疯子的想法作屁,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反了天了你,唔…   呸呸呸,万妞妞,你先前手还在到处乱摸乱抠,别以为我没见到,快拿开你的脏手…,嗯….” 第四十三章   康熙挖空心思想要万柳随圣驾前行, 每天都来探病刷好感度。   他平时虽然经常被她气得跳脚,可是一天不见就想念得紧,跟她笑笑闹闹时, 完全忘记了朝堂之上的烦恼。   万柳知道康熙那点儿小心思,骂他烦的同时, 她把尺度把握得很准, 绝不去插手朝政。   她为娘家人争取利益, 看似很逾矩,其实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胆小怕事又想偷懒,这些都在康熙的底线范围之内, 反而会觉得她很没有出息。   而且她没有孩子,更不会涉及到储君之争问题,她就算作天作地, 也只是她与康熙之间的小情趣。   他享受得很,她也可以坦然享受, 没有丁点儿的不好意思与扭捏。   万柳一直是彻底的享乐派,从不觉得享受身体带来的愉悦是种羞耻,诚实面对自己的世俗欲望。   贤者时间, 她脑子里的想法大部分都得打码, 又只有康熙这个可用的男人, 只得带着他上分。   他几乎没有乐上天, 说啥听啥, 比最听话的奴才还要尽心尽力。   但万柳只会私下与康熙如此,从没有忘记慈宁宫还有只豹猫。   她再贪玩再偷懒,还是一直在抄写经书,练习蒙语, 看上去规矩听话又老实得很。   万柳身体底子好,吃了药没几天就退了烧,好起来之后就去了慈宁宫。   天气稍微回暖了一些,太皇太后精神虽比不得从前,到底比天寒地冻的时候好了许多。   从小佛堂里出来,万柳与苏茉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太皇太后,她慢慢走着,侧头打量着万柳,说道:“看上去轻减了许多,怎么就病得这般厉害?”   万柳喝了药就吃不进去东西,没几天就瘦了一圈,康熙曾经说她脸上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让他心疼得很。   但是只要她那张刀子似的嘴一开口,他立刻心疼不起来,只想掐死她算了。   “回太皇太后,奴才只顾着贪玩看灯,不小心着了凉,发了几天热,吃药之后没胃口吃饭,就瘦了些。”   太皇太后唔了声,回到塌上坐下,随意问道:“皇帝亲自带了太医正与院判来给你诊治?”   万柳心中一紧,小心谨慎回答道:“都是奴才的错,平时有点儿头疼发热,奴才不喜欢吃药,就从来没有去管过。只仗着自己年轻身子好,硬生生扛了过去。   奴才这次实在是发热得都已经烫手,伺候的人吓到了,便去请了太医。奴才没想到才出了年,是太医院最最忙的时候。   奴才院子里的张富去了太医院,等到太医时,恰好乌雅姐姐与佟姐姐都差人来请太医,最后太医被她们先带走了。   张富心急没法子,就跟着一起去了承乾宫外面等,想等太医给佟姐姐诊治完,立刻带到万寿宫给奴才诊治。   恰好皇上去看佟姐姐,听说奴才病了,皇上听说发起了高热,怕奴才烧傻了,便带着太医正与院判先来给奴才看病。”   万柳抚了抚胸口,仿佛还心有余悸:“幸好他们先来了,奴才那时候都已经烧得全身发疼,再晚一些,说不准就烧成了个傻子。”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看向苏茉儿问道:“佟氏又怎么了?”   苏茉儿回道:“奴才听说,佟主子好似有些头疼不舒服,晚上睡不安生。太医后来仍开了以前她常用的安神方子,吃了几剂之后,便没有再去请太医,估摸着已经好了起来。”   太皇太后神色寻常,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垂下眼帘吃了一口茶,又对万柳道:“皇帝这次又点了你一人随行,你伺候得好,皇上已离不得你,以后你更要尽心伺候皇上才是。”   万柳心一沉,她可担不起康熙离不得她这句话,忙说道:“太皇太后,奴才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太皇太后成全。”   太皇太后抬起眼帘,略微好奇地看着她,哦了一声,“什么不情之请,你且说说看。”   万柳面露为难,期期艾艾地说道:“奴才觉着,后宫里的姐妹都比奴才机灵懂事,伺候皇上的事自不在话下。奴才能做的事,她们比奴才做得还要好。皇上这次去,随便点一个姐妹都不比奴才差。   奴才想留在太皇太后与嬷嬷身边,好好陪着太皇太后念经,跟着嬷嬷学蒙语。冬天的时候,奴才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的日子,奴才不想再错过,奴才喜欢慈宁宫,想留在这里。”   太皇太后盯了万柳半晌,蓦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个孝顺的,罢了,你就留下吧。你的蒙语说得还不错,读写上也要一并跟上,得跟苏茉儿再认真多学一些。”   万柳松了口气,垂头恭敬称是。太皇太后对苏茉儿道:“你去把那个雕福字纹的红木匣子拿来。”   苏茉儿应下,很快去捧了匣子来。太皇太后打开后,拿出只金累丝镶嵌红宝石的钗子,凑在眼前看了看,把钗子放回匣子里,递给了万柳。   她感慨地道:“这只钗子我年轻时候戴过,那时候还在关外,能得到关内的首饰头面不多,我姐姐也喜欢,太宗就给了她。   后来她去世之后,这只钗子又到了我手上。现在我老了,钗子留在手中也没用,你们年轻人戴上去才好看。恰逢你生辰快到了,拿去戴着玩吧。”   万柳飞快理了理,太皇太后姐姐就是海兰珠,太宗是皇太极。   她心中惊骇莫名,强忍住了忙磕头谢恩,双手接过匣子,沉甸甸的只觉得烫手,压得她后背都开始发凉。   捧着匣子去到偏房,万柳深深呼出口气,静下心来开始磨墨写字。   不一会苏茉儿也走了进来,坐在万柳身边看着她写字,拿起放在旁边的匣子,打开来看了看,笑着道:“这只钗子如今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当年太皇太后只是西宫大福晋,前面有中宫大福晋,东宫大福晋,加上别的大福晋,都排在了太皇太后前面。   每当有赏赐好处时,轮到了她都是选剩下的。太皇太后当时看上了这只钗子,东宫大福晋也看上了。她是姐姐,又深得太宗宠爱,她只多看了一眼,自然这只钗子就给了她。只能说造化弄人,最后这只钗子又到了太皇太后手上。”   苏茉儿轻轻合上匣子,将匣子放在了一边,低声说道:“东宫大福晋去得早,太宗发了狂,余下的几年竟然跟活死人一样,时时刻刻都念叨着她。   只可惜了,人活着才有意思,死了也就死了,谁能想到今日呢。   你是个能谨守本分的,太皇太后也疼着你,留下来就安下心来,只管好好读书习字。”   万柳后怕不已,要是她真没头没脑,随着康熙去了,回来之后估计就得重新去穿一次。   听完苏茉儿的话,她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太皇太后对她的知趣至少还算满意。   万柳彻底放心之后,心情松快,人也活泼起来,颔首笑着眨了眨眼,说道:“是,多谢老师。”   苏茉儿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师,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瞧你这字写得歪歪扭扭,跟那蚯蚓一样,再写不好我可要打手板心了。”   万柳蹭地坐正了身子,认真写起了蒙语,苏茉儿见了,又被她逗得笑个不停。   学完蒙语,万柳从慈宁宫回去,到了万寿宫门口时,见着前面佟贵妃带着宫女太监,奶嬷嬷手上抱着虎头虎脑的四阿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万柳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和平至上,她站着福了福身,准备转头离开之时,佟贵妃开口叫住了她:“许久不见,万妹妹怎么就这么着急忙慌走了?”   万柳不知道佟贵妃是去慈宁宫还是乾清宫,她特意绕过御花园,从万寿宫门口路过,这根本就是早打着要相遇的主意。   仇人相见,万柳本不打算与佟贵妃计较,既然如此,那休怪她不客气了。   万柳故意将太皇太后给她的匣子抱在胸前显眼处,规规矩矩地道:“我怕姐姐忙,不敢打扰姐姐,不知姐姐有何事?”   佟贵妃走到万柳跟前,抬手给四阿哥理了理头上的帽子,吩咐道:“把四阿哥抱到别处去玩吧,我跟万妹妹说会话。”   奶嬷嬷忙恭敬退了下去,其他宫女太监也后退了几步,远远垂手侍立候着。   佟贵妃这才闲闲地道:“也没什么事,四阿哥孝顺得很,成天念叨着汗阿玛,我带着他去给皇上请安,路过遇到妹妹,又许久不见,就想着跟妹妹说几句话。   妹妹现在吧,虽仍然只是个答应,享受的份例却不低,我还没有给妹妹道声恭喜呢。”   万柳心道原来是炫耀来了,不过还真是好气。抢太医的事还没有算账呢,居然又找上门来,真是欺人太甚。   万柳把匣子递给秋月,故意拔高了声音道:“秋月,把匣子拿进去,太皇太后把她最喜欢的钗子给了我,你一定要仔细放好了。”   秋月接过匣子,当做稀世珍宝一样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回了万寿宫。   万柳等她进了门,才回过头对着佟贵妃谦虚地道:“姐姐过奖了,我也就是承蒙太皇太后与皇上看重,哪能跟姐姐比。”   佟贵妃脸色变了变,走上前在万柳面前站定,脸上是说不出的鄙夷,轻蔑地道:“是呀,就凭你,也配跟我比,就算你得宠又如何,还不只是个最低等的小答应。   你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狐狸精而已,色衰而爱驰,看你能嚣张到何时,以后呀,咱们可得走着瞧了。”   万柳眨了眨眼,然后缓缓笑了起来。还真有意思,论吵架气死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代宗师的地步,还没有真正输过。   对方在意什么,就抓住对方在意的点猛戳,她今天不把佟贵妃戳得浑身是血,她一代宗师的名号,就白送给佟贵妃,从此隐居山林!   万柳面上带着笑,挺了挺胸脯,依旧规规矩矩站着,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佟贵妃听得清清楚楚。   “多谢姐姐夸赞,也是,我只不过就是脸长得比姐姐美一些,胸脯比姐姐大一些。没办法,谁叫皇上啊,就是喜欢我这样的美女,后宫三千佳丽,偏偏独宠我一人呢。呵呵,真是不好意思,让姐姐生气了。”   佟贵妃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骂道:“不要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没羞没躁!”   见到佟贵妃气得快跳脚,万柳觉得心里爽快得很,半点儿都不生气,依然笑眯眯地道:“脸还是要的,毕竟这么美的脸,不要多可惜,姐姐想要还没有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姐姐呀,其实吧,你这辈子,真算起来也不算太差,毕竟投胎的时候睁大了眼睛,选了个好人家。   可惜就可惜在,姐姐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估计是跑得太急,脸被挤变形了,再也没能长好。   还有啊,姐姐一急,把脑子也忘在了胎盘里,这下可好了,姐姐就变得又蠢又丑。啧啧,姐姐,我有个拯救姐姐的偏方,就免费送给姐姐好了。   武英殿不是有造办处嘛,反正姐姐不管宫务,四阿哥也不是姐姐生的,拿到皇上面前去争宠,别人也会暗自笑话姐姐,就跟穿着借来的新衣裳出去显摆一样,怪丢脸的。   姐姐有那闲功夫,不如去造办处让工匠琢磨一下,能不能把姐姐的脸敲打敲打,重新修理之后,让姐姐变得好看些,努力挤进狐狸精之列。”   佟贵妃脑子耳朵里都嗡嗡响,又气又羞又急,她完全懵了,想要说什么,嘴唇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悲愤羞愧委屈难过,让她的泪水一下喷涌而出。   旁边伺候的人只见两人说着说着,佟贵妃就红着眼眶,泪水汩汩而下,忙忐忑不安围了上来。   万柳见状,福了福身,提高声音道:“姐姐早点儿去吧,我就不耽误姐姐的功夫了。”   佟贵妃的贴身宫女上前搀扶住她,慌乱地道:“主子,主子,你可还好?”   万柳回头看了一眼,嘻嘻一笑,加快脚步溜进了万寿宫。   因为让佟贵妃不高兴,康熙也没来给她撑腰出气,万柳高兴得很,连着快活好几天。   到了她生辰这天,见着康熙前来,也和颜悦色,对着他的态度,也前所未有的好。   康熙连着看了她好几眼,从梁九功手里接过用布包着的匣子,摆了摆手斥退屋子里的人,亲自一边解着包袱,一边拿眼去斜她。   “我不知道你在瞎开心什么,我这些天忙着,就放了你一马。   不过以后你再敢去皇玛嬷面前告状,看我不好好修理你才怪。”   万柳心情好,只白了他一眼,好奇凑上前去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呀,金子银子还是宝石?”   康熙吸了一口气,闷声道:“你就知道金子银子,俗不俗气,早跟你说过了,就算你心里想,别把这些东西随时挂在嘴边。”   万柳冷笑,虽然送礼得量力而行,不是所有人一定都得送贵重东西。   但是康熙贵为皇帝,要是他敢小气吧啦给她一些不值钱的废品,她肯定会当场翻脸。   康熙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几个油纸包,一一拆开了放在炕桌上,说道:“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万柳看了一眼油纸包里的白切羊肉,油炸撒子,奶饽饽,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是皇上亲手做的?”   康熙无语至极,说道:“这些东西你都认不出来?这是我让你阿玛从家里带来,全部是你额涅亲手做的,说你以前最爱吃这几样。”   万柳怔住,她万万没想到,这几样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康熙是真正费了心思。   她竟然有点小小感动,也有点儿拿不准是要翻脸,还是不翻脸了。   后宫女子进宫之后,几乎就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只在宫里有宴会的时候,能远远与家人见着一面。   那还是得娘家人的地位够高,能有进宫领宴的资格。万柳与娘家地位都低,迄今为止也没能见上一面。   至于以前万柳刷到的那些不靠谱视频,里面的后宫好像是公共场合,后宫妃子的娘家人经常随意出入,与后妃碰头商量对付竞争对手之事,这都是纯扯淡。   除了后妃怀孕之后,能让家人进宫照看一个月,想要其他与家人相处的机会,等到下辈子再投胎做一家人吧。   宫外的食物,能直接送到后妃手里,更是比上天还要难。   万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拿着撒子慢吞吞吃了起来。   康熙紧张地看着她,问道:“是不是跟你以前在家里吃着一样,好吃吧?”   万柳以前不喜欢吃油炸的食物,不知为何,她觉得撒子特别香甜。   她点点头,难得无比真诚,温柔地道:“奴才很喜欢,多谢皇上。”   康熙见她开心,心里比她还要高兴,眼角眉梢溢满了笑意。   他想起她的那些鬼话,又委屈得很,说道:“你喜欢就好,虽然你说要送我亲手做的荷包,这么些年过去,我连根线头都没有见到。   但我总不能跟你一样小心眼,又只知道去告状,偷懒耍滑,还是早就想着要送你什么生辰礼了。”   万柳看在他真用了心的份上,决定不还击,态度好得很,只甜甜笑着聆听。   “你阿玛说,你额涅听说要给你做吃食,激动得连觉都睡不好,一夜没合眼,等到了半夜才开始动手。就怕送到你手上时,这些东西就不新鲜不好吃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万柳低头吃得认真,只有全部吃完,才是最好的回应与报答。   康熙见她吃得欢快,也伸出手去拿油纸包的撒子,说道:“佟氏在我面前大哭了一场,我知道她惹了你,你心里不痛快。   可你那些话也太过了些,哪有这样子不留余地,就差没指着她鼻子骂了。我每次都护着你,护多了也说不过去,这次就算了,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啊。”   妈蛋晦气,万柳顿时推翻了先前不跟他计较的想法,她嗖一下夺回了油纸包。   康熙看着空空的手,瞪着她道:“你小不小气,竟还护上了食。”   万柳看都不看他,将几个油纸包都挪到了自己面前,问道:“皇上,你究竟是来给奴才庆生的,还是来给你表妹来找回场子的?”   康熙愣住,忙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快吃吧,吃不完先放着,天气冷,一时半会也坏不掉。   你还想吃什么,说给我听听,我让你阿玛回去跟你额涅说,做好之后再给你带来。”   万柳笑吟吟看着康熙,说道:“皇上真好呀,奴才真是感激涕零。不过皇上,你能不能把奴才带出宫去,以后就让奴才在宫外休养?   皇上可不要生气,奴才都是为皇上好,省得与你表妹跟那斗鸡似的,一见面就扑过来找奴才麻烦,打不过了又哭哭啼啼来找皇上帮着出头。   再者吧,皇上也不用辛辛苦苦召见奴才阿玛,从宫外偷偷带吃食进宫。堂堂天子颜面何在,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参奏奴才一本,说奴才是妖答应。   奴才只听过妖贵妃皇贵妃的,要是奴才成了开天辟地的第一妖答应,奴才丢不丢脸,冤不冤呐!”   康熙气得想发火,又忙压了下去,只瞪着她道:“你少胡说八道,谁能知道我带给你吃食了,就算知道了,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参奏你。   你不跟我一起出行也就算了,还成天想着躲开,你少做梦了,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我最近忙得很,等我从回宫之后,空下来时再与你算总帐。   我对你这么好,你一直没心没肺不当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而已,你这身臭毛病,我一定要把你掰过来!” 第四十四章   康熙前去谒陵, 从乌拉山回宫之后,一直忙着做打仗的准备。   去年郑经病逝,年仅十二岁的郑克塽继位, 内部官员人心动摇,分化严重。康熙借此机会, 最后力排众议, 启用郑经的降将施琅为水师提督, 再次攻□□。   前线在打仗,康熙在后方也没有闲着。他吸取了与三藩打仗的经验, 再次重启方略馆,编撰与三藩的战事《平定三逆方略》。   闲暇的时候康熙也经常来万寿宫, 只要他不主动提一些引战的事,万柳也温和得很,不主动招惹他。   只要他一提要收拾万柳的事, 她也不会客气,两人你来我往斗一番之后, 康熙也精了,只要万柳开始抓狂,他就马上转移话题。   只是他实在太牵挂台湾的战事, 坐下还没说几句话, 总会不由自主提到与打仗有关的事情上去。   万柳听他提及了好几次方略馆, 按照她的理解, 方略就是打仗后的军事总结, 把怎么用兵,怎么训练,后勤保障等全部整理成册。   康熙说,万柳一般只听着。听他提多了, 她也偶尔插一句嘴,问得最多的就是:“有依据吗?”   康熙愣愣地看着万柳,她眨着眼睛,理所当然地道:“事事都得讲事实依据,方略记载也太过简单。哪天灭敌多少,哪天发现了敌人多少,究竟这个数字从何而来,得有真实的出处啊。   而且皇上说起来,奴才听得头晕。好比整理包袱的时候,常袍放在一处,里衣得放在另一处,若是都搅合在一处,乱不乱呀?”   康熙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激动地道:“你说得对,既然要记载,就应该翔实细致,把奏折,户部支出全部列进去。   到头来看了就一目了然,还能看出究竟在哪里折损得多,哪一处花费有问题。”   他凝神思索片刻,又痛心疾首道:“可惜三藩才定,又要与郑氏打仗,不然哪能容沙俄在雅克萨做乱,我迟早要把这些强盗赶出去。”   万柳好奇地问道:“皇上,雅克萨在哪儿呀?”   康熙一听她问,将炕桌上的东西挪开,拿手指蘸了茶水,给她画起了雅克萨附近的地图。   万柳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从康熙口中听到北海,立刻激动不已,她知道北海就是贝加尔湖。   那里虽没有绿草如茵,没有春风沉醉,绝大部份时候只有冰天雪地,可亚欧大陆上最大的淡水湖,绝对绝对不能落入沙俄手中去!   “皇上,沙俄离雅克萨这么远,他们怎么来的,要是人少,宁古塔将军的兵把他们围起来,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冻死他们啊!”   康熙笑了起来,说道:“他们人数是不多,打起来之后,粮草补给也跟不上,就是派人回去求援,快马加鞭也于事无补。   打仗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打完之后怎么守住才是重点。那边天气极寒,人在那里很难生活。   等撤走兵力之后,他们又跑了回来,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打仗不是解决之道,得拟定个双方都能遵守的条约,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万柳抓住康熙,眼里冒着光,无比恳切地道:“皇上,务必,务必请将北海守住,有水就有鱼,还有好多好多宝贝在水里,人怎么缺得了水,大清更不能缺呀。”   康熙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取笑她道:“你是不是听到水,又嘴馋想到吃的鱼虾了?你放心,不管是土地,还是水域,我半点儿都不会让出去。”   万柳点头如捣蒜,附和着他道:“是,皇上最最厉害了,国土寸土必争,岂能容他人侵占。皇上,不如先攘外再安内,把沙俄先打出去再说。”   康熙仰躺在软垫上,揉了揉脸,难掩眉眼间的疲惫与无力,说道:“朝堂上许多大臣都反对我用兵,这些年战事不断,末了我说不定还得留下个穷兵黩武的名号。   与郑氏的这一仗迟早要打,现在也不是说撤就能撤的,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对付沙俄,且先派兵看着,让他们有所顾忌,也不会太过嚣张。”   万柳虽然不懂朝政,也知道康熙穷得叮当响,生产力就这个水平,天下也不那么安稳,他就是变成八抓鱼,也不能面面俱到,只得暂时作罢。   康熙撑起手臂,斜着她道:“你知道我的辛苦了吧,所以你得懂事听话一些,不要每次都惹我生气。”   万柳心道,又来了又来了,真是烦死人。她也不客气了,笑眯眯地道:“是呀,皇上辛苦得很,辛苦着三天两头当爹。   嘿,乌雅氏姐姐才给皇上生了格格,转头间肚子里又揣上了。皇上一瞧,掐指一算,嗯,还不够,得在郭姐姐与钮祜禄姐姐肚子里,各自再种上一个。   奴才知道一首俚曲,用在皇上身上最合适不过。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几十个瓜......”   康熙气得头顶快冒烟儿,蹭一下坐起身,急道:“你少编排我,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清楚,其他人敢这样在我面前说话,我早砍了他的头!   我一心一意对你,你究竟有没有良心,不思考着回报也就算了,还冷嘲热讽不屑一顾。你说说看,你这颗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都捂不热的?”   万柳被康熙的悲愤快逗乐了,她盘腿坐在榻上,手指敲打着炕桌,笑眯眯拉长声音道:“我这一颗心呀,转眼间就稀巴烂,分成许多份,别急别抢,见者有份……”   康熙胸脯起伏,定定看着万柳,眼里是说不出的失望。   半晌后,他从榻上站起来,平静地道:“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   万柳看着他大步离开,许久后才倒在榻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笑死人,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关键是对于深情不渝这项业务,她实在也不熟练。   秋月走进屋收拾炕桌,看了一眼翘着二郎腿晃悠的万柳,嗔怪道:“主子真是,皇上气得脸都黑了,你还跟没事人般,要是主子这样子再被皇上看见,真怪罪下来怎么办?”   万柳手枕在脑后,笑道:“秋月啊,你后不后悔,现在我又失宠了,想要帮你出宫去,只怕是做不到啦。我早就跟你说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秋月考虑良久之后,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宫里,打算以后就跟在万柳身边做个管事嬷嬷。   她看着手上景德镇官窑刚呈上来的青花瓷茶碗,抿嘴笑了笑道:“主子真是爱说笑,皇上哪能真跟主子生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万柳失笑,秋月对她还真有信心。一次次的,她自己都觉得烦,也亏得康熙来劲。   康熙这一去就没再来过,二月份,他首次西巡去了五台山。   等到他从五台山回来,因山路险阻,路上难行,念着要奉太皇太后前去礼佛,从户部挤出了款项出来,开始修建巡幸五台山的道路。   他一心钻研打仗,成日忙碌,新建立了汉军火器营。上次与万柳聊过之后,心里一直惦记着雅克萨之事,与亲近大臣在南书房商议下来,准备在黑龙江设黑龙将军,驻军黑龙江城。   到了夏天,康熙也没有如往年一样,再去南苑避暑。今年有一件大事,木兰围场终于建成,轰轰烈烈的木兰秋狝正式拉开了帷幕。   万柳在慈宁宫听说了此事,她想起以前康熙在热水温泉时,他曾提到了木兰围场规划。她都快忘了,没想到他已经建好了围场。   万柳除了佩服他的执行力之外,更佩服的是他旺盛的精力,成天就跟坐不住的蚂蚱一样,到处乱蹦乱跳。   最最让万柳觉得他变态的是,他居然每天都没有拉下功课,还一直在坚持学习数学。   只要他在宫里,每天鸡一叫,南怀仁就被接进宫,开始给他讲授数学。等到他上完朝处理完政事,南怀仁又得教他到下午三四点。   万柳佩服归佩服,当她听到自己在随行人员名单中时,白眼差点儿没翻上天。   她每天都混在慈宁宫,在听康熙的吩咐好自为之。她根本不想住帐篷,不想舟车劳顿往草原上跑。   她更不想见到康熙,这段时间两人没见面,她过得好得不得了。在慈宁宫也混得如鱼得水,太皇太后经常召她说话聊天,对她慈爱和善得很。   在御驾正式启程前一天,万柳病了,这次她没有装,是真病。   天气热,万柳贪凉吃多了冰,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人都快软成了一根面条,自然没办法再跟着御驾前行。   康熙这段日子也不好过,成天抓耳挠腮,憋着劲不去见万柳。   平时忙碌的时候还好,他只要闲下来,总是会忍不住朝万寿宫的方向张望。   可他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只要想到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就气得发誓再也不要见她,总想等着她害怕了,亲自前来告饶。   他想了无数修理她的办法,只要他一句话,她在宫里的日子就不会好过,肯定会马上哭兮兮前来认错。   但他最后却始终没有开口,他下不了手。且依着她的小心眼,她要是有点什么损失,肯定会跟他闹一辈子。   一辈子,康熙想到这里时,就顿住了,心里温热蔓延。   算了算了,他是大男人,这次就先退一步,首次木兰秋狝,这么大的事,他想她也能在一旁亲眼见证。   康熙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打算趁着这次出行,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和好,再也不提以前的事。   他万万没想到,万柳却直接报了病,他所有的计划全被打乱。   康熙听到梁九功提到万柳身体不适时,以为万柳又想着躲懒,他集聚的怒气重又上了头,打断他道:“知道了,以后不用再提。”   梁九功不敢再多说,小心翼翼问道:“皇上,那可要换一个主子前去?”   康熙冷着脸,说道:“换卫氏吧。”   他就不信邪,还离不得她了。其他女人都知情知趣,除了她之外,谁敢在他面前有二话,更别说对他做出吆五喝六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梁九功忙退下去,唤来小太监去卫氏处递话,让她准备明天跟着御驾前去木兰围场。   康熙坐在御案前批改折子,渐渐下笔越来越慢。屋角冰鉴吐着寒气,他却觉得说不出的烦躁,又闷又热。   他扔下笔,背着手在屋里转动了几圈,仍觉得不解气,干脆怒冲冲出了门。   梁九功悄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忙不迭跟在了身后。他打了个手势,李进忠忙悄无声息跑上前,听他小声吩咐道:“快去万寿宫传话,皇上去了。”   李进忠呆住,皇上以前去万寿宫,从来就是想去就去,从来不用人先前去传话,今天怎么变了?   梁九功见李进忠满脸不解,嫌弃得眉头紧锁,这个棒槌!   皇上许久未去,那个主儿又不是安生之人,要是皇上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又被气着,两人还得闹一场。   这段时日,皇上的脾气大得很,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不好过。如今皇上好不容易去了万寿宫,两人从此和好,他们当差也会轻松许多。   梁九功恨恨推了李进忠一把,阴沉着脸道:“让你快去就快去!”   李进忠忙缩着脖子跑了,其实他觉着梁九功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与万寿宫打交道多年,算是一路看了过来,早将皇上与万寿宫的关系看得清楚明白。   哪次不是皇上让步,万寿宫聪明得很,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万柳又一通上吐下泻之后,喝了半碗淡盐水,吃了只奶饽饽,肚子里垫了点东西,人已经舒服了些,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她抱着垫子趴在塌上养神,准备等着肠胃重新闹腾时,再来一次上下同时开闸泄洪。   李进忠脚步飞快跑进了万寿宫,见到秋月端着盆从屋里出来,上前抓住她喘息着道:“秋月姑姑,皇上来了。”   秋月愣住,皇上来就来呗,他又不是没来过。她也见多了,皇上就算再气急败坏离开,最后还不是他低头再来,值得李进忠这般大惊小怪的?   康熙步子快,秋月还没有来得及进屋去传话,他已经到了大门前,她忙拔高了声音,福身请安:“奴才见过皇上。”   康熙看也不看她,一阵风从她身边刮过,径直进了屋。李进忠对她挤眉弄眼,小声道:“快送茶进去。”   秋月白了他一眼,“皇上在的时候,从来不要人去跟前伺候,要去李谙达你自己去。”   李进忠见秋月端着铜盆扭身离开,瞪着她的背影嘿了声,转头见梁九功袖着手站在廊檐下,如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   他挠了挠头,也不再作声,悄悄立在了旁边,拉长耳朵听屋内的动静。   屋内声音小,他听得不甚明白,只听到皇上的声音略高,着急忙慌吵嚷了几句之后,声音又低了下去。   李进忠啜了啜牙花子,得勒,又自己找台阶蹭蹭蹭下了。他只且管安心等着,皇上出来之后,保管心情好得很。   万柳听到秋月请安,她实在是不想动,不情不愿撑起身,康熙已经沉着脸走了进来。   他本来满腔的怒意,见她白着一张脸看过来,顿时疾呼道:“你怎么病得这样厉害,快躺着别动,请太医没有?”   万柳见他大惊小怪,半靠在垫子上,无力地道:“回皇上,已经请太医看过,多谢皇上关心。”   康熙心疼不已,急着道:“什么谢不谢的,你别顾着那些虚礼,太医怎么说,你的脉案呢,不行,我得亲自看着,得让他们再好好诊脉。”   万柳被他烦得不行,皱起眉头道:“皇上,奴才还在好自为之呢,哪敢麻烦皇上。”   康熙张了张嘴,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要去拨她垂在脸上的发丝,被她一滚躲开了。   他讪讪收回手,咳了咳说道:“还在生气呢,我都没有生气了,你这脾气也太......,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好,该早些来看你。”   万柳懒得听他自说自话,直接道:“皇上,奴才得先说清楚,奴才有自知之明,不敢劳烦惊动皇上。   是皇上自己来看奴才,皇上以后别再拿出来说,说皇上对奴才有多好,奴才却不领情。”   康熙差点儿没被气得吐血,她这是明明白白端着姜太公钓鱼的姿态,愿者上钩。   可怜他这条鱼,还是巴巴咬上了她的鱼饵。要不是她病了,他干脆掐死她,省得她成天气死人。   康熙深吸一口气,轻言细语道:“太医说你是什么病,究竟哪里不好了?”   万柳见好就收,顺着他答道:“奴才没事,就吃坏了肚子。”   康熙稍微放下了些心,说道:“吃坏了肚子就得好好清清肠胃,生冷的东西切不可再碰,不然会更严重。”   万柳不想听他唠叨,嗯了一声,无精打采地道:“是,奴才知道了。”   康熙见她病恹恹,半点不见与他吵架时的生机勃勃,皱眉生气地道:“你身边伺候的奴才都该死,伺候得一点都不用心,怎么能让你吃坏东西,这些人留着也没用,我再给你换几个来。”   万柳想冷笑,却笑不出来,扯着嘴角说道:“皇上,奴才求你,可别动奴才身边的人,他们伺候得很好。   出了事就怪罪下人,跟拉不出来屎怪恭桶长得不好看有什么区别?奴才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东西不可以吃,要是这些都分辨不出来,那不成了个大傻子?   别人能让下人代主子受过,奴才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奴才还想积点德呢。”   万柳这番话说得非常不客气,宫里的主子出事,谁不是奴才先代为受过。她这一扫,几乎扫了一大片。   康熙一直高高在上,压根儿没有想过这样对不对。他也不同意万柳的说法,不过见到她生病,没有与她争辩,好脾气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你待他们好,不换就不换。不过你以后自己得主意,寒凉的东西少吃为上。”   万柳说道:“奴才遵旨,多谢皇上关心。奴才没事,皇上明天还要御驾出行,早些回去歇着吧。”   康熙柔声说道:“不急,还早着呢,我再陪你一阵。今年木兰围场才建好,我一直想着要带你去看看是什么样子,唉,可惜你今年无缘得见了。”   万柳随口说道:“奴才不会骑马打猎,也看不出什么好歹来。皇上行猎也是为了朝政大事,奴才去不去都一样。”   康熙叹了一口气,闷声道:“有你在旁边看着,心情自然不同。晚上咱们可以在草原上看星星,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草原上的时候吗,那里的星星,远比京城的要亮,要美。”   万柳翻了个白眼,草原上到处都是蚊虫,看星星看月亮,被咬得满头包,一点都不浪漫。   她对草原唯一的惦记,就是在草地上打滚儿撒欢,加上吃草原上的羊肉,各种奶做成的美食。   她从来只是浪,而不是浪漫。饱暖思□□,这句话形容她最为不过。   康熙见她不做声,以为她也在惋惜,忙安慰她道:“今年不去,还有明年呢,以后我年年都会去,一定每次都把你带上。   等从木兰围场回来,我要陪同皇玛嬷去五台山,到时候你身子好了,也能跟着一起随行。五台山风景秀丽,层峦叠嶂,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明年我还打算南巡江南,你也一起去。以后我会带着你,走遍大清大好河山。”   我可谢谢你吧。   万柳呆滞中。   到处撒欢地跑,她可没有他这么好的精力。   “皇上,奴才错了,你饶过奴才可不可以,奴才实在是没有力气跟皇上出行。”   康熙瞪了她一眼,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沉吟了片刻后道;“去五台山,我会点你阿玛随行,你们父女也能见上一面。”   万柳啊了一声,她不是原身,不知道见了托尔弼,他会不会察觉出来。   不过她对原身的家人还是有点儿好奇,想起上次吃到的那些撒子羊肉饽饽,她纠结了片刻,勉强道:“那好吧。”   康熙听万柳答应下来,虽然她答得不是那么干脆,他还是很满足。   他见她实在精力不济,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好生养着,无需担心。虽然我不在,太医院那边我会嘱咐好,让他们尽全力照看好你,我走啦,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万柳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打算送他,被他按住了,说道:“你别动,歇着吧。”   康熙一步三回头走了出去,心中莫名松快,一直等走出了万寿宫的大门,他停下来回头张望。   院子里灯火隐隐,风吹过,梨树叶沙沙作响,疏影横斜,安谧宁静。   康熙这段时间,一直好似没有着落的心,突然就落回了原处。他低声吩咐道:“去传我的旨意,卫氏无需再随行,这次谁都不带。” 第四十五章   万柳吃坏的肚子清空之后, 很快好了起来,可她觉得又要病了,被康熙烦的。   她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在木兰围场上要召见蒙古各部落的台吉,要打猎比武, 要写诗, 还要给她写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木兰围场的盛况, 围场占地多大,他今天猎到了一只老虎, 谁晚上射月子射绸子拿到了头筹,他赐给了谁弓箭撒袋, 佩刀,鞍辔。   还有谁吃醉了酒出丑,比她上次吃醉了还要厉害, 一定要睡在帐篷外,死活都不进去, 差点把帐篷都掀翻。   万柳看得连翻白眼,黑历史一再被他提起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康熙的信一封接一封, 强行逼迫她欣赏与评价他的诗。   万柳哪里懂什么诗, 他的诗太深奥, 她实在读不懂。   她回了一封信, 说她只读得懂“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种简单明白的诗。   然后康熙马上闭了嘴。   他没有再来信,而是给她送了个小挂件,挂件坠子用狼牙制成,上面刻了几个小字:“利齿能牙”。   万柳看到熟悉的字迹, 乐得差点儿没在塌上打滚。康熙刻这几个字的时候,估计被气得头顶冒烟,咬牙切齿。   因为康熙不在,后宫也风平浪静,养胎的养胎,生病的生病,安静度日的安静度日。   卫氏在康熙御驾前去木兰围场那天就病了,万柳只听秋月提了一嘴,后宫女人三天两头生病,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康熙从木兰围场回宫,他先去慈宁宫请了安,跟太皇太后说过话之后,顺道拐来万寿宫。   康熙才转过养心殿,便遇到了延禧宫前来的小太监。梁九功上前问过话之后,上前回禀道:“皇上,是纳兰主子宫里来的,说是卫主子一直病着,八阿哥身子也不大好,吃不进去饭。   纳兰主子说,八阿哥孝顺,卫主子身子不好,只怕是母子连心,他也跟着不好了,恳请皇上去看看八阿哥。”   康熙听到八阿哥病了,眉头皱了起来,吩咐梁九功道:“你先去万寿宫传话,说我过一会就去,让万氏稍等。”   梁九功忙去万寿宫传话,康熙则转身去了延禧宫。   万柳听梁九功说完,略一思索后问道:“卫妹妹生了什么病,你可知道?”   梁九功微愣,恭敬地道:“这次木兰行猎,皇上没有宣后宫主子随行,卫主子最后也留在了宫里。   奴才随侍在皇上左右,今日刚回宫,实在不清楚卫主子为何生病。”   万柳听梁九功“最后”两个字,颔首微微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梁九功忙道不敢,躬身退了出去。万柳没有等康熙,在用完晚饭后准备洗漱时,他才匆匆走了进来。   万柳抬头看去,他比先前黑瘦了些,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灼灼闪着光,几步上前,伸出双臂将万柳紧紧拥在了怀里,嘟囔着道:“可想死我了。”   “观众朋友们,我可想死你了!”   顿时,冯老师的经典问候在万柳脑子里回旋,她实在忍不住,吭哧吭哧笑了起来,推开他道:“满身的汗味,你快松开。”   康熙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见万柳满脸的戏谑,十分聪明绝不多问,拉了拉她垂在胸前松松的辫子,宠溺地道:“竟还跟小姑娘一样,我都老了。”   万柳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还好,没到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时候。”   康熙手臂圈着万柳,将她压在塌上,恼怒地道:“好啊你,这么久没见,一见面你就开始胡说八道。我哪里有那么老,连老虎都猎得到,今天我要再打只母老虎!”   万柳没心思与他胡闹,从他身下溜出来坐起身,问道:“皇上不是去看八阿哥了吗,他可还好?”   康熙不满地斜着她,理了理自己的常袍下摆,翘起了二郎腿挡住探头探脑的地方,说道:“召了太医来看过,他没什么事,天气先前有些炎热,他少吃了几口饭而已。你饿了吧,走,随我一起去乾清宫用膳。”   万柳诧异看着他,问道:“皇上还没有用膳?”   康熙深吸了口气,算了,他闷闷不乐地道:“我让人给你传话,让你等着我一起用膳,从延禧宫忙完,我直接赶到了你这里,生怕你饿着了。罢了,我随便吃些点心就好,这么晚传膳,又要惊动皇玛嬷。”   万柳无语至极,不过半点都不同情他,少吃一餐又不会死,他都是为了女人儿子在挨饿,活该。   她看炕桌上有沙琪玛豌豆黄饽饽等点心果子,又吩咐秋月把她每晚喝的牛奶给他端了来,说道:“皇上先用一些吧,晚上喝了牛乳能睡得安稳些。”   康熙端起牛乳喝了一口,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说道:“我今晚要能睡安稳,光喝牛奶是不行的。”   万柳翻了个白眼,想把牛奶干脆夺回来,让给他喝了还在那里说废话。   康熙生活简朴,也不挑剔,就着牛奶吃了些点心,吃到大半饱之后就停下来。   拿清茶漱了口,他又扯了扯衣领,说道:“走路出了些汗,我去净房洗漱一下。”   他站起身,偏头看着她,眼里含笑,像是骗小白兔的大灰狼,语气温柔:“你要不要也洗洗?”   万柳想笑又忍住了,说道:“奴才不洗,皇上你去洗吧。”   康熙冷冷一笑,弯腰一拉,挟裹着她往净房里面走,嘴里振振有词:“怎么懒成了这样,连洗漱都懒得洗了。没事没事,你既然懒得动手,我帮你好了。”   万柳忏悔,因为她的引导,每次康熙与她都不太走寻常路,早已放弃了炕上这种常规鼓掌之地。   他更是无师自通解锁了各种姿势,而且本事越来越高,颇有些超过她这个领头人的趋势。   康熙头埋在她的怀里,直憋得透不过气才舍得抬起头,眼尾都是红意,深深呼出口气,满足长叹:“溺死在这里也愿意,怪不得人都说温柔乡,英雄冢。”   万柳手掌糊上他的脸,推得他头往后仰,长腿一抬站起身,白了他一眼,他算哪门子的英雄。   康熙也不生气,依旧傻笑个不停,慢悠悠站起身,看着身下她放换洗衣衫的矮案,说道:“这个不错,下次我让人给你做一个紫檀木的送来。”   万柳嗤笑,又是紫檀木。她擦洗着身子,已经先乐完,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她也不拐弯抹角,问道:“皇上,这次你去木兰围场,是不是本来叫了卫妹妹随行?”   康熙愣住,凭着本能直觉,绝不正面回答,他又非常敏锐,直接问道:“谁告诉你的?”   他见万柳板起了脸,咳了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看水有没有冷,冷了让奴才重新换热水来。”   万柳冷笑,他还想装傻,身子挡住他伸过来的手,不客气地道:“是不是皇上开始要带她去,后来又不带了,所以卫妹妹才生了病?”   康熙见装傻不行,干脆说道:“我是皇上,想带谁去就带谁去,卫氏生病是她不懂规矩,生了妄心!”   万柳咬牙,指着水桶道:“皇上洗快些,我们得好好理一理。”   康熙急了,绷着脸道:“你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先前还好好的,用完你是不是就不认账了。万妞妞,你就是个翻脸无情的负心汉!”   万柳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这也太荒唐了,他怎么有脸说出口的?她实在懒得理会他,转身走出净房,坐在罗汉塌上等着他。   康熙磨蹭着走出净房,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施施然朝她走了过来。   万柳也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他的神情,想必已经在里面想好了说辞。   果然,他走过来坐下,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能每次都为了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就跟我急,咱们都这么久没见了,见到之后就该好好述说离别之情。   你就是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乱想,这点不好,一定得改。”   万柳不理他的左言他顾,直接道:“皇上出尔反尔,本来说好要带其他姐妹去的,来了万寿宫一趟,突然所有人都不带了。   你让别人怎么想?太皇太后也没有过问,由着皇上胡来?”   康熙脸沉下来,沉到一半又勉强扯出个笑脸,说道:“你就是想着自己,怕被皇玛嬷责罚。皇玛嬷又不会吃人,要是只带你去,不带其他人,她才会觉着你不懂事。我谁都没有带,她自然不会理会。   你也说我是皇上,我怎么就胡来了?别人怎么想,怎么生气生病,那是她们想不开。   我只管着你一人,就已经招架不过来,我若是要一一体谅,那我岂不得累死。   哪来的规矩礼法,皇上还得看着妃子的脸色行事了?啊,不是说你,你别多心,你是唯一的例外,你与她们不一样。   不过我就算让着你,你还是得讲道理。要是我带了她们去,你肯定又得生气。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眼小得很,就是十足的醋坛子一个!”   万柳快被他气笑了,她管他个二赖子带谁去,她只要不因为他的发疯,不被其他人将帐算到她的头上。   康熙见万柳脸颊气得鼓鼓的,又缓和了神情,轻言细语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   我带别人去,你也生气,我不带别人去,你也要生气。我真是里外不是人,简直比处理朝堂上的政事还要难。”   万柳被他的诡辩与厚颜无耻气得半死,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能做皇上,做大事之人得拿得起也放得下,   至少他不要脸这点,就无人能及。   她眼里冒火,蹭一下跳起来,拉起他往外推,气咻咻地道:“奴才要歇息了,皇上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前朝后宫都要皇上费神,若是皇上脑子以后不够用,就是奴才的大过了。”   康熙被她推着往外踉跄前行,转头瞪着她威胁:“大胆,怎么这么粗鲁,再动手我要治你个大不敬的罪,我真生气了啊!”   万柳沉着脸不吭声,手上用力,连拖带拽,把他推到了门口。   康熙扑了几步,在门槛前站稳身,看着回头看过来的梁九功他们,立刻□□了脸。   屋外候着的人吓得忙垂下了头,康熙理了理外袍,装作若无其事,抬腿跨出门槛,背着手大步往外走了去。   幸好万柳后来一直平安无事,她也就没有再与他计较。到了九月,康熙亲奉太皇太后,再次巡幸五台山。   万柳因为常年跟着太皇太后礼佛,不用康熙亲口提,她也被太皇太后点在了随行名单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佛门净地,除了万柳之外,太皇太后这次也没有点其他后妃随行。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路上车马行驶缓慢。一路上万柳大半时间都在她的马车里,与苏茉儿两人一同陪着她说话,免得她路途辛苦又无聊。   过了涿州之后,道路更为难行。康熙带着人先前去查看新修路的路况,留下福全与常宁两人在后面,陪着太皇太后慢慢赶路。   坐久了车小腿酸软胀痛,苏茉儿帮着太皇太后按着腿,万柳忙说道:“嬷嬷你去歇着,让我来吧。”   太皇太后拍了拍苏茉儿的手,说道:“你也累了,她年轻就让她来。”   苏茉儿轻轻挪开太皇太后的腿,让开身,万柳坐了下去,将太皇太后的腿放在腿上,不轻不重地按了起来。   “嬷嬷,等下我也给你按按。晚上到了山底歇下来后,要用药汤好好泡泡,不然腿得不舒服好些天。”   太皇太后笑道:“你的手艺不怎么样,但是轻重把握得好,按着也舒服。苏茉儿,你不要推迟,让她帮着你松缓松缓。”   苏茉儿笑着应了,万柳为了在山底见到拖尔弼,也伺候得很起劲。   外出不比在宫内,人多眼杂。虽然是康熙让她见拖尔弼,要是被人看见传到了太皇太后耳朵里,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万柳希望自己能多刷些好感度,让太皇太后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色微微暗下来时,太皇太后一行的车马就到了五台山底下。   他们这次住在了一个富家乡绅的宅子里,里面的人早就被清空,全部换成了宫里带来的人。   五进的宅子,像是普通人家那样,康熙带着福全与常宁住前院,太皇太后住在后宅主院,万柳则住进了偏院。   伺候的宫女太监,则在下人房挤着住,随行的官员,分散着住进了周围的其他民宅里。   万柳先伺候太皇太后安置下来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偏院。她走进去一看,正房带着厢房,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   因为五台山比别地冷许多,屋里早就烧起了炕,一进去就暖烘烘的。秋月将包袱放下来,笑着道:“这里倒与宫里差不多。”   万柳环视了一眼三面靠墙的大炕,笑着道:“屋内差不多,外面看起来可不一样。屋子雕梁画栋,比京城宅子看上去还要富贵些,晋商真是有钱。”   秋月边与万柳笑说闲话,手脚麻利收拾好包袱,伺候万柳进去洗漱出来,张富已经提来了食盒。   万柳看着桌上的面片,拿起醋罐子闻了闻,一口气倒了许多进去,说道:“这醋不错,香。”   秋月只看着她的动作都觉得酸,屋子里的酸味四溢。她呲了呲牙忙别开了头,见门帘被掀开,康熙走了进来,忙福了福身道:“奴才见过皇上。”   康熙摆了摆手,秋月忙不迭退了出去。他也闻到了屋里的酸味,手在面前扇了扇,笑着道:“真是醋坛子。”   面片筋道,加了醋与蒜汁,万柳吃得欢快无比,她抬头对他一笑,温柔地道:“皇上快过来坐。”   康熙见她笑弯了眉眼,心中也觉着高兴,走到她身边坐下,“怎么这么晚才用饭?”   他话音才落,万柳凑过头,对着他大大哈了口气。一股子蒜味加着醋酸气直扑面而来,康熙快被熏得透不过气。   他忙屏住呼吸,沉下脸要训斥她,见她哈哈大笑乐得不行,一股子气又散了,没好气地道:“真是邋遢,以后不许再吃蒜了!”   万柳摇头晃脑地道:“皇上以前不是也吃吗,现在皇上该知道奴才的感觉了。没事,大家都吃,就闻不到了。”   康熙哼了一声,垂下眼帘好整以暇地道:“你阿玛已经在外面等着,既然你要吃蒜,就慢慢吃吧,没事。”   万柳眨巴着眼睛看着康熙,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时她还是有些紧张。   她将面片吞下肚,端起茶碗,嚼了一嘴的茶叶,跳下炕去净房洗漱过,爬到炕头翻了翻包袱,悄悄拿起个布包塞在怀里。   最后她朝康熙规规矩矩福了福身:“奴才不吃蒜了,皇上,奴才阿玛在何处?”   康熙见她一翻折腾,这时候又听话至极,心情大好,也没再多计较,打量着她道:“外面冷,你把披风穿上,我带你过去。”   万柳很听话,拿了披风系上,跟在康熙身后走出门,对要跟来的秋月摆了摆手。   他们走到角门边,梁九功已经守在那里,见到他们到来立刻打开了门,躬身让着他们走了出去。   出了角门,沿着夹道走了一段路,往西绕出去之后,前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园。   花园中央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伸长脖子四下打量探望的中年男人。   亭子上挂着灯笼,灯光恰好照在他焦急四顾的脸上,突然他眼睛一亮,脸上的急切换成了激动的笑。   万柳怔怔看着那张与自己现在这张有八成相似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康熙侧头笑看着她道:“怎么,不认识你阿玛了,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拖尔弼远远地就双腿噗通跪地,朝着康熙磕了个头,眼睛却看向了万柳:“奴才参见皇上。”   康熙好笑,只对他摆了摆手。万柳抿着嘴偷笑,忙小跑着走进了亭子。   拖尔弼不错眼盯着她看,挠了挠头,朝她抱拳施礼,嘿嘿笑道:“奴才见过主子,这对着自己的闺女见礼,还真是奇怪得紧。闺女,不,主子不要怪罪,主要是我,奴才还不习惯。”   万柳心中的紧张,被拖尔弼语无伦次的话全部冲散了,她福了福身,微笑着道:“阿玛就别奴才来奴才去,反正咱们都是在私下见一见,不用管这些破规矩。”   拖尔弼瞪大眼睛看着她,感慨不已地道:“哎哟,我的闺女比以前活泼多了,以前一板一眼的,跟私塾里的老学究一样。   你玛法经常说,这妞妞,可不是我老万家的家风。我经常说,你玛法眼神不好,他偏生不信,急了还要来揍我。真该让你玛法来见见你现在的模样,让他还能瞎说。”   万柳听他说得有趣,给他逗得笑个不停。他边说边转过身,从怀里的褡裢里掏出个捆得扎扎实实的布包,飞快塞在了她手里,小声道:“闺女,快藏好,别被皇上瞧见了。”   万柳愣住,布包很沉,她捏了捏,将布包又塞回了拖尔弼手中。   他急得不行,拼命转动着眼珠子往后看,催促着道:“你快拿着,宫里需要银子,咱们家里不缺银子,快,财不外露.....”   眼前出现了两锭黄灿灿的金条,他一下哑了声,使劲吞了口唾沫,颤声道:“闺女,你去偷国库了?”   万柳笑个不停,她越看拖尔弼越亲切,他太有她的风格。   她将金条塞进他的手里,说道:“我哪有那本事去偷国库,这是皇上给的,我来之前早就备好准备给你的。你快藏好,财不外露。”   拖尔弼咧嘴笑,将金条与布包全部递到她面前,说道:“家里给你的,虽然不多,你就拿着吧。金条我喜欢,但是也不能要你的,宫里你得四下打点,离不得银子。”   万柳不想一晚上大家都推来推去,说道:“我没地方放,阿玛别再乱动,不然皇上该起疑了。”   拖尔弼鬼鬼祟祟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将金条与布包塞进了褡裢里,又拉上端罩挡好了,说道:“也是,不然被发现都被搜走,损失就大了。”   万柳这才笑着问道:“家里人可都好?”   拖尔弼点点头,说道:“他们都好着,你玛法除了眼神不好,身子骨利索得很,成天念叨着要回关外去骑马放鹰。   你额涅还是老样子,她生了你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几年又想你想得厉害,又严重了些。   幸好你大哥争气,给你生了个侄女儿,跟你小时候长得像,你额涅看见她,倒不像以前那样睁开眼睛都念着你。”   万柳心里酸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拖尔弼这时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你报了内务府选秀时,你额涅就盼着你能被撂了牌子。   我当时觉着你额涅在做梦,你长得像我,自然好看得很,哪能选不上。   你选上之后,你额涅又在算着日子,盼着等你被放出宫,听到你成了主子,又大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她开始张罗给你存银子,想着等你出宫之后,你年纪也大了,嫁人也没什么好人家。   有了银子,干脆买一个上门女婿。就算我们去了,有你大哥照看着,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万柳心里暖暖的,问道:“阿玛,皇上给你调了差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拖尔弼拧眉沉思片刻,小声道:“说老实话,闺女,咱现在勉强算半个外戚吧,阿玛心里有数,这外戚可不好当。   自从先帝爷入了关后到现在,那些贵得不得了的人家,现在照我看,也一家不如一家了,更别说外戚。   就说那佟家吧,嘿,能走多远呢,现在就两兄弟顶着,能顶到什么时候,那可说不清楚。   哪有什么万世基业,我们家里不求大富大贵,只能闷声发财。做买卖也难,咱们家里人都不会,有了银子之后,咱就去买宅子放租。   现在咱家有四五套宅子,再加上俸禄这些,日子比上不足,但是好过得很,没有必要去趟那些浑水。   闺女你也不要在宫里去争宠,为娘家谋求富贵,皇上聪明得很,又小气。   他真要给我一个一品大学士,我也就勉强咬牙去拼一把。现在把我从工部调到工部,就换了个门,还不如以前与一帮老伙计在一起自在。   我呐,身子不好得很,准备过上两年,给你大哥周边的关系打点好,就致仕回家。   那时候你大哥熬完了资历,从房屋署挪一挪,挪到我现在的位置来就行了。”   万柳听得笑弯了眉眼,怪不得康熙当时提到他,就骂他懒,说他们父女相似。   这样看起来,虽然她内里不是以前的万琉哈氏.妞妞,依着她现在的个性,他们是如假包换的一家人。   她见康熙已经不耐烦等,朝他们走了过来,忙说道:“阿玛既然这么想就好,我在宫里也不需要你担心,你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拖尔弼也看见了康熙,依依不舍地道:“我醒得,唉,下次再见,不知道又得到猴年马月。你一定要保重,好生活着。”   康熙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眼神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对躬身侍立在一旁的拖尔弼说道:“你跟着人照着原路回去,要是你差使办得好,以后出行时,我再点了你随行,让你们父女能经常见见面。”   拖尔弼眼神一亮,忙跪下来磕头谢恩,感激涕零地道:“奴才谢皇上恩典。皇上,奴才一定不负皇上嘱咐,定会当好差。   皇上,奴才下次随圣驾前行,能带上奴才的内人,让他们母女也见见面吗?”   康熙黑了脸,万柳忍俊不禁,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忙悄然握住康熙的手。   他反手握住她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转身带着万柳离开,嘀咕抱怨道:“你阿玛跟你一样,就知道得寸进尺。”   万柳不做声,只抿嘴笑。   康熙越说越气,“他还愈发来劲了,一直拉着你说个不停,我看要是再这样下去,他是不是得提出把你领回家,你已经进了宫,算是嫁了人,得以夫为天......”   万柳一眼扫过去,他马上住了嘴,改说起了其他:“累了吧,早点儿回去歇着,明天还要上山去。   皇玛嬷身子不好,我打算让她留下来歇着,由你代她上去拜佛,也不算对菩萨的不敬。”   万柳想哭,她也累,也不想爬山。   康熙见她哭丧着脸,安慰她道:“我也陪你一起上山,山又不高……,好吧好吧,明年南巡,可以考虑让你阿玛带上你额涅。   你还不开心?不会将你玛法也要一起带上吧,你不要太过分啊……” 第四十六章   康熙本安排太皇太后就在山下歇息, 让万柳代为上山磕头,却被太皇太后拒绝了。   “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到了五台山,最后却只到了山底, 不上山去就等于白来了一趟,我歇着也不心安。   这样吧, 我先走走, 能到哪儿就到哪儿, 也成了我对菩萨的一片心意。”   康熙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做了安排, 自己带着纳兰容若与曹寅他们,先去前面探路, 在菩萨顶上安排好之后,再返回来接太皇太后。   福全与常宁在后面,护送太皇太后的銮驾上山。本来给万柳也安排了轿子, 她还没有彻底变成剥削阶级,不忍心让人辛苦抬上山。   其实在曲折的山路上坐轿子, 晃晃悠悠不说,若抬轿的人不小心摔一跤,她也得跟着滚下山去。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走路, 美其名曰她年轻, 菩萨见到了会怪罪她, 太皇太后见万柳心诚, 还夸赞了她几句。   上山的道路虽然险峻, 一路上队伍走走停停,倒也不觉着累。   她尤其喜欢在途中歇息吃茶的时候,五台山地处汉蒙交通要道,自从顺治派喇嘛到五台山做主持之后, 将这里的寺庙变成了黄庙,改信仰藏传佛教。   因此五台山周围的藏民也多,做的酥油茶与糌粑,加上蒙古奶茶的香,伺候的人在旁边煮茶上了茶,几乎没香压五台山。   若不是万柳嫌弃路上方便不方便,她几乎能喝一锅。   太皇太后上了年岁,坐轿子也疲惫不堪,对茶水点心连看都不想看。   她看到万柳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酥油茶,几乎没将头埋在了碗里,直看得忍俊不禁。   她不由得也拿起了碗,尝了尝温热的酥油茶,回味了一阵后,又连着喝了小半碗下去,全身都暖和了不少,笑着说道:“开始喝的时候觉着又腻又腥,喝上几口之后,倒也香甜可口。   天气冷,苏茉儿你也喝上一些,喝了身上暖乎乎的,正好驱寒。”   苏茉儿早就见到万柳喝个不停,她也喝了一碗,笑着说道:“奴才觉着跟咱们蒙古的奶茶差不多,只这糌粑吃不进去。万主子倒厉害,什么口味都能吃得惯。”   万柳从早上起来,吃了高粱面鱼鱼,荞面饸饹,路上又吃了枣糕,油布袋,一路上就没有见她嘴巴停过。   太皇太后又打量着万柳,见她脸颊粉红,笑眯眯听着她们说话,温婉又喜气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欢喜,说道:“一路辛苦,山道难行,我再走就真连着你们一起吃苦受罪。   我歇一阵就往回去,万氏你代我上到菩萨顶,多在菩萨面前给我磕几个头。”   万柳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不想上山,到了这里也逃不掉,不如早点上到山上,早死早超生。像现在不紧不慢伺候着太皇太后赶路,又荒郊野外的,真的诸多不便。   她尤其不想在布帘子里上厕所,屁股凉不说,开小哗啦啦,开大气味顺风乱飞,无差别胡乱攻击一通。   越往山上走,天愈发冷,寒风嗖嗖地刮,走动起来热,停下来一吹,濡湿的里衣就变得凉凉的贴在背上,非常酸爽。   冰火两重天,这个用在爬山上,一点儿都不美好。   他们歇了没多时,康熙一行人,就从菩萨顶返了回来迎接太皇太后。   他听到她不上山,也顿时松了口气,仍安排福全与常宁护送她回去歇息,他则带着万柳继续上山。   康熙的行程比太皇太后快许多,他像是打了鸡血,精神好得很,大步流星走在前。   万柳紧跟在他身后,赶了一段路,只觉呼吸困难,胸口撑得都快爆了。她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弯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康熙闷头走了一会,回过头见万柳又停了下来,抱着一颗歪脖子树在喘个不停,转身回去到她身边,替她挡着了些风,说道:“嘴别张那么大,小心吃多了冷风肚子疼。”   万柳自从见到了拖尔弼之后,对家人有了具体的印象,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他们,像是无脚的鸟,终于落在了实地上。   心里温暖的同时,原本的放荡不羁上,增添了些束缚,思虑再三之后,打算对康熙还是恭敬点。   这时听他这么一说,忙对他扯出个笑脸,规规矩矩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很久没有见到万柳如此好的态度,他心里莫名一紧,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见她累得不行,以为她接下来肯定会发飙,忙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谁知万柳说完之后,待呼吸平稳了些,说道:“皇上,奴才现在没事了,我们快走吧,不然天黑之前都上不了山,”   康熙傻了眼,疑惑地打量了她好一阵,才继续往山上走,边走还边回头看着她。   万柳只当没有看到康熙的怪异,她也没有力气去管,只闷声不响埋头往山上冲。一心想着早点儿爬上山,能洗个痛痛快快的澡,再躺下来睡个昏天暗地。   康熙见万柳实在爬得吃力,皱眉再次劝她:“我们在这里歇一歇,让人去抬了轿子来,你还是坐轿子上去吧。”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浮起虚虚的笑,拿了先前在太皇太后面前的说辞来挡:“多谢皇上,奴才还是自己走上去,这样拜菩萨也心诚些。”   康熙见她实在太过反常,马上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在哪里惹到了她,此刻她看起来乖巧,说不定在憋着放大招。   他拧眉深思,又往上走了一会,见她仍然没有动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生无可恋挪动着腿,僵硬往上爬的样子,令他又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康熙偏头痛往山上看了看,现在他们还只隐隐看得见寺庙的一角,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说道:“我背你上去。”   万柳手撑着山壁,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侍卫,原本要对他尊敬些的想法,瞬间破防。   她吭哧吭哧道:“那个,奴才哪能让皇上背,这也太不合规矩了,让其他人看到了怎么想,还不得参揍死奴才。   不过奴才也不能太拖皇上的后腿,如果实在要背呢,不如让侍卫背奴才好了。”   虽然她的话让康熙想打她,奇迹般,他先前心中的怪异感顿消,好似那个熟悉的她又重新回到了身边。   他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昏了头,不如我干脆将你埋在这里算了,这样彼此都省事。快上来,脑子再胡思乱想,当心我直接把你扔在这里!”   万柳见康熙背对着她弯下了腰,好想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干脆把他踢下山去。   当着这么多官员侍卫太监宫女的面,她就是在这里上了他,也比她在这里上了他的背好。   万柳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她不断对自己说,她很想对他客气一点,可是他脑回路异常,实在不能怪她。   化气愤为动力,万柳一鼓作气越过他,连着冲了好一段路才慢下了脚步。   康熙察觉到她的怒意,摸了摸鼻子忙追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臂,半挟裹半扶持,说道:“你靠着我身上,这样你也能省些力气。”   万柳见这样还不算太离谱,将他当成了人形拐杖,被他半拖着向前。   好一阵后,万柳深深吐出口气,说道:“皇上。”   康熙低头看着她,“嗯?”   “你昨晚是不是没洗澡?”   康熙愣了下,然后怒瞪着她,伸手捂住她的嘴,“我闷死你算了。”   万柳也不挣扎,轻轻呸了一声。   康熙立刻缩回手拼命甩,怪叫着脏话乱飚:“混蛋啊,真他娘的脏,还敢嫌弃我,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万柳低头笑个不停,康熙骂着骂着也笑了,拖着她一路嘀嘀咕咕,指着四周的风景对她说个不停。在天擦黑的时候,终于登上了菩萨顶。   始建于北魏年间的寺庙占地宽广,依着山势而建,殿宇楼阁重重叠叠,隐匿在暮霭中,古朴又庄重。   庙里住持早候在大殿前面,见到康熙到来,上前双手合十请安,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万柳听不懂的话。   康熙也回了几句,然后他又双手合十,躬身退了下去。   万柳好奇地看了康熙一眼,问道:“皇上先前说的是什么话?”   康熙对她抬了抬下巴,牛气哄哄地道:“藏语。”   万柳真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功夫学这学那,不过看到他不可一世的模样,还是选择了闭嘴沉默。   这里山势高,要是再夸他一句,没准儿他就能蹦上天。   康熙精力依旧好得很,半点儿都不见疲惫,他拉着万柳走到山崖边,俯瞰着山下,笑着道:“站在高处往远看,是不是觉着特别畅快?”   万柳扶着石栏杆,双腿颤抖个不停,低头看着薄雾在脚下氤氲,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升仙了。   她喘息着,淡淡地道:“奴才只看到了明天自己下山的惨状。”   康熙气结,没好气地道:“算了,真是对牛弹琴,你先进去歇着吧。庙里的藏药很好,用藏药泡过之后,腿再让伺候的奴才按一按,明天起来之后就不酸痛了。   山上的素斋做得也不错,面食做得尤为劲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   万柳笑着应了,静候在旁边的小喇嘛上前,领着她与秋月去了给香客准备的禅房。   小小的院落里,三间禅房安静又整洁,木桶里装满了冒着热气的药汤,万柳稍微用清水洗了洗,进去桶里坐下来,顿时舒服得长叹。   洗漱完出来,秋月要上前给万柳按腿,万柳见秋月也疲惫不堪,说道:“你下去歇着吧,不然明天下山时小腿肚打颤,当心滚下山去。”   秋月还是强撑着说道:“奴才伺候你用完饭再去歇着。”   万柳见张富已提来了食盒,说道:“你去拿进来就行,让张富也回去歇一阵。咱们出门在外就随意些,先照看好自己,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累得病倒就麻烦了。”   秋月想想也是,出去把食盒提进来,摆好之后就下去歇息了。万柳累过了头,只勉强吃了几筷子面片,便再也吃不下。   屋子里烧了炕热,她怕饭菜放久了会酸臭,自己动手收起碗碟,放进食盒里提到院门口,准备放在门外等小喇嘛来收走。   这时康熙正好走进来,见到她皱起了眉头,沉着脸问道:“怎么是你在做这些,伺候你的奴才呢?”   万柳知道跟他说不清楚,转开话题说道:“皇上这一天也辛苦,怎么没好好歇着?”   康熙脸色缓和了些,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我不累,这么点自高的山,我可以连着来回爬上几个回合。你的腿呢,还酸不酸,奴才是不是偷懒没有帮你按?”   万柳不接话,免得他又要骂秋月他们,转身走进屋,替他打着帘子,说道:“外面冷,皇上快进屋。”   康熙自然而然一只手接过门帘,一只手拥着她往屋里走,“还没有到深秋,山上已经跟京城冬天差不多寒冷,你也要多穿一些。”   万柳进去脱了鞋上炕,康熙也坐了上来,拉着她靠在炕头,说道:“你是主子,奴才本来就该伺候主子,慈不掌兵,你对他们好,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就跟你一样......”   话说到一半,康熙忙住了嘴,侧头打量万柳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讪讪解释道:“我不是把你当奴才,你别多心。我说的是伺候人的奴才......”   康熙越解释越乱,他结结巴巴,怏怏闭上了嘴,再也说不下去。   万柳心情十分平静,她其实没有生气,再说她能生什么气,菩萨说说众生平等也就算了。   要是她敢在康熙面前高呼众生平等,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得是你的奴才,我们要平等,要与你平起平坐,她真的会被直接埋在山上。   康熙见她不吭声,搬过她的腿放在身前,讨好地说道:“我替你按按。”   他的手劲大,不知轻重又没有章法,万柳被他一按,痛得呲牙咧嘴惨叫连连。   她忙挣脱开往旁边一滚,离得他远了些,戒备地看着他:“皇上,奴才没事,不劳烦你了。”   康熙笑,起身将她拖回来,“我放轻些,你得忍忍,现在痛一痛,明天就舒服了。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佛门净地,你可别乱来啊。”   万柳想抬腿把他踹下去,他真是不要脸到一定地步了,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还值得她犯清规戒律,在菩萨面前办了他。   康熙怕她痛,捞起她的裤腿,在她雪白的腿上点来点去。   她倒没有什么,他像是在干苦力活,额头上冒出了秘密细汗,最后将她裤腿重新拉下去盖住了腿,闷声道:“还是隔着一层的好。”   万柳嗤笑,真是没出息的泰迪。   康熙待呼吸平缓下来,觑着着万柳的神色,缓缓地道:“先前我真不是在说你是奴才。在我心里,你自然跟别人不同,你肯定能懂的,是不是?”   万柳白眼都快翻上来天,每次她想着要对他恭敬一些,他总能一次次在她雷区蹦跶,精准踩点。   “皇上,奴才跟别人哪儿不同了?”   康熙耐心地解释道:“你哪里都不一样,我是皇上,什么时候会伺候人,需得要去看别人脸色了?   我怕你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所以我都会让着你,就算你再过分,我也从没有真正与你计较过。”   我去,万柳撑着坐起身,怒瞪着他道:“皇上你得说清楚,奴才什么时候过分了?”   康熙被她喷得头往后仰,手指抵着万柳的额头,干笑道:“你现在就很过分,要换了别人,我早砍了他的脑袋,哪容得他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好吧,勉强算他说得对,万柳撇了撇嘴,又倒了回去。   不过,万柳眼珠子咕噜噜转,清了清嗓子,凑上前低声问道:“皇上,你怎么还在这里,不需要去见什么人吗?”   康熙诧异地看着她,“我要去见什么人?”   万柳挤眉弄眼,含糊着道:“就是那个,先帝爷啊。”   康熙无语,被她气笑了,手指曲起,一下弹在了她的脑门儿上,“胡说八道什么,成天不学好,就知道听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   万柳手蒙着额头,顾不得痛,眼睛瞪得滚圆,啊了一声,“皇上,真没有吗?”   康熙白了她一眼,脸上神色逐渐黯淡下来,轻叹一声,靠在炕头,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其实我也想这是真的。”   万柳挠挠下巴,这倒霉可怜的孩子想爹了,她不好再说话,只能陪着他沉默。   康熙怔怔出神,轻声道:“额涅去得早,汗阿玛也去得早。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也知道额涅生前过得并不好。不单单额涅如此,孝贤皇后在世时,汗阿玛后宫其他嫔妃过得都不好。   孝贤皇后去了后,汗阿玛一直伤痛在心,恨不得也随着她一起去了,当年敏惠恭和元妃去时,汗玛法也跟汗阿玛差不多。   皇玛嬷是真正聪慧之人,虽然坚强,这些却是她一辈子不能碰触的东西。她经常提点我,不要再成为汗玛法汗玛法那样的人。   眼里只有那点情情爱爱,完全置江山,其他妻妾儿女不顾,是混账中的大混账,妄为男人。   以前我对皇玛嬷的叮嘱不以为然,我断不会成为他们。大清天下还未海晏河清,怎么能困囿于儿女私情。也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女,吃一遍自己所受的苦,有阿玛跟没阿玛一样。   再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再美的女人,也只是生了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看多了也就那样,最终都变得千篇一律,面目模糊。”   他深深叹息,转头看着万柳,“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如今我能理解一些当年他们的心情与做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康熙伸出手来,将万柳的手捧在掌心,深深凝视着她,神情痛苦,喃喃地道:“我该怎么办?”   哎哟喂!   万柳嘴微张,半天都合不拢。   她很想叫,弄啥咧,又来一个,事不过三,不带这么玩人的。   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估计得气得死去活来,摘下他们祖孙三人的头颅,放在一起点天灯。   不过他们祖孙三人,好像都弄错了。他们这不叫深情,叫自我感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乐于给自己立人设。   帝王深情,听起来还挺带感的。   万柳默然片刻,无比真诚建议道:“皇上,要不去问问太皇太后该怎么办?”   康熙慢慢放开她的手,脸一点点黑沉如锅底。   他翻身跳下炕,胡乱将皂靴往脚上套,冲到门边,又猛地回过头,恨恨地道:“老子再理你,老子就不是男人!” 第四十七章   万柳第二天天还未亮, 就被秋月轻轻叫醒了,她从包袱里拿出了厚厚的披风,说道:“主子, 外面今天在刮风,特别冷, 你得穿厚一点。”   万柳动了动, 全身像是被锤打过般酸痛。她听秋月声音暗哑, 自己一张口,也觉着喉咙火烧火燎般难受。   她干脆闭了嘴, 起身下炕,脚一落地刚站起身, 双腿一软,手忙脚乱撑住了炕沿,才没有摔一跤。   好险, 万柳呼出口气,秋月听到动静转过身, 关心地道:“主子,怎么了?”   万柳摆了摆手,今天虽然身体已经像是不属于自己, 可肩负着替太皇太后礼佛的重任, 她就算是爬也要爬着去。   她撑着炕沿站起身, 小腿肚直发颤, 犹如螃蟹那样摇摇晃晃去洗漱了出来, 秋月递上了杯温水,她一口气喝下去,喉咙总算好了些,一出声还是带着浓浓的沙哑。   “秋月, 你等下去问太医拿些驱寒的药,叫张富也喝些。下山以后还要赶路回京,我们三人好好的出来,也要好好的回去。”   秋月知道万柳也不好,还没忘记操心他们,眼睛不禁有些发涩。   万柳若是生病,还可以由太医照顾着回京。若是他们生病,为了不把病气过给主子,会被赶去一边,跟货物挤在一起,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奴才不能生病,尤其是在路上病倒。   张富提来了食盒,秋月见他精神还好,忙将万柳的话说了一遍,他听后立刻应下来,转身跑去找太医开药。   万柳努力吃了一碗小米粥加几个饽饽,才刚刚漱完口,张富就拿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万柳诧异地道:“怎么这么快?”   张富答道:“回主子,奴才去的时候一说,太医将药就给了奴才。说知晓山上天气多变,上山又累着了,早开好了对症的方子备着,梁谙达恰好也在,他刚喝完药,奴才也喝了一大碗。”   万柳听梁九功也在,不由得愣了下,想到壮如牛的康熙,昨晚还扬言要做真男人,那她也得好起来。   要是她病倒,没准儿他在气头上,直接把她扔在半路。   万柳拿起药碗一饮而尽,用清水漱完口,秋月那边也喝完了药,两人一起出门,往大雄宝殿慢慢走去。   不过一夜之间,山上气温就低了许多,寒风凛冽,吹在人脸上像是在被呼巴掌,啪啪啪地疼。   李进忠在大雄宝殿旁等着,远远就迎上来请安:“万主子,皇上已经在等着,吩咐奴才领着主子过去。”   万柳随着李进忠看过去,微微的天光下,真男人康熙与身穿法衣的扎萨克大喇嘛站在一起,正在低头说着什么。   他仿佛抬头朝万柳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继续与扎萨克大喇嘛说话。   小样!   万柳心中冷笑一声,随着李进忠,像是美人鱼走在刀尖上,表面上每一步都优雅无比,努力拉直腿装作若无其事,心中却泪流成河。   这也太难了,腿真是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她好不容易才走过去,扎萨克大喇嘛朝万柳双手合十见礼,她朝康熙福身之后,再回了扎萨克大喇嘛一礼。   康熙也不说话,盯着她半晌,然后收回视线,很快别开了头,对扎萨克大喇嘛说了几句藏语,他双手合十弯腰低头应了句,领着他们进了大雄宝殿。   里面的喇嘛端坐在两旁,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响起,康熙神情严肃,先上前拜祭,扎萨克站在旁边,将点燃的香双手恭敬递给康熙。   他闭着眼睛,嘴里默念一阵之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万柳心道这应该就是头香了吧,好气!   她这么辛苦上山,他在人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还挺威严霸气,私下里却狗得很,又小气,头香居然不让给她先烧。   康熙上完香之后,接下来换万柳上前,她忍着身体的不适,按着蒙古佛教徒的朝拜规矩,五体投地,头与手脚都俯趴在地,虔诚又恭敬地磕头。   经声在耳边回荡,万柳趴在冰凉的地上,心中竟然奇异般的宁静。   她起身肃立,看着佛坛上骑着狻猊的文殊菩萨,再次磕了几个等身长头。   一愿所有的家人们都平安喜乐。   二愿这世不纠结于过往,不困囿于现在,不执着于将来。   三愿来世能得真正的自由随心。   她站起身,双腿颤悠了一下,康熙站在旁边,视线随着她的拜祭起伏,神情晦暗不明。   见她一动,他的手指跟着动了动,又很快卷曲起来紧握成拳,掩进了袖子中。   万柳极力稳住不倒,躬身双手接过扎萨克大喇嘛递过来的香,插进香炉里,再次施礼答谢。   他们上完香,扎萨克大喇嘛便伺候着康熙走出了大雄宝殿,万柳则留下来听经。   等到康熙他们再次出现,全山的喇嘛们又戴着各种面具,念着经跳着金刚舞,在殿外广场上镇魔。   仪式结束,康熙亲笔泼墨挥毫,御赐“五台灵境”几个大字,赐给了庙里黄金,绵等,下令扎萨克大喇嘛赈济山下贫苦百姓。   一番忙碌下来,已到了半上午,稍作歇息,用了茶水点心之后,御驾便启程赶着下山。   万柳看着脚下的一百零八级台阶,深深吸了口气,接过让张富找来的木棍做拐杖,侧着身子拄着杖,与秋月互相搀扶,一步步往下挪动。   她很想骂自己乌鸦嘴,昨天还跟康熙说下山惨,现在真正应验了,才发觉一点都不美好。   她小腿根本难以弯曲,像是木头般不受控制,只能直直往下挪动,走一步还颤抖一下,好像是在跳僵尸舞。   张富像是老母鸡般,扎着手要护住他们,饶是万柳愁肠百结,还是笑了出来:“你走你自己的吧,这样跳来跳去,看得人眼花。”   张富嘿嘿笑,说道:“主子,奴才以前在御膳房经常扛猪肉,力气大得很,主子尽管放心,若是不小心摔了,奴才一定能接住主子,不让主子滚下去。”   万柳无语,仰头看着像是在头顶漂浮的云层,唉,算了。若是现在有个俏侍卫把她当猪肉一样扛下去,她也是愿意的。   康熙走在前面,蹭蹭蹭下了台阶,眺望着雾蒙蒙阴沉的天空,山风呼啸,衣袍鼓起猎猎作响。   他背着手停下来聆听,耳边只有呼呼的风与脚步声,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见石阶上颤悠悠的身影,左摇右晃跟得很是辛苦。   他腿动了动,又强行止住了,沉吟之后吩咐了梁九功几句,他忙应下去传了话。   万柳站在半途中,数着只下了一半的石阶,拄着杖歇息了一下,又看着前面被侍卫拥簇的康熙,叹道:“秋月啊,你也去找跟木棍吧。咱们得加快些,不然天黑下来,山道难行,晚上被扔在荒郊野外就不好了。”   秋月目露担忧,勉强笑着安慰她道:“主子真是爱说笑,咱们哪能被留下来。奴才没事,还有些力气,你就靠着奴才,仔细着脚下,可别摔了。”   万柳笑着道:“还是算了吧,摔在一起就不妙了,你走自己的,我小心点儿就没事。”   秋月迟疑了半晌,低声道:“主子,昨天皇上还好好的,亲自带着主子上山。主子是不是又惹到了皇上,怎么今天留下了主子不管了。”   万柳笑了笑,拉长声音道:“秋月啊,你不知道,这就叫一夜长大。”   秋月知道万柳爱说笑,她不说也没有再问,护在她旁边往下走。   万柳走了几步,见拖尔弼裹着厚厚的皮袄子,整个人像是只大熊一样,大步朝山上跑了来。   很快他就窜到了万柳面前,她骇笑道:“阿玛,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灵活。”   拖尔弼嘿嘿一笑,说道:“我经常跑,这点子路算什么。不过闺女,你怎么不穿皮,皮才能挡风。”   万柳见他作势要解身上的皮袄,瞧了一眼在旁边好奇见礼的秋月,忙咳了咳道:“我披风是皮毛里,走动起来也不冷。”   拖尔弼犹疑了一下,停下了要脱皮袄的手,懊恼地道:“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合规矩。披风根本不管用,风还是会乱钻,只有穿得严丝合缝,风才吹不透,又暖和。”   万柳见拖尔弼看了看秋月,又对她挤眉弄眼,忍住笑对秋月道:“你走前面吧,我跟阿玛说几句话。”   秋月忙应下走远了些,万柳这才问道:“阿玛怎么来了?”   拖尔弼凑过来,低声道:“梁九功来传话,说皇上让我来劝你一句,让你还是坐轿子下山。皇上怎么让我来劝你了,他的旨意在你这里不管用?”   万柳见拖尔弼八卦的眼神乱闪,想着还是不能毁坏康熙的帝王形象,干笑道:“皇上的话就是圣旨,怎么会不管用呢。”   拖尔弼明显的不相信,嘴角下撇,说道:“那好吧,你不说实话我也不问你。我遵旨来劝你,劝不劝得动,就不能保证了,毕竟闺女是主子嘛。再说下山坐什么轿子,抬轿的是人又不是神,山路崎岖,脚下一不留意,摔一跤就得连人带轿子咕咚咚滚下山。”   万柳又笑个不停,她看着起伏的下山路,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在轿子里哪里坐得住,与其担心受怕,还不如吃点苦头,自己爬下山去。”   拖尔弼心疼不已,叹道:“只可惜规矩太重,不然阿玛背你下山就好了。昨天上山我就在担心,后来见到皇上来帮着你上了山,这一颗心总算放了一半下去,另一半呐,如今还提着。   闺女呐,昨天这么多人都见着皇上带你上山,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私下里肯定会想,皇上待闺女可不一般,闺女在皇上面前肯定是一等一的得宠。   可阿玛总觉着不放心,皇上那是做大事的人,他这点子宠爱,不够数啊!太皇太后可不是等闲之辈,要是她一生气,觉着你是狐狸精误国,让你无声无息没了,哭都没处哭去。”   万柳心里直叹息,可不是不够数么。若是太皇太后让康熙在她们之间选择一个,不是谁掉进水里要救谁的世纪难题,而是康熙肯定想都不会想,会选择他皇玛嬷。   其实万柳也不会太生气,要是换了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见拖尔弼愁眉不展,忙安慰他道:“阿玛你放心,我昨天上山自己爬了上来,今天也自己下去,好让自己惨一点。太皇太后见了,也能少听些闲话,体恤我的辛苦。毕竟她也亲自上到了一半,知道上山有多难。”   拖尔弼想想也只能这样了,暂时压下心中的担忧,说道:“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得去复命了。”   万柳点点头,拖尔弼这才加快步伐,去到前面给康熙复命。没一会,侍卫让开,康熙大步朝山上走来。   他到了万柳身边,板着脸也不说话,见她要福身请安,只伸手扯着她的手臂,头偏向一旁看都不看她。   万柳见康熙臭着脸,一幅生人勿近,我是真男人的模样,想笑又忙忍住了,也不做声继续下山。   康熙背着手跟在她旁边,不时沉默着拉她一把,再架着她走一段。   康熙一路上一言不发,万柳也不说话,两人毫无语言交流,气氛平和中又透着诡异。   走走歇歇之后,总算在天黑透之前到了歇息的院子,一同先去太皇太后出请安。   苏茉儿站在门口,见到他们前来忙笑着请安:“太皇太后一直念叨着,说是天黑了怎么还不回来,担心着晚上山路更难走,都想要亲自前来找了。”   康熙忙大步走进屋子,万柳脚步蹒跚跟在身后,苏茉儿打量着她,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关心地道:“哎哟,瞧你这一路可吃了大苦头,快进屋去,里面暖和。”   万柳干脆依偎着苏茉儿,笑着说道:“多谢嬷嬷,上山还好,就是下山不容易。”   苏茉儿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你快进去,跟太皇太后好好说说。”   进了屋,太皇太后拉着康熙的手,正在细细问话,见到万柳进来,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说道:“不用多礼,坐吧,苏茉儿,给她拿个软垫来。”   万柳谢了恩,坐在垫了软垫的绣凳上。太皇太后迫不及待问着她在山上的拜祭之事,扎萨克大喇嘛好不好。   康熙垂着眼帘,坐在旁边吃茶,也不搭话,任由万柳回答着太皇太后的问话。   太皇太后问了一阵,叹息着道:“只可惜我上了年纪,上不去喽。你们年轻人上一次山也不容易,瞧你的腿脚也不便,脸都没有半点血色,这嗓子也快说不出话来,快回去歇着吧,让太医来给你诊诊脉,到时候别拖得愈发严重了。”   万柳见太皇太后还算满意,总算放下了些心,忙起身谢恩告退,康熙则留下来,继续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回到住的小院,万柳进屋就直接瘫倒在炕上,再也起不来。秋月见状,去吩咐张富请了太医,又去拧了热帕子来,伺候着万柳擦了手脸。   张富领着太医很快来了,太医给万柳诊过脉之后,说道:“主子劳累之后,身子虚,又吹了寒风,现在看起来脉象尚好,只得防着风邪入体,晚上不发热便无大碍。”   太医开了两剂方子,张富去拿了药回来,一幅给万柳泡脚,一幅熬了给万柳服用。   万柳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她吃了小半碗高粱鱼鱼,又喝了一碗药,稍微歇息一会之后,才觉着好过了点。   秋月端了木盆来,里面放上药汤,伺候着万柳开始泡脚。   一阵脚步声之后,门帘被掀开,万柳抬头看去,康熙站在门口,与她的目光四目相对。   他怔愣片刻,又不自在地别开了头,然后走了进屋。   秋月忙福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万柳看了看脚下的木盆,撑着椅子扶手要起来请安,康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又将她摁了回去:“动来动去做什么,水都被你搅凉了。”   万柳听他终于开口说话,垂头憋着笑,也不去看他,当做无事发生一般,说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脚勾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手搭在膝盖上,咳了咳说道:“听你那破锣嗓子,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怪罪于你。不过你别多想,我不是特地要来理会你。   只明日就要回京,先前我看过你的脉案,又问了太医,怕你身子不好耽误了行程,所以得来看看。”   万柳转动着眼珠,定定看着康熙,见他神色愈发不自在,忙低头忍着笑,不能把他真惹毛了,极为听话的一声不吭。   康熙捞起袍子下摆,连换了几个坐姿,挪来挪去好半天,才总算坐得舒服了些,问道:“早上我吩咐太医熬了药,梁九功说伺候你的奴才来提了回去,你是不是嫌弃苦没有喝?”   原来早上的药,还真是他吩咐熬好的。万柳眼中含笑,说道:“多谢皇上,奴才喝过了。”   康熙见她态度很好,也觉着没先前那么尴尬了。他手搭在椅背上,伸直腿放松了身子,说道:“你有什么不舒服之处,一定要说出来。先前下山的时候,让你阿玛来劝你,你也不听,跟那犟驴一样......”   万柳鼓着脸颊瞪了回去,他止住话,抬头看着屋顶,左顾而言他。   “水凉了就不要再泡,快上炕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他说着说着站起身,走上前捉住她的腋下,像是拎小鸡崽般将她拎起来,药汤溅了一地,他看都不看,直觉将她放在了炕上。   万柳气得瞪圆了眼,喘着粗气直想要发飙。他垂头看着她的脚,走回到木盆边,抓着布巾又旋身走回来。   他将布巾在她脚上胡乱抹了几把,然后随手一扔,扯起被褥连人带头把她盖住了,伸出双臂一压,她人就被放倒,躺在了炕上。   万柳顿了下,将被褥从头上扯下来,深吸一口气,错着牙还没有说话,他人已经扑上来,压在了她身上。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十分不要脸地道:“罢了罢了,既然下山的时候你已经主动向我请安,我也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先前你的大不敬,就当没发生过。”   万柳像是蚕一样在被子里蛄蛹,挣扎了半天挣不动,生气地道:“你快起来,我要被你压扁了!”   康熙慢悠悠抬起身,翻身躺在她身边,温声道:“下山时见你晃晃悠悠的,我可被你吓得不轻,生怕你摔倒。本来脾气就坏,要是摔坏了脑子,那还得了,可得比那河东狮还要吓人。”   万柳气得不行,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来好好的一句话,他非得要强行赠送一句不好听的。   康熙笑着凑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说道:“别生气了啊,快睡吧,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回去的路上坐马车,再走慢点,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不过我瞧着伺候你的奴才好似不大行,她是不是病了,换一个人来伺候你吧,别过了病气给你。”   万柳身上还穿着棉夹衫,她无语至极翻了个白眼,暗骂了句狗权贵阶级,伸手去推他:“起来,伺候奴才的奴才好得很,不用皇上操心。”   康熙呆了呆,捉住手她的手放在身旁,一本正经地道:“你也不嫌弃说得拗口,我又没有让你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就你我相称不更省事?   你别乱动啊,瞧你都这样了,还馋着呢。我想是想吧,毕竟人心善,实在不忍心让你辛苦操劳。”   他弹坐起身,撑着手臂,眼睛闪亮无比,期待地看着她:“不过,你若是实在想得不行,我也就勉强答应吧,你要不要来?”   来你个大头鬼,万柳差点儿没把眼珠子都翻飞出去,她根本不想跟他说话,将被褥干脆拉在了头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康熙笑个不停,拉下她的被褥,说道:“别闷着了,要是你现在还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说话。先前在山上时,我没想到你会磕长头,瞧着你的神情也特别虔诚,你在菩萨面前求了什么?”   万柳静默片刻,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不疾不徐地道:“奴才在菩萨面前祈求,皇上得一直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真男人。”   康熙:“......”   他翻身覆上去,不住亲着她的眼睛眉梢,喃喃笑骂道:“反正你这张嘴还厉害得很,我也就不客气了。从出了京城忍到现在,一直都在斋戒,老子今天再也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各位小天使的营养液与鼓励,不一一艾特,鞠躬。   还有捉虫的我都看到了,因为改动审核麻烦,说不定会被锁,我以后写完,一定仔细再仔细检查,谢谢你们。   最后,恳亲大家再看看预收吧,祝看文愉快。 第四十八章   一路上慢行回到京城, 万柳的腿也养好了,走路不再像赵本山卖拐一样可笑。   很快临近过年,虽然前方战事不断, 宫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尤其今年是康熙的大收获之年,后宫的孩子虽然有早殇的, 新生的却络绎不绝, 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生育高峰期。   佟皇贵妃生了一个女儿, 一个月后没了。德妃又生了一个女儿,郭络罗氏姐妹各生了一个儿子, 钮祜禄贵妃也生了一个儿子。   康熙一年连得三子,两个女儿, 万柳深感佩服。   他算得上很不错的种牛,在年底扎堆的颁奖仪中,他肯定能拿到无数块最佳配种奖, 毕竟是历史上能挤进前五能生的皇帝,不然就是绝对的黑幕。   不管其他宫里怎么热闹喜气, 万柳照常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尤其是过了年之后,康熙闲聊时提到了雅克萨的情形,他已经下旨筑城增兵, 派都统彭晖赴黑龙江城, 加紧造船, 保证粮草能从松花江即时补给到前线。   除了内部严密部署之外, 对外又下令蒙古王公切段与沙俄军的贸易, 内外齐上,一旦准备好,会开始着手将沙俄驱逐出雅克萨。   万柳最关心贝加尔湖的归宿,对康熙的态度也前所未有的好。主要是惹得他一生气, 两人开始冷战的话,她对外面的朝政大事就一无所知了。   要是等到《尼布楚条约》签订下来,她哭都来不及。   以前她只是在历史上看到冷冰冰的条约,感触还不那么深,现在身临其中,完全是两码事,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到了五月,彭晖从黑龙江城到达雅克萨,水陆两路同时炮轰沙俄军,最后沙俄军伤亡惨重,仓皇逃出了雅克萨,清军大胜。   为了解决边境军队的吃饭粮食问题,康熙又下旨军队在当地屯田,加强黑龙江的防务。   除了雅克萨胜利之外,去年施琅在与郑克塽的战事中也大获全胜。   郑克塽无力再战,决定降清。从去年一直谈判到今年,朝堂上对台湾最后的处置,争议也颇多。   尤其是大臣李光地提出,台湾隔着海峡,清政府难以掌控,不如将当地的老百姓迁出来,放弃台湾这块土地。   天气渐渐炎热,康熙也在着手南巡之事,他准备带万柳一起去,以为她对江南知之甚少,经常给她讲一些江南的风俗人情,顺带提了一嘴台湾之事。   万柳听着康熙讲江南,本在失神中,听到李光地对台湾的建议,顿时惊醒了,难以置信尖声道:“什么?”   康熙正拿着茶碗递到嘴边,被万柳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茶水也泼了一身。   他无语至极,放下茶碗抖了抖常袍上的茶叶,嫌弃地道:“你看你,这么急躁做什么?”   万柳拉住他的手,说道:“别管衣衫了,天气热一会就能干。皇上同意李大人的提议了?”   康熙顿了下,看着她慢吞吞地道:“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万柳翻了个白眼,她干个屁的政,“是皇上自己在说台湾的事,奴才只听得有些可笑。   这么辛辛苦苦耗时耗力耗财耗费人命,好不容易才打赢的仗,居然就为了从台湾土地上迁百姓出来。   奴才只听过为了抢占土地打仗,从没有听说为了抢当地的百姓打仗。前后差不多得历时三几年了吧,打了这么多年,最后真不是为了搞笑的?   这些年,大清折损了多少官兵,从台湾土地上能迁出多少百姓来,两数相加能抵得过吗?   再说迁出来的百姓安置到哪里,哪里又有多的土地给他们耕种,难道要把他们放到黑龙江宁古塔这样的地方去吗?   台湾本来天气炎热,气候不一样,生活习俗也不一样,被迫背井离乡,百姓得迁到哪里,他们才能安居乐业?   奴才就是再没见识,也觉得这个提议实在是,奴才都不希得说。”   康熙从没有见万柳如此激动过,他骇然看着她眉毛都快飞了起来,乌黑的眼眸闪闪发亮,小嘴巴巴翻动个不停,雪白面孔涨得通红,不禁被逗得闷笑出声。   “哎哟你这张嘴,不去都察院真是浪费了,李光地听了还不得被你给气死。   唉,你不了解李光地,他所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李光地是福建人,对台湾的了解,远比我还要深。   当年施琅也是他举荐给我,作为降将,施琅本不为朝中清流所耻,李光地举荐他,有好些臣子参奏他们居心不轨,是郑氏派来的奸细。   施琅对海上战事的精通,加之对郑氏的了解,朝中无人能及。最后我思量再三,才决定启用他,与姚启圣互相牵制。最后他总算不负所托,朝中对他的骂声才少了许多。   李光地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他眼光长远,考虑得多了些。台湾乃弹丸之地,人烟稀少,穷困闭塞。如果归为大清所管,朝廷要耗费数倍的精力,赋税却不一定能收上来。   他最担心的是,现在大清能控制住着块地方,若是不能掌控的时候,那台湾就是巨大的威胁。不过有趣的是,施琅却持有与李光地相反的意见,他认为台湾“断断乎其不可弃”。”   万柳沉吟了下,笑着道:“反正都觉着是鸡肋,还担心什么掌控不了掌控得了。现在弃掉,只会便宜了夷族而已。还不如当时不收回,至少郑家还是我们同皮肤的汉人。   台湾气候炎热,又临海,奴才就不明白了,这些地方怎么会贫瘠。   天气热的时候,庄稼长势才快,说不定稻谷一年可以成熟几季,远比严寒地区高产。各式瓜果加上海货,只要稍加管理,想要穷也穷不起来。”   康熙看着万柳的目光赞赏不已,笑着道:“平时见你,成天只知道吃吃喝喝加上气我,没想到还是有些见识。”   万柳怒瞪了回去,他马上笑着转开了话题,说道:“我也与你想得差不多,这片岛屿绝对不会随便割舍出去。”   只要不把台湾让出去就行,万柳也就没有再吐槽,不然以康熙的小心眼,以为她要左右朝政,觊觎他的江山,他可不是昏君,那她真是马上会死得透透的。   这段时间万柳很乖巧温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难得和谐。不管是在炕上还是炕下,康熙都觉得无比满意。   他不禁温柔地道:“我已经在西郊选了清华园的庄子,打算建成避暑的地方,只清华园这个名字不好听,我已改成畅春园。你喜欢江南的院子,这次我们去江南,你到时候看看喜欢哪座宅子,我给你比划着也建一座。”   万柳想笑,好似他是为她一人建的畅春园,这么大的帽子,她可不敢往头上套。   她想了想,忍住没有喷他,说道:“奴才不敢,只要皇上喜欢就好。”   康熙见她不感兴趣,一个劲地劝她:“你得好好想想,以前你说喜欢高大宽敞的屋子,我觉着这样也不错,有了孩子以后,住着才方便。”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瞄向了她的肚子,皱眉道:“你这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与你一同进宫的,早就生了好几个了。我再让太医来给你把把脉,好生调理调理。”   万柳对孩子随缘,一直没有怀孕,她都快忘记了这件事,再说,不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生下来,能不能自己养还是未知数。辛辛苦苦怀孕,最后却只是个怀孕的容器,那她真的会杀人。   她笑咪咪地道:“有其他姐妹接连二三给皇上生,反正皇上也不缺儿女。奴才身子好着呢,又有答应的份位,奴才非常知足,就不劳皇上费心了。”   康熙感到了久违被噎的滋味,他摸了摸鼻子,神情讪讪,没有再去招惹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南巡在即,万柳心中百般滋味,复杂难辩。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南,与后世的江南完全不一样,还是觉着近乡情怯,怕回去,又怕回不去。   快到临行的前几天,太皇太后偶感风寒,一直在病着,没有再去小佛堂念佛,由着苏茉儿坐在旁边给她念经,万柳则在一旁安静捡着佛豆。   康熙每天都要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探病,这天上午,他又早早来到了慈宁宫。   上前请过安,他坐在太皇太后的塌边,握着她的手问道:“皇玛嬷今天觉着可好了些?”   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他,说道:“养了这么些天,今天身上已有了些力气,你无需担心。前面忙,就不用天天跑来看我,有苏茉儿与万氏在呢,你尽管放心,她们把我伺候得很好。”   康熙看了一眼万柳,笑着道:“皇玛嬷身子不好,我怎么能不来,只恨不得也能时时在皇玛嬷床前伺候尽孝。眼见我就要去江南,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玛嬷。”   太皇太后微笑着道:“说到这个,我正想跟你说一声。这些时日我也习惯了万氏在身边,她一走我还舍不得呢。   皇帝这次就把她留在我身边,宜妃德妃前些日子有孕在身,一直都在宫里憋着,这次趁着她们能走动了,你也带她们出去散散心。”   康熙脸色变了变,眼神情不自禁飘向万柳,见她只微楞了下,又低下头,不紧不慢拣着筐子里的佛豆。   太皇太后神情淡了下来,说道:“你们出去吧,我跟皇帝说一会话。”   万柳与苏茉儿忙站起身,恭敬退了出去。到了门外,苏茉儿看了看万柳,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回去歇着吧,太皇太后看重你,也是好事。”   万柳其实已分辨不出,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   说不难过吧,那她纯粹是自欺欺人。与康熙耳鬓厮磨几年,他是帝王,能一直容忍她的放肆,处处让着她,在这个时代的普通寻常男人中,也很少找得出来与他一样的。   虽然她万般吐槽他,可绝对不能否认他的聪明,勤奋,优秀。   作为一个帝王,在几千年那么多的帝王中,不管文治武功,他也能排到前面去。   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就算是再清醒,又不是草木,岂能没有动心的时候。   只是这些温情太薄弱,在她还没有正式探出头去的时候,就被现实一个巨浪打来,拍得她晕头转向,不得不退缩。   而且她也不敢前进,太皇太后已经老了,若是因此被气得一病不起,她真当不起那个恶人,康熙只怕也会因此歉疚一辈子。   生死横在中间,他们才是真正的回不去了。   她宁愿他负她,也不愿意他负了太皇太后。   她自私得很,不是怕回不去。他若是对她愧疚,至少她的日子不会难过。   若是他恨上了她,在重重的深宫之中,暗无天日的熬日子,才是生不如死。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还没有孩子,再多份牵挂压上来,她不一定能再如此时看得开,说不定会直接疯了。   万柳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微微笑了笑说道:“嬷嬷放心,我没事。”   苏茉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没事就好,你是聪明人,想太多无益。”   万柳福了福身,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正屋,离开了慈宁宫。   屋内,康熙沉默了片刻,问道:“皇玛嬷,万氏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令你不满了,你告诉我,我自会去罚她。”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她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她就是太好了啊,好得你不顾祖宗规矩,不顾我这个老婆子的心情,昏了头一样扎了进去。   去木兰围场,去五台山,你都心心念念想要带着她,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家人。我离开了科尔沁这么多年,都还没有见过娘家人呢。   在这个宫里关了几十年,我好不容易出了一次宫,倒被你顺手拿来讨了她的欢心。   这次你又打算带上她哪个娘家人,是不是准备将她娘家兄弟都提拔起来,好做正经的国舅爷?   玄烨啊,自从你亲政之后,我见到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一直很放心你,也没有多管你的事。哪怕你提拔你的舅家,让你那个表妹做了贵妃,又做了皇贵妃。念着佟家还算听话,能为你做些事,也就随了你去。   只是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每次都像是飞鸟投林般往万寿宫跑,我还没有瞎呢!   你这一刀刀的,直往我心上戳,我还有多少时日,你就这么忍不住了,一定要直接看到我死不瞑目,你才甘心吗?”   康熙看着白发苍苍,虚弱靠在塌上的太皇太后,她说了这翻话之后,累得不断喘着粗气,胸脯上下起伏。   康熙只觉着心痛如刀绞,慢慢跪下来,握住她枯瘦的手,哽咽着道:“皇玛嬷,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怎么会故意要伤害你。   我不会很汗玛法与汗阿玛一样,万氏也懂规矩知礼,这些年你也都看在眼里。她迄今都是个答应,也没有任何不满,想要晋升高位,拉扯提拔娘家人。   皇玛嬷,你亲手抚育我长大,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这些年我们祖孙相依为命长大,我何曾做过半点子要伤害你,令你难过的事情。”   太皇太后闭上眼,掩去了眼底的痛楚,淡淡地道:“就因为万氏还算懂得分寸,种痘之事上立了些功劳。我又老了,比年轻时仁慈了许多,不然哪能容忍她活到今日。你出去吧,我倦了,想要歇息一会。”   康熙缓缓放开太皇太后的手,起身之后站立片刻,然后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他习惯性沿着养心殿的夹道走出去,看着侧手边的万寿宫,好一阵后,才神色落寞,转身回了乾清宫。   万柳回去后,坐着发了一会呆,秋月进来道:“主子,李谙达来了。”   她愣了下,说道:“让他进来吧。”   秋月出去领着李进忠进屋,他上前规规矩矩请安之后,说道:“万主子,皇上差奴才前来传话,太皇太后身子不好,万主子此次就不用随行。留在宫中好好伺候太皇太后,代皇上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心。”   万柳微笑着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还要麻烦你一件事,烦你跟皇上说一声,请他给给我娘家阿玛也递个消息,说我得留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这次就不去江南了。”   李进忠忙恭敬应下,然后退了出去。秋月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觑着万柳的脸色,说道:“主子先用饭吧,今天厨房里做了些新鲜的莲子羹,天气热,吃起来正清爽祛火。”   万柳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管沧海桑田如何变幻,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事。   康熙去了江南,没有再来过万寿宫,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万柳回到慈宁宫,太皇太后也若无其事,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留下她在慈宁宫学学蒙语,抄抄经,捡捡佛豆,一天也很快就过去了。   康熙南巡回来后,宫里又添了喜讯,宜妃再次有了身孕。   本来万柳很久没有被翻牌子,直到过完年,到了她生日的时候,才重新被康熙翻了绿头牌。   她时隔已久,再次踏进东暖阁,两人甫一见面,彼此之间都有些陌生。   康熙瘦了些,眉梢眼底都带着些倦意,如以前那样,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塌上,哀哀凝视着她好半晌,才问道:“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万柳见他难过,觉得有点儿可笑的同时,也反省了一下。她是不是要装作不好,然后让他也觉得好过一些?   不过,她装不来,主要是脸色红润有光泽,想装柔弱也装不像,干脆微笑着道:“托皇上的福,奴才过得还不错。”   康熙怔楞住,然后站起身,勉强说道:“今天你的生辰,我吩咐膳房做了长寿面,到时候你吃上一碗。”   万柳谢了恩,走过去坐在桌前坐下,康熙亲自把面碗端到她的面前,说道:“快吃吧,等会就凉了。”   小碗里装了半碗清鸡汤面条,吃起来倒也筋道可口。万柳埋头吃完了,见康熙在旁边握着酒杯,一直没有动筷子,只看着她出神。   见万柳看过来,康熙自觉得失态,低头放下了酒杯,说道:“我吃饱了,你不用管我,再多吃一些。”   万柳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低头吃饭。吃得七八分饱的时候,她才放下了筷子。漱口之后,又陪着康熙坐在榻上吃茶消食。   康熙一时无话,无所不在的尴尬始终萦绕在两人之间。等到洗漱完上炕,康熙主动将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   黑暗仿佛给了他无尽的勇气,他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臂她紧紧揽在了怀里,然后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   万柳以为康熙吃了大力丸,这次他特别有劲,沉默着高频冲撞,像是头潜伏在暗夜里的猛兽,要把她生生撕裂开。   野马跑不坏,春心永不怠。万柳还挺享受的,这才是彻底的消食,又能减肥又能体验身体带来的愉悦。   她甚至暗搓搓地期待,康熙能把他不太多的难过化为动力,一直保持今晚的水平。   高速运转的机器终于慢慢停歇,康熙闷声低吼,然后软软瘫倒。   万柳觉得身上汗唧唧的,像条鱼一样直接滑出去,摸到炕尾去找自己的衣衫。   康熙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来:“去唤人点灯吧。”   万柳拿起衣衫,对着窗户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了里外,往身上套好之后,才说道:“是,奴才这就去。”   听到万柳的吩咐,梁九功低头走进屋,亲自点亮了几盏灯,不敢多看,又低头退了出去。   康熙转过身,眼睛像是着了火般通红。他目光灼灼盯着万柳,对她招了招手。   她不解走过去,他拉住她的手,她伸出手掌一看,掌心赫然是一颗巨大滚圆的东珠。就是在太皇太后朝冠上,也没见到这种尺寸与成色的珠子。   万柳看了看,又将东珠放在了他的枕边:“很好看很贵重。”   康熙见她不肯收,说不出的疲惫与难受,问道:“又急着要回宫了?”   万柳手脚不停,说道:“早睡早起身体好,皇上也早些歇着。”   康熙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说道:“畅春园的主院,我打算依山而建,修成江南样式的宅子。”   万柳手一顿,接着又继续扣绊扣,大家都别自作多情,清溪书屋她又不能住进去。   她随口道:“江南宅子也好,住惯了四合院,再换成别的样式,总不至于厌烦,能一直保持新鲜感。”   康熙默然片刻,说道:“我从来没有厌烦过你。”   万柳失笑,朝他笑着福了福身,然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有了这一次打底,康熙翻万柳牌子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初见时的不自在散了去,好似回到了两人最初相处的时候,随意了许多。   转眼间就冬去春来,慈宁花园的花开始盛放,万寿宫的梨树,又长满了满树的花骨朵,仿佛只要一夜春风,便会满树繁花。   万柳早上起来时,秋月提着食盒进了屋,从里面拿出牛奶饽饽等点心早饭,喜气洋洋地道:“主子,院子里的梨树开了一大半,像是雪挂在了枝头,可好看了,主子要不要先去看看?”   万柳随着她的话,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说不定还能闻出梨子的清香呢。”   牛奶与饽饽的味道一股脑钻进鼻尖,万柳只觉得腥气扑鼻,胃里一阵翻滚,她忙伸手蒙住嘴,冲进净房,对着恭桶狂吐起来。   秋月被她吓住,连忙跟了进去,不断给她递着清水帕子,迟疑着道:“主子,你这个月月事迟了好几天,是不是有了身孕?”   万柳僵硬地直起身,轰地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野马跑不坏,春心永不怠。”——来自《燃情克利夫兰》,艾尔卡yyds,推荐大家有空时可以去看一看。 第四十九章   秋月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嘴唇动着似乎在说什么,万柳却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一直处于恍惚的状态,因为平常她在屋里的时候, 大多数都安安静静面无表情,秋月也没有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秋月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去蹋上坐下, 端了小米粥放在她面前, 说道:“主子要不要喝些粥看看?”   万柳神色茫然, 抬头看了一眼秋月,好半天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拿起勺子舀着粥吃了起来。   小米粥熬得浓稠,里面加了糖, 吃起来甜丝丝的,万柳以前最喜欢吃,今天只吃了两勺子, 便放下了。   炕桌上牛乳的腥气实在太重,她胃里又开始翻腾, 再次冲进净房去吐得一塌糊涂。   秋月紧跟着她,担心得不得了,愁眉苦脸站在一旁递水递帕子。   万柳漱完口, 撑着条案, 深深吐了口气, 说道:“秋月, 你去把牛乳等有腥气的饭食都撤下去。”   秋月忙出去了, 万柳看着西洋镜里面的自己,这么久了,她还是觉得镜子里面的人有些陌生。   此刻镜子里面的人,脸色惨白, 神色仓皇,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绝望。   她的手不由自主抚上小腹,连吐两次,她几乎能肯定里面已经有个小胚胎正在发育。   可是,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早点来,她还在无所畏惧的时候,可以凭着一腔孤勇把他生下来。   晚点来,兴许康熙激情退去,太皇太后也觉得她没了威胁,所以会容忍她。   康熙不缺孩子,就算她与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了,他最多也只是流上几滴泪,然后给她一个追封,让她享受生前没有的尊荣。   他则继续做自己的皇帝,后宫从来不会缺新鲜的人,就算她在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过宠幸其他妃子。   从没有谁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万柳其实不怪太皇太后,她一生孤苦无依,历经沧桑,临到老,再要经历一次以前的噩梦。   换成了万柳自己,她也会恨,这个坎一辈子都过不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万柳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静静爬满了脸。   秋月不知何时来到了门边,看着她怯怯地说道:“主子,太医来了。”   万柳慢慢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泪,平静地道:“我知道了,你去让他们稍等,我马上就来。”   秋月迟疑着转身离开,万柳重新洗了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然后走了出去。   来的太医是院史朱纯嘏与左院判黄运,两人见到万柳忙上前恭敬请安。   万柳客气地回了礼,坐在榻上伸出手,朱纯嘏先上前诊了脉,脸上一喜,没有说话,又退下由黄运上前诊脉。   黄运的神色也差不多,喜气洋洋看了朱纯嘏一眼,恭敬退下,朱纯嘏则笑着道:“恭喜万主子,主子有了喜,只月份尚浅,脉象也浅,再过些时日会诊得更清楚些。”   万柳脸上也跟着浮起了笑意,颔首道:“多谢两位大人,辛苦你们了。”   朱纯嘏一直领命在推广种痘之事,虽然万柳并没有在此事中露面出头,他也听到了些风声,不免对她更尊敬了几分。   他觑着万柳的神色,语重心长地道:“万主子只管放宽心,无需担心其他。妇人有了身孕之后呕吐是常事,吐之后多少进一些食,也不要吃太多补过了头,不饿着就行。   主子身子底子好,下官就不建议主子吃药了,与平常无异即可。”   太医离开之后,秋月喜得在屋子里乱窜,招呼着宫里伺候的人前来给她磕头道喜,又指挥着素兰将屋子里尖锐的东西全部收起来,小杌子也挪了出去,生怕万柳走动时不小心磕着碰着。   万柳静静看着他们忙碌,看了一会之后站起身,说道:“走吧,该去慈宁宫了。”   秋月忙去拿来了褂斓,说道:“主子穿上吧,外面风大,可别着了凉。”   万柳笑了笑,抬腿往外面走,“不用,我不冷。”   秋月愣了下,忙放下褂斓跟了上去。万柳走到梨树下,抬头看着开了一半的花,偶尔有雪白的花瓣坠落,青石地面上铺了浅浅的一层。   有些花还未开放,有些花就已经凋零。   万柳站了片刻,转身继续往外走,才到大门口,见康熙大步流星,几乎小跑着赶了过来。他走得太快太急,微微喘着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抬头看到万柳,远远地就急着道:“你怎么出来了,这个时候了还去哪里,快回去屋子里歇着。”   万柳福了福身,继续往外走,到了他面前,才站下来说道:“奴才去慈宁宫。”   康熙愣了下,长长深呼吸,不由分说揽着她的腰回转身,说道:“我已经差了人去皇玛嬷那里报喜,你有了身子不宜再操劳,皇玛嬷也不会怪罪于你。”   万柳随着他的步伐走动,边走边侧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真的吗?”   康熙默然片刻,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的阴霾,像是在说服自己,沉着又冷静地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皇玛嬷的亲曾孙子,她不会拿你怎么样。你看着些脚下的路,别摔着了。”   万柳没有再说话,她脑子里太过兵荒马乱,已经没了别的主意。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冲锋陷阵,无所不及。现在她的潜意识中,已经有了顾忌,有了束缚。像是被生生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随意翱翔。   回到屋里,康熙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塌上坐好,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肚皮,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已经盼了太久,希望你能生个儿子。听到太医来报喜时,我还以为在做梦,这份喜来得太突然,我一时都不敢相信。”   可不是来得太突然,万柳一下被戳中,委屈难过直顶脑门儿,冲着他冷笑一声。   “皇上难道还缺儿子吗,生个女儿你是不是就要失望了,女儿又有什么不好了?”   康熙被她喷得身子后仰,好笑地道:“你看你,都是快当额涅的人了,性子还这么急躁。以后儿子的性子随了你,那还了得。   好好好,我不是说女儿不好,可女儿长大后总得嫁人,嫁出去之后有了婆家,总不能时时回娘家,比不得儿子一直在身边来得体贴。”   万柳心中的邪火乱窜,高压之下,肚子里的气被撕破了一个口,咻咻咻直冲康熙而去。   “瞧皇上说的这句话,皇上是天下的皇上,女儿难道不能招赘,非得嫁到别人家去不可。奴才知道了,皇上想把女儿远嫁出去,抚蒙联姻。离了千里远,一辈子当然见不着几次面了。”   从努尔哈赤起,女真与蒙古就一直联姻,满人入关之后,与蒙古的姻亲关系也从没有断过。   康熙无法辩驳,神情讪讪咳了咳,含糊着道:“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你不会生女儿的,肚子里一定是儿子。”   万柳怒极之下,干脆一巴掌把他推开,站起身蹭蹭走到罗汉塌的另一边。   康熙一个不察,被她推得仰倒在了塌上。他脸一黑,见万柳横冲直撞,又担心她,手撑着跳起来,像是老母鸡般护在她身后,急着道:“你小心些,哪有你这样莽撞的,仔细摔着碰着了。”   万柳鄙夷地看着他,所有埋在心里的话,一下炸了出来:“皇上真是,做出这种作态,奴才还以为皇上有多在意奴才呢,这些不过都是为了奴才肚皮里还没有成形的孩子。   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与奴才一样可怜,皇上保护不好大人,也护不住孩子。   如果是儿子,能不能生下来还难说,就算侥幸能生下来,会不会被去母留子。去母留子之后,随便抱给别人去养,宫里这种事到处都是,又有什么稀奇的。   如果是个女儿,宫里也不缺她一口粮食,随便养大了,然后到了年纪,看如今要安抚哪个蒙古部落,随便拉个人来相配了,给一点嫁妆就打发了出去,父母亲情就止于此。   皇上,奴才实在无法与皇上一样开心,也无法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奴才该怎么开心,咋开心?”   康熙气得心口都疼,厉声呵斥道:“大胆!真是胡搅蛮缠,满人自古就有与蒙古结亲的习俗,却被你说得如此不堪,我真是太宠着你,什么话都敢乱说,朝堂大事岂容你指指点点!   你只看到了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你可看到了自从与蒙古结亲以来,蒙古一地从此安稳不少,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蒙古是大清与沙俄的最后一道防线,要是蒙古也乱起来,沙俄更能趁火打劫,边关百姓的苦,你又可否知晓!   作为我大清的儿女,为国为民旁无责贷!又不是让她去直接送死,好好的嫁出去当王妃,何曾亏待看轻过她们!”   万柳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理智告诉她,应该冷静讲道理。   可荷尔蒙根本不受她控制,她昂着脑袋,倔强得像是要赴死的斗士,轻蔑地撇着嘴:“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大清天下的安稳要靠手无寸铁的女儿去维系,亏得男人还真是有脸说。   男人平时总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妇道人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把女人推出去。   是啊,都是大清的儿女,该为大清做贡献。可女儿自从生出来之后,就比儿子低好几等,儿子呢,儿子享受了荣华富贵,为什么不能让儿子去做上门女婿,蒙古难道就没有女儿了吗?   女儿就比儿子蠢了,比不上儿子了?有本事让女儿与儿子一同去上书房读书,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一遛,真正蠢的,愿赌服输,去抚蒙,去稳定边疆!”   康熙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地道:“我干脆掐死你算了,省得你天天跟我蹬鼻子上脸!天下再也找不出你这样狗胆包天的人,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万柳动也不动,不服输瞪了回去。康熙见到她眼眶隐隐红着,心里的怒气一下被戳破,无力地垂下手,抚摸着她的背,无奈地道:“好了好了,你快别生气。怎么好好的,就说到了儿女上来。   好好好,你别再瞪,我答应你,若是你生了女儿,以后就让她嫁到京城,由着你亲自给她选女婿好不好?”   万柳的气总算消了些,垂下头仍然一言不发。   康熙觑着她的神色,将她揽在怀里,叹了口气道:“我希望你生个儿子,待到我百年后,若是我走在你的前面,你能出宫去跟着儿子一起生活,也不至于孤零零一人,太过凄凉。”   万柳此时的气,已经差不多出完,平息了不少。她吐出口气,暗自调整自己的心态。   孕期荷尔蒙她无法控制,但是她一定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跟吃了火.药一样乱崩,这样于事无补。   康熙兴许能忍她一次,他是皇帝,不会处处忍着她的坏脾气。再说宫里又不是没有人怀孕,她们都能安生呆着,就她一人跳得比跳蚤还高,这实在也说不过去。   康熙见万柳神色缓和了下来,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些,手轻轻贴上她的小腹,温声问道:“你先前为什么哭?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   万柳自嘲笑了笑,说道:“无聊,因为没有哭过,所以哭一哭。奴才以后再也不哭了。”   康熙失笑,“哭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过怀孕生了孩子不能哭,对眼睛不好。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御膳房给你送来。   不如这样,以后你宫里设置个厨房吧,慈宁宫还是有些距离,现在还好,等到天气冷的时候,拿来的饭菜都凉了。”   万柳听到慈宁宫,原本安稳的心,又往下落了一些,她低低地道:“皇上,太皇太后待奴才很好,厨房里从来没有亏待过奴才,天气冷的时候,食盒里下面都有炭温着,饭菜提来时都还热着呢。   现在奴才只是个小答应,却享受着妃的份例。虽然宫里也有奴才这般没有封赏,一样享受妃的份例的姐妹,可奴才知道不能跟她们比。她们娘家得力,不是从蒙古来,就是出身高贵。   奴才也不是眼酸抱怨,人从一出身,命运早就做了判定,能挣脱出来的,也就那么几个,奴才早就认了命。   皇上待奴才越好,奴才越发不会心安。因为皇上自己也说,做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哪能随心所欲。”   康熙许久未见到万柳如此体贴懂事,她的惊惶,哭泣,柔弱无助,犹如有细细的针,一点点往他心上扎,隐约的痛意在胸中翻滚。   好半天,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你说得对,我虽然是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护住你们母子,还是不在话下。   你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就差人来递个话,别只憋着不说,独自在一旁生闷气。我走了,等我空一些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万柳也跟着站了起来,要送他出去,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温柔笑道:“你好好坐着,我们之间不用这些虚礼。”   康熙走出万寿宫,回过头看了一眼,梨树斜斜伸出枝丫,含苞待放。   片刻后,他转过头,沿着养心殿,往慈宁宫方向走去。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斜倚在塌上,青筋突起枯瘦的手,拿着窜佛珠慢慢转动,微眯着眼睛念念有词。   听到请安声,她睁开眼,温和地道:“皇帝来啦,过来坐吧。”   康熙请安之后,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皇玛嬷今天身子可还好,早点用得可香?”   太皇太后手上佛珠转得快了些,微笑着道:“我身子还好,早点也用了些,还能活上一段时日,皇帝不用担心。今天你前面不忙了?”   康熙勉力笑了笑,说道:“皇玛嬷还能活上一百岁呢。今天没什么大事,听到万氏有了身子,我去看了看,刚刚从万寿宫出来。”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问道:“后宫又添了一桩喜讯,多子多福,这是天大的好事。万氏怀相可还好?”   康熙答道:“她吐得厉害,精神看起来不大好。太医也没法子,只能让她多吃一些。”   太皇太后点点头,感慨万分,“当年我怀了你汗阿玛的时候也是,吐得肚子里肠胃都快翻了出来。养儿方知母辛苦,这辛辛苦苦一场,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康熙神色平静,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伤痛,他低声道:“皇玛嬷,胤祚病得厉害,太医说,熬得过去就能好了,熬不过去,就这些时日吧。   我怕你担心,一直下令让人瞒着你。太医只是为了安慰我,胤祚熬不过去的,乌雅氏眼睛都快哭瞎了。我知道瞒也瞒不住,皇玛嬷迟早也得知道。”   太皇太后一震,想着活泼伶俐的胤祚,脸一点点灰暗下来,她闭上眼睛,倒在软垫上,飞快转动手中的佛珠,嘴唇蠕动念着经。   “皇玛嬷,我有无数的儿女,能长大成人的却只有那么几个。每次他们没了,我的难过与伤心,不会比寻常百姓少一分一毫。   可我是皇帝,得忍着,得顾全大局。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为什么偏偏会是我的儿女。宫里有最好的太医,身边一大群奴才伺候,他们最后还是离我而去。   后来我又想,兴许是我们父子亲情缘分不够,像是我与汗阿玛一样,我命硬,才活了下来。他们的命没我的硬,只得重又回到极乐世界,再世为人。”   太皇太后转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嘴里也停止了念经,失神看向康熙。   康熙惨然一笑,迎着太皇太后的目光,平静地道:“皇玛嬷,万氏肚子里的孩子,兴许是去世了的孩子,不甘心又找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的命运到底会如何,可既然他托生到了皇家,我盼着,他能被生出来,给他一个长大成人的机会。”   良久之后,太皇太后垂下了头,脸上疲惫顿现,神色说不出的落寞,对康熙摆了摆手:“你去吧,我想安静呆一会儿。” 第五十章   自从怀孕之后, 万柳吃什么吐什么,连着吐了两三个月才缓解下来。   万柳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人型的喷泉, 每天会不定时往外喷。   对肚子里孩子的态度,也是随着身体的好坏, 心情不断变化, 左右拉扯。   吐的时候, 恨不得不要他了。吐完了,又觉得他可怜, 怕他没有营养,不能好好长大, 赶紧再去往嘴里塞一些东西。   这段日子康熙经常来看她,陪着她说说话,见她每天精神都不大好, 面色苍白,着急得召来太医给她看了无数次。   最后太医只开了温和的养胎方子, 万柳也没有服用。她还是相信朱纯嘏的话,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尽量不吃。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康熙见她喜欢吃水果, 想着方法把各种枇杷樱桃, 络绎不绝送进了万寿宫, 由着她随便吃。   今年太皇太后身体越来越不好, 没有再去南苑避暑,康熙为了在她跟前尽孝,也留在了宫里。   万柳孕吐好了许多,精神也渐渐恢复。康熙从慈宁宫出来, 顺道来看她,见她在站在梨树下,抬头望着绿叶中的青梨子,微笑着道:“还早呢,得过几个月,你就算看一整天,也不能立刻吃到嘴里去。”   万柳轻叹口气,他哪能知道她的怀念,以前一年四季想吃就吃,什么水果没有。现在居然为了最最普通的梨流口水,这里真是太落后了。   虽然没有再孕吐,现在她又有了新的担忧。   这个时代没有产检,不能做唐筛,要是孩子不健康,或者发育有问题该怎么办。   比如像是戴佳氏所生的七阿哥胤祐,脚有轻微的残疾,走路不大方便,去上书房读书,其他阿哥肯定会笑话欺负他。   还有若是生出个蠢货,那她真是要哭死。别看康熙的儿子历史上个顶个的厉害,其实仔细深究一下,脑子都多多少少进了些水。   还有,康熙有没有什么家族性的遗传疾病,她现在越看他越觉得担忧,总觉得他的基因不好,不然后世子孙怎么出了那么多的败家子。   康熙见万柳不住看过来,眼神怪异,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深色常袍,见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又摸了摸脸,问道:“怎么啦,你在看什么?”   万柳扯着嘴角,假笑了下,说道:“没事,皇上这是从哪里来?”   康熙牵着她往屋里走,说道:“我刚去看了皇玛嬷,天气热她没有什么胃口,屋子里又不敢用太多的冰,唉,去南苑她也嫌弃路途遥远。   要是畅春园建早一些就好了,皇玛嬷也不用跑那么远,能就近去避避暑。”   万柳自从怀孕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太皇太后。   苏茉儿在她怀孕的第二天,就来看过她一次,问了她身体的情形之后,陪着她说了几句闲话,末了温和地道:“太皇太后体恤你怀着身子,就不用跑来跑去了,以后就留在万寿宫好生养着吧。”   万柳顿住,怔怔看着苏茉儿,问道:“嬷嬷,太皇太后是不是很生气?”   苏茉儿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沉吟片刻后,方说道:“太皇太后如今身子不好,连皇上都不大愿意见,你别想太多。   当年太皇太后生了一场病,一直在南苑养着。孝献皇后孝顺,天□□夕侍奉,太皇太后就不大高兴。   她病着的时候,爱清净,不喜欢人多,就是再亲近的人,也觉着吵闹。”   万柳心里有苦说不出,顺治可比康熙任性多了。抢了臣妻不说,直接以平妻的身份受封,他觉着不够,很快又加封她为皇贵妃。   他还拉着董鄂氏,两人躲在南苑,过了好几年的二人世界,简直是帝王深情中的战斗机。   要不是他还有几分理智在,已经废了一个蒙古皇后,估计现在的仁宪皇太后也将后位不保。   她没有孝献皇后的命,却得了孝献皇后的病,被太皇太后拉到了一样的高度来讨厌。   万柳真想捶胸顿足高呼:“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呐!”   “太皇太后念着你有身孕之后,一天得多吃几餐,以后孩子生出来,坐月子的人吃得也不一样,再去慈宁宫厨房也不大方便。   你的宫里早晚得设置个厨房,不如如就趁现在一并弄好,以后厨房就在自己的宫里,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做什么,你也省心省事。”   万柳苦笑,太皇太后真的是厌恶透了她。不过她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她能活下来,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太皇太后怎么想,怎么看,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苏茉儿见她一一恭敬应下,温言安慰她道:“你不用想太多,只管着安心养胎,把自己与孩子都养得好好的。孩子是宫里女人的福分,你心地善良,以后有的是福报。”   万柳不知道有没有福报,现在她只想的是能生个健康的孩子,生下来后孩子能平安长大,长大后不会在九龙夺嫡中被炮灰掉。   一想起这些,万柳就觉得亚历山大,总算能理解前世看到那些,孩子还在肚子里,就已经去好幼儿园排队的家长。   康熙边走边念叨:“外面梨树下阴凉,屋子里热的话就出来透透气,别贪凉放太多的冰,对身子不好。”   万柳听得直翻白眼,说起冰就满腹怨气,屋里又闷又热,她呆不住了才往院子里跑,去梨树下乘凉。   “奴才想用多的冰,也要皇上舍得啊。每天就掐着给奴才一点点,还没有凉下来就化掉了。”   康熙无奈地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还不是担心你。等你生了孩子身体养了回去,想要多少冰就给你多少冰。等畅春园建好之后,你也能带着孩子去避暑,夏天就是不用冰,也不会热。”   万柳很想确定,孩子是不是能由她自己养。但瞧着康熙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太皇太后身体又不大好,要是他最后答应了自己,又跑去太皇太后跟前提。   那只豹猫被激怒了,或者把她气死了,万柳觉着自己会倒大霉,又罪孽深重。   她思索了又思索,还是强自忍住了,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逼他太过。   “小心门槛。”康熙低着头,手臂微微用力,把万柳挟裹在手臂中,几乎是提着她进了屋。   万柳无语至极,她又不是肚子大得看不见路,现在她与没怀孕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她月份尚浅,小腹只微微突起,手脸都不见胖,稍微穿得宽松点,根本看不出她怀了孕。   康熙一进屋坐下,第一件事就去摸她的肚子,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小,跟昨天一样,一点儿都没有长大。”   宫里后妃怀了孕,吃食份例都加倍,还有各种补品,好像是在养猪,一定要养得肥肥胖胖的才好。   万柳不客气地一眼斜去,嘲讽地道:“又不是在吹皮球,嘭一下就吹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在买瓜呢,尽挑大的选。”   康熙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虚点着她道:“就你这张嘴厉害,以后儿子一定不能随你。有你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我一把老骨头真吃不消。”   万柳瞪着他,想骂他重男轻女,瞪着瞪着,见到他眼角的细纹,突然又开始紧张。   康熙今年已经三十出头,这个时代的人不长寿,他的年纪也不算年轻,再加上他使用耗费过度,精.子质量会不会不好?   康熙见万柳又咕噜噜转动着眼珠,盯着自己看个不停,不禁疑惑地道:“你这小脑瓜子里又在乱想什么?”   万柳霎时泄了气,男人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帅,天下第一厉害,普且信的人比比皆是。   康熙不算太普,不管是遗传基因还是身体,他也一样不会承认自己不行。要是他知道万柳心中所想,肯定要恼羞成怒跳脚骂她。   算了算了,就暂且放他一马。   她转过了话题,随口问道:“皇上今天不忙吗?”   康熙怀疑地看了她好几眼,思索之后,才顺着她的话答道:“雅克萨的兵撤走之后,沙俄贼子又跑了回来,在雅克萨重新抢占了地方,设立了新据点。   我已经派兵再次前去驱逐攻打,这次定会把这里的边界勘定下来,不然沙俄贼子不会死心,会再一次次跑回来。   不过就算政事再忙,我也要来看你,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事。”   万柳听到雅克萨又起了战乱,真是佩服毛子的韧劲与不要脸。   她想到贝加尔湖,立刻紧张地道:“皇上,北海一定不要给到他们啊,这么大的湖,就是皇上富有天下,也不要太大方,不然沙俄还以为皇上好欺负呢。皇上退一步,他们会再进三步,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张口,连黑龙江城都要了去。”   康熙失笑,“手下败将而已,我哪能由得他们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这也太没出息了。不过,我瞧着你对北海,比对我还要上心。   你从没有为我的事上过心,倒是我对你的好,你总不当回事,每次都跟我翻脸吵架。”   台湾最后定了下来,归属福建管辖,康熙最后没有放弃这片土地,万柳暂且也相信了他。   听到他的抱怨,万柳冲着他呲牙,抓着他的手放在到他心上,皮笑肉不笑道:“皇上,你摸摸看,是不是没有摸到什么,觉着这里特别虚?”   康熙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前都是放在你胸前感受心跳的。”   万柳挣脱开他的手,慢吞吞地道:“皇上,可得悠着点啊,当心铁棒磨成针。”   康熙顿了下,很快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瞪着她怒道:“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都当额涅的人了,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要真是成了针,你能得到什么好?”   万柳似笑非笑:“皇上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对,应该是后宫的姐妹们都得不到什么好,别把帽子都扣到奴才一人头上。”   康熙神情讪讪,装作转头四下张望,吭呲吭呲岔开了话题,问道:“等到你生产的时候,你额涅能进来陪你一个月。趁着你现在肚子还小,能走动,先吩咐奴才把偏殿收拾出来。   还有奶嬷嬷,伺候的奴才,我会亲自把关替你寻来,不过你总得先过过眼,省得到时候你又觉着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奶嬷嬷可不好寻,临时换也换不到满意的。奶嬷嬷一定要看好,断不能掉以轻心。”   万柳其实心中一直有另外一重忧虑,她没有与这具身体的额涅蔡佳氏接触过。虽然拖尔弼看上去还算靠谱,但也只是偶然见见,远香近臭,长期生活在一起,兴许就不那么美妙了。   要是与前世一样,坐月子遇到与婆婆观念不合,她虽是名义上的主子,也不好与亲娘黑脸,不然就是不孝。   万柳更忧心奶嬷嬷的问题,大户人家没有亲自哺乳的,她也对此没有意见,生完孩子巴不得有人帮着带,能减轻她的负担。   她听说奶嬷嬷带大的孩子不与生母亲近,反倒与奶嬷嬷亲。看康熙就是最好的例子,对奶嬷嬷曹家多好,远比对佟家还要信任。   万柳还没有生出来孩子,就已经一肚皮烦心事。想到生产时的痛,更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前些天宜妃生了十一阿哥,她已经是第三胎,听说生产时还很艰难,痛得死去活来,喉咙都差点儿喊破了。   若是她自己生的时候也难产……   万柳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颤声问道:“皇上,若是奴才生孩子时,大人小孩只能活一个,皇上要选保谁?”   康熙没好气地道:“荒唐!瞎说什么呢,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每天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看你脑子真的是糊涂透顶。”   万柳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万一呢,奴才是说万一,只是假设,奴才肯定不会那么倒霉的。   不过这女人生孩子,等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样的事情又不鲜见,哪能想避讳就能避得开。皇上你倒是说说看呀,若是你面对此事,你会怎么选?”   康熙被她烦得不行,嫌弃地瞥着她,敷衍道:“好好好我选我选,我当然会选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一个鸡蛋杀鸡取卵的,那是蠢货中的蠢货!”   虽然被比作老母鸡,万柳还是心满意足。   至少保大保小方面,康熙还是有点儿人性,没有为了孩子牺牲她这座青山。   万柳一时兴起,又想问经典的掉水里救谁的问题,她才张开嘴,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乌雅主子,你慢些,等等奴才先进去传话,乌雅主子……”   德妃惊慌失措又凄厉的喊叫声接着响起:“皇上,皇上,求求你,救救六阿哥,快救救六阿哥啊!”   康熙脸色大变,忽一下站起身往外奔去,万柳愕然,也跟在他身后走出门。   德妃一直在怀孕生子,万柳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时候见她红肿着眼睛,瘦得皮包骨,披头散发,像是个疯子般泪水糊了一脸,朝着康熙跌跌撞撞跑来。   银芽跟在她身后,扎着手护着她,想阻止又不敢,绕着她左右来回奔,急得满头大汗。   德妃见到康熙走出门,直扑进他的怀里,揪着他的常袍前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你救救六阿哥吧,太医说他不行了,他怎么会不行,我的六阿哥啊!”   康熙伸手扶住她,眼眶也渐渐泛红,转头厉声对银芽道:“快扶着她回去,怎么让她跑到了这里来哭!”   银芽忙应下上前,搀扶住德妃,流泪劝道:“主子,咱们先回去吧,六阿哥现在离不得你,等他醒来了,又得急着找额涅呢。”   康熙平息了一下情绪,对万柳说道:“你回去歇着,外面热,我去看看六阿哥。”   说完他大步离去,德妃被银芽扶着,已经哭得直不起身。   万柳愣住,康熙虽然极力隐忍,他眼底的伤痛怎么都藏不住。   六阿哥生病,他肯定知道,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总是神色疲惫,经常坐着坐着就走神。   再加上太皇太后,康熙这段日子肯定很不好过。   而她自己,好似从没有关心过他好不好,对他的诸多挑剔,朝他发泄的情绪,他都好脾气地全部包容了下来。   德妃还在嘶声痛哭,万柳不知道是怀了孕还是什么,听她哭得心酸绝望,也跟着想哭,上前哽咽着劝道:“姐姐快别伤心了,皇上已经去看六阿哥,定会给他请最好的太医,六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德妃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顾着自己哭。万柳见银芽腿都在打颤,一个人已经撑不住德妃,忙吩咐秋月:“你去帮帮忙,一起把姐姐送回永和宫。”   秋月忙上前,帮着银芽一起扶着德妃往外走,万柳等她们走出大门,才深深吐出口气,转身回了屋。   这段时间她因为怀孕,自己的烦恼还多如牛毛,没有太关注其他宫里的事,也不知道六阿哥胤祚什么时候生了病。   看德妃这幅模样,只怕是六阿哥已经不行了。怪不得后世九龙夺嫡中没有六阿哥,原来他早就已经去世。   万柳不禁回忆起以前,德妃说起六阿哥时的滔滔不绝,她眼里的慈爱怎么都藏不住,六阿哥这一去,估计会要了她的半条命。   万柳见到她的伤心,也能理解后来她对十四的宠爱,偏心得明明白白,毫不掩饰。   估计她是将对六阿哥的深爱与怀念,全部加在了十四身上。   只可怜了四阿哥胤禛,自小就亲娘不疼养母不爱,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夹在中间跟小透明一样,无声无息长大了。   没多久秋月就回来了,万柳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咯噔了下,忙问道:“六阿哥怎么样了?”   秋月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六阿哥没了,乌雅主子哭晕了过去。六阿哥还小,算是早殇,皇上已经让奴才将六阿哥收敛了,送出了宫。   皇上看到奴才也在,吩咐奴才回来跟主子传话,皇上说这些天没空来看主子,让主子自己多注意着身子。”   万柳沉默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秋月神色担忧,劝道:“主子你别想太多,皇上也让奴才劝着主子,不要多想,会对身子不好。”   万柳真的不会再多想。   不知为何,因为六阿哥之事,她心里所有的纠结,怀孕以后的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奇异般得到了治愈。   整个人豁然开朗,重新回到了以前洒脱自在的时候。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等到生死真正来临的时候,再去哭也不迟。   说白了,她现在就是在庸人自扰。现在她担心这担心那,不过是白费心思,提早透支情绪。   她心情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才会跟着长得好。   万柳神情平静,眉眼疏朗,淡淡地道:“我不会多想,一定会过得好好的,更不会折腾死自己。让自己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最后得去叫别人额涅。” 第五十一章   天气越来越寒冷, 眼见就要过年,万柳的肚子已经大得像是扣了个箩筐在上面,走路的时候都快看不清楚自己的脚尖。   偏偏她四肢还很纤细, 脸颊也只有些肿胀,康熙每次看到她, 就觉着胆战心惊。   他越看她, 越觉着她像是根纤细的棍子, 戳了一颗丸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   但是他很聪明, 从来不敢说。最近万柳耐性不大好,主要是她每隔一会就得跑去净房方便, 晚上也睡不好,躺平或者侧身都非常不舒服,只能半依靠着炕梢睡一会。   原来万柳每天还能出门去院子里走走, 自从天气冷起来,地上结了冰之后, 怕走路打滑,她也只能在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在外面走动一阵。   进了腊月就开始下雪, 万柳也没办法再出门, 她每天窝在屋子里, 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 只能苦中作乐想, 冬天坐月子总比夏天好许多。   门帘掀开,蔡佳氏袖着手走进屋,万柳看过去,笑着道:“外面冷, 额涅快过来坐。”   万柳的生产期临近了,蔡佳氏在前几天就了宫陪伴她。   两人长得并不像,万柳五官长得像拖尔弼,只皮肤白随了蔡佳氏。   原本万柳担心两人会相处不来,过了一天之后,她就完全打消了顾虑。   蔡佳氏看上去温婉随和,从来不人云亦云,极为有自己的主见。   而且她生过孩子有经验,对万柳这种新手来说,简直就是绝世大救星。   蔡佳氏笑着应了,走到万柳身边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个橘子开始剥皮,橘皮的清香在屋子里慢慢氤氲开。   她慢条斯理剥完橘子上的丝,掰成几瓣放到万柳面前的碟子里,说道:“橘子微微温,吃起来不凉不酸正好,你少吃一些,仔细着火气重。”   万柳心里暖丝丝的,笑着拿了一瓣吃了,把碟子朝蔡佳氏那边推了一些,说道:“橘子很甜,额涅你也吃一些。”   蔡佳氏举着手凑在鼻子前闻,说道:“我不爱吃橘子,就爱闻这个味。你阿玛喜欢吃橘子,我喜欢闻味,他经常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生来就该伺候他的。”   万柳听得咯咯笑,拖尔弼也就是嘴上过过干瘾,蔡佳氏来了几天,她算看明白了,除了做些小孩子的里衣针线活,其他的事情,包括厨房里做饭等家务,真是马马虎虎,非常一般。   蔡佳氏也跟着笑,“我也经常对他经常说,我可不是天生就是来伺候你的,可是我人笨手也笨,伺候不好你。你阿玛啊,一听就笑得牙不见眼,那可不得了,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说这些都不算得什么,他个大男人,什么事情学不会,经常就抢着去做了。   以前你玛嬷在的时候,还经常跟我置气,觉着我亏待了她儿子。后来你玛嬷不在了,你阿玛抢着抢着,也做习惯了活,家里家外的事情,都照看得妥妥帖帖。”   万柳佩服至极,崇拜地看着蔡佳氏:“额涅真厉害,把阿玛训得真好。”   蔡佳氏嗔怪地道:“什么叫训得好,他喜欢听,我就说给他听。哄得他高兴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大体上过得去就行。这过日子,不能太去抠细枝末节的小事,处处在意,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万柳垂下眼帘,她知道蔡佳氏都是在说给她听,宽慰她的心。不过她的心比蔡佳氏还要大,眨眨眼道:“我以后也多多跟额涅学习。”   蔡佳氏端详着万柳,慈爱地道:“你阿玛回来跟我说,你如今变得活泛了许多,开始我还不相信呢,可见这宫里真是能养人。日子过得可真快,十多年晃眼而过,如今你也要当额涅了,瞧着你这样,以后肯定能过得好。   你不知道,这次我进宫来,你阿玛那么个大男人,蹲在门口瞧着我上马车,那可怜劲,啧啧啧,他恨不得变成女人,也能随着我一起来照看你。”   万柳感动地道:“阿玛真是,有额涅在,他还担心什么。”   蔡佳氏笑个不停,说道:“他担心我伺候不好你,我茶饭做不好,家里的活也没有怎么动过手,要是进宫来露了怯该怎么办?”   万柳无语望天,好吧,算她自作多情了。   蔡佳氏轻轻把手覆在万柳的肚皮上,笑道:“让咱们的小阿哥,也闻闻橘子的气味。”   万柳低头看着肚皮鼓来鼓去,嘟囔着道:“原来额涅也喜欢儿子。”   蔡佳氏收回手,斜着她道:“不就是图个吉利喜气,你还不醋上了。要说儿子女儿,你跟你大哥两人,我可偏疼你多了。女儿养到一定年岁,不是得进宫选秀,就是得嫁人。世道如此,咱们女人有什么法子,母女能相处的日子,也就那么短短十多年出头,总得待女儿好一些。   等女儿到了嫁人的年纪,不单单要嫁个好男人,还得嫁个好人家,一家子都要拎得清,不然婆媳妯娌之间吵来吵去,也真够糟心的。”   万柳附和她,羡慕无比地道:“额涅运气就很好,嫁了阿玛这么好的男人,又不纳妾,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由他操着心,额涅只管着享福万事不管。”   蔡佳氏看了万柳一眼,慢悠悠地道:“男人哪里有天生好的,端看你怎么做。当年你阿玛双眼睛,还不是见着了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挪不开眼,他那心里活着呢,总琢磨着能纳一房小妾回来。   我可是贤惠之人,夫君纳妾可是天经地义,还主动帮着你阿玛去寻。家里没有银子,没事,从你阿玛的衣衫,吃食上省。还有你玛法,你玛法喜欢旱烟,喜欢海东青,只要是尖嘴的鸟儿都喜欢往家里捞。   这下没法子,为了你阿玛的小妾,能省则省吧。你阿玛还好,你玛法先受不住,在院子里追着你阿玛打,一边打一边骂他,说他癞痢头还想戴金冠,打骂了几次后,你阿玛也就歇了那个心思。   后来啊,你大哥想纳妾,你阿玛如同当年你玛法一样,拿着扫帚就追着他打,骂他老子都没有纳妾,你还想越过老子去。”   万柳听得笑弯了腰,肚子里的孩子也翻来覆去折腾,她靠着垫子一阵哎哟,手轻轻抚上肚皮,警告道:“你悠着点啊,小孩子边去,别偷听大人讲话,仔细着出来后我打你屁股!”   蔡佳氏看着她的肚皮,轻声道:“妞妞啊,额涅这几天也瞧着了,皇上待你还算不错,他总归是皇上,这日子就不能与咱们寻常百姓家里比。   就好比你生孩子吧,奶嬷嬷奴才一大堆,早早在旁边候着。以前我生你大哥与你的时候,不过典了一个婆子回来搭把手,事事主要还是得我自己操心。   晚上孩子哭了,尿了,你阿玛虽然家里的事他都能做,可他早上得一大早起来,白日要去衙门,总不能让他起来管孩子,白天黑夜的没得睡,铁打的也受不住,还不得早早就累病了。   没办法,最后只有我与婆子两人轮流着起来照看你们兄妹。说实在的,额涅当时看着你们,真恨不得没把你们生下来。可我要是不生,有的是女人给你阿玛生孩子。那我可不愿意,难得遇到这么个算是好点的男人,让出去了多可惜是不是?   皇上自然是咱们老百姓不能比,道理却总归是那么个道理。糊涂着点过日子,是你的就拽在手上,不是你的也不去惦记,这一生啊,眨眼间就过去了。”   万柳微微笑着道:“额涅说得是,我都醒得。”   蔡佳氏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臂说道:“你醒得就好。”   她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出太阳了,趁着天气好,咱们吃完午饭,额涅帮着你洗个痛痛快快的澡。不然等到生产了就不能洗,屋子里有地龙,到时候臭得能捂出蛆来。”   万柳一听蔡佳氏说洗澡,她全身都止不住开始发痒。冬天洗澡不方便,她早就想洗了,却被新来的奶嬷嬷陈氏好心劝阻,说是洗澡后着凉了可不得了,哪有孕妇大着肚子在冬天洗澡的。   万柳没有经验,只得听陈氏的话,这时听蔡佳氏一说,立刻喜道:“那我们早点传饭,中午就吃鸡汤锅子,再备些白菜豆腐粉条,鸡汤厨房里一直熬着有,菜也不用费劲,马上就能上来。”   蔡佳氏站起身,说道:“好,你半下午的点心想吃什么,我厨房让他们一并先备着。”   万柳歪着头想了会,说道:“眼见就要腊八节了,我怕到时候生了没得吃腊八粥,现在就想吃香甜可口的腊八粥,额涅让厨房先熬着吧。”   蔡佳氏无奈摇头笑,掀帘出了屋。厨房里很快送进来了锅子,蔡佳氏陪着万柳吃完了饭,扶着她在屋子里走动消食。   等到净房里备好了热水,蔡佳氏与秋月两人,帮着万柳从头到尾洗了起来。   万柳低头瞧着自己大了一圈,波澜壮阔的胸脯,思考着要不要亲自哺乳。   她有这么好的条件,别的孩子生出来好比是住在廉租房,她这胸,孩子就是直接住进了豪华别墅,完全赢在了起跑线上。   可她移开视线,看到肚皮上裂开的一道道纹路,又完全没了心思。   好气啊!她就算母爱泛滥成灾,看到如开了花的肚皮,也是在高兴不起来。   万柳全身洗得干干净净,从净房里出来,顿觉着全身都轻了好几斤。   蔡佳氏拿着帕子一点点擦拭干她的头发,见她头发太长,也不管黄历不黄历了,与她嘀咕一阵,拿着剪刀偷偷将她的发尾剪了一大段,然后再挽到了脑后。   蔡佳氏满意地看着她,笑着道:“好了,这样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万柳瞧着西洋镜里的自己偷笑,头仰后靠在蔡佳氏的怀里,亲昵地道:“有额涅在真好。”   蔡佳氏拍着她的肩,将装了苹果的碟子递给她,说道:“吃些果子,秋月说是陕西进贡来的,皇上差人送了半框来,你可以吃上好几天了。”   万柳笑着接过来,把碟子放在肚皮上,拿着铜签叉里面的苹果吃,看得蔡佳氏直摇头发笑。   康熙一进门,就看到万柳又拿肚皮当炕桌,在屋子里走动着吃,他忍俊不禁,想笑又忍住了。   蔡佳氏见到康熙前来,忙躬身请安,万柳作势也要起身,康熙忙抬手止住她,“你别动。”   万柳顺势坐着不动,康熙又和颜悦色对蔡佳氏抬了抬手,“起吧,无需多礼。”   蔡佳氏起身谢恩,然后恭敬告退。康熙先脱了端罩,他先待身上的寒气散了些,才走上前拿起她肚皮上的碟子,举在他面前,说道:“就你爱作怪,快过来坐一会。”   万柳很着康熙走到罗汉塌边,慢慢坐下来,看了一眼窗外的雪,问道:“今天皇上怎么来了?”   年节是康熙最忙的日子,尤其是过年,进了腊月之后,就要开始招待宴请王公贵族以及各国使节。   水面结了冰,每年都要玩跑冰,练兵为主,嬉戏热闹为辅。在冰上面分队射击,争抢各种小玩意,康熙则带领王公大臣一同前去观看。   康熙揉了揉眉心,说道:“忙里偷闲来看看你,今年开笔赐福,我也只写了十个福出去。愈多愈不值钱,想要得到我的福字,可没那么容易。”   万柳想起以前看到的逸闻趣事,说是在乾隆时期,所有的王公贵族,都能得到他的一个福字。   他凭借一己之力,把康熙与雍正时代很难得到,堪比诺贝尔奖水平的奖励,硬生生拉成了幼儿园小红花的级别,变成了阳光普照奖。   康熙又笑着道:“你这里的福字,我要好好写了再给你送来,与别人的都不一样。”   万柳不知道福字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又不能拿去变现卖钱,见康熙兴致勃勃,她也懒得泼他冷水,怕冰天雪地的,把他冻坏了。   康熙又忧心忡忡看着万柳的肚皮,说道:“你怀孕了只涨肚子,乌雅氏比你月份小四五个月,肚子都快赶上你的大了。”   德妃在六阿哥胤祚去了没多久,又迅速怀了孕,逐渐走出了六阿哥去世的伤痛,又一心一意开始养胎。   万柳十分佩服德妃,加上现在肚子里怀的,已经是第五个了。   她很想看看德妃的肚皮,现在成了什么样,女人生这么多孩子,加上现在的医疗水平,她的膀胱以及子宫还好吗?   还有伺候德妃的宫女银芽,已经变成了主子,被康熙宠幸,昨天刚传了喜讯,她也怀孕了。   后宫的生育高峰又即将到来,万柳觉着奶嬷嬷这个行业应该很吃香,要是她做生意,就专门在紫禁城门口开一家奶嬷嬷中介所,保管能赚得盆满钵满。   康熙见万柳一直淡笑不语,不满地道:“跟你说话呢,你自己都不担心吗?”   万柳掀起眼皮,不紧不慢敷衍道:“是是是,奴才输了,奴才不担心,奴才这样就挺好的。”   她抬头望向门外,已经到了她下午吃点心的时分,腊八粥怎么还没有端进来,她都有些饿了。   康熙见她心不在焉,拿她没有办法,随着她一起看向门外,问道:“你在等什么,你额涅还得明天再进宫呢。”   万柳觉得他好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皇上若是没事就先去忙吧,你也看过奴才了,奴才好得很,快去吧去吧。”   康熙气结,瞪着她没有动弹,“我好不容易抽出功夫来看你,倒被你嫌弃往外赶,真是小没良心的。”   这时秋月提着食盒进了屋,万柳一喜,等她把食盒里的腊八粥放到炕桌上,就迫不及待拿勺子舀了一口吃了起来。   康熙凑过去一看,失笑道:“腊八还有几天呢,怎么今天就熬起了腊八粥?”   万柳头都不抬,只管着吃自己的粥,连着吃了小半碗下去,用帕子擦了擦嘴,反问道:“有规定其他日子不能吃腊八粥吗?”   康熙被噎住,笑着道:“好好好,你说的都有理,吃吧吃吧。”   万柳笑了笑,继续吃着粥,康熙见她吃得香甜,凑上前去说道:“我也尝尝,有那么好吃吗?”   万柳把碗往后面挪了挪,顺手把腊八蒜推到他面前:“皇上吃这个吧,吃了对身体好。”   康熙:“......”   “瞧你还护上了食,真是小气,难道厨房里还缺你一口吃的?”   自从慈宁宫不再供应万柳的饭食之后,她就开始在万寿宫吃自己的份例,加上康熙不时的接济赏赐,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也不富裕,腊八粥自由还是有的。   主要是她不想吃康熙的口水,更不想与他同用一把勺子。   康熙气得在一旁喝茶,万柳吃完一小碗腊八粥后,又想去方便了。   她手撑着蹋努力站起身,康熙见了,忙扔下茶碗去扶她:“你想起身就吱个声啊,自己小心摔着了。”   万柳其实就起身的时候困难点,哪里夸张到好像残疾人一样,处处需要人帮忙。   康熙弯腰搀扶着万柳的手臂走向净房,她莫名想笑,直想唤他一声“小玄子”。   到了净房,康熙仍然没有出去的意思,万柳眨巴着眼睛看过去,他耐心解释道:“我等你蹲下去之后再出去,仔细着别摔了。”   万柳觉着,他们之间远还没有到坦然面对彼此方便的程度,还是互相克制一点儿好。   他不动,她也站着不动。康熙只得投降,转身往外走,说道:“你小心些,我就在外面,要是需要我,你就叫唤一声。”   万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需要的是他帮忙怀孕生子,而不是他旁观她入厕。   方便完,万柳手撑着墙壁,用力站起身,去铜盆里洗手,洗着洗着,她觉着好似不大对劲。   她低头下头,拉起外袍下摆,见裤腿湿哒哒贴在腿上,脚底已经晕开了一团水渍。   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出去,说道:“奴才羊水破了,劳烦皇上把奴才额涅叫来。”   康熙完全呆住,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产,惊恐万分盯着她,见水从她裤脚滴下来,片刻后才僵硬地转过身,左脚踩到右脚,差点儿没摔个狗吃屎。   万柳肚子已开始隐隐作痛,见着康熙的狼狈糗样,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康熙好不容易稳住阵脚,尖声道:“来人,快去传稳婆太医!”   蔡佳氏手脚最快,头一个先冲进了屋,她顾不上给康熙请安,直接冲向万柳,搀扶着她往炕上走,温声道:“妞妞别怕,有额涅在呢。”   万柳痛意一阵接一阵,她努力咬牙忍住,白着脸,抓住蔡佳氏的手,看向康熙道:“皇上。”   康熙忙奔过来,一跌声道:“我在我在,你放心。”   万柳深深喘息一阵,说道:“皇上,奴才若是没了,求皇上能把奴才的孩子,抱到奴才娘家去养着。”   康熙神色大变,厉声道:“闭嘴,你一定会好好的,不许再胡说!”   万柳躺在炕头,哀哀看着康熙,“奴才从没有求过皇上,阿哥们也有自小抱到臣子家养着的规矩,奴才这也不算违矩,啊......”   她痛得痛苦低喊,五官紧紧皱成一团,康熙看得心也跟着揪在一起,颤声着忙道:“好好好,你别急,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万柳长长舒出口气,神情虽然疲惫,脸上却泛起了微微的笑意,说道:“奴才多谢皇上。好了,产房污秽,皇上出去吧,奴才有额涅陪着就好。” 第五十二章   万柳觉得, 她宁愿现在死掉,也不愿意忍受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阵痛一阵接一阵,浪潮般卷来。她像是身下被巨拳哐当来了一下, 痛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待痛意稍微缓和了点,还没有来得及喘息过来, 另一拳接着又来了。一下又一下, 痛意绵绵无绝期。   蔡佳氏握着万柳的手, 拿着帕子不住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心疼得不行, 不断安慰着她:“妞妞,快了快了, 你别忍着,痛就喊出来吧。”   产婆也附和着蔡佳氏,说道:“奴才瞧着主子已经开了三指, 很快小阿哥就能出来了。”   万柳惨白着一张脸,看了一眼角落的西洋钟, 离羊水破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不知道她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就是无期徒刑, 也有个具体的服刑期限, 她觉着这阵痛犹如四海洪荒, 简直就他大爷的在给人蒙着眼睛上极刑。   万柳以前听为母则强这个词, 还没有多大的感触。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为母则会强, 能承受这等酷刑折磨,最后还能活下来,且将一个人类幼崽带到世上来的人,根本不能称为人, 这起码得是超人。   蔡佳氏低声安慰着她:“妞妞,皇上还在呢,宣了太医来候着,你不用担心,第一胎生产时,总要多耗些功夫。   我当年生你大哥也一样,觉着怎么会这么久,好似没有尽头一样,等生你的时候就快多了。”   万柳死都不想再生,先前她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关心康熙在不在。   他不能分担她的痛,也体会不到她究竟有多痛,留在万寿宫一点屁用都没有。   不是她悲观以及现实,她若是没了,康熙连难过怀念喘息的功夫都不会有。   他后宫太多人,孩子也接连二三的出生。像是六阿哥胤祚,去世了没多久,他又给德妃肚子里装上了另外一个孩子。   人的记忆力与感情都有限度,当时的痛是真切的,过后的遗忘同样真切。德妃很快就停止哭泣,振作起精神,重新又投入了再生产之中。   要是她没了,付出生命代价生出来的孩子,她绝对不想便宜他人,让其他女人当她孩子的便宜娘!   与其如此,不如给拖尔弼他们留一点遗产。孩子跟着他们,以后有了感情,也会记着些外家。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万寿宫正屋与偏殿各处都挂上了灯笼,将四下照得灯火通明,冰棱挂在屋檐,映着灯光,一根根晶莹剔透。   康熙背着手站在西偏殿的窗边,吩咐梁九功将窗户支起一半,他朝外看去,正屋里伺候的奴才,端着水盆不断进进出出。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听了许久,没有听到屋里面有大动静,只有万柳偶尔隐忍的呻.吟。   他听说过女人生孩子都痛得大喊大叫,不禁忧心忡忡,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梁九功忙道:“奴才这就去看看。”他走出去,见秋月恰急匆匆走出来,忙拉住她问道:“万主子现在可还好?”   秋月正要回答,见康熙也大步走了过来,忙福身请安。   康熙摆摆手,急切地道:“怎么还没有生?”   秋月回答道:“回皇上的话,产婆说还得等一等,主子才开了三指,得等到开了十指才能生产。”   康熙算了算时间,心里的担心又多了一层,这么久下来,她不知道得痛成什么样,忙追问道:“她现在精神可好?”   秋月恭敬答道:“回皇上,主子阵痛得厉害,不过主子都忍住了。产婆说,要把力气留在小阿哥出来时,现在喊叫,等到生产时就没了力气。”   康熙听到还得忍痛,心中更焦灼不安,对秋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问身后跟着的太医朱纯嘏:“你可有什么止痛之法?”   朱纯嘏思索之后,恭敬答道:“回皇上,妇人生产时,可以施针减缓些疼痛。不过此法大多用于胎儿过大,产妇难以生产的情形之下,臣听万主子现在的情形,还无需施针。”   康熙唔了声,眼睛看向卧房,几乎都快粘到了上面。梁九功站在一旁,想要出声提醒又不敢。   今天宫里有筵席,王爷大臣,连着蒙古王公只怕早在太和殿等着,皇上却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他要守到什么时候去。   外面滴水成冰,呼出来的都是白气,没站一会,从脚底到全身,都快凉透了。   梁九功悄悄动了动僵硬的双脚,唉,只盼着那个贵主能一切顺利,不然还有更大的苦头吃呢。   康熙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心里空荡荡,又兵荒马乱般,慌乱无助过。   万柳将他推出来时所说的话,好像是临终遗言,在托孤一样。   虽然每次他都说,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可女人生产艰险,发妻赫舍里氏,就是生下了太子后崩逝。   康熙神色黯淡,脑子里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他们曾有过激情,争吵,别扭。独独缺的,好像就是温情。   康熙眉头渐渐紧锁,为什么会缺少温情呢?她不怕痛,从不爱哭,或者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康熙的手握紧成拳,又慢慢放开,沉声吩咐朱纯嘏:“你在这里守着,若是...,若是有了急变,不用禀报,一切以大人为重。”   朱纯嘏心里惊讶更甚,见康熙终于舍得挪开眼,转身大步离开,忙躬身施礼。   待康熙走远,朱纯嘏才抬起头,他又看了一眼卧房,眼里是说不出的敬佩。   他行医治病多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卒贩夫,看重大人而弃肚子里孩子的,少之又少。   他甚至见过将产妇肚皮硬生生剖开,取出里面婴儿的惨剧。只因生产时,产妇羊水流了一阵,婆家见孩子迟迟没有下来,求孙心切,担心对产妇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干脆迫不及待杀妻取子。   朱纯嘏边感叹,边往西偏殿走,这时见到门房小太监一溜烟跑了过去,对守在正门口的张富打了个千,低声说着什么。   他皱起眉,朝大门外看去,又收回了视线。心里感叹,今天这差使,估计轻松不了。   小太监恭敬禀报道:“张爷爷,承乾宫佟主子宫里的大旺来了,说是佟主子感了风寒,现在发热得厉害,要请朱太医去瞧一瞧。”   张富气得瞪着他骂道:“你这蠢货,除了太皇太后与皇上宫里来了人,管他什么大旺小旺,就是你祖宗来了,也不能乱开门。皇上亲口有令,让朱太医留着等主子生产,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仔细皇上将你小子的祖坟都给平了!”   小太监吓得忙弓下腰,哭丧着脸低声请罪:“小的该死,都是小的笨,张爷爷你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张富斜乜着他,眼中说不出的嫌弃,抬起手用力拍了他一巴掌,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道:“滚,就说朱太医正忙着呢。”   小太监痛得呲牙咧嘴,捂着脑袋一转身,又一溜烟往门房跑。   朱纯嘏刚进去偏殿,坐下来才拿起茶碗,就听到门房处传来大声的呼叫:“朱太医,朱太医!”   他顿了下,心里微微一思索,还是疾步走了出去。张富也听到了大旺的喊声,紧张得回头望了一眼正屋,脸一沉,也跟着往门房跑。   门房小太监像是猴一样,急着跳起来要去捂大旺的嘴。   大旺比他高些,伸长脖子探着头直叫唤,“你快放开,佟主子要是出了差错,仔细着你头上的脑袋不保!”   朱纯嘏见两人纠缠在一起,心里直叫晦气,忙道:“哎哟,你快别喊了,我不是在你面前站着,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见?”   张富气都没有喘匀,先上前一用力,扯着大旺一甩,差点儿没把他甩到墙上去挂起来。   他看都没看大旺,指着小太监的鼻子大骂骂:“狗东西,你学到的规矩呢,在这里大喊大叫,还敢打架生事,滚一边去,等着主子罚你吧!”   小太监耷拉着脑袋退到了屋角,大旺被摔得头晕脑胀,气得脸都黑了,刚要破口大骂,听到张富骂小太监,又一时哑了。   宫规如此,要是上面真追究起来,佟贵妃不会有事,他绝对免不了挨一顿板子。   朱纯嘏斜了一眼张富,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对大旺道:“你找我何事?”   大旺稳了稳神,说道:“朱太医,主子病了,头都热得烫手。奴才去了值房请你,值房的人说你在万寿宫,奴才便来了这里,请你去给主子诊脉看病。”   朱纯嘏听了,面露为难之色,说道:“佟主子病了,我去给她诊脉治病,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只今晚不同,皇上有令,万主子这里现在也离不得人。   听你的话,佟主子那里也的确着急,不过皇命难违,我实在是不敢擅离职守。这样吧,你去请了皇上的旨意来,我马上跟着你去承乾宫。”   大旺傻了眼,急得还要再说什么,张富笑呵呵上前,将他往腋下一夹,像是扛猪肉那样把他往外拖。   “去吧,得赶紧去请皇上旨意,佟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没有当好差,小命不想要了?”   说完,他将大旺往地上一扔,然后退进门槛,合上了大门。   万柳在屋内,也听到了外面隐隐的叫喊,她微微拧眉,诧异地道:“额涅,外面怎么了?”   蔡佳氏转头往外看去,心里微沉,笑着道:“估摸着是哪个小猴儿跑得快,没有瞧着脚下地面滑,摔了一跤吧。你别管这些,额涅出去看看。”   万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她屋子里的产婆等人,都是康熙亲手把关选的。若还是会出差错,那就是她倒霉到了家,到下面每天画圈圈诅咒康熙得了。   蔡佳氏走出去,站在廊下往外望,很快张富与朱纯嘏就回转了来,见到她站在门口,张富心里一咯噔,忙跑了上前。   不待她开口问,主动低声讲了外面发生的事:“朱太医都打发走了,他们再来,也不会给他们开门,你请放心。”   蔡佳氏也不傻,听多了后宅的各种争斗。她来的这几天,从来没有听万柳说过在宫里的苦。   万柳不说,不代表蔡佳氏不知道。就算是嫡嫡亲的兄弟姐妹之间还有龃龉,何况后宫里这些人。   碍着规矩,大家面子上客客气气,私下里,只巴不得对方去死。   现在看来佟贵妃与万柳结怨颇深,连表面功夫都不顾,直接在她生产时要来抢太医。不是她手伸不进万寿宫,只怕万柳早就没了。   蔡佳氏心里沉甸甸的,康熙看上去对万柳宠爱有加,只是不知道这份宠爱,能到何时,到何种地步。   她怕万柳担心,强自稳定了心神,脸上重又浮上笑意,才进了屋,见万柳看了过来,忙道:“没事,就两个小太监拌了几句嘴,张富已经处置好了。”   万柳实在又痛又无聊,想说些话转移注意力,挥手斥退屋内的人,勉强笑道:“额涅不用骗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蔡佳氏见骗不过,才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妞妞,额涅知道深宫不易,却没想到你会这么难,怪不得你的性子变了,人吃多了亏受了罪,不用人教,自己就会成熟。   你阿玛当时说起你的时候,我就有这层担忧。咱们家也没什么出息,给不了你什么帮助,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你这以后的路啊,不知道还得多难。”   万柳听到又是佟贵妃在作怪,心里已经波澜不惊。她在这么好的时机,不整出点幺蛾子,简直对不起她。   “额涅不用担心,佟贵妃在我面前讨不了好。家世不家世什么的,在这宫里虽然有用,但也不是绝对有用。明天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多少大厦,一夕之间就倾倒了。”   蔡佳氏想想也是,“在关外时,谁又比谁高贵,不是我阿玛去得早,家道败落人口凋零,也不会输给她佟家。   进了这个后宫,就等于女子嫁了人。不管做姑娘时多矜贵,现在一样都是皇上的嫔妃。说句大不敬的话,皇贵妃又怎样,还不是个好听点的妾。”   万柳虽然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还是被蔡佳氏逗得笑了起来。   她没想到蔡佳氏这般大胆,蔡佳算是满人老姓,她又在关外长大,性情中的彪悍,虽然后来看似收敛了,其实还是刻在了骨子里。   蔡佳氏陪着万柳细细说着话,她总算好过了些,不再度秒如年。   时间一点点过去,万柳的阵痛也愈发厉害,她痛得已经没了力气,疲惫不堪地道:“额涅,还得要多久?”   蔡佳氏将她额头边的湿发拨开,端起秋月送进来的汤饼,温言道:“已经开了五指,接下来就快了。饿了吧,先吃些易克化的面食,不然等会没了力气。”   万柳一点胃口都没有,想着还有漫长的仗要打,她只得打起精神,强吃了小半碗下去,总算好过了一点点。   躺着实在是不舒服,她撑着坐起身,说道:“额涅,我下炕走走,躺得骨头都快酥了。”   蔡佳氏忙搀扶住她,产婆也跟着说道:“主子只要自己能动,下来走动走动也好。”   万柳手撑着腰,蔡佳氏搀扶着她,在屋子里来回挪动。阵痛来临之时,又撑着炕沿喘息一会。   康熙在筵席上就魂不守舍,眼前歌舞升平,臣子们互相敬酒,说着吉祥话,他半点儿都没有听进去。   他差人一遍遍往万寿宫去打听,一直没有等到万柳已经平安生产的消息。   这时,余光瞄见李进忠又悄然走到梁九功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他紧紧捏住手里的酒杯,凑在嘴前,却半滴酒都没有喝进去,心中期待又紧张不安。   梁九功走到康熙身边,低声道:“皇上,万主子已经开了五指,产婆与朱大人都说,万主子现在一切平安。   只承乾宫佟主子偶感风寒,差大旺去了万寿宫请朱太医。大旺心里着急,声音大了些,与万寿宫的门房拌了几句嘴。朱太医听到后,忙着出去了,因着皇上的旨意,朱太医没敢擅自离开。”   康熙心中的期盼落空,怒气一点点升起,他自认待佟家,待佟贵妃一直不薄,她却始不满。   他眼中寒意凛冽,冷冰冰地道:“既然佟氏称病,就让她病了吧。大旺,这等没规矩的狗奴才,你还留着做什么!”   梁九功心中骇然,不敢做声,刚要退下,康熙又抬了抬手,说道:“等等,且先留着他几日,给新出生的小阿哥积点德。”   梁九功应是,忙退下去,招来李进忠低声吩咐了几句。   康熙待筵席一结束,立刻赶去了万寿宫。才一踏进宫门,就听到里面压抑细碎的痛呼声,他心里一紧,大步流星往正屋冲。   蔡佳氏在屋内听到了动静,她心中直叫苦不迭,康熙若是进了产房,被人得知,那就是万柳的大罪。   她顾不得其他,小跑着出去,站在门口挡住了要进产房的康熙,福身请安。   康熙抬了抬手,“下去吧,我进去看看她。”   蔡佳氏面上恭敬,却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直直堵住了康熙:“皇上,主子现正在生产,皇上且稍等片刻,小阿哥就能出来了。”   康熙听到屋里万柳的痛喊越来越大,脸都白了,急着道:“你让开,再拦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万柳痛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听到外面康熙的声音,始作俑者还敢这么嚣张。   她气得把规矩全部抛在了脑后,差点儿没有直接让他滚,尖声道:“不许进来!”   康熙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急急停住脚,扬声道:“好好好,我不进来,你且放心,我就在外面。”   万柳只想破口大骂,产婆听见康熙来了,紧张得额头汗水直冒,不住地道:“主子再用些力气,小阿哥头已经出来了。”   蔡佳氏见康熙不再进来,松了口气又忙奔到万柳身边,拿着帕子,不断给她擦拭额角的汗水,鼓励她道;“妞妞,长痛不如短痛,你再加最后一把劲,已到最后关头,马上就好了。”   万柳不断呼气吸气,咬牙拼劲全力一推,觉着身下像是山石坍塌,洪流随之滚滚而出。   她痛得眼前一白,直直躺倒下去,仿佛看到灵魂从身体上升起,在半空中盘旋。   产婆接住小阿哥,提着他的脚,他哇哇一哭,她忙喜笑颜开道喜:“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是个小阿哥,跟皇上长得一模一样呢。”   奶嬷嬷跟着上前,拿软布擦拭干净婴儿身上的黏液,见他包裹了起来。   屋内道喜声不断,万柳无力躺在炕上,看着产婆手上的孩子,他全身红彤彤带着血,紧紧闭着一条缝般的眼睛,张着嘴哭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青蛙与猴子的结合体。   万柳原本消失的力气,又渐渐回了来。她实在是被刚生下来的孩子丑到了,大哭道:“怎么这么丑!”   蔡佳氏又心疼,又想笑。她生产那么痛都没有哭,却被刚生下来的孩子丑哭了。   “瞎说什么呢,小阿哥哪里难看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就这样,等过几天脸不那么红,长开了就好了。”   康熙听到屋内哇哇的婴儿哭声,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不过他的心才落到一半,听到万柳的哭喊,原本的喜意僵在了脸上,恨不得冲进去掐死她。   万柳的声音悲伤浓烈,毫不掩饰,直朝他扑面而来:“哪里好看,跟皇上长得一模一样,哪里好看了!” 第五十三章   万柳一直怀疑自己生了个红鸡蛋, 该红鸡蛋除了吃之外就是睡,一天醒着的时间顶多一两个小时。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万柳还发现了一点, 他眼睛细长,好似造物主在脸上随便割开了一条细缝。   都已经两天了, 他脸上肌肤的由朱红变成了浅红, 并没有如蔡佳氏安慰她说的那样变白皙, 还是很令人瞩目。   万柳手指轻轻划过他娇嫩的肌肤,他除了嘴唇动了动, 仍然睡得香甜无比,看得万柳又嫉妒又羡慕, 不由得温柔笑骂了他一句:“真是跟小猪猪一样。”   蔡佳氏手上端着药碗,掀帘走进屋,见万柳又一脸愁容, 正不错眼看着躺在悠车里睡着的十二阿哥,气得毫不犹豫揭了她的短。   “你生下来还不是跟十二阿哥一样, 你大哥也是,那时候我与你阿玛都犯愁,怎么还生出了个红孩儿出来。后来你们的肌肤都变得很白, 哪里会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变成了关公。”   万柳才不会承认与红鸡蛋一样, 不过她没有辩驳, 笑着道:“生都生了, 又不能退货, 自己生的孩子,就是哭也要养着。”   蔡佳氏被她逗得噗呲笑出声,“你这口是心非的,表面上看起来嫌弃, 我瞧着你从一睁开眼,就一直盯着十二阿哥看。   你如今这副模样,活脱脱倒像你玛法。嘴上说着不喜欢孙女,只喜欢孙子。可我进宫的那天,他破天荒没有出去与人喝茶遛鸟,特意留下来,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你玛法说,不管宫里宫外,都得好生过日子,要是生个闺女,以后就把她嫁到京城,离咱们家近一些,好方便帮你看着。”   万柳垂下眼帘,心里愁肠百结。只有儿子嫌弃母丑,做母亲的,哪能真正嫌弃儿子。她的丑红鸡蛋,不知道还能不能由她养呢。   在生之前,她趁机跟康熙讨了他的承诺,要是她没了把十二送到娘家去养。   现在她平安活了下来,先前的承诺肯定做不得数。康熙她还有把握能搞定他,可是太皇太后那里,她完全没辙。   宫里的孩子没有养在生母跟前的比比皆是,她的十二被抱走,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万柳一想到十二要被抱出去,她的心就开始揪成一团,针扎般的痛。   所以她一睁开眼,就想着要多看看他,生怕要是被抱给了别人养,她以后再也难见着了。   蔡佳氏不知道万柳心中所想,摸了摸炕桌上的汤碗,说道:“汤已经不烫,都快凉了,你快喝了吧。”   万柳皱眉看着汤,失笑道:“先是喝回奶的药,再喝各种补汤,这肚皮里成天哐当当晃,全部是水。”   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好似怀了几个月的肚子,烦恼地道:“这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瘦下去,还有肚皮上像似橘子里面的橘络纹一样,只要我看到橘子就会想起肚皮,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吃橘子了。”   蔡佳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劝她道:“这女人肚皮就这么大,装了个孩子进去被撑坏了,大多数都这样。额涅肚子也跟你一样,时间久了会淡一些,这是没法子的事,你也不要成天在意这些事情。”   万柳不是为了康熙或者谁,而是纯粹她自己在意。她的观念一直没变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做最好的自己,悦人先悦己。   她暗自了决心,现在她才生了两天,身体力气还没有恢复,还无法锻炼。等出了月子之后,她一定会尽快回到怀孕前的身形。   悠车里的红鸡蛋开始哼哼唧唧,万柳立刻看过去,笑着道:“估摸着又饿了,吵着要吃的呢。”   蔡佳氏忙上前,摸了一把他身下,尿布还干着,轻柔地道:“小阿哥饿了吧,别哭别哭啊,等一下奶嬷嬷马上就给你送吃的来。”   蔡佳氏唤来奶嬷嬷陈氏,将十二抱下去喂奶了,很快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十二身边的奶嬷嬷,宫女太监等,加起来一共几十人,好比一个军队。原本宽敞安静的万寿宫,一下拥挤得像是菜市场。   万柳对这么多人,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她对奶嬷嬷怎么养孩子,却无法不在意。她虽然没有育儿经验,但是她至少懂科学。   比如奶嬷嬷陈氏把十二裹得像是个蚕宝宝,手脚都无法动弹,说是要把腿缠住,不然以后腿会不直,走路会成罗圈腿。   万柳真是无语至极,这都哪跟哪儿呐。罗圈腿是佝偻病,以及长大后的一些行为习惯造成的,可不是因为绑腿。   不管是婴儿还是大人,天天绑着,肌肉长期处于紧张状态,谁也受不了。   她当即让陈氏把十二身上的捆绑解开了,下令以后不许再把他绑得严严实实。   陈氏还有些不解,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大,大家都好好的,偏偏她这个亲生额涅不许这么做。   万柳自从知道奶嬷嬷绑腿之事之后,就再也放心不下。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干脆把悠车放在自己屋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让奶嬷嬷就在外面的暖阁里睡觉,听到十二哭的时候,再去给他喂奶换尿布。   蔡佳氏盯着万柳喝完汤,陈氏也喂好了十二,把他放进悠车里退了出去。两人边守着十二,蔡佳氏细细说起了洗三的事。   万柳听说过洗三,宫里的孩子也洗了无数次的三。不过其他后妃生完孩子,都只请了一些高位的嫔妃,她没有资格参加,只差人送去了小两银子的添盆,无缘亲眼得以一见。   当她听到一长串要请的豆疹娘娘,送子娘娘等各路娘娘,加上各种要备的槐枝艾叶等东西,已经开始头晕眼花。   蔡佳氏见万柳捂着头倒下去,笑道:“自己操持起来才麻烦,幸好宫里都由内务府去准备,钦天监也看好了时辰,你只管安心呆着坐自己的月子。”   不过,万柳又坐起身,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额涅,洗三真要把孩子放到盆里去洗?”   蔡佳氏疑惑地看着她,“不放到盆里洗怎么洗?”   万柳霎时石化。   首先,盆里扔了那么多金银铜钱,水有多脏自不用说。   她看过十二的脐带,现在还留在他的小肚脐眼上呢。要是肚脐不小心沾了脏水,发炎了怎么办,这个时候可没有抗生素。   万柳沉吟了一会,说了自己的担心。蔡佳氏愣住,想起小孩子娇弱不好养,养大一个孩子可不容易,跟着脸色也变了。   “可不是,虽盆里是药汤,可银子金子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手,脏得很。虽说会小心避开肚脐,若是没避开,那可不得了。”   万柳点点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天气这么冷,虽说屋子里有地龙,窗户都关着,屋子里也不通气,人一多,又闷又臭,大人都呆不住。   十二才刚生出来,抱到那么多人面前去,被脱得光光的洗澡,这......,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蔡佳氏紧张地看着她,问道:“这洗三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习俗,可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眼见明天就要洗三了,宫里宫外谁不知道,臣子们都添了礼,你可不能惹出事来。”   万柳沉吟了片刻,安慰蔡佳氏道:“额涅放心,我不会乱来。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多着呢,这么些年来,变来变去的,百里不同俗,可见习俗规矩也在变。   现在洗三弄得越来越复杂,最后倒便宜了产婆。不过便宜就便宜吧,咱也不贪心那点子添盆的银子。洗三就图一个吉利乐呵,意思意思就得了。这件事我也不会出头,得跟皇上说,让他出面。”   她唤来秋月,吩咐道:“你让张富去趟乾清宫,问皇上什么时候得空,请他来一趟万寿宫,我这里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议。”   秋月应声退了出去,蔡佳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   这两天她一直在操心万柳与十二,还有看着洗三的事,心里觉着有件事忽略了,却始终想不起来。   等到秋月走出门,她才恍然大悟,说道:“你刚生下十二阿哥,皇上来看你的时候,好似脸色不大好。估计你说十二阿哥长得难看,他生气了,这两天都没有再来过,这可如何是好?”   万柳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疑惑地道:“我倒没有注意,皇上这两天没有来吗?”   蔡佳氏无语,瞪着她道:“你也该上些心,在你怀孕的时候,皇上可是几乎天天来,没道理你生了十二阿哥之后,反倒连着两天都不来。   再有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皇上哪里长得差了,看上去器宇轩昂,在整个京城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好看,你能点几个比他长得好看的出来?”   万柳掰着手指头,笑眯眯地道:“曹寅,纳兰性德,随便一数就能数出两人来。”   蔡佳氏忙四下看了看,狠狠瞪了万柳一眼,低声道:“纳兰性德大人已经不在了,你拿个死人跟皇上比,仔细着被听了去,你真想不要命了?”   “什么?!”万柳难以置信,失声道:“纳兰性德比皇上还要年轻,前两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骑马拉弓不在话下,身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下就没了?”   蔡佳氏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年五月份没的,听说是生了一场病,最后一病不起没了。纳兰大人书读得好,听说诗也写得好。这读书人就是心思重,前妻卢氏走了后,就一直不大好,后来续娶了瓜尔佳氏,也没见好起来。   直到纳了一个沈氏,脸上的笑才多了点,你大哥还羡慕地说了好几次,可见纳妾的好处,气得你大嫂跟他吵了好几架。”   万柳心里惋惜不已,不许红颜见白头就算了,也不许才子见白头。   蔡佳氏见万柳神色不好,又劝了她几句,站起身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反正宫里的吃食供奉半点都没有少,就随你们去吧,我也不多说你了。   不过等到皇上来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说十二阿哥难看,皇上毕竟是皇上,真激怒了他,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我还得出去看着些,内务府送东西的人来来回回,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   张富来到乾清宫,门前的小太监眼尖,远远就瞧见了他。   小太监一溜烟跑上来,朝他飞快打了个千,笑得牙不见眼:“富爷,你可是稀客啊,富爷这是来要找谁,小的去给你寻来。”   张富笑着从兜里掏出个小银锭子扔过去,小太监手脚麻利接住了。张富说道:“主子差我来寻李爷爷,主子有要事要寻皇上,劳驾李爷爷递个消息上去。”   小太监从没有见过万寿宫的人找上门,他忙道:“可真不赶巧,今个儿皇上奉着太后娘娘一起去看冰嬉了,李爷爷与梁爷爷都随了去。不过万主子的事,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半点儿都耽搁不得,我这就进去把消息递上去,富爷你尽管放心。”   张富对小太监躬身抱拳,笑着道:“那可得辛苦你了,我怕主子等不及,先回去回话,再等着你的消息。”   小太监忙应下,然后飞转身跑进去递了消息。   北海湖面上,八旗兵在在上面激烈争夺,喊声震天。康熙陪着仁宪皇太后,坐在庆霄楼里,一边吃茶一边看着湖面上的热闹。   梁九功听了李进忠一提到万寿宫,耳朵马上竖了起来,待他一说完,轻轻点了点头,走到了康熙身边,俯身低低地道:“皇上,万主子递了消息来,说是有顶顶重要的事,想要与皇上商议。”   康熙手上捧着茶碗,一时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是万柳找他。   她生十二那天,不是看在她刚生下孩子,身子还虚弱的情面上,他真的会好好惩治她,居然胆子大到敢胡言乱语他难看。   最后他的心情实在不大好,只看了看十二,见她实在疲倦,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忍着一身的寒气与一肚皮的怨气,他回到宫里,盯着西洋镜里的自己看了许久。   镜子里面的人,天庭饱满,双眼有神,端方稳重贵不可言,神色不怒而威,怎么看都是俊朗美男子,她居然眼瞎嫌弃自己!   这两天他也忙,一生气之下,干脆没再去万寿宫。   她可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今天居然找到了这里来,莫非她自己知错了?   既然她知错,这次一定得趁机好好治治她的狗脾气,看她以后再敢打胡乱说。   康熙垂下眼帘,吃了口茶后才放下茶碗,斜着梁九功冷冷地道:“没见着我正忙着,哪有功夫与一个妇道人家商议,真是不知所谓!”   梁九功诧异至极,自从十二阿哥出生之后,康熙对于十二阿哥的事非常上心,每天都会亲自过问。   十二阿哥洗三,康熙也盯着内务府去操办,让他们半点不得敷衍了事。   明明他开始提到万寿宫的时候,康熙还喜不自禁,怎么突然一下就变了脸?   梁九功掀起眼皮,飞快打量了康熙一眼,然后忙躬身退到一旁,更谨慎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康熙坐在椅子上,觉着身下的垫子太薄,有些硬,坐着不舒服。他挪动了下身子,又换了个姿势,总算坐得安稳了些。   眼前湖面上仍然热闹不已,八旗兵分成两伍,在冰面上互相追逐,抢着上面的皮球。康熙认真看了会,脑子又不由自主想到了万寿宫。   这么冷的天气,若是十二阿哥有事,她找上了门来,自己却避而不见......   康熙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十二吃得好睡得好,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亲自问过。   若是她生产后,身子哪里不舒服,找不到太医……   不会,康熙又很快否定了,她身子还算好,生完没多久就已经下床走动,刚生产完时,讲他坏话都已经中气之足。   她脾气坏,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气认错,要是自己没有理会,说不定以后她都拉不下脸面来道歉,只能独自伤心垂泪。   她才生完孩子,坐月子哭了,以后伤了眼睛可不好.....   康熙咳了咳,再也集中不起精神看冰嬉,蓦地站起身,走到皇太后跟前说了几句,然后急匆匆往外走去。   梁九功见到康熙身子一动,立刻松了口气,忙不迭跟在身后回了宫。   他见康熙直接回了乾清宫,又有些傻眼,难道自己猜错了,康熙真有其他重要之事?   康熙大步流星,直接回到了后面寝殿,吩咐道:“更衣。”   梁九功忙招呼着人,捧着常袍前来伺候康熙更衣。康熙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转身走进了净房:“打水来,我先要洗漱。唔,去把太医院做的香脂拿些来。”   梁九功彻底有些懵,康熙在冬天时,也只随意抹些放手脸皲裂的药膏,嫌弃香脂太香,从来不用这些东西。   他太过讶然,怔楞了好一阵,见康熙眼睛斜来,才悚然惊醒,忙退下去吩咐李进忠去拿香脂。   康熙洗漱完,抹好了香脂出来,连着换了好几身衣衫都觉着不满意,挑了半天,最终才挑了一套绣暗龙纹雪青常袍换上。   更好衣,梁九功手里拿着玉佩,跪着往他腰带上系。他低头看了看,万柳以前笑嘻嘻说出来的话,又在他耳边回荡。   “这腰带上玉佩一挂,简直就跟名帖写在脸上一样,生怕不知道别人知道他有钱有身份。”   “奴才喜欢珍珠呀,珍珠冠子戴在头上,就跟蚌壳在头上安了家,可有趣好看了。”   康熙让梁九功拿下了玉佩,手上拿起荷包垫了垫,他们闲着时说笑的话,又不期然冒了出来。   “荷包挂在腰间,走动的时候晃来晃去,皇上知道荷包在说什么吗?”   “荷包还能讲话,你少胡说啊。”   “荷包怎么不能讲话了,荷包在说,我里面有钱,快来偷我呀!”   她偷懒不装扮,嘴里的说辞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看到她描眉抹粉,她又另有一套说辞:“淡妆浓抹总相宜。”   康熙耳边嗡嗡地巷,默默放下荷包,深深吐了口气。一定不能再多想,她那张嘴说过的话,好似没什么好话,一定不能被她影响。   最后康熙穿上端罩,什么配饰都没戴,直接去了万寿宫。   万柳坐在塌上,正在逗难得醒来的十二,虽然他呆呆的,现在也看不见她,听不懂她说话,她还是莫名地母爱泛滥。   她手上拿着朵米粒大的珍珠做成的头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逗得很起劲。   听到请安声,万柳回过头,起身福了福,笑靥如花看着他:“皇上来了,你快来看,十二真的好可爱,能听得懂我说话了呢。”   康熙本来绷着的脸,瞬时破了功,失声笑了起来;“他才生下来两天,哪能听得懂你说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走过去坐在了万柳身边,探着头一并随她去看十二。   万柳顿住,鼻子抽动,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皱眉道:“哎哟,这打哪里来这么重的桂花香味,卖桂花香膏的老板被抢了吗?”   康熙:“......” 第五十四章   康熙怒冲冲去净房, 将手脸连着洗了好几遍,仔细闻了又闻,觉着没有桂花香气之后, 再走了出来。   他气得不行,这个女人喜欢金子这种阿堵物, 俗不可耐, 还有脸嫌弃他的桂花香味。   “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商议吗, 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快说, 我还忙着呢。”   万柳见康熙一阵风去,又一阵风吹了回来, 那阵刺鼻的香味淡了许多。   她见他脸色臭得不行,已满脸的不耐烦,想笑又忙忍住了, 跟他说起了十二洗三之事。   她先说了自己的担忧,看着康熙难得认真地道:“奴才觉着吧, 这不好的习俗也得改,就拿子承父志这一点来说吧,对皇上来说就不合适了。继承皇上的大志, 那是太子该做的事, 十二就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就好。   奴才始终觉着, 才出生三天的孩子, 不管天冷天热, 抱出去在搅和了金银的脏水里洗一通,怎么看怎么都不应该。   皇上,奴才有个建议,不如就让长者从盆里蘸些水, 在十二身上点一下,图个吉利意思就行了,皇上觉着这样可好?”   康熙没想到万柳是说这件事,他还以为她是知错道歉呢。   他心中说不出的恼怒,又着实对她所说的事情上心。他看着悠车里又睡着了,脸颊红嘟嘟的十二,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洗三的事早已安排好,皇玛嬷上了年岁不方便走动,太后作为长者替十二洗身,现在突然要改,总得有个由头,不能说改就改。你可能拿出什么实据,证实洗三对刚生出来的孩子不好?”   万柳早就深思过,当即回道:“奴才手上拿不出来实据,不过皇上可以去问问太医院,或者民间的大夫。有多少婴儿洗过三之后,肚脐上的脐带后来开始发红溃烂。   这跟人身上有伤口是一样的道理,孩子刚生出来,远比大人要来得脆弱,更要万般小心,免得过了病气。   大人有点头疼发热,还可以自己说出来,小孩子又不会说话,等到真发出来,就为时已晚。”   康熙越听神情越凝重,他唤来梁九功,吩咐了他去太医院,让太医院整理婴儿肚脐溃烂的脉案。   “必须要快,今天我就得看到。整理好之后,让朱纯嘏他们来见我。”   梁九功领命退了出去,康熙对万柳道:“你这件事提得好,不好的习惯是该改掉。不过你脑子虽然还算灵活,但你的眼睛却是瞎的,我哪里不好看了,连着十二也被你一并嫌弃?”   万柳解决了十二洗三的事,本来松了口气。听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委屈愤怒冲天,想到他身上的香,实在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痛了,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康熙被她笑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听她喊痛,忍气一把拉起她,手抚上她的肚皮,咬牙切齿地道:“该!你还敢笑,不但眼瞎还蠢,知道痛还笑成这副德行!”   万柳见他脸都黑成了锅底,忙极力制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是是是,皇上好看得很,都是奴才眼瞎。”   她拿起先前逗十二的头花,递到康熙面前:“喏,这个奴才送给皇上,就当作奴才提前给皇上送上生辰贺礼。古时男子抹粉戴花比比皆是,皇上戴上去,保管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绝对是大清第一美君主!”   康熙瞪着她,气得头顶冒烟,伸手拧住她的脸颊:“我干脆撕了你的这张嘴,尖牙利齿,半句好话都说不出来,留着也没有用。”   万柳抓住他的手,偏头挣脱开,笑得眉眼弯弯,情真意切地道:“皇上是九五之尊,就仅凭这一点,就自动比寻常人美几分。   皇上可是天子,这世上有几人敢直视天颜,所以皇上根本无需关心自己的长相,大家都看不见呢。奴才是生孩子时太痛,脑子一时糊涂,说的话做不得数,皇上别放在心上啊。”   康熙现在对她说的话持怀疑态度,尤其是看着那朵珍珠头花,就更难相信她了。   他斜着她,冷哼一声:“骗子,不要以为我会相信你。”   万柳神情无辜,双手一摊,说道:“皇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皇上要这样想,奴才也没有办法。”   康熙本来气消了,给她这句话又激起了怒气,他正要开骂,瞄见悠车里的十二,嘴巴动了动,哼唧了几声。   康熙怕吵到他,又怏怏把话收了回去。万柳顾不得他,看了一眼西洋钟,伸手一摸,手上濡湿,忙叫了人进来给十二换尿布。   蔡佳氏与奶嬷嬷一起走进屋,给康熙请安之后,走到悠车边。   奶嬷嬷抱起十二,蔡佳氏则拿着细棉布,打湿之后拧干,轻轻将十二的小屁屁擦干净,再包上细棉尿布,把他放回了悠车里,福了福身后退了出去。   康熙好奇地问道:“十二肚脐上包着的棉布不用换吗?”   万柳说道:“早上刚换过,棉布都用开水煮过,再在屋内晾干,上面也不脏,只要没被他尿湿,就不用换得那么勤。”   康熙愣了下,问道:“用开水煮,是不是为了把上面看不见的脏东西杀死?”   万柳笑着答道:“也算是吧,奴才反正想不到太多别的法子,就病急乱投医了。”   康熙唔了声,打量了十二片刻,惊叹道:“他的脸红得跟那关公似的,这样看去,好似真不那么好看。”   万柳的红鸡蛋,当然只有她能嫌弃,她当即拉下了脸,噼里啪啦地道:“脸红有什么不好,总比黑好看。再说奴才不是吹嘘自己,奴才长什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十二长得不好看,这得怪谁?”   康熙噎住,她这臭脾气,她自己不是也在说十二难看,她能说,他就不能说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如果十二长得好看,就是随了她。长得不好看,就是随了自己。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康熙快被万柳气笑了,瞪着她正要训斥,见她疲惫地靠在塌上,才想起她刚生过孩子,还在坐月子呢。   他顿时顾不得其它,心疼地道:“罢了罢了,我不说了,你快歇一会吧。别人生产后,都至少得躺上一个月才下床。   倒是你,生了就开始走动,还有力气来气我。不过你在屋里走走也就算了,不许走到外面去啊,见了风可不好。”   万柳也懒得理会他,说道:“皇上你先去忙吧,十二洗三的事定了下来,差人来跟奴才说一声就行。”   康熙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好,你先歇着,好好坐月子,别操心太多,十二的事有我呢。”   等到康熙离开之后,蔡佳氏忙走了进来,见万柳神色寻常,一时有些拿不准,开口问道:“皇上那边可有说好?”   万柳笑了笑,说道:“额涅你放心吧,十二也是皇上的儿子,肯定容不得他有半点儿闪失,他会想去法子的。”   蔡佳氏一想也是,顿时松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拿着十二的里衣,里里外外仔细翻看之后,又揉得软软的,叠起来放到一旁。   她笑着感叹:“这穷人巴不得穿绫罗绸缎,你却给十二穿细棉,穷人家的见了,还不得说你一句有福也不会享受。”   万柳抿嘴笑,说道:“细棉吸水,贴身上穿着比绸缎舒适。好的松江府棉也难找,内务府库房里的,我都让皇上给了十二,只怕有些人又得眼红,说一些怪话了。”   蔡佳氏停下手,神色担忧看着她:“就穿点棉衫,也有人眼红,这真是,唉。”   可不仅仅是细棉,万柳知道这次若是十二洗三的事一传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会私下说闲话。   在外人眼里,她在康熙面前最得宠,以前只有她自己,份位也不高,宠了也就宠了。   如今她生了儿子,情形就自然不同。她怎么想不重要,端得是那些有七窍玲珑心之人会怎么想,想了之后又会怎么做。   万柳也没有那么高尚,她又不是什么圣人,要说毫无野心,身在权力中心,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十二以后长大了,光有野心也不行,他若有那个本事,她也愿意帮着他去争一争。   但她绝对不会盲目,治理一个国家有多难,她身在现在的位置上,只窥得一二,就知道康熙为什么皱纹越来越多了。   站在旁边指指点点瞎评论谁都会,可大都是事后诸葛亮,等自己遇到了,真的是眼前一黑,啥高明想法,一下就没了影。   要是皇帝没本事,吃苦受罪的,可是天下的老百姓,这么大的罪孽,她背负不起。   蔡佳氏在她这里,难免会听到些流言蜚语,为了让她心里有个底,万柳掰碎了,仔仔细细讲给了她听。   “患寡而患不均,都是后宫的嫔妃,别说点细棉布,就是少根针都得有人急赤白脸。有些人不说,不代表她心里不那么想,只有时候不敢说而已。   额涅也看到了,我每天就困在在这么大点子的地方,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是有了孩子,伺候的人一大堆,也没操什么心。   吃穿有定例,什么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早也安排好。闲得都快数空中的飞尘了,不瞎琢磨这些,那还琢磨啥?   还有呐,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贪官污吏会被杀头,官员贪腐的还少了?   额涅,你听到那些子闲话,不要往心里去,随便别人去说吧,咱只管得实际的好处。十二能有松软的细棉穿,能吃得好睡得好,平平安安的就行。”   蔡佳氏叹了口气,说道:“额涅醒得,这么多人吃一大锅饭,没有口角是非才是怪事。我听到了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皇上护着你,就翻不了天。   你也累了,先歇一阵子吧,我再出去看着些,人多眼杂,不能让他们吵到了你。”   万柳见蔡佳氏通透,也没有再多说。康熙能把后宫嫔妃挡回去,可挡不住太皇太后。   不过万柳也不太担心,说句凉薄难听的话,太皇太后老了,身体也不好,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   康熙回到乾清宫后不久,朱纯嘏就带着太医院的脉案来了。   他神色凝重,仔仔细细禀报了婴儿洗三之后,肚脐化脓的病案,末了躬身抱拳,郑重地道:“臣等与一众同仁商议之后,皆认为婴儿刚刚诞下,身子还太虚,清洗时得慎重至极,否则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康熙神情一凛,眼神再从脉案上扫过,深思起来。   自从推行种牛痘,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的阻力。尤其在江南,朱三太子一系盘踞在此,经常散播流言蜚语,让无知百姓认为种牛痘,是他要把人当成牛马畜生,让他们子孙后代都出不了头。   康熙思考再三之后,说道:“这件事先不急着到处推行,世间多有愚昧之人,千百年来的习俗,一下大改,只怕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事情还没开始,就得先夭折掉。明天就先从十二开始,再到京城读书书明理的人家,一点点慢慢改变。”   朱纯嘏听到康熙会从十二阿哥开始,身先士卒,他心道只怕又是万寿宫那位的主意。他心中对万柳的佩服更甚,连声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康熙翻看了脉案片刻,然后吩咐梁九功拿起脉案,起身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正准备用午饭,见到康熙前来,忙吩咐苏茉儿去厨房添了康熙爱吃的菜,招呼他在身边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陪仁宪去北海看冰嬉了吗?”   康熙笑着说道:“宫里恰有些事,我就先回来了。我先陪皇玛嬷吃午饭,等吃完我再仔细说给皇玛嬷听。”   太皇太后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康熙,说道:“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仁宪好不容易出一次宫,你都没有功夫陪着她?”   康熙忙请罪,“都是我不好,等十二洗三之后,我再亲陪皇额涅出去看一次。”   太皇太后没再多说,转而问道:“十二可还好?我这身子不好,他生下来后,也没能去看看他。”   康熙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笑着说道:“十二能吃能睡,一切都好着呢,皇玛嬷无需担心。”   太皇太后点点头,“十二好就好,昨日我还听有人抱怨,说是内务府的细棉,一匹都没了,全部被你下令拿去送到了万寿宫。   十二是你的儿子,可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十一老十都还小,以后也给他们留一些,省得人说你这个汗阿玛偏心。”   康熙脸色变了变,不过是几匹布,这些人也眼红,在背后说三道四。   “老十十一那边,他们一直都用的绸布,十二不过是用了棉布,倒让人说起了嘴。这等长舌心胸狭窄之人,我定会查个一清二楚,严惩不贷。”   太皇太后也不动怒,仍旧温和地道:“都快过年了,总得图个喜气,别动不动就打啊杀的。先用饭吧,天气冷,一会子饭菜都凉了。”   康熙只得按下怒气,陪着太皇太后用了午饭。吃了碗茶消了食,唤梁九功拿来脉案,仔细讲给太皇太后听。   “我只想起早夭的儿女们,心惨痛不能言。这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也不忍看到他们不好。不如就从十二开始做起,如果能因此多挽救几条人命,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太皇太后沉吟之后,然后看着康熙,和蔼地道:“你能以身作则,从十二开始做起,也是好事,别人见你的亲儿子都这么做,也能堵上一些说闲话的嘴。   十二洗三是了不得的大事,你被万氏叫回宫,倒也是你爱子心切,留下仁宪,她也不会怪罪于你。”   康熙听太皇太后提及万柳,心微微一沉,果真听到她继续道:“唉,我以前就觉着对不起的仁宪,对不起孟古青,对不起悼妃,早逝的慧妃,对不起太多太多从科尔沁来到紫禁城的娘家姑娘。   我也没有几年可以活,人老了就未免想得多了些,想赎轻一些罪孽,已经没了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如趁着我还活着,帮着些还活着受苦的人。   咸福宫的那个丫头,性情孤僻,一直关在宫里,连宫门都不想踏出一步。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她从没有多要多求过什么,我也没有让你去多宠着她。   这宫里虽有娘家亲人,也帮不了她什么,我实在不忍见到她孤零零一人。科尔沁人也为大清做了好些事,咱们不能太不讲良心,十二就抱到咸福宫去养吧,给她点子盼头念想,死了我也能安心些。”   康熙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莫名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他虽然笼络蒙古,却也防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壮大,太皇太后也深深明白,她也没有偏向娘家。   如今沙俄又重新跑回了雅克萨,他还得笼络蒙古各部落,防止边关乱起来。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若是其他儿子,他捏着鼻子也就答应了。   不过太皇太后要的是十二,他亲眼见到万柳有多辛苦才生了他,他怎么对她开得了口?   康熙语气凝涩,勉强笑了笑道:“皇玛嬷,十二还小,还没有出月子呢。”   太皇太后神色平静,温和地道:“也是,万氏还在坐月子,这时候跟她说,倒让她睡不安稳,月子里落下病,可不是小事。   就像我现在这样,好多病根,都是月子没有坐好,当年吃的苦......,唉,过去的,就不再提了。   算了,等万氏出了月子再跟她说吧,也不要等太久,这一旦相处久了,分开时更舍不得,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康熙垂下头,无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起眼,直直看着太皇太后,说道:“皇玛嬷,十二还是算了吧,等到乌雅氏生产之后,她的孩子抱到咸福宫去养,反正都是要个人陪她,谁陪不是陪。”   太皇太后的脸也沉了下来,眼神锐利至极,盯着他道:“十二为什么能算了,其他的阿哥们,照样自小被抱了出去。   我也知道,五指有长有短,人安能事事公道,可你也不能偏心得太过。   除了太子,自小一直长在你身边,你看重他,别人也没话说。如今看你这幅模样,莫非是你要再立一个太子!”   康熙神色大变,看着太皇太后苍老的脸,她鬓边的白发,将到嘴边的话又忍了回去,哀哀地道:“皇玛嬷,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万氏生了儿子,我也没有给她提份位,她更没有非分之想。   我承认万氏在我心中不一样,可也就如此。我更不是昏君,拿江山社稷当作儿戏。   自从八岁登基,二十几年我来,我如履薄冰,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江山毁在我手上。前朝大事一件接一件,我亦从未停下来过,如老黄牛般辛苦。   皇玛嬷,我也是人呐,也盼着能能歇一歇,能松快松快,喘上几口气。就万寿宫这么点地方,皇玛嬷也不给我留下,非得全部夺去不可吗?”   太皇太后定定看着康熙,脸色由苍白变得青紫,她蓦地弓下腰,捂着胸口,连气都快喘不过来。   康熙脑子轰地一声,惊慌失措搀扶着她,大吼道:“传太医!”   苏茉儿很快冲了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形,又转身跑了出去,急着吩咐人去请太医。   太皇太后大口大口喘息片刻,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轻轻推开康熙的手,无力地靠在软垫上。   她神色黯淡,虚弱不堪地道:“我成全你,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你想怎样就怎么样,这些这是我的命,我不怪你。   我想闭关好好吃斋念佛,谁都不想见,你也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第五十五章   十二的洗三举办得热热闹闹, 由皇太后做长者,只用盆里的药水,在他小额头上轻轻点, 便算完成了清洗仪式。   来添盆观礼的人霎时哗然,在底下交头接耳, 暗中窃窃私语。   因碍着康熙也在, 没人敢大声表达质疑, 等到洗完三之后告退出去,才互相拉着说了起来。   “今儿个真奇怪,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洗三,哪有这么敷衍了事的。照理说也不应该啊, 万寿宫那位,可是答应住进了主殿。”   “你还不知道吧,我亲家在太医院, 说是刚生下来的婴儿,肚脐还没有长好, 进了水可就了不得。我想想也是,别说肚脐了,这么冷的天, 大人洗澡都受不住, 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   “我倒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老祖宗千百年来的习俗也能有错。哎哟, 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我闺女生了个儿子,正好后天也要洗三了。”   “十二阿哥可是皇上的亲儿子,他能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好?皇上都这么做, 你也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   对于外面的热闹议论,万柳因为坐月子,呆在卧房不用出去,全部听不见。   她正好乐得清闲,洗三结束之后,十二从头到尾都没有哭。他包在襁褓中,被陈氏抱进屋时,还难得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嘴巴蠕动来蠕动去。   万柳看得心都化了,轻轻点了点他的红脸蛋,笑着道:“真是个小人来疯,见到人多了就不睡觉啦?”   陈氏给他重新换了尿布,将他放进了悠车里,才放进去,他小嘴动了几下,然后又睡了过去。万柳对他秒睡的能力,真是又羡慕又佩服。   这时素兰领着太医院的太医,顺道来给万柳与十二请平安脉。   来的太医还是朱纯嘏与黄运,诊脉之后,两人的判定一致,都说万柳与十二身体平安无碍。   其中朱纯嘏多说了几句:“佟主子在万主子生产那日深夜,就偶感风寒高热不退,郭主子也在昨日病倒。寒冬时节,病邪愈发厉害,万主子身子底子虽好,还是须得主意防范。”   万柳微楞,然后颔首道:“多谢,我会注意的,有劳你们了。”   朱纯嘏与黄运出去之后,蔡佳氏在看着下人收拾走不开。万柳让素兰去叫来一并忙着的秋月,支开素兰之后,小声问道:“秋月,今天洗三,佟贵妃与宜妃来了没有?”   秋月忙回道:“佟主子在主子生产的那天就病倒了,我听张富说,她病得很是厉害,不像以前那般只是谎称头疼。   主子可还记得大旺,他在佟主子宫里当差,就是他来要叫走朱太医。张富说,大旺被梁谙达揪了个错处,送去内务府,最后内务府把他罚去了官房。   郭主子也没来,听说是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十二阿哥。连十一阿哥都暂时抱到了大郭主子屋子里看着,皇上还赏了几匹上好的绸缎给大郭主子,说是拿去给十一阿哥做尿布。”   万柳心下了然,看来佟贵妃在她生产那晚前来生事,这次没有逃过去,真的被生了病。   官房是清刷存放马桶的地方,梁九功抓了大旺的错处,那就是得了康熙的命令。   他这次居然没有对表妹手下留情,万柳诧异的同时,乐得几乎没有敲锣打鼓庆祝一翻。   这几天她被十二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忘了生产时佟贵妃的作妖。   还有什么比突然听到死对头倒霉更开心的事,若不是她还不能出门,都恨不得亲自上承乾宫去探病,顺道再气气佟贵妃。   至于宜妃,秋月一说绸缎的事,万柳就明白了,细棉的事还真引起了别人的不满。   宜妃性子本来就要强,见到万柳有,她的十一阿哥没有,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不过万柳对宜妃没什么想法,与佟贵妃相比,宜妃光明磊落多了。什么事都当面来,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康熙平时对宜妃也颇多宠爱,这次估计她撞到了枪口上。康熙这一手做得真是,万柳只能拍案叫绝。   宜妃姐妹关系可不大好,把十一阿哥抱到她姐姐跟前去照看,这比直接打宜妃的脸还令她难受。   蔡佳氏忙完走进屋,万柳见她神情疲惫,忙说道:“额涅快过来坐。”   “哎,我这就来。”虽然蔡佳氏答应得快,还是先走到悠车边,怜爱无比看了十二好一阵,才坐在了万柳身边。   万柳倒了茶递给蔡佳氏,说道:“由秋月她们去做就好,你上了年纪,就不要多操心了。”   蔡佳氏接过茶碗,眼神嗖一下扫向了万柳,神情愠怒,“我还年轻着呢,眼清目明,头上连跟白头发都没有,走出去谁不猜我才三十出头!”   万柳被喷得缩着脖子,讪笑道:“是是是,我们一起走出去,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是姐妹。”   蔡佳氏瞪着她,噗呲笑出了声:“臭丫头就知道打胡乱说。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事,在家里可都是你阿玛在操心。   唉,没办法,谁叫你是我生的,我哪放得开手什么都不管。秋月他们做事虽然细致,毕竟没有生过孩子,许多事还不懂。来的人这么多,总得看着他们收拾干净了,别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   万柳立刻很狗腿地拍蔡佳氏马屁:“额涅最最厉害,最最好了,阿玛知道之后,不知道得多羡慕我。”   蔡佳氏笑骂了一句,吃了口茶之后,长叹道:“忙活了几天,总算结束了。以前我以为宫里洗三,与宫外不一样呢,原来也差不多,就是来的人更尊贵些。托十二阿哥的福,我总算见到了太后娘娘,其他宫里的主子。”   她打量着万柳,越看越满意,赞道:“还是我的闺女看起来好看,不是我自夸,我闺女这通身的气度,就是别人不能比。”   万柳笑个不停,点头道:“额涅说得是,我肯定能当选紫禁城第一美。”   蔡佳氏又被她逗笑了,凑过去低声说道:“我可不是胡乱夸你,开始进宫的时候,见着皇上还紧张得不行,后来见皇上随和,渐渐地也就觉着普通寻常了。   皇太后,顶顶尊贵的人,也笑眯眯的,跟普通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和善得很,还拉着我问了几句家常。   还有呐,贵妃德妃她们几个贵主子也来了,说是贵吧,也就与咱们常人一样,没多一只鼻子眼睛,只穿着装扮贵气些。   这眉眼啊,端正是端正,就是太端正了。用你玛法的话说,看似都一样的鸟儿,有些叫得啾啾啾跟唱曲一样,有些就知道喳喳叫,没趣得紧。人是活的,可不是说有了命就是活。   她手指点了点脑袋:”还得这里活。”又点了点眼角:“这里也得活。”   万柳没想到蔡佳氏有如此高见,忍笑一本正经地道:“额涅说得是,我一定努力做只会啾啾啾叫的鸟儿。”   蔡佳氏听万柳怪声怪气学鸟儿啾啾啾叫,抬起手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嗔怪地道:“你少作怪。额涅以前还替你担心,怕皇上的宠爱不长久,你会在宫里受欺负。   这次见到了其他人,总算松了口气。你只要以后就这般模样,就算宫里再进新人,你也不会失宠。   这人心都是一样的,谁不喜欢有趣又活泛的。这活泛不是说要蹦得高,只要戳到了人的心窝里,不管好坏,保管让人忘不了。”   万柳瞪圆了双眼,举起大拇指,惊呼道:“高,额涅就是高。额涅,你是不是也这样对阿玛,才让阿玛对你死心塌地,一生只有你一人?”   蔡佳氏举起手,想要揍万柳,最后舍不得又放下了,斜了她一眼站起身,说道:“懒得跟你废话,我去把你收到的赏赐添盆拿进来。”   万柳眼睛一亮,搓着手手坐在榻上,等待最最激动开心的时刻。   等到蔡佳氏与秋月捧着匣子与礼单进来,她双眼星星乱闪,踢掉鞋子,飞快挪到塌几里面去,拍了拍塌几,摩拳擦掌说道:“放这里来,我要好好数数。”   蔡佳氏嫌弃地别开了头,将匣子放在她面前,拉着秋月道:“咱们出去,别耽误了她数银子。”   秋月抿嘴笑,跟在蔡佳氏身后走出去,留下万柳一人盘腿坐在榻上。   她也不怕麻烦,将匣子里的金银元宝全部拿出来,对着礼单逐一核对。   赏赐贺礼大多都是金银八宝如意,很是深得万柳的欢心。她笑得牙不眼见,拿起一个元宝着迷地看了又看,然后依依不舍放到匣子里,一层层垒起来。   数着数着,万柳拉下了脸,瞪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十二,真是人比人得气死人。   屁大点的人,不仅伺候的人比她这个老娘要多,财产居然也比她要多!   不过,万柳暗搓搓嘿嘿笑,这些她就先替他保管起来。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除了洗三,还有满月,往后还有半周岁,一周岁抓周。   他所得的贺礼,他的月例,都是她的她的她的……   统统都是她的!   开心完之后,万柳又替十二犯愁。   等他长大后,不算其他宗室亲朋,就他那堆兄弟,加上亲侄儿侄女,乌泱泱一大堆人。光这人情往来的支出,他都得哭着跪下求老天下银子。   万柳啧啧摇头,康熙只管着生,真的是半点都不替儿女考虑。怪不得她以前曾看到过,官员在户部借了许多银子,最后雍正去到处讨债。   人情虽说是有来有往,下属对上峰则不一样,下属只有挖空心思多给上峰送礼,上峰的上面还有上峰,最最大的上峰,则是康熙。   这些年宫里加上夭折的,一共生了几十个孩子,基本上早夭的,也都熬过了满月。   别的不算,光是洗三这一块,那些臣子宗亲,没有其他不可见光的收益,就算去把裤子当了,光着屁股也送不起礼。   康熙进屋,就见万柳拿着个金元宝笑得眉眼弯弯,珍重无比放进匣子之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又挑了个金元宝放进去。   他看得想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她数钱。见她数了几个之后,脸上又愁云惨淡,然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康熙愣了下,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万柳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她不过就是数钱数得开心纠结了点。不过这些就无需让他知道了,省得他又得说她俗气。   她起身胡乱福了福,头也不抬说道:“奴才没怎么呀,正在清点银子呢。”   她手上不停,把元宝全部放到了几个匣子里,试着抱了抱,很沉。   万柳差点儿没流下幸福的泪水。   康熙实在看不过眼,说道:“先放着吧,又没人跟你抢,瞧你那小气劲。”   这句话就冤枉万柳了,她当即反驳道:“这些银子都是奴才给十二存的,等到他以后长大开府了再给他。”   康熙在她身边坐下,取笑她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开始替他打算,这个额涅当得还算称职。”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他这不是废话嘛,只要脑子正常,谁当了母亲之后,不会替孩子打算。   她将礼单合起来,转头看过去,一时怔住了。   康熙今天的气色特别差,就算没有黑脸,现在脸上也自然透着一团黑气。而且眼底周围是掩饰不住的青色,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变成了熊猫。   她以前见到的康熙,一直是精力过剩,还从没有见他这般颓废过。不是这个时代所限制,她都几乎要以为,他准备改走哥特路线了。   外面又起战事了?郑克塽反悔,台湾重新被抢了回去?吴三桂其实没死,又冒出来要与康熙干仗?   万柳一瞬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将礼单塞到屁股底下,把装着金银的匣子挪到身后,又离得他远了些,这才问道:“皇上,你可是病了?”   康熙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斜倚在软垫上,闷声道:“我没有生病,只睡得不大好,你无需担心。”   万柳听他没有生病,暗自松了口气,觉着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她蹭着塌几,蹭到离他正常些的距离,眨巴着眼睛,嘴里是说不出的关切:“皇上可是累了,要不要先回去歇息一阵子?”   康熙抬手蒙住脸,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用,睡也睡不踏实。”   不对,万柳脑子转得飞快,要是外面起了战事,康熙肯定没有功夫到她这里唉声叹气,一定忙着在前朝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莫非,万柳失声高呼:“难道是佟姐姐病死了?”   康熙顿住,哭笑不得看着她道:“瞎说什么呢,佟氏还好好的。”   不是佟贵妃,万柳好失望,继续拔高声音道:“那是郭姐姐病死了?”   康熙无语望着头顶的藻井,算了,再让她猜下去,他后宫的女人都得被猜死一遍。   他沉吟片刻之后,坐起身看着她,脸上慢慢浮现出隐隐的痛楚,难过地道:“皇玛嬷说,要把十二抱到咸福宫去养。我没有答应,十二是你的儿子,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皇玛嬷气得病倒了,对我失望透顶,说不想再见到我。”   终于来了。   万柳其实这段时间也想过十二的问题,只是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她不会先庸人自扰。   现在听到康熙这么说,像是另一只鞋子落了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得坦然直面这个问题。   康熙眼尾渐渐泛红,轻声道:“我自小父母双亡,是皇玛嬷一手把我拉扯大。在我患天花的时候,也是皇玛嬷一直关心着我,从没有想过放弃给我治病。若不是她,我不会活到现在,登上大位。”   万柳看着康熙毫不掩饰的伤心,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他能为了她与太皇太后抗争,她还是有一丢丢的高兴与感动。   万柳不知道别人,至少她是典型的双标。康熙为她这么做,她肯定举双手双脚赞成。谁还不想当个人人都爱的玛丽苏,看到别人为你天王凉破日天日地,绝对比捡钱还要爽。   但站在另一种角度,要是十二以后为了女人与她顶着干,她肯定会拿着刀追着他砍。   老子忍着身材变形,会阴被撕裂的痛把你生下来,再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把你拉扯扯大,就是让你来与我作对的?   所以万柳也不怪太皇太后,虽然她错怪了自己,可谁还没有个心魔,过不去的坎。   要是老太太真被气死了,康熙以后肯定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她。   谁能争得过死人?   万柳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她主动握住了康熙的手,情真意切地道:“皇上为奴才这么做,奴才真的很感激皇上。其实奴才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太皇太后以前待奴才很好,还让苏嬷嬷教奴才学蒙语。   她们是后宫里,对奴才最好的人,奴才一直铭记在心,感念着她们的好,想着要怎么报答她们的恩情。   奴才怀孕之后,本来想过以后将十二送到慈宁宫养着,能陪陪太皇太后。后来奴才转念一想,太皇太后喜欢清净,身子也不大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嬷嬷自小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太皇太后百年之后,剩下了苏嬷嬷一人,她不知道该有多寂寞与难过。苏嬷嬷是奴才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奴才愿意一辈子侍奉她,伴她左右。   现在苏嬷嬷要伺候太皇太后,分不出功夫来。以后苏嬷嬷若是还在,奴才想把十二送到苏嬷嬷身边,由他养着。皇上,奴才这样考虑,你看可否妥帖?”   康熙眼里渐渐恢复了神采,紧紧反握住了万柳的手,猛地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头低着她的脖子,深情地道:“见到你这样懂事,为我着想,我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   苏嬷嬷善良聪慧,她也是我的老师,以前我的蒙语,也是由她所教。说起来,你我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妹。   皇玛嬷也最看重她,除了我之外,在皇玛嬷眼里,她是第二重要之人。你的想法真是太好了,苏嬷嬷以后能有妥善安排,皇玛嬷也会乐见其成。”   万柳的脸,难得有些发烫。   实她并没有那么好,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除了她亲自抚养之外,十二最好的去处,若她不在了,首当其冲是娘家。现在她还好好活着,十二若去了娘家养着,她是后妃不能随意出门,以后估计一年都见不上一面,这个计划她已经打了个叉。   第二好的去处,则是是皇太后处。她在后宫跟菩萨似的,身份高不管事,态度中立,十二由他养,能避开许多明枪暗箭。只是皇太后已经养了五阿哥,万柳也只得遗憾放弃。   第三的好选择,当然是苏茉儿处。   万柳跟着苏茉儿学了很久的蒙语,两人相处已久,她深知苏茉儿的性情。康熙说得没错,苏茉儿聪慧善良,除此之外,她对万柳也非常不错。就算太皇太后厌弃万柳的时候,苏茉儿也还是好心提点过她。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苏茉儿的身份。她看似地位超然,本质身份伺候人的奴才。   这点就很玄妙,她既有主子的待遇,但并不会成为真正的主子,越过了十二去。   万柳的打算是,等到太皇太后一去世,就把苏茉儿请到万寿宫来住。多一个学识地位都不错的人,在旁边帮着照顾十二,顺便再替她管管事。   万柳觉得,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她是捡到了宝。   压在康熙心上的巨石被搬开,他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推开万柳,嫌弃地道:“唔,好重的气味。”   万柳嗤笑,他这个小心眼,以前她笑话他没洗澡,他居然记这么久的酬,这时还不忘还回来。   康熙见她手不停抠着身后的匣子,斜着她道:“别以为我刚才没有看到你藏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能看得上你这几个歪瓜裂枣?”   万柳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一定得跟康熙好好掰扯掰扯。   “皇上,奴才先前说过,这些都是给十二的银子。等到十二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他也能拿去填补填补空缺。”   康熙白了她一眼,说道:“十二可是我的儿子,我能让他穷得叮当响?”   万柳假笑了几声,毫不客气地道:“不但十二穷,皇上也一样穷。这么多阿哥,光是成亲开府,得花多少银子,皇上自己心里肯定有一笔账。   还有格格们,等她们长大以后成亲,嫁出去前总得给个封号,封号上去了,相应的嫁妆,好意思再少给了?这还没算皇上以后的孙子孙女…..   万柳突然顿住,瞪大双眼“咦”了一声,康熙被她突然变脸吓了一跳,怒道:“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万柳问道:“皇上,大阿哥好似年纪已经不小,他是不是即将大婚了?”   康熙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到了大阿哥,点点头道:“已经在给他相看,等到过完年选秀的时候,就给他指婚。”   万柳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拍了拍胸口,满脸的庆幸,说道:“幸亏十二出生得早,不然以后比侄儿还要小呢。”   康熙哭笑不得,说道:“叔叔比侄儿年岁小的比比皆是,又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万柳不紧不慢,笑盈盈地说道:“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奴才想到了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皇上,院子里的梨花你注意过没有,梨花并不是纯白,仔细看起来,花瓣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梨花压了海棠,梨花除了被海棠染红,脸也跟着红了。因为梨花觉着,仔细深究起来,其实挺为老不尊的。”   康熙:“......” 第五十六章   万柳不知道康熙如何与太皇太后沟通的, 第二天他就不再跟蔫黄瓜一样,恢复了以前的神采。   十二也定下来,等下来等到太皇太后百年之后, 抱由苏茉儿抚养。   苏茉儿亲自来看过十二,太皇太后又赏了十二一只金项圈, 苏茉儿也送了十二一只银手镯。   万柳对金银自然来者不拒, 美滋滋替十二收了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 等十二满月的时候,他终于不再像是只红鸡蛋, 肌肤白得发光。细长的眼睛也变大了些,经常咧着没有牙的嘴, 自己笑得欢快极了。   十二凭着万柳的基因成功逆袭,她时常看着他感慨:“幸好你长得像我,当初没有把你扔掉。”   蔡佳氏在十二满月之后就得出宫, 万柳很想抱着她大腿哭,求她不要走。   虽然十二身边有一大群人伺候, 万柳还是不放心单独把他留给奶嬷嬷他们,让她自己带,她又不太会。   这段时间多亏蔡佳氏的帮忙, 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与蔡佳氏相处轻松又愉快, 而且她远比万柳还要看得通透。   这次一分开, 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只要一想起这事, 万柳心情就无比低落。   满月酒之后,万柳又替十二收了一堆赏赐与贺礼。蔡佳氏明天要出宫,心里也舍不得,陪着万柳一起清点赏赐贺礼, 与她说着闲话。   “你给我的那两匹重锦,我给你留下了。这东西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太过贵重,你给了我,就咱们那家庭,也穿不出去。   我带几匹寻常的绸缎回去就好,给你玛法做两身新衣,给你大嫂做两身,我自己也享享你的福,也拿上一匹吧。   你阿哥与大哥......,算了,不提他们,你两个侄儿,给他们一人一个金项圈,这么多赏赐带回去,邻里亲戚见了,也足够有面子。”   重锦是十二满月,曹寅送的贺礼。曹家在江宁织造上,送来自然是最好的东西。万柳想做扶娘家魔,蔡佳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听到蔡佳氏直接越过了拖尔弼与大哥,笑着问道:“阿玛与大哥怎么没有?”   蔡佳氏差点儿没翻白眼,说道:“他们爷俩,要不是得出去当差见人,我恨不得给他们穿粗麻布。爷俩一样的德性,粗心得很,好好的一身绸缎衣衫,早上穿出去,晚上回来时,保管到处都勾了丝。”   万柳笑个不停,说道:“额涅,再给大嫂带两枝珠花回去。这次皇上还给了我一套珍珠头面,不是东珠也不算逾距,你拿去戴吧,珍珠你戴着好看。”   蔡佳氏瞪了她一眼,笑骂道:“我戴什么戴,拇指那么大的珍珠,戴在头上我怕脖子疼。你留着吧,以后参加个筵席,戴出去显摆显摆,气死那些眼红的。”   万柳又想笑,又心酸,抱怨道:“额涅真是,别人都盼着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好拉扯娘家兄弟,给娘家带来荣华富贵。我好不容易能帮着娘家一点,额涅还不要。”   蔡佳氏叹了口气,说道:“咱家又不是吃不起饭,也不是那等拿女儿去换富贵的人家。你阿玛与我想的也一样,你在宫里能平平安安,我们也没有什么多求的。   现在你有了十二,虽然皇家不一样,仔细说起来,你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小家,总得多顾着十二。   还有啊,十二以后就算给了苏嬷嬷养着,他始终是你的儿子,你可别想左了,觉着不在自己跟前,就不再去管他。”   蔡佳氏在宫里住了一段时日,也听到了私下的一些议论。四阿哥已经住进了阿哥所,进了上书房读书,平时给佟贵妃请安时,也没有忘记去德妃处请安。   但每次德妃都冷冷淡淡,原本还算爱笑活泼的四阿哥,现在脸上很少能见到笑容,看上去跟个小大人一样稳重。   万柳不想评价生育达人德妃,她也没有仔细解释让苏茉儿领着十二的私心,笑着答道:“额涅你放心吧,我醒得。”   蔡佳氏点点头,说道:“你能想开就好,这日子啊,过得快得很,晃眼间,一天就过去了。十二长大后,要读书开府成亲,要领差使当差。皇上可不止十二一个儿子,就算有了你在,要偏着他,也不能偏了哪里去,还得你这个亲娘替他多做打算。   你现在出了月子,身子养得也算好,就多看顾着十二一些。伺候的下人再多,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偷懒没看住,有个什么不好,就是打死他们也无用。”   万柳认真听着,一一应下来,越听心情越低落,要是蔡佳氏一直陪着她该多好。   可她也知道这些都是痴心妄想,一是规矩不允许,二是娘家还有一大家子,蔡佳氏也放不下他们。   两人在一起说了没一会,康熙就来了。蔡佳氏听到外面的请安声,忙站了起来,康熙走到门口,她福身请安之后,便恭敬退了出去。   万柳看了康熙一眼,起身随意福了福,坐回去重又数起了银子。   康熙不由得愣了下,她数银子是最快乐的时候,此时她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意,这也太反常了。   他不由得疑惑起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礼单看了之后,又顺手还给了她,试探着问道:“怎么,嫌银子少了?”   万柳半点儿都没有客气,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银子少了皇上会补上吗?”   康熙为了息事宁人,忙说道:“补不补,你还差多少,差多少我就补多少。”   万柳却并不买账,撇了撇嘴道:“算了,不食嗟来之食,奴才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还有呐,差多少补多少,就不能多补一点儿,忒没劲。”   康熙见她银子都哄不好,略一思索,问道:“可是你额涅要出宫,你心里不好受了?”   万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康熙心里有了底,温声劝道:“你额涅出宫以后,又不是再也见不着,都在京城里住着呢。皇玛嬷年岁大了,我已经督促工匠早些把畅春园建好,能侍奉皇玛嬷去住上一段时日,估摸着明年开春就能住进去。到时候你去了园子,宫外的规矩少,可以传你额涅经常来见见你。”   万柳喜上眉梢,立刻追问道:“真的?”   康熙失笑道:“这还能有假,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了,你大哥的小儿子比十二大两岁,等到以后十二去上书房读书时,可以选他做哈哈珠子,他陪着十二,表兄弟之间也能亲近亲近。”   哈哈珠子相当于阿哥们的伴读,每个阿哥大致有十名哈哈珠子陪着读书,大多都是从王公大臣家挑选。   按照拖尔弼现在的官职,康熙这样做,算得上是在变相提拔万柳的娘家。   万柳却想得多了些,首先依着拖尔弼的性情,不一定愿意掺和进皇家的事。   二来,拖尔弼与她大哥的官职都不高,以后小侄儿进宫来做十二的哈哈珠子,七八岁的小孩子,面对一群尊贵的阿哥们,若是受了欺负歧视,古代版的霸凌可没地方伸冤去。   万柳觉得还是先得问过拖尔弼的意见,于是敷衍着道:“十二还小呢,等到他读书的时候再说吧。”   反正还有好几年,康熙也没有多说。他见万柳又将元宝全部垒进一个匣子里,嫌弃地道:“又不是没有匣子,你再重新拿一个,分成两个匣子装不更好?“   万柳心道你懂个屁,她头也不抬地道:“奴才就喜欢这种银子堆成堆,满出来的感觉。”   康熙被她逗得笑个不停,手指虚点着万柳:“真是俗气得紧,都快钻到钱眼里去了。”   万柳见他手指到了跟前,想都没想,张嘴就要咬。他灵活得很,嗖地一缩,顺势捏住了她的脸颊。   手下肌肤滑腻柔软如凝脂,康熙捏着捏着,就变成了抚摸,眸色暗下来,哑着声音道:“你已经满月了。”   万柳瞬间翻了脸,用力拍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道:“满月怎么啦?难道还有规矩不许奴才满月了?”   她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康熙迅速回想了最近有没有惹到她的地方,想来想去实在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问道:“瞧你这气性,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万柳哼了一声,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才出月子,她小腹还没有收回去。先前洗澡的时候,看到自己肚皮上的妊娠纹,她差点儿没失声痛哭。   蔡佳氏再劝,她还是觉着不爽。这些纹路几乎要跟着她一辈子,这不是功勋的徽章,而是作为女人的惨状。   “奴才哪里有生气?奴才懂规矩得很,敢跟皇上生气,奴才还要不要命了?皇上,奴才现在要带十二,没有功夫伺候皇上,皇上请回吧。”   康熙看了一眼悠车里咕噜噜转动着眼珠子,不知道在傻笑什么的十二,见他实在可爱,忘了万柳还在生气,忍不住笑着去摸他脸。   万柳眼疾手快抓住了康熙的手,嫌弃地道:“皇上可洗过了手?”   康熙瞪着她,怒道:“你居然嫌弃我手脏,我先前不是才摸过你的脸!”   万柳呛了回去,“皇上摸奴才的脸也就算了,十二不行。谁知道皇上从哪里来,摸过了谁,十二还小,可不能随便乱摸。”   康熙气得不行,她的规矩多如牛毛,来她这里看十二,得先换干净的衣衫,而且手脸都要洗得干干净净。   真是个凶婆子,母夜叉!   康熙想骂,见她眼珠子瞪得滚圆,里面火花四溅,不服输地昂着脑袋,一幅要与他吵架的模样,又强忍住了。   “好好好,我才从乾清宫来,换过衣衫,洗干净了才来,现在你满意了?”   万柳抬了抬下巴,别过头总算放过了他,见十二又在蠕动,她眼神温软,去净了手,俯身抱起了他,轻言细语逗着他。   康熙愕然,被万柳迅速变脸的本事惊住,他看着母子俩其乐融融,哭笑不得地道:“还真是,十二以后万万不能跟你一样的狗脾气。”   万柳突然浑身一僵,然后朝康熙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将十二往他手里塞:“皇上你也抱抱。”   康熙从来没有抱过儿子,突然被塞进这么个小小软软的东西,他双臂如有千金,伸得直直的,浑身僵直得不敢动弹。   他急得大喊:“抱孙不抱子,快抱走,我不会抱......,咦,热的,万氏!”   万柳胸前的蓝色常袍,被水迹晕开了一大片。她拿着手指捏着衣衫,闲闲地道:“留下这个说法的才是孙子。”   康熙头上都快出汗了,他顾不得万柳拐弯抹角骂人,小心翼翼将十二放回了悠车里。   他打量着自己身前手臂上的水迹,先是瞪了一眼撇嘴要哭的十二,又瞪了一眼万柳:“你是诚心的吧,明知道他尿了,还把他塞给我!”   万柳已经拿了尿布,熟练替十二换了起来,笑着道:“十二这么小,皇上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康熙被她快气笑了,“你少狡辩,我有说十二吗,我说的是你.....,怎么你还亲自动手了,快让奴才进来伺候,不然养着他们做什么?”   万柳没有理会他,捉着十二雪白的小腿,凑上前去闻了闻,又亲了亲他的小脚板,笑着训斥他道:“真臭,以后再不看准人乱拉,额涅要揍你哦。”   十二像是条毛毛虫蠕动了几下,换了干尿布后,他只哼唧了几声,小拳头举在脸颊边,甜甜睡了过去。   康熙听万柳意有所指,本来站在一旁生气,见到她温婉的侧脸,眼角眉梢的笑意,心里也跟着软下来,只静静站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   万柳等十二睡熟了,站起身准备去换衣衫。她看了还呆呆站在旁边的康熙一眼,诧异地道:“皇上怎么还不回宫去换衣衫,天气冷,湿衣服穿在身上仔细着凉。”   康熙眼神闪了闪,她这时候倒想起了他会着凉,先前故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她明显是要赶自己走,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明显,偏偏他就不如她的意。   康熙唤来梁九功,吩咐他回去乾清宫取一身干净衣衫来。万柳见他赖着不走,翻了个白眼,自己拿了衣衫去净房洗漱。   康熙见她去了净房,眼睛瞬时一亮,朝四周看了看,唤来奶嬷嬷陈氏,说道:“把十二阿哥带下去好生看着。”   陈氏恭敬地抱着十二阿哥退了出去,康熙装模作样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了净房。   十二这泡尿撒得比较厉害,万柳里衣都已经濡湿。她正准备全部脱下来换掉,见康熙走进来,立刻拿衣衫挡在身前,怒瞪着他道:“非礼勿视!”   康熙根本不理会,笑容满面来到她面前,低头凑到她耳边说道:“又不是没看过,儿子都生了,这时候倒害羞了起来?”   万柳气得扔下衣衫,用手把他往外面推,咬牙切齿地道:“谁说生了儿子就能随便看,出去出去!”   康熙反身抱住她,皱了皱眉,疑惑地道:“你究竟怎么了,这一下子也变得太多太快。”   万柳沉下脸,甩开他的手,猛地撩起身上的里衣,露出还微微突起的小腹。   她指着上面的妊娠纹,跟炮仗一样,直接冲他一阵狂炸。   “皇上不是要知道奴才怎么了吗,你看看这里,看看,都这个样子了,奴才怎么开心得起来。皇上说奴才变了,肚皮都快成烂瓜纹,奴才怎么能不变?”   康熙无语至极,她竟然在为这么点事跟他闹别扭。他手抚上她的小腹,轻轻按了按:“软乎乎的,还挺好玩。”   万柳啪地打开他的手,刷一下拉下了衣衫。   康熙见她怒气更甚,忙温声安抚她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女人生产后,肚皮大多都成了这样子。乌雅氏郭氏姐妹都比你现在还严重,肚子比你可大多了,我又不嫌弃,你别难过了啊。”   万柳想淬他,真是麻子脸不嫌大。他也太自以为是,她根本不在意他嫌弃不嫌弃,而是她自己嫌弃。   康熙拿起衣衫递给她,“快换上吧,湿答答的贴在身上,也不嫌难受。”   万柳接过衣衫,沉着一张脸,干脆当着他的面,也不避开,直接脱了里衣。她用帕子擦洗过身子,然后拿起干净的里衣往身上套。   康熙呼吸沉沉,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里衣,半蹲下了身子,头凑了上前。   万柳实在是没有心情,伸出手挡住他的脸,往后退了一步,趁着他愣神,拿起里衣飞快穿好,说道:“十二还在外面呢,奴才要出去看着他。”   康熙没踏上想了许久的云端漫步,他郁闷不已,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十二我让奶嬷嬷抱走了。”   万柳看了他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他总算没全部用下面思考。   换好衣衫之后,她说道:“梁九功也应该将衣衫送到了,皇上也快换上,等下天都要黑了,你早点儿回去,外面冷着呢。”   康熙被拒绝,愿望落空,板着脸也不想搭理她。梁九功送进衣袍,他换好之后走出净房,见万柳又让陈氏把十二送了回来,他正舒适躺在万柳怀里傻笑。   十二虽然看上起白白嫩嫩,是自己的亲儿子,康熙觉着他还是十分碍眼。   康熙剜了十二好几眼,背着手绕着万柳来回走动了几圈,开口道:“你若是在意,我有法子让你肚皮变得好看些。”   万柳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变好看?“   康熙朝她得意一笑,说道:“沿着你肚皮的纹路,干脆画成一幅画,保管好看得很。”   我去!这是要给她肚皮来个纹身啊!   她还想左胸来条青龙,右胸来个白虎,肚皮上来个机器猫!   画上以后,她绝对是紫禁城最最酷炫的崽!   万柳想都没想,当即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绣?”   康熙神秘一笑,说道:“不用如以前那般用针刺绣,对身子不好,还痛得很,我哪能舍得见到你痛。你只放心交给我就好,我画画的功夫,天下第一。”   万柳也不计较他吹牛,催促道:“那皇上快去准备吧,奴才等着你哦!”   康熙见万柳兴奋,他也跟着兴奋,兴冲冲回了乾清宫。在用过晚饭之后,他很快带着一堆颜料,又赶回到了万寿宫。   万柳主动让蔡佳氏把十二抱了下去,怕有人进来看到,两人还跑去了里间,鬼鬼祟祟凑在一起,头抵着头,察看康熙带来色彩艳丽的颜料。   她手指捻起橙红色的颜料,凑在鼻子前闻了闻,香气阵阵,好奇地道:“颜料画上去,洗澡一碰水,到时候各种颜色糊成一团,岂不是更难看了。”   康熙老神在在地道:“你担心什么,这个是散沫花,涂在身上经久不散。还有栀子的黄色,也管好几日。等你看厌了,最后全部用胰子洗掉,我又再给你画上新的,直到你不想画了为止。”   万柳考虑了几秒,青龙有忌讳,她不敢往胸上画,机器猫他也没见过,当即拍板道:“那奴才先试试,不过皇上,奴才要画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康熙垂下眼皮,笑着道:“我知道了,你躺下吧,不然我怎么画?”   万柳飞快躺平,撩起衣衫露出肚皮,还不放心叮嘱道:“皇上可别画错了,要画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啊。”   康熙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怎地这般啰嗦。”   他亲手摆好颜料碟,拿着最细的毛笔,蘸了颜料,在万柳肚皮上画了起来。毛笔一碰上去,她就觉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直笑。   康熙也想笑,却板着脸吓唬她:“可别动啊,要是画歪了,可怪不得我。”   万柳忙咬唇忍住,连呼吸都轻了。康熙笔下不停,画得极为认真。   万柳忍了许久,才听到他说道:“好了,你且慢些,颜料现在还未全干。”   万柳迫不及待坐起身,低头看向肚皮,虽然看不大清楚,她总觉得这个老虎有点儿奇怪。   她奔到妆奁台前,拿起西洋镜一照,立即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儿没直接气晕过去。   镜子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母夜叉!   她抓起妆奁上的珠钗,扬手砸了过去,康熙笑眯了眼,抄手接住珠钗,还故意火上浇油,笑问道:“好不好看?”   万柳尖叫一声,直朝他扑了过去,他也不躲,张开双臂拥抱着她,两人笑闹着扭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散沫花也就是海娜花,尼泊尔印度流行的身体彩绘,就是用的这个。 第五十七章   万柳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拿香胰子把肚皮上的母夜叉洗掉。   也许是有了对比,她对妊娠纹的纠结,奇迹般得到了治愈。   康熙还跃跃欲试准备再画, 就差没赌咒发誓,一定会给她画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万柳才不会相信他, 在哪里跌倒, 就在哪里睡觉。她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 爬起来再跌倒一次。   康熙见她不上当,只得遗憾作罢。主动凑上前赎罪几次之后, 万柳勉强还了他一次礼。   等到他灵魂得到了飞升,身体得到抚慰之后, 心情畅快,也就没有再继续纠缠她。   蔡佳氏出了宫,没了得力的帮手, 万柳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照料十二身上。   她想收回当时庆幸没有扔掉他的话,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她再次考虑,要不要把他扔掉。   这个祖宗简直太能折腾, 而且还是那种悄无声息使坏的角色。   在他还站不稳, 得抱着的时候, 万柳就已从来不敢戴任何首饰,   否则, 他前一秒还乖乖靠在她怀里,下一秒那只小手,就神出鬼没伸出来,不是揪住了她的耳环, 就是抓散了她的头发。   伺候他的奶嬷嬷小太监宫女,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着他。他睡醒了之后,也不哭闹,手脚灵活得很,摆动着小屁股要往炕下溜。   幸好奶嬷嬷陈氏发现,眼疾手快抱住了他,不然他就得从炕上摔下来。   悠车早已太小,万柳没法子,跟康熙说了之后,让内务府去给他专门做了一张小床。   床的四周是磨得光滑高高的栏杆,他现在还没有本事翻出来,总算能暂时挡一阵子。   康熙五月北巡塞外,万柳因十二太小,无法带他出门,留下他一个人在宫里,她根本放不下心,毫不犹豫拒绝了康熙。   康熙没办法,只得随了她。等到从塞外回来,不过短短一两个月未见,十二那小子已经不认得他。   他抓住万柳的膝盖,撅着小屁股站起身,歪着脑袋打量了康熙半晌,五官都在用力,剁了剁小脚,嘴里往外喷着口水,大声地道:“不!”   康熙不知道他的意思,转头朝万柳看去,见她垂着头,眼角含笑,知道这小子肯定没说好话。   十二腿还没有多少力气,站一会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万柳忙架住他的胳膊,把他提上了罗汉蹋。   这一下十二如鱼得水,手脚并用飞快地爬到康熙身边,翻身坐下来,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康熙,再次喷口水道:“不!”   康熙好笑地道:“你究竟在说什么,瞧这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十二在长牙,嘴角经常挂着一长串晶莹剔透的口水。万柳拿着帕子,熟练地擦了擦他的嘴,答道:“十二已经不认识了皇上,他对皇上好奇呢。”   康熙笑了起来,对十二说道:“才这么几天你就把我忘了,臭小子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亏我以前还经常抱你。”   万柳没有戳穿他,可不是他经常抱十二,是他在的时候,万柳经常把十二强塞给他了而已。   宫里德妃又生了个格格,章佳氏也快临盆。大阿哥已经大婚,出宫开了府。   从大到小,康熙的儿女一大堆,万柳很想知道,他能不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帝王之家,长大成人之后,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康熙怎么说都是十二的亲爹,万柳希望十二在年幼有限的时光里,能享受到一点难得的父子亲情。所以她会在康熙来万寿宫的时候,尽量让他与十二多相处。   十二看了几眼康熙,觉着无趣,又爬到万柳身边,揪住她的衣衫用力站起身,抬起小短腿继续往她身上爬。   万柳身上的衬衣被抓得皱皱巴巴,领子的绊扣被扯开,肩膀都露出了一大半。   她也不生气,头往后仰,捉住十二要去抓她头发的手,佯装咬了一口,笑着道:“再抓,额涅吃掉你的小手手了啊。”   十二咯咯笑,口水又像瀑布似的,在嘴角颤巍巍挂着,眼见就要掉下来,万柳眼疾手快,拿着帕子的手一伸,准确接住了口水。   康熙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实在看不过眼,起身过去从后面抱起十二,他小短腿在空中乱登,急得嘴里一直“不不不”乱嚷。   康熙将他强圈在自己的怀里,点着他的小鼻子笑着道:“不许去闹你额涅,再闹我就把你扔去奶嬷嬷带!”   十二不能动弹,渐渐安静了下来。万柳瞧着他的脸色,忍笑起身,窜过去抱起他举在身前,扬声将陈氏唤了进来,将十二递给她:“你去给他洗一下,再换身尿布。”   康熙呆了呆,不明的气味在空中散开,他低头一看,原本的深色衣袍上,又晕开了一片,糊着黄黄绿绿的印记。   他憋住气,瞪着万柳恼怒地道:“这小子,你就知道惯着他!”   万柳笑盈盈地道:“七八个月的小孩子,皇上能让他管住不乱拉,这也太为难他了。皇上快回宫去洗洗吧,重新换一身衣衫就是。”   康熙冷哼了一声,“我从塞外才回来,好长时日不见,一来十二就拉了我一身,你还要赶我回去。你们母子俩,一个大没良心,一个小没良心。”   万柳笑个不停,指着他的身前,试探着说道:“那不如就这样?奴才反正没事,十二经常拉在奴才身上,早就已经习惯了。”   康熙不满斜了一眼万柳,唤来梁九功,让他去乾清宫取了干净衣衫送来,站起身往净房里走。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气呼呼地道:“你还不跟着进来伺候?”   万柳笑着双手乱摆,说道:“使不得屎不得,皇上请自便。”   康熙愣了下,接着满脸的嫌弃,差点没干呕,气得连连指着她道:“真是恶心,我一定得好好治治你!”   万柳冲着他笑得无辜,康熙见到她与十二相似的眉眼,气莫名就消了大半,哭笑不得摇摇头,进去净房洗漱了。   等到从净房出来,康熙的气已经完全平顺,他坐下来吃了口茶,语重心长地道:“以后十二就让奴才多看着些,他就没片刻歇下来过,全宫里,就他最能闹。   十一也就比他大几个月,比他不知规矩安静多少。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他的折腾,没得把你累坏了。你瞧你现在,都瘦了好多,这腰身,风一吹就得折断。”   万柳嗤笑,她的腰纤细,可是她努力锻炼的结果。这么小的孩子,闹腾是本能。   十一能听话乖巧,得拜他身边伺候的奴才所赐。好比是种在地里的瓜,自小拿着框框圈起来,本来圆的瓜,最后也长成了方的。   等十二长到六岁,就得进上书房读书,搬到阿哥所去住,以后有的是时间学规矩。   她能与他相处的时光,也就这么短短几年。以后读书学习听康熙的,现在她怎么与儿子相处,她只听自己的,完全当他在放屁。   康熙没听见她反驳,以为她又生气了,凑上去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他见万柳脸色寻常,松了口气,转而说起了别的事:“畅春园已经大致修葺好,等到过完年,二月份的时候也化了冻,不那么冷,着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咱们先去住上几天。”   万柳想了想,说道:“二月份的时候还冷着呢,园子里又到处是水,树木叶子都没长出来,光秃秃立在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康熙神色暗了暗,说道:“皇玛嬷的身子愈发不好,再等下去......”他喉咙发紧,没有再说话。   万柳愣住,太皇太后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高寿,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道理是这般的道理,她却没有劝解康熙。毕竟她不是他,感受完全不同,站在一旁光动嘴说说话,虽不费力气,也没什么用。   最重要的是,万柳心情挺复杂的,复杂到她也说不出宽慰他的话。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间就过了年,康熙二十六年的二月份。连着宫里最小,才四个多月大的十三,都随着康熙一起,浩浩荡荡去了畅春园。   坐落在西山脚下的畅春园,康熙为了省钱不扰民,没有占用周围百姓的耕地,也没有让百姓搬走。   整个园子最后只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休憩,疏通周围的河流水系,将附近其他园子连接成了一体。   虽然天气还有些冷,因为康熙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前来,园子里到处都摆放着从暖房里拿出来的奇花奇草。   虽是如此,因着季节的原因,这个时候畅春园还是没什么看头,跟宫里也没多大区别。   万柳住在了清溪书屋附近的紫云堂,十二一进到院子,就兴奋得直呜呜叫唤,在新地方钻来钻去,像是寻宝一样,到处寻稀奇。   万柳怜他快十八个月,还没见到过紫禁城外的天,决定先放他到处撒欢,只让下人看着他别磕到了头,别在地上乱捡东西吃就行。   园子里的气温比宫里要低一些,尤其是开春后雨水多了起来,一下雨就冻得人有些受不住。   住进来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到了傍晚时分。   十二困在屋子里出不去,早就就已经不耐烦,小玩具也不玩了,跑到万柳跟前哼哼唧唧闹个不停,拉着她的手往外面拖:“出去玩,额涅出去玩。”   万柳抱起他,耐心地道:“外面在下雨,天也已经黑下来,又冷又看不见路,我们不能再出去玩。额涅教你唱小曲好不好?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   十二现在已经能听懂许多话,虽然说不了长句子,但小段的表达却很清晰,尤其他最拿手最擅长的一句话就是:“不要!”   万柳见他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直吵着闹着要出去玩。她干脆让秋月打开帘子,将十二的身子放到帘子外一晃,很快将他抱回屋里,严肃地问道:“冷不冷?”   十二一脸呆萌,眨巴了下眼睛,答道:“冷。”   万柳继续问道:“那里还要不要出去?”   十二清晰地答道:“出去。”   万柳崩溃,他的精力太过剩,她没办法,只能祭出镇山的法宝。   她拿出个小皮球,在手上抛了抛,装作到处看了看,问道:“谁要来跟我玩皮球呀?”   十二立刻跳着脚,大声道:“我玩,我要玩!”   万柳忍着笑,将他带到偏房里,让下人将屋里的桌椅凳子都搬开,留出大片的空地方。   她先将干的细棉布塞到他后背,才拿着皮球往前轻轻一扔。十二睁着乌溜溜的双眼,紧紧盯着她的手,然后追着皮球跑了过去。   他飞快将球捡了起来,拍着小手掌,蹬蹬瞪跑到万柳面前,将皮球递给她,跳脚道:“再扔,再扔。”   万柳笑着接过皮球,又轻轻扔出去。十二迈着小短腿,又跑去捡了回来。   连续来回扔了几次,他跑得满头大汗,脸颊红通通的,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在傻笑个不停。   万柳上前抱起他,手摸了摸他的后背,还好只有细棉布湿掉。她将棉布拿出来,笑着亲了亲他的小脸颊,问道:“还要不要玩?”   十二头靠在她胸前,早没了先前的劲头,奶声奶气地道:“不玩。”   万柳失笑,抱着他回房,拿帕子给他擦洗了手脸后,喂他喝温水,他喝了几口就开始嚷饿,她又忙传了饭。   十二坐在自己的椅子里,手与勺子并用,一碗鸡汤蔬菜饭,一大半吃在了脸上身上。他吃着吃着,小头点了两点,然后歪着小脑袋,秒睡了过去。   万柳看得发笑,陈氏忙上前抱起他,脱掉他最外面的罩衫,清理了手脸上沾着的饭菜,把他放进了自己的小床里,在旁边守着了他睡觉。   第二天起床,外面的雨停了,到了半上午,太阳还钻出了云层,阳光灿烂,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十二又吵着要出去玩,万柳见天气好,便随了他,带着他出了院子,任由他在园子里瞎跑。   十二沿着清溪,往清溪书院方向而去,走走停停玩玩,两只小手上都抓满了花草。在龙王庙前,与带着十一阿哥,九阿哥的宜妃不期而遇。   十一阿哥被奶嬷嬷抱在怀里,九阿哥现在已经三岁半,由奶嬷嬷牵着他的手,两人见到十二,也没有什么表情,只看了看他,便没兴趣地转开了头。   十二几乎没有见过同龄的小孩子,他当即就不跑了,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兄弟。   万柳也许久未见宜妃,她比以前要丰满许多,眉眼间的骄傲仍在,见到万柳福身请安,只是不咸不淡地道:“起吧,哪敢当得起万妹妹的礼。许久未见,万妹妹可还好?”   她看向十二,仔细打量着他,见他脸颊雪白,又透着粉嘟嘟,双眼细长,乌溜溜的眼珠犹如洇在水波中,灵动无比。   宜妃再看了一眼瘦弱苍白的十一,心中不快,装作惊叹道:“喲,这就是十二阿哥吧,都长这么大了。他这眉眼五官,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万妹妹,倒跟皇上长得不怎么像。”   万柳想笑,她还巴不得十二长得像隔壁的老王呢。宜妃这话中有话,对她根本没有杀伤力啊。   看来上次细棉事件,宜妃已经更讨厌自己,万柳也不想与她多说,在小孩子面前吵嘴不好,尤其是十二爱有样学样。   她只笑了笑,对十二说道:“这是宜妃母,十二得向宜妃母请安。”   十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将手里的花花草草往地上一放,然后抱着小拳头,歪歪扭扭行了礼,清晰地道:“请安。”   不待宜妃说话,他就蹲了下去,把他的宝贝花草又捡起来,拽到了手中,然后仰头看着万柳,说道:“额涅,走。”   万柳朝宜妃福了福,十二已经跑了,她也忙追了上去。   宜妃转头看着十二结实的背影,脸色变得更难看,半晌后对奶嬷嬷说道:“把十一放下来,让他自己走路。”   奶嬷嬷忙将十一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十一站在地上,也觉得兴奋,他笑着走了几步之后,也抬腿开始乱跑。   突然,他鞋子在地上一磕,身体噗通摔倒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奶嬷嬷吓得脸色大变,上前抱起了十一。宜妃也心疼得不行,忙上前查看,急声道:“可摔到了哪里?”   十一只管张嘴哭得伤心,宜妃见他小手掌磨得通红,这下不得了,她厉声道:“还不去请太医,你们都眼瞎了吗,还站在这里跟个木头人一样!”   伺候她的宫女得了令,慌忙跑开。哄十一的,十一的哭声,一时间,龙王庙前好不热闹。   宜嫔下意识朝万柳的方向看过去,见十二满脸惊奇,目不转睛盯着哭泣的十一。   很快,十二咯咯笑起来,蹲下小身子往地上一趴,熟练滚了几滚,仰面朝万柳伸出手,嘴里哇哇大叫:“抱,额涅抱!”   宜妃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咬牙切齿了半晌,只得恨恨地喝道:“走,回去!”   万柳暗自瞪了十二一眼,这个臭小子,他还果真学了起来。   她忍着笑,弯腰去拉他的小手,他嘻嘻一笑,小手缩了回去,灵活地滚开,装着干嚎乱哭。   宜妃听到十二的哭嚎,又忍不住回头看去,越看她神色越复杂,渐渐有些茫然起来。   万柳没空去管宜妃,她忙着在捉滚得飞快的十二,她把十二揪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他身子一扭,蹦蹦跳跳笑着跑了。   晚上康熙来到紫云堂,十二正在玩自己的小木马,他见到康熙前来,抱了抱拳之后,抓住了他的衣袖,说道:“汗阿玛,快来玩。”   康熙拉开他的小手,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黑印,嫌弃地道:“哎哟你这小子,瞧你这双手,你去摸过锅底了?”   万柳正拿着湿布巾准备过来给十二擦手,闻言笑着道:“他成天在地上滚来滚去,刚洗干净又脏了。”   康熙顺手接过湿布巾,抓住十二的小手,替他擦起来,教训着他道:“以后不许再淘气,地上脏得很,不许再往地上滚了啊。我看你该掬起来,好好学规矩,要学着尊重长辈,友爱兄弟手足。”   万柳的脸,唰一下拉了下来。她上前抢过康熙手上的湿布巾,直接递到十二面前,说道:“十二你自己来。”   十二平时被万柳教着自己吃饭,洗手,擦嘴,虽然擦不干净,却学得有模有样。   他拿起湿布巾抹了几抹,又将湿布巾还给万柳,说道:“干净了。”   康熙神色讪讪,觑着万柳的脸色,干笑道:“他还小呢,自己哪擦得干净,还是让奴才去给他洗洗吧。”   万柳皮笑肉不笑地道:“对啊,奴才都差点忘记了,十二还小呢。奴才只教会了他自主自立,要尊重值得尊重的老,还没有来得及教他要爱幼。”   康熙碰了一鼻子灰,咳了咳,抬手捂住了十二的耳朵,说道:“可不能被他听到了,不然他又得乱学舌。好了好了,都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十一身子弱,他手上蹭破了皮,膝盖也青了一块,郭氏哭得伤心得很。十二虽比十一小,却比他皮实得多。我也是担心十二太活泼,待以后上学也收不了心,荒废了学习。”   十二以为康熙在跟他玩闹,小脑袋瓜子在康熙的手掌里蹭来蹭去,咯咯笑得欢快。   万柳看着十二,眼神慈爱无比,对康熙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客气。   “皇上无需解释这么多,奴才知道,五指有长短,人总是会偏心弱小的,有时结实活泼也是一种错。不过奴才盼着十二能一错再错,永远这么皮实下去,一辈子快快活活。就是拼不了爹,自食其力,也能过得很好。”   康熙脸也黑了,他已赔尽小意,她还是咄咄逼人。每次与她一说到十二的养育问题,她从来都只固执己见,根本不听他的。   他别的儿子们,哪个不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只有十二,敢直接往他头上爬。这点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也真舍不得生十二的气。   康熙最担忧的一点,这小子不爱学习。他有次拿了千字文,准备教十二识字,却被他一把抓过书,撕了个稀巴烂。   康熙经常在想,万柳会不会将十二养成个混世魔王?   最后,康熙见万柳母子都不理会他,只得带着满肚皮怨气,黑着脸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雨又下个不停,万柳摆平精力过人的十二都来不及,更没有功夫去管康熙生不生气。   因为朝中政事繁忙,大臣来回实在不方便,园中也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整。没住几日,康熙就奉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回了宫。   一进夏天,康熙又要去木兰围场行猎,万柳仍然没有答应与他同去,准备等十二再大一些,带着他一起前行。   康熙见她有了儿子完全忘了他,气得七窍生烟,也许久都没有理会万柳。   一进到十一月,太皇太后已经重病不起,康熙又伤心,又担忧,干脆歇在了慈宁宫侍疾,还步行到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   他的孝心也没有感动上苍,十二月下旬,太皇太后没有熬过新年,溘然长逝,结束了她传奇又动荡的一生。   消息传来的时候,万柳正在监督十二喝水。   秋月急匆匆奔进屋子她脸色惨白,哀哀哽咽着道:“主子,太皇太后薨了。”   万柳张了张嘴,太皇太后重病已久,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有点儿迷茫,脑子里甚至出现了幻觉。   她仿佛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巨石飞走,灵魂冉冉升起,在空中无拘无束,愉快跳跃飞旋。 第五十八章   紫禁城四下皆缟素, 伴着飞舞的雪花,仿佛天地在同悲。   按照旧制,只有先帝驾崩, 皇帝才割辫以示哀思。康熙不顾大臣的全劝解,不仅割辫, 还服斩衰孝服, 在慈宁宫结庐守孝。   王公贵族去世, 孝服皆用素帛,康熙却认为帛太华丽, 不许在太皇太后丧仪上穿,全部改穿粗布。   若有人在年末去世, 年内丧事不得逾年,棺椁得在年前移出去。   眼见过几天就要过年,大臣们也建议康熙在腊月二十九, 将太皇太后的棺椁移出慈宁宫,又被康熙一通怒骂。   “朕都不忌讳, 你们倒替朕忌讳了起来。朕前去天坛祈福,甚至愿意减寿,换皇玛嬷能多活几年, 何况是这种无稽之谈。若是有什么不吉利, 就冲着朕来好了。”   因为康熙的悲痛, 太皇太后的丧事办得尤为隆重。虽然外面滴水成冰, 天还未亮, 赶着进宫哭灵的人坐着马车,已经在午门排起了长队。   命妇们进了慈宁宫,先向康熙的庐棚磕头,再去灵堂前, 跪着磕头哭丧。就算冻得发抖,也拼命忍着,怕失仪惹怒了康熙。   康熙像是中二少年般叛逆,又像是吃了火.药般,逮谁咬谁,大臣们没人敢再劝他。   一大早,万柳一一走到屋外,刺骨的寒意就朝她扑过来,寒气瞬间穿透衣衫,只略站了片刻,她就想骂康熙。   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太皇太后要在慈宁宫停灵到正月十一。这近二十天哭灵下来,活着的人也不要活了。   偏偏跟着她早早爬起来的十二,见万柳出门,他立刻窜了出来,紧紧抱住万柳的大腿,吵着道:“额涅,我要跟着你去。”   万柳哎哟一声,忙将他拖回屋里,“祖宗,外面这么冷,你跑来凑什么热闹。额涅昨晚不是跟你说好了,乌库妈妈去了天上,额涅要去送她。你还小所以不能去,要乖乖听话,在屋里等着额涅回来。”   十二从生下来,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万柳。他瘪着小嘴,不舍地依偎在万柳怀里,眼泪汪汪地道:“我知道了,就是想额涅,不想额涅也离开,去了天上。”   万柳又感动又想打他,最后将他塞到陈氏面前,说道:“你乖乖跟着陈嬷嬷,额涅才不会去天上。”   十二点着小脑袋,哽咽着道:“好,额涅你要快点回来。”   万柳这才脱身离开,去到慈宁宫,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到处飘着白幡,心情一时复杂至极。   进去大门之后,前面庭院的空地上扎着帐篷,供前来哭灵的阿哥王爷们歇息。康熙的芦棚,则扎在了太皇太后的主殿前。   周围守卫森严,宫女太监们进退有度,领着人去主殿。万柳朝康熙的芦棚看了一眼,芦棚跟帐篷差不多,只外面扎了一圈芦苇,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能在里面呆多久。   万柳的份位低,只能跪在后面,她寻了一个稍微避风的角落,跪在了蒲团上。大殿的门大敞开,因着停了太皇太后的棺椁,屋里还放了冰,屋里的气温与外面相差无几。   只跪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等到喊起的时候,万柳的膝盖就像有针在扎,已快半身不遂,连起身都困难。   她就觉着要是再这样下去,京城达官贵人家,又得多办几场丧事。   对于康熙的难过伤心,万柳能理解,但她无法感同身受。   她拼命回忆太皇太后身前对她的好,好让自己也难过起来。使自己在不输康熙悲痛的后妃命妇中,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最后她放弃了。   一是实在太累太冷,她不用装也脸色煞白,神情哀伤。   二是,她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阴暗面,太皇太后的去世,对她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讯。   康熙在某些方面对她的纵容,她早已清楚明白。虽然上面还有个皇太后,但她更像是吉祥物,从来不管事,不敢管事,也管不了事。   前朝不去提,至少在后宫,康熙是彻底没了顾忌与束缚。万柳也好比是逃脱了如来佛五指山的孙悟空,彻底解放。   屋子里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伺候的下人们上前,搀扶着各自的主子去到偏殿歇息。   万柳被秋月扶着,一拐一拐走到偏殿。屋里暖意融融,喝了碗热茶,好一阵后,她才勉强觉着身上有了些知觉。   她看了一眼屋子里熟悉与不熟悉的福晋后妃们,除了才生了女儿,还未满月的章佳氏,以及又怀了孕,快要临盆的德妃没有来,许久未见的荣妃以及生了七阿哥的戴佳氏,宝答应等曾经的老对头,也一并来了。   荣妃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唇角下拉,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在哭。宝答应也没了先前的水灵,脸色蜡黄皮肤粗糙。戴佳氏倒还好,人长胖了许多,脸如满月,比起以前瘦的的时候,慈祥了不少。   万柳最大的仇人佟贵妃,她坐在了正上首,人瘦得皮包骨,脸色惨白,嘴唇也没一丝血色,加上全身的孝服,只哭得通红的眼睛,给整个人增添了些颜色。   各路眼神齐齐扫向万柳,她仿佛进入了植物大战僵尸的冰冻模式。   万柳心里冷笑,眼神淡漠扫视了一圈,像一串火爆辣椒还击了回去,然后又淡然垂下了头,认真喝着热茶。   小半碗茶下肚,万柳突然想起,没有在屋内看到苏茉儿,她再看过去确认了一下,苏茉儿与雪青都不在。   她想了想,放下茶碗,低声对秋月说道:“你去寻一下雪青,问问苏嬷嬷可还好。”   秋月应是,然后走了出去,不一会她就回了来,低声道:“雪青还陪着苏嬷嬷在太皇太后的灵前跪着呢。”   万柳微微皱眉,苏茉儿这么大的年纪,一直在灵前跪着可不行。她站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她走到大殿门口,就看到苏茉儿神色恍惚,静静跪在角落,雪青也陪在她身旁,两人的脸,都已经冻得白中泛青。   万柳心下担心不已,思索一会,忙低声吩咐秋月:“你去悄悄去寻惠妃娘娘的宫女,说我有事情要找惠妃娘娘。然后你再回万寿宫,去拿几个小手炉过来,要最最小巴掌大的那种,莫要让人瞧见了。”   秋月忙应下,匆匆回去了偏殿。万柳等了片刻,见到惠妃走了过来,疑惑地打量着她,问道:“万妹妹你找我何事?”   万柳福了福身,说道:“姐姐,天气这么冷,咱们这些年纪轻的,还可以撑着跪上一阵。只是上了年岁的太妃福晋们,可比不得咱们,跪久了肯定受不住。   姐姐要不要去寻梁九功说一说,让厨房熬些姜汤,或者请太医开些驱寒的药,等着歇息的时候给大家喝上一碗?”   惠妃一愣,眼神复杂盯着她,说道:“竟是我疏忽了,多谢妹妹提点。”   万柳既然要送惠妃一个好,就干脆送到底,放低姿态神色诚恳,说道:“现在乌雅姐姐肚子大了,郭姐姐又有两个阿哥要照看,宫里的一摊子事就落到了姐姐身上。   再加上太皇太后去世后,姐姐定是伤心过度,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忙碌中没有顾虑到而已。”   惠妃顿时感激地道:“多谢妹妹提点,我这就去找梁九功。”   万柳点点头,见惠妃离开了,她来到苏茉儿身边,陪着她跪下来。   苏茉儿听到动静,转动着僵硬的头,见到是万柳,愣了好一阵,问道:“你怎么没去歇息?”   万柳听她声音沙哑,忧心更甚,说道:“我去歇了一阵,没有见到嬷嬷,便来看看你。”   她伸手过去摸了摸苏茉儿的手,见已经冷得跟冰块似的,干脆拿起她的手揉搓起来,心疼地道:“嬷嬷,你下去歇一歇,喝杯热茶暖一暖身子吧,这样下去,你身子怎么吃得消。”   苏茉儿缓缓抽回手,凄然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就想多陪陪太皇太后。”   万柳急了,说道:“嬷嬷,太皇太后也一直盼着你能好好的。你再这样跪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太皇太后还在上面看着你呢,这样她怎么能走得安心。”   苏茉儿闭了闭眼,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道理我都明白,就是心里空落落的。我从小就伺候太皇太后,几十年了,这人一去,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往哪儿去。”   万柳心里酸涩不已,苏茉儿一生都奉献给了太皇太后,也习惯了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现在她突然闲下来,就跟找不到方向的船一样,没了着落。   “嬷嬷,你忘了还有十二,十二还等着你抚育呢。你不知道,我带着十二,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怕教不好他。   照理说,现在十二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我教了他满语汉话,却独独不敢教他蒙语,因为我也说不好,想等着你以后去教他。   现在十二就跟那放养的羊一样,每天只顾着傻乐。别的阿哥们,这个年岁已经在学认大字,背三字经,就他什么都没学到。   嬷嬷,十二还算聪明伶俐,你千万别丢下他不管啊。还有雪青,嬷嬷你看看雪青,她已经冻得嘴唇都青了。女人受了寒,以后可不好生养。”   苏茉儿转过头,愣愣看向雪青,见她快撑不住,身子已经摇摇欲坠,脸色又暗了几分,说道;“雪青,起来去歇一会。”   万柳松了口气,忙搀扶着苏茉儿,又对雪青说道:“雪青你别动,等我把嬷嬷扶起来,再来帮你,仔细着别摔了。”   苏茉儿借着万柳的力气站起身,双腿不受控制,连着晃了好几晃。万柳忙抱住她,等她稍微站稳了,又去扶雪青。   三人互相搀扶着走去偏殿,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她们。靠近门边的有人机灵,忙吩咐下人上前来帮忙,帮着万柳将苏茉儿与雪青搀扶了进去。   苏茉儿敢坐,雪青却不敢在跟主子坐在一起。万柳心里叹息一声,低声对雪青说道:“别管那么多,你撑着椅子扶手靠一会。”   雪青轻轻嗯了一声,说道:“谢谢。”   万柳握了握她的手,坐下来又吃了一碗热茶,秋月也回来了,带来了几个小手炉。   万柳悄然给苏茉儿与雪青一人手里塞了一个,等到下一次哭完灵,再回到偏殿歇息的时候,热茶已经换成了浓浓的姜汤。   有了热姜汤与驱寒药汤,再加上不断换了热炭的小手炉,万柳一天跪下来,才总算没有晕过去。   回到万寿宫,万柳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偏偏十二一直不肯睡觉,听到屋外的动静,立刻像小炮弹似的冲到她怀里。   他紧紧抱着万柳的腿,哭得伤心欲绝:“额涅回来了,额涅没有上天去。”   万柳拧着十二的小胖脸,瞪着他道:“瞎说什么呢,额涅才不会上天。你怎么还不睡觉,额涅离开前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十二抽噎着,哼哼唧唧地撒娇:“要额涅陪着睡。”   万柳无奈,说道;“那你先去小床上乖乖躺好,额涅换身衣衫之后就来陪你。”   十二点点头,陈氏忙上前来牵着他去睡觉,他一边走还一边不放心地道:“额涅你快来啊。”   万柳失笑,说道:“好,你快去跟着陈嬷嬷去,额涅马上就来。”   万柳脱下身上的孝服,又匆匆洗漱之后,去到十二的小床边,见他还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禁轻轻拍着他的身子,温声道:“额涅来陪你啦,快快睡吧。”   十二紧紧拽住万柳的手,嘟囔着道:“额涅不要上天。”   万柳顿住,十二虽然小,其实已经懵懵懂懂明白了些什么。她考虑半晌,还是没有跟他解释生死这种大事,只对他保证道:“额涅绝对不会上天,会看着十二好好长大,结婚生子。”   十二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小脸蹭了蹭万柳的手,然后很快呼呼睡了过去。   万柳怜爱地看着他,等他睡沉了之后,小心翼翼抽回了手。   十二一惊,蓦地睁开了双眼,见万柳还在他身边,奶声奶气喊了声额涅,才重新闭眼睡了。   一直到大年三十,十二每天都上演依依不舍的戏码,越来越黏万柳,生怕她上了天。   万柳也累得瘦了一大圈,虽然有喝姜汤驱寒的药,她还是开始头疼鼻塞。   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连着她的仇人们,也没有力气再给她仇视的眼神。   万柳又怕十二被她传染上,不敢让他靠近自己。他本来不爱哭,现在每天都哭得伤心至极,她更被弄得心力憔悴。   依着规矩,就算有丧事,康熙也应该在大年三十晚上回乾清宫歇息。大臣们不得不胆战心惊提出劝诫,康熙却全然不听,依然坚持住在慈宁宫后殿。   到了晚上,万柳哭完灵回到万寿宫,随意吃了几口素斋饭,又站得远远的,哄睡一直哭个不停的十二之后,她也准备去洗漱歇息,这时李进忠却来了。   连着好几天下来,李进忠本来白白胖胖的南瓜子脸,也变成了葵花籽脸。他一进屋,就朝万柳噗通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   万柳被他突然而来的大礼吓了一跳,忙说道:“哎哟,你这是,快起来起来,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哪用这么大的礼。”   李进忠却没有动,红着眼,祈求地看着她道:“万主子,梁谙达走不开,他差奴才前来,恳请万主子去劝劝皇上。皇上自从太皇太后病了之后,就茶饭不思,就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遭不住啊!   其他人都劝不动皇上,万主子,奴才也不拐弯抹角,若是还有可能劝一劝皇上的,也只有万主子你了。求求万主子看在与皇上的情分上,去开解开解皇上吧。”   万柳身体一不舒服,脾气也就没有那么好。这段时间看着康熙折腾,大家都跟着他受罪,心里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想见见他,点点头道:“好,我跟你去。”   李进忠又磕了个头,感激地道:“多谢万主子体谅,奴才在外面等着主子。”   万柳重新穿上孝服,随着李进忠去了慈宁宫后殿。康熙正坐在榻上发呆,他胡子拉碴,眼眶深凹下去,嘴唇干燥起皮,唇角破了一块,在往外渗出血丝。   他看到万柳前来,愣愣看着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万柳福了福身,说道:“奴才知道皇上难过,早就想来看看皇上。皇上可有用过晚饭?”   康熙听她声音瓮声瓮气,呆了下之后,说道:“我吃了一点,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去。你生病了?”   万柳坐得离他远了些,说道:“奴才早就病了,其实不止奴才一人生病,前来哭灵的人大多都病了。这么冷的天,没几人抗得住。皇上身子也不大好,奴才还是得离远一点,别被奴才过了病气。”   康熙脸色变了变,恼怒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敢对朕有意见,朕砍了他的头!”   万柳轻叹道:“正因为谁都不敢对皇上有意见,所以大家才与皇上同悲。皇上,今天不管如何,都是大年三十,皇上别生气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康熙神色缓和了些,仰头靠在软垫上,低低地道:“我总觉着对不起皇玛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挂记着我,没有过上什么舒坦日子。住在这里,我总觉得她还在,如以前那样,关心我,看顾着我。为什么那些人总是不理解,总是拿出祖宗规矩来管这管那。”   万柳想翻白眼,不客气地道:“若不是有重重规矩压着,早有许多人告病,不进宫来哭灵了。”   康熙恼羞成怒,登时盯着她,厉声道:“你!大胆!”   万柳没有退缩,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说道:“皇上,真话向来难听。太皇太后去世,大家都舍不得,最最伤心的,肯定得是皇上。同理,太皇太后最舍不得的也是皇上。   她肯定愿意皇上过得好好的,身体强壮,江山永固。奴才觉着,只有皇上过得好,能让太皇太后安心离开,才是对太皇太后最大的孝顺。”   康熙脸上的怒意又慢慢散去,问道:“这些时日一直忙,许久没有来看你们,十二可还好?”   万柳说道:“十二白天见不到奴才,每天都哭,怕奴才也上了天。现在奴才病了,不敢让他靠近,他现在哭得更厉害,奴才先前好不容易才哄睡了他。   奴才告诉十二,奴才一定会好好活着,要是奴才没了,一代新人换旧人,他很快就会忘了奴才,去叫别人额涅。”   康熙静默片刻,哑声道:“若是我没了,你会不会记得我?”   万柳老实地道:“会记得,但是不会太久,也不会记得太多。因为会有新君继位,奴才与十二要忙着跪新君,要在新君手下讨生活,估计没有那么多功夫来想皇上。”   康熙气得不行,他怒道:“好你个万妞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气我,你有没有良心,若是我没了......”   他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他没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比谁都深有体会。   “罢了罢了,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等会我去前面帐篷里歇着。从明天开始,你们也少跪些时辰,多歇息几次,病了就请太医来看,也不用管那些忌讳了。”   说完,他又觉着不满意,斜着万柳哼了一声:“若是我走在你前面,留下你一人我也不放心,干脆一并将你也带走,省得你留下来被人欺负。”   万柳怒瞪了回去,不客气地道:“呸!” 第五十九章   等到太皇太后的棺椁移出慈宁宫, 每天的哭灵才总算告一段落。   因太皇太后的遗言,不愿意回盛京与皇太极合葬,让康熙在东陵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把她葬了。   康熙虽然答应了她, 最后却有些为难,认为太皇太后葬在东陵附近, 也太过草率简陋。   思虑再三之后, 康熙决定将慈宁宫一座面阔五间的宫殿, 原封不动拆下来,送到东陵风水墙外, 建成一座暂安奉殿。   将太皇太后的灵柩放在暂安奉殿,能让她在身后, 也能住在熟悉的地方。另外开始在东陵附近,重起一座昭陵,将太皇太后葬安葬在此。   因为康熙的旨意, 慈宁宫又开始拆房子。苏茉儿也不方便再住在慈宁宫。万柳趁此机会,将苏茉儿与雪青都搬到了万寿宫。   本来万柳要让苏茉儿住主殿, 她怎么都不愿意,坚持自己是奴才,住在奴才的围房里就好。   万柳也坚持, 最后两人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苏茉儿住进了偏殿里, 雪青与秋月住一起。   十二机灵得很, 得了万柳的指令, 雪青搀扶着苏茉儿一进屋,他马上朝她跑了过去。   他先抱着小拳头请安,然后扑上去抱住苏茉儿的大腿,仰着小脑袋, 奶声奶气地道:“嬷嬷,我好想你啊!”   苏茉儿腿上突然贴着柔软温暖的小身子,她僵了一下,低头看着十二雪白圆嘟嘟的小脸,只觉得一阵暖意涌上来,冲得她鼻子都发酸。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十二的脸,却又仿佛害怕,颤抖着半天都没有摸上去。   十二主动垫着脚尖,将脸贴在她掌心蹭了蹭,嘻嘻笑道:“好痒。”   万柳在旁边笑看着,说道:“十二,快请嬷嬷坐下吃茶。”   十二马上放开苏茉儿,有模有样地弯下腰,说道:“嬷嬷请吃茶。”   苏茉儿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伤心难过加上迷茫,犹如压在她心上的一块巨石,令她气都喘不过来。   此时巨石好似被挪开,她难得松快了起来,不错眼看着十二,对万柳说道:“他真是乖巧懂事,你把他养得很好。”   万柳与雪青一起,搀扶着苏茉儿走进偏殿,说道:“嬷嬷可先别夸得太早,才见面总得装一装,等过一段时日,你就得喊头疼了。”   苏茉儿立刻道:“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些,一动不动那是傻子。”   万柳夸张地瞪大眼,对雪青说道:“你看嬷嬷,这么快就开始护着十二,我都要吃醋了。”   雪青也好奇地看着十二,抿嘴笑道:“奴才也没见过如十二阿哥这般伶俐的小孩子,跟嬷嬷一样,奴才也觉着十二阿哥很好。”   十二还听不太懂大人的话,只听到说他好,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道:“十二阿哥好,十二阿哥好。”   他跳得太欢快,脚下一绊,噗通摔了个跟头。苏茉儿吓了一跳,紧张得不行,急着要奔上前,却见十二撅着小屁股,已经灵活无比爬了起来。   他还装模作样拍了拍衣衫,自己安慰自己道:“不痛不痛。”   苏茉儿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万柳,眼含赞赏,微笑道:“这么丁点大的小人儿,应该还在奶嬷嬷怀里抱着呢。要是摔了磕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就他,不哭不说,自己都安慰好了自己,真是半点儿都不见娇气。”   万柳无奈地笑了起来,说道:“他成天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摔多了也就摔得皮实了。”   十二又开始蹬蹬瞪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秋月帮着雪青在收拾包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双鞋子放在地上,然后将小脚伸进去,穿起来踢踢踏踏往前面挪动。   苏茉儿看得惊奇,指着他道:“你瞧瞧,他竟然还能走得稳稳当当。”   万柳搀扶着苏茉儿在塌上坐下,又倒了碗茶放在她面前,无奈地道:“他经常偷偷穿我的鞋子,藏都藏不住,不管东西放在哪里,他都能翻出来。我现在都不敢把易碎的贵重东西摆在外面,一不小心就被他打碎了。”   十二见万柳与苏茉儿在喝茶吃东西,对大人的鞋子立刻没了兴趣。   他跑过来熟练地爬上了罗汉塌,挤到她们中间,趴在炕桌上看着上面的茶点,小手指着绿豆酥,眼馋地道:“额涅,这是什么呀,好不好吃呀?”   苏茉儿忙要拿绿豆酥给他,万柳已经伸手拖过他,把他摁在了怀里,笑骂道:“你这个小坏蛋,一大早起来,你这嘴巴都没有停过,还学会明知故问了。”   十二在她怀里扭动个不停,不依地道:“额涅,我饿,我想吃。”   万柳将他的衣衫拉平,露出他圆滚滚的肚子,笑着道:“瞧你这小肚子,跟那西瓜一样大了,再吃仔细以后长成个大胖子。”   苏茉儿盯着十二的肚子,笑着打圆场道:“小孩子肚子都这样,他成天动得多,饿得也快。还要过一阵子才吃午饭,就先给他小半块吃,吃多了也不好,不然午饭就该吃不下了。”   万柳先前还有些担心,怕与苏茉儿怎么养孩子会有分歧,现在见她也不是一味惯着孩子的人,心里对她的到来更加满意。   她拿油纸包了一小块绿豆酥放到十二面前,叮嘱他道:“仔细着吃啊,不许弄得到处都是碎渣,不然以后不给你吃。”   十二笑嘻嘻地答应了,手脚并用滑下罗汉塌,举高双手喊道:“秋月姑姑,我要洗手。”   秋月忙放下手里的活,出去打了水端进来,将铜盆放在矮一些的小杌子上。   十二上前,把小手放进水里胡乱搓了几搓,然后把双手递到秋月面前,等她用干布巾擦干了他的手,才重又挤到万柳面前,接过绿豆酥吃起来。   苏茉儿见十二不仅主动先洗手,还伸着脖子,用小手托油纸包,接住了掉下来的碎渣。   她已经惊叹连连,半晌后方说道:“就算是普通富绅家里的孩子,身边也养着伺候的下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咱们的十二,这么自立自强,真真是个好孩子。皇上见着十二这般懂事,有没心疼埋怨你?”   万柳笑了笑说道:“皇上又不止十二一个孩子,哪里有那么多功夫来管十二,平时见着了也只是逗逗他玩。   十二自小有一大堆人伺候,长大以后也不需要自己去做这些事。可我总想着吧,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又是另一回事,懂得多一些总不会吃了亏去。”   十二后面有十三,德妃前些日子又生了十四阿哥,皇上还年轻,以后还有更多的阿哥们,十二不算年长,也不算最小,中间的孩子总会被忽略掉。   苏茉儿又何尝不明白,她轻叹道:“你也别想太多,十二也是皇上的儿子。”   万柳没再接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嬷嬷,你屋子里若还缺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咱们以后就好比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苏茉儿转头四下看了一眼,说道:“你已经准备得很齐备,我什么都不缺,这些天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呀,都是我应当做的。”万柳凑过去,低声道:“嬷嬷,我还有件事得请教请教你呢。”   苏茉儿见万柳神神秘秘,疑惑地问道:“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万柳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雪青与秋月,又拿了一小块绿豆酥,打发爱学舌的十二离得远了些去吃,细细跟苏茉儿商议了起来。   “十二就不用说了,身边已经有一大堆伺候他的人。就我们两个,嬷嬷你不喜欢人多,我晚上也不需要人值夜,人多嘴杂,伺候的人只够了就行。   秋月打定主意留在宫里,以后做个管事嬷嬷,她还算能干顶事,加上雪青,其他跑腿粗使的太监,也不缺人使唤。   素兰一直想着要出宫嫁人,我想着现在雪青来了,恰好能顶了她的位置,不如我寻个机会,让皇上早些放素兰出宫去。   我就是不知道雪青怎么想,若是她也想早些出去嫁人,不如求皇上一并把她也放了出去。雪青一直是伺候嬷嬷的,你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苏茉儿说道:“先前我也问过雪青,她阿玛额涅早就没了,家里就有两个哥哥,也各自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她出去也没地方可去,在宫里过习惯了,也想着能留下来,以后能做个管事。   我自己都是个伺候人的奴才,又上了年岁,怕自己帮不了她。如今你这么一说,我倒放下了心,以后我走了,雪青还有你呢,以后也算有了着落,我总算又了了一桩心事。”   万柳看着苏茉儿,认真地道:“嬷嬷肯定能长命百岁,以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眼见天就要热起来,皇上又该去木兰围场了。去年十二还小,我放心不下他,就没有跟着去。嬷嬷你想不想回草原上去看看?”   苏茉儿眼睛霎时一亮,片刻后又迟疑地道:“我也能去吗?”   万柳重重点点头,肯定地道:“嬷嬷当然能去。皇上在宫里闲不住,不是出塞外,就是下江南。嬷嬷只要想去,我们也跟着皇上天南海北地走,去看看大清的大好河山。”   苏茉儿怔怔看着万柳,心中酸酸涩涩,说道:“我在紫禁城里活了一大半辈子,走得最远的也就是五台山。以为再也看不到草原,看不到家乡的牛羊,没想到此生还有回去机会。可怜太皇太后去得早,她离开科尔沁后,就再也没能回去。”   万柳忙安慰她道:“嬷嬷不用伤心,太皇太后肯定回去了家乡,与亲人正团聚在一处呢。”   苏茉儿苦笑,太皇太后的家人早早就将她送去了和亲,谋求家族兴旺,她可不记挂家里的亲人,她放不下的,只是那片草原而已。   万柳觑着苏茉儿的神色,想着康熙最近的动作,知道自己好似说错了话。   她马上转开了话题,说道:“还有畅春园,今年园子已经修得差不多,里面的花花草草也长好了,肯定不会比南苑差。   宫里逼仄,住着挺憋气,又不得劲。反正年节的时候,宫里那些筵席,咱们份位低,也轮不到咱们参加。园子里就有山有水还有寺庙,经常去拜拜菩萨也方便。嬷嬷,咱们以后就干脆就一直住在那里,过咱们的自在日子好不好?”   苏茉儿听得也很心动,不过她很快皱了皱眉,说道:“只怕皇上不会答应你吧,照理说,你生十二有功,也该升一升份位。等你升了份位之后,宫务上的事就得落到你头上来,哪能让你在外面逍遥。”   万柳半点儿都不担心这个问题,说道:“想升份位不容易,不要份位还不简单?正好省得那些人眼红,没事找事。说实在的,皇上理智得很,能给我升什么样的份位?   后宫连着前朝,我总得替十二多考虑些。聪明的人都爱多想,他的身份尊贵了,只怕会成为明晃晃的靶子。”   苏茉儿愣了下,失笑道:“我倒一时糊涂,没有想到这么多。也是,只盼着十二能平平安安就好,其余都是虚的。   你现在领着妃子的份例,不缺吃不缺穿,也没人敢欺负你。只管关起门来,把身边的人管好了,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   万柳嘿嘿两声,说道:“管人我不行,就得有劳嬷嬷多帮着掌掌眼,多提点着些。还有十二的蒙语,也有劳嬷嬷了。”   苏茉儿瞪着万柳,佯装恼怒道:“我才来,你就给我派了一堆差使,自己开始躲起懒来。”   万柳缩了缩脖子,忙转开头,对十二吆喝道:“十二,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快来给嬷嬷捶腿。”   十二忙舔了舔手指,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握着拳头殷勤地替苏茉儿捶腿,胡乱捶了几下,便放下手,说道:“好了,捶饿了,还要吃绿豆酥。”   苏茉儿被十二逗得合不拢嘴,万柳也笑得不行,戳了戳他的胖脸蛋,说道:“就这么几下你还敢要报酬,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不许再吃点心。”   十二被万柳戳得小脑袋歪来歪去,他也不纠缠,只咯咯笑着,眼巴巴盼着吃午饭。   万柳陪着苏茉儿用过午饭,见她累了,便让她先歇息,带着十二也回屋去睡觉。   下午起床以后,康熙也来了。他先去跟苏茉儿说了几句话,见万柳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留下了十二在她那里玩耍,与万柳一起回了正屋。   康熙坐下来吃了半碗茶,满足地道;“以后十二有苏嬷嬷看着,咱们总算能清净一下,他不会来时时来烦咱们了。对了,十二该开始学蒙语,你别成天只管着让他疯玩。”   万柳斜了他一眼,说道:“奴才已经跟嬷嬷说过,她会开始教十二学蒙语。”   康熙放下了心,懒洋洋斜靠在垫子上,说道:“这些真是忙得焦头烂额,成天得盯着工部的人,赶着将昭陵修好,皇玛嬷也能入早日入土为安。”   说着说着,他的神色渐渐暗淡下来,“其实我还是怕皇玛嬷安葬在昭陵,一个人会孤孤单单。她怎么就不愿意回盛京,与汗玛法合葬在一起呢。生同衾死同穴,能与汗玛法团聚在一起,也能热热闹闹。”   万柳只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这句可笑至极的话。   若她是太皇太后,若康熙敢对她说出这句话,她定会打烂他的狗头。   尼玛也不嫌恶心,皇太极的皇后宠妃一大堆,太皇太后皇太极去世前,根本排不上号。   好不容易等到他死了,她终于过上了好日子,死后若是还要见到生前令她糟心的人,她恐怕会直接炸坟。   万柳思索之后,轻言细语地道:“皇上,太皇太后不比一般女人,她自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太皇太后是有大慈悲心之人,也不会在意身后事如何。不过皇上的一片孝心,奴才也能理解。   皇上不如趁此机会,多做一些事,替太皇太后积德积福。宫里好多宫女子,年岁都已经大了。等到三十岁再出宫去嫁人,那时候也已不好生养。反正宫里经常选秀,也不缺人伺候。皇上干脆放了她们出去,她们也能感念太皇太后的恩德。”   康熙沉吟片刻,说道:“你这个主意好,我马上让内务府着手去办。年纪只要满了二十五岁,一并都放出宫去,以后也照着这个规矩办。”   万柳心里一喜,趁热打铁,说道:“不如就二十岁吧,反正也不差这这么几年。满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二十岁嫁人生孩子,也不算太晚。”   康熙想了想,唔了一声,说道:“二十岁太早了点,宫女进宫还得先学规矩,等真正能当好差,也需要好几年,才上手就放出去不合适,还是二十五岁吧。”   万柳见好就收,又说道:“奴才宫里的素兰,奴才也准备放她出宫。反正奴才也不缺人伺候,有秋月张富他们,人手已经够了。”   康熙平时来万柳这里,也不喜欢有人立在旁边扰了两人清净,他当即一口答应了下下来。   “前朝的那些大臣们,还不如你这个妇道人家有见识。皇玛嬷薨了后,劝诫我的折子多如牛毛,都是些车轱辘的废话。   什么不得伤心太过,当以龙体为重,祖宗规矩不可违背,真是荒唐又愚昧,蠢不可及。要不是我忍着,恨不得将多嘴多舌的人,全部拉去砍头!”   妇道人家万柳达成了目的,也不跟康熙计较,只安静听着他骂朝臣。   康熙发泄了一通,心里的火气消了许多。她见万柳温婉的侧脸,想起独自落葬的太皇太后,说道:“我最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我会提前备好旨意,等百年后,你跟我同穴,合葬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人的。”   去你大爷的,我可谢谢你呐!   万柳心中咆哮,她想了想,念着他虽是在出昏招,总是一片好意,还还是先忍着了,说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皇上不用大费周章,若奴才以后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就行。”   康熙瞪着她,教训道:“又开始说胡话,怎么能随便一埋了事。你是我的后妃,当然要葬到我的祖坟里,与我在一起,一起享受后辈的供奉。”   万柳终是忍无可忍,他这个大猪蹄子,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却蠢得透不过气。   她似笑非笑,说道:“奴才没有说胡话,将要与皇上合葬的,现在已经有两位皇后,说不定皇上以后还得再立皇后,皇上不嫌弃挤得慌,奴才嫌弃。”   康熙:“......” 第六十章   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之时, 康熙的御驾就浩浩荡荡,从紫禁城出发去了畅春园避暑。   宫里放出了一大批满了二十五岁的宫女,素兰也出了宫, 现在万寿宫只剩下了秋月与雪青,两人成了管事姑姑, 平时负责近身伺候万柳与苏茉儿。   一到紫云堂, 秋月与雪青就忙着在收拾包袱。十二到了畅春园, 乐得撒欢儿到处乱钻乱跑。   奶嬷嬷陈氏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几乎都快追不上他了。   万柳嫌弃他碍着人做事,见外面也不热, 干脆把他揪住,陪着苏茉儿一起,出去外面转转。   清溪的水清澈透明, 青石小径两旁,绿树成荫, 微风拂过凉爽宜人,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每隔一段路,就有依着地形开辟出来的小花园, 里面种着各种花, 尤其是白的粉的红的牡丹, 一朵朵有碗口般大小, 美不胜收。   十二见着牡丹上偶尔飞舞的蝴蝶, 兴奋得立刻跑上前,跳着要去抓。   万柳见他跟猴一样在花丛里钻来跳去,笑着道:“你快出来,可别把花踩坏了。”   十二抓住两朵大红牡丹, 转瞬间摘到了手里,笑嘻嘻奔到万柳与苏茉儿面前,献宝似的递给她们:“额涅,嬷嬷,给你们花。”   苏茉儿喜得不行,忙接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夸赞道:“十二阿哥真是懂事乖巧,都知道送嬷嬷花了。”   万柳本来想教育他不能随便采花,想着这等于是自己家的花园,不忍打消他的积极性,也笑着接了过来,说道:“谢谢十二。”   十二立刻礼貌地回答:“不客气。”   万柳与苏茉儿一齐笑了起来,十二也跟着傻乐,小短腿转得飞快,往前面蹬蹬瞪跑了。陈氏与小太监生怕他摔倒,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万柳与苏茉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转过一道假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旁,十二手上拿着一根小棍子,正在戳地上的什么。   十一站在他身边,探着身子往前好奇地看了看,又害怕地缩了回来。   万柳四下张望,见宜妃不在,九阿哥到了上学的年纪,估计去了上书房,现在只有伺候他的奴才领着他出来玩。   她担心十一被吓着了,又得回去哭着告状,对苏茉儿说道:“嬷嬷,我们快过去看看。”   苏茉儿也知道十一娇气,忙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上前,见十二拿小棍子挑起一条毛毛虫,递到十一面前道:“弟弟,送给你。”   十一慌得后退一步,怯生生地道:“我怕,不敢捉。”   十二豪气万丈,说道:“拿着棍子就不怕了。”   万柳最讨厌毛毛虫,看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说道:“十二,你得叫十一哥哥,毛毛虫会咬人,不要玩这个。”   十一怯生生看了一眼万柳与苏茉儿,小脸都白了,挪着步子,离十二更远了些。   十二睁大眼睛打量着十一,纠结片刻,将手里的棍子扔到了草丛里,说道:“那好吧,我不玩了。”   他跑到十一身边,站着与他比了比,说道:“额涅,他比我矮,是弟弟。”   万柳平时教十二,弟弟比哥哥小,这时他见十一比他矮上一截,立刻纠正了她。   十一满脸懵懂,看着十二不服气地道:“我有哥哥,你是弟弟。”   十二哪肯服输,大声道:“我是哥哥,你看我的!”他上前抱住十一的腰,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把他抱起来。   伺候十一的下人想上前阻止,见万柳与苏茉儿在,又不敢动,急得扎着手护在一旁,生怕十一摔了。   十一被十二拖着,忙伸手抱住了他,不住叫道:“抱不动抱不动,我是哥哥。”   两人扭成一团,十二放开了十一,拉起他的手,说道:“不抱了,我们来一起玩打滚儿的游戏吧。”   十二说完,熟练地矮下身子,在地上灵活滚了起来。十一惊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满脸为难,一时站着没有动。   十二滚了几滚,停下来对他招手道:“快来呀,好好玩。”   万柳看得眼角直抽,挽住苏茉儿的手臂,背过脸不忍直视,闷笑道:“嬷嬷,十二好像看起来有点儿傻啊。”   苏茉儿也忍着笑,说道:“是没有阿哥在地上打滚儿玩,不过十一也是个傻的,也跟着他一起滚了。”   万柳忙转头看过去,十一跟在十二后面,笨拙地滚着,他笑得欢快无比,滚到了十二身边。   两人又搂着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齐翻身爬起来,蹲在草丛边,拔了草根去拨蚂蚁。   万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康熙的儿子虽然多,平时大家都关起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阿哥们只搬到阿哥所,开始读书之后,见面的机会才多了起来。   万柳不知道别的嫔妃怎么教孩子,但她不会刻意教十二要疏远谁。   虽然阿哥们自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成熟得也早,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机能深沉到哪里去。要是她一说,十二反而会不自在,别人也看得出来。   年初御史参揍纳兰明珠结党营私,被康熙罢了官。惠妃与纳兰明珠是本家,看似这次没有影响到大阿哥,但大阿哥实实在在算失去了一个倚靠。   现在惠妃连宫务都没有怎么管,全部由出了月子的德妃与宜妃商量着做主,人低调得很。   万柳不想十二这么早就站队,卷入前朝的风波里。   十二与十一玩了会蚂蚁,没了兴趣之后,又开始你追我赶,吆喝着跑来跑去。   万柳也没去管他们,只吩咐下人拦着两人,不要往溪边跑。   她与苏茉儿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阵,便看到前面宜妃匆匆走了来,着急地道:“十一,这么热的天,你可别跑了。”   十一听到宜妃的声音,回头看去,脚下一不注意,左右脚一绊,然后噗通摔了一跤,瘪了瘪嘴,然后大哭起来。   十二见十一摔了,忙跑上前去抱他,嘴里不断安慰道:“不痛不痛,不哭不哭啊,我给弟弟吹一吹。”   宜妃见十一跌倒,心疼得脸色大变,伺候十一阿哥的下人,忙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原本要哭个昏天暗地的十一,停下来哭泣,只抽噎着道:“不痛了,我是哥哥。”   宜妃脚步慢了下来,她神色复杂看着两人,又转头看向只安静站在旁边的万柳。   她咬了咬唇,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上前拿帕子擦了擦十一的小花脸,柔声道:“跟额涅回去吧,该吃午饭了。”   十一依依不舍看着十二,说道:“额涅,还要跟弟弟玩。”   十二礼貌地跟宜妃见礼,对十一说道:“下次再一起玩,我饿了,该吃饭啦。”   宜妃勉强对十二笑了笑,然后领着十一离开了。   万柳与苏茉儿对视了一眼,笑了笑,也领着十二回了紫云堂。   回去给十二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衫,吃完午饭睡了一觉,他一睁开眼,又闹着要出去玩。   万柳不想出去晒黑,也实在懒得动,被他吵得头疼,只得与苏茉儿带着他,去紫云堂的小花园里转转。   紫云堂一排五间宽敞舒适的正屋,连着耳房厢房,前后倒座。从月亮门进到东侧,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花园,从清溪里引了活水到花园里,流水淙淙,从花园里穿流而过,再流回清溪里。   上次来的时候,花园里还光秃秃的,现在已到处繁花似锦。万柳看得目不暇接,不断赞叹道:“嬷嬷你瞧,这里面的花开得,哎哟真是看得眼睛都花了。”   苏茉儿看了几眼花草,眼睛又紧盯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十二,生怕他不小心磕了碰了。   听万柳说话,她笑着道:“畅春园到处都是奇花异草,紫云堂本来景致就好,以前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皇上让她挑几处满意的地方,她就打算选这里,后来......”   苏茉儿没有说下去,万柳却懂,太皇太后肯定又生气了。不过她人已经去世,万柳也不会在意。她顺势转开了话题,指着前面的八角亭,说道:“嬷嬷你看,这个亭子真好,等到秋天凉快的时候,咱们来这里吃烤板栗吃,赏花赏月,想想就惬意。”   苏茉儿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就开始吃素,她笑着道:“你不用顾忌我,也可以烤肉吃。”   万柳说道:“烤板栗也香,还有白面饽饽,年糕,涂些蜂蜜,切成块烤了,香甜得很。”   苏茉儿见万柳满脸的谗样,噗呲笑了出来:“十二完全随了你,小嘴成天吃个不停。亏得他成天动得多,不然真会吃成个大胖小子。”   贪吃贪玩的十二见园子里有水,对花草完全没了兴趣。他趁着苏茉儿与万柳一个不备,嗖一下溜进了溪流里,在水里蹦来蹦去,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溪流非常浅,底下铺着鹅卵石,十二蹦得太开心,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水里。他呆了呆,然后张嘴哇一声哭了。   苏茉儿与万柳还没有回过神,就听到他的哭声。万柳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把他从水里提了上来,紧张地查看了他的脑袋,又上下摸着他的骨头,问道:“头疼不疼?”   苏茉儿也急得不行,连声问道:“哎哟我的十二,可摔着哪了,你快告诉嬷嬷。”   十二双手捂着屁股,也不回答,只管张着嘴哭得伤心。   万柳见状,干脆脱下了他的裤子,见他雪白的屁股上,印着两块浅浅的红印,顿时松了口气。   她对苏茉儿说道:“嬷嬷别担心,他就是吓着了,屁股肉厚,没事。”   苏茉儿也探头过去看了看十二的屁股,他顿时不哭了,小身子一扭,小手努力张开,试图挡住光屁股,叫嚷道:“羞羞,别看别看。”   宫里人太多,谁知道有没有变态,万柳平时比较注重让他保护自己的个人隐私。经常有意无意教他,除了伺候他他洗澡的下人,不许随意光着身子乱给别人看。   此时见他害羞,万柳又欣慰又哭笑不得,瞪着他道:“谁让你下去玩水的,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十二哼哼唧唧往万柳怀里扑,不停叫道:“挡住挡住,额涅快挡住小鸟,不能让人看。”   苏茉儿见十二没事也放了心,忍俊不禁道:“瞧他全身都湿透了,溪水凉,赶紧回去换一身,可别着凉了。”   万柳抱着十二回屋,给他洗了一下之后,换上干爽衣衫,见他转身又要跑,板着脸道:“站好,你可知道错了?”   十二迟疑着转过身,眼珠子咕噜噜在万柳与苏茉儿之间转来转去,他瘪着小嘴,想要跑到苏茉儿跟前去求饶。   万柳重重哼了一声,他看到万柳脸色不对劲,吓得耷拉着小脑袋,嘟囔着答道:“知错了。”   虽然十二有下人伺候,平时她都基本跟在万柳身边,她亲自带着。   万柳对他虽然宠爱,该教的规矩也照样教他,见到人要请安,不能玩火玩水。   尤其畅春园到处都是河流,要是掉下去可就麻烦。苏茉儿见十二虽然腻着万柳,只要他做错了事,她脸一沉,他就再也不敢动弹。   她舍不得对十二大声,也看不得他委委屈屈的模样,干脆起身走了出去。   万柳问道:“那你错哪儿了?”   十二连最后的靠山都没了,人老实得很,哭兮兮地答道:“不能玩水。”   万柳心里满意,仍沉声道:“以后还要不要下河里去玩水?”   十二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   万柳脸上浮起些笑意,摸了摸他的头,轻声细语地道:“知错就得改,今天花园里水浅没事,要是换了外面的清溪,那里的水就不一样,很深很深。你不会游水,就再也爬不起来,见不到额涅了。”   十二眼泪瞬时一颗颗往下掉,扑进万柳的怀里,可怜巴巴喊着额涅,赖着要她抱,手圈着她的脖子,再也不肯下地。   万柳见他先前摔跤有些吓着,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屁股,问道:“还痛不痛啊?”   十二抽抽嗒嗒回答:“痛。额涅,要吃糖。”   万柳想笑,“吃多了糖就会长胖,长胖了额涅就抱不动你,那你选择吃糖还是要额涅抱?”   十二哼着撒娇,最后坚定地道:“要吃糖,要额涅抱。”   万柳大笑不止:“那不行,你只能选一样。”   十二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两人正在讲条件,康熙走了进来。   他见万柳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不禁皱眉道:“他这么胖,又这么大了,你哪抱得动他,快把他放下,仔细闪了你的腰。”   十二嘟着嘴请了安,平时他也不亲近康熙,听到他说自己坏话,干脆利落扭开了头不去看他。   康熙见十二还敢给他脸色看,气得上前将他从万柳怀里扯出来,把他放在地上,唬着脸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天天在妇人面前跟个小姑娘一样娇滴滴?”   妇人万柳一眼横了过去,康熙气焰矮了许多,他咳了咳,对十二说道:“去跟嬷嬷学习蒙语吧,到了园子里也不能只顾着玩。”   十二看了万柳一眼,见她点了点念头,才朝康熙胡乱抱了抱拳,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康熙瞪着万柳,不满地道:“都是你惯着他,现在他一点都不怕我,我的吩咐在他面前一点都不管用了。”   万柳白了他一眼,说道:“皇上来就是为了在十二年前耍威风的?”   康熙被噎了一下,说道:“我哪有那么闲,先前给保成选先生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十二。他再两年也得进上书房读书,现在还只知道疯玩,大字一个不识,以后比不上其他兄弟,被先生罚了你又得心疼。”   万柳看了很多宫斗狗血戏码,其中拿小孩去争宠最为经典。两三岁的小屁孩会背诗啦,要请皇帝去背给他听。小屁孩会写大字啦,写了一篇大字递到皇帝面前,请皇帝批阅。小屁孩孝顺皇帝,天天睡觉前都会念着皇帝啦,孝道感天动地。   她就是再宠着十二,也没有忘了他也是个阿哥。六岁进上书房读书,从早上六点读到下午三点,不能休息,还得继续学习拉弓骑射。   真什么都不会进去上书房,在他那群人中龙凤的儿子们中间,恐怕真会成为倒数第一的学渣。   她现在不禁反思,是不是也应该让十二在康熙面前表现表现,省得他一直以为十二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蛋?   “皇上平时忙得很,儿子们也多如牛毛,很少见着十二,见到了他也是嫌弃他闹腾,从没有仔细问过他。   不知者无罪,奴才也不怪你。奴才也有错,没让十二在皇上面前来显摆一下,打着十二的旗号请皇上来奴才这里坐一坐,奴才给皇上赔不是了。”   万柳站起身,装模作样给康熙福了福身,他嘿嘿干笑几声,忙道:“快坐快坐,哪用得着赔罪这么严重。”   万柳坐回去,似笑非笑地道:“十二会背三字经,千字文认得了好些字,会汉话满语,还会了一些简单的蒙语。会数数,会画自己的名字,会自己吃饭,摔了只要不痛,会自己爬起来,从来不哭一声。   而且他还听话,知道错了,马上会承认改正。请安磕头,该学的规矩一样没拉下。皇上,十二在你眼里真一文不值吗?”   除了太子之外,其他阿哥们只有进了上书房读书,康熙才会抽空考教检查一下学业。   平时都是其他嫔妃带着他们来,在他面前问答几句后,他见他们都规规矩矩,便放了心没有多管。   只有十二,每次见到他都活泼得很,四处上蹿下跳的没片刻停过。   听到万柳的话,他又有点汗颜,不由得说道:“十二也是我儿子,我疼他都来不及,哪能真正嫌弃他,都是我怕他被你养废了......,   不对不对,你千万别生气啊,你怎么会养废他。都都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也多教教他。老师去世之后,他又给我推荐了新的数学老师,前两年才刚到,以后让十二也多学些天文数学,从小学起,比长大了以后再学容易。”   万柳不反对十二学什么功课,主要是得看他擅长什么。康熙渣归渣,可她得客观上承认他的勤奋与聪明,还有对教育的重视。   不然也养不出一群如狼似虎,个顶个厉害的九龙出来抢皇位。   康熙见万柳神色缓和了不少,想到自从她生了十二,完全把他抛在了一旁,他在她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忍不住抱怨道:“十二十二,你有了他就忘了我,去年让你去木兰围场,你借口十二小,也不要随行。今年十二大了,你总不会再不去吧?”   万柳见他委屈起来跟十二差不多德性,白眼都快翻上来天。男人至死是少年,这么老了,还要跟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吃醋,也不怕丢了他的老脸。   “今年皇上若是去,奴才也跟着一起去呀,正好带上苏嬷嬷出去散散心。也让十二出去开开眼,让他知道,他的汗阿玛不是只会教训他,骑马骑射也厉害得很。”   康熙被万柳夸得龙心大悦,忽略了她前面的话,眉开眼笑地道:“我当然厉害,等到去了草原,我亲自教十二骑马。你要不要再一起学一学?”   万柳立马拒绝:“不要。”   康熙心动不已,凑到她身边,手抚上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道:“那我骑马带你,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在马上试过呢。”   万柳捉住他渐渐不安分的手,斜着他道:“白日宣淫,皇上规矩都不要啦?”   康熙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哼了一声,说道:“呸,你个小没良心的,需要我的时候,你就怎么不记得规矩了?”   万柳不吃素,她吃自助之外,也偶尔点点菜。康熙是皇帝,孝期也早过了。她想了想,笑眯眯地道:“皇上,你多大年纪开始有女人的啊?”   康熙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凭着本能,还是警惕地道:“阿哥们都是十二三岁,开始有嬷嬷教导。你问这个做什么?”   万柳点了点下巴,嘲讽地道:“皇上有了几十年的经验,算是老师傅了,可也不咋滴嘛,没什么长进,成天就知道惦记着马啊马的。   园子里这么多地方,后面的湖里停着画舫,亦可寻一叶小舟,泛舟其上,穿梭在莲叶中,碧波荡漾,小舟也跟着晃啊晃......”   康熙紧紧盯着她,呼吸都急促了,大吼一声:“梁九功,去备船,大的小的都要,老子要游湖!” 第六十一章   万柳还从没有扔下十二, 自己出去享受过,她只考虑了片刻,便下了决定。   就算生了孩子, 也还是应该有自己的生活,长期不使用男人, 说不定会内分泌失调。适当为爱鼓掌, 有利于身心健康。   虽然康熙一直在守孝, 技能暂时冷却,会一触即发, 但她可以当作纯粹去游湖,或者, 让他发挥他口舌上的长处。   万柳定下来,见天色不早,就招呼康熙出了门。   两人刚走到门口, 就遇到了蹦蹦跳跳回屋来的十二,他朝康熙请了安, 跑到万柳跟前,问道:“额涅,要出去玩了吗?”   万柳低头看着他天真无邪的小眼神, 双手将他胖乎乎的脸蛋挤成一团, 笑着道:“问你汗阿玛去, 额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呀。”   康熙见万柳半点都不仗义, 将问题抛给了他, 瞪了她一眼,摆出严父的架势,威严无比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过问,奶嬷嬷呢, 把他带下去。”   十二立刻眼泪汪汪,小胖手紧紧揪住万柳的衣衫,软乎乎的身子依偎着她,可怜无比地道:“额涅,不要离开我。”   像是做了天大的坏事,万柳又愧疚又心疼,忙蹲下来拍着十二的背,不断安抚他道:“额涅不会离开你,别哭别哭啊。”   这可不行啊,康熙有些急了,瞧这娘俩抱在一起的架势,好似她这一去就不回来了,转瞬间就把他抛到了脑后。   他第一次觉着儿子也碍事,早知道就狠下心,不让她亲自养着了。不过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又得激怒她,只能手抵在嘴边,重重咳了咳。   万柳听到康熙干咳不止,怕他真把嗓子咳坏了,忍着笑对十二说道:“额涅等会就回来,你跟嬷嬷去玩好不好?”   十二皱着小眉头,考虑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万柳,说道:“那额涅一定要快点回来,允许我多吃一个冰碗。”   万柳还没有说话,康熙已经抢着把他塞到了陈氏面前,连声道:“好好好,多吃一个就多吃一个。”   他见万柳板起了脸,忙对陈氏道:“碗小一些,只多给他吃一两口。”   陈氏忙恭敬应了,拉着十二退下,去了苏茉儿处。   康熙大步流星往外走,边走还边催促万柳:“你快些,省得十二又反悔跑回来缠着你。”   万柳翻了个白眼,他也太猴急了。越急越快,真是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亏得他还是聪明人。   康熙走了一段路,回头看万柳还没有跟上来,仍然不紧不慢走着。他抬头看了看天,团团乌云遮住了太阳,天暗沉下来,好似要下雨。   连天公都不作美,他的脸色又难看了些,不耐烦地道:“怎么走这么慢,你得快点儿。”   万柳当没有听见,康熙见她不理会自己,只得黑着脸站在原地等。   万柳来到他身边,还有心情先看了看天,再看了看康熙的脸色,天子天子,竟然不是空穴来风,至少这张臭脸,与黑沉沉的天还真相似。   她有点儿想笑,天公不作美,估计是老天都看不过眼,不想帮他。   康熙等到万柳,与她一起并肩走着,抱怨道:“要下雨了,都是你与十二搅和半天,耽误了功夫。”   瞧他这句话说得,幸好天没有打雷。万柳冷笑一声,问道:“皇上可会游水?”   康熙愣了下,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骄傲地道:“我当然会,所有的阿哥们,到了一定年纪,也会由深谙水性的侍卫教他们游水。你放心,若是小舟翻了,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小样,会的本领还真是多。万柳也暗自感叹,他对所有的阿哥们都采用精英教育,从生出来,就配备一大堆人伺候,到了年纪全部拉去读书,走文武皆修的路线。   康熙缺乏的,是父子之间普通的亲情。万柳也稍微能理解,他儿子那么多,想要表达慈爱关心,估计每个表达一下,一天都忙不过来,其他的事都不用做了。   前湖有阿哥们读书,游船准备在后湖。两人快到湖边时,听到旁边西厂上传来一阵吆喝扰攘声。   康熙停住脚,皱起了眉头,“梁九功,去看看怎么回事。”   梁九功领命前去,很快便回来禀报:“回皇上,太子与大阿哥在比赛射箭,还有几位小阿哥们也在旁边助威,三阿哥与九阿哥之间,好似发生了些口舌之争。”   康熙的眉心拧得更紧,脸色也沉下来,说道:“去把他们都给我叫过来!”   万柳挑了挑眉,说道:“皇上忙,奴才就先行告退。”   康熙说道:“不用,你就在旁边的亭子里歇一歇,我很快就能处理好。”   万柳见他不避讳,她也没有什么好避开的,正好可以在旁边看八卦。   她走去小亭子里坐下,隔着一道小小的溪流,她看到太子在最前,身后跟着几个阿哥们。   除了腿脚不方便的七阿哥,已经去世的六阿哥,八个已经开始读书的阿哥们全在,在伺候奴才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万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阿哥,她看得直咋舌。年纪最长的大阿哥,身形高大,府里的妾室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再过几个月就会生了。   不过万柳觉着挺有意思的。   太皇太后去世后,康熙表现出来的悲痛绝对做不得假,甚至不惜与祖制抗衡,将习俗全部抛在了脑后。   现在太皇太后都没有下葬,还停灵在暂安奉殿,他怕太皇太后下葬后离开熟悉的地方,一个人太孤单。   可是大阿哥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在太皇太后刚刚去世时怀上的,还不是孝期产子,而是孝期有子。   康熙最终也没有罚大阿哥,万柳只能说,康熙的孝道,弹性非常大。   阿哥奴才们齐齐向康熙请安,声势浩大,万柳恍然觉着有种在阅兵的错觉。   康熙也没有叫起,黑着脸道:“老三,你来说说,为什么跟老九吵架。”   三阿哥忙磕了个头,说道:“回汗阿玛,我正在拉弓,老九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就朝我撞了过来。我怜着他小,没有跟他计较,只说了他几句,他还不服气,跟我顶嘴。”   九阿哥急着抢白道:“汗阿玛,三哥在胡说,他跟我计较了,他还推了我,要不是八哥帮我挡了一下,我就摔倒了。”   康熙脸色更加难看,厉声道:“那你为何要先去撞老三?”   五阿哥这时候磕了个头,说道:“汗阿玛,九弟都是为了替我出头。三哥见我满语说得不好,笑话了我几句。   九弟看不过去,他还小,脾气急躁,就上前去要跟三哥吵架。汗阿玛,九弟动手在先,九弟有错,一切错都是因我而起,我甘愿替九弟受罚。”   九阿哥更急了,连珠炮似的道:“五哥你没有错,每次三哥都会嘲笑你。你满语说得不好怎么啦,他的蒙语也照样比不过你,他就是在欺负你老实。”   五阿哥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到了九岁就还只能说一口蒙语。他性情敦厚,不会与人争吵,每次其他阿哥嘲笑他,也只是笑笑便过去了。   九阿哥与他是一母同胞兄弟,回去在宜妃面前说了,以着宜妃要强的性子,哪会忍气吞声。她数落了一翻五阿哥,又叮嘱九阿哥下次一定要帮着哥哥出头。   于是三阿哥再嘲笑五阿哥时,九阿哥就谨遵宜妃的话,直接要与三阿哥干架。   万柳看着三阿哥,他长得与荣妃有几分相似,当年见他时,还被奶嬷嬷抱在手里,如今都长成了半大少年。   光阴真是眨眼间而过,万柳有些晃神,她来到这个世上已近十年,这么多年过去,她好似做了一场梦,只梦里的一切太过清晰,一直没有醒来。   三阿哥听五阿哥说完,急赤白脸辩解道:“汗阿玛,我只是跟老五打趣,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还请汗阿玛明察。”   康熙眼神冰冷看着三阿哥,他读书上还算有点天分,就是人太浮躁,与兄弟们的关系处得都不好。   如今听他还狡辩,气更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我不用明察,我早就了然于心!老三你不友爱兄弟,只管逞口舌之利,嘲笑老五不会说满语。板子就先给你留着,罚你两个月内得说好蒙语,若是说不好,到时候一并跟你算账!”   他又看向先动手的九阿哥,继续道:“老九你既然能打架,浑身力气使不完,就给我写大字拉弓去,不写满一百篇大字,拉不满五十个弓,不许吃饭睡觉。”   “还有太子老大,你们都是哥哥,见到弟弟们闹起来,不知道劝解,还干站在旁边看热闹,真是令我失望。你们给我回去好好反省,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康熙最后看向五阿哥,声音缓和了些,说道:“老五,你的满语汉话进步得很快,不过也不能松懈,要继续好好学习。”   众阿哥面色各异,见康熙发怒,都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没人敢多说一个字,齐齐称是。   康熙一阵快刀斩乱麻处理完,又道:“若是下次我再见到你们打架闹事,不管谁对谁错,一律打板子!退下吧。”   众人又忙磕头,起身告退。   万柳在旁边得直啧啧,若换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么一群年轻气盛的刺头,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不是狗都嫌的年纪,就是中二少年。   让他们成天混在一起,能和和睦睦客气相处,那才奇怪。罚银子差使吧,他们又是光杆阿哥,什么都没有。真打板子吧,又都是皇子,传出去他们没脸,康熙也没脸。   康熙好比是狗咬刺猬,没处下嘴。幸好他的威严能镇住他们,不然一个个跟他顶着来,他肯定早就吐血而亡了。   不过现在镇得住,以后等他们都长大成人,那就不一定了。   儿子太多,不管是穷人还是权贵,绝对不是什么福分,只怕老父亲的骨头都会被拆掉。   她不知道康熙懂不懂,兴许他懂,兴许他不愿意去懂。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康熙朝亭子走过来,万柳见到他疲惫不堪,脸色也不大好,说道:“皇上,要下雨了,不如先回去吧。”   康熙在石凳上坐下来,吐了口气后方闷闷地道:“不用,夏天的雨下一阵就停了。我带你去瑞珠院,咱们顺便在那里用晚饭,下雨了正好在上面看整个畅春园的雨景。”   只略作歇息,康熙与万柳便去了后湖。坐船上到孤岛,瑞珠院是一座三层的高楼。登上楼顶,站在廊檐上,便能将整个畅春园尽收眼底。   梁九功领着小太监,也提着饭盒走了上来。康熙让他们去搬了桌椅到廊檐上,将饭菜直接摆在了外面,便斥退了他们,只留下了两人安静用饭。   康熙亲自提起酒壶,倒了杯酒放到万柳面前,说道:“这是葡萄酒,喝了对身子好,你且尝尝看。”   万柳见到琉璃杯中紫红色的酒,她颇有兴趣拿起来闻了闻,然后尝了一点,又酸又涩,就是以前买来几十块钱的红酒,也比这个口感好。   她对自己的酒品也不大有信心,虽然喜欢酒,还是很快便放下了酒杯,说道:“奴才不会喝酒,皇上还是自己喝吧。”   康熙也不再劝,喝了一小杯酒,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砸下来。   雨越下越大,在湖面上荡起圈圈涟漪。整座畅春园都被雨雾包围,雨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廊檐楼阁与高大的树木。   万柳放下筷子,站起来去廊檐边看雨,康熙见状,也跟着走过来,站在了她的身边陪着她。   雨水被风斜吹在脸上,原本的闷热散去不少,万柳顿觉神清气爽。她眯缝着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雨,耳边只有哗啦啦的落雨声,天地间一片混沌,她觉着自己快飞升了。   康熙背着手站在高处,心中的郁气也随着瓢泼大雨渐消。他转头看向万柳,见她满脸的享受,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她搭在廊檐上的手:“这里是不是很好?”   万柳点点头,“嗯。皇上,奴才可不可以以后就住在这里?”   康熙顿了下,说道:“不行。岛上来回得坐船,不方便。还有得顾着十二,周围都是湖,他还没有学会游水,又贪玩好到处跑,若是掉进湖里,那可不得了。”   万柳说道:“等十二去上书房上学了,奴才再住进来呀。那时候他也已经学会了游水,就没什么顾虑了。”   康熙无奈地道:“这里地势偏僻,平时上来游玩一下就足矣,天天住在这里,就冷清寂寥了。”   万柳仍然不放弃,说道:“皇上这句话真是,什么叫冷清寂寥。不管奴才住在哪里,也就在院子周围转转,跟住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同。”   康熙说不过她,只得退了一步,说道:“若你其他地方住腻了,想倒瑞珠院住住,我陪你来住上几天就行,长住就算了。我先前还想着,紫云堂离清溪书屋还是有些远,当时只那里的院子精致又安静,想着你会喜欢,便让你住在了紫云堂。   现在十二渐渐大了,又有苏嬷嬷在,你得早些放开手,让他学会独立。你还是搬到清溪书屋来住,平时去看看他就好。”   只有帝后才住在一起,万柳忍不住想笑,抽回手,故意惊喜看着他,问道:“皇上这是要封奴才做皇后?”   康熙直直看着她,慢吞吞地道:“你想做皇后?”   万柳心里冷哼,点头道:“这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做皇后呀,这可是天大的荣幸。”   康熙伸手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手指抚上她的眼角,“你的话太不够真诚,这里露了馅。不过做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若是以后我走在你前面,你又是皇后,一辈子都出不了宫去与十二团聚。”   万柳心道十二做皇上不就得了。不过这句话太严重,她就算再嚣张,也不能说出口。   康熙说的也是实话,没见到哪朝太后不住在宫里。就是吉祥物,也得在宫里呆着,随时被拉出来展示一下,以示皇帝的孝道。   康熙觑着万柳的神色,温声道:“不过你的份位也该提一提了,你想要什么份位?”   万柳蓦地转头看着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这也太过儿戏了,份位还真有讨价还价的,要不要干脆猜拳算了?   “皇上,你这句话问得,奴才真的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康熙笑,说道:“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万柳嗤笑,说道:“皇上真是太极高手,不过这招数也太.....,就跟人使用猴子偷桃一样。”   康熙怒了,瞪着她气急败坏地道:“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什么好的不学,尽学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万柳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道:“皇上,大家年纪都这么一大把.....”   她瞪圆了眼,嫌弃地看着康熙:“皇上,你马上就要做汗玛法了。”   康熙有点莫名其妙,说道:“是啊,老大的孩子,约莫十月就会出生。”   万柳悄然往旁边闪了一步,撇了撇嘴,“真是,皇上升了辈分,害得奴才也平白无故跟着变老了。”   康熙:“......”   他伸手去拧她的脸,“跟你说份位的事,你东扯西扯,嘴里没个正行。”   万柳不客气拍开他的手,干脆问道:“皇上,是不是你又要升谁的份位,所以要把我也一并带进去?”   康熙顿了顿,半晌后说道:“沙俄同意了勘定边境。五月份索额图并张翮鹏,佟国纲等使臣从京城出发,前往色楞格与沙俄谈判。行至喀尔喀,恰遇到了噶尔丹侵犯喀尔喀,那里打了起来,索额图他们没办法,只得返回了京城。”   万柳一愣,她知道准噶尔与康熙可是打了许多年仗。三藩与台湾才没消停几年,大清又要开始打仗了。   “噶尔丹野心勃勃,喀尔喀只是他的开始,蒙古其他部已经派人进京求助。就是他们不派人前来,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青海西藏等地区,绝不能落到噶尔丹手里。而且,我怀疑噶尔丹与沙俄有勾结。仗要打,边境地区的界线,也要早些定下来。”   万柳十分敏感,直接问道:“皇上要派谁去与噶尔丹打仗?”   康熙沉默片刻,说道:“北方打仗,与南方又不同。北方天气严寒,不熟悉那里气候的将士,去了也会水土不服。   如今朝中能与噶尔丹一战的,福全与常宁,简书他们我都不太放心,佟家兄弟勉强还行。我还是放心不下,打算御驾亲征。”   万柳明白了,康熙又要提拔佟贵妃。不过她现在已经是皇贵妃,若是再升一升,就只得是皇后了。   康熙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凝涩,说道:“佟氏一直卧床不起,也熬不了多久了。”   万柳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愤怒有,无奈有,鄙夷有。   没什么比见到死对头升官发财让人更郁闷的事。可现实又令人头疼,抛开佟贵妃是他嫡亲的表妹这层关系不说,大仗在即,康熙都要亲自上了,就剩下那么几个能与噶尔丹一战的人,他总不能因为儿女情长,置天下江山于不顾。   道理都懂,万柳还是觉着气不顺。她走到桌边拿起酒杯,慢慢将红酒一饮而尽。酒水入口,不仅酸涩,连着嘴里都变苦了。   康熙见万柳脸色不好,歉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得转过头,看着雨中渐渐黑下来的天。   兴许是酒意上涌,万柳心中更加烦躁,她扬手将酒杯扔进了雨幕里,挑眉看着康熙,分外不客气地道:“皇上以后绝对能称得上千古一帝,不算子女后妃的人数,就凭着拥有最多皇后这一点,皇上这帝王名声,就能流传千古了。”   康熙想生气,对着她亮晶晶的眼眸,气又气不起来。想解释,又实在说不出口。   他脸色变幻不停,一时间尴尬不已。   万柳打了个酒嗝,闻到酒气,她头更晕了。   酒壮色人胆,她嘴角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上前一步,垫着脚尖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抵在廊檐上,膝盖不客气顶了上去。   康熙惊骇地看着她,问道:“你想做什么,你可别乱来!”   万柳放开他的衣襟,手不客气朝下探去,轻笑着道:“呵,男人,真是口是心非,你不就一直想着吗,还搁这装蒜呢,别逼逼啊,再逼逼仔细着我打你入冷宫!”   康熙:“......”   他呼吸愈发沉重,低头要去亲她。万柳头一偏躲开了,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往下压,低喝道:“不懂怎么使用口舌了吗?”   康熙脸涨得通红,刺激怒意交织,他顾不上她的嚣张,被她摁着半蹲在了她面前。   风雨不停,康熙与万柳靠在廊檐上,起起伏伏,全身都被雨水湿透。   他的喘息低吼被雨声淹没,觉着自己也像是在风雨中的小舟,被风浪抛起来,再重重落下去。   最后两人跟落汤鸡一样,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廊柱休息。   康熙侧头看着万柳,她正神思恍惚盯着某处。头发披散下来,贴在雪白的脸庞上,看上去既楚楚动人,又像是野人一样,诡异般令人着迷。   他回味着先前蚀骨般的感觉,眼里的火星忽地一下重新被点燃,呼吸灼热,翻身过去,哑声道:“再来!”   万柳回过神,轻轻笑了笑,快枪手再来一次,肯定会坚持得长一些。   她将他掀开,反压在身下,手指挑着他的下巴,指甲轻轻划过去,挑衅地道:“都上做汗玛法的人了,还不知道节制。仔细着你的腰,可别闪着了,还是由年轻人帮着你点吧。”   康熙:“......” 第六十二章   万柳从瑞珠院回到紫云堂, 十二等了她很久,最后实在困得受不住,哭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先去看过十二, 见他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便放下了心, 回屋去换了身上的湿衣衫, 洗漱之后也去歇息了。   第二天她尚在睡梦中, 怀里就钻进十二胖乎乎软软的小身体,他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委屈巴巴地道:“额涅终于回来了。”   万柳醒过神,也有些歉疚, 顺手搂住十二,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额涅早说过, 不会离开十二的,天都没亮呢, 你陪着额涅再睡一会好不好?”   “好。”十二奶声奶气回答,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用早起请安念经, 万柳现在没人管着, 天天睡到自然醒, 两人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康熙早上准时起床处理完朝政后, 回味着昨晚两人的缠绵, 就迫不及待赶到了紫云堂。   谁知到了之后,四下安安静静,母子俩还睡得香甜无比。他顿时又嫉妒又羡慕,站在炕边看了他们一会, 重重地咳了咳,说道:“天都要黑了,还睡着呢!”   万柳迷迷糊糊睁开眼,怔怔出神,好一阵后才认出康熙,含混着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心中酸水直冒,“我想着你就来了,谁知道你居然这时候都没有起床,你是不是半点儿都没想着我?”   万柳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一时不清楚是自己在做梦,还是他昨晚脑子里进了水。   她怕吵醒十二,轻轻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开。刚一动,十二也睁开了眼睛,肉乎乎的胳膊又重新抱住了她的腰,连着撒娇叫了两声:“额涅额涅。”   万柳搂着十二,拿额头抵着他的小脑袋,亲昵地道:“额涅在呢。”   十二咯咯笑,在她怀里像扭股糖般扭来扭去。康熙见他们腻歪,却没人理会自己,一气之下,上前抓着十二的胖胳膊,将他直接打横抱起来,说道:“给我起床去学习!”   十二挺直身子,朝万柳伸出手臂,惨叫连连:“额涅,要额涅!”   万柳下了炕,伸手接过十二,他立刻赖在她的怀里,抱着她再也不肯撒手。   康熙站在旁边,板着脸看着万柳抱着十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轻言细语跟他说话:“咱们先去洗一洗,十二要好好刷牙,不然以后牙会长虫子,再也吃不了糖喽。”   十二乖乖地答道:“好。额涅,我想要吃糖莲子。”   “额涅等会看看厨房里有没有,没有的话得等到晚上,不过额涅下午带你去采新鲜莲子吃好不好?”   万柳跟十二商议着吃什么,抱着他去罗汉蹋上坐下,给他穿好鞋放在地上,说道:“去找陈嬷嬷吧。”十二这才转身蹬蹬蹬跑了出去。   康熙心情郁闷得不行,好半晌才说道:“慈母多败儿。”   万柳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大早的,皇上尽说些晦气话。”   康熙差点儿怪叫出声,“一大早,亏你说得出口,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万柳站起身,施施然朝净房里走,“哟,看来奴才起晚了,耽误了下地干活。”   康熙被噎住,追上去喋喋不休地道:“你眼里只有儿子儿子,从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没有我你哪里来的儿子。”   万柳闷声不响,走进去后,反手扣上了门。   康熙摸了摸鼻子,瞪着屋门好一会,哼了一声,悻悻转身走到外间,十二洗簌完换好了衣衫,又跑了进来。   他见到只有康熙在,十分有眼力,知道康熙不待见他,小胖身子灵活得很,转身就要溜走。   康熙气得上前两步,伸手就抓住了因为腿短来不及跑远的十二,将他揪到了罗汉蹋前。   他坐在榻上,令十二站在他面前,用蒙语问道:“你跑什么跑?”   十二眼睛不断朝净房的方向瞄,小手紧张地抠着衣襟下摆,结结巴巴地道:“汗阿玛,你在说什么?”   康熙见他还想等救星,心里更气了。唬着脸改用满语问道:“你蒙语都学到哪儿去了,怎么这句话都听不懂?”   十二乌溜溜的眼珠,灵活地转来转去,拼命摇着头,说道:“汗阿玛,这句也听不懂。”   康熙被气笑了,真是跟他额涅一样滑头。先前他要糖莲子,可是说的满语。不过没关系,他用汉话再问了一遍。   十二有些傻眼,吭呲吭呲了半天,急得最后改用蒙语说道:“汗阿玛,我不会说汉话。”   康熙愕然盯着十二,先前他用满语蒙语问话时,他都用汉话答听不懂。现在用汉话问他,他又用蒙语答听不懂。   康熙以前真没有怎么关心过十二,主要是每次到万柳这里,都嫌弃他碍眼,将他赶了出去。   他喃喃骂了句臭小子,心里也有些好奇十二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不由得缓和了神色,和颜悦色地道:“听说你认得许多字,还会数数背三字经,你背给汗阿玛听听好不好?”   十二见康熙脸上有了笑容,也没了那么紧张,小手抚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脆生生地道:“还没有吃饭呢,没力气背。”   康熙看着他那张与万柳相似的小脸,淡淡的头疼感袭来,沉默之后,朝他伸出手,说道:“过来。”   十二愣愣站着,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听话地挪动着小步子,蹭蹭蹭到了他面前,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康熙被十二温软的小眼神,看得心也跟着软了。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学着万柳那样,揉了揉他雪白的胖脸蛋。   手上感觉太细腻,他忍不住又一揉再揉,看着十二的脸在他手下变形,心情大好,止不住闷笑出声。   平时万柳经常揉十二的脸蛋,他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见康熙笑,他也跟着咯咯笑。   万柳从净房出来,见康熙跟十二两人笑成一团,虽然觉着莫名其妙,不由自主也微微笑了。   康熙一只手抱着十二,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说道:“快过来坐。”   万柳走过去坐下,十二马上从康熙怀里溜出来,挤在了她跟前,挪来挪去将自己挪舒服了,然后依偎在了她怀里。   先前十二还与康熙有说有笑,见万柳一来,他马上去黏着了她,心中又泛起了酸气,想了想说道:“等下午太阳小一些的时候,我带你们去湖里摘莲子。”   万柳没想到康熙居然会答应带上十二,诧异地看过去,说道:“好,到时候把苏嬷嬷也叫上,咱们去游湖玩。”   康熙点点头,说道:“苏嬷嬷难得玩玩,叫上她一起也好。现在北边不太安稳,今年木兰围场你们先不要去了。明年开春我要南巡,到时候带着你们去南边走动走动。”   万柳倒无所谓,只是苏茉儿盼着去草原,只怕她会有些失望。局势不稳也没办法,又是老又是小,要是遇到了乱兵,跑都跑步赢,就是康熙不说,万柳自己也不大想去。   十二一直嚷饿,万柳见时辰也不早,干脆让厨房上了饭菜,就当做吃了早午饭。   康熙见他们吃得香,尤其是十二,坐在自己的小桌子面前,也不要人喂,拿着勺子舀起饭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米饭粘在了嘴角,他小胖手摸上去,然后熟练地将拿下来的米饭,送进嘴里吃掉了。   康熙被逗得直笑,也忍不住拿起筷子跟着吃了一些。用完饭,十二乖乖跟着陈氏去洗干净了手脸,万柳见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自己去玩一会,才吃完饭,记得别跑别跳啊。”   “好。”十二乖乖答了,然后走到玩具箱子边,跪在地上从里面翻出一堆小玩意,寻到了自己满意的小木剑,再把扔在地上的玩具捡回箱子里放好,才拿起剑胡乱舞起来。   康熙看得目不转睛,转头对万柳笑着道:“他尽然会自己动手收拾好东西,还真是懂事。”   万柳抬了抬下巴,说道:“那是,奴才生下来的,那还能有差。如果差了,就是随了皇上。”   康熙气结,当即说道:“差了怎么就随了我,我哪里差了?”   万柳淡笑不语,她的儿子当然是最最好。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她现在不敢说十二有治国之才,至少从性格人品方面,那绝对是没得说。   康熙连着斜了万柳几眼,不满地哼了几声,见十二拿着木剑,嘴里嗬嗬怪叫,听了万柳的吩咐不跳来跳去,直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跳大神,实在看不过眼,说道:“十二过来,汗阿玛教你写字。”   十二不情不愿将木剑放回箱子里,走到康熙面前,嘟着嘴说道:“汗阿玛,写字不好玩。”   康熙想出声训斥,见万柳在旁边盯着,又把话咽了回去,温和地道:“汗阿玛教你就好玩了。”   万柳强忍着笑,站起身道:“那皇上好好教十二,奴才去苏嬷嬷那里跟她说说话。”   十二见万柳要离开,哭丧着小脸,眼巴巴看着她,说道:“额涅,我也想去苏嬷嬷那里玩。”   万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你跟着汗阿玛学写字,额涅等会回来陪你睡午觉,等睡醒了,就能出去坐船在湖上玩了。”   十二听说能去坐船,才勉强答应下来:“好吧,额涅你快点回来,我不想跟汗阿玛在一起。”   万柳见康熙脸已经黑了,忙对他展颜一笑,柔声道:“皇上的字写得天下第一好,十二就有劳你多教教他,奴才先走啦。”   康熙被万柳难得一见的温柔瞬间治愈,笑着道:“你放心去吧,十二有我呢。”   万柳忙福了福,转身走出了屋。去到苏茉儿处,她正在窗下看着雪青做针线,见到万柳来,招呼着她道:“起来啦,快过来坐。”   雪青起身福了福请安,上了茶之后,端着针线筐退了出去。   万柳有点不好意思,在苏茉儿身边坐下,说道:“昨晚睡得晚了些,十二一大早又来找我,陪着他多睡了一会,就到了这个时辰。”   苏茉儿见惯了万柳睡懒觉,只笑着道:“十二可不能跟着你多睡,不然等到以后上学的时候,就得吃足苦头。对了,十二去哪了?”   万柳点点头,“以后我得注意些,得让他早睡早起。先前皇上来了,现在屋里领着他写大字呢。”   苏茉儿一愣,很快说道:“皇上能亲自教他,这也是好事。这里的奴才嘴都严实,没人敢出去乱嚼舌根。”   万柳抱着苏茉儿的胳膊,佩服地道:“都是嬷嬷管得好,若是换了我,这些下人我只见着就一个头两个大,哪里管得住。”   苏茉儿笑呵呵地道:“你少说好话来糊弄我,你就是爱躲懒,只想做甩手掌柜而已。”   万柳被拆穿也不脸红,坐直身子说了噶尔丹攻打喀尔喀之事:“嬷嬷,今年咱们就先不去木兰围场,等到开年后,咱们随着皇上先下江南,等到从江南回来,草原上的局势基本上已经明了,等到太平之后咱们再去。”   苏茉儿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天天都没有消停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是可怜了喀尔喀那些百姓。你别替我担心,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我如今身子骨还好着呢,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功夫。一直听说江南好,能去见识见识,倒也不比去草原上差。”   万柳见苏茉儿没事,心里松了口气。沉吟片刻,说了康熙昨晚跟她提到的份位之事。   “嬷嬷,我真的拿不定主意。完全拒绝吧,我又觉着吃亏,平白无故比别人矮了一截,凭什么呀。可真让我提吧,我又想不好,现在有十二,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总得替他多考虑一些。”   苏茉儿神色也凝重起来,仔细斟酌之后,说道:“你考虑得很周全。这做了母亲的,谁不会替儿女多打算打算,哪能只管自己过得舒坦。   这些时日我也看到了,皇上待你几乎是千依百顺。可你没有昏了头,这点就很好。男女之间,私下里怎么说说笑笑都是情趣。   真要拿到台面上来说,这可不是谁家老爷给给姨娘抬轿。皇帝给你提了份位,虽说白了也只是多花了几两银子。可有正式的诰封品级,就不能照寻常等闲只事来看。   可你要真正想好,现在不会有什么大事,是因为十二还小。等他长大了,兄弟又多,普通寻常家里,为了几个大钱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再者,说不定也是皇上在试探你。”   万柳长叹一口气,摊摊手说道:“嬷嬷,你与我认识这么久,要说这个宫里,最最了解我的人,就得是你了。我说我没有野心,谁也不会相信呐。   其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怕随着份位越高,人就越膨胀,能保证初心太不容易。可我有儿子,还有娘家人。他们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里,都是跟我一体的。   我阿玛额涅,都生性淡薄,比我还没有什么出息,手里有几套宅子,只管着收收租赚点银子够嚼用就成,我哪忍心把他们也一并拖进来。”   苏茉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也无需想太多,宫里现在又不是没有妃子,皇贵妃贵妃都有,只要你不是皇后,也没那么打眼。   我仔细想了想,你也不用自己提,就端看皇上吧,他给你什么份位,你都接着,就当是你进宫这么多年的赏赐。”   万柳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嬷嬷,听皇上的意思,好似要封佟贵妃做皇后。”   苏茉儿却不见半点惊讶,说道:“我知道你与佟贵妃不对付,管她做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只要你跟前有十二,有皇上护着,就是皇后也不能拿你怎样。   再说佟贵妃这个皇后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当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就最讨厌本不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人。知道她成不了大气候,看在佟家的份上,也就没拿她当一回事。   再说皇后,皇上的皇后又不是她一个,就是以后排位,她也得给前面的两个敬茶。佟家不止一个女儿,若是仗一直打下去,佟家还得有女儿送进宫。在后宫安置一个后妃,可比给官爵划算多了。”   万柳没想到苏茉儿不仅通透,说话比她还要犀利,眼里星星乱闪,崇拜地看着她,说道:“嬷嬷真是太厉害了,我听了犹如提灌顶,茅塞顿开。”   苏茉儿神色不变,仍然笑眯眯地道:“我又不是皇上,你的马屁对我没用。”   万柳嘿嘿干笑,说道:“嬷嬷高明。哎哟,时辰也不早了,嬷嬷先用饭吧,等到午睡起来,我们一起去游湖好不好?”   苏茉儿笑着道:“好好好,十二只怕又会乐得找不到北。你快回去看着他些,别惹了皇上生气。”   万柳笑着起身离开,回去正屋,见十二满手满脸的墨汁,康熙深色的衬衣上,也有几团颜色特别深些。   十二眼尖,看到了万柳,立刻高兴地从康熙怀里跳起来,手里拿着的毛笔一甩,康熙脸上就黑了几点。   他闭上眼,深悉了一口气,举起十二大声道:“快来将他抱走。”   万柳笑个不停,离得远远地说道:“十二,把毛笔放下。”   十二听话的将毛笔一扔,从康熙怀里溜下来,朝万柳扑过来。她笑着伸出手指抵着他的小脑袋,说道:“站住不许动,瞧你这身上脏得,先洗干净了再说。”   十二咯咯笑,拿着头与万柳顶,她忙扬声唤来陈氏,让她领着十二下去洗干净。   康熙拿起帕子胡乱擦着脸上的墨水,万柳憋着笑,走到他面前,看着案桌上歪歪扭扭的大字,点头赞道:“皇上教得太好了,奴才以为十二写下来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墨呢。”   康熙扔掉拍子,没好气地道:“都是我握着他的手写的,让他自己写,只怕得全部写在脸上身上。”   万柳见他脸上的墨汁被抹得到处都是,跟黑脸包拯一样,实在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痛了,忙推着他去净房洗漱。   康熙去净房一照镜子,见到里面黑乎乎的脸,也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他走到净房门边,对万柳说道:“你去吩咐梁九功给我拿套干净的衣衫过来,我等下就歇在这里。等等,让他多拿几套放在你这里,省得以后没有衣衫换。”   万柳白了他一眼,出去跟梁九功说了,等他拿来衣衫,康熙也恰好洗漱完。   他换了一身里衣出来,自顾自走到炕上,说道:“快上来歇一会,睡醒了好去游湖。”   万柳虽才睡了起来不久,到了平时睡午觉的时候,她也还是有点儿困。换上里衣上了炕,康熙凑上前抱着她,满足长叹:“总算能与你好好睡一觉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着奇怪,万柳根本不想搭理他,闭上眼睛装睡。   康熙抱着抱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从里衣下面正要钻进去,听到外面传来蹬蹬瞪的脚步声。   他脸一黑,忙拿出了手,翻过身去仰天长叹:“咱们把十二送人吧。”   万柳笑个不停,朝跑来的十二伸出手,他踩在踏板上,借着万柳的力,灵活地爬上了炕。   他挤在康熙与万柳的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身扑向了万柳,说道:“额涅抱。”   康熙伸手就将他揪了出去,把他紧紧摁在自己胸前,说道:“不许去吵你额涅,睡觉。”   十二在康熙怀里扭来扭去嘻嘻笑,笑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下去,在康熙怀里睡着了。   康熙伸出手臂越过十二,紧紧握住了万柳的手,轻笑着道:“睡吧。”   万柳愣住,最终没有抽回手,合上眼睛,也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康熙却没有睡着,看着怀里脸颊红扑扑的十二,他小肚皮鼓来鼓去,可爱得让人心都快化了。   枕边的万柳,她正沉静安睡。睡着了以后的她,呼吸清浅,难得一见的温婉可人。   康熙神思恍惚,这样的情景,他既陌生,又好似想过了千万遍。心中温热酸楚交织,有些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在梦境里。 第六十三章   康熙带着十二去湖上疯玩了一次之后, 十二现在对他亲近了许多。没有万柳在的时候,也愿意跟他呆上一阵,被他考教功课, 跟他学写大字。   万柳以前还有些天真,总是想着十二与康熙能多多相处, 与普通人一样, 拥有寻常的父子亲情。   苏茉儿那句紫云堂的下人不敢随意嚼舌根点醒了她。十二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 出生就决定了他是尊贵的皇子阿哥,得到一些必然要失去一些。   康熙是帝王, 帝王的偏爱,不仅仅是寻常的父子亲情这么简单。   现在她对十二与康熙的关系, 一切随缘,不主动创造机会,也不会刻意让他们疏远。   康熙前朝事物太繁忙, 每天在澹宁居忙得不可开交,来紫云堂的时候也不多。   万柳带着十二与苏嬷嬷, 每天悠闲自在极了,去湖里坐船游玩,采莲蓬莲花。   让下人从湖里钓了新鲜的鱼起来, 送到厨房做成溜鱼片, 鱼头豆腐汤, 吃起来简直鲜掉眉毛。   十二吃得欢快, 玩得也欢快, 没几天胖脸蛋又圆了一圈,晚上睡觉时,做梦都在喊着鱼啊船的。   万柳见他脸颊晒得有些脱皮,心疼得不行, 忙去太医院拿了清凉的药膏回来给他抹了,决定好好歇息一阵,等天气凉快一点再出去。   十二一下被关在笼子里,整天都哭兮兮缠着万柳,她轻轻碰了碰他脱了皮后,更加白嫩的胖脸蛋,耐心解释道:“等你脸好了以后,额涅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看到湖里那座高高的楼没有,额涅到时候带你爬上去玩。”   十二眨巴着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惊喜地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座楼就在湖里。额涅,我要去那里玩!”   万柳笑着点了点头:“那你要听话,等天气不热了,我就带你去。”   十二皱起小眉头,想了想问道:“额涅,汗阿玛也一起去吗,我好久都没有见到汗阿玛了。”   万柳愣了下,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问道:“十二想汗阿玛了?”   十二没有迟疑,立刻回答道:“汗阿玛好凶,不想汗阿玛。汗阿玛答应给我的小马,都没有给我,汗阿玛是骗子。”   万柳听十二是想念马,心里一下舒服了。不过她不知道康熙还答应了给十二马,这么小的小屁孩,骑狗都嫌高,能骑什么马。   最恨的是她还不能在十二面前诋毁康熙,让他没面子,还得替他打圆场。   “汗阿玛太忙了,等他忙完,十二也长高长大了,就可以出去骑马。等十二长大了,做个骑马打仗的大英雄好不好?”   十二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道:“不好。我长大了要做卖糖的。”   万柳倒抽了口凉气,好样的,她儿子为了吃糖,真是出息!   她还得笑眯眯地夸赞他:“十二真厉害,不过卖糖要先得有银子,还得会数数。十二从今天开始赚银子去卖糖好不好,只要你能从一数到二十,额涅就奖励给你两个大钱。”   十二对钱一点概念都没有,听到有钱赚,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拍着手掌在屋子里乐得转圈圈,然后从一开始,大声数了起来。   万柳听到他从一数到十就开始乱了,始终越不过十一去,不时在旁边提醒他一声。   十二从早上起来,数到了半上午,数得口干舌燥,连半个大钱都没有赚到。   苏茉儿带着给他做好的里衣过来,听他数得认真,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十二可真是听话懂事,居然在屋里认真数数,不吵着出去玩了。”   万柳将他长大要做卖糖小贩的伟大愿望说了,“在努力赚本金呢,赚银子不易,得让他以后学会省着点花,别真成了何不食肉糜的纨绔子弟。”   苏茉儿笑得更厉害,说道:“十二有出息,自己喜欢吃糖,干脆长大了去做个卖糖的。哎哟你这个当额涅的,真是欺负咱们的十二阿哥不识数,给两个大钱就打发了。”   十二听到她们笑着在说他的名字,虽没听清在说什么,仍然跟着一起傻笑,笑着笑着嘴里的数就数乱了。他也不生气,重新又从一数起来。   苏茉儿眼神慈爱,看了他许久,难得抱怨道:“这太阳真是,一天天的热得很。十二白,一晒就得晒脱一层皮,成天关在屋子里都出不去了。幸好在园子里,地方大,还能去小花园里散散步,在宫里就得那么几个地方转悠,可不得憋坏了。”   万柳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我现在都觉着在屋子里呆不住。眼见皇上御驾就要启程去木兰围场,回来天气也凉快了。不过我不想回宫,以后就住在园子里,嬷嬷你觉着这样可好?”   苏茉儿愣了下,迟疑着道:“皇上能答应你?”   万柳抿嘴笑,说道:“我还没有说呢,准备来个先斩后奏。等到皇上出行前,见到了他再说,那时他也没工夫跟我理论。”   苏茉儿嗔怪地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就好好跟皇上说说,别又急赤白脸吵了起来。”   万柳笑着应了,与苏茉儿又一起教着十二数数。   过了两天,十二能数到二十,赚了四个大钱,就觉得没意思,不肯再数数了。卖糖的愿望,也变成了能做出好吃鸡腿的厨子。   万柳从来不打消他的积极性,干脆开始教导他对钱的认识,与他在屋子里玩买卖游戏。   比如他想多吃一个冰碗,需要花多少银子买。给万柳与苏嬷嬷捶一次腿,给他几个大钱。帮着跑腿拿东西,给几个大钱,晚上睡觉不要万柳抱着哄睡着,给几个大钱。   十二鬼得很,晚上睡觉赚不了钱,可平时捶腿跑腿却很积极,等他好不容易存了十个大钱时,一股脑捧到万柳面前,豪气冲天,要全部拿来买冰碗吃。   万柳被十二的大手笔,弄得又想笑又无语。她看着十二兴奋的小眼神,伸手捏了捏他笑呵呵的胖脸蛋,说道:“要买冰碗,行呀,你总得说清楚,你的钱能买到几个冰碗吧。一个冰碗五个大钱,十个大钱可以买几个冰碗呀?”   不会算数的十二傻了眼,十个二十个胡乱喊了一通。见万柳一直在摇头,急得抓耳挠腮,哭丧着脸扑到她怀里撒娇:“额涅,我不知道呀。”   万柳搂着他笑个不停,说道:“那你得好好学习算术,不然以后拿了银子,都不知道能买多少东西。”   十二听到又得学习,头顶在万柳身前扭来扭去,不依地道:“不学不学,要冰碗要冰碗。”   万柳衣衫都被他弄得皱巴巴,捧着他的胖脸蛋,把他的嘴揉成了个圆,笑着道:“耍赖没用,再吵的话,每天不要银子的冰碗都没了。”   十二都快哭了,像是小狗般哼哼唧唧,不断嘟囔着道:“额涅坏。”   “额涅怎么坏了?”   门口传来康熙的笑问声,万柳看过去,站起来福了福,十二也站好规规矩矩请了安。   康熙走过来,看着十二要哭不哭的脸,笑着问道:“额涅又欺负你了?”   十二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万柳,吭哧吭哧告状:“额涅不给我冰碗吃。”   康熙一听,立刻偏向了万柳,说道:“冰碗吃多了仔细着肚子疼,你还小,不能多吃,额涅都是为你好。”   十二急着道:“是买,是买,我有银子。”   康熙一脸茫然,转头问万柳:“什么银子去买,你们出去了?”   万柳指着炕桌上的十个大钱,说了他赚银子的事,“算不出来就不卖给他。”   康熙被逗得大乐,将十二抱起来在腿上坐着,揉着他鼓起来的脸颊,说道:“算术容易得很,汗阿玛有从西洋来的先生,以后你跟着先生学,保管你额涅算不过你。”   十二不懂什么西洋东洋先生,他扑到炕桌上,将铜板一个个捡起来,紧紧拽在小手里,说道:“是我的,不给额涅。”   康熙顿时大笑起来,万柳白了他一眼,问道:“皇上今天不忙了吗?”   康熙笑着道:“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出发去木兰围场,今天再忙,也要抽空来看看你们。现在外面天气不太热,十二走,汗阿玛带你出去玩。”   十二听到要去玩,兴奋得马上从康熙怀里溜下去,飞快跑去将铜板放在苏茉儿给他的小荷包里,又蹬蹬瞪跑回来,急着催促道:“走走走,额涅快走。”   万柳看着十二放钱的小动作,一时无语至极,不知道他究竟是抠还是大方。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十二你去跟苏嬷嬷说,咱们一起出去爬高高。”   十二一听更高兴了,马上转身往外跑去传话。康熙不解问道:“什么爬高高?”   万柳说道:“前些天十二脸晒脱了皮,为了哄着他在屋里里不出去玩,奴才答应了他去瑞珠院上面登高。皇上你先坐一会,奴才身上的衣衫皱了,先去换一身。”   康熙很是积极地跟上前,笑着道:“你带着十二辛苦了,我去帮你换。”   万柳白了他一眼,说道:“十二还在外面等着呢,皇上还是去歇着吧。”   康熙郁闷不已,说道:“我知道了,就在旁边看着你,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万柳似笑非笑,从箱笼里拿了衬衣出来,解开绊扣,直接脱到只剩下了里衣。   康熙的眼都绿了,定定望着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呢喃道:“十二还没来,让我好好抱一会。”   他身上滚烫,万柳不客气地推开他,“也不嫌热。”   康熙又凑上前,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热的话里衣也脱了吧,换外衫怎么能不换里衣呢,不急,时辰还早呢。”   万柳不理会他,直接穿上了衬衣。康熙遗憾万分,啧啧道:“真是小气,又不是没看过,藏着掖着作甚。”   “奴才还想光着胳膊出去呢,可是皇上允许吗?”   万柳手上捏着绊扣,作势要脱下来,拿眼角斜着他:“光说不练假把式,要是皇上答应了,奴才就脱下来,将衣袖下摆全部剪了。”   康熙黑着脸,冷哼一声,“袒胸露臂成何体统,快穿上吧,十二只怕等急了。”   万柳嗤笑一声,扣好绊扣说道:“叶公好龙,走吧。”   康熙摸了摸鼻子,神色讪讪,与她一起走出门。苏茉儿已经牵着十二等在大门口,见到康熙请过安后,一起往后湖走去。   外面的太阳快落山,微风习习,吹散了空气中的热意,走在林荫下舒适极了。   十二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陈氏与小太监急急跟着,苏茉儿也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照看着他。   康熙陪着万柳走在最后,背着手不时侧头看着她,说道:“天气凉快下来,万寿宫的梨也快成熟,你与十二有得吃又有得玩了。”   万柳现在对梨没了兴趣,听到他提起宫里之事,心念一转,笑盈盈回望,“皇上什么时候回宫呀?”   康熙见她神色温柔,心中也跟着柔软无比,含笑道:“怎么,想我了?”   万柳想将白眼翻到天上去,不过还是忍住了,娇笑着道:“奴才想着皇上若是回来得早,还可以来畅春园一起赏红叶。”   康熙愕然,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你不回宫?”   万柳笑容不变,理所当然地道:“皇上都没有在宫里,奴才回去做什么啊。再说一入冬,无数的节日庆典,皇上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分身乏术,奴才就不回去给皇上添乱了。”   康熙瞪着她,生气地道:“我就是再忙,晚上总能歇一阵子。乾清宫到万寿宫,不过几步的路程,抬腿就到了,能占用多少功夫?你若是在畅春园不回去,我可许久都见不着你,不行,你必须得回宫。”   万柳瞧着康熙十分坚决,决定豁出去,脸就暂时不要了。   她凑到他身边,拿出自己最好的角度,微微抬头仰视着他,娇滴滴地道:“皇上,小别胜新婚呀,奴才会天天挂念着皇上,皇上也可以给奴才写信呀。皇上,奴才不想搬来搬去,你就可怜可怜奴才吧。”   康熙难得见到万柳如此温柔小意,虽然知道她居心叵测,还是狠不下心拒绝她,只闷闷不乐地道:“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想着我,总想着离我远远的。你虽然心狠,我却做不到跟你一样,你想住在园子里就住着吧,反正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早已习惯了。”   万柳达到了目的,面对着康熙的哀怨,她将手举到他面前,一个个掰着手指头,慢吞吞地数道:“佟姐姐,钮祜禄姐姐,乌雅姐姐,纳喇姐姐......”   只数了几个,康熙就恼怒地推开了她的手,板着脸道:“仔细着看路,十二都没有摔,要是你摔了,都不好意思爬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没有摔的十二,在前面高声喊道:“弟弟!”   万柳抬头看过去,见宜妃领着十一,恭敬地肃立在路旁。康熙皱了皱眉,说道:“十二怎么连哥哥弟弟都分不清楚?”   万柳没有说话,小孩子见风长,不过短短时日未见,十二好似又比十一高了些。   他蹦蹦跳跳跑过去,先给宜妃请过安,才高高兴兴搂着十一,咯咯笑着叫道:“弟弟,又见着你了。”   康熙看着明显差了一个头的兄弟俩,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十二叫十一弟弟。他见十一只顾着跟十二傻笑,眉头拧得更紧。   宜妃眼神转了转,忙拉过十一,上前给康熙请安。十一歪歪扭扭请完安,便朝十二跑了去。   康熙见十一眼里根本没有万柳,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正要发火,十二拉着十一走过来,乖巧地问道:“汗阿玛,额涅,我可不可以带上弟弟一起去玩?”   万柳笑着道:“额涅当然可以,只你得先问问宜妃母同不同意。”   康熙见着十二懂事,脸色缓和了些,哪会过问宜妃的意见,说道:“十一是哥哥,不是弟弟。你想与哥哥一起玩,友爱兄弟当得夸奖,十一就一起去吧。”   他见到十一身边跟着呼啦啦的一群人,平时还没有感觉,对比着十二只有奶嬷嬷与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就觉着有些吵。   康熙想了想,看着笑意盈盈的宜妃,说道:“哪用得着这么多奴才跟着,你......”   他停顿片刻,余光瞄到万柳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道:“你回去吧,只十一跟着去就行了。”   宜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白着一张脸,福了福身,恭敬地道:“是。容奴才去跟十一说一声,以免他见不着奴才会哭。”   康熙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宜妃上前对十一说了几句。他正与十二玩得开心,根本不在意她去不去,听完后又马上跑去找十二了。   宜妃脸色更加难看,退在旁边等着康熙一行过去。   万柳只当没见到宜妃冰冷的眼神,施施然朝她福了福身,然后从她身边扬长而过。   十一是小孩子,十二难得见到同龄人,只想着能一起开心玩。万柳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一起去就一起去吧。   若是宜妃也去,她就不乐意了。就跟喜欢自由行的人,突然硬生生被塞进了团队游,任谁也会直接翻脸。   十二领着十一,两人迈着小短腿跑来跳去,笑容天真又无邪。   康熙看着也觉着心情大好,他侧头温声问万柳:“你先前是不是不开心了?”   万柳随口敷衍他:“开心啊,怎么不开心。”   康熙静默片刻,又往前看了看,不解地道:“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可十一跟着一起去玩,也是你亲口应下。照理说,郭氏是十一的额涅,她需得在旁边看着,当然得陪着去,你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万柳见他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道:“奴才说了没生气没生气,皇上非得拉拉喳喳说上一堆,按着奴才的头让奴才承认生气。   那好,奴才就承认了,奴才是在生气。奴才是要带十二去登高,是出来放松的。皇上喜欢人多热闹,想领着姐姐妹妹们去玩,另选个时间叫上她们啊,非得现赶现一起来吗?   奴才不想出来玩一次,还要跟参加筵席一样累,得不断见礼请安,先得让开道,由着别人先行,最好的观景点,得先由别人去看。这是玩吗,这根本是在自找苦吃。”   康熙被她喷得直往后退,好半晌才说道:“先前你有求于我的时候,态度可不是这样,这脸也变得太快了,真是翻脸不认人的母夜叉,凶婆子。”   见万柳怒扫了过来,他马上改了口,“好好好,你不是母夜叉凶婆子。”   我去你大爷的,万柳在心里骂了一句,拧过头不理会他。   康熙转头四下看了看,又挪着脚步贴近了她,说道:“你不想见着人就请安,升了份位不就可以了?先前我可是问过你,是你许久都没有回应。”   万柳心中冷笑,说道:“不想请安,那就起码得是贵妃皇贵妃,甚至皇后了。”   康熙神色未变,目光紧紧盯着她,语气随意,笑着道:“如果是妃位,大家不就都平起平坐了?”   万柳抬头望天,眼珠子都快翻出了眼眶:“德妃宜妃荣妃惠妃,一大堆妃,不是照样得分个尊卑先后。皇上要封奴才为妃,前面加个什么字号好呢,不然大家还真不好分辨,也平起平坐不起来。”   康熙将她的头摁下来,忍着笑道:“仰着也不嫌脖子酸,这翻白眼的本事,我看真是谁也比不过你。你且说说看,前面想要加什么字号?我给你加了,只怕你到时候不满意,又得跟我急眼。”   万柳又想望天,转了转脖子,是有些酸,算了。   首席妃?总监妃?想着想着,她自己都快笑破了肚皮。   最后,万柳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就叫第一妃吧,又好记又有新意。每朝每代都有什么德啊贤的,重复来重复去,忒没意思。”   康熙再也忍不住,噗呲哈哈大笑。苏茉儿与十二走在前面,听到笑声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十二更满脸好奇,正想跑回来凑热闹,苏茉儿忙拉住了他,哄着他往前走了去。   万柳白了康熙一眼,小声骂道:“没见识。”   康熙拭去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没听见。我没见识还是你没见识?第一妃,你好意思说得出口,我还不好意思颁布呢,只怕写诏书的大臣都得笑话你没文化。   算了,我也不问你的意见,不然你会弄出更多的笑话来。就用定字吧,见着你,就觉着心都安定了。”   万柳牙都快被酸倒,嘲讽地道:“那怎么不用安字呢,安心安宁还可以安魂。”   康熙气得牙痒痒,手也动了动,恨不得去撕烂她的嘴,怒道:“所以我就不该问你,你跟十二一样,也给我滚去多读书。就用定字,定了不改!” 第六十四章   万柳正式被封为了定妃。   封妃诏书在康熙从木兰围场回来后不久就送到了万柳手上, 她扫了一遍,华丽的骈文,孝贤惠这些字眼应有尽有。制式的官样文章, 重新换个人的名字上去,可以套着用完全没问题。   在她眼里, 这些赞扬品德的字都是一堆无用的废话, 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比如夸她美貌无边。   美是大杀器,后人也可以根据这点, 脑补出许多爱恨情仇的狗血大戏。   因为康熙对她的偏宠,她一封妃, 明里暗里各种眼光都朝她看了过来,私下里暗流涌动。   不过因为她住在畅春园没有回宫,那些抛头露面的筵席上也看不到她的影子。她的份例没变, 伺候的人也没变,就只多了个封号, 久而久之,暗流又逐渐平息了下去。   京城的秋天美得不像话,天从早到晚, 深深浅浅的蓝不断变幻。远处的西山, 已经能看到点点红叶, 只待一层秋雨过后, 漫山遍野即将层林尽染。   万柳最开心的还是各种瓜果都成熟了, 尤其是板栗核桃石榴柿子,她每天换着花样吃,十二都吃腻了,她还是乐此不彼。   万柳最喜欢的是烤生核桃, 午睡起来歇了一会,她叫上苏茉儿,带着十二到小花园的亭子里,一起去烤核桃吃。   秋月与雪青领着下人,很快将亭子布置妥当。石桌上摆着点心瓜果,炭盆里埋上了核桃与板栗,炭火滋滋响,隐约能闻到青核桃皮特有的涩味。   雪青坐在石桌边的小杌子上,守着小炉子煮茶,秋月专注盯着炭盆,防止十二跑过来被烫到。   万柳见秋月都快跟老母鸡张开翅膀一样紧张,偏偏十二还在她旁边不断转悠,跃跃欲试想要跑过去玩炭盆。   她见秋月实在太辛苦,上前揪住十二,拿了个小篮子挂在他胖胳膊上,一声令下:“走,去采菊花,采满了一篮子才许吃晚饭。”   苏茉儿也拿起了篮子,说道:“我也去,这个天气真是好,多动动也能多吃半碗饭。”   畅春园里到处都种着名贵的菊花,像是小野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都被管着园子的人铲掉了。万柳发现得晚,只紫云堂附近的被保留了下来。   野菊花开得太盛,剩下的已足够她们采。采回去的菊花晒干了,苏茉儿给十二做了个小枕头,其他的都拿来泡茶喝。   一走出紫云堂大门,远远看过去,路旁到处都是金黄的一片,夹在园子里其他的花中间,也没有被比下去。   万柳感叹道:“嬷嬷你看,那些墨菊什么的,只能看不能吃,却人人都当作宝贝。所以说,不管是花还是人,长得美才是要紧事。”   苏茉儿指了指十二,说道:“十二就生得好看,白白净净跟个小姑娘一样,只要朝你一撒娇,心都软了,要什么都给他。”   万柳想笑,十二是一白遮百丑,长得清秀是清秀,可现在他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姑娘像他就该哭了。   十二根本就是来捣乱,他蹲在路边,嘴里哎哟哎哟乱叫,连着野草抓在手里,然后往篮子里一扔。   万柳也不管他,与苏茉儿边摘花边说着话:“嬷嬷你累不累,弯腰久了不舒服,晚上该睡不好了。”   “我不累,这么轻巧的活计,哪能累得着。”   苏茉儿直起身,翻了翻已经半篮子的花,见十二又蹲在路边拿棍子玩蚂蚁,他身边的篮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野花野草,不由得笑起来:“十二,仔细着蚂蚁咬你。”   十二扔掉棍子,笑嘻嘻地道:“蚂蚁不咬人,蚊子才要咬人,嬷嬷我书读得少,你可别骗我。”   苏茉儿转头对万柳道:“你瞧他现在有样学样,把你这句话学得可溜了。”   万柳干笑,十二什么都学,读书习字学得一般,没用的东西学得飞快。   她将这一切不好的习惯,全部推到了康熙身上,十二就是遗传了他不好的基因。   十二摸了摸肚皮,跑到万柳面前撒娇道:“额涅,我饿了,要回去吃点心。”   万柳估计核桃也熟了,她对苏茉儿说道:“嬷嬷我们回去吧,加上屋里的菊花,晒干了足够能喝到明年秋天去。”   苏茉儿点点头,要弯腰去拿十二扔在路边的篮子,他马上跑上前抱在怀里,乖乖地道:“嬷嬷我来拿。”   苏茉儿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慈爱无比,“十二真是懂事。”   十二立刻朝万柳说道:“额涅,我懂事听话,能不能多吃一块糖?”   万柳面带笑容,语气温和,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十二嘟着嘴生气,万柳捏着他的下巴,“啊,张嘴额涅看看。”   “啊。”十二听话地张开了嘴,万柳看了看他的牙,见牙还好,略微放了心。   “你吃太多甜的东西,又不好好漱口,以后牙里面都是虫子咬的洞,没了牙,鸡腿不能吃,红烧肉也不能吃。你想多吃一块糖,还是想什么都不能吃?”   十二吭呲吭呲了半天,说道:“都想吃。”   苏茉儿忍笑别开了脸,万柳只觉着头疼,十二越来越难带。以前给他选择,他会老老实实选一样,现在他贪心得很,会选全部都要。   “那可不行,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会有好多好吃的点心,月饼啊,栗子膏啊,蟹黄汤包,都好吃得不得了。可若是你全部都要,你的小肚肚装不下,撑着了会像上次一样痛,你不怕痛了吗?”   前些天十二刚吃多了积了食,他记得肚子痛不说,还得吃苦药,小脸立马变了色,怏怏地道:“好吧,那我不吃糖了。”   万柳见他蔫了,又不忍心,细声细气跟他讲道理:“每天十二都在吃糖啊,石榴甜甜的有糖,梨子苹果都有糖,你先前还吃了好些冬瓜糖,整天都在吃糖。快过来让额涅闻闻,十二甜不甜。”   十二又咧着嘴笑起来,见万柳弯下腰,主动将胖脸蛋凑到了她面前。   万柳亲了亲他的脸,深吸了口气,夸张地道:“哇,十二真的好甜好甜。”   十二咯咯笑个不停,捧着篮子又蹬蹬瞪跑了。万柳松了口气,长叹道:“哎哟,带他这么一个,还有这么多人帮手,都觉着比下地还要累。要是多几个,还还得了。”   苏茉儿说道:“以前在草原上,孩子都是随便养,就跟那羊羔一样,生出来就自己靠自己,摸爬滚打着长大,生得多,总有那么几个能能长大成人。   有了孩子,男人从不搭把手,都是女人在操劳。女人生多了,一堆月子病,老得快又活不长,没了男人再另娶一个,半点都不见心疼,反正女人孩子从不会缺。   穷人家如此,富贵人家也如此。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汉人这句话说得对,做额涅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劳心劳力,当然会累。”   万柳不由得想到了孩子他爹康熙,按照某种说法,她算得上丧偶式育儿。自从他去了木兰围场之后,几个月两人都没有再见过面。   就是以前他在的时候,也只逗逗十二几下了事。好不容易父子俩关系好些,离得远了,十二只怕也早已忘记了他。   不过万柳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十二过两年就能进上书房学习,康熙对儿子们的学习还算上心,他有的是管十二的机会。   回到紫云堂,秋月迎上来把篮子接了过去,说道:“主子,板栗已经烤好了,核桃也有些已经能去皮。十二阿哥闹着要剥核桃,陈嬷嬷怕他烫着,手上沾了核桃浆洗不干净,他正在发脾气呢。”   万柳马上道:“我去看看,这臭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坏,真是随了他亲老子。”   秋月忙垂下头不敢听,苏茉儿也装作没听到,跟在万柳身后去了小花园。   陈氏扎着手站在十二的旁边,防着他去炭盆边拿刚烤好出来的核桃。他有模有样地背着手,鼓着胖脸蛋,使劲地一跺脚,怒气冲冲地道:“不要你,我要自己拿!”   万柳顿时沉下脸,说道:“陈嬷嬷,你让开,就让他去拿,烫着了也别管他。”   陈氏应是,挪开身子让了让。十二抬头看向万柳,见她脸色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短腿上前。   他蹲在炭盆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了碰核桃,烫得嗖一下缩回手,瘪着嘴委屈地扑到了万柳跟前,叫唤道:“额涅,手手痛。”   万柳半点没有同情他,指着远离炭盆的亭子边,喝道:“在这里站好!”   十二见万柳动怒,泪水一下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额涅。   万柳不为所动,十二不敢再说话,挪着小短腿在她指定的地方站好,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万柳沉声道:“你可知道错了?”   十二抽噎着回道:“知道。”   “那你可知道错在了哪里?”   十二小脑袋摇了摇:“不知道。”   万柳吸气,“核桃烫,大人告诉你,你为什么不听?”   十二吭哧吭哧答不上来,眼泪汪汪看着万柳不说话。   “以后还敢不敢去碰火里刚拿出来的东西?”   十二立刻回道:“不敢了,烫。”   万柳沉吟了下,问道:“你该不该对陈嬷嬷发脾气?”   其实万柳也很为难。   她习惯的以前世界那套人人平等的观念,用在大清很不合时宜。十二身边伺候的一群人,如果没有大变故,几乎会跟在他身边一辈子。   她不愿意见到他对他们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也不愿意见到奴大欺主,最后他被他们糊弄骗了去。   关键的是,世道如此,要是他真平等待他们,那他就是皇子阿哥们中的异类。要与整个社会逆行,特立独行,要不会成为一代伟人,要不就是被牺牲掉的炮灰。   怎么与下人相处,这个度太难拿捏,小孩子特别敏感,别看嘴里说不出来,其实心里模模糊糊什么都懂。十二在苏茉儿与万柳面前规规矩矩,对秋月与雪青陈氏他们,就没那么乖巧了。   十二想了想,嘟囔着答道:“她不听话。额涅也骂我了。”   万柳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十二的逻辑很清楚,因为他不听话,万柳对他发脾气。陈氏不听话,所以他也要对她发脾气。   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生物链整得明明白白。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   万柳深深吸气,板着脸道:“犯了错就在旁边站着,点心吃食都没你的份。”   她招呼着苏茉儿:“嬷嬷我们吃我们的,十二不听话,我们都不要理他。秋月你们去将核桃板栗弄出来,哎哟刚烤好的核桃板栗,吃起来可香了。”   苏茉儿看了一眼罚站的十二,也没有多说,随着万柳坐在了石凳上。   青核桃烤了之后,外面的皮很轻易就能去掉,用小锤子轻轻砸开壳,里面的核桃肉烤熟了,去掉核桃衣,吃起来唇齿生香。   加上板栗的甜味,一齐飘散在空气中,十二只闻到就受不了。他见苏茉儿与万柳吃得香,馋得不时舔着嘴唇,又可怜又让人想笑。   康熙一走进小花园,就就见到万柳与苏茉儿在说笑吃茶,十二站在旁边要哭不哭,不由得愣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下人们忙恭敬请安,万柳与苏茉儿也站了起来福身见礼。十二见到康熙来了,眼睛一亮,请安之后小嘴一撇,哭着朝他扑了过去。   康熙忙朝他伸出了手,听到万柳咳了咳,手顿了下,自然而然朝着苏茉儿一转,说道:“嬷嬷起来吧。”   十二奔过去,见康熙没理会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万柳,见她正瞪着自己,再也忍不住,又朝她跑去,抱着她的抬腿哇哇大哭:“额涅抱,额涅抱。”   康熙看得一头雾水,苏茉儿见状,忙福身告退,秋月她们重新上了茶,也退了下去。   万柳抱着他在石凳上坐下,轻轻抚着他的背,哄着道:“好了好了,不许哭了啊,再哭额涅又要罚你了。”   十二小手紧紧抓着万柳的衣襟,哭声小下来,抽噎着说道:“我不哭,额涅不要罚。”   康熙看得好笑,问道:“十二又犯什么错了?”   万柳满脑门子的官司,烦恼无比地道:“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皇上今天怎么来了?明天就是中秋,宫里不忙吗?”   康熙凝视着她,说道:“明天过节,你又不在宫里,大家都在热热闹闹过节,就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我哪放得下心。”   瞧他这话说的,好像以前过年过节都是他们一起过一样。万柳没有戳穿他,拿帕子擦干净了十二脸上糊着的鼻涕眼泪,拧了拧他的胖脸蛋,把他放到了地上。   “去找嬷嬷吧,核桃仁给你留着呢,洗干净了手才许吃啊。”   十二听到有吃的,顿时又喜笑颜开,乖乖行礼之后,转身哒哒哒跑了。   康熙看着他跑出了月亮门,收回视线问道:“又惹你生气啦?”   万柳叹了口气,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了,不满地斜着他:“一天比一天难管,这脾气真是随了皇上。”   康熙好笑地道:“怎么就随了我,该是随了你的臭脾气才对。再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几个奴才,我的儿子还得看奴才脸色行事,这像什么话。   奴才见着不好的,当得劝诫主子。可十二还小,哪能分得出好坏。有些奴才见主子些子软,就起了坏心眼,好的坏的混着来,多少人因为奴才坏了大事。   上下尊卑的规矩坏了,天下岂不是大乱?只要十二不乱打杀无辜,有点小脾气又有什么关系。你该高兴他有主见才是,反倒还要罚他,十二真是冤枉。   你呀,就是杞人忧天,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成天瞎想。我这么久没来,给你写了无数封信,你一个大字都没回,我还比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万柳见康熙简单粗暴就将问题定了,她觉得头疼,现在也不想管了,等十二大点懂事了些再教他。   听到康熙提到他的那些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写一堆流水账,流水账有时候到了晚上就戛然而止。   小样,遮遮掩掩的,晚上该翻牌子了,别以为她不知道。   “奴才不是跟传信的李进忠说了,让他给皇上递消息,说奴才在园子里一切都好。再说奴才能有什么事,就是吃吃喝喝睡睡。可比不得皇上辛苦,日理万机,白天忙正事,晚上忙房事。”   康熙一口茶正含在嘴里,听到她那句房事,顿时喷得到处都是。   他跳起来,抖了抖衣衫,气急败坏地道:“你瞎说什么呢,我成天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去后宫,想着你就更没心思去了,你有没有良心?”   万柳诧然,他还为她守身如玉,这也太可笑了。莫非,他不行了?她眼神不由自主瞄向了他下面。   康熙随着她眼神,低头一看,愣了片刻,几乎没暴跳如雷,窜上前将她拉起来,紧紧抱住她,拉着她的手往下探,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看看,看看!”   万柳忍着笑,抽回手一本正经地道:“这是摸,不是看。”   康熙的呼吸越来越沉,喘息了半天,扯着她往外走,说道:“走,跟老子去后湖!”   万柳更加讶异,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湖里的荷叶都快枯萎了,又黑灯瞎火,去后湖做什么?”   康熙回头瞪了她一眼,说道:“哪黑灯瞎火了,头顶那么大的月亮你都看不见?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万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他来到后湖边。沉沉暮霭下,远远就见着了湖边停着的画舫,上面挂上点亮的灯笼,映着天边斜斜挂着的圆月,看上去金碧辉煌流光溢彩。   康熙牵着她的手,侧头看着她,眼里含笑,说道:“美不美?”   万柳没想到康熙居然让人事先悄悄布置了画舫,跟她玩起了浪漫。她看着画舫上红彤彤的灯笼,笑着道:“嗯,很美,不知道秦淮河畔的画舫,是不是也这么美。”   康熙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就知道你脑子里想不出好的来。”   随即他也泄了气,笑着道:“也是,月亮这么明亮,灯笼反倒夺了月光的美,我让人熄灭一些,看上去就不那么像是花船了。”   万柳笑个不停,站在岸边,见他指挥人将灯笼取下了许多,画舫看上去素雅了许多,他才满意地道:“走,上船吧。”   船舱中央,摆着塌几桌椅,桌上已经摆着了新鲜的瓜果饭菜。船两边的窗户撑开,细细的竹帘卷上去,月光透过纱绡照了进来,衬着角落里的小宫灯,四下朦朦胧胧。   万柳又想笑了,这般暧昧的场景,要是再配上丝竹靡靡之音,水妖一样俊美的男子从湖里跃出来,拉着她一起贴面共舞,那才堪称完美。   眼前的人是康熙,算了,他也是难得出宫,看在他辛苦的份上,她就忍忍吧。   梁九功领着太监伺候着他们洗漱过手脸,便招呼着人悄然退了出去。   船舱里更加静谧,只听得到周围偶尔的虫鸣声。康熙拉着她坐在桌前,亲自拿起酒壶,给她杯子里倒了酒,说道:“这是果子酒,不如葡萄酒与黄酒烈,就跟糖水差不多,你少喝一些,过节总得要喝点应应景。”   万柳尝了尝,果酒甜滋滋,透着淡淡的苹果香气,没什么酒味,也还算可口,她才放心地喝了一大口。   康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喝了一口后,叹息着说道:“明晚中秋,我实在没空出宫,只能寻了今天,前来陪你过节,等下我还得赶回去,不能陪着你整晚了。”   万柳可从来没有与他在一起整晚过,微笑着举起酒杯说道:“皇上辛苦,这杯酒奴才敬你。”   康熙一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又去给万柳倒酒,看着她笑道:“难得喝到你的一杯酒,听到你说我好话。今天赶来这一趟,还真是值了。”   值不值万柳不知道,不过康熙喝了两杯酒,人就从她对面跑到了她身边,非要跟她挤到一起坐下,还抱怨道:“椅子怎么这么小,算了,你干脆坐我身上吧,我抱着你。”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看来不是来陪她过节,是送人上门来了。万柳也不客气,转头看了看舱外的甲板,很是遗憾收回了视线。   四下肯定都是护卫,这么明亮的地方,做现场表演似乎有点儿过。   康熙呼吸渐渐沉重,他抱着她站起身,走到塌几边将她放了上去。   他手撑在她的身边,深深喘息了几下,眼角带着笑意,俯身下来,在她耳边喃喃道:“你早先说到船上,一直没能如愿,我做梦都想着呢,今晚终于盼到了。”   万柳想的是小舟,在荷叶荷花下,随着波涛荡漾。现在时节不对,她还是勉强将就一下吧。   她摁住康熙的手,坐直身子,将他抵在船窗上,他深深抽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天边的月亮在游走,起起伏伏间,湖里的波光月光荡漾,她眼神渐渐迷乱,仿佛也要逐月而去。   久久之后,康熙的喘息才平息下来,双臂却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动弹:“不许走,让我多抱一会。”   万柳嫌弃腻哒哒不舒服,翻了个白眼,说道:“时辰不早了,你还得回宫去呢。”   康熙仍然不放手,闷声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不回。”万柳斩钉截铁回答,用力推开他,站起身放下理了理衣衫,走去架子边洗了洗。   康熙脸色变了变,跟着也站起身,走过来随意清洗了下,说道:“饭菜都凉了,让人重新送一些来吧。”   万柳拦住了,“算了吧,晚上也不宜多吃,皇上若是饿的话,等回宫之后,吃些易克化的点心就是。”   康熙定定看着她好半天,眼神复杂,最终长叹一声,骂道:“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大混账啊!” 第六十五章   今年冬天的天气虽然一直很冷, 却一直阴天刮风,到了腊八前后,才纷纷扬扬下了第一场雪。   雪化了之后, 湖上结了厚厚的冰。先前天气太冷,十二被关在屋子里也出不去, 早上起来一见到外面出了太阳, 就缠着万柳, 一直吵着要出去玩。   万柳被十二吵得头疼,苏茉儿上年纪, 怕她出去受不住,只将十二裹成了一个球, 自己带着他去湖上玩冰嬉。   到了后湖,十二一走上冰面,脚下一滑, 就往前扑了过去。他穿得太厚,像个熊瞎子一样在冰上滚了好几滚, 看得万柳捧腹大笑。   陈氏忙上前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小爬犁上,贴身小太监拖着他在冰面上跑, 他乐得跟个小疯子一样, 咯咯笑个不停。   万柳怕他吃进去一肚子寒风, 拿纱绢绑在在了他脑后, 给他做了个简易口罩。   他见万柳站在旁边, 挥舞着小胖手,瓮声瓮气喊道:“额涅也来玩!”   万柳吩咐小太监把爬犁拖到她面前来,说道:“那额涅坐上去,十二来拖。”   十二从爬犁上溜下来, 响亮地道:“好,我来我来。”   万柳心道小样儿,看你能有精神蹦跶到什么时候去。她坐在爬犁上,十二弯着腰,使出吃奶的力气,嘴里嘿哟嘿哟叫得欢,吆喝了半天,爬犁也才动了一两步。   十二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垂头丧气抱怨道:“额涅,拖不动。”   万柳快笑得肚子痛,说道:“那十二得回去乖乖吃饭睡觉,快点长大,等长大后就能拖动啦。”   十二鬼得很,指着小太监,说道:“让羊咩咩拖额涅。”   羊咩咩原本叫杨壮,今年也不过十岁出头,是康熙选给十二的贴身小太监。因为他人老实忠厚,说话也细声细气,有促狭鬼给他取了个诨号叫羊咩咩。   十二不小心听到了,也跟着喊,主子赐名字,杨壮主动将大名就改成了羊咩咩。   羊咩咩听到十二的指示,立刻躬着身上前,恭敬道:“主子请坐好,十二阿哥人小没力气,奴才来拖爬犁。”   万柳不过是逗十二,哪能让羊咩咩那小身板来拖自己这么大个人。她下了爬犁,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不用,你把爬犁收起来。“   虽然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晒在身上还是半点热意都没有。出来了有好一阵,万柳怕十二着凉,便吩咐大家收拾东西回紫云堂。   十二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正玩在兴头上呢,哪肯这么快就回去。他在冰上打着滚儿,百般耍赖不肯起来,叫嚷道:“不回去不回去,还要玩,额涅我还要玩。”   十二越长大越调皮,已到了无意识的杠精阶段,经常爱跟万柳对着干。   万柳绝不惯着他的坏脾气,脸一沉,大声道:“咱们都走,十二既然还想玩,就留他自己在这里。”   万柳头也不回走了,跟来伺候的人不敢有违,也跟着离开。十二见没人留下,他扯着嗓子干嚎了几声,见万柳仍没有搭理他,然后自己爬起来跑去追。   冰上滑,十二没跑两步,就跌跌撞撞摔了一跤。他脸上的纱绢也掉了下来,小鼻子冻得通红,张着嘴要哭,半天后只打出了个喷嚏。   万柳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一看,顿时又生气又心疼。陈氏眼疾手快,已经跑回去将十二拉了起来,蹲下来要去抱他,却被他挣脱,伸出手朝万柳喊:“要额涅,要额涅抱。”   陈氏劝着他:“十二阿哥,主子抱不动你,就让奴才抱你好不好?”   十二不依,作势又要倒在冰上打滚。万柳怕了他这个祖宗,只得认命上前弯腰用力把他抱起来。   他穿得太厚,人又胖乎乎,万柳抱着他走了几步,手就酸得不行,喘着气道:“十二你下来走走,额涅抱不动了。”   万柳顺了十二的意,他也不再吵闹,乖乖滑下来,牵着她的手,煞有介事地道:“我牵着额涅,额涅不要摔了。”   万柳虽然累,听到他这么懂事,还是颇感欣慰。一回屋,她忙摸了摸他的后背,见里衣被汗水濡湿,担心他会着凉,忙给他换了身干爽的里衣。又费劲力气,哄着他喝下了碗驱寒的药。   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候,十二还是开始流鼻涕,小脸惨白,人也恹恹没有精神。   苏茉儿听十二生病,忙不迭跑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后,微微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没有发热,有没有去请太医?”   万柳神色忧虑,说道:“早上起来觉着他不对劲,就已经差张富去请了。太医院离得远,一来一回也要花上些功夫,这会子太医只怕还在半路上。”   苏茉儿又安慰万柳:“你也别着急,十二只是吹了些冷风,吃上几剂药就会好。”   万柳苦笑,说道:“我就是担心他吃药麻烦,每次都得求着哄着。”   苏茉儿说道:“小孩子都不喜欢吃苦药,没法子,咱们就多费些心,多哄着些他。”   万柳也没办法,没多久张富就领着朱纯嘏与黄运一起来了,他们上前请了安,立刻去给十二诊脉。   两人诊完脉,商议了一下之后,朱唇嘏说道:“回万主子,十二阿哥身体底子好,这次无大恙,只些许的着凉,服药之后,只好好在屋子里养着,别再出去受了凉就无妨。”   万柳忙谢过朱纯嘏他笑着说道:“万主子不用担心,十二阿哥被万主子养得很好。在下瞧着与他年岁相近的十一十三阿哥,都比他矮了一大截,说话也没有他口齿伶俐。   平时阿哥们在屋子里没有出去,到了寒冬时节,也经常生病,别说小孩子,大人都受不住,像是袁主子,大着肚子病了,为了不伤着肚子里的龙胎,连药都不敢吃,只能硬生生挺着。如今太医院忙得很,今天张富来,奴才正准备去给佟主子看诊,差点儿就错过了。如今佟主子病得厉害,在下还要忙着赶回去,就不多打扰主子了。”   万柳顿了下,深深颔首谢过朱纯嘏,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苏茉儿已经吩咐人去煎药熬药,见她站着在出神,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她。亲自下去看着熬好了药,端进屋待凉了些,坐在十二的床前要喂他喝。   十二跟万柳一样,最讨厌吃药。本来人不大舒服,看到药碗就开始哼哼唧唧,躲进被窝里,怎么劝说都不肯出来。   万柳又心疼又自责,早知道她就不该带十二去外面玩,幸好遇到了朱纯嘏,不然遇到了别的太医,只怕这时候连人都请不来。   她心里愧疚,拉下他的被褥,见他清鼻涕又流了出来,鼻子都已经擦得通红,心里更难受了。她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擦去了他的鼻涕,温柔地哄着他。   “十二乖,生病了就得吃药啊。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十二不吃药,还病着的话,就不能看到焰火爆竹。”   十二呆了呆,问道:“什么是焰火爆竹?”   万柳微笑着道:“到时候十二就知道了,五颜六色的花在天空开放,保管十二看得满意。过年十二还能吃到许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冬瓜汤,粽子糖,梨膏糖,好多好多甜甜蜜蜜的糖果,额涅允许十二每天能多吃两颗哦。”   十二将信将疑,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半天,才勉强答道:“好吧。”   万柳见状,忙给他裹上厚披风抱在怀里,说道:“嬷嬷,我来喂他,让他一口气喝完吧,一勺一勺的喂,喝到最后都凉了。”   苏茉儿将碗递给了万柳,她接过去递到十二的嘴边,温柔地道:“我们的十二最最勇敢,就像平时喝水一样,闭着眼睛一口气就喝完了。”   十二脸皱成了苦瓜,小小的尝了一口药里面放了甘草,也不是那么苦,他哼哼了两声,然后把小半碗药咕咚咕咚喝下去。   苏茉儿赶忙接过药碗,又拿了清水给他漱口。万柳才把清水喂到他嘴边,他已经张着嘴哭起来:“额涅,我不要喝药,好苦好苦。”   万柳看得发笑,都已经喝完了,他要哭就哭一会吧。苏茉儿含笑塞了个蜜饯到他嘴里,哭到一半,他泪水还挂在脸上,哭声却戛然而止,睁大眼睛:“咦?”   他眨巴着嘴嚼了几下,顿时破涕为笑:“是甜的。”   万柳与苏茉儿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飞快吃完了蜜饯,又可怜巴巴看着苏茉儿道:“嬷嬷,还要吃。”   苏茉儿心软,看不得他乞求的眼神,又拿了颗蜜饯给他,慈爱地道:“吃吧,我就替你额涅做主了,再多给你一颗。不过吃完这颗就没了,等会还要用清水漱口啊。”   十二小脑袋点了点,嘴里含着蜜饯,舍不得一口气吃下去,只一点点抿。万柳等他吃完漱完口,见他眼皮子已经一点一点,开始打起了瞌睡,将他的披风脱了,重又把他塞回了被窝里。   万柳守在床边等他睡着,苏茉儿便放轻脚步退了出去。没一会,万柳以为他睡着了,正悄悄站起身,他一下又睁开了眼睛,依依不舍地叫道:“额涅。”   万柳又坐了回去,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道:“额涅在呢,睡吧睡吧。”   十二眨着眼睛,疑惑地问道:“额涅,汗阿玛去哪里了,为什么见不到汗阿玛?”   万柳顿了下,心中酸涩不已。她微笑着安慰他道:“汗阿玛很忙,在宫里出不来,等到汗阿玛空了,就会来看十二的。”   十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说道:“好。”说完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万柳坐在他的床边,怔怔看着十二的小脸,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睡梦中的他,偶尔噘嘴生气,偶尔裂开嘴笑。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没有大人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他高兴了就笑,不开心了就哭。   万柳不禁审视自己,住在宫外,只顾着自己过得洒脱,却让十二很少能见到康熙,父子见面难,是不是她太自私。   可是想到朱纯嘏前面的话,她又自嘲地笑了,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宫里康熙的儿子们那么多,一个个的孩子接连二三出生,江山社稷永远在首位,他能给到十二的父子亲情,实在少得可以忽略不计。   十二连着吃了几天的药,人总算又恢复了精神。他一生病,就尤其黏着万柳,睁开眼就要万柳,苏茉儿也哄不住,几天下来,万柳瘦了一大圈。   一大早万柳就起来陪着十二,到了中午喂他吃了小半碗清鸡汤面,哄着他又喝了药,答应他吃了两个蜜饯,陪着他玩了一会,等他开始犯困,又抱着他哄他睡着。   万柳回到屋子里,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正准备去歇一会,康熙匆匆来了。   几个月不见,他人比上次万柳见到时消瘦了些许,眉眼间都是淡淡的倦意,身上穿着朝袍,估计是正忙着召见哪个蒙古外国王公。   他一见到万柳,先上下打量了她,劈头盖脸问道:“十二病了?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都没有看好他?“   万柳心道你其他儿子伺候的人一样多,该生病还不是得生病。这句话好似不在责备别的奴才,而是在责备她这个奴才。   不过万柳听他是关心十二,也没有反驳,福了福身,答道:“十二去湖上玩了会冰嬉着了凉,吃药之后已经好了起来。”   康熙明显松了口气,神色缓了缓,说道:“我去看看他。”   万柳忙道:“他刚刚睡着,被吵醒后又得哭,皇上不如先坐下来吃杯茶歇一会,等他睡醒了再去吧。”   康熙冷着脸,转身朝十二的屋里走去,说道:“我宫里的事一大堆,哪里有功夫等,看完他我还得赶回宫去。”   万柳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跟上去。她愣愣站了一会,兴许是累过了头,反而没了睡意。   屋里的炕烧得热,早上剪来的绿萼梅,花瓣已经有些枯萎。秋月中午又剪了新的来,康熙来了,她放在外面的桌上桌上,还没有来得及插进花瓶。   万柳喜欢梅花清淡的香气,她闲着没事,走过去抱起梅花,将花瓶里的梅花换掉,拿着剪子正在修建花枝,康熙已看完十二走了回来。   他没有进屋,只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说道:“十二还睡着,我先回宫了。”   万柳福了福身,说道:“奴才恭送皇上。”   康熙见她始终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么久没有理会她,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好似只有他在自作多情,所有的辗转难眠都显得可笑至极。   他眼神暗了下去,心里的火被点燃,在胸中乱窜,气得他口不择言,沉声道:“太医会天天来给他诊脉,园子里不比宫里,冬天会冷上许多。   他还小,比不得大人能抗冻。若是过几天他还不见好,我会将他带回宫去,亲自养在跟前。”   万柳靠在条几上,对着康熙的怒意,她只觉着越来越荒唐。听完之后,她神色不变,平静地道:“好。”   康熙好比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再也忍不住,大步冲到她面前,嘲讽地道:“真是没良心啊,对我没良心,对十二也没良心。我还以为你真是一片慈母心,肯定舍不得他。没想到,你倒答应得干脆,宁愿舍弃他,也不要自己受半点儿委屈,跟着一起回宫。”   万柳觉得康熙失心疯了,她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委屈不满,从中秋一直能气到现在。   她转身慢慢修剪着梅花,不疾不徐说道:“奴才有点儿不明白,皇上究竟是担心十二的身子,还是故意来责骂奴才的。十二长这么大,也不是第一次生病,以前也从没有见着上这么关心过他。”   她停顿了一会儿,凝神回忆:“有次十二病了,白天晚上都在哭闹,奴才也没日没夜守着他。那时候皇上在哪里呢?哦,奴才记起来了,皇上那时候也忙得很。八公主与十四阿哥,就这么被皇上忙出来了。”   康熙像是挨了狠狠的一耳光,他脸颊通红,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厉声道:“我一直宠着你,让着你,你却恃宠而骄,越来越过分,什么胡话都敢说出来戳我的心窝子!你可有半点为我想过,你真当我以为离了你不行?”   “奴才觉着这梅花开得好,放一束在屋子里也新鲜。”   万柳始终淡笑着,抬手喀嚓一下,将梅花拦腰剪断,花枝瞬间散落在地。她眼都不眨,直接踩上去,将剪刀放进了匣子里。   “可梅花就是梅花,剪掉就不要了,反正还有其他的荷花杏花呢。就跟皇上坐拥后宫无数女人一样,没了这个,还会有那个,会有无数新鲜水灵的女人进宫。奴才可从来没有奢望过,皇上能离不开奴才。   皇上说这些话,奴才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觉着亏心。就是奴才在宫里的时候,皇上可半点儿都没委屈过自己,也没有闲着呀,奴才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呢?皇上怎么会缺奴才一个女人,袁妹妹有了身子,快要生了吧?佟家姐妹,皇上又要选谁进宫?   皇上现在这样气愤,百忙之中抽空来质问奴才,奴才还以为,皇上是后宫佳丽三千,就偏偏要独宠奴才一人呢。”   康熙额头青筋暴起,冲上前挥手一扫,长颈细瓷花瓶掉在地上,碎片四溅,里面的花枝连着水,也飞得到处都是。   他还犹不解气,抬脚踹向花枝碎片,屋里一片狼藉。   “万妞妞,算我看走了眼,你有本事,就一辈子住在这里,永远不要回宫!”   他浑身上下寒意凛冽,咬牙切齿放完狠话,转身大步离开。   万柳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心里的邪火,再也压不住乱飚,她出声叫道:“皇上。”   康熙猛地停住脚,回转头恨恨地道:“晚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万柳微微一笑,“奴才想说,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要是皇上再来晚点,十二就该痊愈了。”   康熙盛怒,气得眼珠子差点没爆出来,他眼尾猩红,狂奔到万柳面前,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老子掐死你算了!”   他手指贴上她微凉的肌肤,怎么都用不了力气,又蓦地放开,转身往外奔,怒骂道:“老子不跟你个母夜叉一般见识,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老子无关!”   万柳撇了撇嘴,唤来人收拾屋子,施施然去暖阁歇息。   新年的时候,康熙也没有来。万柳差人去买了许多烟花爆竹,杀年猪,办酒席,发红包。   不是为了给十二做个好榜样,她就差拉上大家一起赌钱了。紫云堂上下,过了一个无比热闹的年。   新年刚过,康熙要出发去南巡,差了李进忠前来畅春园传话,让苏茉儿与十二准备一起随圣驾前行,独独抛下了万柳。   她快笑破了肚皮,干干脆脆替十二打包,正计划一人的日子该怎么逍遥时,李进忠又来了,说道:“万主子,皇上担心十二阿哥离了主子,会哭着吵闹,在路上要是病了就麻烦,皇上让主子也一同前去,好照顾十二阿哥。”   万柳哦了一声,说道:“你去跟皇上回话,十二还小,受不得车船颠簸,他还是留下来吧,这次就不跟着皇上一起出巡,等他大了再去也不迟。”   李进忠神色为难,挠了挠头,回宫去回话。康熙听了,铁青着脸将手里的茶碗一扔,骂道:“没出息的狗东西,这么点差使都办不好!梁九功,备车去畅春园!” 第六十六章   没有出正月十五都还是新年, 以前她住在宫里没有机会,现在她是畅春园女王,依着她绝不浪费每一个值得庆贺日子的性格, 当然还沉侵在欢度新年的气氛中。   紫云堂上下一边欢度新年,一边已在着手做冰灯, 迎接元宵佳节的到来。   遗憾的是晚上还好, 白天冰灯总是会化掉一些, 冰外层化掉之后就不好看了,她放弃了做冰灯。   反正元宵就是灯会, 万柳让人开始做各式灯笼。她还带吩咐秋月拿来橘子,南瓜, 准备做小橘灯与南瓜灯。   康熙到紫云堂的时候,见到万柳苏茉儿十二三人围在八仙桌边,头抵头凑在一起, 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   桌上的篮子里放着半篮橘子,桌面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南瓜, 屋子里一股子橘子南瓜味。   因为他到万柳处从来不事先通传,屋里几人无一人察觉他的到来。梁九功见状,正准备上前传话, 康熙摆了摆手, 他又悄然退了下去。   万柳费劲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挖出了一个满意的橘灯。她将挖出来的橘肉塞了一瓣到十二的嘴里, 递给了苏茉儿两瓣, 剩下的她三下五除二,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橘子甜,十二脸颊鼓起来,像松鼠那样吃得欢快无比。他见万柳点亮一小截蜡烛, 塞进橘灯里,用手挡住周围的光,橘子变成了个橙红的灯球。   十二高兴得不行,忙将橘子吞下,连声喊道:“额涅给我,额涅快给我玩玩。”   万柳叮嘱道:“小心些捧着啊,里面的蜡烛倒了,灯就灭啦。”   苏茉儿手巧,顺着万柳在南瓜上画好的笑脸,做了个呲牙咧嘴的南瓜灯。   十二看了,立刻将橘灯还给了万柳,大声地道:“嬷嬷给我,嬷嬷快给我玩玩。”   万柳见他嫌弃自己的橘灯,喃喃笑骂道:“真是喜新厌旧的臭小子,祖传手艺,诚不我欺。”   康熙突然觉得脸有些烫,气得直瞪着万柳的背影。   苏茉儿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一眼万柳,突然看到身后站着的康熙,她吓了一跳,忙福身请安。   万柳愣住,转回头看去,也福了福身请安。十二抱着心爱的南瓜灯不肯放手,敷衍地举了举算是见过了礼,从头到尾看都未看康熙一眼。   苏茉儿又福了福身告退,对十二说道:“走吧,嬷嬷带你出去玩。”   十二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说道:“额涅,我跟嬷嬷去玩啦。”   前脚李进忠才走,后脚康熙就来了,万柳知道他肯定是来说去江南之事,以前她困在宫里,当然想出去放放风。现在她住在畅春园,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她才不想出去吃苦受罪。   现在万柳不想与康熙呆在一起,也不想跟他说话,不过当着十二的面起争执总不好。她勉强点了点头,说道:“不许淘气吵着了嬷嬷。”   十二乖乖应了,跟着苏茉儿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万柳与康熙,她客客气气地说道:“皇上请上座,屋子里乱,奴才唤人来收拾收拾。”   康熙微微皱眉,说道:“去东屋坐吧,那里也清净些。”   东屋里间是卧房,中间用碧纱橱隔开,外间是暖阁,靠窗放了罗汉蹋,平时康熙来都会坐在榻上跟万柳吃茶说话。   万柳当没有听见康熙的话,走到门边唤来了秋月,规规矩矩侍立在一边,完全没有迎他进去的打算。   康熙脸色变了变,深吸一口气,上前揪住万柳的胳膊,半拉半拥将她往东屋里推。   他成天拉弓射箭,力气大如牛,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将万柳摁座在了罗汉塌上,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一瞬不瞬盯着她。   “这次南巡,后日就得出发,你收拾收拾,一起跟着去,这是圣旨!”   换做以前的世界,康熙就是那种被唾弃的资本家。都还在过年呢,他就开始要工作了,还不给三倍加班工资的那种。   面对他亲口强调的圣旨,万柳心里骂骂咧咧,表面上却不得不尊,站起来福了福,恭敬地答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又上前,将站着的她重新摁坐在塌上,退后两步,仍然紧紧盯着她,说道:“照理说我的旨意,无人敢遵从。我也从没有跟你讲过规矩不规矩,所以你一直没有规矩,可以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我亦从没有真正与你计较过,依着你的聪明,我一直以为你都懂。可是你懂了,却始终未上过心。万妞妞,我可有何处对不起你的地方?”   万柳张了张嘴,她情愿康熙跟她吵架,也好过他深情款款跟她长篇大论,这让她觉着浑身都不对劲。   她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康熙对她的与众不同。新年前的大吵,他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一拿开,他就输得彻底,所以她会一直这般嚣张。   康熙要让她服服帖帖,只需断掉他的份例,随便表达一下对她的厌弃,内务府那帮人自然会帮着他把事情办好。她没出息,为了享受肯定会秒跪。   可康熙没有那么做,那这就不能怪她了。有人宠着让着当然是好事,万柳不是什么圣人,她是那种别人扔来糖衣炮弹,她把糖吃完,把炮弹还回去之人。   她坦然面对自己的种种缺点,比如自私,冷酷,现实,清醒。来到大清这么多年,不仅没有变过,在后宫生活中,这种性格愈发坚定明显。   如果是在从前,她说不定也会去轰轰烈烈爱一场。最后爱情没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再重新去找下一个就是。   可是现在不行啊,爱情没了,散也散不了,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自助吃多了也会腻啊。这绝对不是在恋爱,这是亲手在给自己挖坟墓。   她所有的勇敢,曾经蠢蠢欲动的心,都被扼杀在了后宫不断冒出来的新人,以及不断增加的孩子中。   永远忠于自我,坚持自我,这才是她在后宫,能安身立命的关键。   万柳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工于心计爱算计,听起来似乎不那么好听。   但她觉着,不管在什么世界,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男人的良心上,这也太不靠谱了。   面对康熙的质问,她还真是回答不出来。他是帝王,他哪里对不起她,这些她都说不出来,总不能真要他独宠她一人吧。   说出来,要是他答应,她会觉得太过随意。换了她是女王,有那么多新鲜可口的男人可以选择,要她全部放弃,她也不愿意啊。   灵魂的契合,说起来有点儿玄乎。她爱真真切切身体摩擦带来的愉悦,远胜一切无法言说无法准确衡量的东西。   要是他不答应,显得她挺自讨没趣,自作多情,自抬身价......   总之,都是一场笑话。   康熙见万柳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哼了一声,说道:“你也答不出来是不是,我待你的好,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好言好语跟你说无用,非得逼着我对你用强。万妞妞,你说你是不是浑身的皮都在痒,不收拾你不舒服?”   滚你大爷的,万柳怒瞪了回去,康熙对她抬了抬下巴,冷笑道:“你还有脸跟我急,先前你说的那些话,你摸着良心说说,你怎么有脸说得出口?   十二病了,我要守着,你以前怕皇玛嬷为难你,所以你把我推了回去。你从来不在乾清宫过夜,享受完就跑。   我不找你,你从来不会主动找我,就是我找你,你也懒得回应。你待我没有半点儿真心,不及其他人对我的万分之一,你还想我怎么待你?”   万柳听到在他的口中,自己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渣女。她是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彼此彼此。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还击道:“那皇上还来做什么?”   康熙笑了笑,说道:“我不来,你估计一辈子就这样了。我来拯救超度一下你,好让你改邪归正。”   万柳嗤笑出声,直接道:“呸!”   康熙不知为何,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他走过去,将她紧紧搂了搂,靠在她颈边深深吸了口气。   在她翻脸之前,松手放开她,大喇喇斜倚在软垫上,拿下巴点了点茶壶:“倒茶,规矩呢?”   万柳坐着一动不动。   康熙立马补充道:“这是圣旨!”   万柳斜眼横过去,不情不愿要去拿茶壶。康熙蹭一下坐起身,抢先拿过了茶壶,说道:“算了,我怕怨气太重,喝下去会坏了肠胃,”   康熙给自己倒了碗茶,顺带给万柳也倒了一碗,往她那边推了推,说道:“喏,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这些事,你看,我什么都为你做了。”   万柳橘子都吃饱了,她根本不渴,看了一眼茶碗,似笑非笑地道:“奴才不敢喝,这茶怨气太重,奴才吃后,也怕会坏了肠胃。”   康熙自顾自拿起了茶碗,也不理会她,说道:“你爱喝不喝,反正你不会亏待自己,在园子里你过得比谁都好,差点儿就快蹦上天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呢,没有老子的允许,谁敢去替你出去跑腿,你在外面买的烟花爆竹,休想能进得了畅春园。”   万柳脸黑了,狗东西还监视她!   康熙讽刺地道:“瞧你那小气样,成天就知道银子金子,想要热闹又抠抠搜搜,你抠出的那几个大钱来,能买得到什么好的烟花爆竹,顶多只能听一个响。   紫云堂所有的烟花爆竹,都是我吩咐造办处给你送来的,我没有问你要银子,你就阿弥陀佛吧,还敢给我脸色看!”   万柳不知道外面的物价,她哪知道康熙是不是在顺便吹牛,面无表情地道:“奴才真是多谢皇上,奴才穷得很,哪敢跟坐拥天下的皇上比。   奴才一个月就那么点月例,不一个大钱掰成两个花,估计连饭都吃不饱。奴才好不容易挤出点银子,买到能听个响的应应景,奴才就满足了。”   康熙气得将茶碗一扔,“说你没有良心,你还打蛇随棍上了。紫云堂的花销,就是把你藏的私房银,全部拿出来都不够。都是我从私库里给你补了来,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   万柳愣住,她还真不知道康熙自掏腰包补了紫云堂的花销。她撇了撇嘴,她又没有撕锦缎布帛听个响的癖好,就是他私下补贴,也补不了几个银子。   康熙觑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暗中编排他。他想骂她,想了想又算了,她说出来肯定没什么好话,耳不听心不烦。   他看了看屋角的座钟,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净房里走。没走几步又回转身,伸手拉起了她,裹挟着她一起走去净房。   万柳挣扎着道:“你放开,你去方便带上我做什么,臭不臭啊!”   康熙手臂紧了紧,怒道:“我哪里是去方便了,我是去洗漱一下清醒清醒。从年前忙到年后,连觉都没睡好,还得挤出功夫来哄你。我马上得赶回宫,想与你多呆一会,你在旁边...”   他停顿了下,意味深长笑了笑,说道:“你不会是脑子里又想到别的了吧?虽然我忙,若是你想要,我再挤一挤,还是能挤出些功夫来。”   万柳挣脱他,他太不要脸,她连骂都觉着白费力气,伸手将他推进去,不耐烦地道:“快去快去,都这么晚了,奴才还等着吃晚饭呢。”   康熙也没有生气,伸手拉住她,说道:“你别走,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万柳眼睛眨了眨,防备地看着他,说道:“什么话?”   康熙将头埋进盆里,冷水一激,他瞬间清醒了许多,拿着布巾慢慢擦拭着手脸,说道:“这次佟氏也跟着一起去,她一直病得厉害,太医说早就掏空了身子,活不了多久。   现在撑着,还能出去走一走。佟氏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出去看看,到时候你别跟着她一个将死之人急赤白脸啊。”   万柳瞬间火起,噼里啪啦地道:“瞧皇上这句话说得,皇上带谁去,奴才岂能决定得了。再说奴才从来不招惹是非,都是是非来招惹奴才。   佟姐姐是皇贵妃,又是皇上的表妹,奴才懂规矩得很,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她吵啊。佟姐姐生前的遗愿,皇上该好好满足,为了她能舒心顺意,奴才还是不去了,省得碍了佟姐姐的眼。”   康熙放下布巾,上前抱着她,连声道:“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要生气。算了,她还是留在宫里吧,我只带你一人,你快别生气了。”   万柳见他识相,这才气顺了些。带着一个位高权重的病人随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前去伺疾,脊梁骨都得被戳断。   她不怕挨骂,关键是拖尔弼肯定会连着遭殃,会弹劾他没有教好女儿。   康熙又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下来,说道:“佟家是我的外家,舅舅们对我不薄,为了大清鞠躬尽瘁,我也不能对不起他们。佟氏,我考虑封她为后,也算是成了她最后的心愿。你反正住在园子里,她也管不着你,不用去她面前磕头请安,照常过你自由自在的日子。”   不对啊。   万柳警觉心顿起,她脑子转得飞快,佟贵妃既然已经病入膏肓,怎么能出远门。   狗东西,原来他是在以退为进呢。他早就料到他一说带佟贵妃去,她肯定会不愿意。果然她一开口,他马上就退了步,显得他处处在为她着想。   其实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封佟贵妃为后,故意在前面做铺垫,还假模假样说什么考虑,考虑他个大头鬼!   皇后之位,又岂是公费旅游一趟能相比。   万柳心里邪火乱飙,虽然她知道康熙要封谁,她肯定阻拦不了,也早就知道佟贵妃会做皇后。现在听到事情最终决定下来,她还是觉得非常不爽。   看吧,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彼此都在处处防备,处处算计。   万柳心中些许的愧疚心,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上。”她娇娇地唤了一声。   康熙心一软,接着抖了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说道:“我在。”   万柳仰着头,眼神温软,祈求道:“奴才求皇上一件事。”   依着康熙对她的了解,她态度突然转变,肯定没安好心。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半晌后才道:“你说吧,什么事。”   万柳吸了吸鼻子,说道:“奴才求皇上留下一道旨意,允许奴才百年之后,不进皇陵,就将奴才一把火烧了,将骨灰埋在西山脚下。”   康熙脸色大变,怒吼道:“你想都别想!”   万柳以前当然不信什么身后事,人没了就没了。可她既然能来到这里,就对鬼神之说多了层敬畏。   有没有用她不管,可是她打死,绝对,一定以及肯定,她情愿灰飞烟灭,像美人鱼那样最后化为蔷薇泡沫,也好过死后去了下面,还得面对他与他的那群后妃们。   她嘤咛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学着十二撒娇的模样,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哀哀切切地道:“皇上,奴才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就答应奴才吧,不然奴才真的会死不瞑目啊!”   康熙怀里是软玉温香,面对她的主动,舍不得推开,又觉着烫手。   她就这么不想跟他在一起吗?他心里酸楚不已,喉结动了动,语气凝涩,说道:“大过年的,就别说这些晦气话了。”   万柳开始呜呜呜哭泣,康熙听得心都快碎了,他几乎没有见她哭过,她一哭,他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不舍地说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别哭啊。”   万柳飞快站起身,拖着他往书桌边走,说道:“皇上,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写吧。反正就那么几个字,很快就写好了,奴才去给你磨墨。”   康熙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脸,哪里有半点眼泪,他顿时气结,怒吼道:“万妞妞,你别太过分!”   万柳紧紧拽住他的手臂,还有意无意拿胸蹭了蹭,说道:“大过年的,皇上别动怒啊,当心气坏了身子。时辰不早了,皇上还得回宫呢,得抓紧功夫,别磨磨叽叽的。”   康熙心中火气乱窜,他已经分不清是哪一种火,烧得他头晕脑胀。那种想掐死她,吃掉她的感觉又回来了。   万柳殷勤地磨墨铺纸,将毛笔蘸足了墨汁,塞到他手里,娇声道:“皇上快写呀。”   康熙深吸一口气,挥墨疾书。万柳趴在旁边,嘴里不断啧啧赞叹道:“皇上的字写得真好,若是出去帮人抄书写信,定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康熙已经不想跟她说话,写完将笔一扔,直接扛着她往卧房里走。   “老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得先讨一些利息回来......” 第六十七章   康熙第二次南巡, 在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初八正式启程。百姓无需回避,他尤其严令不得扰民,一路所需全部由各部事先准备好。   御驾从京城到了山东, 预计停留在济南府,歇息一晚之后, 再去泰山山麓的岱庙拜祭。   第一次南巡本来康熙要带上万柳, 好让她与拖尔弼蔡佳氏见见面, 因太皇太后的阻拦未能成行。   这次康熙未与万柳说,悄然指了拖尔弼随行, 还允他带上家眷蔡佳氏。   当马车停下来,她见到蔡佳氏站在车门边的时候, 鼻子酸涩眼眶红了,心里暗暗决定,下次与康熙再吵架时, 她会看在他这次的面子上,让他赢一次。   蔡佳氏出宫的时候, 十二哥满月,这时见到面前肉乎乎白白净净的十二,她跟万柳一样, 红着眼哽咽道:“哎哟, 十二阿哥真是长得好, 都这么大了。”   十二抱着拳头规规矩矩请了安, 小眼神在万柳与蔡佳氏之间飘来飘去, 好奇地道:“额涅也有额涅呀?”   蔡佳氏蓦地被逗笑了,万柳也笑着将他的胖脸蛋揉成了一团,说道:“又不是孙大圣从石头里蹦出来,额涅当然有额涅。”   十二最喜欢听孙悟空的故事, 立刻嚷着道:“额涅,讲孙大圣,我要听孙大圣。”   万柳迅速变了脸,训斥道:“额涅先前教你的规矩呢?郭罗妈妈在,你得乖乖在旁边坐着,不许吵到大人说话。不然就把你丢下去,让你去跟陈嬷嬷坐一起。”   十二哪舍得离开万柳,马上紧紧闭上了小嘴。蔡佳氏看得心疼不已,忙搂住他道:“你额涅凶得很,快到郭罗妈妈这里来。”   万柳见十二很快腻到了蔡佳氏怀里,又欣慰又酸水乱冒,抱怨道:“额涅有了外孙,连亲闺女都不要了。”   蔡佳氏笑着道:“出息,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十二争宠。先前你封妃的消息传出来,你玛法还在府里说,以后宫里有筵席,总能远远见上一面,说不定还能有机会说上几句话。   谁知道你去年过年没有回宫,我担心得不得了,你阿玛跟我说,你让奴才递了消息给他,说你在园子里过得好好的呢。如今亲眼见到了,我这颗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万柳忙问道:“玛法可还好,阿玛呢,现在有没有什么人为难他?还有大哥大嫂侄儿他们呢?”   蔡佳氏听她问了一大串,说道:“都好着呢,你玛法身子骨还硬朗得很,眼不花耳不聋,骂人照样有劲得很。你阿玛差使上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见他愁眉苦脸过几次,不过很快就解决掉了。   我问过他一次,他只含糊说有人给他下绊子,最后又莫名其妙化解了。你阿玛寻思着,是有贵人在背后相助。不过你升了妃之后,你阿玛的位置也没有挪动,那么丁点子芝麻大小的官,别人也不会放在眼里,自然没什么大事。”   万柳松了口气,拖尔弼鬼得很,她不担心他会被算计到,只是没得到什么好处,却惹了一身麻烦,那也太不划算了。   拖尔弼身后的贵人,她其实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康熙。虽然他出手帮忙,万柳却不打算感谢他,明察秋毫,还忠良之臣一个公道,这是他作为皇帝的职责所在。   “你上次跟我说了十二的哈哈珠子之事,我回去跟你阿玛说了,你阿玛也问过了你大哥,最后他们说还是算了。你小侄儿如今已经在上学堂,人笨倒不笨,就是胆子小得很,又不爱说话。只怕进来了,到时候倒会成为十二的累赘。   你阿玛一定要让我跟你说清楚,万琉哈氏家,只想平安稳妥的过日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这里是两口,咱们家里上上下下,可是十几二十口人。”   万柳愣住,皱眉道:“额涅,外面是不是开始不太平了?”   蔡佳氏看了一眼小口小口啃着萨其马的十二,轻叹道:“你阿玛说,表面上看起来太平,迟早总会不太平的。这次皇上出来,只带了大阿哥与十二,可十二还在吃奶呢。”   太子也大了,万柳听康熙提过几次,他一直在给太子选太子妃,选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寻到满意之人。大阿哥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阿玛是尚书,太子妃出身肯定不能低于她。   大阿哥的后宅已经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后院小妾又一大堆,卯着劲生孩子,说不定皇长孙又会出现在他府里。   十二听到蔡佳氏提到他的名字,抬起头不服气地道:“郭罗妈妈,我没有吃奶了。”   蔡佳氏稀罕得不行,慈爱地道:“好好好,是郭罗妈妈错了,十二长成了大男子汉,早就不吃奶啦。”   万柳则脸色一沉,她见到蔡佳氏太激动,都忘了还有他这个小碎嘴子。   她当即把他叫到面前,严肃地道:“十二,额涅先前说过,大人说话时,除了小孩子不许插嘴,后面还有什么?”   十二眨巴着眼睛,乖乖回道:“还有不许出去传话。”   万柳顿时笑起来,响亮地亲了一口他额头,掏出荷包大方地掏了颗松子糖给他:“十二是听话的好孩子,所以额涅奖励你一颗糖吃。”   十二接过糖,放在嘴里吃得眉开眼笑。蔡佳氏见状,也知道不妥,没有再说其他的,只与万柳说起了寻常的吃穿。   先前万柳与苏茉儿都担心十二,天气冷,赶路辛苦,生怕他在路上着凉生了病。   谁知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关在车里,精神却好得很,万柳都累得不行,他却不见半点儿疲惫。   蔡佳氏见过苏茉儿,说了两次话之后,颇为投缘,两人经常在一起说话聊天,把万柳抛在了一旁。只十二在马车上陪着她,一路上叽叽喳喳,小嘴巴巴说个不停。   说累了,他就趴在万柳怀里歇上一会。等到停车歇息的时候,又精神抖擞了起来,到处跑来跑去看稀奇。   好多次万柳都想把他的小嘴拿针缝上,没走两步,他就忘了不许说话的规定,拉着她问道:“额涅,这是哪里呀?我们又到哪里了?”   “为什么还没有船?”   “到江南了吗?”   “额涅,我长大后,要做个马车夫,每天都赶着马车到处去玩。”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他眼神一亮,以为又到了新地方,立刻从万柳身边滑了下去。   这时马车帘子被掀开,康熙身子一弯利索地上了车,伸手提溜起了十二。   他早就习惯了被康熙提下马车,双腿灵活至极缠住了康熙的腿,大声抗议道:“汗阿玛,我不要下去!”   康熙笑骂道:“臭小子,快下去,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十二抗议无效,被康熙提到马车外,梁九功早就候着,马上把他抱走了。   康熙在万柳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笑着问道:“累了吧?十二吵得很,你让奶嬷嬷看着就好了。”   万柳白了他一眼,说道:“每次皇上来后他都得哭上一场,说汗阿玛欺负他。人好好在车上呆着,你非得来插上一脚。”   康熙眼一瞪,说道:“他反天了,居然敢编排起我来。那小子精神好得很,你可别一直惯着他。你一个人坐车无聊,我得来陪陪你,总得问问你好不好,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病在你身,心疼的可是我。”   这话酸得倒牙,万柳连白眼都省了,直接道:“皇上,奴才求你了,以后少说点儿这些话吧,奴才真是,唉。”   她转头去找橘子,拿了一个剥开,凑上去闻橘子皮的清香,憋闷之气才散了些。   康熙闷闷不乐地看着她,说道:“真心话你还嫌弃,上次你说没什么求我的,逼着我写了那道旨意,只一想起来我就觉着心里不踏实。要是.....,算了,现在不说这些晦气话。”   万柳听他念叨了许久,简直跟祥林嫂一样,她听得耳朵早已起茧,根本懒得理会他。   康熙接过她手中的橘子,三下五除二剥开了,万柳看着被他剥得乱七八糟的橘子,嫌弃地别开了眼。   偏偏他还将汁水淋漓的橘子递到她嘴边,说道:“多吃些果子吧,橘子吃了对身体好。”   万柳偏开头,远远地躲开了,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说道:“皇上你自己吃吧,奴才不饿。”   康熙咬了一半橘子吃了,哄着她道:“很甜,我给你剥的,剩下的都给你吃。”   万柳更加看不下去,鬼才要吃他咬过乱糟糟的橘子,听他还在唠叨个不停,干脆扑倒在垫子上,拿手堵住了耳朵。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她背上一沉,康熙整个人压了下来,头贴在她耳朵边,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又嫌弃我了?”   万柳像是被泰山压顶,反着手去推他,“哎哟,你重死了,快起开,都这么老了,还这么幼稚!”   康熙现在最听不得万柳说他老,每次他看到她光洁吹弹可破的脸,总是会百般埋怨她,说她是没心没肺,所以才看起来跟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万柳都不稀得说他,想拿一滴精.液十滴血这样没科学依据的话来呲他,又觉着听起来酸,弄得她跟个怨妇似的,成天就知道抱怨。   康熙坐起身,连着冷哼了好几声,摸着自己的脸,郁闷地道:“我一路上都在忙,出门在外,晚上觉也睡不大好,比不得在宫里有精神。你今天晚上一定要与我一起睡,有你在我就能睡个好觉了。”   万柳才不要跟他一起睡,也不想与他说睡不睡的问题,不然说着说着事情走向又会成了迷。她低头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见到腰上的黄色印记,怒道:“你把橘子汁擦我身上了?”   康熙心虚地别开眼,讪讪地道:“哪有,肯定是十二弄到你身上的。”   万柳猛地抓住他的手举到他眼前,生气地道:“十二今天根本没有吃橘子,他的小手能跟你的粗手指比?真是,脏不脏啊你。”   康熙反握住她的手,振振有词地道:“我好心伺候你,给你剥橘子,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跟我急眼,真是好心没好报。   罢了罢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赔你一套,不,十套新衣衫就是。不过瞧你精神这么好,还有力气骂人,还是随我一起去岱庙吧。”   原本万柳计划就留在济南府,康熙自行去泰山,等他去岱庙祭拜之后,她直接出发去蒙阴与他汇合。她迄今还没有忘记五台山之行的辛苦,想都不想径直拒绝:“不要。”   康熙抱着她,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泰山乃五岳之首,岱庙更是有名的庙宇,既然来了怎么能错过。   苏嬷嬷一人去拜佛也无聊,你不去你额涅也不去,她出来一趟,倒被你拖累了。你去吧,顺便也陪陪我,要是你爬不动了,我背你上去。”   万柳没好气地道:“当人都是傻子呢,今天奴才让你背了,明儿个奴才就会成为御史口中的祸水,皇上聪明盖世,怎么成天净说些胡话?”   康熙长叹一声,“我就是想与你站在山顶上,一齐俯瞰脚下美景。不然我一人上去,孤家寡人一个,也忒没意思。”   万柳撇了撇嘴,他高坐龙椅之上,怎么不加把椅子在旁边,让她坐着陪他。要是觉着太显眼,在背后放道帘子,她坐在后面垂帘听政也可以啊。   不过想到他每天那么早起来上朝,万柳觉得胡思乱想都失去了趣味。不过她想想也是,苏茉儿年纪那么大了都还走得动,还有蔡佳氏也是有庙必拜之人。   算了,她就当陪苏茉儿与蔡佳氏去,于是勉强道:“好吧,奴才也去走一趟。”   康熙脸色霎时臭不可闻,生气地道:“我比不过十二也就算了,在你眼里,我照样比不过苏嬷嬷与你额涅,你不要太过分。”   万柳敷衍地哄他:“奴才是怕耽误了皇上的正事,南巡又不是玩,一路上皇上忙着接见各路官员,察看河道了解民情,皇上辛苦得很。要是奴才累了病了,拖了皇上后腿,那岂不是成了罪人?”   康熙斜乜着她,“每次都说一些好听的话来哄我。”他飞快偷亲了下她的脸,轻笑道:“算了算了,知道你骗我,我听着也开心,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万柳不想与他纠缠说废话,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济南府啊?”   康熙大致估算了一下,说道:“快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能进城。”   万柳忙说道:“那皇上快回去,你还得收拾洗漱一下,浑身的橘子味,省得见到臣子,人以为皇上掉橘子堆里了呢。”   康熙紧紧搂住她,喃喃道:“还早着呢,咱们再呆一会,平时也没有什么功夫陪你,就路上能抽出些空来跟你说说话。”   万柳见他不走,只得无奈随了他去。康熙又重提了先前的话题,说道:“今晚让十二去苏嬷嬷那里,或者让奶嬷嬷伺候他单独睡,晚上咱们睡一起。”   出门在外,十二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万柳怕他择床害怕,都让他跟着自己睡。   听到康熙的话,她顿觉无语:“十二才多大,别人见了,说不定会觉着十二不是皇上亲生儿子,哪有这么不被待见的。”   康熙不悦地道:“若十二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早就被我扔到了伊犁去,哪容得他成天腻歪在你身边。你也是,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能有了他就万事不管,以后老了,陪伴在你身边的的还不是我。”   万柳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是吗,皇上陪的人多了,只怕分身乏术也陪不过来。”   康熙斜着万柳,“瞧你这句话说得,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这般好过,一直心系你一人,你......”   这时车外传来十二扯着嗓子的大哭声,万柳神色大变,康熙也忙停住话,神情微凛。   马车缓缓停下,康熙唰一下拉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十二被梁九功抱在怀里,右边脸颊上红红的一片,衬着雪白的肌肤显得尤为打眼。   他见到万柳,躲开康熙伸过来的手,扭着胖身子朝她扑来,大哭道:“额涅抱,大哥是坏蛋,我再也不跟他玩了!”   康熙眼神沉沉,看向跟在梁九功身后的大阿哥。   他一只手臂无力垂在身边,脸色苍白,见到康熙的神色,立刻双膝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说道:“汗阿玛,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十二弟去骑马,让他差点儿被马踩到,请汗阿玛责罚。” 第六十八章   万柳没心思理会马车外面康熙父子, 她揪着一颗心,急着上下查看十二还有没有别处受伤:“头痛不痛?这里呢?除了脸还有哪里痛?”   十二窝在万柳怀里,抽抽嗒嗒回答了她的问题:“就脸痛, 额涅,我要吃糖。”   万柳长长松了口气, 朝马车外看了一眼, 康熙仍然在与大阿哥说着什么。   她垂下眼帘, 轻轻碰了碰十二好似顶着坨高原红的胖脸蛋,宠溺地道:“好, 十二很勇敢,摔跤了以后也不一直哭闹, 那额涅就奖励一颗糖给你。”   十二嘴里慢慢抿着松子糖,湿漉漉的眼珠子巴巴望着她:“额涅,我可不可以不勇敢?我摔痛了就想哭啊。”   万柳想了想, 认真地回答道:“你当然可以不勇敢。比如说你不一定要去骑马,不一定要去打仗做个大英雄。额涅只要你过得开心, 以后平平安安就好。”   十二笑得眼睛弯了弯,很快正色地道:“额涅,我长大了要做个马车夫, 赶着马车到处去玩。”   万柳还是第一次听到十二坚持自己的理想, 从最开始的卖糖小贩, 换了无数的职业, 只有马车夫他已经许久没有变了。   她不禁笑了笑, 也不知道他这个想法能坚持多久,比如康熙听到了,会不会又骂他没出息。   不过康熙的儿子们中,有出息的比比皆是, 就算十二一个人没出息,他估计也不会计较。   万柳不知道康熙在外面说了什么,很快大阿哥离开,他上了马车,车子重新慢慢朝前行驶。   康熙坐下来,把十二抱在自己怀里,看着他哭过后雾蒙蒙的眼睛,心也跟着软了软,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还痛不痛?”   十二缩着脖子躲开,胖手抓住康熙的衣襟,哭唧唧叫唤:“哎哟,痛得很。”   万柳眼角抽了抽,十二这个臭小子,又在糊弄人乱撒娇,忍着笑在旁边没有说话。   康熙急了,马上安慰他道:“十二最乖,前面马上进城了,等进了城,太医马上来给你诊治。”   十二头埋在康熙身前,哼唧着道:“汗阿玛,痛,要吃糖。”   康熙顿住,转头看向万柳,佯怒道:“他这小滑头,嘴里的糖都还没有吞下去呢,又想在我这里骗糖吃了。”   万柳笑着道:“十二,你今天已经吃了五颗糖,要是再吃一颗,明天就一颗都没得吃。你可以想想,是今天一口气吃个够,还是明天也有两颗糖吃。”   十二眼珠子一转,万柳立即道:“只能选一样。”   十二立刻蔫了,想了想之后说道:“留着明天吧,今天不吃了。”   康熙见他还知道细水长流,目露欣慰,夸赞道:“十二真是乖,眼光就要放得长远些,不能学败家子,手里有了点东西,恨不得一下全败光。”   万柳听得想笑,十二哪懂什么眼光长远不长远,他纯粹是肚子不饿,不然拿到松子糖,早咔嚓咔嚓嚼着吃下了肚,绝不会含在嘴里这么久。   康熙将十二放在一边,让他自己去玩小木马,说道:“老大说,他本想带十二去骑马玩,谁知道十二对马好奇,一不留神就溜到了马肚子下面,马受了惊乱跳,他扑过去把十二抱了出来。老大的手臂脱臼,十二脸也擦伤了。所幸都是小伤,你不要担心,事情我会再查查清楚。”   万柳知道担心无用,亦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事情最多几个可能。   一是偶然发生,十二恰好遇到了。二是其他人居心不良,要借大阿哥的手除掉十二。三是大阿哥自己心怀不轨,要不是想接近十二,要不就是想除掉十二。   不管哪一种可能,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康熙最多杀几个下人奴才。如果真有实质性的伤害,万柳也问不出口,康熙会这么处置。   比如说十二真出了事,康熙会不会拿其他下手陷害的儿子抵命。   万柳知道肯定不会。   不管是父子亲情,还是从得失上去计算,失去了一个,再填进去另一个,谁都不会这么算账。   万柳没有火眼金睛,分辨不了那些阴谋阳谋,她只管看好十二,提防着他被暗算了。   康熙皱了皱眉,说道:“十二身边伺候的奴才不得力,这些狗东西,连这么小的人都看不好,要他们有何用。我把他们都赶走,重新再寻一批人到他身边伺候。”   万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十二已经急得哇一声哭了:“不要,我要羊咩咩,汗阿玛不要把他们赶走!”   康熙被气笑了,说道:“你个臭小子,你懂什么,不许哭啊,汗阿玛都是为你好。”   十二根本不理会康熙,手上的玩具一扔,扑进了万柳怀里,哭着道:“额涅你说,额涅你快说,汗阿玛听额涅的。”   万柳瞄了一眼康熙瞬间黑了的脸,愁肠百结中,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忙抱着十二,对他使了个眼色,说道:“十二不许胡说,汗阿玛是明君,定会调查清楚,不会滥杀无辜,把羊咩咩赶走的。”   十二不懂什么明君滥杀无辜,只追问道:“那羊咩咩呢,他走不走?”   万柳没说话,转头看向康熙。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闷声道:“你就知道宠着他,好了好了,都依了你小子。什么羊咩咩牛咩咩,没有伺候好主子,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马上进城了,现在不说这些,先安顿下来之后再说。”   御驾低调地进了济南城,住进了借来的宅子里。万柳住进了后院正房,才放下行囊,秋月领着人在忙碌收拾,随行太医已赶了来。   万柳见到老熟人朱纯嘏,顿时微松了口气,颔首道:“有劳朱太医了。”   朱纯嘏忙道不敢,上前给十二仔细诊脉检查过,回道:“十二阿哥没事,只稍微受了些惊吓,脸上的印记,过几天也自会消散,万主子不用担心。若实在放心不下,在下可以开些养神的汤药给十二阿哥服用。   不过在下建议,十二阿哥身体底子好,亦无需服药。像是大阿哥,手臂脱臼之后接上去,也只抹了一些外伤膏,并未开内服的汤药,皇上还称大阿哥勇猛,颇有阵前将士风范。”   万柳顿住,很快笑着道:“多谢朱太医,十二既然没事,他反正也不喜欢吃药,就不用开方子了。”   朱纯嘏客气一番之后告退,他前脚才出门,苏茉儿与蔡佳氏前后脚也急着来了。   十二到了新地方,正在活蹦乱跳到处乱窜,两人见他没事,提着的一颗心才刚放了下去。   苏茉儿唤来十二,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说道:“还好还好,没有破皮,只红了一些,过几天就散了。”   蔡佳氏说道:“要不要抹些药膏,要是一直顶着这么快红印,看上去也太显眼了,一点都不好看。”   万柳打发十二自己先去玩,笑着道:“他这么小,哪里管得着好看不好看,先前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连药都不用吃。没事,他身子骨还好,一进屋他就开始淘气,哪像是有事的样子。”   苏茉儿沉吟片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万柳大致将康熙的说法说了一遍,笑着道:“嬷嬷不用担心,有皇上在呢。大阿哥救十二受了伤,我倒有些歉疚,琢磨着是不是要备上些礼去感谢他。”   苏茉儿微笑着说道:“大阿哥为人豪爽,救的又是自己的亲兄弟,你送谢礼,倒显得生份了。皇上若是看着兄弟友恭,自然会赏赐大阿哥的,男人兄弟之事,你且无需去管。”   万柳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嬷嬷说得是,倒是我想左了。他们兄弟的事,就让皇上去操心,我不管了。”   苏茉儿眉眼间都是倦意,对蔡佳氏说道:“你身子好,还有力气,你们母女留着好好说会话,我熬不住,先得回去歇着了。”   蔡佳氏忙将她送出了门,回到万柳身边坐下,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问道:“事情你自己可了解清楚了?”   万柳摇摇头,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我让秋月把人唤来,额涅也一并听着给我出出主意。”   秋月很快去把羊咩咩带了来,他弓着身子低着头,走路一瘸一拐,跪在万柳面前磕了个头:“主子,奴才没有伺候好十二阿哥,奴才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万柳心下明白,只怕羊咩咩已经挨过了板子,眉心拧了起来:“你且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羊咩咩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后,答道:“回主子,梁谙达抱着十二阿哥,准备送回陈嬷嬷的马车里,十二阿哥见到身边的侍卫骑马,不愿意回去,吵着要去骑马。   大阿哥恰好骑马路过,见状就说他抱着十二阿哥在马上玩玩。大阿哥还说,外面太冷,只让十二阿哥坐在马上走一走,不会真跑马。   梁谙达见大阿哥如此说,十二阿哥吵得又厉害,挣脱下地,跑到了马边。大阿哥见十二阿哥对马好奇,还在旁边亲自等着,让他先看个够。   谁知道十二阿哥一下钻进了马肚子下面,马受了惊,十二阿哥吓得也摔了一跤,牵马的奴才没有勒住马,眼见十二阿哥被马踩住,大阿哥身手好,扑过去将十二阿哥护住了。   主子,奴才没出息,没能来得及赶上去护住十二阿哥,主子罚奴才吧,只要留着奴才一命,以后还能在十二阿哥身边伺候,奴才就心满意足了啊。”   周围既然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梁九功也在,大阿哥再蠢,也不会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对十二不利。   羊咩咩所说的情形,与康熙先前所说也差不多,万柳知道是意外大于人为。   她见羊咩咩痛哭流涕,心里叹息一声,说道:“你下去吧,既然皇上已经罚过了你,我就饶了你这一次。只是以后得更加小心些,十二阿哥还小,有危险的之处,他就是再闹,也不要答应他。若是有你不敢出头的地方,马上让人来跟我禀报。”   羊咩咩重重磕头谢恩,又表了半天衷心后退了出去。蔡佳氏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半晌后说道:“可怜见的,只怕这顿板子挨得不轻。你也不要去管他,只要性命无碍就没事,不然他会不长记性,不仅仅会害了他,还会连累到十二阿哥。”   万柳说道:“我醒得,皇上先前的意思,十二身边的人都要换掉。十二自己哭着不同意,羊咩咩贴身照顾了他多年,他也舍不得。   我平时见羊咩咩对十二也是忠心耿耿,十二知道护着自己的下人,我觉着也是好事,就没有多管。”   蔡佳氏眼含笑意,说道:“十二倒是聪明。苏嬷嬷也有见识,一心为了你与十二好。她说得对,你不宜出面,端看皇上怎么说。   你阿玛知道我要来找你,也别匆匆赶了回屋,他拉着我叮嘱了又叮嘱,一定要我跟你说,说是大阿哥最近与他偶遇了好几次,每次都拉着他说了好些话。你阿玛说,大阿哥好似看上了他。   听了羊咩咩的话后,我左右仔细寻思,定是你阿玛想得太多,他有什么值得大阿哥看上的,要看上,也是看上了十二阿哥。八阿哥大了,跟他玩不到一块去,十二阿哥还小,你在皇上跟前又得宠,要是能有这么个兄弟帮衬,可不是如虎添翼。”   万柳无力倒在软垫上,这么早就开始争来抢去。关键是香饽饽十二,她转头看了一眼,他还傻乎乎撅着屁股,正好奇在桌子底下张望寻宝。   “额涅,唉,我以后尽量离他们远些吧。幸好,十二虽然不能跟其他阿哥们比,也没有那么傻,他心里明白着呢。你回去跟阿玛说,反正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顾虑我。   说句张狂的话,大阿哥与十二都是皇上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兴许会一视同仁。可对着惠妃,我还是有几分胜算。大家彼此之间客客气气就好,至于想拉拢替他当垫脚石,他们做梦去吧。”   蔡佳氏拍了她一下,笑骂道:“你也不要张狂得太过,现今有的这一切,都是皇上给你的。皇上可不是昏君,你阿玛说,皇上是他见过最聪明之人,就是在你这里糊涂了些,被你.....   哎,你就当没听见,你阿玛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你别听他瞎说八道。不过妞妞啊,额涅还是得多唠叨几句,这中间的度,你千万要自己拿捏好。”   万柳知道拖尔弼肯定说是皇上眼瞎,被她迷惑了。拖尔弼真是,哪有这样说自己闺女的,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说道:“额涅不用替我担心,我现在有十二呢,哪敢掉以轻心了。”   蔡佳氏陪着万柳吃完饭才离开,十二饭后玩了一会,万柳给他擦洗好手脸,放到床上哄他睡觉。   十二睁大眼睛看着万柳,似乎欲言又止。她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笑问道:“你看什么看,小脑袋里又在想着什么?”   十二小鼻子皱了皱,嘟着嘴道:“额涅,我不喜欢大哥,他长得好凶。”   万柳失笑,瞪了他一眼道:“不许去外面胡说啊,大阿哥可是把你从马下救了出来,你得感谢他。”   十二小脑袋不情不愿点了点,说道:“那好吧。以后我不跟大哥玩就是。”   万柳笑着道:“你这么小,大阿哥可是当了阿玛的人,他才不会跟你一个小屁孩玩,你想得还真是多。”   十二眼睛眨了眨,问道:“额涅,大哥为什么也是汗阿玛的儿子,他也是额涅生的吗?”   万柳愣住,纠结了片刻,想着怎么跟十二解释这个问题。她斟酌了又斟酌,说道:“大阿哥是惠妃娘娘的儿子,不是额涅生的,就像十一阿哥是宜妃娘娘的儿子一样。他们都是你汗阿玛的儿子,你们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弟。”   十二更不解了,问道:“那为什么会同父不同母啊?”   万柳笑着道:“因为你汗阿玛是皇上,天下都是你汗阿玛的。皇上可以三宫六院,天下女人他随便娶,然后就生了很多儿子女儿。”   她见十二小眼睛亮了,继续说道:“但是呢,十二可不要跟着学啊。”   十二啊了一声,“为什么呢?”   万柳神秘一笑,低声道:“因为种马场的种马,才会产这么多崽。十二是人,不是种马啊。”   十二咯咯笑,看向她身后,喊道:“汗阿玛。”   万柳后背寒毛直竖,回过头见到康熙阴恻恻盯着她,跳起来福了福,干笑道:“皇上真是,来了也不说一声。走路轻手轻脚,吓死人了。”   康熙怒极反笑,“是,都是我的错,该出声提醒你一下,让你好别说坏话被抓了个现形。”   万柳神情讪讪,看了一眼瞪大眼睛咕噜噜看着他们的十二,说道:“皇上先坐,我把十二哄睡着了再来陪皇上说话。”   康熙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歇在这里,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洗漱,我哄着他睡觉。”   万柳张了张嘴,算了,他说了无数次要与她住在一起,脸色又实在太臭,没再招惹他。去洗漱了出来,十二被他挪到了暖阁的软塌上,呼呼睡得真香。   康熙已经斜靠在床上,见她还站着,压低声音道:“还不快上来?”   万柳磨磨蹭蹭走上前,脱掉外衫上床,钻进了自己的被褥里。   康熙冷哼了一声,在她身边躺下,然后掀开她的被褥,自己也钻了过来,紧紧抱着了她,说道:“你放松些,我现在生气得很,就是你想要,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如愿。”   万柳将他的手掰开了些,嘀咕道:“那皇上不要抱得这么紧啊,奴才都快被皇上勒死了。”   康熙将她往怀里挪了挪,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说道:“我真恨不得勒死你,瞧你先前说的可是人话。”   万柳自知理亏,乖乖听着没有吭声。   康熙见她沉默,轻叹一声,说道:“先前我已经查清楚了,老大都是一片好心。你不要担心十二,他们是兄弟,当哥哥的,哪会眼睁睁见着兄弟受伤不出手相救。”   万柳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康熙聪明绝顶,史书上皇家兄弟阋墙的事比比皆是。他肯定都明白,但估计下意识中,又不愿意去明白。   她嗯了一声,说道:“奴才知道,是十二淘气了,害得大阿哥救他受了伤。”   康熙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道:“我是人,绝不是畜生。你无需担心受怕,我会护着十二,也会把你护得好好的,让你一辈子都自由自在,过你想过的日子。”   万柳心中一暖,翻过身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无比期盼看着他:“比如奴才想到处去游山玩水,皇上允许奴才不用一直住在京城吗?”   康熙呼吸渐沉,却没有彻底昏了头,笑眯眯地道:“想得美,除了我离开京城,带上你一起出去。睡吧啊,睡着了做做梦就好。”   万柳立刻往旁边一滚,离开了他的怀抱。康熙手一伸,微微用力就将她拖了回去,禁锢住她不许动,俯首亲下来,含糊道:“既然你睡不着,又这么想要,那我就勉强配合你一下.....” 第六十九章   康熙昨晚没睡好, 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在早上仍准时醒了过来。   他几乎没有与人同床共枕的经历,在当初与赫舍里氏成亲的时候, 皇后虽然也住在乾清宫的寝殿,却依着规矩分房而居。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接着门被悄然推开, 梁九功躬身走进屋, 如往常那般前来伺候康熙起床。   康熙侧头看着仍在熟睡的万柳,眼神渐渐温柔, 怕吵醒她,手伸出床帐轻轻挥了挥。   梁九功忙跟着斥退提着灯进来的小太监, 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灯放在角落。床帐很快合上,他愣了一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安静等待。   李进忠与提着膳盒的小太监走过来,见到梁九功站在门外, 屋子里还一片静谧,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上前问道:“梁爷爷, 皇上今儿个怎么了, 这个点还没叫起呐?”   梁九功拿眼角斜着他, 气定神闲地道:“万主子在呢, 等着吧, 你急什么急?”   李进忠恍然大悟,回头望了屋内一眼,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出大事了呢,这么多年, 皇上可从没一天晚起过,原来是万主子在,那就没事了。”   梁九功微闭着眼睛,权没有听见,袖着手继续闭目养神。   约莫小半柱□□夫后,屋子里有了些动静,李进忠伸长脖子去听,梁九功耳朵动了动,沉着脸低声训斥道:“滚下去,让人重新做份新鲜的早膳,照着万主子的口味做,还有十二阿哥的饽饽牛乳,得少加糖。快去,仔细着皇上发火,揭了你的皮!”   李进忠身子都快弓成了虾米,一声不敢坑,听完忙一溜烟儿退下去厨房传话。   屋内,康熙眼见着一双白白的小胖手哗啦掀开了床帐,然后十二圆滚滚的身子探进来,双手搭在床沿上,嘴里吆喝一声,熟练地撑着手臂,人砸在了他身上。   康熙忙搂住十二,侧头去看万柳,见她半睁开眼,双手自觉张开,咕哝了声:“十二,再陪额涅睡一会。”   十二抻着身子要往万柳怀里扑,康熙突然看他很不顺眼,干脆紧紧抱住他,说道:“你是男子汉了,哪能成天要额涅抱,羞不羞啊?”   十二鼓起脸颊,先前摔了的红痕淡了些,不过仍然很明显,随着他脸颊的鼓起落下而跳跃,气呼呼地道:“我还小呢,不是男子汉。”   康熙见他实在滑稽,被逗得想笑,忙小心看了一眼万柳,忍住笑抱着他下床往外走,说道:“小也是男子汉,小男子汉也不能成天吵着闹着要额涅。你再过两年就要进开始读书,读书的时候得住进阿哥所,不能跟额涅住在一起,那你得怎么办?”   十二立刻说道:“我不读书,不去阿哥所,就要跟额涅在一起。”   康熙将他塞进自己的被窝里,正准备唤人来伺候他起床,闻言瞪着他道:“你还想不读书,难道长大了想当个目不识丁的傻子?”   十二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当马车夫,赶着马车到处去玩!”   康熙哭笑不得,摁住蠢蠢欲动还想爬起来的十二,威胁他道:“躺好啊,再去吵到你额涅,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十二瑟缩了一下,没有再敢动,小嘴一瘪,张开嘴扯着嗓子喊:“额......”   康熙飞快捂住了他的嘴,恼怒地道:“再喊我真走揍你了啊!”   十二委屈得不行,乌溜溜的眼珠蒙上水雾,渐渐水雾凝结成泪珠,沿着脸颊滴滴滚落。   康熙的心霎时软成一团,手忙脚乱哄着他:“不哭不哭,额涅困了,十二乖,额涅还在睡觉,不要吵到她好不好?”   十二顿了下,停止哭泣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道:“好,不吵到额涅。”   康熙松了口气,转头朝床看去,万柳已经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浓浓的困意,说道:“十二快到额涅这里来。”   十二小脸上露出了笑容,欢快地喊道:“额涅醒了。”   康熙又抱起十二走到床边,笑着道:“醒了?”   万柳仍然很困,下意识伸出双手,说道:“十二来额涅抱。”   十二扭着身子直朝万柳怀里扑,康熙怕他摔下去,忙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放在了床上。   康熙看了看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干脆重新爬上床,说道:“时辰还早,我也再陪着你们躺一阵。”   万柳抱着十二软乎乎的身子,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昨晚睡太晚了,别吵,再睡一会。”   被窝香软温暖,康熙抱着他们,闻着十二身上的奶香,许久都没有动,喃喃道:“这些年我竟然错过了如此多的美好。”   万柳眼皮动了动,半晌后终于睁开,茫然看着康熙,似乎许久才认出了他,待清醒了些,诧异地道:“皇上还不起来,你今天不忙了?”   康熙怎么会不忙,他手臂紧了紧,十二被挤得咯咯笑,一个劲扭来扭去,他也莫名跟着笑,叹道:“我忙得很,你却睡得香,不行,你也得起床陪着我吃早点。”   万柳刷地拉下脸,不客气地道:“想得美。”   康熙佯装恼怒,起身扛起十二,然后去拉万柳:“不行,快起来,等下吃完饭你再睡。”   万柳赖着不动,抱怨道:“奴才不要起来,起来也没事,反正女人又不能随便出门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关在屋子里,没劲透了。”   康熙想着万柳跟来,他在忙着的时候,她几乎都关在屋子里,心里过意不去,思索片刻,说道:“你若是实在无聊,就带着你额涅与苏嬷嬷去逛逛铺子,反正有护卫在,也没什么大事。”   万柳大喜,嗖一下翻身坐起来,急着去拿衣衫,嘴里不要钱地恭维康熙:“皇上太好了,那些迂腐的酸儒给皇上提鞋都不配!”   康熙被她夸得龙心大悦,笑着指挥着十二,说道:“快,去伺候你额涅起床,把衣衫给她拿过去。”   十二笑呵呵地跑到床尾的架子边,一股脑将衣衫抱在怀里,又跑回万柳身边往她怀里一塞,殷勤地道:“额涅给你。”   万柳见十二还穿着里衣,哭笑不得地道:“哎哟,你自己快去穿好,可别着了凉。”   康熙捉住十二,拿被褥往他身上一裹,不满地道:“我也没穿外衫呢,你怎么都不担心我。”   万柳抬眼看去,好笑地道:“皇上也跟十二一样大?快去快去,你们都快去穿好衣衫。”   康熙俯下身,亲了亲万柳的脸颊,笑着道:“这才像话。”   十二小胖手捂住脸,大叫道:“羞羞羞,男人不能随便亲女人。”   康熙知道肯定又是万柳乱教了他一气,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娶妻后就知道了。”   十二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等我长大后,只娶一个,额涅说只许娶一个。”   康熙莫名心虚,他瞄了一眼万柳,她似乎没听见,面色寻常正在认真扣绊扣。他忙夹着十二溜了出去:“来人,给十二穿衣洗漱。”   候在门外似乎在打瞌睡的梁九功,蓦地睁开了双眼,招呼着人进屋,有条不紊开始伺候康熙穿衣洗簌。   待万柳与十二都洗漱好,康熙与他们一起,用了个前所未有热闹又漫长的早餐,临走前还不断叮嘱道:“出去看上什么就买下来,别跟以前般抠门,你放心,银子都由我出。”   万柳已听他说了无数次买买买,笑着把他往门外推,说道:“知道知道,皇上最最大方,奴才等会将大明湖给买回来,到时候皇上可别忘了付银子。”   康熙伸手要去拧万柳的脸,她笑着躲开了,他悻悻放下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前去忙他的正事。   万柳还是第一次能单独出门去逛街,她激动得不行,吩咐秋月去给苏茉儿与蔡佳氏递消息,将箱笼里的衣衫全部倒在榻上,找来找去,都是一些华贵的常服。   她无奈,最后只得选了套素净方便些的穿上了,又照着汉人妇女的模样梳好发髻,苏茉儿与蔡佳氏也一起来了。   她们两人虽然比不上万柳兴奋,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拉过十二打量了一翻,见他半点事都没有,彻底放下了心,带着护卫下人一起出了门。   马车驶出宅子大门,转出小巷子,行驶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到了济南府最热闹的大街。热闹的吆喝叫卖声传进马车,引得十二迫不及待往窗边扑。   万柳也掀开车帘朝外张望,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铺子,伙计在门前热情迎客。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糖人的,糖葫芦的,胭脂水粉的,络绎不绝。   只街道上,几乎见不到女人。偶尔有丫鬟婆子拥簇着穿戴华丽的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后直接走进街边的铺子,旁人只偶尔能看见点衣脚。真正抛头露面的,不是穷苦人家的妇人,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奴婢。   万柳看得心中颇不是滋味,女人出街难,不难的又过得不好。稍微有点银子的,都生怕女人出去之后,伤风败俗,混淆了血脉。   她很快振奋起精神,也许,今天康熙允许她出门,说不定是很好的一个开端。   十二眼珠子黏在各式的糖人上,直看得挪不开眼,口水几乎没有流下来,不断跳脚嚷道:“额涅,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万柳笑着将他抱住,说道:“别跳别跳,仔细着马车都要被你跳翻了。街上到处都是好吃好玩的,你别急,等下额涅给你买。”   十二见马车驶过,路过了挑着担子的小贩,急得不行,问道:“还要多久啊,额涅快让马车停下来,卖糖的不见了。”   万柳耐心安慰着他:“小贩到处都是,不会少了你的糖。不过你要乖乖听话,要是一直吵的话,额涅就不给你买了。”   十二忙伸手捂住了小嘴,小眼神期盼地望着万柳,逗得她心中隐隐的失落顿时散去,夸赞他道:“十二真乖,等下额涅给你买个大大的糖人。”   马车朝前行驶了半里左右,停在了一间高大的银楼前。蔡佳氏与苏茉儿一并下了车,万柳与十二也从马车上下来,几人朝铺子走去,十二对珠宝首饰没兴趣,一心惦记着吃糖,不断叫道:“额涅,买糖人,买糖人。”   万柳只得四下打量了一圈,见不远处恰好有个支着画糖人的摊子,对蔡佳氏与苏茉儿道:“额涅嬷嬷你们先进去,我带十二去买个糖人就来。”   苏茉儿顺眼看去,见卖糖人的摊子就在旁边,于是点点头,先与蔡佳氏进了银楼。   万柳牵着十二来到卖糖人的摊子前,中年摊贩见到她,先是一愣,接着笑得眼角皱纹都快成了一朵花,不停地道:“贵人要什么,小的可以画各式糖人,小少爷贵气逼人,小的给他画个老虎如何?”   十二一听,马上抓着万柳叫道:“额涅额涅,要老虎,我要老虎。”   万柳摁住十二,问道:“老虎得多少银子一个?”   摊贩笑得牙不见眼,说道:“贵人谈什么银子,若是贵人满意,看着打赏就行。小的这就给小少爷画个老虎,保管贵人满意。”   万柳哪能看不出摊贩的小心思,不过听他说得有意思,也没有多说,   摊贩手下不停,舀着糖霜只随意挥来舞去,不大一会,活灵活现的老虎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十二看得目不转睛,小嘴都快合不上,接过老虎看了又看,舍不得大口吃,先小心翼翼舔了舔,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甜,额涅也吃。”   万柳看着他舔过的糖人,忙捉住他伸到面前的胖手,笑着道:“你吃吧,额涅不吃。”   十二咯咯笑,收回老虎舔了起来。万柳拿出荷包,见里面最小的银子,也约莫有一两。她想了想,出门豪买一回不容易,干脆拿出银子递了过去。   摊贩眼睛瞬间迸发出光芒,双手接过银子,点头哈腰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万柳笑笑,牵着十二准备回银楼。这时旁边一个穿着长衫,瘦得跟猴似的中年儒生,摇头晃脑酸不溜秋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世道就是不公,妇道人家不事生产,却能一掷千金,不过是靠着皮囊,以色侍人就能富贵荣华,可怜可恨!”   万柳听得直牙酸,见秋月沉下脸要上前理论,她不想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轻笑着道:“算了,理会他作甚,没得晦气。”   中年酸儒见万柳不理会,径自牵着十二走了,又在后面唾沫横飞说了好些酸话才作罢。   苏茉儿与蔡佳氏在银楼里走动逛了一圈,只选了几个新奇的小首饰,见万柳牵着十二进来,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糖老虎,蔡佳氏啧啧道:“这手艺倒不错,哎哟,瞧十二吃得这一嘴的糖,来,郭罗妈妈给你擦擦。”   十二小舌头在唇边一卷,笑嘻嘻地躲开了,“不要,我自己会吃干净。”   万柳实在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阿哥,被她养得吃酸奶还要舔盖子,好似太穷酸了点。   她上前拿着两人买的首饰看了看,拍着荷包,豪气冲天地道:“怎么才买这些?其他喜欢的都包起来,有我呢。”   苏茉儿笑着道:“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与你额涅都老了,不喜欢戴这些,再说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万柳只扫了一眼柜台里摆着的钗环,瞬间顿悟。银楼里的头面首饰,不管样式还是做工,都远远无法与宫里京城的相比。   她们不是不买,是根本看不上眼。伙计与掌柜连镇店之宝都拿出来了,万柳也觉得不过如此。   最后看在他们热情的份上,只随意挑了几根勉强还算看得过眼的钗子,便离开了银楼去了旁边的绸缎庄。   各种绫罗绸缎层层叠叠摆在柜台上,万柳只看到五颜六色,却连打开看看的兴致都没有。   曹家与李家在江宁苏州织造任上,进贡的各种名贵料子,康熙都送到了她面前,好比她穿惯了高定,去逛超市的开架服装,她真的下不了手。   万柳悚然而惊,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原来康熙不知不觉间,把她养成了个何不食肉糜的贵妇。   她暗自偷笑,这种什么都不缺,只兴趣缺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蔡佳氏选了几匹素净的料子,最后还是没买,说道:“不如等去了江南再买,江南盛产丝绸,肯定能便宜不少。”   万柳本来想说不缺银子,好不容易有看上的都买下来,不过想着路上还得辛苦搬来搬去,就没再多劝。   她颇为遗憾地垫了垫荷包,有钱却看不上,不知道买什么东西感觉,也颇令人惆怅啊。   几人连着逛了几家铺子,几乎都空手而归,反倒对街边的小吃有兴趣,买了好些炒货干果蜜饯,上了马车准备去逛趵突泉。   大人没什么感觉,只十二如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咧着小嘴一直没合拢过,跟在万柳身边不吵不闹,只专心吃零嘴。   天气现在还比较寒冷,因着出了太阳,趵突泉边却热闹得很。   读书人在游廊上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吟诗作对。见到万柳一行人前来,顿时各种眼光,齐刷刷朝他们扫去。   苏茉儿见惯了大场面,自然处变不惊。蔡佳氏心也大得很,根本毫无感觉,十二嘴里嚼着油旋,更是连头都没抬。   倒是万柳,万众瞩目之下,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社恐感觉。目光如炬掠过一圈,没见到什么长得惊艳之人,便收回了视线,转向了著名的趵突泉。   清澈的湖面上,几股泉水跃然而起,又落回了湖中,水声哗啦啦,在上面荡起了层层碧波。   十二看了一阵,小脸变了色,揪住万柳的衣衫道:“额涅,我要去嘘嘘。”   万柳忍着笑,想到先前在附近看到有饭馆,眼见到了中午,他们正好去歇歇吃午饭,便招呼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这时,先前在银楼边听到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了起来:“妇道人家不知道在家相夫教子,却出来游山玩水,见到外男不知躲避,真是羞煞先人!”   万柳拧了拧眉,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见到中年酸儒旁边,站着几个跟他差不多的朋友,不断附和着他。   “仁兄此言差矣,正经人家谁会让妻子抛头露面,定是那有几个大钱的商户之家置办的外室,才这般没有规矩。”   万柳怒了,一次次的,还真没完没了。她正要让陈氏带着十二先去方便,十二已经往前一步,重重一跺脚,气势十足地道:“大胆!你才没规矩,又老又臭的丑八怪!”   中年儒生见十二不过黄口小儿,想要回骂他又怕人说他欺负小人,只阴阴地看着他,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如此。”   万柳见十二不是只能吃干饭,还能为她出头,心中甚为安慰,怕他憋着憋着尿裤子,忙让陈氏带着他先走了。   她手朝身后要冲上来的护卫摆了摆,气定神闲走到中年酸儒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疾不徐地道:“看你这几眼,是你祖上积了八辈子德,我的眼睛,却拿整个大明湖水都洗不干净了。”   周围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中年酸儒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尖声道:“不知所谓不知廉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吾乃读书人,岂由得你这般的泼妇羞辱!”   万柳似笑非笑,神情嘲讽:“呵,妄你也敢称作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先不说你有没有读懂,我就先不给你解释,主要是你也不配我教你。   我且先按着你的意思来说吧,你自诩为男人,把女子划与小人为伍,敢问你比女子强在哪里,就凭着你肚脐下多了根蚯蚓,臭嘴里多长了根舌头?   瞧你这穷酸样,家里买不起镜子,湖水清澈不要钱,你过去照照自己的德行,尖嘴猴腮,丑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街上为什么没有女人,就因为女人怕见到你这样又丑又蠢又不自知的畜生!   滚回去吧,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回去挖挖你埋胎盘的地方,把脑子取回来,把你头上顶着的胎盘埋进去。看在你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的份上,别只长着张人脸不说人话不做人事。”   围着看热闹的人霎时哄堂大笑,各种起哄声,叫好声,指责议论声争先恐后响起。   “骂得好!”   “哪有这般伶牙俐齿的妇人,要是人人都如此,这世道就乱了。”   “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本就不应该,她还这样嚣张,莫非真是哪个商户人家不知规矩的外室?”   “嘘,你少说几句,你看她那通身的气派,商户人家的正头奶奶也比不上,听说皇上到了济南府,你且小心惹祸上身。”   蔡佳氏惊愕地看着万柳,她只知道万柳嘴厉害,没想到她骂人也这么利索。苏茉儿神色复杂,沉吟片刻,还是没有上前去劝,只默默站在了她身后。   万柳抬起下巴,傲然道:“你们都自认为是读书人,有见识有眼光,敢不敢回去扪心自问,女人真不如你们男人?女人出门来就是有伤风化?   你们怕的是什么,怕女人见到你们就走不动路,会扑上来把你们吃了?圣人说,眼中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究竟是你们男人见到女人,心中不安好心,起了歪心思,所以见者皆淫?”   这时,人群中悄然让开了一条道,康熙背着手走了进来,他神色平静,只抬眼望了一圈,周围的议论声,很快小了下去。   康熙站在万柳身边,看着中年儒生,冷声道:“她是我媳妇儿,是我见她平时带孩子操持家务辛苦,让她出来街上走走透透气。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她说得对,像你这样的人,只要女人长了眼,断然看不上你。   什么是男人,大男人自当心怀家国天下,外能保家卫国,内能护着妻儿老小,姐妹兄弟。   只知道欺负妇孺,看不起妇孺之人,就等于看不上生自己的母亲,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能妄称为读书人,滚回去跪在你祖宗牌位前好生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中年酸儒脸色煞白,双腿瑟瑟发抖,脚底有不明水渍渐渐散开。周围眼尖的聪明人,看到康熙常服上绣着的暗龙纹,悄然溜得飞快,有胆小的,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康熙看得眉心紧拧,悄然瞪了万柳一眼,说道:“走吧,跟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吵什么,没得浪费了唇舌。”   万柳回瞪了回去,跟在他身边一起去找十二,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笑着道:“我不来,你岂不是要与人打起来?”   万柳嘻嘻一笑,说道:“我哪里会打起来,我想着让护卫把他脱光扔到大明湖去,又怕他污了湖水。”   康熙失笑摇摇头,感慨万分地道:“看来你以前还对我口下留情了,你这小嘴厉害的,骂得那人差点就要羞愧而亡。不过这种哗众取宠的小人,惹到了你也是活该。”   万柳愣住,那个中年酸儒是想在康熙面前表现,所以才拿她下了手?真是个十足蠢货,她悻悻道了声晦气,惹得康熙又笑:“你想明白了?”   万柳自嘲一笑,说道:“我又不是跟他一样蠢。”   她脑子一转,旋即靠近他,眨着眼睛道:“皇上不生气?奴才是说,周围已有聪明人也认出了皇上,奴才当众骂人,会不会给皇上带来麻烦?”   康熙斜着她:“这时候你才想到会给我带来麻烦,先前骂人的时候怎么不先想了?麻烦就麻烦吧,顶多压着折子不理会就是。   唉,反正我也不能拿你怎样,你惹出来的事,只能我给你担着。还有呐,你算哪门子的奴才,我看你是我祖宗,以后就不要自称奴才不奴才了,就你我相称,省得我听得刺耳。”   万柳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冲他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我遵旨,咦,少了一个字,听起来好不习惯。”   康熙眼角眉梢也含着笑意,借着宽大的袖口挡着,走到她身边悄悄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声音都温柔至极:“我听起来却顺耳得很,以后就不要变了。” 第70章 正文完结   康熙御驾一行, 经山东至镇江,无锡,苏州, 往杭州方向而去。   万柳开始还担心十二会晕船,谁知道他不管是坐船还是坐车, 照样半点事都没有。一路上兴奋得不行, 成天想方设法往甲板上溜, 还心心念念要去河里捞鱼。   他长大后的理想,也从马车夫变成了船夫, 外出游玩的愿望没有变,只从驾车变成了行船。   万柳告诉他, 所有的河流都会汇入大海,大海比他见到的所有湖,所有河流都要宽广。   他听后向往不已, 盼望着能看到大海,驾着船从河里行到海里, 再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万柳忧心忡忡,照着十二现在的想法,估计翅膀硬了之后, 就立刻要离家去翱翔, 留下她这个老母亲, 每天在京城四四方方的屋子里, 守成了一块望儿石。   康熙一路上巡视黄河, 接见大臣,免去江南百姓陈年积欠的钱粮,百忙之中,还细心察觉到了万柳的不开心, 问了之后得知真相,连着取笑了她好久。   “这么点小事,都值得你放在心上?不让他出去就是,没有我的允许,看他敢走,老子打断他的腿。”   万柳不想理会康熙,他也太简单粗暴了。跟仗势欺人没什么区别,若是扼杀了孩子的天性,那就不是好父母。   不过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天性不天性的说法,孝顺第一,父母在不远游。就算是愚孝,也得硬着头皮上,否则风评不好,比社死还要惨,是直接前程尽毁。   “再说你管十二做什么,他成亲以后自己开府,有自己一家子人,以后就我陪着你,老伴老伴,不就得老了好作伴?”   万柳不由得抬眼看过去,康熙上次被她取笑过老鼠须胡子,后来一直没有留过,一直刮得干干净净。   久而久之,朝中留须的人越来越少,就是有留的,也留多了些,整个唇上一块都留起来,没有再有人留嘴角可笑两撇的样式。   现在康熙虽然眼角有些皱纹,因为常年练习骑马射箭,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腆着肚子跟怀孕了几个月一样。   加上当了二十年皇帝,矜贵之气十足,算得上正当盛年,如颗刚熟透的水蜜桃,大家都惦记着上来咬上一口。   因为他出巡未扰民让百姓回避,一路上偶遇过不同类型环肥燕瘦的美女佳人,有几个万柳看得都快挪不开眼。   她想起路上的所见所闻,不禁调侃道:“我还年轻着呢,不过至于皇上嘛,不是说男人老来俏,皇上就算没穿龙袍,一路走来艳福仍然不浅啊。”   康水蜜桃却很不屑一顾,生气地道:“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面前送,当我没见过世面,见到长得齐整点的都恨不得扑上去。狗东西,我要真是那般昏君,真得把他们全部拿来砍了头!”   万柳想笑,康水蜜桃不是昏君,他也绝对不是柳下惠,会坐怀不乱,不会对美人动心。   不过他最讨厌人的是被人算计,他喜欢掌握主动,后妃都是精挑细选,宫里什么美女没有。那些心里想法多多的官员,还真是小看了他。送到他面前的,美是美,却没什么独特之处。   他斜着万柳:“有你一个祖宗就够了,还想给我送些赝品来,她们哪里能与你比,你可别生气跟我急眼啊,我可全不知情。”   万柳差点儿没晕过去,这还跟她有关?   康熙笑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模样,少跟我装傻,不过我已经老老实实告诉了你,省得你到时候跟我吵架的时候,又翻旧账。”   万柳真觉着冤枉,她没有那么自恋,什么他喜欢的人,最后都有她的影子,这也太狗血了。   自从南巡之后,兴许是成天关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他也不再隐瞒掩饰,好的不好的,全部真实展现在她面前。他对她包容,退让,无条件宠爱,没有任何顾忌。颇有谨慎克制多年之人,最后只顾纵情享乐的感觉。   可万柳却无端觉得惶恐,她自认为没那么好,担不起这份深情。   她更怕的是,在他的柔情蜜意中沦陷,最后失去自我。不管在什么时代,低贱到尘埃里,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康熙说完,四下环顾一圈,十二这个碍事的去了苏茉儿处,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人在。   他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现在我还有点空,我就好人做到底,我们干脆睡一觉吧,睡过之后,保管你神清气爽烦恼顿消,没有闲心想这想那。”   狗东西脑子里就没个正经,万柳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滚!”   康熙闷声笑个不停,站起来作势威胁她:“你要不要啊?你真不要我就走了,到时候你别后悔,再求我,我也不回来,我可忙得很!”   万柳抓起手边的垫子砸过去,康熙抬手一挡,笑骂了句母夜叉,然后大步流星飞快走出去,砰一声带上了门。   随着门板轻微颤动,万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越接近江南,她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此时的江南肯定与以前完全不一样,当她找不到任何熟悉之处时,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失落。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她从没有如此深刻的领悟。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击打在她的心上,痛得她蜷缩成一团,却无法言说。   十年。   她来这个世界已整整十年。   很多时候,她都如同身在赛博朋克的梦境里,回不去的不仅仅是家,还有从前那个无牵无挂的自己。   门被推开一条缝,十二的胖脑袋探了进来,万柳朝他看去,他马上笑弯了眼,蹬蹬跑到她面前,熟练地依偎到了她怀里。   十二紧握的拳头伸到她面前,然后张开,掌心里面赫然是已经被捏得黏答答的糖,含糊地道:“额涅,给你吃,很甜。”   万柳闻着他身上的奶香气,笑着捉住他的手,嘴里啊了一声,“张开嘴。”   十二乖乖学着她的样子,啊了一声,万柳见他左右脸颊边各塞着一颗糖,好笑地道:“谁给你的糖?”   十二笑嘻嘻地道:“汗阿玛,汗阿玛让我来额涅这里。”   万柳愣了下,顿时无语至极。康熙真是出息,居然拿糖收买十二,她想着想着,又旋即释然。   多亏有十二,能让她从梦境里暂时醒来。   船到了绍兴府,官员早就在码头等待,一番磕头寒暄之后,康熙没有耽搁,马不停蹄前去大禹陵祭祀。   苏茉儿与蔡佳氏坐船久了,身子有些不适,去到驿站就歇了下来。   万柳担心她们生病,等到吃完午饭歇息起来,见她们精神尚好,才放心领着十二出门。   早春的江南水乡,垂杨柳绽放着新芽,河里的乌篷船来回穿梭。天气阴沉沉,妇人们趁着天还没有下雨,忙着在河边浆洗衣衫,河岸上,不时有淘气的小童追逐打闹。   妇人们偶尔喊一嗓子,某个小童脆生生应一声,然后又追着同伴跑了。   十二看得目不转睛,好奇地问道:“额涅,他们在说什么呀?”   万柳答道:“是他们的娘在说,不要弄脏了衣裳,天经常下雨,不好晒干。”   十二懵懵懂懂哦了一声,问道:“额涅,我们去哪里啊?”   万柳站住,茫然看着前面的路,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没有百草书屋,沈园还是人家的私家宅子,在城里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可以停驻之处。   最后她无意间认出了八字桥,经历了千年风雨的石桥,依旧还是那座石桥。河流两旁的人家,也与以前一样依河而居。   万柳牵着十二,慢慢踏上古老的石拱桥,不时有人从桥上经过,偶尔会好奇打量他们这群异乡人几眼。   十二不解地看着万柳,问道:“额涅,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万柳摸了摸他的脑袋,淡淡笑着道:“额涅带你来寻根。”   十二不懂万柳话里的意思,他却很敏感,小手紧紧拽住了她的手,仰着小脑袋看着她,紧张地问道:“额涅你怎么哭啦?”   万柳啊了一声,抬手抚上脸,手心处是温热的泪,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拿出帕子擦拭干净,重又笑了起来,说道:“额涅没哭,额涅只是无聊,所以偶尔会流流眼泪。”   十二仿佛松了口气,抱着她的胳膊,像个小大人那般道:“我吃不到糖的时候,也会流眼泪。额涅,等我长大了,给额涅买好多糖吃。”   万柳低头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庞,笑着道:“好,那你要慢慢长大。”   十二又不明白了,为什么万柳会让他慢慢长大,不过他很快将这个高深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叽叽喳喳地道:“以后我带额涅,坐着船去大海里玩。”   阴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缓缓飘落,雨雾中,一切似梦似幻。雨扑在脸上湿哒哒寒津津,万柳蓦地笑了,下雨时阴冷湿寒的讨厌,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变。   她牵着十二往回走,下了几个石阶,与上台阶的康熙迎面相遇。她顿了下,说道:“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亲自打着油纸伞,将伞举在她的头上,深深凝视着她,说道:“我来找你,来了已有好一阵子。”   万柳愣了愣,笑着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出声,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康熙低头对十二说道:“你跟着奶嬷嬷先回去,听话我会给你糖吃。”   十二听到有糖吃,咧开小嘴笑,开开心心跟着陈氏走了。康熙这才对万柳说道:“我陪你走走。”   万柳说道:“等下不是还要赶回杭州,我们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行程。”   康熙侧头看着她,微笑着道:“既然你喜欢这里,难得来一趟,我们再留几天。”   万柳吃惊地看着康熙,他挑了挑眉,笑道:“我是皇帝,偶尔任性一次谁敢多话,无妨,走吧。”   万柳垂下头不再多言,康熙一手撑着伞,一手悄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两人沿着河边安静走着,雨下了一会停了,天气始终阴着,空气中都是水气的味道。   康熙站在河边,见着河中慢慢摇橹的船夫,感慨道:“江南的雨与京城的雨真是不同,京城的雨下过就不见了,这里的雨好似一直都在,在面前化不开。   这些船夫常年都在河中讨生活,只怕身上都从未干过。我不喜欢这种天气,你与我一样,在京城出生长大,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万柳默然片刻,说道:“兴许前辈子我就是这里的人吧。”   康熙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眼神探究,说道:“先前我看了你很久,你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流泪,你从没有为我流过泪。你为什么会伤心,我对你是不是不够好?你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每次问你,你极少正面回答我。我知道你从没有说过真话,你对我根本不认真,可我瞧着你的模样,好似对自己也不认真。你的眉心从未舒展过,你总是笑,有时候笑起来却好似在哭。为什么你有这么多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万柳被他咄咄逼人一连串的话,问得开不了口。良久之后,她轻声问道:“是不是尼布楚条约要重新签订了?佟家再会出一个皇后,你又已选定了佟家的谁入宫?”   康熙神情平静,坦白地道:“是,过些时日使团就会出发,照着你先前所说,北海湖不会划出去。此次行程自然会历经艰险,对方跟强盗差不多,不会太讲规矩道理,说不定还会流血冲突,所有人都是提着脑袋在做事,去了能不能生还难说。   我是皇帝,可也不能想着只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得乖乖听令。大臣跪下高呼万岁,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听,禄得在先,没有好处,我给不了他们富贵荣华,谁也不会傻得还要忠君。”   康熙深深呼出口气,脸上浮起淡淡的自嘲:“我身上流着佟家的血,额涅去得早,要是她没那么早去,我兴许对佟家的愧疚还少一些。说实话,先前我是打算佟家再有人进宫,爱新觉罗家再有佟家血脉留下。   可是,我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只我们相伴,这句话我已经对你说了无数次,君无戏言。你,究竟在怕什么?”   万柳狼狈转过头,不敢面对他眼中的不解与深思,喃喃问道:“为什么?”   康熙呆了呆,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调笑道:“兴许如你所说,我是家传绝学,若非其他,就是我疯了。”   万柳啼笑皆非,白了他一眼。   康熙笑个不停,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说出来她肯定会翻脸,倒霉的还是他。   最初开始,他只是贪恋她的身体,与她在一起,总能体会到各种极致的快乐,只要一想起来,就血脉喷张。   他喜欢与她的和谐,尤其是翻过其他鸡肋般,可有可无的牌子之后,那种没劲与失落,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永远无法诉诸于口。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并不满意他的表现。这些话也太难启齿,他是男人,很难说清楚,是统一天下重要,还是男性的雄风尊严重要。   他心里发誓要征服她,虽然每次都败北,他却更加乐此不彼。愈靠近,愈在她面前能放松做自己,嬉笑怒骂从不用掩饰,她亦如此,不高兴就直接甩脸,大胆骂回来。   一直到今日,他已经无法抽身而去,更没有后悔过,愿意深陷在她温暖香软的胸脯前,至死沉溺。   河边刮起了风,吹在人身上,凉意好似直接浸入了骨头里。康熙侧身挡住朝万柳吹来的风,她看着眼前锦缎上的九龙暗纹,没头没尾地道:“十年了。”   康熙不懂什么十年,只温柔地望着她,沉吟之后说道:“不管十年还是百年,我都在你身边。你只要对我用五分真,只五分我就已经满足了。”   他暗自偷笑,五分十分,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搅和来去,最后大家都糊涂了。只要他对她好,哄着疼着,就这么纠缠着,一辈子眨眼间就过去了。   万柳冷笑,嫌弃他狮子大开口,最多分他三分真。十年不过一瞬间,很快下一个十年即将到来,过于深究缘由,似乎是庸人自扰。   最后是好是坏,得盖棺定论,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旁人看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最初的想法,亦不过是好好活着,在此基础上,再有点额外的享受,她就满足了,能苟完这一生。   现在她不仅什么都有,拥有封建君王的承诺,他能低头伺候她,从心到身。有可爱听话的儿子,很大程度上的自由,已经玛丽苏得很,她还要想东想西。   幸好是早春,否则天上一道惊雷,得把她劈死。   她见康熙笑得跟狐狸一样,也回了他个灿烂的笑容:“回吧,否则十二又得哭了。”   康熙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笑着道:“有糖吃他哪会哭,你快别操心他了。这几天我什么都不做,只陪着你,你也不许带着他啊。现在呢,我先陪你出去好好吃一餐,这里的河鲜不错,还有前朝的余姚腔,现在兴的是乱弹,会唱的已所剩无几,只在本地能听到些地道的......”   万柳听着他絮絮叨叨安排,他手掌温暖干燥,传递在她的掌心,让她本来冰凉的手,也渐渐温暖起来。兴许是贪图这份温暖,她往他身边靠去,离得他更近了些。   康熙若有所感,也很快靠近了她,两人密密贴在一起,头碰头细细商议着吃喝玩乐。说着说着不时笑出声,携手往前面热闹的街市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修改了许久,终于定了下来,其余都是生活的琐碎,番外奉上。   谢谢你们的陪伴,鞠躬。   恳请大家看看预收,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