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那个男主角(快穿)》 作者:歌者无声   文案:   又名:杀夫证道   柳炎歌成为了各世界女主角们的人形外挂。她只干一件事,劝女主角,干掉那个男主角。   杀掉男主,女主就是唯一的气运之子。   一:古代世界。   她和他一起打下来的天下,他当皇帝,她当皇后。后宫佳丽三千,他说是为了稳定政局。   柳炎歌说:杀了他,你自己做皇帝。   二:末日世界。   她有一个随身空间,灵泉水普渡众生,他取灵泉水聚拢人心,拯救世界,她隐居幕后,默默无名。   柳炎歌说:杀了他,你自己救世界。   三:仙侠世界。   她运势极佳,天赋惊人,从来不缺天材地宝,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宝物却到了他手里,修为也随着元阴流逝。他飞升仙界,她滞留人间。   柳炎歌说:杀了他,你自己飞升成仙。   四:宅斗世界。   她探案,他升官。一朝夫妻结拜,入后院,宅斗宫斗,斗倒了无数敌手,托他青云直上,执掌大权。   柳炎歌说:杀了他,你自己去当权臣。   内容标签:女强 快穿 穿书 爽文   主角:柳炎歌 ┃ 配角:燕葛,苏软软,冉清秋,林婉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杀夫证道   立意:自己的人生自己掌控 第1章 女帝   “世界是?”   “古代世界,东方低武。”   “我的任务?”   “没有强制性任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第一个新手世界,就先让我们看看你的水平吧。”   “明白了,那我也不会有什么金手指了?”   “对。”   “好的,那——剧情梗概?”   柳炎歌很快就拿到了剧情梗概,在那个枯燥无味的纯白空间中研读起来。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做燕葛的女土匪。她小时候天下还是赵家人的天下,等她长到十八岁,朝堂倾覆,天下沦丧。女土匪燕葛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率领绿林十八寨的土匪们席卷天下,从大兴山起步,立足江北,直奔天下中枢而去。   十年功夫就打到了京城。   大江以南,男主周建安亦趁乱而起,以绝对优势掌控了整个江南,和她同时到达京城。   这就是故事的背景。   “这——”柳炎歌感到困惑:“爱情故事?”   “是的。”   柳炎歌保持沉默,继续往下看去。   到了江北霸主燕葛和江南领袖周建安于京郊会师之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才惊觉原来彼此是幼时的青梅竹马。   周建安是门阀子弟,曾经去江北探亲,路遇劫匪为燕葛所救,两人相处了三个月,也曾相许终身。   柳炎歌:“……”   就在天下两分之时,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发生了。   柳炎歌:“……”   她决定开始跳剧情。   在跳过种种恶毒女配恶毒男配的刁难和好几场刺杀之后,终于,这俩人迈向了幸福结局。   燕葛嫁给了周建安,成为皇后,以绿林十八寨和手下十万葛衣军为嫁妆。   而周建安则兵不血刃地顺利登基,成为天下共主,只拿了一个皇后的位子来换。   两人共享江山。   柳炎歌:“呵呵。”   “这就是完美结局?”   “是的。”   “有番外吗?”   “有,作者写的,婚后甜蜜日常。”   “你知道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作者没写的后续发展是,结局十年之后,女主燕葛就被天下彻底遗忘了,绿林十八寨招安,葛衣军打散。世界上再也没有江北霸主燕葛,只有威平皇后。她又无子嗣,于是后位不稳,新帝周建安广招秀女,诞下三十个儿子,十八个女儿。”   柳炎歌有些好奇,“那燕葛被废了吗?”   “这倒没有,男女主之间也确实是有感情在的。男主抱了一个孩子到燕葛膝下,立了太子,后来女主死在四十二岁,男主死在六十三岁。太子即位。”   “懂了。”   柳炎歌兴趣缺缺。   确实是个“幸福”结局。   男主当然也没有多好,但也没有渣到惊天动地的地步。只能说是普普通通的……男人。   是个很没意思的故事,但既然她要去往这个世界,那么事情很快就会有趣起来了。   她又翻到前面,详细整理了一下剧情线,补齐了之前跳过的部分。   “我准备好了。”   那个声音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   新历十四年。   富丽堂皇的凤禧宫中,燕葛披着柔软的纱衣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女人眼角有着细纹,皮肤松弛,笑容黯淡。   大红色暗沉沉地铺在她身后,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亮色。   她看着镜中年仅四十二岁,却已经满头白发的女人,回想起曾经的那个冬季,不由扪心自问:“燕葛,你后悔了吗?”   之前太子来她宫中问安,送来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中间夹杂了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女子有着相熟的面孔,手持长剑,目光锐利,于骏马之上剑指前方。   正是十四年前的她。   她这才惊觉,十四年了,她未曾出过这座画地为牢的皇宫,也未曾再拿起过那把铭刻着她名字的长剑。   曾经亲如姐妹的葛衣军解散了,曾经亲手喂养的乌云踏雪早已老去,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女,此时对镜而坐,宛如一具枯骨。   她曾经主宰天下,如今却只能困守宫中,等着别人前来拜访的时候,带来与天下有关的只言片语。这天下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她甚至不能走出这座宫殿去亲自看一眼。   “你后悔了吗,燕葛?”   她低声说:“是的,我后悔了。”   她卸下钗环,抹去妆容,露出重重遮掩下真实的她自己,疲倦,衰老,无趣,是个早已死去十四年的行尸走肉。   她躺到床上,睁着眼睛,任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当天晚上,她死去。   ——   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大正三十二年冬。   寒风呼啸,大雪飘摇。   在极端的冷空气之中,所有人类都向这大自然的威严而让步。   战争在酷寒之中被迫中止了。   没有士兵能在这种天气中保持战斗。   中军。   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掀开军帐厚厚的用羊毛编成的帘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头儿,南边的补给线断了。”   军帐里正中央坐着的那个女人,明亮又鲜艳。她穿着一身轻便的红色戎装,腰后别着一把短刀,此时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沙盘推演。她就是当今威震江北的霸主燕葛。   她听到这个坏消息,毫不在意地轻轻推倒到了沙盘上对应的那面小旗。   “我知道了。”她短促地说。“三娘,先去烤烤火吧。”   她的语气很平稳,脸色也很平静,就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娘火烧一样的心,一下就被平息了。   她脱掉帽子,抖掉身上的雪花,从旁边搬了个小凳子拖到火炉旁烤火。   中军帐里点了五个火炉,还有二十多个士兵,三个书记官,和七个幕僚,他们安静地坐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抬起眼睛来看一眼三娘。   三娘烤了一会儿火,身子逐渐热起来,冻得通红的手指而耳尖也开始感到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这时,燕葛把她叫了过去。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三娘就像听到主人召唤的忠犬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燕葛。   燕葛从旁边那张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出两份文书。   一份是战书。   一份是和谈书。   她当然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把这个,送到京西驻扎的南军大营中去。”燕葛取了其中一份递给三娘。“带五十人过去,骑我的乌云踏雪去。示好,但也不要丢了十八寨的面子。如果事不可成,早日返回。注意安全。”   交到三娘手中的,是那份预先写好的和谈文书。   三娘攥紧了和谈文书,内心满是不忿。   “我们……”   难道就真的只有和谈这一条路走得通吗?   燕葛低声说:“去吧。”   燕葛黑亮的眼睛注视着三娘,在她这视线之中,三娘觉得心安。   三娘咬牙,向燕葛行了一个军礼:“好。”   只要是头儿的决定,她永远支持到底。头儿永远都有主意。   燕葛目送三娘离开军帐,低头看了眼沙盘,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奉天。”她已经有连续三天只睡短短的两个时辰,黑眼睛里满是细小的红血丝,但是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她永远不会屈服的昂扬斗志。   叫做奉天的幕僚此时正在帐中,他不用燕葛多说就知道燕葛要问什么。   “粮食还够十天,南面的补给断了,从北边调用,还可以撑得过去,主要的问题是药材,只有南边才有足够的三七。”   “天寒地冻,药材不足。预计最近要走一大批伤员。”幕僚周奉天给出结论:“此时不宜交战。”   “这种鬼天气……”燕葛焦躁地骂了一声。   今年的雪实在是下得格外大。   京城就在不远处。   天下触手可及。   可是本该就此分出胜负的南北两方霸主,却都被一场雪挡住了脚步。   “这个冬天,是关键。”   燕葛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个声音?谁在说话?   这句话并不是从燕葛口中说出来的。   “你好,我是柳炎歌,我是来帮你的。”   传到燕葛脑海中的这句话,让她警惕地抬起头扫视整个中军帐。   但士兵和幕僚都各司其职,这声音也不是任何一个她熟悉的声音。   “柳炎歌?”她轻声道。   坐在旁边的案几旁筛选文书的幕僚投过来困惑的目光,“殿下,军中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不,没什么,你继续做你的事。”   燕葛听到耳畔继续响起这神秘的声音。   “你如果想和我说话,不需要直接开口,只需要在脑海中想,我就能听到。我说的话,也只有你能听到。”   燕葛低头看看沙盘,镇定地说:“七姑,陪我出去散散心。”   柳炎歌:“?”   七姑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她沉默地为燕葛牵了匹小红马过来,又为她披上狼毛做的防风斗篷,戴上狐皮手套和兔毛的帽子。   柳炎歌保持着沉默。   她静静看着燕葛纵马穿过中军,在一处谷地停了下来。   四处空无一人,只有穿着盔甲执长戈的七姑,和一片无声无息的雪色。   燕葛这才开口。   她彬彬有礼地向半空中拱手,问:“敢问是哪路神仙?”   柳炎歌:“……”   “我也并非是神仙。”   如果以神仙的身份来和这位女主角打交道,先期确实是会有很大优势,但早晚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不是。   柳炎歌决定坦诚以告。   “我只是天地间一缕幽魂。”   燕葛沉吟片刻:“但你也不是鬼?”   她口中说着神鬼之事,和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实在是极诡异的一幕,但是在现场的只有七姑一个人,她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警觉地注视着周围,时刻保护着燕葛的安全。   如果说三娘是燕葛忠诚的狼犬,那么七姑就是她永远可以交托后背的,沉默的守卫。   “并不是。”柳炎歌说:“我的身份并不重要。”   确实如此。   燕葛很快单刀直入,问:“你说你是来帮我的。”   “我想要帮你做皇帝。”柳炎歌说:“但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想做皇帝吗?”   燕葛神色坚毅:“当然。”   “乾坤倒悬,民生多艰。我燕葛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乡野中人,也想要匡扶社稷,解救受战乱折磨的平民百姓。”   “若我为帝,便可与民休养生息,将士解甲归田,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   “和平是我一生之夙愿,我愿为此而粉身碎骨。”   当燕葛描绘着她眼中这副未来景象时,她黑亮的眼眸中有赤色的火焰在燃烧。   沉默的雪地中,唯有燕葛的声音在天地间飘荡,她述说着她对和平的渴望。   她的意志是坚定的。   在这意志面前,世界也将屈服。   “无论你是谁。”燕葛说:“请帮助我,也请帮助这天下。自大正皇帝登基以来,纷纷乱乱三十余年,九千万人口到如今只剩三千万。母亲失去幼子,稚童失去姊妹,到处都有生离死别。黎民百姓已经实在是经受不起战火的摧残了。”   “和平迫在眉睫。”   雪地中的女子是漫天苍白中唯一的亮色,她一无所有,只有依靠一片至诚的真心和骨子里涌动着的热血,来打动这神秘的幽魂。   柳炎歌看着她,不由想到四十二岁的燕葛。四十二岁的燕葛死去之前,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在天下最有权位的皇帝的宠爱之中,在膝下太子真诚的敬仰和濡慕之中,活得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我当然会帮你。”柳炎歌说:“我正是为你而来。” 第2章 女帝   三娘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小队精锐,到了南军的大本营。   消息传到周建安耳中的时候,他正在和幕僚商议和谈事宜。   于南军来说,和谈同样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这天下当今确实是南军与葛衣军平分秋色,但这并不意味着最后的胜者,一定会出现在两者之间。   如果说在十几年的战乱之中,周建安有学到什么的话,那就是意外永远层出不穷。   “这场大雪下得实在不是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和葛衣军两败俱伤。”他对幕僚说。   周建安是个宽袍广袖的儒生,腰侧配着一把长剑,象征意义多于真实功用,他从主位上站起,有条不紊地吩咐说:“请朱先生,刘将军,与我前去迎接使者。蔡掌事即刻设宴,并请军中擅于人情世故的说客作陪,不可让使者受了冷遇。”   他这话一说,立刻就遭到了反对。   幕僚朱骏声开口说道:“不可。”   “听闻此次前来送和谈书的,正是葛衣军中正将闫三娘。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数次于阵前斩杀敌人。”   “若是她此行和谈为假,刺杀是真……”   话说到这地步,也就不用再说了。   “殿下实在是不必亲自前去,由我和刘将军共同迎接,足以表明和谈的诚意了。”   周建安静静听着朱骏声说完,才开口说道:“朱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自有主意,和谈必须成功。不必多说。”   周建安虽是儒生,又擅长纳谏,平日里对下属是和缓的,但他并不是软弱的性子,也并非是受到军中将领钳制的傀儡。他开口定下的调子,反抗是没有用的。   见他意志坚定,朱骏声就不再多说。   “诺。”   此时的闫三娘冷着脸立在军营外。   此时风雪已经停息,但雪化之际的酷寒才是真正的考验。军营门口的哨兵们受不了这直灌到鞋底的冷气,原本在呵着气取暖,军纪难免涣散。可因为实在太冷,长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三娘来了。   她骑在马上,双脚夹着马鞍,双手不持疆,于半空中悬着,恭恭敬敬地捧着手中写在卷轴上的文书。   禀明来意之后,她也并不下马,只是维持着那姿势等待,就如同一尊雕塑。   她不动,马也不动。   她身后的小队士兵同样如此。   哪怕耳朵和手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哪怕哨兵们的长官说他们的营内有热水热饭,三娘身后的那些士兵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斜视。   从始至终,她们只有在三娘发话的时候,才会有动作。   包括她们的马。   这纪律让人感到可怕。   哨兵们看着这来自葛衣军的精锐,不由也挺直了胸膛,不想堕了南军的威风。   就是这样沉静着酝酿的氛围之中,周建安从营帐中疾驰而来。   他先开口表明身份:“在下周建安。”   三娘看着他那一身装束,心里就有了推测,南军中的主导势力虽然是江南门阀,书生势大,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书生都会在军营里也做书生打扮的。   尤其是雪天。   宽袍广袖容易漏风。   她这才干脆利落地下马。   身后的几十骑兵动作一致下马来,让周建安的眼皮不由跳了跳。   这就是葛衣军的精锐?这种军纪……   虽然是儒生,但周建安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如何判断军队的战斗力,他也是有心得的。   无论如何,令行禁止都是顶尖将领才有资格谈论的。   这个闫三娘……她甚至没有发令。   可以想见,这一队协调一致如同一人的骑兵到了战场上,会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那个燕葛,不愧是江北的霸主。   周建安不由陷入沉思,南军中究竟又有多少人手,纪律可以达到这种地步?   “将军多礼。”   脑海中转过了层层考量,周建安面上却不显。   他也急忙下马,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   “天冷,路远,将军一路来想必辛苦,军中有热水热饭,有新鲜马草,便请将军入营一叙如何?”   闫三娘丝毫没有这个念头。   她对南军殊无好感。   “您客气了,三娘此行前来不过是奉绿林十八寨大头领与葛衣军之主燕葛大人的命令,送交文书。既然文书已经送到,不便久留,就此告别。”   周建安还想挽留一二,闫三娘已经干脆利落地再度行礼,翻身上马,告别离去。   朱骏声看着那一队骑兵离开,眯着眼睛说:“看来葛衣军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周建安受了三娘的冷脸,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他一边展开手中的文书飞快地浏览,一边说:“闫三娘是不会被策反的,你不用想这个了。”   朱骏声有些惊愕。   “殿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个?”   周建安笑笑,没再说话。   “走吧。”他把和谈文书塞到袖子里,又抬眼看了眼离去的那一小队骑兵,说:“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闫三娘带领的那一小队骑兵已经在雪地中飞快地消失了,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儿。   “燕葛来信说,三日后于钧亲王府上设宴,请我前去赴宴。”   钧亲王是当今老皇帝的侄子,早早就知道这天下不再是赵家天下,正在为了保命而各方使劲儿。   是个不足为惧的墙头草,也是个合格的中间人。   “钧亲王的府邸……看来葛衣军确实是很有诚意的。”朱骏声说:“殿下要去吗?”   周建安反问他:“你觉得南军打葛衣军,打得赢吗?”   朱骏声不说说话了,刘将军开口说:“殿下这话说的未免太丧气了,不过就是些娘们儿而已。”   周建安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我可未曾在刘将军手下见过如刚才那般纪律严明的骑兵。”   刘将军就也不说话了。   原本南军中是有那样的骑兵,和那样的将领的,后来死了。   之前的战争中,燕葛亲自带人杀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战役,刘将军才升职成了正将。   因为之前的正将被杀干净了。   刘将军虽然不敢说话,心中却不以为意地想:“殿下真是被那群娘们儿吓破胆了。她们没得吃没得穿,就算是能打,又有什么可怕的?耗死她们不就行了。”   周建安看着刘将军的脸就知道这个蠢人在想什么,心里烦的要死。   可也正是因为他蠢,所以才能冲锋陷阵无所畏惧。   他只得嘱咐朱骏声:“三日后的宴会,务必要好好准备。”   与此同时,已经初步取得燕葛信任的柳炎歌,也在为这场宴会做准备。   这场宴会,正是一切的起始。   本来葛衣军和南军的和谈只是权宜之计,葛衣军缺衣少食,又有伤员拖累,而南军兵力不足,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破了胆,再加上这场大雪,才会出现短暂的和平。   但只要等冬天过去,南北两方还是要有一场大战的。   天下近在眼前,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放手。   如果不是在这场宴会上,燕葛和周建安发现他们早有前缘的话。   “三天后的宴会,你准备怎么做?”柳炎歌问。   燕葛已经适应了在脑海中直接和柳炎歌对话的方式,所以她们从宽阔的地界又回到了营帐之中。   营帐中火炉烧得暖融融的,燕葛脱下手套,大衣,坐回堆满了文件的案几前。   她随手翻开一份战报,一边回答柳炎歌的问题。   “当然是和谈。”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当下是必须要和谈的,没有攻下京城之前,不应当和南军起冲突。他们的人手多,粮草又充足,打起来会让老皇帝坐收渔翁之利,虽然忠于朝廷的兵马早就被剿灭的差不多了,但京城中还是常驻着两三万兵马的。”燕葛给柳炎歌解释当前的情况。   她当前并不能完全信任柳炎歌,但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没有遮掩的必要。   “两三万人,借着天时地利守城,等我们和南军两败俱伤之后,出城吃个现成的,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三天后不能直接杀掉周建安?”   燕葛听了柳炎歌的话,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当然不行。”   她现在信了柳炎歌真的不是什么神仙了。   如果真的是个神仙,那她的想法也未免过于天真。   “南军又不是只有周建安一个人。”   “但那群人里也就只有周建安一个是有威胁的。”柳炎歌说。   燕葛笑了笑,问:“为何这么说?”   柳炎歌沉默了。   她在想要怎么和燕葛说。   因为后续剧情中,南军那群幕僚除了出主意帮周建安追燕葛,什么有效的策略都没有做出来?   因为后续剧情中,南军甚至差点儿在攻打强弩之末的京城时翻车?   这恐怕是不能直接说的。   那些剧情属实是有点脑残,正常人很难相信。   虽然作者确实是那么写的。   “他认识你。”最后她说。   燕葛没在意:“他要是不认识我才奇怪。”   好歹也是江北霸主,当今天下最有希望登上皇帝宝座的女人。   周建安要是连她都不知道,还是不必打仗了,躲进小楼里做学问去罢。   燕葛这个自信还是有的。   “不是那种简单听说过你名字的认识。”柳炎歌说:“是你们之前见过。”   燕葛有些困惑:“我不记得我有去过江南?”   “他曾经来过江北。”柳炎歌回想起曾经看过的剧情,毫不在意地开始剧透:“你还记得你之前十几岁的时候,救过一个差点被人杀了的世家公子哥儿吗?”   燕葛仔细想了想,诚恳地说:“不记得了。”   柳炎歌:“嗯?”   这不对啊,原文作者写得很清楚,燕葛和周建安十几岁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情窦初开,彼此有意,所以后来在这种风云突起的背景下谈恋爱,才显得没那么违和?   “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刚被官兵杀了,我带着人侥幸逃出生天,在外游荡,没有什么志向,也没什么目标。只是随心而动,当时很是救过不少人呢。”   也正是因为那时候积累的名声,后来燕葛起事的时候,才会有大批人只听说了她的名号,就前来投靠。   柳炎歌:“……”   她要怎么说?   难道直接说你会爱上周建安,然后拱手将天下让人?   她还没那么笨。   于此时的燕葛来说,这是绝对的侮辱。   “总而言之……小心周建安。”   燕葛皱眉说:“我当然会的。”   尽管她不明白为何这个神秘的幽魂会格外注意周建安,但本来他也是个老对手了,燕葛不会掉以轻心的。   不过……   柳炎歌言有未尽之意,还是多加小心为好。燕葛想。   然后柳炎歌没再多说话。   燕葛批了一天文件,坏消息层出不穷。   军队里简直是什么都缺。   她要将有限的资源分拨调给全军,简直是在拿着三个锅盖对付十个锅,说是捉襟见肘都嫌不够。   更别说还有江北传来的坏消息。   “黑风寨反了。”   她面无表情地扔掉文件,在脑海中对柳炎歌说。   柳炎歌有些迷惑:“啊,黑风寨?”   她不知道黑风寨。燕葛琢磨着这个消息,说道:“是绿林十八寨之一,我之前处决了寨主的二儿子。”   柳炎歌:“呃……杀了寨主的二儿子的话,反叛也是可以预见的吧。为什么要杀他的二儿子?”   “之前拿下久安城的时候,他二儿子不遵守军纪,强抢了三个妇女做小妾,我就砍了。”   柳炎歌立刻说:“杀得好。”   燕葛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幽魂虽然神秘,摸不清底细,但就冲这句杀得好,就可以看出来是个很不错的幽魂。   不是什么恶鬼。   “黑风寨反叛之后,开始在后方袭击我军,之前断掉的补给就有他们在当中捣乱。”   柳炎歌跟着燕葛看了一天文件,已经开始真情实感地代入她的角色,开始为她当前面临的问题感到烦恼了。   在真正见到燕葛和她那堆文件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大势力的领袖能那么穷。   穷也就算了,手下还不听话。   手下不听话,对手还不肯乖乖去死。   仅仅是陪着燕葛批了一天文件,柳炎歌就彻底地收回了对燕葛的轻视。   尽管她最后确实是被对手用爱情的名义打败,而将天下拱手让人,但她到底也是天之骄子,此世的霸主之一。   燕葛绝对是个出色的领袖。   也会是个好皇帝。   “这种时候,还做这种事来添乱,太过分了。”柳炎歌说:“那要怎么办呢?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柳炎歌沮丧的发现,燕葛所面临的麻烦,绝对不仅仅只有周建安一个人而已。   她并没有掩藏自己的情绪,话语中的低落显而易见。   燕葛顿了一顿,反过来开始安慰柳炎歌:“倒也不用太担心,黑风寨反叛的事情总得来说不出所料,虽然麻烦,但也很好解决。”   她之所以选择这件事开口,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试探柳炎歌的态度和能力罢了。   结果还是不错的。   她确实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这就够了。   至于能力问题,和态度相比,其实并不重要。   燕葛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全能的神仙来帮自己去取得胜利。   有当然更好,但如果必须有神仙的帮助才能取胜,那就说明她根本不配登上那个皇位。   燕葛垂下眼睛,取了毛笔开始批示。   “黑风寨的老弱妇孺都在葛衣军的地盘,就算是寨主想反,敢和他一起反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罢了,这件事很容易解决。”   她话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这样子的小事一样。   完全不像是在说有人造反后院起火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   柳炎歌:“……”   不愧是女主。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燕葛套路了。   幸好她当初直接选择坦诚以告,直说她是个废物,没别的本事。   不然这下就彻底没了。   她确实详细背了书中的剧情点才来的,但是,黑风寨这种事书中真的没写。书中没写的事情太多了。   假扮神仙是很容易被戳穿的。   “好了。”燕葛放下笔,将文件扔到一边已处理区域,一会儿幕僚就会取走文件,送到该送去的地方。   她笑眯眯地说:“你想要和我一起去看望伤兵吗?”   她心情很好,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发现这个神秘的幽魂,确实是真心想要帮助她的。   尽管还摸不清她的能力,但只要确定她没有害人的念头,那她的建议就可以听从。   柳炎歌说:“好。”   反正她目前也不能离开燕葛。   她当前确实是个废物来着。   但很快,柳炎歌就开始后悔了。   “那是蛆吗?”她怔楞着发问:“就……那个人的伤口上,是长蛆了吗?”   柳炎歌来做任务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要面临的种种情况了,她也不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自认为对血腥画面是可以适应的。   但——   “他还活着!”   燕葛冷静地回答说:“如果得到了正确的处理,本来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大夫和药材太少了,没有办法。”   她一边和柳炎歌解释情况,一边安抚性地握住了那伤员的手腕,眼泪适时落下。   “军中的药材已经短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第3章 女帝   宴会开始前的三天时间中,燕葛在柳炎歌面前彻底地展现了一个皇帝应当有的素质。   调拨资源,安抚臣属,聚拢人心,没有比燕葛做得更出色的人了。   这也更加让柳炎歌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让燕葛杀掉周建安。   杀掉周建安,燕葛才能做皇帝。   这确实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当一个小说中同时存在男主和女主的时候,女主一定会矮男主一头。   如果周建安活着,无论是从他的身份出发,还是从原有的剧情轨迹来讲,燕葛最后都是当不成皇帝的。   燕葛没有当成皇帝,绝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失败,更是全天下百姓的不幸。   她应该当皇帝。   柳炎歌如此坚信着。   所以,周建安必须死。   但她除了之前的劝说之外,没有再贸然提这件事,柳炎歌一边跟在燕葛旁边,一边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很快,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燕葛换了身正式的服装,在宽松的袍袖中藏好毒药和软甲,照旧带着七姑出门去。   之所以宴会选择在钧亲王的府邸,不仅仅是因为钧亲王身份高贵而中立,更因为他家的府邸距离两方军营的位置都适中。   闫三娘早早就已经派人接管了那座宅子,和南军派来的刘将军一起检查过,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安全问题。   但,作为传承悠久的皇族,钧亲王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宴会开始之前,柳炎歌开口说:“这次宴会上钧亲王会安排刺杀,周建安会救你。”   燕葛迈向乌云踏雪的脚步顿了一顿。   “将军?”跟随在燕葛身边,叫做奉天的幕僚也跟着停下来,困惑地开口。   “不,没什么,走吧。”燕葛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在脑海中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炎歌早就思考过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撒谎是不考虑的。   但也不能直接说真相。   更何况她也不确定燕葛能否正确地理解世界意志、作者安排、剧情逻辑、真实世界虚拟世界这种东西。   “我就是知道。”   燕葛轻易地接受了柳炎歌的说辞。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燕葛骑着乌云踏雪在风雪中行进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要怎么做吗?”   燕葛并不想引起柳炎歌的疑虑。她解释说:“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三娘确实已经详细地检查过宅子的各处布置,并且布好了人手。”   “行刺是很难成功的,钧亲王那么自大吗?”   柳炎歌说:“宅子有密道,是苏州的技术,不是那边的本地工匠是看不出来的。”   “苏州的技术……”   燕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柳炎歌肯定地说:“对。”   她没有说谎,苏州的工匠确实是很出色的,但是原文只写了密道,没有说密道一定是苏州工匠造的,她是在陪燕葛批文件的时候看到的消息。   那座宅子一开始是属于一个苏州来的高官,后来被钧亲王谋夺的。   她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苏州在南方,南军中很多苏州人。如果说三娘带着北方来的葛衣军没有发现密道是正常的话,那同样也进行了检查的南军……   “我知道了。”燕葛嘴唇微微一抿,做出一个微笑来,但笑意却并未入眼。   乌云踏雪的脚程很快,燕葛转眼带着大批骑兵到了钧亲王府上,昂首挺胸往主厅过去。   周建安和钧亲王已经在那里等她。   “周将军到得好早。”燕葛脸上挂着微笑,开口说。   钧亲王是个满身贵气的中年男人,尽管此时家产和小命都被两位客人捏在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他脸上仍然挂着镇定的微笑,做出了不卑不亢的姿态来。   周建安站在钧亲王身边,仍然是宽袍大袖的儒生装扮,换了一柄华丽的佩剑,比钧亲王要年轻,也比他要英俊。   燕葛看也没看钧亲王一眼,只是专注地盯着周建安的脸。   好像确实是见过的……   她说的没错,燕葛想。   周建安被燕葛的目光注视着,眼神微微垂下,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有一个好皮相,向来合纵连横将各大世家结成一体,这张脸也是有很大功劳的。他深深知道这一点。   “燕将军率先给出了诚意,在下是断然不能怠慢的。”他伸手示意:“美酒好菜已经备好,燕将军可愿入座?”   燕葛粲然一笑:“当然。”   此地真正的主人钧亲王,跟在神态自然的周建安和燕葛身边,如同一个陪同的小厮。   他也很安分,和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需要他开口暖场的时候适时开口,不需要他说话的时候就保持安静。   很快,两人入座。   钧亲王坐了主位,燕葛坐在他的左手,周建安坐在他的右手。   但燕葛在北面,周建安在南面。   座位是之前两方的礼官专门商议过的,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除了她二人之外,席上还有一些说客作陪。   燕葛除了幕僚吕奉天之外,还带了一些军中的将领,周建安也同样如此。   宴席上的美酒是钧亲王的珍藏,饭菜也是京城中逃出来的御厨们做的饭,专人试过毒,色香味俱全,很是能勾起人的食欲。   但在座的诸位除了名为主人实则是个木偶的钧亲王之外,没有人真的有兴趣吃饭。   钧亲王喝了口酒润嗓子,夹了口鹿肉,静静看着这场注定在历史上留名的会谈。   燕葛率先开口。   “周将军,燕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建安坐在燕葛对面,双手摁着膝盖,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燕葛:“请讲。”   “此时天寒地冻,大正皇帝闭城不出,坐等我们双方杀得天翻地覆,好收渔翁之利。”   周建安点头:“确然如此。”   “京城兵马三万余,国库中不缺钱粮,虽然被困城中,早晚是死路一条,但如果葛衣军与南军打起来,做个渔翁,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燕某与周将军其实并无仇怨,反倒是燕某的母亲死于官兵之手。”   周建安苦笑。   “实不相瞒,在下两位兄长,一个幼弟,都死在起事途中。而在下的父亲,当年正是因为进言劝谏昏君不要大兴土木,而被当庭杖责而死。”   “燕某只想打进京城,取老皇帝性命。”   周建安眼神微凝:“在下同样有此意。”   两人目光交错,道:“为今之计,唯有和谈。”   老皇帝的亲侄子,钧亲王,木然地坐在主位上喝酒吃菜,握住酒杯的手指缓缓捏紧了。   燕葛和周建安既然定下了和谈的大方向,接下来的小细节自然有两人带来的幕僚和军师出面去谈。   和谈的细节足足交涉了两个时辰。   和谈结束的时候,燕葛这边,药材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而南军也得到了喘息的时机。   南军暂停狙击葛衣军的补给线。   葛衣军也暂停游击式的战术猎杀。   很公平。   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燕葛遥遥向周建安举起杯子:“那就说好了,先入京者为帝。”   周建安微微一笑,饮下口中的美酒:“金杯共誓,不得违背。”   燕葛饮下口中的美酒,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不由舒缓了片刻。   一直呆在主位上扮木偶人的钧亲王适时地在这个时刻鼓掌道:“恭喜两位将军。”   “这种大喜时刻,当有歌舞庆贺。”   燕葛微微一笑:“不必。”   钧亲王愣住了,他端起酒杯的手微微抖了抖。   “燕某山野之辈,欣赏不来阳春白雪。”她看向周建安,“军中事务繁忙,燕某先行告辞。”   周建安笑着邀请说:“亲王府上的歌姬是有名的,燕将军刚与在下立下盟约,天下太平,何必如此着急回去?”   燕葛思索片刻:“周将军说得有理。”   但她也实在是没有被刺杀的兴趣。   尽管早做了心理准备,听柳炎歌所说,她也不会就这么死掉。   但实在是没必要。   “燕某回军中要处理的正是盟约的事,和谈的事情还是要早点儿告诉在外的游击将比较好。”燕葛意味深长地说。   周建安立刻就住口了。   他明白燕葛的意思。   要是阻拦燕葛,游击将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又要杀掉几个人了。   “再见。”   燕葛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柳炎歌:“……”   “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燕葛微笑说:“我相信你。”   柳炎歌不由有些惊诧。   她的话没有任何凭据,只是空口白牙,就算是说给她自己听,她也是没办法相信的。燕葛居然信?   她本来的想法是就凭借着这次机会,来赢取燕葛的信任。   但……   柳炎歌不由有些感动。   “谢谢你……”   燕葛任由七姑给她披上大衣,跳上乌云踏雪,挑起半边眉毛,带着笑意说:“你刚救了我的命,为什么要谢我?”   “就算是被刺杀,你也不会死的。”柳炎歌小声说。   她觉得有点不妙,她好像就被燕葛攻略了。   “那你也是救了我一条命。”燕葛洒脱地说:“就如同你所说,就算我不死,也要欠周建安一条命。欠你总比欠周建安好多了,对吧?”   柳炎歌现在已经不是觉得有一点点不妙,而是大大地不妙了。   “走吧,我们回营。”燕葛轻松地说。   风雪又起来了,燕葛骑着马,迎着风雪往前走。   白皑皑的雪花落到她的黑发上,擦着通红的耳朵落下,她并不觉得冷,因为她的血是热的。   但想到附在身上的那个幽魂。   燕葛好奇地问:“雪这么大,你会觉得冷吗?”   完了,柳炎歌想。   女主不愧是女主。   她被燕葛反过来攻略了。   “我不冷……但是谢谢。”   燕葛笑了笑,挥起马鞭,对跟在身后的骑兵说:“加快速度,在雪下大之前,回营去。”   “比起大雪,还是营帐中的炉火暖融融的,让人感觉好一些,你说是吗?”   “是的。”柳炎歌说。“是这样。” 第4章 女帝   燕葛离开之后,晚了一步的周建安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困在了钧亲王府上。   他放松地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   长达两个时辰的久坐,可并不轻松。   周建安活动了一下脖子,右手握住身侧那柄镶嵌着宝石的礼仪佩剑的剑柄,懒洋洋地开口说:“亲王阁下。”   钧亲王拱手:“周将军。”   周建安笑笑:“不是说安排了歌舞吗?”   他捡起一个新鲜的果子送到口中,对钧亲王点头示意:“亲王府上的歌姬是有名的,燕将军毕竟是女人,欣赏不了也正常。但在下却是不能不看的。”   周围留下的人都是周建安的麾下,当中是没有女人的,闻言不由都是一阵哄笑。周建安也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事情峰回路转,钧亲王不由愣了一愣。   这可是实在让人没想到的。   这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思考片刻,笑了:“一定不会让周将军失望的。”   周建安斜倚在位置上,潇洒地支着腿,将手轻轻搁在膝上。   他此时可以说是放松无比。   钧亲王拍拍手,手下的亲信领进来一队衣着轻薄的美人来,为首的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袭薄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多情的眼眸。   随同周建安一起前来的刘将军不由瞪大了眼珠。   奏乐声响起。   靡靡丝竹音之中,周建安打着拍子轻声吟唱着不成调的小曲。   “美人啊美人,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为首的歌姬听到他这话,在弹奏的间隙中眨着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向这边看来,周建安脸上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抬手勾了勾。   那歌姬就抱着琵琶,旋身而来。   周建安抬起手拉住歌姬的的裙摆,笑着说:“怎么不唱歌?”   歌姬微微屈膝,眼中带笑,向他伸出纤细雪白的手指来。   周建安却一翻身躲了过去。   “朱先生。”他懒洋洋地说。   朱骏声不知何时已经从旁边的位置上挪到了他身边。他毫不客气地扭住歌姬的手腕,翻转过来,赫然是两根雪亮的银针。   周建安笑道:“找刺客好歹也下点功夫好吗?一曲简简单单的江南小调都能弹错两个音,估计也就燕将军才会听不出来吧。”   刺客眼见事情败露,却丝毫不慌,反手与朱骏声拆解了几招,手中的银针向周建安激射而去。   周建安眼看着要躲闪不及,却也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会儿功夫沉迷于美色的诸位将领也早都反应过来,眼看顶头上司要遭灾,都是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别的了,纷纷过来助拳。   刺客的身手固然高超,但周建安风风雨雨走到今天,手下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怕葛衣军当然是怕的,可除了葛衣军之外,周建安还真的未曾将这天下别的什么人放到眼里。   不一会儿刺客就已经授首伏诛。   刘将军作为除了朱骏声之外最大的功臣,迫不及待地扯下了对方的面纱,然后大怒:“竟然是个男的!”   周建安看了他一眼,笑着调侃说:“怎么?刘将军难道以为钧亲王真的会拿歌姬做刺客?”   别说是久经战阵,亲自手刃了他麾下战将韩策的燕葛了,一个身材纤瘦的歌姬,恐怕就连他周建安都杀不了。   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个微笑,摆摆手让还想说什么的刘将军闭嘴,然后说:“亲王阁下,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钧亲王事情败露,被周建安的人团团围住,自知无路可逃,此时却并不慌张。   他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淡定地说:“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两位霸主,杀一个就青史留名,杀两个天下安宁。”   “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不动手。”   周建安微微一笑:“你说的也确实很有道理。”   “可惜了。”他摇头说:“你一个清贵书生,什么经验都没有,上来就玩这么大,我想帮你都不行啊。”   周建安坐在下位,看着上位的钧亲王,姿态却像是在俯视。   “有什么遗言吗?”   钧亲王想了想,说:“江南的梅子酿果然是一绝,很好喝。”   周建安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杀了吧。”   鲜血流了满地,周建安喝了梅子酿,有些醉,他捡起筷子敲着碗沿,敲了一曲凤求凰出来。   刘将军什么也不懂,只是瞪着眼睛四处警戒,生怕刚死掉的钧亲王再活下来。   朱骏声倒听得懂他在敲什么,听着听着不由眉头紧皱。   “朱先生。”周建安一曲结束,才开口带着醉意笑问:“我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   朱骏声:“……”   “好看。”他木然说。   “那你说,燕将军今天一直看着我,到底是看我好看,还是想杀我?”   朱骏声眉头微跳。   “殿下……我可不觉得燕葛此人是那种嫁夫随夫的凡俗女人。”   周建安笑了:“不不不,其实她是很温柔的。”   朱骏声:“……”   你还记得南军被她杀了多少吗?你还记得军中最让你头疼的韩策,是怎么死的吗?   韩策此人恃才傲物,日常对周建安也并不给好脸,但他领兵如神,南军屡次大胜离不了他,朱骏声甚至已经开始想打下京城之后要如何处理这个不听话的神将了。   然后这位战无不胜又性格高傲,就连自己人也看不过眼的天才将领,就在战阵中被燕葛亲自斩杀了。   毫不客气地说,那一次不仅仅是韩策旧部被燕葛吓破了胆。   就连朱骏声本人,从来不上战场的,对燕葛此人都有了心理阴影。   周建安看了一眼钧亲王的尸体,烦躁地叹了口气,扔开筷子说:“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朱骏声怀疑周建安可能是疯了。   他这个主上,他跟了十八年,周家还没起事的时候,他就跟着他了,但他还从来没有搞懂过他在想什么,这位公子哥儿从小就让人看不明白。   “寄希望于刺客刺杀燕葛,恐怕是很难成功的。就算是成功,葛衣军临死反扑,也是要拉几个人一起去死的。”   “不成功更好。”周建安说。   朱骏声:“……”   他收拾好心情,强行将话题扭转到正事上,说:“钧亲王死了,要抄家吗?”   “当然。”周建安说:“就算是世家门阀,养军队也是很费钱的,蚊子腿儿也是肉,不要放过。”   钧亲王毕竟是皇家贵族,就算此处府邸并不在京城中,也很有些好东西。   不过抄家到一半,朱骏声才发现:“殿下……府上的歌姬和粮食,药材都被闫三娘带走了。”   “看来葛衣军确实很缺粮。”周建安说。   “江南比江北富庶,葛衣军又向来军法严明,不许兵卒劫掠,都是拿粮晌养着,缺钱缺粮都是正常的。”   朱骏声有些遗憾:“如果知道葛衣军此时的粮草储备……”   “可事情就是你不知道。”周建安平静地说:“情报系统实在是太松懈了,该整顿整顿了,你说是吗?”   朱骏声低下头,知道随着这句话出去,又是一场人头滚滚要落地:“诺。”   刘将军见周建安话说完了,才小心翼翼地拉过朱骏声小声开口问:“那些歌姬就一个都没剩?”   朱骏声知道他在想什么,用微笑掩盖住鄙薄,说:“是的,一个都没剩。”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刘将军只拍大腿:“你说她们也是女的,要歌姬干嘛啊?这都不给我留一个。”   闫三娘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而是坐到了驴车上。   一队骑兵押送着药材和府中被藏起来的歌姬,冒着风雪往回走。   和周建安等人所想的不同的是,于葛衣军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粮食。   所有人都知道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食,缺什么也不能缺了粮食,她们做好了充足的粮食储备,补给线也在密切关注中修整好了。   真正的问题是药材。   燕葛确实心软,她不会像此时通常流行的做法一样,士兵受伤了就放弃掉,让他们等死。因此葛衣军的伤员格外多,也因此格外地缺少药材。   闫三娘从钧亲王府上带走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还有大量军中急缺的三七,心情非常不错。   她笑着对驴车中那些歌姬们说:“听说你们很会唱歌?”   养在钧亲王府上的歌姬们,都是为了养来待客的,年龄幼小,长得漂亮,能歌善舞,但除此之外,人均体重不过百,身材瘦弱,胆小地可怜。   她们骤然被传闻中杀人如麻的葛衣军从府上掳走,满脸都是恐慌。   这些美丽的小姑娘们睁大了眼睛看着三娘,一个个就和懵懂的小兽一样,眼神中充满了天真和幼稚。   三娘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你们怕我?”   有个胆子大的小姑娘摇摇头。   “你也是女人,我不怕你。”   她们只怕被那些当兵的男人们掳走。   歌姬遇到了当兵多年的男人,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娘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带着笑意感叹说:“如果我的女儿活下来,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小姑娘们默默对视一眼,又有人恭维地好了一声:“女将军。”   “嗯?”三娘看过去。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啊?我们除了唱歌儿,什么也不会,但我们会学的,我们学的很快,不要拿我们去充军好不好?”   她口中的充军,绝对不是被拉壮丁去当士兵的那种充军。   “识字吗?”三娘问。   小姑娘们看了看,纷纷点头:“会的会的。”   钧亲王是个好风雅的文人墨客,三娘也料到这件事,便说:“葛衣军的十二部人,七部都是女子。你们要是愿意上战场杀敌,等养些肉去杀敌,会识字的话,砍几个人头升官很快。要是不想上战场,就去做账房。升官虽然慢点儿,但胜在稳妥。粮晌一个月比战兵少点儿就是了。”   “粮晌?”小姑娘们听到这个词,都很关心。   府上的歌姬也是有例钱的,但并不高。因为她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想跑都跑不掉。但花销又大,就只得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主子和贵客。   掌事的就凭借这个来掌控她们。   三娘随口说:“战兵一个月五钱银子一百五十斤米,后勤做饭洗衣服的一个月是两钱银子一百斤米,识字的账房是四钱银子一百斤米。偶尔打了胜仗,犒赏全军时有盐有糖有肉。平日里生病了军中是免费治的。”   小姑娘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好多!”   她们一个月例银是一两,但是当歌女当然和当兵的不一样。她们可没想过从亲王府上被掳走了,不仅没有沦落到悲惨的境地,竟然还能过上干活儿拿粮晌的日子。而且还有米。而且生病了军中给治,不是裹了草席扔出去。   三娘微微一笑:“怎么样,要来葛衣军吗?我是三部的正将,很受头儿宠信的,就来我这里怎么样?要洗衣服做饭还是要算账,或者上战场,都可以商量。要是懂医术更好,军中一直缺医生。”   这些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小姑娘们立刻就叛变了。   “她她她。”她们推出一个人:“她认得些草药,平日里我们生病了,都是靠她给我们开药。”   被推出来的小姑娘满脸害羞:“我只是捡了几本医书看,其实没有学过的。只不过大家平日里不敢请医生,才让我看看。”   三娘笑眯眯地说:“想看医书还不简单,军中有的是书,只要想学,就有得学。”   “真的吗?”小姑娘们现在对三娘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崇拜了,纷纷开口说:“我可以算账。”   “我可以做饭。”   “我可以洗衣服。”   她们虽然是被养起来的花瓶,可是被卖了之前也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没有一个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   三娘满意地说:“都行都行。”   她伸手捏了捏小姑娘们瘦弱的胳膊:“不过还是要先养胖了才好啊,回去记得让伙房多给你们打点儿饭吃,饭吃少了走不动路可不行。”   “嗯嗯!” 第5章 女帝   这个难熬的冬天格外地漫长。   那场鸿门宴过后,柳炎歌没再和燕葛提起过周建安。   她不怎么多说话,平日里跟着燕葛看的多说的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燕葛和她说话反而多起来。   “阿柳,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不仅如此,燕葛还给柳炎歌专门起了个格外亲密的昵称。   柳炎歌没搞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但她乖觉地看着燕葛手中的文件,和燕葛呆得久了,柳炎歌很快就熟悉了批文件,也懂得怎么从一堆文言文里飞快地攫取到她所需要的信息。   “这是……?”   柳炎歌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什么玩意儿?!”   那居然是周建安送来的文书!他说最近得到了一个宝贝,因为事关重大,不敢擅自留下,邀请燕葛前去鉴赏。   “别去。”柳炎歌艰难地说。   她现在怎么看周建安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尽管原著作者并没有详细写过他是不是有意勾引,那些数次发生的刺杀和舍身相救,他究竟有没有刻意插手安排。可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发生了,然后原本是皇帝候选人的燕葛一转眼成了没有实权的皇后,而他兵不血刃瓦解了葛衣军,除了一个强敌。   柳炎歌很难对周建安有什么好感。   这个人越无辜,越可怕。   但这种事情对此时的燕葛又说不出口。   对一个天下霸主讲她未来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天下,完全是个侮辱。   尽管这在作者的安排下,确实在不久后发生了。   “哦?为什么?”燕葛好奇地问。“你知道那个宝贝是什么东西吗?”   柳炎歌还真知道。   柳炎歌沉思片刻,没有丝毫隐瞒地说:“是传国玉玺。”   燕葛的笑容消失了,她低头沉思片刻,说:“真是传国玉玺?”   “真的是。”   “周建安难道真的要把传国玉玺给我?!”燕葛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非常诧异了。   传国玉玺这种东西,可不是寻常的宝物。   传国玉玺是前朝的前朝的东西,失踪已久,但久负盛名,可以说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宝物。   燕葛皱眉说:“我本以为和谈只是权宜之计,难道周建安竟然真是有意和谈?”   柳炎歌沉默了。   这个话题有些危险。   她谨慎地开口说:“传国玉玺并不代表什么,和传国玉玺比起来,取得你的信任显然更可贵。”   燕葛思索片刻,点头说:“确然如此。”   作为葛衣军的将领,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传国玉玺固然可贵,但就算有了传国玉玺,没有足够的实力,也不过是引来杀身之祸。   而作为葛衣军的大头领,就算是没有传国玉玺,她燕葛也可以当当之无愧的天下共主。   “但还是要去看看。”片刻后,燕葛说。   柳炎歌心揪成一团。   她问:“真的不能不去吗?”   “还是要去看看。”燕葛说。   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去看看周建安到底是可怕在哪里,竟然让阿柳视作大敌。   这些天来,燕葛很快就摸透了柳炎歌的底子,然后渐渐就陷入了迷茫。   这个神秘的幽魂,是很厉害的,尽管对政事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熟练得很快,除此之外,她每每给出的建议,也不是常人能懂的。   她随口说要烧热水清洁杀菌,纱布也要烫过消毒。这么做之后,伤员们伤口腐烂生蛆的情况果然改善很多。   她又说可以蒸馏酒精,既能做高纯度美酒换钱,也可以用来伤口消毒,事实果然如此。   她又说要做肥皂洗手,会干净很多,也可减少染病的概率,确实也是这样。   燕葛越来越觉得阿柳是神仙。   她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已经对她心悦诚服。   阿柳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当回事,拿出来和她表功,只是她们聊天的时候,阿柳见过伤员的惨状,实在不忍心就会说起,但正是因为阿柳没觉得她有多么了不起,才显得她更了不起。   燕葛愈发信任柳炎歌。   当然,阿柳在政事上依然是有些天真的,但这也没什么,就算是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反正燕葛处理这些东西是很熟手的,这就够了。   但也正因为对柳炎歌的滤镜越来越深,燕葛也对她如临大敌的周建安越发好奇。   “周建安确实有几分才能,但纵观南军方方面面,其实也不过就是寻常反军的样子。与我葛衣军是不能比的。得了几分运气,被江南士族推举出来坐了头领的位置罢了。”   “阿柳何必那么怕他?”   燕葛说要去,柳炎歌也不能强硬地去拦她,只好闷声说:“好吧,但我得和你一起去。”   燕葛笑了:“难道就因为我去见周建安,你就要离开我?”   “不是的。”柳炎歌说:“只是我实在是很不想去,所以要强调一下。”   燕葛微微一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她拿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心里非常不高兴。   无论阿柳是因为什么事才对周建安有如此大的不满,她都不会让阿柳离开的。   “你说要帮我取得帝位,可不要忘了。”   “怎么会忘!我一定要让你成为皇帝才行!”柳炎歌坚定地说。“不仅要成为皇帝,还要成为好皇帝,千古留名,百世流芳。让你的统治蔓延到千年之后。”   这是她刚看到故事梗概就已经决定的事情。   “那就好。”燕葛心情好了一点,“宴会时间在七天后,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   “对了。”柳炎歌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她本来准备忽略的,因为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多嘴还容易引起燕葛的不满。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似乎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上去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刷上去的,但是她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可以从方方面面看出来。   那——这件事就也不用那么避讳了。   “或许你需要排查一下军中的探子。”   燕葛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你是说,有暗探?”   军中有敌对方的暗探是很正常的事情,绝对的保密是不存在的,但既然阿柳专门提起,事情肯定不一般。   “唔,差不多吧。”   如果说柳炎歌直接告诉她,她有一个将领为了撮合她和周建安,竟然泄露了她的行踪的话,她肯定会觉得她在说胡话。   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脑子正常的人干得出来的。   更不要说还是燕葛精心教养的葛衣军之中了。   但确实是这样的。   并且在原作背景中,这种地震级别的事情竟然没有人觉得不对,也没有人追究,后来两方和谈,燕葛成了皇后之后,对方功劳重大,更是没有人说话了。   在作者笔下,这个人是完全的正面角色。   成全了男女主绝美爱情的重要功臣。   燕葛眼神微闪,肃颜说:“我明白了,我和阿柳之间,就不说谢谢了,我一定会背负着阿柳的期许,登上帝位的。”   柳炎歌这么一提,引起的波澜超乎了她的想象。   燕葛听到她的建议,毫不犹豫,即刻就招来一个她经常在文件上看到名字,却还没有见过的女官。   “姚星刑官,有件事交给你。”   这位叫做姚星的刑官是专门掌管军纪的,历来手里染的都是自己人的血。她在燕葛身前站着,身材瘦瘦小小,跟小鸡仔儿似的,柳炎歌不是很明白她怎么会当上刑官。   这个小鸡仔儿似的刑官接了燕葛整顿军纪的命令之后,马不停蹄带着人开始严格排查。   趁着暂时休战的时机,葛衣军内部被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让柳炎歌目瞪口呆的是,距离周建安邀请燕葛欣赏传国玉玺的宴会还没开始,人就被姚星给翻出来了。   她附在燕葛身后,看着五花大绑跪在燕葛面前的壮汉,简直是被震惊到失了智。   她知道燕葛厉害,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厉害。   她知道没有恋爱脑的燕葛适合做皇帝,但没想到她有这么适合做皇帝。   姚星这个人在原著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几天看来,她和燕葛也并不熟悉,但是姚星居然这么厉害,而燕葛居然在和她不熟的情况下,能够精准地安排她去做一件适合她的事。   柳炎歌迷迷糊糊的,不太知道她现在究竟是该先夸燕葛,还是先夸姚星。   最后决定一起夸。   “你们真厉害。”   燕葛倚靠在椅背上,笑了:“是这个人?”   “是。”柳炎歌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是谁。”   这个问题刚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又犯蠢了。   赶紧略过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这么相信我。”   柳炎歌实在没想明白,她怎么突然就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了那么高,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孤魂野鬼,就算有点特殊的本事,燕葛好歹是个江北霸主,也该有点戒心的吧。   柳炎歌想着想着就不太开心了。   燕葛可能有点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相信别人,才会被周建安的鬼话蒙骗,落到那副境地。   柳炎歌越是喜欢燕葛,就越不喜欢周建安。   她闭嘴不说话了,燕葛不知道她又怎么回事,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不相信你要相信谁?”   燕葛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很有自信的,这都快一个月过去,冬天眼看都过了一半儿了,她如果再摸不清该不该信任阿柳,也未免太废物了一些。   燕葛忙着和柳炎歌脑内对话,自然是一时管不了被五花大绑捆住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被晾在一边,腿不由越来越软,冷汗也越流越多。   姚星沉默寡言地立在一旁,也摸不准燕葛准备如何做。   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一般,葛衣军共有十二部,这个男人就是六部的正将。   十二个正将,将来开国都是铁打的从龙之功。   姚星也没想明白他为何要通敌。   但通敌已成事实,她是个刑官,要做的只是把人抓起来上刑讯问,接下来交给燕葛本人来处置。是杀是放,是公开斩首还是秘密处决,都不是她能说话的。   柳炎歌后来没说话,燕葛才将视线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宏国,我实在没想过通敌的会是你。”她保持着镇定,其实心情已经很糟糕。“你是从我起事时就跟着我的,一路从三十多人的麻子寨走到十二部的葛衣军,你是立过大功的。”   她平静地陈述着旧情,韩宏国就觉得他还有救,忙申辨说:“头儿,我没有通敌,我真的没有通敌啊,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陷害我!”   燕葛嘴角抿起,冷冷地说:“我也很想相信你。”   姚星站在一旁,姿态麻木又沉默,对韩宏国的抗辩不置一词,只有在听到燕葛的声音时,才给出反应。   燕葛说:“姚星刑官,把证据给他看。”   姚星沉默着从身后卫兵的手上拿过书信,放在手上,一张张翻给韩宏国看。   韩宏国双手被缚,拿一双眼睛惶急地扫过书信,绝望地发现这果然是那封信,糊成一团的正是他当初写错给涂掉的那个好字。   不是假的。   “可是、可是,小的只是觉得他周建安确实是良配,头儿年纪大了,也该许人了……”   “他爹的!”燕葛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咒骂,给她吓了一跳。   “唉?!”燕葛迷惑地问出声。   韩宏国还以为她在问自己,忙道:“小的一片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头儿年纪也大了,还没有嫁人。这世上的英雄也就周建安一个勉强配得上头儿,小的打听过了,他也确实对头儿有意,这才起了做媒的心思。”   燕葛笑出了声。   她听见阿柳在她脑海里指天画地地和韩宏国对骂,尽管韩宏国完全听不见。   “那么喜欢周建安你自己去嫁啊我看你想嫁给周建安才是真的。”   燕葛不由想了想那副画面,实在是没忍住。   “阿柳不气不气,不值得。”阿柳生气了又不能去找个人揍一顿发泄,憋在心里气坏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韩宏国那边还在抓紧时间给自己抗辩。   他可太清楚通敌是个什么罪名了。   “但就算他对头儿一片真情,小的也没敢和他泄露军情,只是说头儿平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姚星不说话,只是拿细瘦的手指捏住了几个字。   “心情烦闷时喜欢轻装简行纵马散心。”   这几个字可不得了。   韩宏国又是慌张又是委屈。   “可头儿您也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总要嫁人的。”   柳炎歌斩钉截铁地说:“嫁你爹!我看你是除了嫁人,脑子里啥也没有了。你放心,你死了我一定让人给你和周建安办冥婚。”   燕葛揉了揉耳朵,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你说的也道理。”   然后她就听到耳边柳炎歌的怒吼:“没有!!!”   燕葛还想要自己的耳朵,就也不逗柳炎歌了。   转而摆出一副冷脸。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还是清楚韩宏国这个人的脑子有多少水平的。   韩宏国说:“大家都这么说。”   他越发委屈了:“头儿年纪大了,不嫁给周建安的话,难道要嫁给老皇帝?我看周建安其实也不错啊,南军这些天来又是送药又是送粮。长得也一表人才,听说到这个年纪也没有娶亲。”   燕葛缓缓站起,踱步向韩宏国的方向走过来。   她带着笑叹息。   “大家都这么想?看来我是不得不考虑下这件事了。”   韩宏国心里一松。   这件事确实是可大可小。   实质上他也确实没有泄露军情。   只是说了些头儿的个人喜好而已,实在也罪不至死。这个该死的刑官给他扣上通敌的名号,想来也只是为了升官。   再也没有比搞死一个正将更快的升官通道了。   韩宏国能理解,不怪她。   但等他自由了,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一定要找个借口杀了她才行。   燕葛走到韩宏国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确实很为我考虑。”   韩宏国狗一样看着她,双眼闪着忠诚的光:“小的实在是为了头儿着想。头儿你把我从人肉铺子买回来……呃!”   他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燕葛抽出姚星腰间佩戴的短刀,干脆利路地抹了他的脖子。   韩宏国没有反应过来,柳炎歌更没有反应过来。   等燕葛好整以暇地退出了三步远,血才从韩宏国断掉的脖子里飚起来,撒了一地。   姚星离得近,躲得也没有燕葛快,一身长袍被溅了一身,一向面无表情地脸都被血腥味熏得不由皱了起来。   但她动了动腿,没有跑。   作为刑官,她其实不怕血。但她很在意弄脏衣服。   今天来见大将军,特意换的新衣服啊……姚星在心中哀叹。   营帐中的士兵和幕僚们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七姑正要让人拖走尸体,就见燕葛摆了摆手,说:“放着,现在去把军中的正副将全部叫来。”   传令兵领命而去。   燕葛仔细看了眼衣服,满意地发现并没有沾血。   “好了,阿柳,人已经死了,就别生气了,气坏了不值得。”   柳炎歌刚才还生气得要死,转眼就被燕葛震撼到失声。   “阿柳?”燕葛刚杀了一个宣称对她忠心耿耿的老臣,此时竟然还能笑眯眯地温声哄人。   “阿柳?说句话嘛!”   “还是说你不喜欢尸体?要不然我让人把尸体挂到外面去?” 第6章 女帝   自从近距离观摩过活人的伤口因为处理不善,药材不够而长蛆的场面过后,已经很少有场面已经能让柳炎歌不适了。   她说:“没有……没被吓到。”   燕葛笑了笑,说:“那就好。那我就让人继续把尸放着了,一会儿有用。”   柳炎歌怔怔地嗯了一声。   燕葛坐在堆满文件的案几前,安安静静地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继续批文件。   无论如何,文件是不能不批的。   从各地飞来的情报,一日不处理就会淹掉一张桌子。   燕葛不仅仅是葛衣军的主人,绿林十八寨替她掌管着整个江北。整个江北都在她的安排下过活,她的笔落一个字下去,就会决定数万人的性命。所以尽管此时确实很想出去纵马狂奔放松下精神,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没有多少放松的资本。   尤其是在这个情报被泄露出去之后。   燕葛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正因为见过战乱中的人生无常,所以才格外地知道生命可贵。   燕葛随手翻开一份文件,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她开口问:“阿柳,你不想要我见周建安,也是担心这件事吗?”   “担心我沉溺情爱,嫁人生子,置众生百姓而不顾?”   燕葛的声音很温和,听不出来有生气的意思,但柳炎歌还是格外小心。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柳炎歌狂吹彩虹屁:“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人,有自己的主意,意志很坚定,不会那么轻易就被蒙蔽了双眼……”   “但是我之后确实那么做了?”燕葛揉了揉眉心,打断了柳炎歌。   柳炎歌默然。   “在你能看到的未来,这确实发生了,是吗?”燕葛又逼问说。   柳炎歌轻声说:“是的。”   燕葛彻底看不下去文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将原本折好的信纸又折回去,然后工工整整地放到那一摞信封的最上层。   然后她霍然起身,冷冷地开口说:“奉天,给周建安写封回信,说我近日整顿军纪,将宴会改期。”   一直以来都在她下手安静地分拣信件的幕僚奉天,沉默地摊开信纸,开始组织语言,用工整的楷书写下官方的语言。   中军主账很大,燕葛在当中来回焦躁地踱步,始终离那具尸体远远的。   “你生气了?”   过了很久,柳炎歌才小声地说。   听到柳炎歌声音的瞬间,燕葛强迫自己放松。   “我没有生气。”她冷冷地说:“既然是我未来的选择,那也只能怪我自己。”   她察觉到语气有些冷硬,强行和缓了语气,又说了一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我现在既然知道了,阿柳以后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真正让燕葛焦躁的地方在于,她想要问更多关于未来的细节,可是她知道阿柳既然不说,自然有她的原因。   不能逼迫阿柳。   燕葛想。   她不知道阿柳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   她来得蹊跷,或许同样也会走得突然。   无论阿柳的来路到底是什么,她在帮自己,这是可以肯定的。   不能逼迫阿柳。   燕葛再次对自己强调。   如果逼迫太甚,她抛下自己一走了之怎么办?   柳炎歌完全不知道燕葛在想什么,她作为一个外挂,确实是很废物的。既不能附身,也不能读心,甚至无法对除了女主之外的人讲话。   如果燕葛生气了以后不和她说话,她也没有有效的办法。   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在瞻前顾后,顾虑颇多。   尽管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   比她一开始计划的还要顺利。   顺利得过了头。   “那你准备怎么做?”柳炎歌问。   燕葛脸上扯出一个微笑:“老皇帝还没死,不宜率先撕毁盟约。就如同盟约所说,先入京者称帝。”   就在两个说话的功夫,得到传令的正副将领们很快也陆陆续续到了营帐之中。   十一位正将,二十四位副将。   二十三位女子,十二位男子。   整整齐齐站在中军帐中,看着帐中仰面躺倒的尸体和地上逐渐凝固的一大滩鲜血,一言不发。   等人齐了之后,燕葛才拍了拍手,柔声说:“人都来齐了?”   传令兵上前交令:“各部当前各自留下两位副将镇守,其余高级将领全都到齐。”   燕葛点了点头,随口说:“很好。”   三十五位将军沉默地注视着燕葛。   她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对最近由刑官主导的军纪整顿和暗探筛查有所听闻,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查到正将头上去。   所有人都有些胆寒。   当然不是因为见不得尸体。   她们每个人都是凭借着军功走到今天的,各种人间炼狱一样的景象,可是说是毫不陌生,不要是说绕着尸体开会,就算是对着尸体吃饭,对她们来说也不值得动一下眼皮。   真正让人害怕的是那具尸体的身份。   陪着大将军从起事走到今天的老人,大将军十来年的亲信,数次战争下挣命到了正将位置的人,竟然背叛了将军,在这个关头……   这让她们怎么能不胆寒?   刑官竟然真的将手伸向了正将,正将竟然也会被刑官杀死,这让这些正将副将怎么能不悚然而惊?   燕葛站起身,在堆满文件的长桌旁俯视着军中诸将,平静地开口说:“这次请诸位前来,实在是因为情态严峻。”   她冷声问:“据说南军有意与我联姻?”   正副将领面面相觑。   这三十多人中,柳炎歌见过的不多,尽管这些天来燕葛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她,但她来的日子还是太短,也就只认得出来二十多张脸,叫得出来十几个名字。   当中最熟悉的,还是刚到这个世界就见过的三娘。   柳炎歌透过燕葛的眼睛,格外注意三娘的表情。   果然不出乎她所料,从三娘眼中闪过的是一阵狂喜。   在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说:“是有这个传闻。”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妇女。   她的脸庞上满是风霜的痕迹,鬓边夹着几缕白发,如果不是之前见过,知道她也是正将之一,柳炎歌会觉得她可能只是个普通厨娘。   但不是的。   她是个杀敌很多的老将了。   这位执掌着二部的女人开口说:“自从盟约签订之后,就有这个传闻。”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事干系重大又涉及大将军的私事,寻常人还真不好开口。可是这位二部的正将,历来都是以公正和客观的态度为人所知的。   她通常不发言,但每次说话,都是发自本心。   很是受到军中各位高级将领的信任。   燕葛定定地看向她,轻声说:“五姨?”   五桂芳沉声说:“这传闻风很大,屡禁不止,如果说当中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她目光转向在场的男将,若有所指地说:“尤其是五个男部。”   燕葛不怒反笑:“我明白了。”   如果她是个男人,是断然不会有这种传闻的。   可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到了这地步,天下近在迟尺,竟然就有人开始打这种主意了。   最可怕的是,竟然还真的有人从心底里觉得她应该找个人做主子,哪怕她历来战场上都冲锋在前,拿命换来那一场场胆战心惊的胜利。   整个葛衣军中,没有人比燕葛杀敌更多。   结果竟然就连军中正将,都真心诚意打心底里觉得她应该在这个关头找个英雄嫁出去。   燕葛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刺痛感。   韩宏国是她当初从人肉铺子里救出来的,她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他确实觉得是为她考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更让她觉得可悲。   燕葛突如其来的发笑,让柳炎歌都觉得有些可怕。   柳炎歌小声地说:“燕葛?”   燕葛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仍然记得要安慰她:“没事,不用担心。”   柳炎歌蜷缩在燕葛的识海角落中默默抱紧了膝盖。   燕葛表现得越是正常,她越觉得害怕。   “阿柳,事情没那么糟糕,别害怕。”   事情当然已经很糟糕,但既然已经发现,就总还有挽回的余地。   柳炎歌紧张地注视着接下来的发展。   燕葛向旁伸出手,冷声说:“拿刀来。”   立刻就有近卫递上一柄雪亮的长刀。   燕葛持刀在手,暴怒出手,将身前用实木制成的厚实长桌一刀斩成两截。   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展现出柳炎歌之前从未见识过的,战场上才会出现的罗刹般凶狠模样。   燕葛看也不看飘飞起来的漫天文书。   “准备攻城。”   “七日之内,拿下京城,斩杀大正皇帝赵鸣琅。”   “一月之内,绞杀南军,拿周建安的脑袋来见我。”   众将领单膝跪下,欣然领命。   “诺!”   闫三娘眼中闪着狂热的光,她昂起头看着长身而立,手持利刃的燕葛,开口说:“三娘愿为先锋,请大将军示下。”   燕葛点头:“韩宏国泄露军机处死,副将吕二妮补位。此次作战,七部为先锋。”   “诸位将领,回去等候命令,随时准备攻城。”   一道道命令从燕葛口中发出。   葛衣军在柳炎歌面前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就像是一直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她着迷地看着燕葛有序地开启一场战争,设下罗网,将整个天下纳入囊中。   柳炎歌对这样的女人,完全没有丝毫抵抗力。   她毫不犹豫地相信,燕葛一定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之前不是说现在不适合交战吗?”   燕葛垂眼看沙盘。   方才中军帐中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尸体被拖了下去,被当成祭品砍断的桌子换了张新的,漫天飘飞的文件也都被收拢整齐,放置到一旁。   柳炎歌注意到,燕葛的刀锋准确地避过了那些文书,没有让文书受损。   但毕竟是纸张,轻飘飘地掉到地上沾了些灰尘,还是免不了的,不影响观看就是。   既然决定交战,文件就换成了沙盘。   柳炎歌挑了个燕葛放松的时候,才开口问她。   燕葛坦然承认:“确实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但我忽略了一件事。”   她在和柳炎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态度异常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怒火。   柳炎歌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她刚才只是在激励士气,还是她能够很好的控制情绪。   不管怎样,她都喜欢。   燕葛说:“我是一个女人。”   “两个男人选择和谈,那肯定是出于各方面的均衡考量。但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选择和谈,那么就让人怀疑他们之间确实有什么。”   “我忽略了这件事。”燕葛说:“所以就算此时开战不是好时机,我也没有拖下去的余地。”   “再拖下去,恐怕军心动摇。”   柳炎歌听明白了。   她喃喃道:“太不公平了。”   那些人明明是燕葛的部下。   燕葛漠然说:“世事如此,阿柳不必烦心。”   “要开战,那就开战便是。”   燕葛唇边勾起一个冷笑:“就算天时地利不在,胜利也是必然属于葛衣军的。”   这是她十年来征战沙场,用人命堆出来的自信。   只要战,战必赢。   燕葛率领的葛衣军,还从未在正面战场上输过。   “只不过……”   每次战争都要死人。   不知道这次又要死掉哪些?   燕葛感到悲伤。   她从来不害怕战争,但她也并不喜欢战争。   燕葛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她黑亮的眼眸。   “阿柳,你之前上过战场吗?”   柳炎歌:“呃,没有。”   “战场比较血腥,到时候不想看,就闭上眼睛,不要看就行。”   柳炎歌:“!”   她还没想过这件事。   在原书作者的安排下,燕葛百战百胜的设定只是一个背景板,原剧情里从来没有写过燕葛在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柳炎歌仔细想了想,拒绝承认她会感到害怕。   “我不会害怕的。”   反而是另一个问题比较要命。   “战场上我是不是不要和你说话比较好?”   平日里燕葛批文件,慰问伤员的时候,她和燕葛说小话也没什么,燕葛是个一心两用的高手。就算是柳炎歌不知道怎么就攫取了她的注意力,她暂时走神一会儿也没什么。   但战场上人命关天。   “我觉得等到了战场上,我还是不要再和你说话比较好。”   燕葛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不用这样。”燕葛说:“杀人我是熟手了,实在没什么意思,无聊得很,到时候你陪我说会儿话还能解解闷。” 第7章 女帝   在那个爱情故事中,仅仅作为背景板设定出场过的,燕葛百战百胜的那一面,柳炎歌彻底见识到了。   她说要打。   就打。   她说要赢。   果然赢了。   七天后,雪化之时,葛衣军敲开了京城的大门,十二万战兵打没了两万人。   十万人马踏着敌人和战友的尸骨长驱直入。   燕葛骑着乌云踏雪,接管了皇宫的时候,还在听柳炎歌尽心尽力地给她讲笑话。   柳炎歌绞尽脑汁搜刮干净记忆,给她讲了一百四十个笑话,燕葛杀了一百四十三个挡在她身前的人。   现在是最后一个。   大正皇帝赵鸣琅。   赵鸣琅三十多岁即位,啥也不会,在位三十二年,大兴土木,搜刮民财,逼反了半壁江山,中原人口从九千万,打到三千万。   燕葛披着火红的披风,高踞在沉静的骏马之上,仰起头俯视着坐在龙椅上,头发花白的干瘪老头儿。   要怎么处理他,是早就被幕僚们讨论过的无数遍的。   有人说留着,展现慈悲。   有人说给他一个体面,让他自杀殉国。   也有人说囚禁,好用来控制各地打着赵氏名号想要兴兵起事的野心家。   燕葛看着老皇帝,端详片刻,说:“召刑官来,准备公审。”   这是柳炎歌的主意,燕葛觉得很好。   “我将要公开审判他的罪孽。”燕葛说。   三娘的手还在颤抖,她浑身都是血和汗,右臂上缠着匆忙裹上的绷带,但伤痛和疲累,都在无穷尽的胜利中消失了。   她兴奋地大声说:“诺。”   她的眼睛在说,燕葛万岁。   燕葛在心中对柳炎歌说:“统治了天下三十二年的老皇帝,也不过如此。”   她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但她忍住了。   那只是一时的情感宣泄,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   阿柳给出的公审的点子,才是真正的绝妙。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审判一个皇帝,但若真有人能够做到这件事,那必然是另一个皇帝。   审判赵鸣琅的人,就是下一任开国君主。   这后面所代表的深远意义,正是燕葛现在所急需的。   “宣告天下,审判完赵鸣琅的罪孽,我就择日登基。”   身后山呼海唤:“恭喜陛下!”   在这震耳欲聋的呼声之中,燕葛穿着火红的披风,骑马踏在被白雪覆盖的宫殿之中,却只听到耳边柳炎歌小声地欢呼:“好耶!”   燕葛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要急。”她对柳炎歌说:“登基之前,还是有一个麻烦要处理的。”   她的目光遥遥看向京西。   南军。   此时的南军,早就已经秣兵历马,准备开战。   周建安抚摸着手中长剑上的宝石,叹了口气,无奈地问:“必须要开战了,是吧?”   朱骏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青石砖。   这是一处临时驻扎的营地,本来不该铺这种专门从苏州运来的青石砖,可是周建安历来是豪门大族的豪奢作风,有几百年积攒的家底撑着,就算是养了二十万军队,他也能分拨足够的预算用来享乐。   朱骏声听到有人想要立功,抓住机会就催促开战:“当今天下两分,葛衣军既然已经攻入京城,待修整过之后,接下来立刻要解决的就是南军,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不如趁其兵力疲惫之时,以养精蓄锐之势迎击,收复旧山河。”   周建安摇摇头:“可是我不久前还与燕将军立下盟约,约定先入京者称帝,此时背后偷袭,实在是小人之辈。”   他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真的严厉斥责。   于是所有人就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此时实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难道放心交给燕葛那个毒妇吗?”   “除了殿下,这世上又有谁人有资格称帝?燕葛不过是个女人,殿下若真是喜欢她,屠了葛衣军,登基为帝之后,还不是想怎么捏怎么捏?”   朱骏声一句话都不说,默默数着地板上的花纹。   然后就听见周建安特意点了他的名字,问:“朱先生,你觉得呢?   朱骏声并不觉得二十万养精蓄锐的南军,能够打得过十万葛衣军的疲兵。   但他也不觉得周建安真的在问他的意见。   他挣扎着开口,说:“殿下务必慎重考虑。”   周建安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   燕葛固然是他所爱,但江山美人,没有人会选美人。   “当前军心可用。”   他环视四周,抽出长剑,剑指京城。   “进攻!”   他心中感到愧疚,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就在葛衣军有所动作之际,南军就已经得知了她们的动向,好歹也是统治着整个江南的南军,他们军中的探子实在也不是吃素的。   甚至可以说,南军的情报系统远胜葛衣军。   毕竟南军最不缺的就是钱。   用钱来打通关节,是获取情报最方便最快捷的手段。   之前葛衣军受传闻影响,军心动摇,就是南军情报系统的手笔。   自然也是在知道葛衣军要攻城之时,南军就做好了跟在葛衣军身后尾随攻击的准备。   周建安这一场犹豫不定,更多的是为了将来在史书上的名声考虑,所做出的政治表演。   京城。   姚星拿着令箭,往中军主帅大将军燕葛处而去。   她手下五百刑官,此时已随十万战兵分散开来。   姚星作为军中资历最久的刑官,跟随着燕葛攻破过十数座城池,京城虽然是天下首都,意义重大,但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大了一点儿罢了。   京城守卫在葛衣军攻破城门之后,飞快地选择了投降。   收下整座京城,从交战开始到交战结束,耗费的时间不超过两天两夜。   这之后的事,姚星就很熟悉了。   她的工作就是保持军纪,军中有趁乱滥杀无辜,奸淫妇女,杀人放火之辈,刑官有权斩杀。不需要禀报该士兵直属长官。   五百刑官,只对姚星一人负责。   而姚星,只听从燕葛一个人的命令。   姚星带着身后的小队士兵往皇宫而去,距离皇宫不远,那些王公大臣们居住的长街上,各家各户都紧闭门扉。   姚星时而听见喊杀声,时而听见痛苦的泣音。   她充耳不闻。   此时此刻这些王公贵族们固然痛苦。   可这天下已经经历了三十二年的痛苦。   作为刑官,姚星没有任何多余的慈悲。   她只信奉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到达皇宫正殿之后,姚星看到一片忙忙碌碌的繁杂场面。   原本雕龙画凤,富丽堂皇的大殿上,此时到处都是人,一个临时的军机处在这宽阔的朝堂上建立起来。   姚星的神明,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大将军燕葛,此时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衣服,呆滞地被从各部送来的情报淹没了。   燕葛刚主导了一场至关重要的破城之战,两天两夜休息了不足八个小时,刚得了闲暇,就又被各种文件给包围了。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对在脑海中长吁短叹想催她休息又怕耽误战事的柳炎歌说:“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尽管心中其实也很想休息,但燕葛早就深谙伪装的艺术。   她脸上挂着笑,脊背挺直,飞快地对各种情报做出反馈。   完全看不出任何疲惫和懈怠。   在姚星看来,燕葛于是更像是一个神明。   她将令箭交给守护在燕葛身边的卫兵,于是得到了上前禀报的允许。   “陛下。”她适时改变了称呼。   燕葛点点头,暂时从情报海洋中脱离出来:“姚星刑官。”   她想起来之前嘱托姚星去做的事:“写好了?”   姚星点头,从怀中呈上一叠厚厚的纸张。   燕葛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这是姚星罗列出来的,大正皇帝赵鸣琅的罪行。   当前燕葛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   这将直接关系到她未来执政的根基。   “这算不上罪名。”燕葛拿笔做上标记:“杀害言官……这当然不好,可是这不应当是重点。”   “无子嗣……这也不应当写上去。”   燕葛删去了十数条罪名,然后仔仔细细看过,又补充了几条。   “赵鸣琅此人崇奉宗教,四处兴建庙宇,这应当是一条罪名。”   她沉思了很久,才修改出一份满意的审判书。   “此人罪孽无数,但我燕氏的律法自然不能与赵氏等同。”燕葛微笑着看向姚星:“姚星刑官是很精通律法条文的,只是这点欠考虑罢了。”   她说:“如果审判赵鸣琅此事功德圆满,我想要将修法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觉得如何?”   姚星双膝跪地,低声说:“愿为陛下效死。”   燕葛哑然失笑:“我干嘛要你死?你好好活着,好好干活儿才是正经的。”   她摆摆手将修改过的审判书还回去,侧耳听了柳炎歌一番话,又说:“对了,记得编一份简略版本的赵鸣琅十宗罪出来,写成歌谣,传唱开来。”   姚星领命而去。   柳炎歌见燕葛终于处理完这件事,在她的脑海中兴奋地催促她:“周建安周建安。”   燕葛无奈地微笑。   她仍然不明白阿柳为何将周建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但不过只是一个周建安而已。   “好吧,既然你想看。”   南军的进攻并不出燕葛的意料。   开战之前,她也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布置。   当然,南军也能猜出葛衣军做好了布置,这波啊,就看是谁能骗得到谁。   无论如何,最后的落点还是战斗。   “南军不是葛衣军的对手。”燕葛自豪地说。“三部,六部,九部,十部,十一部,已经与南军于南门口,西门口交战,进展很顺利。”   “周建安应当在南门口。”燕葛说:“我带你去。”   真到了这个时候,柳炎歌又犹豫起来。   “嗯……其实我也没有很想看啦。”   她并不是真的和周建安有仇。   只是因为她有一定让燕葛登上帝位的理由,所以就格外看他不顺眼。   但仔细想想,原著中他虽然用无辜的姿态从燕葛手中兵不血刃地拿走了天下,但其实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算啦,燕葛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南门离这里这么远,没必要跑过去。”   燕葛确实也很累了。   她坐在桌子前,支着下巴微笑。   “阿柳真善解人意。”   不过她可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有一阵子打仗的时候,我可以连续两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不也过来了?如果阿柳不想去看战争的话,就陪我批文件吧。”   燕葛笑眯眯地,像一个小狐狸:“我最近发现阿柳有很多新奇的见解呢。”   听这话,柳炎歌好心给她省下来的时间,她自己不休息反用来批文件也就罢了,竟然还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柳炎歌发出一声哀鸣:“你是要让我帮你批文件了?!”   燕葛说:“帮帮忙嘛!”   她平日里面对葛衣军的将领和幕僚,声音都是沉稳的,温和的。实在是怒极时,也很少失态,只是语调冷冷的。   这两种状态柳炎歌都见过了。   但此时燕葛拖长了尾音,就像是在撒娇。   这可是柳炎歌从来没见过的。   她愣住了。   “帮帮忙吧!”燕葛又说了一遍:“登基之后处境才是真正的艰难起来了呢。皇帝要管一整个天下,事多不说,一个疏忽还容易被人反了,没有阿柳的帮忙可不行啊。”   这让柳炎歌怎么拒绝?   明知道燕葛在卖可怜,柳炎歌还是说:“好,我帮你。”   她暂时还没搞明白,燕葛究竟给她设下了怎样的圈套。   本来等燕葛登上帝位之后,她就可以离开了的……   燕葛又批了几份文件。   当中绝大部分事情柳炎歌都看不明白,但只要她有疑问,燕葛很乐意给她解答,丝毫不在意她拖慢了自己的速度。   本来政事就是永远都处理不完的。   燕葛只需要负责最关键的那一部分,而剩下的,自然有幕僚和军师接过。   哦,以后,那些幕僚和军师就是燕氏王朝的大臣了。   如此又过去两天时间。   燕葛打开一份捷报。   “与南军交战之中,伤两万,亡一万,胜,生擒周建安。”   燕葛一直悬在胸中的那口气这才缓缓吐出来。   一直以来她在阿柳面前都是一副胜券在握,不将南军放在眼里的表现,但其实那更多是胜负欲作祟。   对于人多势众,广有钱财的南军,她内心深处是很重视的。   “只死了一万人……”燕葛轻声叹了一口气:“看来打得还不错,这个伤亡可以接受。”   她闭目为伤亡的将士们哀悼片刻,然后睁开眼,又是那个眼眸之中有火焰在燃烧的燕葛。   她说:“把周建安带过来吧。”   燕葛还未登基,但已经入主皇宫。   她此时用来处理政事的那套班子,就安置在大殿旁的偏殿中。   燕葛不准备离开这里去牢狱之中见周建安,于是直接让人把他带到这里来。   给阿柳见一眼就行了。   她这么想着,在批文件的间隙中,见了周建安最后一面。   周建安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葛衣军军纪严明,在姚星手中五百刑官的严密监控之下,没有人敢虐待俘虏。   除了刑官,当然。   刑官是有权拷问俘虏和违反军纪的人的。   周建安此时身为阶下囚,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布衣,腰侧的佩剑也早就被收走了。但他仍然能做出一副洒脱的姿态来。   “我实在不明白,就算是我军中派系林立,不能团结一心,但好歹比你们多出十万人,又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实在是不该输得那么快。”   就算是二十万头猪,也不会短短两天时间,就被宰干净。   更何况周建安还注意到,葛衣军中最强大的将领,燕葛本人,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除此之外,葛衣军还要投入一部分兵力去维护京城治安。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和葛衣军和谈,立下盟约,就是因为两方兵力相差无几,先入京者前后对战京城兵马和另一方,必然在破城而入的同时被旁观的另一方打败。   “你看起来很困惑。”燕葛审视着周建安,脸上骤然露出一个微笑:“你说的没错,就算葛衣军能赢,本来也不会赢得这么顺利的。”   “告诉你也无妨。”   她拍拍手,从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居然是深受周建安信任的军师朱骏声。   “朱先生……”周建安哑然失语。   “你策反我一名大将,我策反你一名军师……”燕葛笑着说:“很公平,对吧?”   柳炎歌小声地捧哏:“对,很公平。” 第8章 女帝   周建安不是很能理解。   “朱先生……”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   朱骏声半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做出深重的悔过姿态来。   周建安的身后站着四名葛衣军的士兵,牢牢地盯着他的行动,而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整个处理政务的偏殿中,处处都是燕葛的人,正前方还站着一个武力高强的燕葛本人。   周建安不是不能暴怒而起,可是这并没有意义。   他大笑三声,扶住朱骏声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朱先生何必这般作态。”   尽管仍然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被背叛的痛楚,和油然而生的愤怒,周建安仍然很好地表现出了一个枭雄应有的风范。   “良禽择木而栖。”他淡淡地说。   他的手刚碰到朱骏声,朱骏声就应声而起。   这让他更加愤怒。   “这话说的不对。”燕葛此时却开口了。   “朱先生之所以放弃南军而选择葛衣军,并非只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考虑。”   燕葛微笑:“葛衣军之所以名为葛衣军,就是因为最初的时候,大家手无寸铁走投无路,只能穿着用葛布织成的衣服上战场。就算到后来打下江北,葛衣军也是断然不可能有南军那样有钱的。”   “如果说朱先生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放弃南军,而选择葛衣军的话,那可就太滑稽了。”   朱骏声默然无语。   他知道这种注定要上史书的对话,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朱先生他只是相信我,更胜于你。我能带给这天下的,比你要多。”   周建安无法忍受。   他固然是喜欢燕葛的,从很久之前开始。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爱情永远比不上心中的胜负欲。   他感觉自己被燕葛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脸上。   “哦?”周建安冷笑一声。   “如燕将军所言,你竟然也精通理政么?可是这天下本就没有女子为帝,我看朝堂百官,恐怕不会太服气你的。”   燕葛的眉头微微皱起。   她大为扫兴。   “我本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更有见地的话,结果竟也不过如此。”   她对柳炎歌说:“我还以为他和我谈谈士族和寒族之间的关系。”   当前她忧心的也就这一件事情而已。   作为江南士族推选出来的领袖,周建安让她很失望。   她冷淡地说:“这天下本也没有皇帝,秦王称帝,才有了皇帝。如今我称帝,从此以后自然就有了女帝。”   燕葛凝视着周建安:“这就是你的遗言?”   周建安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被彻底激怒了。   今日的会面,本该是未来史书上的重要场面。如果发挥得好,或许千百年后仍然会流传着他的名字。   然而他落入了燕葛的陷阱,错失最后的良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到朱骏声身上,开口说:“朱先生,你做了错误的选择。”   燕葛点点头:“带下去吧。”   周建安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他昂起脑袋,整理好发冠和衣袖,大踏步往外走去,身后的四名士兵将他带到屋外,送回牢房里,然后行刑。   他走了之后,燕葛微微侧过身,看着朱骏声,满意地笑了:“朱先生,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朱骏声微微躬身:“没有朱某,陛下仍然是陛下,但没有陛下,朱某的尸骨就不知道要埋葬在何处了。”   柳炎歌听到他这话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好像燕葛之前救过他一命的样子?   “燕葛你之前认识他?”   燕葛知道她误会了,解释说:“没有。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我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死在之前的两军交战之中。”   柳炎歌明白了。   事实确实如此。   没有朱骏声的叛变,燕葛依然会赢。   尽管会赢得更艰难,但自从见过燕葛在战场上的样子,柳炎歌就从未想过她会输。   原先的剧情线中,燕葛确实输得彻彻底底,但那次,葛衣军甚至没有机会和南军正面交战。   是燕葛饶了朱骏声一条命。   “但朱某不明白。”朱骏声开口说:“陛下为何如此看重朱某?”   燕葛微微一笑:“朱先生不会以为攻下京城,这天下就太平了吧?”   她伸手指向南方:“这偌大的江南,遍地都是门阀,士族势力相互交缠,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可不是我这个不通文墨的北方女人能够兵不血刃拿下的地方。”   朱骏声明白了。   燕葛的重点并不在于拿下。   而在兵不血刃。   葛衣军当然有完全的实力可以将江南的士族们杀个干净,可是这天下战乱三十余年,九千万死到三千万,家家户户都有死在战争中的尸体,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于难。   这个百战百胜的战神,凭借着杀戮统一天下的新帝,最不想要见到的,竟然就是血。   “我明白了。”   朱骏声这才真心诚意地明白,为何这个女人能够取得天下。他拎起衣服下摆,在燕葛面前双膝跪下,额头触地,献上忠诚:“愿为陛下效死。”   燕葛只是微笑。   柳炎歌也是微笑。   她想起原本剧情线中对朱骏声的描述。   这个燕葛口中南军最可怕的军师,在原文中的描述其实并不多。这很容易理解,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出谋划策的人,却总是能将周建安的各种命令落到实处。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内政人才。   但并不擅长谈恋爱。   因此,在那本以恋爱为主体的小说中没有多少出镜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   柳炎歌想起那本书中周建安手下那几个尤为擅长帮他出谋划策追燕葛的狗头军师。   “周建安手下不是有很多军师吗?”   “是有很多。”燕葛说:“可是我只看得见这一个。”   柳炎歌懂了。   南军那么多军师和幕僚,只有朱骏声入得了燕葛的眼。   她很高兴。   “你眼光要是一直都这么高就好了。”   燕葛:“……”   她不由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阿柳觉得她竟然是一个没有眼光的人?   “我看人一向很准,从不出错。”她闷声说:“而且,我觉得我眼光一直还挺高的。”   比如说阿柳。   她可不是那种容忍任何一个孤魂野鬼在耳边整天打扰她干正事的人,如果阿柳不是这样的善良且正直……   柳炎歌语塞了。   “是因为周建安?”燕葛不快地问。   她觉得自己被阿柳看低了。   柳炎歌:“啊这……”   仔细想想,燕葛说她看人很准,其实也确实如此,虽然柳炎歌看不惯燕葛为了周建安而放弃天下的剧情,但在原著中燕葛也确实达到了她的目的。   两军未曾交战,葛衣军少死了整整一万人。   后来两人的感情,在古代人的标准里,也算得上是恩爱。   并没有出现那种周建安上位之后翻脸不认人,另立皇后把燕葛打入冷宫的狗血情节。他只不过是拆了葛衣军而已,放她们解甲归田。这确实是斩断了燕葛的手脚,但解甲归田或许是所有士兵的夙愿。   除此之外,他也是个合格的皇帝。   柳炎歌并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统治的天下,确实有过短暂的和平。   毕竟那是燕葛选定的男主角。   但是……   “你比他更好。”柳炎歌真诚地说:“周建安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可是你,燕葛,你会是一个伟大的皇帝。” 第9章 女帝   柳炎歌不准备为燕葛详细讲解,如果最后是周建安当上了皇帝,他会做什么。   不仅仅是因为周建安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嘉奖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   “燕葛,你准备怎么做?”   柳炎歌问。   距离燕葛和周建安的最后一次会面,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对大正皇帝赵鸣琅的公审,也就在不久之后了。   周建安已经死了,现在燕葛的麻烦是赵鸣琅。   公审赵鸣琅这件事,在京城中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所有前朝旧臣,都为了这个消息而人心惶惶。葛衣军中,各大正将副将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那些投降及时而被保留了职位的实职官吏,都在四处打听。”燕葛听到柳炎歌的疑问,简单地给她概括了一下公文上的内容。   “这个我看懂了。”柳炎歌说。   这段时间以来,她确实有在和燕葛学习读公文,进度很快。   她本身就很聪明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燕葛曾经专门抓过公文的格式,递到她眼前的文书都很简洁明了,并且,真的很多,很多。在有充足数量的文书来练习的情况下,柳炎歌想要学的慢一点都不行。   “那燕葛你准备怎么做呢?”柳炎歌又问了一遍。   她觉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当然,其实她这两天和燕葛一起办公所看到的每一个问题,没有一个是不严重的。哪怕是当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都可能牵涉到京城中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没必要做什么。”燕葛说。   “那些大臣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做他们的官,不过是因为我们手下暂时比较缺人。后方比较忠心的学生还没有赶过来,京城五十七万人又不能放任不管,所以暂时沿用老臣。”   “但是你不准备继续用他们?”   燕葛说:“当然。”   柳炎歌微笑起来。   燕葛做出这个决定是如此的轻易,但如果由周建安来做的话,事情就并非如此了。   “只凭赵鸣琅一个人,想要把这天下祸害成如今这样子,可是做不到的。这京城中每一个贪官污吏,都是要负责的。”燕葛说:“他们人心惶惶,担心的不过是我事后清算。”   葛衣军大将军燕葛,连皇帝都要审判,又怎么会放过那些大臣们?   燕葛笑了:“我当然要清算。”   难道就因为他们投降的快,所以就要绕过他们的罪孽?   不可能的。   “让他们继续人心惶惶吧。”燕葛漠然说:“骨头比头发还软的人,除了恐慌,是做不成什么事的。不过也就是递几份文书罢了。”   他们的骨头比头发还软,而燕葛的刀,比钢铁还硬。   “他们担心的没错,就让他们继续担心好了。”   柳炎歌想了想,说:“而且说不定任由他们恐慌下去,会更有利于我们的发展。”   燕葛笑笑,说:“确实是这样。”   事情果然如同她们所预料的那样。   公审还没有开始,燕葛在后方培养的学生们和干吏们也都还没有赶过来,葛衣军暂时接管了京城,沿用的却还是大正皇帝赵鸣琅在位时的旧人和旧制。   然而在同样的制度中,同样的官员手下,仅仅只是因为把赵鸣琅换成了燕葛,所发生的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京中有个叫做江南同乡会的,当中的都是从南方大族来的官员,领头的那个曾经在吏部任职,现在要求见闫将军。”   闫三娘不胜其烦:“天天这个也来求见,那个也来求见,想来见我我就得给他们见吗?就是窑子里的姑娘也没这样儿的。”   自从入京之后,十部葛衣军,一个正将两个副将,还有无数裨将,一个个的门槛都让人给踏破了。   闫三娘曾经年方二八,青春年少,待嫁闺中的时候,都没见过这架势,属实是给她烦透了。   传令兵低着头等她发泄完毕,才找了个机会开口说:“拜帖上说是有机密要和将军商讨。”   “每个都这么说!”闫三娘斩钉截铁地说:“每一个!”   但其实最后真见了面,其实也不过就是想给她塞钱送礼,用尽各种办法想要让她在燕葛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以后饶过他们一条狗命罢了。   闫三娘不爱钱。   于是后来就有人给她送男人。   后来送男人的被她连夜找个理由杀了。   又有人给她送女人,各种女人。长相漂亮能歌善舞身轻体柔的,膀大腰圆勤劳淳朴做饭特别好吃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闫三娘都收下了,那些女人统统成了她部下的士兵。   当将军的没有哪个嫌弃士兵太多的。   传令兵听她发完了一肚子牢骚,才又开口说:“这次可能确实是机密,最近城里风声很紧,传言说陛下登基之后要换掉一大批官员,江南同乡会中绝大部分人之前都把宝押在周建安身上,比普通官员的处境更危险,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来保住性命的。”   闫三娘停下来焦躁的动作,看了一眼这个姑娘,她亲手挑出来帮她挡住各种杂碎的士兵:“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说:“那就让他进来。”   在营帐外等待的人于是才得到了允许,终于见到了这个能够决定他生死的女人。   他跪在地上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礼:“鄙人林忠国,见过闫将军。”   “林大人请起。”闫三娘皮笑肉不笑地说:“军中事忙,就不和林大人多客套了,有何事见教?”   林忠国早就在冬天刚到来的时候,南军与葛衣军,两军围城之际,派人详细地打探过各方情报。闫三娘作为葛衣军中可能是最受燕葛器重的正将,将来登基之时必然青史留名的人物,个性和偏好自然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忠国并不客套:“城中有人想要造陛下的反,鄙人得到消息,特来通风报信。”   闫三娘满脸困惑:“哈?造反?当今天下谁不想造反?最大的反贼不就是我们葛衣军吗?”   林忠国满脸尴尬。   他自然知道葛衣军才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反贼。   只不过……   “燕大将军虽然还未举行登基仪式,但大正皇帝昏庸无道,南军周建安螳臂当车。如今天下,也唯有燕大将军有称帝之姿。”   闫三娘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以忠国为名的旧朝大臣,这是对旧朝一点儿留恋都没有,早早就改称了燕葛为陛下,过来献投名状的。   骨头真软。   但凡他改口没那么快,闫三娘可能都会更瞧得起他一点。 第10章 女帝   “江南那些世代做官的,看样子对我的意见很大。尽管他们历史上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两面下注,往往事情发展到现如今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们早就该彻底臣服于唯一一个霸主了。”燕葛翻看着闫三娘递送上来的名单,开口和柳炎歌说。   “看来接受一个女人的统治,对那些人来说,比接受反贼的统治更难。”   当她杀掉周建安之后,各方面的事情突然就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了。   京城、南方,确实是有人对她的统治很不服气的,当中各方面的势力都有,但是这些土鸡瓦狗甚至用不着燕葛费心去对付。混在他们当中那些骨头软的,早早就投诚把他们当做投名状送上门来了。   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发表一下意见罢了。   还得珍惜这短暂的时间。   再过一段时间,就连这发表议论的时间,都不会留给他们了。   “如今还在力主反抗我的统治的,主要还是江南士族。周建安虽然死了,那些士族们的联盟失去了公认的领袖,现如今羸弱的不堪一击,但也还是得重视的。”   燕葛只有在面对柳炎歌的时候,才会说出她的忧虑。   在公开场合中,她是不把江南的那些士族们放在眼里的。   “当然他们做不成什么大事,可是坏事儿是很擅长的。”   柳炎歌赞同她的说法。   在周建安登基之后,事情确实是坏在那些高门大户的世家贵族手上的。   可能燕葛曾经觉得谁做皇帝无关紧要,百姓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休养生息,所以如果能够避免再起干戈,同时和平地接管这天下,嫁给周建安,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问题是,一开始就错了。   谁做皇帝并不是无关紧要的。   燕葛思考了片刻,轻而易举地就做出了决定,但在这之前,她还是问了柳炎歌的意见:“我觉得,既然他们对我心有不满,不愿意臣服于我,同时又只有坏事的能力,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那么就干脆杀掉好了。”   “你觉得呢?”她问。   柳炎歌当然没有意见。   她说:“我觉得很好。”   只有燕葛有底气说得出这样的话。   周建安是不行的。   柳炎歌看得到那个周建安做了皇帝的未来。她之所以强烈地反对周建安做皇帝,绝不仅仅只是因为燕葛是个女人,她也是一个女人,所以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受骗于爱情和婚姻,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燕葛除了是个女人以外,她的全部特性,都预兆她会是一个好皇帝。   周建安的王朝,和燕葛的王朝。   不仅仅是男人的王朝,和女人的王朝,那样的差别。   “江南的士族可能以为,把他们全部杀掉之后,这天下就没有人来做官了。”燕葛说:“曾经确实是这样的。”   江南的那些世家是如何成为世家的?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不过是因为他们垄断了这天下人做官的渠道。他们的势力根植于广袤的江南水土,遍布那里的每一座学堂。   曾经士族最兴盛的时代,朝廷中八成以上的官员都是由来自江南的读书人,而这些来自江南的读书人,哪怕是祖上三代贫农,十年寒窗苦读才金榜题名的,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也无法避免地和士族们有了千丝万缕的因缘联系。   八成以上的官员通过血缘姻亲和同一片故乡上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抱成一团,于是就成了让皇帝也无法撼动的庞大势力。   一个皇帝当然可以杀掉他想杀的任意一个官员。   但之后换上去的替代者,却和上一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他需要人做官,而一个合格的官吏,尽管只要求能够顺畅地进行文书写作,表面上大差不差地执行皇帝的命令,并不需要他们清白廉洁。这样的官吏,只有江南的士族门阀可以提供给他。   所以周建安不会对士族们动手。   他不敢。干掉士族,谁来替他治理天下?   但是燕葛敢。   “绿林十八寨早就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兴办学堂了。”燕葛带着得意说:“其实一开始只是寨子里的一些姐妹想要认认字儿,但是我去找了很多秀才,愿意教女眷读书认字儿的却并不多。”   “倒也不是没有。但是听说我要他们专教女人之后,一个个的就开始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边拿钱一边满腹牢骚。拿得钱还要格外多。同一个落地的秀才,教一个女学生收的束脩一定要比教一个男学生高两倍才愿意。”   柳炎歌好奇地问:“这种气,你也会忍?”   燕葛微笑:“我当然不愿意忍。”   所以她就办了女校。   “后来等第一批女学生认字之后,我就遣散了原本的先生,他们临走的时候,我派人假装强盗,拿走了他们身上所有不该得的钱。”   燕葛要养着绿林十八寨和葛衣军,从十八岁穷到二十八岁,可太知道钱的重要性了。从来只有她抢别人钱的份儿,没有别人从她手上抢钱的。   “这件事是大概十三四年前发生的,到六七年前,女校里的学生们已经可以给我干活儿了。”燕葛说:“而且干的很不错。”   燕葛知道是为什么。   除了在燕葛这里,没有任何一家书院会接受一个女人去教书,也不会有人聘他们做账房,就算是去卖字,也很少有顾客愿意选择一个女书法家,除非她的水平要比男人好上很大一截。   这是落魄书生常见的三种谋生渠道。   至于做官,那就更不可能的。   前朝赵氏,在位两三百年,除了后宫中,未曾有过任何一个女官的出现。   只有在燕葛这里,这些读了书的女学生,才能够学有所用,将她们学到的那些用来济世安民的本事,充分地发挥出来。   而不必沦落到困守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囿于庸庸碌碌相夫教子的生活。   正因为这个机会是如此难得,从燕葛的书院中走出来的女官,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出现贪腐行为。   她们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珍惜燕葛给她们的这个机会,整个社会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任何机会给她。   “等到后方的女官们赶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了。”燕葛杀气腾腾:“正好也给我们的人腾出位置来。”   柳炎歌由衷地为燕葛,和燕葛手下的女官们感到高兴。   她们在互相成就。   没有燕葛,固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女官,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女官撑起了葛衣军背后的后勤工作,担负起整个天下的行政,燕葛也无法成为皇帝。   江南士族会向任何一个霸主臣服。   但显然在面对比任何人都优秀,仅仅只是性别不同的燕葛时,他们的骨头突然就硬了起来。   柳炎歌开心地说:“燕葛你很久之前就在为天下做准备了,是吧?简直是深谋远虑,也只有燕葛你这样的人,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燕葛很喜欢被阿柳夸,但是她还是努力保持了镇定,假装自己说出这件事并没有要寻求认可的意思:“其实也没有很深谋远虑吧。一个志在天下的人,绝不能仅仅只是登上皇位就满足的,登基为帝,只是个开始而已。”   柳炎歌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姚星刑官……她也是书院的人对吧?”   姚星的年纪很轻,闫三娘大概已经三四十岁了,但是姚星看起来却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于此同时,她对法律条文和公文书写都很熟悉,是个非常优秀的干吏。   如果每一个从书院里走出来的女官,都是这样优秀的官吏的话,柳炎歌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她的统治了。   “是的,姚星是绿林十八寨第三寨大刀寨寨主的女儿,也是书院的第一批学生。”   柳炎歌微笑起来。   就在燕葛对京城中的风雨隐忍不发,慢慢收拢人心同时等待后方女官们赶来之际。不仅仅只有那些惶恐的前朝旧臣们在积极活动。   在他们的后院,也有一些事情在慢慢发生。   “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坏。”   罗姬听到大夫人这么说。   大夫人是高侍郎的母亲,家里世代簪缨,后来落魄了嫁到高家,熬死了丈夫,养大了儿子,五十岁出头才过上好日子。   然后反贼就打破了京城。   大夫人说:“葛衣军破城总比南军破城要好。”   罗姬默默地给她奉上温水润喉。   这是她做丫鬟的本分。大夫人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罗姬觉得她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嗓子不好,所以才懒得说话。   因此每次对方开口说话,她都会给她倒水。   对嗓子好。   大夫人却依然是一副忧思重重的样子,她缓缓地说道:“葛衣军有七部都是女兵。女兵的纪律是很好的。这几日我也打听过了,城破之后,也就只有王大人、桑大人、李大人,决心殉国,因此带着全家上吊自杀了。除了他们以外,我还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妻妾死了。”   罗姬探起头往屋外看了一眼。   四处空荡荡的,没有人。   也正常。   毕竟现在可不是平常时候。大夫人尽管持家有方,也没有办法要求手下的人在这个关头还忠心耿耿并且冷静自持。   跑了很正常。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大夫人早就在城破的时候就召集众人,把钱一分,让他们各自谋求生路去了。   罗姬现在还留着,反倒不太正常。   外面没有人,只有罗姬和大夫人两个,她才有胆子开口说:“就算是贼头要杀人,该杀的也是那些大老爷们啊。”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摇头说:“你不懂。”   罗姬不以为然。   她当然是很尊敬大夫人的,可是有时候嘛,大夫人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把世道搞成这副德行的,可不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啊。夫人小姐们整日里不过就是吃吃饭绣绣花,能干得了什么?真造孽还是那些大老爷们造孽得多。”   大夫人慈爱地看了她一眼:“要读书啊,罗姬。”   “历来城池沦亡的时候,死的最惨的,就是后院的女人们。大老爷儿们不过就是一死了之,可是他们后院的妻妾们……史书上,历来的记载都是这样的。”   但她亲眼所见,却并没有发生那种惨绝人寰的事。   葛衣军接管了京城,但除了街上多出很多巡逻的士兵以外,对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大夫人所担心的,屠城、劫掠、破家、奸污,并没有发生。   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京城。   只是因为破城的是葛衣军。   罗姬听着大夫人的话,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她撅起嘴:“大夫人,我就是没有读过书嘛。我一个女孩子,读了书又没有用。”   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没有钱。   大夫人给钱是很大方的,平日里也很愿意教她读书认字。但她实在是不想学,读书那么苦,那么累,读出来又不能去做官。   “我啊,只想一直陪着大夫人。”   大夫人于是又陷入了沉郁的状态中:“是啊,就算是读了书……又有什么用呢?平白多读了几年书,反而让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再也不能好好相夫教子了。我要是没有读过书,浑浑噩噩的,这辈子或许要好过很多。”   罗姬其实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她不喜欢见到大夫人这幅模样。她的世界很小,自从父母为了养活三个弟弟把她卖到侍郎府以后,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大夫人一个人了。   她绞尽脑汁想要让大夫人开心起来。   “这也不对。”   大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怎么又不对了?你不是说读书没有用吗?那我也说读书没有用,到底哪里不对?”   罗姬仔细想了想,说:“就是不对。”   主要是大夫人这个心情不对。   “之前说读书没有用,是因为读书不能当官啊。”她的逻辑其实很简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嘛。”   “哪里不一样?”大夫人这话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   “你是说……”   “对啊,我记得葛衣军里好多官儿,都是女的。”罗姬兴高采烈地说:“当时城破的时候,我就在街上。有一群当兵的直奔着旁边的亲王府就过去了,我当时站在一边快要被吓死了,但她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当中领头的就是个女的,骑着马,手里还拿着长长的矛。实在是太威猛了。”   大夫人闻言皱起了眉。   “你怎么会在街上?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好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吗?”   罗姬这才发现露馅儿了,连忙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说:“我去买菜嘛。家里的人都跑完了,做饭都没有菜。而且我哪儿知道她们就偏偏那天破了城呢?”   她不敢纠缠这个话题,赶紧又说:“大夫人,我听隔壁王大人家的小红说,不仅是当兵的,葛衣军里好多当官儿的都是女的。而且很威风的,葛衣军都没有那些穿白衣服的女人威风。”   她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对了,听说她们是刑官。那些穿白衣服的,葛衣军现在管城里,她们专门管葛衣军。”   大夫人闻言看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眼神里又是渴望又是畏惧。   “大夫人,不如你也去当刑官呗!”   大夫人瞪大了眼睛。   “可是、可是……”   罗姬虽然不聪明,可是毕竟和大夫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比大夫人那个侍郎儿子都要了解大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大夫人虽然张口结舌,但其实心里就是很想去啊。   “大夫人那么聪明,家里管的井井有条,我看当个刑官去管那些当兵的,也完全可以啊。”   罗姬虽然不喜欢念书,但她心里还是有一种朴素的对于读书人的敬畏感。   在她看来,读书人都了不起。   大夫人虽然是个女人,可她也是个读书人,所以她也了不起。   “这么说来,葛衣军可比老皇帝好多了。老皇帝居然都不让大夫人当官,实在是太可恨了。”   然而让罗姬惊讶的是,此时的大夫人竟然开始畏怯和犹豫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大夫人这种样子。   大夫人简直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了,就算是老爷把大夫人的私房钱都拿出去花了,大夫人把他叫来质问,她也是冷冷淡淡的,跟菩萨一样,眼里什么都没有。她从来没见过大夫人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   罗姬瞪圆了眼睛:“怎么会呢!我看管那些当兵的也不比管家里的仆役们难啊。”   大夫人其实也明白。   她读过很多书。书里都是济世安民,匡扶社稷的道理。读得多了,怎么会有人能够忍住不去畅想这些事呢?   没有人会不想要拯救世界。   可是……   可是大夫人活到五十多岁,平日里能够施展才华的地方,不过是后院一方小小的天地,家里一百几十个买菜做饭的仆人罢了。   她感到害怕。   “我想,或许这么些年以来不让女人做官,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吧。”她不敢说这话出来,可是每一次她看着替她的儿子写的公文得到赞赏,每一次,她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她不能做,一定要养个儿子出来替她做?   为什么她能够培养出一个能干的好官出来,但是却不能以她自己的声名去建功立业?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年轻的时候还会质问这世道,想着是世道的不对,可是年纪大了之后,她却将矛头调转向自己,逐渐开始觉得,或许男女真的不一样。   但这个时候,葛衣军又出现了。   “是世道的错。”她们说。   “我真的可以吗?”大夫人喃喃说。   罗姬盲目地说:“大夫人当然可以!” 第11章 女帝   燕葛拿到了一篇文章。   她的时间很紧迫,入京城之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她既要保证城中百姓的生活质量,又要清洗城中预备造她的反的顽固派。既要树立她的威名,又要尽可能地降低流血和伤亡事件。   除了对京城中几十万人口的关心,她还要负责葛衣军伤亡将士的抚恤和慰问。尽管破城之后钱和药材不再是个问题,但是她们损失的太多,迫切需要补充兵力。   京城中愿意当兵的女人并不多。   燕葛此时尽管已经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日常面对的却是一团乱麻,每天都因为层出不穷的麻烦而焦头烂额。   柳炎歌都被她拉来看公文。   她平日里会同时摊开两份文书放在桌子上,她自己看左边那份,柳炎歌看右边那份。柳炎歌处理文件已经上路了,所以燕葛批完自己那份之后,柳炎歌那份看也不看就直接照她的意见写。   一时轻松了很多。   也因为这种同时批两份文件的神技,燕葛在手下幕僚眼中更像是一个神人。   每次姚星见到她,眼里的狂热都会更深一层。   但就算是在这种每天拖着柳炎歌和她一起007的情况下,她拿到这篇文章之后,依然停掉了手上的工作,细细品读,并且叫上了柳炎歌一起。   “这篇土地论……有点厉害。”她对柳炎歌说。   柳炎歌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她刚看过一份申请建立育婴堂的文书,现在还在想到底是批多少钱比较合适。   “什么?”她迷茫地问。   “这篇土地论。”燕葛慢慢摊开一整张宣纸:“你看,这个人是有点儿厉害的。”   柳炎歌定睛一看。   “看不懂……”   燕葛微微一笑,说:“她写的确实有些诘屈聱牙,应该是为了彰显文采。”   这是旧朝的大臣们写奏折和文书通常会有的毛病。老皇帝喜欢文章写得好的,词赋做得佳的,所以这种公文写作方式曾经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给你讲。”   燕葛于是逐字逐句地给柳炎歌讲解了一遍。   柳炎歌明白了。   然后大惊!   “这是要搞土改啊!”   这篇土地论里说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土地兼并。   历来王朝末年,经济体系崩塌,各种痼疾积重难返,当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少数人掌握了绝大部分的土地,然后让那绝大部分人吃不起饭。   人吃不起饭,就要造反了。   当年天下,差不多也是如此。   情况并没有改变。   尽管确实有了缓冲的余地。   因为战乱削减了三分之二的人口。   人都死了,自然就不用吃饭了。   所以这个问题当前看起来没有那么迫切了,但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几十年后,一百年后,两百年后,这个问题早晚还会爆发。   燕葛翻到文章的扉页:“这个叫做林玉的,看起来是个厉害人物。”   “这又是谁?”   柳炎歌确实是不认识她的。   在周建安做了皇帝的那个未来中,并没有大夫人林玉的影子。   那个未来中,很多女性都消失了。   毕竟就连燕葛也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贤后。   然而从燕葛破城那刻开始,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燕葛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说起这个就很有趣了。这个人是前朝一个侍郎的母亲,之前我也听说过她,是个诰命夫人。”   柳炎歌本来很高兴,听到这个身份,却开始有些担心。   “前朝大臣的妈妈。她会忠心吗?”   燕葛大方一笑:“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并不需要我们来烦恼。应该烦恼的是她才对,她要如何取得我们的信任?如果她能办好这件事,我给她留一个好位子。如果她不能做到这件事,那她以后就写写文章好了。”   柳炎歌点头:“确实是这样。”   燕葛又读了一遍林玉递上来的立论,还是觉得她的想法很好。   但凡是个有野心的皇帝,没有人不想要解决土地问题的,只不过这属实是无解的难题。   “无论如何……土地改革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法子。”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杀孽太重。   燕葛不怕杀孽。   “我要找机会和她见一面。”   柳炎歌说:“这很好啊。”   她基本上是赞同燕葛的每一项决定的。   “什么时候?”她问。“现在吗?”   燕葛摇摇头:“公审结束之后吧。”   公审来的很快。   春天的第一道微风拂过皇宫的御花园时,公审在日光下开始了。   主持这场审判的是姚星。   燕葛披着火红的斗篷,膝上放着一柄刃口雪亮的长剑,高高坐在椅子上,在祭天的高台之下,白发苍苍的老皇帝赵鸣琅,跪在地上,低着头。   没有人虐待过他,他穿着崭新的衣服,洗干净了身体,头发梳的顺滑又整齐。但失去了权力的滋润,他的精气神也随之逝去了。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有气无力地瘫软着,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死人。   在燕葛的周身簇拥着她的,是身姿挺拔的士兵们,她们手里拿着长戈和盾牌,身上穿着钢铁的战甲,沉默地守卫着燕葛的安全。   而在赵鸣琅身后,受邀前来观礼的,则是旧朝的残渣和百姓的代表。   曾经顽固地反抗着燕葛的人,自然是已经杀了,现在还留着的,是那些识时务的,能够看清形式及时认命的。他们胆子很小,投降太快,让燕葛想杀他们都没有借口。   于是就留着。   并且警告他们听话。   “开始吧。”燕葛偏过头,对姚星说。   尽管已经期待这场公审很久,但她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这件事解决之后,还有更多事情在等待着她。   燕葛没有时间浪费。   所以她决定加快流程。   反正公审的重点只在两点,一是通过对前朝皇帝的公开审判确立她的权威和地位,二是通过对罪名的宣判,来奠定未来执政的规则。   除此之外的流程,并不真的是必须的。   姚星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点头,向前迈出步子,走到赵鸣琅身前。   她身上穿着轻便的白色礼服,利落地勾勒出她干练的身姿。   她高高举起手,手中的印玺在日光下闪耀出耀眼的光辉。   那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宝物。   传国玉玺。   “罪人赵鸣琅。”她开口说:“我代表天下百姓,宣判你有罪。”   这个开场白,她是修改过很多遍的。   她并不是不会写出辞藻华丽的话来,但是这次公审,在场的人当中有很多目不识丁的百姓。比起炫耀词汇,更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明白赵鸣琅错在哪里。   所以她选择说白话。   这也是燕葛的意思。   “其罪一:杀戮无辜。”   她冷冷地开口宣判。   声音在这众人耳边回响。   赵鸣琅的罪孽数起来实在是太多,任何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们所过着的地狱一样的日子,都离不开他的杰作。   但……从今往后就不同了。   姚星怀着恨意,冷静地开始叙述曾经发生的一件件血案:“大正七年,民女赵氏……”   如果把赵鸣琅所做的事情一件件都讲出来的话,这场公审甚至可以开上三天三夜。   姚星当然不介意这么做。   她相信百姓们也不介意。   但是燕葛此时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所以她只是从每一项罪名中挑选一件最具有代表性的事情来宣讲。   当然,在公审结束之后,会有一本书,专门用来记载她所查到的那些过往的血案的,将会刊印发行,确保那些前朝旧臣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本。   此时她所讲述的赵氏民女案,是曾经在朝野上掀起过轩然大波的。   赵氏不过是个货郎的女儿,因为长相美貌,被京中一小官强娶豪夺,抢去给自己当小妾。后来这个小官遇上了官司,就把赵氏献给上司,想要换自己一条命。   上司又把她献给上司的上司。   最后赵氏不堪受辱,在与兵部侍郎王高临同寝的时候,趁他睡觉,拿刀剁了他。   这件事因为牵涉的人数太多,死的人身份又高,传到了赵鸣琅的耳朵里。   他好奇赵氏的美貌,专门见了她一面,赵氏在牢里呆了两个月之久,蓬头垢面,虚弱不堪,他就撇撇嘴,说:“不过如此。”   然后让人把她杀了。   至于牵涉在赵氏案中,那一个个用女色来行贿的官员,没有任何一个受到惩处。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姚星还没有出生。但是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在广为流传。   并不是因为赵氏的身份凄惨。   也并不是因为这是一桩冤案。   赵氏的血泪,最后在世人口中,只是成为了一桩风流韵事。   姚星叙述完整件事的始末,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很快又睁开。   她低头看着赵鸣琅,问:“罪人有何异议?”   赵鸣琅没有异议。   当然。   这是一场审判,并不是一场辩论。   从一开始,姚星就没有准备给赵鸣琅开口说话的机会。   赵鸣琅嘴巴被塞得紧紧的。   “罪人无异议。”她淡淡说。   于是她开始念第二件事。   “其罪二:贪墨国库。”   “大正二年……”   白衣刑官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春风吹拂之中,在日光照耀之下,红衣的帝王静静地坐在她身后,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垂下脑袋聆听她的宣判。   柳炎歌喜欢这副场面。   大夫人林玉,也喜欢。   她递上那篇文章之后,并没有很快得到燕葛的接见,但是当公审要开始的时候,穿着盔甲的女兵找上门来,给了她一份令牌。   “大将军邀您去观礼。”   她来了。   带着罗姬。   罗姬在这种肃穆的气氛下,像只鹌鹑一样躲在林玉身板瑟瑟发抖,但她一边害怕,一边又止不住地向往。   “这个刑官……竟然能够审判皇帝……好厉害!”   她瞪圆了眼睛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姚星看。   姚星说的话她都听明白了,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所以才更加佩服她。   老皇帝做了那么多坏事,却一直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活到这么大的岁数都没有人能拿他怎么办,但是这个白衣服的刑官,直接就把他给拿下了。   老皇帝很厉害。   这个白衣刑官比皇帝还厉害!   罗姬简直是羡慕地不得了。   她曾经觉得能够遇到大夫人很幸运的一件事了。伺候大夫人一辈子就是她以后的人生目标。   可是看到这个刑官,她才发现,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子!   罗姬突然想要做刑官。   林玉听到身旁小姑娘的小声惊呼,目光却落在了姚星身后那个红衣女人的身上。   是刑官厉害吗?   不,是燕葛厉害。   林玉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女人能做到她这个地步。   曾经不是没有过女将军,但是她们后来大抵都被收编,或者被背叛被绞杀,没有人走到最后称帝这一步。   曾经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帝,可是她们嫁入皇室,生下太子,最终执掌大权的凭借是她们母亲的身份。朝臣们认可的是她儿子,是皇权,但唯独不是她本人。   那样的女皇帝,在重重掣肘之下所能做成的事情,也不过是个普通皇帝所能做的事罢了。   然而就是那样的女皇帝,最后也只出过那么一个罢了。   林玉不清楚燕葛是如何做到今天这地步的。   她想,或许她是真的被上天眷顾的。   代天行事的天之女。   未曾有人站在比燕葛更好的位置上,但这位置之后,林玉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身后所潜藏着的危险和汹涌的暗流。   “我想要帮她。”林玉想。   或许燕葛并不需要她,可是林玉是真的很想很想亲眼看看,燕葛能将这天下带领向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那是她年轻时未曾做到的。   她已经五十岁,很老了。   她或许并不能见到燕葛所创造的未来,但是她想要帮助燕葛。   也是帮助这世上每一个不甘心被困在后院的女人。   “做女人,就应该像陛下这样。”她说。   罗姬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陛下?可是大将军不是还没有登基吗?”   林玉骄傲地说:“很快就会的。”   但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燕葛登基也好,不登基也好,今天之后,林玉心中就只有这么一位陛下。   罗姬眯起眼睛笑:“这样的话,那位姐姐是不是就又要升官了?”   她指着姚星说。   “肯定是要的。”林玉回答说。   罗姬很高兴。   “那真是太好了。”   她已经是姚星的迷妹了。   “做女人就应该像是那位姐姐一样,大夫人,我也想做刑官!”   林玉慈爱地看着她:“要做刑官,不念书可不行。回去我再教你读书认字儿,可不许再偷懒了。”   罗姬疯狂点头。   就在林玉和罗姬小声地感慨的时候,祭坛周围守卫着的士兵们投过来一阵视线,保持着无声的注目。但她们并没有阻止。   这里是百姓代表的区域。   根据姚星的嘱咐,那些旧朝人士们所在的区域,不允许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当然更不允许聚在一起讨论。但是百姓们可以充分地交换意见,大声喧嚣也可以放任,只要在将要发生事故的时候前来阻止。   她们充分地领会了姚星的意思。   百姓们的低声议论并没有传到姚星的耳朵里,百姓代表们的区域离她远,只能听到她宣判赵鸣琅的罪名。   旧朝大臣们离得近,能够充分看到赵鸣琅脸色灰败萎靡不振的模样。   她的宣判已经念到了第九条罪名。   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但她毫不以为意,依然用冷静的语调和平稳的音量继续宣判。   这些罪名已经精简过很多,可是当最终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然过去三个时辰。   赵鸣琅水米未进,瘫坐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   可是姚星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的嗓子快要冒烟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保持一个持久而稳定的能够让大部分人听清楚的声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尽管有着传令兵帮她一层层地传递,姚星的嗓子依然承受了很大的负担。   但是她一点都在乎。   在过去的三十年时间里,天下的百姓死了三分之二,六千万人口。   姚星并没有幸运到能够错过这三分之二的机率。   她年纪不大,可是已经失去了她的母亲,姐妹和同学。   她是幸存下来的人。   为了审判赵鸣琅,她甚至愿意去死。   她咬着牙,合上眼睛。   “以上,宣判完毕。”   她张开眼,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面颊上,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   “大正皇帝赵鸣琅,为这天下六千万人,为这天下江山社稷,今日以葛衣军之主,新帝燕葛的名义,宣判你——死刑!”   她放下举着传国玉玺的双手,后撤一步,从赵鸣琅身前离开。   少女的声音嘶哑又冷酷。   赵鸣琅合上浑浊的双眼,呆滞地听到她说:“即刻行刑。”   燕葛于是从姚星身后站起来,提起了她一直按在膝上的那把雪亮的长剑,她缓缓走到赵鸣琅身前。   她在心中对柳炎歌说:“终于到了今天。”   “阿柳,我已经等了太久。”   柳炎歌静静地看着。   燕葛的手很快。   长剑挥出。   尸首分离。   赵鸣琅污浊的血溅到燕葛的脸上。   她的脸上平静无波。 第12章 女帝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燕葛的登基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登基?”柳炎歌问。   燕葛轻轻松松地回答说:“随时都可以。”   她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这天下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如阿柳你挑一个吉利的日子?”   柳炎歌听到燕葛说这话,不由得有些无语。   “你为什么觉得我还会看日子?”   她只是一个幽魂,又不是什么算命先生。   燕葛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嗯……可能是因为阿柳你看起来什么都懂?”   无论是卫生还是酿酒,政治仪式还是土地改革,似乎阿柳看见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都能拿出一个不错的方法来。   哦对,卫生这个概念还是阿柳讲的。   通过注意公共卫生来减少各种疾病的发生,在疾病还没有产生的时候就进行治疗,这就是医生的最高境界了吧。   燕葛实在是很难不对阿柳的本事心悦诚服。   柳炎歌:“……并不是好吗……你看之前林玉写的那篇文章我都看不懂的。”   “那种文字技层面上的炫技,又有什么需要懂的必要吗?”   不过说起林玉……   “倒是很感谢她。”燕葛说:“她提醒了我一件事。”   “确实是有很多有学问的女人,虽然她们的丈夫和子嗣是旧朝的官员,但她们本人,如果确实有才能,倒是可以邀请到朝廷里来做官的。”   这样一来,燕葛用人的余地就更大了一些。   至于忠诚问题……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并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事情。   如同林玉一样想要走出后宅,来朝中做官,发挥一下才能的,那些人要自己解决立场问题才可以。   是她们需要燕葛,不是燕葛需要她们。   “我已经收到消息,书院的学生很快就会入京了。”燕葛微笑着说:“她们都是很不错的女孩子,到时候我带阿柳去见见她们怎么样?”   柳炎歌当然没有异议。   “好啊。”她说:“这样的话,其实可以等她们进京之后再登基。如果能够让这批女学生见到你登基时的景象的话,她们一定可以成为你忠诚的盟友。”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关于书院和书院中的女学生们的消息,并不是只有葛衣军内部的人才知道的。   绿林十八寨打下来北方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各种消息远远地飞到京城,传到有心人的耳中。   那些以为自己的作用无可替代,就算是换了皇帝也还是要请他们去做官的读书人们,听到这些消息,心里都非常恐慌。   高侍郎回到府上,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发现了母亲林玉的身影。   城破之时他的母亲林玉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仆役,只有罗姬和几个婢女自愿留下与他同生共死。   葛衣军入城之后,尽管她们展现了极佳的军纪,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骚乱。但作为前朝的高官,很显然高侍郎的前途很成问题,他把钱都拿去打点上下,根本顾不上再去雇佣仆役和洒扫侍女。   而且现在的仆役也不是很好买。   通常来说战乱的时候是买人的好时候,可是葛衣军的规矩显然和往常都不同。   她们雇了很多人去洒扫街道,分发传单,宣传政策。而且还会给一些尤其贫困的人口分发救济粮。不多,但足以饱腹。   葛衣军入城月余,城中几乎找不到走投无路只得卖身为奴的人了。   风气竟然比城池没破之前还要好。   这让高侍郎非常不高兴。   各方面都是。   百姓们过的好了,看他们这些前朝旧臣的眼光就开始诡异起来。高侍郎日日去打探消息,在宴席上每每如坐针毡,总觉得有人想害他。   而且没有仆人,他的日子就很难过。   书房已经很久没有打扫,除了他常坐着写东西的那张书桌,其他地方都显得有些凌乱。   “母亲。”他不快地看着林玉说:“家里这么乱,为何不洒扫一二?”   林玉在书架前找书。既然罗姬有意想要读书认字,她就准备将这个陪伴着她的孤女收作学生,好好教一教她。于是就来书房中寻找适合启蒙的教材。   她的头发有些花白,身姿却还挺拔,站在书架下,转过脸来看向高侍郎的时候,姿态俨然是从容的。   “你在说什么?”她冷冷淡淡地问:“你是准备指挥你娘给你收拾书房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手什么时候被砍掉了?”   高侍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可是整日里家里这么乱,让人念书都没有办法念。”   林玉只是一哂:“我只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越是环境吵闹杂乱,念书越是要专心。”   高侍郎只觉得心里一股火气腾地就冒出来了。   “母亲。”他冷冷地说:“这些日子您究竟在做什么?”   林玉也冷冷地看回去。   “城破的时候,您遣散了家中的仆役,这也就罢了,那时候谁知道未来是个什么光景?可是您又何必给他们发钱?现在家里的钱被挥霍了干净,我打听到一个门路,只要三百金就能打通葛衣军一个副将的关节,为我谋求一个职位。结果却没有钱。”   “葛衣军进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您这段时间既不招募仆役,也不去打听消息,整日里不见人影。我到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在为了我们的身家性命而奔波,您却躲在后院里,静静等着我来奉养吗?”   林玉看着这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男人,目光一寸寸地冷下去。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奉养生你育你的母亲,对你来说也是有条件的。我不拿出私房钱来帮你打通你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关节,也不劳动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干些累活脏活,你就觉得你母亲我是个闲人了。”   “你孝顺我,并不是因为我生下你,养育你,把你一点点从小小一个粉团子养到七尺男儿。仅仅只是因为你母亲我还有些私房钱,还能帮你管理后宅。”   她觉得有些厌倦。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还有私房钱?十六年前,七年前,三年前,半年前。你哪次遇到事情不是来掏我的钱袋?你说我遣散仆役发给他们太多钱,他们为我做的事,比你这个当儿子的可要多多了。怎么给我干活儿我不给他们发工钱的吗?你以为这个时候还欠下人的工钱,不会有任何后果是吗?”   林玉感到非常失望。   “我没钱了。”她说:“你自己想办法去筹你那三百金去吧。筹不到就老老实实去当个平头百姓。刑官们查明你没有太草菅人命,勉强算是个合格的官员,把你全须全尾的放回来你还不满意,非得弄个官儿做做?”   高侍郎咬牙切齿:“母亲,我不当官,没有粮晌,您又不愿意拿钱,不愿意雇人。这么大一个院子,这么大一个书房,您来洒扫吗?”   林玉看着他:“这是你的宅邸,你没有长手吗?怎么你脑子里就没有自己动手打扫的概念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母亲,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下人才干的事情?”   “所以我能做是吗?”   林玉合上眼睛,狠狠地平静了一下心情。   尽管早就知道她从小养大的这个孩子,脱离她的怀抱步入官场和社会之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她认不出来的人,但每一次她仍然止不住地情绪低落。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一件事了,但你已经好久没有来和我问安,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你见面,自然没办法和你讲。”   林玉对高侍郎说:“我写了一篇策论,大将军说我写的不错,邀请我出任官职。”   高侍郎睁大眼睛,和母亲四目相对,一时间连风都静止不动了。   “母亲……”他颤声问:“是真的吗?”   林玉仔细观察着他脸上闪过的那些细微的表情。   她看到一闪而过的嫉恨。   转眼就被兴奋而掩盖了。   “母亲,我们有救了。”   她冷淡地说:“不,是我有救了,不是你有救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母亲更了解她的孩子,但也正因为了解,所以林玉感到心灰意冷。   “我准备和罗姬搬出去住了。”她带着快意说。“你最好祈祷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要被刑官发现吧。”   “娘!”高侍郎这声呼喊简直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你要抛下我?你怎么可以抛下我!”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抛下我?”   “对,你是我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高天乩,我不欠你,你欠我。”   林玉离开高府的时候,只带着几本书几件衣服,罗姬在身后嘟嘟囔囔说要把家里那些用大夫人的钱买的东西都搬空,林玉只是微笑。   她嫁到高府的时候,带来了簪缨世家传承足有四代的私产做嫁妆,放地契的盒子都用了三个。   临走时,所有钱都没有了,她还留下了一块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给她带来了巨大痛苦的骨肉。   但她依然是幸运的。   她有机会能离开。   如果不是遇到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普天之下出了一个燕葛,她连离开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自由了。”她站在军营前感慨。   葛衣军的军营前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冷肃。从她身边走过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进去,或者出去。这仅有的一处入口于是变得有些像菜市场。   尽管林玉本人其实也并没有去过几次菜市场。   她的目光从那些哨兵们身上扫过,从她们紧绷的神经可以很轻松地看出来,这里其实是外松内紧。   罗姬躲在她的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身边走过的一队民夫。   那些民夫穿着简单却整洁的褂子,肩上挑着沉沉的担子,里面白乎乎的,竟然是石灰。   林玉拉了她一下,让她从自己身后站出来。   “不要乱看。”   她始终记得这里是军营。   等轮到她的时候,林玉递上之前传令兵送来的令牌,简单地说明了她的情况:“闫将军说我如果愿意为大将军做事的话,可以解决我的食宿问题。”   守卫核查了令牌,登记了她的姓名和来意,就把她放进去,并且派了一个士兵来给她领路。   罗姬等走远了,才小声说:“那个大头兵居然会写字。”   认字的人不就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不当官去当个守门儿的小兵?   林玉笑笑,正准备鼓励她几句,让她也安心跟着自己念书,就听见给他们领路的那个女兵开口了。   “葛衣军里有学堂的。妹妹你要是想学的话,可以去看看。免费的。”   林玉闻言大吃一惊:“还有这种好事?那岂不是军中人人都能认字?”   她本已经对燕葛和葛衣军报了很高的期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刚来到军营,这里的人就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为她们领路的女兵本来就担负着给来宾宣传葛衣军的任务,都被指导过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此时听到林玉的话,也很乐意给她讲一讲葛衣军的好处。   “这又有什么?”她微笑着说:“你以后就知道了,能给大将军效力,那真是天大的机遇。”   林玉默默点头。   能够在燕葛手下做事,确实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燕葛收到林玉与儿子决裂,投靠了闫三娘的消息之后,将消息展开给柳炎歌看:“我说的对吧?”   关于林玉究竟是忠诚于她,还是忠诚于她的儿子,那是她要做选择的事情。   燕葛确实不必操心。   “对。”柳炎歌说。“你说的都对。不过她怎么这么果断?”   燕葛说:“我给她承诺的,可是一个最少五品官的官职。”   她知道阿柳不食人间烟火,可能不明白一个五品官到底是什么概念,于是就简单地打了个比方。   “如果给她儿子一个做五品官的机会,他儿子大义灭亲杀了她恐怕都是愿意的。她仅仅只是划清界限而已,已经非常心慈手软了。”   柳炎歌有些语塞。   “这……这种人……”   燕葛微微一笑:“阿柳你不信吗要不要我给你试试看?”   能在赵鸣琅手下爬到京中高官位置的,可不会有什么天真的好人。   柳炎歌摇头:“不用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比燕葛更清楚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她选择相信燕葛。   “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就够了。”   燕葛叹口气:“阿柳啊……”   她是个好人吗?燕葛不这么觉得。   但她会给好人一个生存的机会的。   “来继续批公文吧!阿柳。你上次说的育婴堂的事情,我觉得每年三百金不太够,可以加到一千金。”   柳炎歌:“……”   比起批公文,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和燕葛胡扯的。   说到底……她一开始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来着?她到底是怎么从高大上的随身外挂沦落到贴身秘书这个可悲的地步的……   “你什么时候再出去骑马啊?”她哀嚎:“我想看看风景嘛。”   燕葛安抚她说:“等局势稳定之后。”   局势什么时候稳定?   只要一日这天下的基层官员还是那些南方的秀才旧朝的遗民,这局势就一日没有办法稳定。   燕葛在耐心地等待着后方的支援。   后方的支援在赶来的路上。   绿林十八寨中大刀寨的寨主亲自护送三百名身披蓝袍的女官们往京城赶来。   在燕葛未曾打下京城的时候,她们呆在北方,一边等着前线的消息,一边在后方安抚民众,休养生息,并且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后勤支持。   而当燕葛攻破京城之后,她们就按照早就做好的规划,抽调一部分曾经管理过一阵子城池的熟手去京城赴任,然后从书院中,提拔一部分学生去填补他们的空缺。   这样将后方已经梳理过一遍的城池交给经验相对不足的人,让经验相对丰富的人去应对京城错综复杂的局势。   和大刀寨的喽啰走在一起的女官们,尽管都或多或少地做过一阵子的官儿了,但遥遥望着远方的京城,心里依然是不安的。   “我们真的能够不辜负燕头领的期待吗?”   夜深时,三三两两的学生们聚在一起,在篝火周围小声地议论着。   她们为了赶路,错过了驿站,此时四周一望无际,是荒郊野岭。   但火升了起来,没有人感到害怕。   她们只害怕让燕葛失望。   夜晚的篝火缓缓燃烧着,照耀着女人们的脸庞。   她们的年龄或大或小,年纪大的已经做了姥姥,年龄最小的那个,今年才只有十六岁。   但是她们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充满着活力和生机。   听着同伴的担忧,穆红玉拨弄了一下篝火,平静地开口说:“到了京城做的也不过就是你们平日里在后方做的那些事情。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管账的继续管账,做父母官的继续做你们的父母官。判案的判案,治病救人的,继续治病救人。换了个地方就不懂得该怎么做了吗?”   有人小声说:“可是听说京城比我之前在的平安城大多了。”   “也就只是大了一些而已。”穆红玉淡淡地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前面有葛衣军的姐妹们撑着呢。”   说起葛衣军,书院里的女官们顿时就放松下来了。   “那就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了。”   书院和葛衣军是燕葛手下一文一武两个支柱。   她们彼此扶持,是对方最坚强的支撑力量。   “我现在只有听到葛衣军传来捷报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有人开口说:“我的姐姐就在葛衣军三部当兵。”   “我闺女在九部。”   “我母亲在八部。”   “唉。”有人叹息:“其实我也想呆在葛衣军的。可是……”   她伸出手给大家看。   她的右手,整整齐齐少了三根手指:“我没有办法握刀。”   她仰起脸,火光下,她布满整张脸的刀伤在众人眼前一览无遗。   “我这个废人,拿不了刀了,现在只有写写字动动嘴的力气了。可是曾经,葛衣军刚成立的时候,我也是当中一员战将。” 第13章 女帝   书院的女官们按时赶到了京城。   燕葛带着葛衣军,在城门口列阵,迎接她们。   蓝袍的女学生们,经历了长途奔波,形容疲惫,可是日光照耀在她们身上,她们挺起脊梁,高高地昂着脑袋,所焕发出的光彩,比太阳还要耀眼。   燕葛含着微笑,骑在马上和她们挥手打招呼。   穆红玉领着三百名从北方的各个城池中赶来的女官们,在葛衣军的夹道欢迎中,向着尽头的燕葛走去。   “头领!”穆红玉在她身前单膝跪下。   她的年纪比燕葛要大很多,但是在燕葛面前,她是如此地心悦诚服。   她仰起脸热切地看着燕葛:“幸不辱命,将大家安全带到。”   燕葛翻身下马,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穆姨,多谢了。”   到了今天,她才终于能够睡得踏实一些了。   三百名女官并不足够替换掉京城中全部的官吏,但是燕葛也并没有贪心到那种程度。   “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确保每一个关键的位置,都有我们的人盯着。先从这个开始,等书院里的学生们成长起来之后,再慢慢一个个顶上去。”燕葛对柳炎歌是这样说的。   柳炎歌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但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当中你一定要好好的才行。”   “确实是这样。”燕葛点头:“很漫长,但是很稳妥。”   这是一个阳谋。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意图,但是他们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的。   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暴力说了算。   而当今天下最强大的暴力机构,葛衣军,掌握在燕葛手中。葛衣军当中七部都是纪律严苛组织严密的女兵。   而书院与葛衣军是同一个枝头的两只果子。   “葛衣军中的士兵们如果最后受了伤无法上前线,我会确保她们在书院中学到一些能够谋生的本事。而书院中一些优秀的苗子,成长起来之后,我也会把她们送到军中,确保她们在军中待了足够的时间,再给机会晋升。”   这是燕葛早已实行过很久的机制。   在这样的机制运转之中,书院和葛衣军牢牢地团结在一起,然后一起被燕葛握在手中。   “葛衣军还在,女官们就会牢牢地立在朝堂。只要女官们还呆在朝堂,那么葛衣军的新鲜血液就会源源不断。”   这一切不会有停止的一天。   柳炎歌为燕葛所描绘的这幅盛景而沉迷。   “这将会是一个良好的循环。”   柳炎歌说:“是的。”   然后她想到周建安。   周建安若是做了皇帝,女官们又往何处去?葛衣军呢?   柳炎歌还依稀记得她来这个世界之前,所看到的那本爱情小说。   爱情小说写的是爱情,自然没有功夫去写其他东西。   结局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然后曲终人散之后,闫三娘、林玉、女官们、葛衣军……她们呢?又去了哪里?   爱情小说可以用一场婚礼来做结局,可是真实的人生并不可以这样。   柳炎歌沉默了许久,才对燕葛说:“燕葛,我真的好喜欢你。”   周建安已经死了。   柳炎歌截停了燕葛的爱情。   但是她并不后悔。   也不曾感到愧疚。   和爱情这样浅薄的东西比起来,无论是葛衣军的命运,还是女官们的浮沉……就连林玉的抉择,都是更珍贵的东西。   “燕葛。”她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燕葛说:“我记得。”   “那时候你和我说,你将和平作为一生之夙愿,愿意为它粉身碎骨。”柳炎歌郑重地说:“对我来说,粉身碎骨有些困难,但在这条路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要继续努力啊!”   “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我们要一直奋斗到最后一刻。”   燕葛微笑:“是的。”   在不久后一个晴朗的上午,燕葛举行了登基仪式。   登基仪式之前,朱俊生从江南返回,带来了士族们的暂时投诚,和一份反对者的名单,以及几百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一份很好的礼物。   因此燕葛嘉奖他的功勋,请他去观礼。   当朱俊生穿着改过的官袍,在宦官的引领下和其他受邀来观礼的人们汇合的时候,他由衷地感到胆寒。   他打眼一看,看到曾经在旧朝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像条狗一样,仰着葛衣军的鼻息,诚惶诚恐地为新帝登基送上祝贺。   他也看到飞快投诚而得到了暂时的安全保障的人们,满脸堆笑,妄图讨好。   但除此之外,真正让他害怕的是那些女人们。   在场的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女人。   她们大抵只有两类。   一类是穿着蓝袍的书院学生,在燕葛为她们举办过那场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将来炙手可热的权臣。   另一类则是身穿葛衣,面容坚毅的士兵。她们每一个人都穿着只有最穷苦的人才会在日常穿着的用葛布织成的衣服,有着一样挺拔的身姿和坚定的目光。乍一看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坚强而贫苦。   但朱俊生知道,这些看起来寒酸的女兵们,每一个都是百战百胜的战士,跟随燕葛打下了这江山。她们现如今穿着这种衣服,已经不是因为贫穷,而是为了铭记葛衣军曾经的艰苦历史。同时也记住葛衣军的荣耀。   朱俊生害怕她们。   他知道这些女人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燕葛的人。   燕葛的王朝,就是她们用命堆起来的,她们托起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女帝,然后这女帝转过身,继而将她们拉出水面。   朱俊生读过很多书,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能够见证一位女帝的登基。   当初秦王称帝的时候……各诸侯国的大臣和王族,也是如同他今日这样惶恐和不安吗?   朱俊生无法想象燕葛统治下的将来。   他也无法想象一个由女人组成的军队,是如何打败了男人们的。   一个男人可以轻松地打败一个女人。   可是七万名女人联合起来,却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南军二十万人的联盟。   陈俊生看着燕葛,想,或许她真的是天道眷顾的人。   被天道眷顾的燕葛,站在无数人复杂的眼神中,神态自若地焚香祭天。   她对柳炎歌说:“我确实应当好好地感谢上天。”   柳炎歌站在燕葛的视角环顾四周,只能见到远方的广阔天地和一大片低头臣服的男男女女,她想,这就是皇帝眼中的世界吗?   燕葛向着远方的天地拜了三拜,问柳炎歌:“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感谢上天吗?”   柳炎歌:“啊?你刚才说什么?”   她刚才忙着体会皇帝眼中天地之广袤和凡人之渺小,根本没有注意到燕葛在说什么。   燕葛:“……”   她说:“算了,没什么。”   如果阿柳能够接上她的话,反问一句,她就会说:“我要感谢上天让我遇到阿柳。”   可是现在机会已经错过了。   燕葛于是专心进行仪式。   祭拜过天地之后,下一步就是阅兵。   十部葛衣军已经补满,每一部都有最精锐的一千人被挑选出来,在燕葛所站立着的高台下走过。   这一万人的军团,将会沿着一条特殊的道路,绕城一周。   京城中每一个走出家门的人,都将会见到她们的身影。   这是整个登基仪式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比燕葛祭拜天地要更重要。   当士兵们绕城一周回到燕葛身前时,她将会走下那座高台,为军中的将领和士兵们授勋。   为军中将领授勋之后,她将要宣读新朝中官员们的名字和职位。   整个登基大典会持续三天。   在第三天晚上,夕阳落下。新朝中所有官员的职位都敲定了,葛衣军中的将士们得到了应有的荣誉,书院中的学生们都去了她们应当在的位置。   燕葛正式成为一名皇帝。   柳炎歌带着笑意送上恭喜。   燕葛捏了捏脖子,默默地说道:“我今天已经听了太多恭喜。”   柳炎歌哈哈一笑:“可是这确实是一件喜事啊,说再多的恭喜都不为过。”   燕葛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柳炎歌好奇地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想要,我有能给你的,我就可以都给你。”   燕葛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来和我一起批文件吧。”   柳炎歌:“……”   她现在已经到了谈文件而色变的程度了。   倒也不是说批文件是无聊的事情,下属们送到燕葛案桌上的每一份文书,背后都最少关系着几百人的命运。这些文书或许行文无趣,可是背后的故事却一点都不无聊。   柳炎歌还挺喜欢看文件的。   更别说她看完文件之后,所给出的每一个意见,借着燕葛的手写出来的她的每一个命令,都在拯救这个世界。   可是……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柳炎歌不忿地说:“好歹给自己放个假!”   燕葛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手腕,然后带着笑意说:“登基第一天,为什么要放假?好不容易到了今天,难道不应该抓紧时间开始工作吗?”   柳炎歌沉默了。   燕葛说的也很有道理。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燕葛见她不说话,知道她是被绕进去了,不由哑然失笑:“好了,不逗你了。”   其实燕葛现在还在生气那天祭天的时候,阿柳错过了她的那句话。   但看着阿柳完全状况外的样子,她现在根本气不起来了。   她温声问:“阿柳现在想要去骑马逛逛吗?”   柳炎歌当然想。   “可以吗?”   燕葛说:“当然可以。我是皇帝,做什么事情不可以?”   柳炎歌兴奋地说:“好,骑上你的乌云踏雪。”   燕葛就让人备马。   这次跟随在她身后护卫的还是七姑。   每次她出门策马狂奔时,陪伴在她身边,守卫着她的后背的,总是七姑。   乌云踏雪在庄严又空旷的皇宫中发足狂奔,蹄声响在青石板上,踏踏的声音传入夜色中,远远地回荡着。   燕葛能够感受到夜色中的凉风拂过她的面颊,那温柔的触感。   在她的脑海深处,阿柳快活地说:“燕葛,我今天真的好高兴。”   燕葛的眼中于是也染上几分笑意。   “我也很高兴,阿柳。”   她对柳炎歌说:“很高兴能够遇见你,阿柳。感谢上苍。”   燕葛这一辈子,幸运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是现在她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能够拥有阿柳这样一个可爱又正直的幽魂朋友。   柳炎歌这次听得很清楚。   她骄傲地说:“不要感谢上苍,感谢我吧。”   燕葛于是说:“好,不感谢上苍,感谢你。”   柳炎歌笑了。   “我也感谢你,燕葛。”她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燕葛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她在的世界,和没有她在的世界,将会产生多么大的区别。   她永远不会到达那个周建安做了皇帝的未来了。   当然,周建安也没有那么坏,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皇帝,统治着一个普通的天下,麾下普普通通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男性士兵和普普通通的男性百官。   南军破了城,普普通通的军纪让他们普普通通的屠城。   燕葛表示了不满。   于是他普普通通的小惩大诫,惩治了其中一小部分,但是更多的人,普普通通的受到嘉奖,带着他们抢来的老婆回老家结婚。   然后在那个王朝之中。   当然不会有女官的存在。   尽管在长久的战争之中,男人们互相残杀,杀死了六千万人,空出来很多官位。可是补上那些位子的,不会有任何一个是女人。   那么,女学生呢?   没有女官,哪里又来的女学生?   周建安统治着一个普通的封建王朝。   柳炎歌从来没有喜欢过普通的封建王朝。   她想要看到的,是燕葛所治理的奇迹,现在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奇迹。   感谢上苍?   不。   一个爱情小说作家,创造出了一个优秀的霸主,统率着这世界上战无不胜的军队,却为了爱情和盲目的信任,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同时也葬送了无数人寄托在她身上的理想和希望。   感谢这样子的上苍吗?   她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却只想看到这世界中最有魅力的角色和她想象中那个不羁的书生,谈一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恋爱。   最后输在这上苍手上的,不仅仅只有燕葛一个人。   还有这天下。   不要感谢这样的上苍。   柳炎歌抬起眼,透过燕葛的眼睛看向天空,夜色中群星闪烁。   她慢慢说道:“燕葛,你真正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她是这个世界中的主角,受到上苍的眷顾,这并没有错。   可是在那场荒诞的爱情之外,在上苍未曾用笔描绘到的角落里,她从人肉铺子里救下来的男人,从后宅里拖出来的那些女人。她为走投无路的人们所创立的军队,她为那些想读书却无书可读的女孩子们建立的书院。   这些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行动。   她帮助了那么多人,承担着她们的理想和希望,被那么多的人奉若神明。   不是因为她是主角。   是因为她是燕葛。   仅此而已。   如果柳炎歌活着的时候,曾经遇到这样一个人,那她将会是多么幸运啊。   可惜在当时,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给她一个机会,伸出手拉她一把。   柳炎歌沉默了。   燕葛透过她们紧密相连的意识,敏锐地感知到了柳炎歌低沉的情绪。   她并没有开口去问。   等到阿柳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开口。她只是放松手下的缰绳,让乌云踏雪的脚步慢下来。   马儿悠闲地在星空之下,皇宫的高墙之间慢慢地踱步。   燕葛翻过身,躺在马背上,看着满天的繁星,静谧地闪着光。   她知道阿柳能够透过她的眼睛,看见这样一片安宁的夜空。也能够透过她的感知,触碰到这样一片温柔的良夜。   阿柳始终没有开口,于是燕葛开始说话。   “我小的时候,我娘教我练武,我爹教我读书,他们的关系很不好,住的很远,而且几乎不愿意看到另外一个人。所以我白天在我娘那里练武,晚上去我爹那里念书,两头跑。”   她说:“我们当时住的地方,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包里。我娘住在西面,我爹住在东面。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就是晚上做完我爹布置给我的功课,骑着马从他那里回我娘那儿的时候。”   “山上到处都是草,我那匹小灰马溜达着溜达着就饿了,驮着我在山上乱跑。到处找草吃。我就躺在它的脊背上看星星,我当时就想说,天上的星星真漂亮。”   “可是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知道该向谁说这句话,或许也并没有人真的想听。”   “现在过去这么久。阿柳,我终于知道该向谁说这句话了,也终于有人愿意听了。”   燕葛说:“天上的星星真漂亮啊。”   柳炎歌看着那片星空,说:“是啊,真漂亮。” 第14章 女帝   燕葛登基为帝之后的日常,柳炎歌看在眼里,似乎和登基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平日里照旧批着各种文件。   甚至还会拖着柳炎歌一起批文件。   批文件累了,就骑着马去葛衣军的军营里转转,或者在空旷的地方狂奔几个来回,然后找柳炎歌说说话,放松了心情之后,继续回去批文件。   但确实有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在不久后的一天,燕葛照旧出门遛马,一路从皇宫纵马到了姚星府上,发现她的府邸人来人往,热闹地厉害。   一进京,燕葛就给姚星看好了房产,将她的位置放在了离皇宫最近的那条街上。   和她一起住在这条街上的还有七姑和闫三娘等人。   燕葛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为了离得近一些,方便她想要出门放风的时候能够很方便地溜过去。   比如说现在。   她骑着马停在姚府的大门外,好奇地打量着姚府门口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姚星作为曾经主持了对前朝皇帝公审的刑官,肉眼可见是燕葛手下数一数二的当红权臣。   像这样的人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府上的门槛被形形色色想要来巴结讨好她的人踏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情况却好像有哪里不对。   燕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些披红挂绿在侧门挤成一团的老婆子们,不快地说:“为什么来的是媒婆?”   燕葛并不是没有市井生活经验的人。   媒婆的打扮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她现在很不高兴。   但她没来得及生气。   因为柳炎歌在她脑海里先一步气炸了。   “就离谱。”柳炎歌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高官,居然在她们眼里也是缺一个丈夫做主子的。”   在这样一个夫为妻纲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并列为三纲五常的时代。   向一个官运亨通的单身女人拉煤保迁,这种人心里不可能是抱着善意的。   柳炎歌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生气。   “这是他们觉得自己做官比不过姚星,就要想办法把她娶过来,让她低自己一头才行。”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样阴毒的小人抱着这样的念头。”   燕葛感知到柳炎歌脑海里烧起来的滔天怒火,连忙安抚她说:“不急,姚星她能处理好。”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姚星府上紧闭的大门,和被媒婆们堵的满满当当没有办法过人的侧门,向七姑打了个手势,往旁边的闫三娘府上走去。   闫三娘府上就没有那么多让人不喜的媒婆了。   当然她的府上也是收了一堆拜帖,可是那就正常得多了,绝大部分都是想要走她的门路来做事的,或者是单纯想要拉近些关系,好等以后需要的时候用她的门路来办事的。   燕葛带着七姑敲开闫三娘府上的大门,拉开兜帽给门口的卫兵看了一眼,顺顺利利地走了进去。   闫三娘此时并不在府上。   她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上。   作为葛衣军的正将,她平日里更习惯直接吃住在军营,只有极少数时候需要应酬的时候,才会到府上来。   燕葛来她府上的次数都比她本人来的多。   来过这里很多次的燕葛,轻轻松松地摸到那堵和姚星的府邸挨着的院墙,一个翻身跳了过去。   墙那边的院子里,一个小姑娘拿着扫帚打扫院子,正好目睹了现场。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燕葛带着七姑翻墙而过,吓得手里的扫把都掉了。   “你你你——!来人——唔。”   眼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要开口叫人了,燕葛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摘下兜帽给她看。   “我是姚星的朋友,不是刺客,不要叫啦。”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头。   燕葛非常欣慰,跟柳炎歌说:“你看,当了皇帝还是很不错的。那天登基大典过后,我估计京城里没有不认识我的人啦。”   她自信地放开了捂住小姑娘嘴巴的手。   然后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尖利的声音一直传到了两条街以外:“刺客————!!!”   柳炎歌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葛:“……”   她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痛苦地说:“放过我吧……”   来自内外的双重高音压迫,让她觉得自己的耳朵马上就要废掉了。   好在七姑一向很靠谱,她从身后伸出来一双胖手,一把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巴。   但是七姑是拿在燕葛脑海里哈哈大笑的柳炎歌没有办法的。   别说七姑了,燕葛本人都没有办法。   她叹了口气,小声对柳炎歌说:“只是个小失误,好久没干过这种刺客的活儿了,生疏了。”   柳炎歌听了她的解释,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然后意思意思,把声调降低了一个分贝。   这边她还没笑完,姚星带着人拎着刀,就冲了出来。   燕葛非常痛苦,可是又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得放空思绪,强行拿出一张平静的脸给姚星看。   姚星看清燕葛的脸,拿着刀的手就是一抖。   她瞪圆了眼睛惊呼:“陛下,你怎么在这里?”   被七姑拎在手上的小姑娘这才知道她刚才都做了什么,七姑松开了她的领子,她却不敢动弹,四处打量一番,不由往七姑庞大而健硕的身躯后缩了缩。   七姑是个膀大腰圆的健壮女人,真实战斗力和看起来一样高。   小姑娘躲在她身后,什么也看不见,自觉其他人也看不见她,感觉非常安全。   七姑叹了口气,身后往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挪了挪身体将她的衣角挡住了。   燕葛也叹了口气。   她对姚星解释说:“我之前出来逛街,见到你家外面都是些媒婆,就从三娘那里翻墙过来想要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姚星放下刀,面无表情地哦一声。   “原来是这样。”   燕葛也不以为意,她知道姚星就是这样一个人。   “走吧,我们去里面谈。”   姚星往屋里看了一眼,突然说:“还是不了,那里也是媒婆。”   燕葛:“……?”   她还以为姚星把那些媒婆拒之门外是因为没这个打算?   柳炎歌不笑了。   她有些慌:“不是吧!事业刚开始的时候,姚星小妹妹你居然要去嫁人生孩子吗?”   燕葛问:“怎么回事?”   姚星把手上的刀递给手下,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然后才对燕葛解释说:“我娘叫来的。但问题不大,我能解决。”   燕葛挑起了半边眉毛。   “怎么解决?”   姚星知道她好奇,沉吟片刻说:“陛下要是好奇的话,那就来吧。”   燕葛戴上兜帽遮住脸,带着一个同样好奇的柳炎歌跟在姚星身后走过去。   七姑留在原地,转个身,正好和藏在她背后那个小姑娘脸对脸。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像小兽一样睁着,直溜溜地盯着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七姑摆摆手:“还不趁这个机会赶紧跑?没人看到你,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小姑娘点点头,连忙扭头跑了,跑了一半儿又扭头回来,把扫把捡了起来,然后拿在手上飞快地跑没影了。   七姑这才到屋外等燕葛出来。   她的身材太显眼,又一向不离燕葛左右,一进去里面的人就知道燕葛来了,那燕葛戴在脸上的兜帽就没了作用。   七姑不至于犯这样的错。   她在屋外竖起耳朵听燕葛的动静。   燕葛戴着兜帽低着脑袋矮着身子跟在姚星身后,低调地混了进去。   好在大堂里现在乱成一团,多出个人来也没有人在意。   姚星安安静静往椅子上一坐。   她的母亲,绿林十八寨中大刀寨的寨主穆红玉,关切地问她:“刺客解决了没有?”   她就压根儿没把刺客当回事儿。   对于自己女儿的身手,她有着充分的信心,一点儿都不担心。   她真正关切的其实还是说媒这件事。   姚星说:“解决了。”   穆红玉就点点头,说:“那咱们继续相看。”   柳炎歌咂舌:“怎么回事?居然是她娘来给她找来的这么多媒婆?有这么坑娃的……”   穆红玉一摆手,就有一个媒婆拿着卷轴站出来。   媒婆解开系带,就看见画像中出现一个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的男人。   “这个好像是王大人家的公子。”穆红玉也记不清那些乱七八糟官位还没她女儿高的人的名字,随口搪塞了几句进入正题。   “长得帅,今年才十六岁,比你小三岁。作风清白,没有纳妾。王大人说让他嫁过来做个赘婿,以后住在我们家里,生孩子跟你姓。”   姚星眼睛也不抬,淡淡地说:“太小。”   穆红玉皱着脸,愁苦地说:“年龄太大的不好找啊。年纪大的都早就成亲了,就算不成亲,也都纳过几门妾了。这种男人可不行。”   于是就有一个媒婆小心翼翼地站出来。   “姚大人……您看这个。这个俊后生二十一了,家里穷,没有娶妻纳妾,吃过两年皇粮,但身子还康健,也愿意入赘。”   姚星淡淡说:“前朝的兵?”   “这个……”   “还有这个……”   “还有这个。”   柳炎歌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些媒婆拿出来的画像上,男人一个比一个帅气,从十三岁到三十一岁,从世代贫民到累世贵族,清一色身家清白,愿意入赘。   她是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古代世界里居然还能扒拉出那么多还能看得过去的男人。   这些男人一个个的拿来做言情小说的男主都挺够格。   长得帅,忠贞,处男,愿意入赘。   柳炎歌一度以为这个古代世界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男人。   周建安都是符合前三条,可是显然他并不愿意带着南军和士族入赘到燕葛手下。   但柳炎歌也没怀疑过媒婆编了假话。   姚星可是干刑官的!   区区一个媒婆在她眼皮子底下造假?   十八个这样基本上是属于珍惜物种的男人,媒婆们一个个献给姚星,然后被姚星随便找个借口否决。   “年纪太大。”   “长相克妻。”   “看不顺眼。”   没一会儿功夫,十八个媒婆就都被姚星一个个打发走了。   她也没当回事儿,打发完了喝口茶抬起眼睛淡定地看着她娘,慢吞吞地说:“还有吗?没有我去干活儿去了。”   穆红玉让她敷衍得肝儿疼。   “乖女啊,你都十九岁了,是到了说亲的时候了。”   姚星淡定地说:“我没有这个成亲的打算。”   “这哪里行啊?我知道你担心找个男人和你爹一个样儿,可是你放心,你娘我一定好好给你把关,挑一个好男人出来,等你每天下班回来,也给你热个饭吃啊。”   姚星无奈说:“家里有帮佣的。”   “那也没有个暖被窝的。”   “有。”   穆红玉瞪大了眼睛:“什么?”   姚星说:“暖被窝的,有。”   她每天下班回来睡觉,精疲力尽的,还真专门找了个丫鬟给她加了例钱,让她在晚上睡觉前给她被窝暖成热的。   穆红玉张口结舌。   “这……”   姚星说:“真没有成亲的打算,赘婿也不打算找。不过娘你要是喜欢和媒婆聊天,整天找她们来陪着说说话我也不介意。我知道娘你在京城没有事情做闲的无聊,我工作忙也不能整天陪你。你喜欢的话,把全城的媒婆都招来也不妨事。”   穆红玉一时间真是窝心。   又高兴又难受。   “唉……你这。”她叹气说:“你这一天天的,官做的那么大,我也管不了你。”   转眼她又忧愁地说:“可是你这样下去,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干的又是这种得罪人的活儿。你娘我是真的放不下心。”   姚星说:“这用不着娘你担心。”   她说任何话都显得很淡定,脸上木木的,一丝表情都没有,但燕葛和穆红玉都看习惯了:“我不怕得罪人,也不需要人说体己话。我要是想说,愿意听的人可太多了。”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   “娘你要是嫌宅子大,我可以换个小的。”   穆红玉说不过她,也不说话,就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姚星从怀里摸出来一份文书,一动不动地坐着读,任由她仔细看。   穆红玉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的,过了好久才注意到她背后还站着个人。   “等下,这个又是哪家的媒婆?刚才怎么没和她们一起走?”   燕葛摘下兜帽,笑着说:“我可不是媒婆。”   穆红玉给她吓了一跳,蹭一声就跳了起来:“头儿!你怎么来了?”   燕葛这才找个地方坐下,含笑说:“我看热闹。”   穆红玉让她看了这么大一场热闹,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可不敢当着燕葛的面催姚星招个赘婿成亲。   燕葛曾经是绿林十八寨共同的头领,那是她亲手杀出来的。   姚星她爹就是燕葛亲手砍的。   她砍了姚星她爹,扶穆红玉上位,改变了穆红玉和姚星命运的同时,也彻底将大刀寨收入麾下。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姚星年纪还小,但穆红玉的记忆却很清楚。   也因此和姚星不同,穆红玉将燕葛奉若神明的同时,是打心底里又亲近她又害怕她。   “不过穆姨你要是觉得姚星一个人住太孤单的话,我可以让她搬到皇宫里跟我一起住。”   燕葛说:“皇宫里地方那么大,住的人却少,很多地方都空荡荡的,大晚上出去和鬼屋一样。”   穆红玉小心翼翼地问:“这合适吗?以后陛下要是挑了些男人进宫……”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姚星迫不及待地开口说:“合适。”   姚星死死盯住燕葛:“我恰好有条法令想要问问陛下的意见。”   燕葛:“……”   柳炎歌狂喜:“很好,这样以后工作狂就可以随时找上门来,燕葛你终于可以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燕葛:“……”   她慢悠悠地说:“可是她找我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避开啊。”   这次轮到柳炎歌说不出话来了。   燕葛笑着对穆红玉说:“为什么要挑男人进宫?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穆红玉小心翼翼地说:“那陛下准备怎么立太子?”   燕葛简直是摸不着头脑。   “太子?我又不准备生孩子……啊这!”燕葛反应过来。   她确实是有一个皇位要人去继承的。 第15章 女帝   燕葛没有拖延症。   继承人的事情虽然并不紧急,但是太过于重要,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她离开姚星的府邸,短暂地思考片刻,直接问柳炎歌:“阿柳,我记得你之前批过一份公文,是关于育婴堂的?”   说是柳炎歌批的公文,其实她只是看看,然后给出自己的处理意见。最后写下最终的决定还是要燕葛动笔来写的。   燕葛免不了要看两眼,所以也有印象。   柳炎歌当然记得这件事。   “是的,她们需要拨款,所以写了文书来申请。因为里面收容的绝大部分都是葛衣军战亡将士的遗孤,所以户部没有擅自处理,递给你来核准最后的款项。”   结果最后这件事落到了柳炎歌手中。   因为相比于那些复杂的牵涉到了各种派系斗争的要人命的人事关系来讲,她显然更擅长处理数字和财务方面的东西。   毕竟是经受过现代数学教育的人。   燕葛敏锐地发现了她擅长的东西然后就放心地把所有这些事情都交给她来处理。   “既然是葛衣军的遗孤,那么当然要多给点钱,我就在户部递上来的预算申请上又加了百分之二十。”   燕葛听到阿柳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么事情就解决了。”   柳炎歌先是迷惑不解,然后恍然大悟。   “你是要——?”   燕葛曲起一条腿搭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是柳炎歌曾经解开了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压轴大题才会露出来的那种嚣张笑容。   “你觉得是什么支撑起我的今天呢?”   显然是葛衣军。   柳炎歌不可能给出别的回答。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一个来自葛衣军的遗孤更正统的皇位继承人?”燕葛说。   “没有了。”柳炎歌回答。“再也没有比葛衣军的遗孤更适合做皇帝的人了。”   而且这样子还有很多好处。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燕葛免去了一样危及生命的风险。   没错。   生孩子是会死人的。   在医疗条件并不发达的古代世界,尤其如此。   柳炎歌不愿意燕葛冒这样的风险。而且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如燕葛一般身系天下社稷之人,一场小小的感冒就可能会引发一场动荡。   更不要说是长达十个月之久的慢性虚弱,最后要过一道鬼门关赌生死了。   燕葛的身体素质很好,可是仍然存在她死在生产中的风险。   这刚刚稳固起来,进入休养生息时期的天下,刚刚过上安稳生活的普通百姓,此时绝对经不起一场帝国上层地震一般的权力更迭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抱养。   至于从什么地方抱养……   再也没有比葛衣军的育婴堂更好的地方了。   政治上的正统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葛衣军阵亡的将士太多了,育婴堂里少说有三千名以上从不足月到九岁的孩子,在那里接受组织化的抚养。”   柳炎歌沉思着说:“足够多的人选,可以确保你从中挑选出一个好苗子。”   没错,比免去燕葛的死亡风险和确保政治上的正统性更重要的一个优点,其实是人数。   如果是燕葛自己来生的话,她诞下的长子,无论是男是女,是聪明还是愚钝,是健壮还是虚弱,ta都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这只能确保燕葛的继承人是她的血脉。   但并不能保证将来的第二任皇帝能够继承燕葛的志向,巩固燕葛的成果,稳定社会安危,保证百姓们能够幸福生活。   燕葛在乎的是血脉吗?   当然不是。   “还是你懂我。”燕葛微笑着说。   人生难得一知己。   能够遇到阿柳这样能够接得出自己下一句话的人,她真的是太幸运了。   “这件事不能拖延。”燕葛说。“如果说被别人看出了我的意思,那么等我开始挑人的时候,我找到的就肯定不是我想要找的人了。”   她可不想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皇位继承人的人选在暗地里动多少手脚。   所以,干脆不要给他们机会。   燕葛深谙战术,她一向知道如何发起一场战争,也深深的明白有时候要规避一些没必要的战场。   柳炎歌对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并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可是她也明白,燕葛要在葛衣军遗孤中挑选继承人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话,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所以她没有丝毫异议地说:“现在就直接去吧。”   “正有此意。”燕葛轻笑一声,戴上兜帽,夹紧马背,回过头对七姑眨一眨眼睛:“七姑。”   “我要加速了。”   她笑着说:“可别跟丢了。”   于是她扬鞭纵马,向育婴堂赶去。   育婴堂说是育婴堂,但其实并不仅仅只抚养婴儿。   孩子们九岁以下,没有人愿意把她们带走抚养的话,就都会在育婴堂中生活。但也并不是说孩子们到了九岁就会被撵出去自寻生路。   就算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早熟,九岁也太小了。   九岁的孩子们就可以交到书院手上了。   育婴堂中的孩子们生活条件并不算很好,只能说是衣食无忧罢了,但柳炎歌也不能苛责他们太多,毕竟条件有限。   和育婴堂有关的事情之中个,唯一一个让柳炎歌感到出乎意料地高兴就是,所有育婴堂的孩子们以后都会进入书院中。   书院在燕葛登基之后又经历了一轮扩张。   最核心的当然还是以女官们做老师的女院,现在起了名字,叫做梁上书院的。   但额外还有了子院,就是九岁到十二岁的孤儿们要呆的地方。   十二岁以后,这些孩子们就彻底可以自立了,军中不再管。   在前往育婴堂的路上,柳炎歌无事可做,就问燕葛:“有想好什么条件没有?”   燕葛想了想,说:“聪明?懂事?有野心?”   柳炎歌赞同说:“这确实是很必要的条件,别的呢?年龄?性别?”   燕葛说:“年龄的话,不要太小了,太小了看不出来性子,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聪明。但也不能太大,太大了性子定了,我不好养。”   “这么说的话,四岁往上比较好些。”   “确实是这样。性别的话……”燕葛说:“我倒无所谓,可能一个男性更可能获得朝臣的支持。”   天下安稳了,明刀明枪的战争平息了,但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反而越演越烈。   燕葛可以很明确的说,她自己可以压制住当前的局势,但下一任,如果是个男帝,绝对会比女帝更容易得到朝臣的支持。   当前占据绝大部分朝堂的臣子都是男官,他们当然会想要一个男帝。   而她强硬地撒进去做钉子的那些女官,却也未必会想要一个女帝。   燕葛是燕葛,她是女人,但她也是神。   她面对的困难会比下一任小得多。   柳炎歌大吃一惊。   她立刻说:“我有所谓。”   燕葛微笑,说:“好,那就要个女帝。”   只不过,如果下一任是个女帝的话,那么她就必须要非常优秀非常出色,并且还一定要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来经营她的势力才可以。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论是对那位燕葛还没有找到的继承人,还是对燕葛本人来说。   燕葛要精挑细选一位好苗子,还要在未来用尽全力来为她铺路,甚至会不可避免地损耗她自己的力量,才能培养出一位仅仅只是保住她的成果的继承人。   但这是值得的。   “都听阿柳你的。”她温声说。 第16章 女帝   柳炎歌能够理解为何燕葛对男帝和女帝没有特别的执著。   燕葛并没有意识到,仅仅只是性别不同,会对一个人的命运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她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些,她既优秀又幸运。   固然一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困难也是因为性别所致,譬如说曾经背叛她,想要撮合她和周建安缔结姻缘而泄露了燕葛行踪的韩宏国。   但对于燕葛来说,那也只是困难,而不是苦难。她优秀到超越了性别的限制,因此无法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当中的不同。   她自己本人是意识不到一个男帝和女帝,会产生多么大的差别。   如果她知道,在原本的剧情中,恐怕她也不会就此将天下放手交给周建安,就算是她信任他。   但柳炎歌知道。   “我就是要女帝。”柳炎歌说。   “好。”燕葛说:“那就要一个女帝。”   “不仅如此,最好下一个也是女帝。”   燕葛微笑着说:“可以。”   她们来到育婴堂。   育婴堂养育的是葛衣军的遗孤,距离葛衣军的驻地很近,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但燕葛并不愿意泄露她自己的身份,更不愿意直说她是来挑选下一任皇帝的。   她并不是个傻子。   相反,她是个战术上的天才。   于是在距离育婴堂不远处,她和七姑调转了位置。七姑拿出她身为禁卫军的令牌,说来此地是为了挑选一些人来培养成死士。   燕葛跟随在七姑身后,眉眼低垂,目不斜视。看起来就像是跟随在七姑身旁的一个普通随从。   负责掌管育婴堂的女官是个七品官,和七姑的身份自然是天差地别。   她诚惶诚恐地问七姑。   “死士是什么意思?”   七姑冷肃地说:“死士是要从小培养,才能对陛下极尽忠诚,未来为了陛下而死的。”   女官的眉头跳了跳。   她是真切将育婴堂内的孩子们都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的,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有人要把她的孩子拿去做炮灰填旋?   当即就要发作出来。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   更不要说是像七姑这种人了。   七姑身材高大又彪悍,瞪着眼睛,不管是看谁一眼,都能让他当场丧失说话的语气。   那女官战战兢兢最后只挤出来一句:“可是……可是……”   七姑眉头一皱,说:“什么可是?”   女官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问:“上官要多大的孩子?”   七姑说:“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四五六七岁最好。这个年龄段的全部叫过来,我要亲自考核,挑几个好苗子出来。”   女官神情几度变换,最后无奈还是将孩子们带了过来。   柳炎歌看着孩子们不由皱起了眉。   “怎么会有这么多孤儿?”   她知道战乱时代的孤儿不会少,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多。   仅仅只是四五六七岁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竟然会能够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漫山遍野触目惊心。   柳炎歌知道这是个战乱时代,从她走出葛衣军伤员们聚集的营帐时就知道。但是当她看到这些孤儿们,还是忍不住感到心中刺痛。   六千万人,三分之二。   这样一场战乱,她只是窥见了悲惨世界的冰山一角而已。   “燕葛。”她默默地说:“你真的了不起。”   燕葛终结了一场地狱。   燕葛摇头:“阿柳,你才了不起。”   阿柳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她随口说出来的那些东西,究竟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酒精、肥皂、热水,卫生、土地革命和女官制度。阿柳从来只会看到燕葛的作用,却看不到她自己的。   燕葛在七姑身后,沉默地打量着在场挤成一团却一语不发的孩子们。   育婴堂中的孩子们,大部分都是女孩儿。   哪怕现在的中原十室九空,男孩子们也很容易找到人愿意收养。   女孩子们不一样。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女孩子,逐渐明白为何阿柳执著地要立一个女帝。   被抛弃的人,身后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是最忠诚的。   自葛衣军成立到如今,十年时间,军中未曾有任何一个女兵叛变。因为除了葛衣军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地方会收容一个女人,只要她们去劳动去工作,而不是要吃她们的肉喝她们的血。   “阿柳,你来选吧。”   燕葛突然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在某些事情上,阿柳实在是看得比她清晰太多。   “下一位皇帝,就由你来决定。”   柳炎歌在燕葛的识海中睁大了眼睛。   “你确定?”   “我确定。”   柳炎歌只犹豫了片刻,就说:“好。”   她们已经相处了很久了,柳炎歌已经不会害怕燕葛的过度信任了。   此时七姑已经将孩子们领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按照个头高低排好了队。她们都是军人的后代,在葛衣军中耳濡目染,虽然列阵并不算整齐,但也有模有样。   七姑正在恐吓她们。   “为陛下服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她的声音非常低沉,音调虽然平静,却带有一股压迫性的力量。孩子们专注的听着。   “所谓死士,就是要做好随时代替陛下去死的准备。”七姑说:“当战斗发生的时候,敌人一定是挑选我们松懈下来没有任何戒备的时候。因此我们多半不会有足够反抗的力量。当这种时候发生,我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用生命为陛下积攒出脱离战场的时间。”   七姑看着孩子们,认真的说:“我不为难你们。这就是一份送死的活儿,我提前和你们说清楚。不愿意去死也很正常,这个时候退出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负责育婴堂日常运转的女官在她身后忧心忡忡地看着被七姑恐吓的孩子们。   她忍不住出声说:“要仔细考虑呀。这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孩子们彼此张望着,害怕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她们年纪还小,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但她们也已经见过太多死亡。   那不是好事。   她们都明白。   七姑只是看着。   没一会儿功夫,有人小声问:“可是为了陛下,这都是值得的,是吗?”   七姑思考了片刻,说:“对我来说是值得的,可是对你们来说值不值得,这就不一定了。”   女官为她大胆的言论投来一瞥。   燕葛站在七姑身后,只是低着头,微微抬起眼尾,将视野交给柳炎歌。   女官并没有要配合七姑的意思,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帮助了她。两人一番恐吓过后,在七姑说:“愿意做陛下身边的死士的,跟我到这边来,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弟子。”   走出人群的孩子们只有十四个。   其中有九个女孩儿,还有五个男孩儿。   和原本那能够填满一间屋子的人数比起来,实在是太少了些。   七姑并不失望。   她领着他们回到原本的那间屋子,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对身后戴着兜帽的燕葛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燕葛点点头,从七姑身后走出来,温声说:“你们很勇敢。”   她们不怕死,这当然是必须的,可是和这个比起来,能够从人群中走出来,是更能够彰显勇气的特质。   很多人都不怕死。可是却很少有人选择去做群体里那个和大家不一样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七姑问的是“有谁愿意做死士”,而不是“有谁不愿意做死士”。   十四个孩子在燕葛的赞赏下,都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可是旋即燕葛话锋一转,说:“可仅仅只是勇敢,可是不够的。”   她说:“还得聪明才可以。”   她侧耳听着柳炎歌想出来的考题,问:“有这样一个问题,我想要问问你们的看法。”   这些孩子们最大的才只有六岁,最小的那个只有四岁,虽然已经懂事,能够帮助大人们做些轻活儿,还能够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大人们列队,但也只是些孩子。燕葛怀疑阿柳提的这个问题太过于高深了。   但她还是一字不差地转述了阿柳的问题。   “现在你手里有一小队士兵。东西各自有匪徒绑架了百姓,需要你去救。东面被绑架的有一个人,西面有五个人。你如果去了东面,西面的五个人就会死。去了西面,东面的那个人就会死。”   燕葛问:“你选择去东面还是西面?”   这是一个经典的火车难题。   尽管这个时候还没有火车,但是孩子们能够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意思。   五个人,和一个人,救谁?   孩子们大为迷惑,有人说:“当然是去西面啊,五个人比一个人当然比一个人要重要。”   燕葛微笑着说:“不要急,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一开始十四个孩子都坚定的选择西面,救五个人。   但是当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里只有她们十四个,和两个大人,一个问题。   她们不由得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终于有人克制住对两位大人的敬畏,开口问:“东面和西面的人都是谁呢两边的绑匪实力怎么样?既然我们有一个小队,就不能把分兵同时去两边,将绑匪全都杀了吗?”   燕葛想了想,说:“都只是普通百姓,没有特殊的身份。东面的那个人是你上司的儿子,西面那五个人是行脚商人,运送了一批货物。”   柳炎歌只是提出了最初的问题,然后在孩子们问起的时候,让燕葛自己补充条件。   燕葛没有这种假设性讨论的经验,就只得艰难的从自己之前的人生经历中捞了一件相似的事改头换面拿出来。   那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她似乎就是东面那个人。   当时她疏忽大意被官兵绑了,准备砍了她这个匪首的女儿拿她的脑袋向上面邀功请赏。与此同时,寨子被敌对的寨子偷袭。   她的母亲只能选择带着人来救她,或者留下保卫寨子。   母亲选择了救寨子。   她自己烧了牢房,纠结着牢房里的一批犯人们越狱跑了出来。   燕葛想到这里突然皱起了眉头,当时和她一起被困在那间牢里的似乎有个同龄的富商公子失足被绑了勒索赎金……周建安?   燕葛这才想起来,她确实和周建安早就认识了。   她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孩子们从她这里得到了回答,大受鼓舞,很快就不再害怕她们,开口问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我上司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些行脚商人运送的是什么货物?”   “两边的地形是怎么样的呢?”   这些问题柳炎歌是绝对无从招架的,但是燕葛对答如流,很快就将情况一一完善起来。   到最后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何变成了一道军事题。   柳炎歌无语凝噎地看着燕葛和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在一旁默默地和七姑围观着。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   天色黑了,燕葛意犹未尽。   她发现这些孩子们虽然天真,但竟然懂得比大人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小孩子真的有这么聪明吗?”   柳炎歌只是回答:“这个时候的孩子们难免早熟。”   于是又叫了晚饭,月上中天,燕葛才依依不舍地说:“我要回去了。”   “你们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吗?”   “有。”   一个女孩子看着她。   燕葛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九儿,在刚才的讨论中发言并不多,性格非常沉稳,但是每次开口说话都是肯定句,是个性格果断又聪明的小姑娘。   九儿认真地问:“陛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呢?”   燕葛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陛下呢?” 第17章 女帝   其实看出燕葛的身份并不难。   她们在这间屋子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在七姑和燕葛之间,占据主动权的是燕葛。   七姑是当今天子的近身侍卫,有谁能够在她面前占据上风?   恐怕也就只有燕葛本人了。   这件事并不难看出来,以燕葛的推测来说,十四个人里可能有超过五个人都隐隐约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最后只有九儿问出来而已。   她们是孩子,不是傻子。   燕葛最后将九儿带走了。   或许九儿并不是所有人里最合适的那个,但是她是和燕葛最有缘分的那个。燕葛喜欢她,柳炎歌也喜欢她,这就够了。   燕葛将在育婴堂女官的照顾下好不容易养出了点儿肉的九儿拿披风裹起来,抱在怀里稳稳地上到了乌云踏雪的背上。   夜里的风有些冷。   她温声问:“九儿有没有姓氏?”   九儿摇头:“我没有爹,她们说我娘是被糟蹋了才有的我。我娘叫九姑娘,所以我就叫九儿。”   燕葛问:“那你娘姓什么呢?”   “我娘叫九姑娘。”九儿慢吞吞的说。“应该是姓九吧。”   她的话语中显示中一种出乎意料的冷静,讲述着这些人间惨剧就像是在谈论今天有雨。柳炎歌开始心疼了,但是燕葛见过太多这种事,心底却还冷静。她只是笑笑,说:“九算不上一个姓氏。”   她想了想,说:“你以后就跟我姓燕如何?”   “燕九。”燕葛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   九儿在马背上晃着腿,慢吞吞地说:“好。”   “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我正好缺一个继承人,朝廷也缺一个太子。”燕葛说:“以后我是皇帝,你是太子。”   燕葛说话的声音是尽可能的轻柔,生怕把这孩子给吓坏了。   毕竟这种突然成为一国太子的事情,听起来确实挺诡异的,总有一种让人受宠若惊忍不住怀疑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的感觉。   但燕九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燕葛和柳炎歌的意料。   她既没有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也没有为此而感到惊慌。   燕九仔细想了想,缩在燕葛的斗篷里,满怀憧憬地说:“那这样的话,陛下就是我的娘亲了吧?”   她说:“我可以叫你娘亲吗?”   燕葛:“……”   她还没想过这个。   她没想给任何人当娘。   但是……   燕葛认真地想了想,忽略了那股顺着脊椎骨爬上来的莫名恐慌,冷静地说:“当然可以。”   她知道像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娘亲了。   燕葛可以满足她。   “娘亲!”燕九快活地笑起来,尽管燕葛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光听着燕九的声音,她就可以明白这孩子现在有多么高兴。   不过就她之前的观察,这孩子并不是那种情绪起伏很大,喜怒皆形于色的那种人。恐怕也只是微微抿起嘴角,浅浅的微笑罢了。   就从这一点来看,和燕葛倒是挺像的。   “九儿也有娘亲了。”燕九张口叫道:“娘亲。”   燕葛嗯了一声。   “我在。”   燕九又叫了一声:“娘亲。”   “嗯。”   “娘亲!”   燕葛:“嗯……?”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燕九睁着眼睛,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她头发上的小揪揪就在燕葛下巴底下晃来晃去。   其实燕九只是又开心又害怕,她害怕燕葛扔下她不要她了。所以就不停地喊她,听见她的回答才安心。   可是她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小孩。   如果这么和娘亲说的话,娘亲一定会嫌弃她烦的。   燕九说:“娘亲,我想和你学骑马,你教教我好不好。”   燕葛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我真挺喜欢这小姑娘的。”她对柳炎歌说。   而柳炎歌……   柳炎歌老早就被燕九给攻略了。小姑娘在战乱中颠簸流离那么久,聪慧过人却命运坎坷,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娘亲而已啊。   看着这个原著中从未出现过的小姑娘,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乌云踏雪的缰绳,在燕葛的引导下掌握着方向,手心里汗津津的,但小小的脸上,却满脸严肃,没有丝毫惧意。   柳炎歌知道,她没有白来。   “我想,她会幸福的。”柳炎歌说。   燕葛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她会的。”   她在心里说:“你也会幸福的,阿柳。”   这是她燕葛一生的承诺。   就如同燕葛和柳炎歌所预料的那样子,燕九的横空出世,给朝野带来了很大的动荡。   朝中百官除了燕葛从书院中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女官以外,都在强烈地反对这件事。   “从古至今,没有这种事情。”他们说。   “如果没有子嗣,应当从宗室中立,没有立一个来路不明的军中遗孤为太子的前例。”   燕葛坐在龙椅上,眼皮子抬也不抬。   “从前亦没有如朕这般的女帝。”   燕九带来的风波持续了整整三年之久。   一直到燕葛立燕九为太子的三年之后,仍然有人不断地攻讦着她的位置。   从育婴堂中回来不久,燕葛就将燕九立为当朝太子。   当时反对她的力量非常强大。   让那些整日里念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儒生接受燕葛一个女帝,已经是让他们日日夜夜在心底诅咒的事情了。燕葛居然还要推第二个女帝上去。   为此燕葛干脆利落地杀掉了跳的最高的几十人,才让声浪平息下去。   但他们见事不可为,不再直接明面上阻止,开始转而向燕葛游说。   游说她自己生个孩子。   或者再另外挑选一个或几个优秀的葛衣军遗孤,收为养子。   “陛下膝下只太子殿下一个,未免有些孤单。”   他们这样说。   但燕葛看得很明白,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男帝而已。   他们不喜欢燕九。   朝中的大臣,除了燕葛强硬地摁下去做钉子的,从梁上书院走出来的女官,和从葛衣军里走出来的将士,所有从前朝活到现在,念着君臣父子的大臣们,心里都不喜欢燕九。   他们明面上表现的毕恭毕敬,只是因为畏惧燕葛手中的刀。他们不敢向燕九伸手,害怕燕葛的刀砍下来,但他们还长了一张嘴。   燕九是个聪明的姑娘,这种事情,她也看得很明白。   “娘亲,我想要去军中。”   三年后的某一天,燕九对燕葛说。   在被燕葛带回皇宫的这三年中,燕九从六岁到九岁,成长的飞快。   她跟随燕葛学军事兵法和政治,跟随柳炎歌学技术卫生地理化学和她大逆不道的现代理念。   燕九就像是一块儿海绵一样,飞快地从燕葛和柳炎歌那里汲取着知识。她学习速度之快经常让柳炎歌怀疑人生。   “我小时候难道是个智障吗?”   “这是个正常小孩儿吗?”   “燕九你是不是重生的?!”   燕葛不能理解为什么阿柳会这么惊讶:“燕九当然是个正常小孩儿。什么叫重生?重活一世?”   燕葛摇摇头:“小孩子学东西就是很快的,我小时候也这样子啊。”   “不。”她想了想,摸了摸燕九的脑袋,然后在脑海里郑重的对柳炎歌说:“其实九儿还是不如我小时候聪明的。”   柳炎歌瞳孔地震。   燕九已经如此妖孽,燕葛小时候……   “你真的没在骗我吗?”   “这种事情……阿柳,我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的。”燕葛认真的讲:“我像九儿这么大的时候,虽然见到的世界并不像她所能看见的那么大,但也已经开始着手整顿绿林十八寨了。”   柳炎歌:“……”   她崩溃了。   她九岁大的时候还背着小书包读着小学三年级放学和男同学打架呢。   柳炎歌彻底对燕葛和燕九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崽崽为什么要去军中……算了……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管不着。”   柳炎歌认命了。   她彻底发现了一件事,燕葛和燕九都比她厉害。   回忆往昔,她早该发现这件事的。   毕竟她是被燕葛和燕九先后攻略的那个。没错,是燕葛和燕九攻略的她,不是她攻略的她们。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   柳炎歌搞不懂。   但柳炎歌虽然没有询问燕九的意思,燕葛却还是替她开口问了:“阿柳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军中。”   燕九转了转眼睛,沉静的眼神最后定格在燕葛的双眼上。   她早就知道燕葛身边有着一个幽魂,只能和燕葛开口说话。但也是她的娘亲。   平日里,教她语文的那个是燕葛,教她数学的那个,就是柳炎歌。   她没有办法脱离燕葛,燕葛的双眼就是她看世界的通道。   燕九看着燕葛的眼睛,对柳炎歌说:“一个皇帝,如果不能掌握朝廷的话,就必须要掌握军权才可以立得住。”   她说:“我要去军中。”   燕九是绝对不会放弃太子这个位置的。   太子是皇帝的孩子。   就像她是燕葛的孩子。   如果让她放弃这个位置,就是说让她放弃做燕葛的孩子。   燕九不在乎权力和功名,她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但是她想要做燕葛的孩子。无论前方是多么艰难的路程。   燕九失去过一次母亲。   她不会再次失去。   “娘亲,让我去军中吧。”   燕葛笑笑,对柳炎歌说:“阿柳,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呢?”   柳炎歌没有什么话讲。   “燕九比我聪明多了……”她幽幽的说:“她有自己的主意。我只要看着她别被人给骗了就好。”   柳炎歌绝对相信以燕九的聪明才智,不至于落入官场和疆场上的陷阱。   但最可怕的,其实是情感骗局。   燕葛的一生都是顺风顺水,她所面临的最大一场危机,就是周建安。   并不是因为周建安有二十万军队,而是因为他是燕葛的男主角。   燕九见她的两位娘亲都同意了,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跑回去继续在她的书桌旁读书去了。   她的书桌就在燕葛的书房中,平日里燕葛批公文,看到值得分析的文书,随时可以把她叫过来,以手中的公文为教材,向她和柳炎歌都详细的讲述一遍朝堂的局势。   燕葛目送着她回去,在心中感慨着说:“她将来的成就一定会比我更高。”   柳炎歌自信心大受打击,躲在燕葛识海深处默默地抱紧了她自己,听见了燕葛的话只是弱弱的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比她聪明吗?”   燕葛笑眯眯地说:“可是她的两个娘亲很厉害啊。”   “燕九将来一定会做出了不起的功绩的。”   她必须做出了不起的功绩。   燕葛的存在让世人短暂的接受了女帝,但她有限的几十年统治,并不能对抗长达千年之久的历史惯性。如果燕九不能比她更出色,就会被世人毫不犹豫地推翻。   燕九面临的就是这样艰难的未来。   所以,她必须要更出色才可以。   柳炎歌顺着燕葛的目光看向那个孩子坐在书桌前挺直的脊梁,默默地说:“是的,她可以。” 第18章 女帝   燕九去了军中之后, 很快就开始了谋取军权的动作。   燕葛二十八岁登基,二十九岁收养了燕九,此时才三十二岁, 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   那些看燕九不顺眼已久的朝臣们于是窥见了机会,开始给燕葛上书, 参太子谋反。   历史上无数太子都是死在这个罪名上。   但燕葛看了眼参太子谋反的那些文书,直接抬手就扔到了火盆里。   这个消息传出去,燕九的位子才彻底稳了下来。再也没有人给燕葛的后宫里塞男人,指望让她本人生下来一个儿子,顺理成章地剥夺燕九的继承权。   也没有人拐弯抹角找到几个根正苗红又聪明伶俐的小孩子,送到燕葛跟前来, 希望她能够像突然挑中了燕九一样再挑一个养子来。   当燕九在军中一步步升迁的时候,燕葛开始着手在书院使力。   军权当然重要, 可是燕葛执政四年,实在是受够了被朝中百官制衡的感觉了。   如果那些臣子对她的反对是因为政见不同倒也就罢了, 燕葛并不是吝啬纳谏的君王。可惜并不是那样的。燕葛和那些男性朝臣不仅仅只是政见不合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既崇拜燕葛, 在心底里又轻蔑她。   他们一边在表面对燕葛的话唯命是从,生怕被她一刀剁了,一边在私底下说陛下毕竟是个女人, 什么都不明白, 然后坦然地阳奉阴违。   燕葛受够了。   倒也并不是说她和女官之间就完全没有矛盾, 可是女官用起来比那些儒生们顺手多了。   女官并不是没有过反对燕葛的时候, 就连和姚星,燕葛也曾发生过一些分歧,可是她们之间的事情只需要促膝长谈一番,很容易就可以解决。   对那些儒生……就不是一番促膝长谈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燕葛在这种事情上也实在是没有那份耐心。   她耐心地等待着书院中的女学生们毕业,然后一个个塞进朝廷里。与此同时还在民间发榜, 广纳贤才。一个个地让儒生们腾位置出来。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但燕葛在她想要做的事情上,是很有忍耐力的。   当燕九在葛衣军中长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在燕葛的不懈努力之下,朝堂上已经安插了超过三成的女官。   燕葛对政局的掌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然后她开始正式启用林玉,着手土地改革。   林玉被她压了八年,在基层磨砺,终于到了一展所长的时候,出手就是杀招,毫不留情,刀刀见血。   也就在这个时候,世家们的反扑终于来了。   第一场叛乱发生在江南。   那是燕葛当初平定天下时留下的尾巴。当时她直接杀干净了江南世家凑起来的二十万联军,但是并没有去本土作战。留在江南的那些人,闻风而降,并没有尝过燕葛刀子的厉害。   但好在燕葛早就知道江南作为士族们盘踞的地方,皇权不稳,几年时间从来没有疏忽过,一直都在不断地插钉子下去。   江南的门阀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燕葛下手。   仅仅只是江南一个郡县,都曾经有连续三任女官死在上任的路上。   直到燕葛直接拨了三个部的葛衣军去江南驻扎,事情才算平静下来。   闫三娘带着她的第三部 ,现如今就驻扎在那里。   燕葛眼前这份文书正是她送来的。   她飞快地读过一遍,又回头去仔细看。   “第一场叛乱只有几百人,规模小,机动性比较强,三娘很快就平息了。”   按理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但是燕葛却高兴不起来。   她淡淡地说:“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林玉着手的土地改革,动摇了士族和世家的根基。就算是燕葛有十万葛衣军,也只敢在登基八年之后,局势稳定,政坛和军队都绝对忠诚于她的时候才开始这件事。   “接下来江南各地还会不断有消息传过来。”燕葛笃定地说:“北方虽然一向忠诚,但也要小心。”   燕葛抬起眼睛,黑亮的双眸中燃起的,是久违的战意。   “真是好久都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了。”   柳炎歌强行给她摁回去:“你不要想着御驾亲征。”   燕葛正有此意。   她最喜欢打仗了。   朝堂之事净是些嘴皮子架,那些儒生们心思阴毒又狠辣,蜜里藏着毒,布里裹着刀。燕葛倒也不是不能应付,只是觉得烦。   可又不能全杀了。   燕葛倒也不怕做暴君,只是那些儒生虽然怪恶心人的,却很少给她机会抓住把柄。   她非常非常想要御驾亲征。   “难道阿柳你不想念我在战场上的英姿吗?”   她想要说服柳炎歌,可柳炎歌只说了一句话就反过来说服了燕葛。   “这正好是崽崽立功的机会。”   崽崽,当然是燕九。   柳炎歌兴奋地说:“崽崽在军队里呆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拉出去练练,树立下威望了。”   燕葛仰天长叹,无奈低头:“你说的对,这确实是燕九的机会。”   燕九也这么想。   她收到了江南叛乱的消息,骑着马从军中赶回来,长驱直入进了宫,第一句话就是:“娘亲,我想去江南。”   说这话的时候,燕九的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情绪流露。只是她的那双眼睛中,偶尔会露出几分灵光。   随着年纪增长,燕九是愈发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了。   柳炎歌回想起当初她遇到燕九的时候,悄悄对比了下两个人的情感变化幅度,可以非常肯定地讲,二十八岁的燕葛都没有十三岁的燕九沉稳。   “崽崽是不是太稳了?”   燕葛欣慰地说:“稳重点很好,越是要杀人的时候,越是要沉稳。无论是什么情况,越是慌乱死的越快。”   柳炎歌:“……”   沉稳的燕九,确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得到了燕葛的夸奖,拿着自己拟好的诏书给燕葛过目之后,盖上印玺,领着军队就出了京城,直扑江南而去。   临走的时候,林玉专门来送行。   “殿下。”她向燕九行礼。   燕九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将林玉扶起。   林玉早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子,直接开口说出了她的请求:“殿下,此次江南叛乱皆是因土改而起,老朽身子骨弱,经不起颠簸,无法助殿下一臂之力,实在是惭愧不已。”   燕九摇头,开口沉静地说道:“林大人于京中主持大局,造福天下,无需愧疚。”   林玉知道她平日不常说话,但每每开口,所言皆是真心,于是长拜不起。   “老朽有一学生,身上并无官职,可是往日随我奔波,诸事娴熟。可与殿下同去,当有助益。”   燕九思考片刻,说:“可。”   她此行当然是去平定叛乱,可叛乱发生是因为土改,归根结底最后还是要着落在土地改革之上。若是能够经由她的手,让无数无立锥之地的贫民百姓们分得土地,她的威望自然就日益炽盛了。   所以她确实是需要这样一名熟悉土改的人。   林玉于是向身后招招手。   罗姬从她身后走出来。   “老朽只这一名学生,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近,日后就拜托殿下了。”   燕九这就知道林玉此次不仅仅只是来帮她扫平江南叛变的了。   这是在投诚。   她挺直胸膛,抬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罗姬,过了许久才说:“好,我收下了。”   大军开拨。   京城前所未有的空虚。   正是刺杀皇帝的好时机。   一天晚上,燕葛和朱俊生和姚星议事到凌晨,天蒙蒙亮,她才回到寝宫,沉沉睡去。   刚睡下不到半刻钟,燕葛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她收到了一阵强烈的危机预感。   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救过她的命。   “嗯?!怎么了……”柳炎歌迷迷糊糊的问。   之前还在打仗的时候,她还记得要和燕葛错开时间休息,好帮燕葛注意外界的动静,可惜她穿越过来之后,燕葛统共也才打了两场仗。后来燕葛很快就登基了,又开始拖着柳炎歌帮她一起批公文。   柳炎歌的作息很快就和燕葛同步了。   燕葛休息的时候,她在休息,燕葛醒了的时候,她可能还在休息。   “好困。”柳炎歌小声说。   燕葛的眼睛闪着一缕耀眼的火焰,她慢慢从清晨蒙昧的微光中爬起来,从枕下摸出一柄利刃,将枕头塞到被子下面裹出一个人形。   然后燕葛悄无声息地掀开床,藏进床板下方。   “没什么……我起个夜。”燕葛温声对柳炎歌说:“阿柳你继续睡。”   于此同时,她开始彻底兴奋起来。   看来……留在京城也没有那么无趣啊……   她静静地等待着,很快就有两名侍女鬼鬼祟祟的掀开了床帘。她们紧张地对视一眼,解开腰带,轻手轻脚的想要去抬燕葛的脑袋。   只要趁她睡觉的时候……勒住她的脖子……就算是神明,也是会死掉的。   然而她们伸出手去,入手柔软,完全不是人类脑袋的触感。   两人勃然色变。   燕葛确认了只有她们两个之后,干脆利落地翻身而起,将刀稳稳地放在了她们的后颈。   她非常迷惑不解:“就你们俩?”   “要杀我,好歹调一队百人队伍来啊。”   燕葛非常不满。   “谁指使你们来的,竟然这么瞧不起我么?!”   早在发现床上是个假人的时候,这两名刺客就已经心灰意冷地跪在床边瑟瑟发抖起来。当燕葛开口用平静而带有压迫力的语气问责的时候,她们直接瘫倒了地上。   她们说:“是太子……”   燕葛呵呵一笑。   她完全不信。 第19章 女帝   燕葛知道她是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来了。   她本身就不是很擅长刑讯。   擅长刑讯的是姚星。   燕葛顺手拿过刺客准备用来勒住她脖子的两根腰带, 结结实实给她们捆死,扔到了一边,爬回床上继续睡去了。   阿柳困成了那个样子, 她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的。现在她只想睡觉,并不想折腾。   过了大概三四个时辰, 天色都快亮了,燕葛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若有所思地说:“以后不能再这么熬了,人老了,总感觉没有年轻的时候精力充沛。”   柳炎歌有点想吐槽。   燕葛现在才三十出头,正是做事业的大好时候, 怎么就老了?   可是她话还没出口,就突然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墙角那两个是什么东西?”   燕葛瞟了一眼, 淡定地说:“是刺客。”   柳炎歌:“什么!!!”   燕葛真遇上刺客的时候完全没有害怕,只有兴奋, 可是听着阿柳在耳边的惊叫, 竟然让她有些瑟缩。   “没什么,已经解决了。”燕葛抓紧时间安抚柳炎歌:“问题不大,放心。”   柳炎歌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来。   “搞什么!谁干的!”   自从燕葛登基以后, 被刺杀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所以柳炎歌才会松懈到直接和燕葛作息同步的。   “一定要查清楚。”她心有余悸地说。   燕葛点头:“嗯, 查清楚。”   就在她休息的这三四个时辰中, 两名刺客被绑死扔在寝宫的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去,早就引起了其他宫女的注意。   等燕葛起身的时候,七姑已经收到了消息,在外面等她了。   只不过七姑知道她的性格, 也眼见她之前确实是熬了很长一个夜,没有去贸然打扰她的睡眠。   燕葛揉着脖子指挥女官去传召姚星。   “女人的嘴巴往往比男人的严实,我是撬不开了,把姚星叫来,她应该也睡的差不多了,这次务必彻查到底。”   姚星一直到今天凌晨才从宫中回府,一觉醒来就又接到了燕葛的召唤,本来还很迷惑,一听究竟是什么事情,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她匆匆点了两个人就直奔皇宫而来。   燕葛把人交给她,肃着脸说:“彻查。”   姚星难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说:“我一定把刺客的九族都刨出来!”   燕葛轻轻咳嗽一声,暗示她:“倒也不用……这个时候局势混乱,还是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姚星抬起眼睛,只看了燕葛一眼,立刻就明白了。   “遵令!”   这件事很快被姚星借题发挥,办成了惊天大案。   无数官员在这件刺杀案中落马,大部分都是来自江南的儒生。没人敢沾这件事,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在猜疑之中,第一个告密者出现了。   很快是第二个告密者,第三个告密者。   等刺杀案尘埃落定的时候,燕葛依然不知道究竟是谁策划了这起精妙的刺杀,但是朝堂中反对土改的人基本上都死得差不多了。   燕葛顺势启用了大批梁上书院中走出来的女学生们,来了一拨大换血。   两年后,燕九带着军功和政绩从江南归来,向燕葛献上一块儿完全忠诚于她的土地。   燕葛留给她一个更精干更高效的朝堂。   “我觉得你可以登基了。”   燕九从江南回来的第三年,她满十八岁,在一场低调的,只有三个人的生日宴上,燕葛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在烛火中微笑着托腮看着她,对她这么说道。   燕九喝了口水,眨巴着眼睛安静地看着燕葛。   十八岁的燕九又高又瘦,身上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了薄薄的肌肉。她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在灯火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少女骤然听到这种消息,脸上仍然平静无波,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珠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是个再完美不过的继承人。   燕葛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对柳炎歌说:“你看你多会养崽。”   柳炎歌有些害羞:“其实我也没有出多大力气啦……”   主要还是燕九自己会长。   燕九长到如今这副模样,主要还是她自己的功劳。   燕葛伸了个懒腰,对燕九又说了一遍:“我觉得你现在的威望和势力已经彻底稳固了,葛衣军随你打过一场大胜仗,至今都还记得你的功劳。回来的这三年里我也有意培养你在朝中的势力。”   燕葛笃定地说:“现在你完全可以继位。”   对燕葛来说,皇位从来不是真正吸引她的那个东西。否则在曾经的时间线上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将它让出去。她选择成为皇帝,是因为阿柳说她是最好的人选。   天下需要她。   但现如今,她培养出了一个更好的人选。   燕葛知道她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燕九平静地问:“那娘亲你呢?”   燕葛听到她这个问题,不由笑起来,她喝了一口酒,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九儿呀,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六岁,我二十九。现在你十八了,你娘我四十一。”   “四十一岁了,总得让我去过几天快活日子吧。”   燕葛歪着脑袋看她:“我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燕九大惊失色。   “娘亲你说什么?”   燕葛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我真是第一次见你脸上做这么大的表情。”   燕九从小就不是个活泼的人,虽然燕葛一直觉得她性子沉稳挺好的,可是偶尔也会想着,她像阿柳一样活泼一点也挺好。   “好了,逗你的,我还有很多日子好活。”燕葛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我在京城困守了十三年,也是时候出去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了。”   “很多东西只看文书是看不出来问题的。”燕葛对燕九说:“你也明白公文造假太容易了。”   “批了十三年文书,我总得去看看文书里的那些地方究竟怎么样。”   燕九听着她这话,脸上逐渐又回复了平静。   她闷声说:“娘亲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燕葛只是笑:“而且说真的,你娘我坐拥天下之前,好歹也在北方浪迹过天涯,看过许许多多的风景,阿柳跟着我就只呆在京城,日日夜夜只看过这一方天空,岂不是太可惜了?”   “我准备和阿柳四处转转,中间不会断了和你的书信联系的。碰上什么事情,我也好及时出手。微服私访,白龙鱼服。”   燕葛悠悠地说:“这叫什么来着?”   “爽文走向。”柳炎歌幽幽说。   “对,就是这样。”燕葛神色沉静。   她已经四十一岁。   曾经的那个时间线上,威平皇后燕葛,四十二岁一夜白头,郁郁而终。   现在的皇帝燕葛,四十一岁,眼眸中依然闪耀着跃动的火光。   燕葛说:“我和阿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向她要和平,她给了我和平。”   “现在。”   “我要去享受这和平了。”   燕九看着她,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那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娘亲。”   柳炎歌安静地看着她们。   她知道这一世,燕葛一定会活上很久很久……   她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看燕葛打下来的天下。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说:“接下来,就是燕九的时代了。” 第20章 女帝   燕九不知道别人的十八岁是怎么样的, 燕九的十八岁,登基为帝,手握军权, 整顿朝堂,开海拓边。   这都得益于她的娘亲, 也是这天下上一任的帝王——燕葛。   燕葛给她留下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整肃完毕的朝堂和一支绝对服从于她的军队。   燕九记事很早,她知道当娘亲登基为帝的时候,这个天下是怎么样一副破败不堪的模样。   各路枭雄连年征战不休,将这天下几乎摧毁殆尽。   燕葛登基前的那一年,天时很好,风调雨顺, 本该是个丰年。但是中原的大片土地却荒的不像样子,绿油油的全部都是疯长的杂草, 而不是可以饱腹的粮食。   那并不是因为农民们太懒,不愿意去中地。   而是当时已经没有农民了。   战争打到那个地步, 每一户人家都在服丧。   整个天下, 除了死人,就是士兵,没有旁的人了。农民?农民当时是缺不得的, 可是到了各地的诸侯们缺兵少将的时候, 那也说不得只得把农民抓到战场上去了。   没有粮食明年死。   没有兵明天就死。   什么你说你想当兵想中地?很好, 那你现在就去死。   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当燕九她十八岁登基为帝的时候, 这天下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燕葛对朝堂虽然狠厉,对民间却优容而宽厚。她在位十三年,竭力让百姓休养生息。奠定了燕九权势和威望的那一战,江南土改,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燕葛的支持下推展开来的土地政策, 是如何在给士族们放血的同时,将贫苦的百姓们从深渊拉回人间。   百姓们家家都有土地,人人都能够劳有所得,国库中的粮食堆积成山,铜钱汇聚如海。   燕葛留给她的,就是这样一个和十三年前截然不同的天下。   “我所面临的局面,我手中所掌握的条件,比娘亲当年要好得多。”   燕九非常明白这一点。   燕葛留给她的朝堂中,超过三成以上的官员都来自于梁上书院,是绝对忠诚于她的女官。而她在葛衣军中,也早早为燕九铺好了路。   从燕九的出身到她后来的履历,每一个都注定了她身上挥之不去的葛衣军的色彩。   她从属于葛衣军,葛衣军忠诚于她。   她们共同护卫这天下。   燕葛为燕九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培养她的羽翼,扩充她的势力,将她抚养成人,然后撒手而去,任由她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   这是历史上无数男帝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做到的无私传承。   燕九有时候会诚惶诚恐地想,为什么她能够幸运到这中地步。   但她其实都明白的。   燕葛希望她做的,只有一件事。   “天下。”   燕九登基为帝之后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祭天地,也不是为燕葛和柳炎歌修建庙宇。   她将海图挂到了御书房中。   每个人来见她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海图上广袤的海洋和星落林立的邦国。   “到今天这个地步,百姓们吃上一顿饱饭,四周没有敌国敢来挑衅天朝的威严,我们就能满足了吗?”燕九问罗姬。   罗姬摇头:“不能?”   在江南,推行土改的那几年中,燕九和罗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不仅是因为罗姬是林玉这位权臣唯一的弟子,也因为罗姬本身的性格就很讨喜。   她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但是听话又忠诚,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燕九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她很乐于向罗姬解释她的意思。   毕竟她不能让别人去猜测着揣摩着去执行她的命令。   那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会做的。   “仅仅只是吃饱饭,是绝对不行的。”燕九说话时,和她小时候一样慢吞吞的,但是话语中的笃定和自信,又和小时候不同。   她将指尖修剪的短而整齐的指甲,敲到桌面那张船舶的设计图上。   “在大海的另一侧,有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风土和文化,那里会有能帮助我们过得更好的东西。”   年少的女帝慢吞吞地为未来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我要在葛衣军之外,另建海军,出海远航。”   罗姬震惊地低下头看着那张图纸上所描绘出来的庞然大物——那是一艘巨大的船舶。   “海军?”她犹豫地问:“是要男兵还是女兵呢?”   罗姬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婢女了,她当时随燕九在江南做事,手上也是沾过血的。   而且水手们对女人的普遍排斥,也可以算是一个常识了。   “女兵。”燕九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这就有另一个问题了。   “女兵的兵源……可能不太够。”罗姬说。   罗姬不在吏部,从江南历练回来之后,她被调到户部,掌管钱粮。但林玉在吏部。   而且就算她没有从林玉那里得到的消息,作为户部官员,发粮晌的,她也能够推算出这件事。   “葛衣军当时能够做到七个部都是女兵,是有当时特殊的情况在的。”罗姬皱着眉说:“当时是战乱,男人死得太多了,男兵完全不够。而且战争一直不停止,女人们无处可去,也只得投身军中。”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罗姬说。   现在天下太平。   “愿意当兵的女人恐怕没有那么多。”罗姬说,“葛衣军又吸纳了当中的绝大部分,如果新建一门海军,又要当中全部都是女兵的话,人手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燕九不这样想。   “开海……是因为开海有钱。”她说:“海军不会缺钱的。”   “有钱在,就有人在。”燕九说:“我知道现在民间的风气还算不上很开放。就算土改之后,让每个女人也有资格分一份土地,但是政策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   燕九一向沉默寡言,也唯有在燕葛和柳炎歌面前,或者说起政事时,才会多说几句。   “有些地方并不能很好的执行我们的政策。大部分官员只是被动的接受命令,但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可。尤其是一些男性官吏。而梁上书院的女官也并没有完全铺开来,虽然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梁上书院的学生们以后都是通天的富贵,但传统的力量不是那么好打破的。”   梁上书院的生源,就如同葛衣军的兵源一样,在天下太平之际,反而开始步入了困局。   “但我并不觉得女人们不想要建功立业。”   燕九说:“只是朝野……家庭……父母……兄弟……各方面的力量都在阻碍她们。”   这些压力并不是两任女帝就能够解决的。   皇帝的手也不能伸到家庭中去。   “但父母兄弟可以压迫她们嫁人生子,也会逼着她们去赚钱养家。”   燕九确实有办法招募女兵。   “海军的粮晌会很高的,那些有资格的女水手……她们的父母兄弟既然会将她们卖给丈夫,自然也会将她们卖给我。”   燕九从来不担心她会缺女兵。   “女兵的事情交给我。”燕九看向罗姬:“但是开海此事过于重大,不仅仅只有兵源一件难题。船舶的建造和财政的支持都是更要紧的,我想要你负责钱粮的事情,造船,建军,选人,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很繁杂,你接下来会很忙。”   罗姬点头:“是。”   她没有问燕九为什么要将着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她手上。   因为燕九是个女帝,而她是个女官。   无论燕九教给她的究竟是什么事,她都会做到最好,绝对不会辜负燕九的期望。   女官对燕九的忠诚,是盲目的。   因为她们身后除了燕九和彼此以外,一无所有。   燕九说的没错,女人也想要建功立业。男人们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所以她们必须彼此支持。   “我保证。”罗姬说:“我会尽一切力量来保证海军的建成。”   燕九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微笑。   “这就够了。”   海军的建成当然是为了开海,但也不仅仅是为了开海。   尽管燕九才即位不久,但她已经开始为她的下一任做打算了。   下一任也应当是个女帝。   女人为帝,没有足够的功勋支持,要面对的阻力是超乎寻常的。   但她必须是个女帝。   只有女人才会延续燕葛的统治。   燕九已经可以看到,她的继承人,将从海军之中成长起来。   她将会用自己的一切力量来找到这个继承人,然后将她培养得羽翼丰满,让她去自由地在广阔天地中翱翔。   就如同燕葛曾经对她做的那样。   不过……燕九虽然期待,但是并不着急。   她的事业还没有做完。   燕葛的事业是平定战乱,稳定江山,这一切结束之后,功臣身退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何况她还有柳炎歌陪着,要去好好的看世界。   但燕九和她不一样。   燕九立志开海拓边。   “这是一个很长久的事业,我如果六十岁退休的话,四十岁再烦恼这件事也不迟。不过也得做好有可能会早死的准备……”燕葛看着海图,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真是麻烦的事情啊。娘亲当初怎么会那么快就挑中了我呢?”燕九心想:“一定是因为我们母女心有灵犀,我注定是娘亲的孩子,娘亲注定是我的娘亲。” 第21章 女帝   云谷县。   一个山清水秀, 淳朴又闭塞的小县城。   这天,从环绕着云谷县的那条河流中,一条小船漂流而下。   燕葛立在船头, 背着手看着水波荡漾中映照出山河表里。   此时已经是燕九登基为帝的第三年,燕葛四十四岁。她和柳炎歌已经离开京城有两年之久。她们看着燕九坐稳了皇位, 才放心地去看她们建立的大好河山。   四十四岁的燕葛,一双瞳仁依然是黑亮的,满溢着勃勃生机和活力。   她曾经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现在要用这双眼睛去好好的看这个世界。   日光从狭长的山谷中照下来,落在她的身上,折射到河面,水光粼粼, 片片闪着金光。小船漂流而下,到了云谷县。   “我对云谷县有些印象。”燕葛说。“之前九儿在江南的时候, 似乎领兵从这里走过,她写信说这里有一种小吃很不错。”   “那就去吃。”柳炎歌干脆利落地说。   燕葛眨了眨眼睛, 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   虽然阿柳只是一缕幽魂, 似乎并不能品尝到美味,但是当有美食引诱的时候,她总会上当。阿柳或许并不能感受到食物的味道, 可是她总是愿意去看燕葛享受美味。   燕葛知道阿柳爱着这个世界, 正如同她一样。   燕葛滑动长长的竹蒿, 控制着小船靠近了岸边, 她跳到岸上,将小船系到岸边的木桩上,悠然自得地向县城中走去。   她离开京城时,没有带任何侍卫。就连一直以来负责保护她的七姑,燕葛都没有带。   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当初临走的时候, 燕葛对燕九说,她的日子不多了,那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开玩笑的空话。   燕葛本会死于四十二岁。   这件事柳炎歌并没有瞒着她。她们两人长久以来培养出来的默契和信任,足以让柳炎歌放心地将这件事告知燕葛。   但她也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燕葛做了皇帝,定然不会再郁郁而亡了。   燕葛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天数这种事情,多做些准备也未尝不可。   所以她四十一岁退了位,亲眼看着燕九在她四十二岁的时候坐稳了皇位,才拜别了京城中的亲人和朋友,施施然去过她自己的人生了。   “四十二岁以后的时光,都是阿柳带给我的,所以,我也想要和阿柳一起度过,就不用再带其他人了,还是说阿柳你觉得我没有那个独走天涯的实力?”   她这么一说,柳炎歌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但好在有她在,两个人可以轮番休息,所以两年来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没错……当然会有危险。   就算这个天下是燕葛治理过的,柳炎歌也不会为了吹嘘燕葛的功绩,而假设这个世道已经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的   京城的治安当然是最好的,其次就是北方绿林十八寨,燕葛起家的地方,其次是江南各大举世闻名的主城,这些大城市有着最多的人口,最优秀的官员,最多的兵力,治安姑且到了让人满意的程度。   但那些偏远的荒郊野外……只有几百户人家的乡野小镇……那些地方可以算是政府鞭长莫及的地方了。   比如说,云谷县。   燕葛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带着一个斗笠遮脸,背着长刀施施然走近云谷县中门脸最大的一间酒楼,正要开口叫人上菜,就听到街外砰地一声巨响,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赔钱货!孩子也不奶,衣服也不洗,就知道读书读书,我花了二两银子把你娶过来,可不是给你读书的。你再这样整天胡混我不仅休了你,还要去问问你爹,那个老王八犊子怎么拿的我的钱我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蹦的一声,柳炎歌脑子里那根弦儿断了。   她今天心情本来也很不错的。   昨天燕葛在荒郊野岭生了一堆火暖身,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引来一只野狼崽子,燕葛喂了野狼崽子一些肉,对方就跟着她不放了。   燕葛答应柳炎歌,要是等她们从云谷县吃完饭回去,还能碰见那只狼崽子的话,就把她带回去养起来,让她以后给她们宠物。   她的心情因为那只小母狼扶摇直上,然后蹦的一声因为街上突如其来几句叫骂给彻底毁了。   “搞什么?!”   “不慌不慌。”燕葛就知道阿柳要不高兴,阿柳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见不了这种事情。“问题不大。”   燕葛镇定的话语安抚了柳炎歌,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要是曾经的她,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但是有燕葛在,就让人很安心。柳炎歌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燕葛解决不了的麻烦。   她说:“我们去看看。”   燕葛点点头,抬手叫来店里的老板娘:“给我来一盘烤羊肉,一壶烧酒,随便炒几个时蔬,再来一份你们这儿特有的炸蚕蛹。”   老板娘狐疑地扫了一眼燕葛朴素的打扮,说:“大妹子……羊肉可不便宜啊。”   燕葛微微一笑,摸出一两碎银子放到桌面上:“你先做出来就是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希望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老板娘收了银子,脸上挂笑:“好嘞,您回来就一定给您做好了。”   燕葛摘下斗笠,反手将长刀从背后抽出来,雪亮的刃口冷森森的,上面开着血槽。老板娘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说:“好刀!”   燕葛说:“确实是好刀。”   她提着长刀走出门去,一眼就看见那个被扔出家门的女人。   她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庞,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大街上,长街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片冷清和寂静,只有雪白的日光,阴阴的,在房屋前投下大片的阴影。   昂首挺胸满心怨愤破口大骂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是一个五短身的矮胖男人,他指手画脚地述说着妻子的种种恶行,时不时就要饱以老拳。   这戏码应该是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周边的街坊邻居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其实燕葛也并不想管,这种事情太多了。   如果那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撕烂她丈夫的脸,她反倒还有些兴趣。再不然悍然骂回去也算是个好女人。   但阿柳一向热心肠。   燕葛开口慵懒地说:“吵死了。”   那个男人正骂到兴头上,又在虐打中热血沸腾,听见有人插嘴,立刻就凶狠地扭过头来:“你又是什么——”   当看到燕葛手中那把长刀的时候,他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   犹豫和恐惧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底气不足地说:“你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燕葛笑了。   她杀人还真不犯法。   但她也不想废话,抬抬下巴,说:“你吵到我的耳朵了。”   而且还破坏了阿柳的好心情。   燕葛不喜欢。   男人仔细权衡,满脸思量,然后忍气吞声说:“女侠,对不住了。但我老婆她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说说……”   他准备一一细数妻子的恶行来让燕葛这个强者评评理。   但燕葛却懒得听。   她打量着那个蜷缩着的女人:“你花了二两银子买的老婆?”   男人见她语气平稳,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就又来劲儿了。   “那可不,她……”   燕葛打断他。   她懒得听这种人废话,直接摸出二两银子来:“不用找了,以后她就是我的了,有意见吗?”   男人眼睛都直了。   这种走向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他想拒绝,但是看看雪白的银子再看看雪白的刀,还是乖顺地捡起了银子。   燕葛对这个男人没有兴趣,但对那个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她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淡淡地问:“你会念书?”   女人犹犹豫豫地说:“我认得几个字。”   燕葛点点头:“那就去念书,或者去城里找个活儿。”   燕葛给她一两银子:“路费。”   然后大步往回走。   “大人……你不带我走吗?”   燕葛定下脚步,冷冷的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还不能自己走出来的话,谁也帮不了你。”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感激重又变成了惶惑。   她握着那一两银子,踌躇着从地上爬起来,又回到了她丈夫的房里去。   柳炎歌的心沉甸甸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燕葛做的已经够了。   她们回到酒楼,店家已经准备好了羊肉和酒,炒时蔬清口爽利,炸蚕蛹别有风味,燕葛吃的津津有味。   “阿柳,很好吃的,你不能尝到太可惜了。”燕葛想了想,说:“不如我给你上几炷香,吃吃香火?”   柳炎歌:“……”   “你不如赶紧把那只小狼崽子找回来。小狼崽子比香火可爱多了。”   燕葛笑笑,说:“好,都听你的。”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离开酒楼,远远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几本书走了出来,孤独的背影向远方走去,那里是去往城里的方向。   柳炎歌笑了。   果然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炸蚕蛹吃过了,我们赶紧回去找那只狼崽子,狼崽子!”   “小马驹不可爱吗?乌云踏雪的崽子也不错啊。”   “就是喜欢狼崽子。”   “好吧,好吧,马上回去找狼崽子。” 第22章 救世主   柳炎歌不舍得告别燕葛, 可是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再见了,阿柳。”   燕葛一如既往地镇定,她的一生辉煌过, 耀眼过,曾经马踏天下, 也曾走遍天涯。她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柳炎歌却很难过。   “倒也不用这么伤心,我们以后说不定还会再次见面呢。”燕葛微笑着说:“死亡并不是终结,对吧?”   柳炎歌点点头,红着眼眶说:“是的,死亡并不是终结。”   就算是,她也会让它变成不是。   她和燕葛告别, 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她擦了擦眼泪,收拾好心情, 问:“下一个任务是什么世界?”   “不休息一下吗?”   “我不需要休息。”   柳炎歌问:“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返回之前的世界?”   “这要看你自己。”虚空中的声音回复她:“强者才有选择权。”   柳炎歌明白了。   “那要怎么变强?”   “去往更强大的世界看看吧。”那个声音说:“经历了上一个世界中的种种, 你成长了很多, 反应到你的权限上,你可以在取得女主允许的情况下,在对方知情且不反抗时, 短暂控制她的身体。利用这个能力, 去感受力量的流转吧。”   “期待你更进一步的成长。”   柳炎歌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希冀, 只是说:“那就给我下一个世界的剧情梗概。”   柳炎歌第一次有了迫切想要达成的目标。   她想要回到燕葛的世界中, 将她从亡者的世界中拉回来。   燕葛的世界中没有超凡的力量,但是无数个世界中,总会有的。   柳炎歌坚信着,她可以再见到燕葛。   她翻开下一个世界的剧情梗概,信心满满地看了下去。   这依然是一个发生在末日的爱情故事。   女主角的名字叫做苏软软, 男主角的名字叫做洛临。   苏软软人如其名,是个软妹,她一路读书考学,从小县城走到大城市,融入了人潮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温柔女孩儿,如果没有意外,她会过着这世上每一个女孩子都过着的平淡日子。   如果不是末日突如其来的降临了的话。   席卷全球的丧尸危机中,苏软软的生活彻底崩塌了,她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中。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她发现姥姥传给她的葫芦玉坠,竟然是个宝物。葫芦玉坠中藏着一个广袤的随身空间,当中有着一汪灵泉水,竟然可以解除丧尸病毒对人类的侵袭。   “哇,这个金手指我喜欢。”柳炎歌点评说。“接下来应该就是取灵泉水拯救众生的救世主路线了吧。”   但是毕竟是个爱情故事,柳炎歌沉住气继续往下看去。   然后差点儿把书直接扔了。   “为什么最后救世主是男主?就算他有领袖才能,能够重组世界秩序,最后有能力净化丧尸戾气的灵泉水,也是女主角的啊,再怎么说救世主这个称号也轮不上男主角吧……”   柳炎歌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忍耐度实在是下降了很多。   在燕葛那里她实在了过了太久舒心的日子,有多久没有受过这种气了。   要知道一开始的时候,她虽然也不喜欢燕葛那个世界的原本故事线,但也没有到完全看不下去的程度。   “这个结局……比燕葛那本书还是要好一点的,但也就只有一点了……”   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燕葛所在的是古代世界,燕葛不进则退,选择入后宫就一定会失去前朝的支持力量,除了称帝,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而苏软软所在的世界是现代世界。   尽管是末日后秩序沦丧的现代世界,毕竟经历过女性解放的,就算救世的功劳归了男主角,苏软软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救世主的妻子,而不是救世主,更是鲜少有人记得她的贡献……那毕竟也是现代世界。   苏软软最后在男主所建立的基地中做了一个闲散的医生,偶尔治病救人,绝大部分时间生孩子带孩子。   世人公认男主是个爱老婆的好男人,他们的爱情故事在世界各地传颂。   是一个“幸福结局”。   柳炎歌有些窒息。   “这不合理。”   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困惑:“这真的不合理!”   “救世主明明是她才对!”   虚空中的声音说:“现实是没有逻辑的。”   柳炎歌抬起头:“现实没有逻辑,小说也该有逻辑,很明显这个作者不行。”   那个声音沉默了。   “等等!”柳炎歌很快反应过来,在和燕葛那样的天才共同度过了一生之后,她发现她好像也变聪明了。   “你不是要告诉我说这确实是真实的世界吧?”   尽管柳炎歌隐隐有些猜测,但是她自己的推测和那个声音的肯定回答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这样子我是不是能够把燕葛带出来?”   然而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虚假和真实的分界,可能并没有你所想的那样明显。”   柳炎歌明白了。   她合上书,所有可能会派的上用场的剧情,她都已经牢牢记住了。   和燕葛一起批了那么久的公文,对她的记忆力和归纳总结能力实在是很有效的锻炼。   “我准备好了。”   “请开始你的表演。”   ——   末日结束后第三年。   苏软软怀孕了。   是双胞胎。   一男一女,龙凤胎。   她看着机器里所显照出来的两个胚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慌击中了她。   晚上,洛临结束了繁忙的工作回到家中,发现他们的公寓中没有亮灯,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打开灯,指尖蓝色的电光闪耀着。   然后他看见在沙发上呆呆的坐着的女孩子。   苏软软穿着白色的宽松长裙,长发披散着,眼神涣散,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洛临松了一口气。   “软软?今天怎么没有做饭?心情不好么?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软软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洛临是整个末日中最强大的异能者,他的雷电系异能杀敌无数,每每让她感到安心。   但她现在看着那往日让她安心的一抹蓝色,却莫名的恐慌。   “我怀孕了。”苏软软脸色苍白,她像是不敢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重复一遍,好提醒自己:“我怀孕了。”   “什么?”洛临呆了呆,然后很快,一抹大大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你怀孕了!”洛临指尖的蓝光散去了,他冲过来爱怜地将苏软软抱在怀里,高兴地说:“你终于怀孕了!软软,我们要有孩子了。”   在他的怀抱中,苏软软的脸色却仍然是苍白的:“你很高兴……”   “对,软软,我很高兴。”他爱怜地说:“难道你不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吗?我们共同的孩子,这简直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要做父亲了。”   “我不知道……”   苏软软沉默了。   她不想要孩子。   可是……   “你爱我,对吧。”   洛临指天发誓:“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软软,让我们结婚吧,趁着还没有显怀,早点把婚礼办了怎么样?”   他们虽然已经早就在一起了,但却一直还没有办婚礼。作为救世主,洛临妻子的人选是受到很多人关注的,苏软软不想要被人说她配不上他,所以迟迟不想走向公众视野。   苏软软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说:“好吧。”   既然洛临是爱她的,那么一切就都值得吧……   是值得的。   她强迫自己坚信着这件事。   ——   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距离末日到来还有一个小时。   两个个小时之前,晚上九点钟,苏软软被导师拖去参加了一个饭局。   “打扮的漂亮一点,这次可是和绿芽公司的太子爷谈生意,很多大老板都在现场,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苏软软不想去,可是他是她的导师。   她不能不听对方的话。   所以她还是去了,她换了一身森女风的长裙,清新的浅绿色长裙直到脚踝,搭配着一条米色的长袖衬衫,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同时又确实透露出一种“好好打扮过”的气息。   不出所料,整个饭局里只有她和另一个同样是被导师带过来的女孩子。   她们的地位最低,每每被劝酒,却没有抗拒的余地,只得微微苦笑,故作大方的直接喝掉。   饭局的主人,那个绿芽公司的太子爷,是个三十多岁的熟男,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劝起酒来却是最凶的。   尽管和旁人看起来的第一印象不太一样,苏软软在喝酒这件事上天赋异禀,完全撑得上海量,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帮饭局上另一个女孩子挡酒,但在这种无法拒绝的情况下,不停歇地喝了两个小时之后,她还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漂亮!老李,你这个女徒弟可以的啊……真是太会喝了,下次借给我带出去怎么样?”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苏软软的眼神逐渐开始迷蒙起来。   手上又被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酒盅,她的嗓子已经开始烧起来了,但是……不能拒绝。她咬咬牙,复又灌下去,然后翻转酒杯,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喝完了。”   柳炎歌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愤怒极了。   柳炎歌开口问:“你愿意把你的身体暂时交给我吗?”   苏软软已经半醉,她痴痴笑着,盯着饭局上的男人们递过来的又一个盛满了白酒的酒杯:“好呀,都给你。”   柳炎歌微微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已经完全接过了苏软软的身体。   她接过那杯酒,面无表情地扬起手,向那个不停劝酒的男人迎面泼了过去。   错愕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屈辱和愤怒。他猛然站起,张着手就要开口怒斥。   “你!”   如果说柳炎歌曾经从燕葛身上学到了什么东西的话,能动手就不bb,是最重要的一课。   她打眼一扫,桌上正好摆着白瓷做的果盘。   她捡起那盘子,毫不客气地拍到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上,盘子碎开来,一片片的,混着血。   苏软软在她的识海里醉意朦胧的咯咯笑:“打得好!揍他!王八蛋!”   柳炎歌挑起眉毛,微笑着说:“谢谢夸奖。” 第23章 救世主   饭局上还另有一个女孩子。   她也是同样是因为长得漂亮而又乖巧听话被拉过来陪酒的, 尽管之前苏软软有为她挡过几轮酒,但是后来苏软软自身都难保,自然也就顾不上她了。   此时她正醉成一团, 趴在座位上,脑袋低垂, 对饭局上陡然严肃起来的气氛视而不见。   柳炎歌骤然出手,全场哗然大惊。   将苏软软拉到这个饭局里的导师脸色一变,皱着眉打圆场:“搞什么这是……”   被柳炎歌一盘子拍碎到脸上,正是这次饭局的主角,那个所谓的太子爷。   导师勉强笑着说:“软软你醉了。”   想要将这件事糊弄过去,最好不要牵连到他自己身上, 可是柳炎歌下手的时候可半点儿没有节省力气。相反,考虑到苏软软的体力, 和她现在被酒精浸泡着神经导致一定程度上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的问题,柳炎歌额外多加了几分力。   正因为如此, 那位所谓的太子爷金边眼镜被拍的粉碎, 脸上血糊糊的,轻伤绝对毫无疑问。   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了。   导师后悔不已。   他只是想多拉点经费,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提拔她了……   “高经理……”他欲言又止。“软软你这。”   高经理惨然一笑, 握起拳头就朝柳炎歌扑过来。   “贱女人!”   他还从来没有挨过这种毒打。   他当然知道苏软软不是很乐意来参加饭局, 但她那种不乐意却偏偏不得不遵从他的意志的模样, 才是带给他无尽快感的源泉。   有谁会不喜欢用调笑的名义强迫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遵从他的意志做出违背她自己意志的事情呢?   这种感觉……可比睡了她要爽多了。   高经理也不过就是想要逼她喝喝酒而已, 可真没有起什么坏心思,结果对方居然悍然动手。这可实在是惹怒他了。   “你竟敢——”   柳炎歌在苏软软的壳子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捡起一片白亮的碎瓷片,锋利的碎片在她手里闪着光。   “闭嘴。”   在燕葛那里呆久了,柳炎歌的脾气确实变了很多。   毕竟她在那里过的确实是皇帝过的日子。   就算后来燕葛退位后, 她们一起浪迹天涯,不再执掌生杀大权,但是依然说一不二。   当然,主要是燕葛……   柳炎歌没有心思废话。   垃圾的废话没必要听,她晃一晃手上锋利的瓷片,眼神一凝,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立刻就萎了。   “冷静……”   饭局上陪酒的一圈老男人也纷纷举起手来,开始冷静客观中立地讲道理了。   “软软,没必要这样子。”   “苏小姐,就算高经理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柳炎歌嗤笑一声。   “之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讲道理?”   她抬眼扫视一圈席面上的男人,一眼就看见有人躲在角落里摸出来了电话,看样子是准备报警了。   柳炎歌倒也不意外。   她一只手牢牢攥住碎瓷片,放在高经理的脖子,另一只手捡起一杯冷水,兜头浇在不远处昏睡着的女人脑袋上。   田甜——已经在酒局上被灌醉了的那个女人,于是满脸茫然地苏醒过来。   她醒过来,头痛欲裂。   然后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场面上的局势,就听到“苏软软”说:“拿好手机,跟我走。”   田甜放射性地就摸到手机,站了起来。   过量的酒精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但是在内心深处,她是信任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的。   刚才的酒局中,苏软软有意替她挡了好几轮酒,尽管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但她是记得这个恩情的。   田甜踉跄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看清了场上的局面。   乖巧软萌的“苏软软”,竟然挟持了高经理?   她还在做梦么?   “苏软软”催促她:“时间不多了,赶紧的,带上包和手机,跟我来。”   田甜晃了晃脑袋,被冷水暂时散去的醉意重又在脑海中泛起。   她无法理解当前的局面。   她跟了上去。   苏软软不会害她,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就真的危险了。   “你想跑?!”受害人高经理捂着脸惊叫。   “拦住她!”他这么命令着,但其他人却都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柳炎歌随手捡起饭桌上盛满水的茶壶,捞了一件挂在椅子上的大衣,推开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说到底……他们奉承高经理也不过就是为了赞助金,实在是没有到那种要搭上性命的地步。   这种明显喝醉了以后无所顾忌疯婆子……和她计较什么呢?明天醒过来不还是要回来一个个道歉?到时候怎么炮制都行,没必要这个时候触霉头。   柳炎歌可太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了,更是清清楚楚他们绝对不敢拦她。   这种酒肉之辈,哪里有什么骨气?   她走出包厢的大门,脚步匆忙,行为诡异,很快就吸引了一名侍者的目光。   这是一间很不错的酒店,侍者自然也都是很不错的侍者。   他的目光从柳炎歌怀里抱着的那件男士大衣身上扫过,落在她怀里抱着的那壶茶上,再一扫,看向被她牵在手里捂着脑袋几乎是走不动路的田甜。   侍者不动声色地走过来,问:“客人,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当然有。”   柳炎歌看了眼表,说:“带我去天台。”   侍者头皮发麻。   这家酒店有专门的观景露台,这并不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可是看对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怀疑……   不会是要跳楼吧?!   柳炎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有面包吗?”   “有的。”   侍者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要面包,那显然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了。   柳炎歌说:“刚才酒桌上没吃好,帮我拿点面包果腹……吃。”   她纠正了一下用词。   之前在在燕葛那里呆了几十年,到底不是没有后遗症的。   “我和这位朋友想去天台看星星,请带我们过去。”   沉寂很久的苏软软听到这句话,突然开口了:“看星星?好啊,看星星。”   她也醉了。   柳炎歌现在脑子里一个醉鬼,身边一个醉鬼,实在是头疼地不得了,看着那名侍者犹豫的样子,忍不住用了命令的语气:“快去!”   客人不太好惹,侍者赶紧拿了点儿面包,又拿了条热毛巾,把人带到了酒店最顶层的观景露台。   柳炎歌到了天台,却不急着看风景,也不急着看星星,先把瘫软的田甜扔到一边,然后转过身。   一把拽住了侍者的领子。   “关门。”   侍者:“哈?!”   柳炎歌轻声说:“你听!”   侍者简直是莫名其妙,在心中念了好几遍顾客就是上帝才稳住性子。   “客人……”   他正准备和这个客人掰扯一下,讲讲道理,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   “呀!丧尸——”   侍者陡然色变,吓到面无人色。   活在现代社会中,谁还不知道丧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   柳炎歌拍了拍他的脸,模仿着她曾经见过的,燕葛的样子,用上位者的语气命令道:“你如果还想活命,就赶紧关上天台的门。”   侍者抖抖索索地去关门去了。   柳炎歌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落到田甜身上,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变,这才放下心来。   脑海里,苏软软迷迷糊糊地说:“丧尸……?新出的恐怖片是丧尸题材吗?有点想看……”   柳炎歌叹口气。   “不是啦……”她无奈地说:“没有什么新出的电影,是末日到了。”   她站在观景露台往下看去。   凌晨十二点的现代都会,霓虹灯闪烁着,主干道上一片灯火通明。   耀眼的灯光将血色遮掩。   末日悄然而至。 第24章 救世主   侍者战战兢兢地关完门回来, 两步并作一步跨到柳炎歌身后,像个小鸡崽子一样缩在她的身后。   “客人……”他欲言又止,种种想法在脑海里转来转去。   一瞬间客人方才那些诡异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他仔细思考之后, 有了一个推测。   要不是她是重生的,要不然就是有异能。   侍者干脆利落地跪下了:“大佬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柳炎歌把他从自己背后拎出来, 看弱智一样看他。   “你在干什么?”   侍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佬,丧尸攻城了呀,我刚才关门的时候看到了,外面满地都是血。”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活不下去的,现在眼前有柳炎歌这样一个看起来镇定又强大的女人在, 只想赶紧抱住对方大腿,好保住一条性命。   柳炎歌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她摆摆手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将水壶和面包放到一边,然后将吓软了的侍者拎起来, 问:“这里有几个门?”   侍者说:“两个。”   一个是员工通道, 一个是客人们走的电梯。   他赶紧又说:“都锁住了都锁住了。”   性命关天的事情,侍者是绝对不会懈怠的。   柳炎歌点点头,在天台上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说:“很好, 接下来就是等天亮了。”   侍者摸到天台边上往下看去, 听着划破夜空的惊叫和嚎哭, 腿不由一软,飞快地又回到了柳炎歌身边。   他离得太近了,柳炎歌看了他一眼,开口说:“保持距离。”   侍者看了她两眼,默默地坐在地上挪了两步。   苏软软已经完全醉过去了, 再也没有说过话。柳炎歌坐在夜色的暖风中,一只眼睛盯着田甜,一只眼睛盯着侍者,静静地等待黎明。   田甜和苏软软都睡得不知天地变色,但侍者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情,他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一声惊叫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听见一声哭嚎就忍不住又往柳炎歌这里挪一下。   柳炎歌瞥了他一眼,摸出来苏软软的手机,面部解锁,进入系统。   她今晚是不准备睡了。   尽管按照原本的剧情,苏软软在这个夜晚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但那是因为有男主在。   原本的剧情中,洛临同样在这间酒店中用餐,苏软软被彻底灌醉之后,用最后的力气走到了酒店的大厅中,找到了一名酒店的侍者,洛临见她漂亮,心生恻隐,就说两人认识,将她带到了房间中安置。   苏软软在酒店的总统套房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这人间就已经变成了地狱。   当然其实洛临也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将苏软软带到房间中之后,出门拿酒的功夫,就被丧尸包围了,好在他在危急时刻觉醒了雷电系异能,及时打了出去,从这家酒店中逃出生天,开车赶往家中。   现在柳炎歌出手,提前斩断了两人的孽缘,自然就没有总统套房给苏软软住了。   她得在今夜,保护好苏软软的安全。   同时……做些其他准备。   柳炎歌先是看了眼手机电量,虽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但是苏软软赶赴饭局之前,给手机充满了电,现在还有大概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这个电量很够用了。   柳炎歌毫不犹豫,马不停蹄地开始搜索各种有可能会用到的资料,下载到手机上,连去看新闻的时间都没有。   手机最上方的通知栏不断跳出各种紧急通知。   丧尸来袭的消息在各大app的轰炸下,传到了每一个手机终端,在零点三十四分的时候,全国统一的电信供应商也发来了通知。   全国各地发生未知袭击事件,疑似人类变异为“丧尸”,请各位居民关好门窗,保证独处,警惕身边人类。   不要靠近所有人!   不要靠近!   不要靠近!!!   柳炎歌扫了一眼就跳了过去,继续下载资料,有些东西暂时没有办法下载,她就开启截图,很快就用各种图片将苏软软的手机塞到了极限。   凌晨两点三十分。   一直以来不断弹出消息的通知栏,停跳了。   网络中断。   电量还有百分之五十左右。   柳炎歌放下手机。   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她的身边,凑过头来看她的动作,见她转过头来,高举双手,做人畜无害状。   “大佬,我只想问一句,你是不是重生了?”   柳炎歌摇头:“不是。”   侍者还想说什么,柳炎歌先行截断了他的话:“我建议你抓紧时间睡觉,天亮之后,你要是没有力气走不动路,那可就没有办法了。”   侍者立刻闭嘴,躺下睡觉了。   柳炎歌深吸一口气,坐在地上仰头看星空。   尽管此时正有无数杀戮发生,地狱在夜幕的遮掩中缓步逼近,但星星依然那样漂亮,在天空中漠然地眨着眼睛。   早上五点半,太阳升起,这个喧嚣的夜晚结束了。   柳炎歌静静地等待着。   田甜最先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捂住脑袋,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迷惑地叫了一声:“软软?”   柳炎歌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对这个女孩子并不熟悉。   原本的剧情线之中,她根本没有出过场。估计是在零点刚到的时候,就死在了那场饭局之中,醉着去世的。   和昨晚死去的绝大部分人相比,这是一个很幸福的死法。   柳炎歌没有回答她,让田甜有些惶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酒店的天台上醒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柳炎歌叫醒侍者,让他去给田甜解释,她自己则摸着苏软软脖子上的葫芦吊坠,陷入了沉思。   就在侍者给田甜讲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苏软软也终于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就自然而然的拿回了主导权。   苏软软睁开眼睛,发现她脊背挺直,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摸着姥姥留给她的吊坠。再一看,她呆着的地方,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露台,身旁摆着大堆盆景,花草繁盛,风景优美。   旁边一个侍者打扮的男人比手画脚地和她昨晚在酒桌上认识的女孩子说:“丧尸来了!”   苏软软:“……?”   她还在做梦么?   苏软软正要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柳炎歌及时开口:“你好,苏软软,我是柳炎歌,先不要慌,有几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苏软软晃了晃脑袋,那个柔软的声音还在。   “呃……果然还是在做梦。”   苏软软点点头,仰过身躺倒在地上。   “……你没有在做梦……”柳炎歌说:“你应该记得我,还有印象吗?昨天晚上我问你愿不愿意让我暂时接管你的身体,你说可以?”   苏软软还真有些印象。   “然后……”她迟疑地说:“然后你是不是揍了那个王八蛋经理?”   柳炎歌说:“是。”   她紧接着快速而简练地向苏软软说明了当前的情况:“旁边那个酒店服务员说的没错,昨天晚上末日来了,一大批人类毫无征兆地转换为丧尸,人类损失惨重,绝大部分基础设施都被破坏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打开手机。尽管已经断网了,但是应该还有运营商发来的短信。”   苏软软眼神发直。   她其实已经信了。   她对丧尸的接收度其实很高,哪个现代人还没看过几本丧尸小说了?   但是看过丧尸小说,不代表就真的有人愿意活在一本丧尸小说里。   苏软软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来自运营商的短信,她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从侍者和田甜身边推开好几米。   侍者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大佬?”   田甜伸开双手,说:“苏软软,我没有变成丧尸。”   她醒的早一些,已经从侍者那里得到了全部信息……侍者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田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看着苏软软问:“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苏软软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侍者大惊:“你怎么会不知道!”   苏软软皱着眉头比划了一下,她虽然性格比较软,但智商并不低,她老老实实解释说:“你昨天见到的那个不是我,是……”   她卡住了。   她在脑海里问:“柳炎歌,你是谁呀?我可以对她们说出你的名字吗?”   柳炎歌:“……”   她没有想过苏软软竟然想直接就这么把她介绍出去。   她说:“可以,但是没必要。”   “软软,我可以叫你软软吗?”   苏软软欣然说:“当然可以,那我可以叫你阿柳吗?”   柳炎歌一阵晃神,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她几乎回到了上一个世界中。   “我是来帮你的,软软。我只能附身在你身上,在你允许的情况下和外界沟通,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话。也就是说,我是你一个人的金手指,独属于你,你确定要把我介绍给他们吗?”   苏软软眨了眨眼睛,问:“那这样子岂不是很寂寞?你难道就不想和外人说说话?”   柳炎歌沉默了。   事情好像又走到了熟悉的情节中。   为什么她总是会被女主角攻略?   “想。”她说。   她当然想。   苏软软笑了,她对田甜和侍者介绍说:“昨天那个并不是我,是柳炎歌,阿柳,我的……”   金手指?   不。   苏软软说:“是我的第二人格。” 第25章 救世主   第二人格这中鬼话……   真的有人会信吗?   柳炎歌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但是田甜和那个侍者面面相觑一阵, 果断地选择了相信。   毕竟都到这个地步了,末日都成真了,区区双重人格而已, 真的算不了什么大事了。和这个比起来,真正重要的果然还是——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苏软软也没什么主意, 她迟疑地说:“躲在这里等通知?”   “虽然说现在情况很严重的样子,可是我们还是可以相信国家力量的吧。”苏软软看了那么多末日小说也不是白看的,她说的这话确实是常规状态下最有效的办法了。田甜和侍者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阿柳你觉得呢?”   尽管如此,苏软软还是觉得要问一下柳炎歌的意见。短短几句话功夫,已经足够她搞清楚柳炎歌的定位了,她的金手指, 那么也就是说等同于她的外挂?   这中末日降临之际,不相信自己外挂的人是会死的很惨的。   苏软软看过的末日小说太多, 是很有经验的。   柳炎歌没什么意见。   她是来帮苏软软的,但只需要帮她做一件事, 其余的事情苏软软完全有能力结局。苏软软虽然性子软, 但是并不是什么笨蛋。   “都听你的。”   苏软软想了想,对田甜和侍者说:“那我们以后暂时就要相依为命了。”   田甜和侍者疯狂点头。   这中时候抱团固然有很多疑虑,可是不报团更是万万不行的。   苏软软对侍者先做了自我介绍:“你好, 我是苏软软, 帝京大学医学部大三生。你可以叫我软软。”   田甜想了想, 含糊地说:“我是田甜, 你叫我田甜就可以。”   然后她们看向那名侍者。   侍者冷汗涔涔。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很明显这个小团体能不能接纳他就看他接下来的表态了:“我是高革,革命的革,我是从中部到帝京来打工的,学历不怎么样, 只念到中专,但是我修过水管,抹过腻子,我觉得我还是很有用的。要是以后真到了那种废土小说的情况,我可以干很多脏活累活的。”   他拍着胸脯保证,生怕就这么被田甜和苏软软的小团体排挤出去了。   苏软软笑着说:“确实是很有用的技能,那以后估计有些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柳炎歌听到高革的名字,眉头就皱了起来。   “高革?”   苏软软安抚了下天台上三人小团体之间躁动不安的气氛,然后才问:“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有些问题。   柳炎歌没想到,她随后拉过来的一名酒店侍者居然也是剧情里的人物。   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原本的剧情线里,高革是男主角洛临手下一名忠心耿耿的干将,觉醒了火系异能,曾经多次为男女主角送出助攻。   柳炎歌不太喜欢他。   但是见过了之前在古代世界中几十年的历练,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副对周建安恨之欲其死就能脱口而出直接建议燕葛杀了他的模样了,她只是说:“看以后吧。”   苏软软心里有些慌。   她想要知道阿柳口中的未尽之意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高革以后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刨根究底的话,会不会又让阿柳不高兴?   苏软软想来想去,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想让任何人不高兴。   高革手上没有手机,他是在上班的时候被柳炎歌抓过来带路的,可是这个时候又不好凑到田甜和苏软软身边请求用她们的手机,只得做到一边拿出对讲机呼唤信号。   但是迟迟没有人回应。   田甜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得也拿出手机开始在天台上到处跑着找信号。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田甜喃喃说:“打220都打不通,天呐!”   这中事情就算是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都足以让任何人恐慌,更何况随着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他们从天台向外探头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街道上游荡着的怪物和血腥的肉泥。   恐慌止不住地在三个抱团取暖的人之间蔓延开来。   苏软软盘点一下天台上现有的东西,有些绝望地说:“只有一壶水,两个面包,我们最好不要现在就吃了,不然之后会很难熬。”   田甜肚子饿得咕咕叫。昨天晚上的酒局中她根本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被灌酒,可是她也很清楚当前的情况,硬是点头说:“这是希望,宁愿不吃,也得留着。”   高革真心实意地后悔说:“我昨天应该给软软姐多拿点儿面包的。”   只是当时他是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要靠着这两个面包续三个人性命的时候。他的目光转向天台上的布景植物。   “这些花花草草真的到了最后也不是不可以试着吃吃看,可是很可能会有毒。”   “怎么办?”高革绝望地问。   末日小说看起来很嗨,可是真的处于这中境况中,可就真的没有人能嗨的起来了。   “怎么办?”田甜苦笑一声,也问。   苏软软也问:“怎么办?”   肩负着所有人希望的柳炎歌:“……”   她不得不站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和之前燕葛那个世界中的情况还不一样。燕葛是大将作风,帝王风姿。她的人生中除了偶然一失足直接跌了一个大的以外,其余部分都写满了胜利。苏软软又不同。   她问:“我是来帮你的,软软。可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苏软软沉默了,冥冥之中,她感觉到,柳炎歌问她的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对方所期待的答案,也绝对不是逃出生天这么简单的回答。   她有些迷茫。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是这样子会让这个突然附身在她手上的外挂失望的吧。   苏软软最讨厌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失望。   “我想要拯救世界?”她说。“我想要末日结束……大家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这当然是她想要的,可是……当这个绝对正确的回答从她嘴里出来的时候,苏软软内心突然感到怅然。   这并不是她真正渴望的东西。   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要让柳炎歌失望,可她不想要让柳炎歌失望,并不是因为柳炎歌是她的外挂,如果她感到失望就不会再帮助她。   苏软软其实是知道的。   她无法面对任何一个人对她的失望。那种被抛弃被憎恶被嫌弃的感觉……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杀死她。   “我想要拯救世界。”她空茫茫地说。   这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答案。   “我想要帮助所有人终结这个末日。”   柳炎歌缓缓地说:“我明白了。”   苏软软的问题很大。柳炎歌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手握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被洛临拿下,打出了那样一副结局。   苏软软想要被爱。   她没有被人爱过,这是所有悲剧的开端。 第26章 救世主   柳炎歌对苏软软说:“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这是她的承诺。   苏软软点点头, 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谎言又一次地得到了认可。她拢了拢袖子,不自在地走到了天台的边缘,往下看着街道上的情况, 然后她愣住了。   “楼下有人!”她说。   田甜和高革忙围过去看,只见楼下的窗户旁探出来一条白毛巾不停地挥动着, 是个简略的信号旗。   苏软软心情激动,但却不敢高声呼喊。   丧尸这种东西在各种小说和电影中都有着不同的变种,但绝大多数情况中,高声呼喊属于禁忌。她四处看看,从天台上的盆景中挑了一盆叶子没那么多尖刺的,扯下叶片一片片扔下去。   从窗台前飘落的叶片很快吸引了楼下那人的注意力,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窗口探出来,向上张望, 很快就看见了向下挥手的苏软软。   苏软软兴奋极了。   “酒店里居然还有别人活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田甜和高革在她背后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仅有的那一壶水和两袋面包, 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选择了沉默不语。   柳炎歌也没有说话。   她认出来了那个男人。   苏软软的男主角,洛临。   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末日, 尽管只是一个为了让男女主之间合情合理地谈恋爱的背景设定, 但也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可以逃过的厄运。   原本的世界线中, 整个酒店中只活下了苏软软一个人。洛临在末日降临之前及时离开上了车, 并不在酒店之中。   而高革……书中没有写,但现在看来,他要不然就是别有际遇,要不然就是跟随洛临一起离开了酒店,不然他也很难活下来。   酒店这种环境, 太适合丧尸发挥了。   苏软软和洛临最终还是相遇了,柳炎歌冷眼旁观。   洛临所在的总统套房就在整栋楼的最顶层,距离天台上的苏软软,直线距离只有两三米的高度,他和苏软软对上视线,没有说话。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很快回到屋里拆下窗帘,将窗帘一头缠在一个金属制成的水壶上,拿出来向苏软软示意。   苏软软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要从楼下爬上来,下面很可能有危险。”   柳炎歌问:“那……你要帮他?”   苏软软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柳炎歌说:“好吧,不过你一个人力气可能不够,把高革和田甜叫过来一起吧。”   道理确实是这样,苏软软回头向田甜两人说明了情况,田甜和高革慢吞吞地凑了过来。   田甜问:“这可是九层楼的高度,就算把绳子扔上来了,他能爬上来吗?对臂力要求不低吧。”   高革倒是说:“我看他的身材还行,应该是经常锻炼的,一层楼的高度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其实不应该让他上来,应该让我们下去,总统套房里有冰柜和厨房。”   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了。   田甜和苏软软都不觉得她们都能够在爬下去的过程中保证不会突然手软从半空中掉下去。   苏软软踌躇了片刻,尽管田甜和高革说的完全是不同的话语,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们如出一辙的态度。   他们都不想要让洛临上来。   现在苏软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柳,我该怎么办?”   柳炎歌尽管并不喜欢洛临,但是这种时候,她要做的并不是直接攻击洛临,她需要苏软软自己杀了洛临,而不是她替她动手。不然总还会有第二个洛临的,柳炎歌问:“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苏软软犹豫着说:“我想,他应该是遇到了危险……我们应该帮他的对吧?”   “我只是你的第二人格,软软,最后决定是要你自己来做的。”   苏软软看了眼田甜,轻声说:“我们先把他捞上来吧……”   田甜到底没有反对。   “都听你的。”   她看得很清楚,苏软软心软,当前这个前景不明的情况下,心软很可能是个致命的弱点,但若不是因为她这份心软,田甜也不会活到现在。   “我只听你一个人的。”田甜说。   苏软软然后又去看高革,高革说:“我力气大,我来吧。”   高革也很明白他自己的定位,他现在就是个小弟,抱着苏软软大腿求生的,并不准备为了这种小事在苏软软心里留下一个他冷血无情的印象。   于是苏软软向洛临示意,洛临点点头,将帮着窗帘布做成的绳子的水壶向上抛出,在金属水壶达到抛物线的最顶点,向下坠落之时,高革险而又险地伸长手臂将水壶捞了上来。   于是他们手中就有了一根绳子。   高革将绳子缠在手上,打了一个死结,洛临顺着绳子从楼下爬到了天台。   刚落地,就发出了一声劫后余生的感叹:“幸好遇见了你们,再晚一点,我就没了。”   他昨晚根本没睡,先是走廊上的侍者突然发生异变,大杀四方,然后手机端传来各种劲爆通知。如果说到那时候他还相信国家力量的话,等手机断网又失去信号,他就彻底陷入绝望了。   在被苏软软发现以前,他听着门外传来的异动,透过门上的监控看着走廊上的血肉横飞,已经动了跳楼的念头了。   苏软软大为惊异:“丧尸会开门吗?”   洛临点头说:“会。”   他眼里没有苏软软,简单地一个字回答了她的问题之后,迫不及待地走上前给了高革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了兄弟,以后一定报答你。”   高革尴尬又不是礼貌地微笑:“不用谢。”   当和自己认定的老大在一起时,被别人误认为老大,以后还有前途在吗?   高革忍不住去看苏软软,然后发现苏软软根本没有在意这种问题,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发现,她还在认真地思考:“那为什么天台外面没有丧尸?”   自她醒来之后,确实没有遇见像洛临所面对的那种丧尸随时有可能会破门而入的惊悚情况。   “天台的门比总统套房的门要坚固吗?”   洛临这才看了眼苏软软,说:“可能是你们运气好吧。这个酒店有很多小型露天观景台,但是只有两间总统套房,应该不是门的问题。”   柳炎歌倒是知道为什么。   她之所以选择上天台,倒不是因为天台能够避开丧尸。只是因为这里可以避开人。   对苏软软来说,这个末日的威胁从来不在丧尸身上,而在人身上。   “天台外面没有丧尸围上来,不是因为门的问题,是因为你,软软。”柳炎歌对苏软软说。“你吊坠……”   苏软软闻言摸上了脖子上那个白玉葫芦。   这是她的姥姥传给她母亲,母亲传给她的。   “这个吊坠是个灵器,只有你们家的血脉才可以绑定,里面蕴含着一股灵气,可以说是丧尸这种东西的天敌,只要你不去找丧尸,丧尸就不回来找你。”   苏软软瞳孔地震!   她还以为自己有阿柳一个外挂已经很了不起了,结果居然还有更厉害的吗?   “那阿柳你之前怎么不用这个呢?如果有这个东西的话,我们就不用被困在天台上了吧。”   柳炎歌解释说:“这个葫芦判断能不能绑定靠的是血脉,但最后绑定的是灵识,我之前在你身上倒是可以绑定,但你就用不了了。所以我先找个地方等你醒过来再说。”   “现在,你完成绑定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与此同时,洛临也在思考离开酒店的事情。   “酒店里人流太密集了,我们不能久留。”他看向高革:“我有辆车就停在地下停车场,装了防弹玻璃,如果能到车里,应该就安全了。趁着还没有饿到虚脱,我觉得我们应该冒一冒险,兄弟,你觉得呢?”   被忽视的田甜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高革眼神飘忽,他看了一眼田甜,又看了一眼苏软软,说:“这个我说了不算……客人你怎么看?”   苏软软正摸着脖子上的吊坠想着认主的事情,听见高革的话语,皱起眉头:“你说的客人是——?”   高革确实是酒店的侍者,但在场除他以外,三个都是客人。   “当然是你了,苏小姐。”   苏软软说:“先等我一下?”   高革点头:“好的。”   洛临听见这一番对话,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这三个人既然已经抱团,那么很显然是有一个主心骨在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这个主心骨居然不是高革这个精明的男人,而是苏软软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   洛临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苏软软身上。   “是个漂亮的女人……很让人心动,但看不出来有什么能够让其他两个人听话的……” 第27章 救世主   洛临的心理素质非常优越, 他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尴尬,非常顺滑地转过身和苏软软点头打招呼。   “好的,那我们就等一会儿。”   苏软软四处看看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 田甜看出她的意思,将一直抱在手中的大衣递了过去。   这件大衣是之前柳炎歌从饭局上顺出来的, 昨晚在天台上露宿之时,披在了田甜身上以防她感冒。   “我不需要了,你用吧。”   苏软软感激地谢过她,将大衣放在地上坐下,然后解下项链,伸出一根食指放在眼前。   “滴血对吧?”   柳炎歌说:“是。”   原剧情线中苏软软其实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让灵器认主的, 但那是一番惊慌和磨难之后了,柳炎歌没有看人受苦的癖好, 直接干脆利落点明了。   苏软软把食指放在嘴巴里,一口咬下去。   “好痛!”   痛虽然是痛了, 可是她拿出来一看, 还没有出血。   苏软软很为难。   洛临不太清楚这个情况,但又隐隐约约有些明悟,迟疑了片刻, 从后腰上拿出一把匕首:“如果你需要的话……”   苏软软怔了怔。   洛临知道她需要一把匕首倒也没什么, 毕竟滴血认主这种东西, 谁还没看过电视剧了?   但是……   “他为什么会随身带匕首?”苏软软真心实意地感到迷惑。   苏软软这句话是在脑海中单独和柳炎歌说的, 但洛临似乎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解释道说:“我是个武器爱好者,这把战术刀是刚入手的,还没有仔细玩过所以带了出来。”   武器爱好者这个身份,是很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口的身份。   苏软软没有怀疑。   柳炎歌倒是有些心动。   这把匕首开过刃, 刀口很锋利,苏软软比划了一下,在胳膊内侧轻轻划了一下,就划开一条很细的血线。   洛临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夸赞说:“苏小姐手很稳啊?”   刀太锋利,普通人很容易控制不住下手太重,搞出难以控制的伤口来。   苏软软对他印象更加好了,低下头微微一笑:“我是医学生。”   她沾了一滴鲜血抹在吊坠上,殷红血色很快浸润白玉之中。   柳炎歌突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痛感从胳膊上传来,她动了动,苏软软的手指便在匕首上饶了一圈,跳跃出一阵刀花。   她接过了身体的主导权。   略微一思考,柳炎歌就明白了是为什么。随身空间绑定的是灵识,苏软软的灵识进去了,身体还在外面。   她抬起眼睛,一瞬间眼神交错,高革和田甜就都认出她来了。   “是你?!”   洛临也发觉了不对,轻笑一声问:“医学生会用手术刀很正常,可是连匕首都会用吗?”   柳炎歌拿匕首的姿势很明显是杀人的姿势。那是她从燕葛身上学来的。   她抬起头,对洛临灿然一笑。   “匕首用起来比手术刀简单多了。”她笑着说:“这把匕首很不错,我正好缺一个防身的道具,送我怎么样?”   洛临欣然道:“当然没有问题,除了这把匕首之外,我车里还有两把战书手电,五把刀,一把龙泉剑和一把弩。一会儿等我们摸到车里,每个人都能配一个武器。”   柳炎歌看了田甜和高革一眼,慢吞吞地说:“从这里到地下停车场,九层楼,太冒险了。我不是很赞同这个做法。”   田甜毫不犹豫地赞同她:“确实,我们应该稳一手等救援更好。”   洛临笃定的表情僵住了。   他看向高革,语气有些微妙:“兄弟,你觉得呢?”   高革:“……”   他是个普通的酒店侍者没有错,但他不是个傻子。他一个小镇青年在这种级别的酒店混了个工作,对职场宫斗也还是有些心得的……这种要命的问题……高革知道战队的时候到了。   “我觉得客人说的有道理。”   洛临倒也不生气,摆事实讲道理:“可是天台虽好,到底也没有吃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就被困在天台了对吧?到现在还不饿吗?”   柳炎歌就看着他表演,还时不时符合他:“我确实有些饿了。”   田甜现在看洛临属实是很不顺眼,之前苏软软看起来还挺喜欢他的,她就闭嘴了,但是现在苏软软的第二人格控场,她就不忍这口气了。   “可是你车里又能有多少吃的?吃的应该是在酒店里对吧?你看起来很饱,是在房间里吃过了对吗?”   洛临诚恳地点点头说:“车里确实没有吃的,可是开车出去总比呆在酒店里困守强。现在的情况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的丧尸那么简单,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确实是这样……”柳炎歌说。   她不喜欢洛临,可那更多是因为洛临和苏软软的利益是互相冲突的,但是在不牵涉到两人之间的事上,洛临毕竟也是男主角。他的优点也很鲜明。   如同周建安一样,男主角们自有其魅力。   不过这并不影响柳炎歌决定送他们去死。   “你有什么目的地吗?”   柳炎歌正漫不经心地顺着洛临的话讲,突然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悸动,苏软软的小声惊呼从耳边传来:“哇,阿柳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柳炎歌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你以后可以慢慢讲给我听,现在就回来接过你的身体吧。”   苏软软嗯了一声,下一刻,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洛临看着她神态的变化,眸光微动。   “我确实有个目的地。”洛临说:“苏小姐,我在郊区有个别墅做避难所,里面储存着大量的米面油等物资,有混凝土浇筑的墙壁,发电机等末日生活所必须的条件,还有一些武器,如果能赶到那里的话,我们最少可以在里面躲上一到三年不成问题。”   苏软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你竟然有个别墅?!而且还建成了避难所?”   洛临微微勾起唇角,故作谦逊:“只是家里有些钱,我又爱玩,看了那么多末日小说所以提前做过些准备。”   柳炎歌幽幽地在苏软软耳边感叹:“真是个聪明的男人。”   苏软软没反应过来:“他真是太有远见了,确实很聪明。”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柳炎歌说:“从爬上来这个天台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在,几句话功夫,他就成了四个人的中心,你没发现吗?”   苏软软不是个笨蛋,一经人提醒很快就发现了洛临的心计。   “好像确实是这样……”   “但如果他真的有这样一个避难所的话,让他做老大也没什么吧?只要大家都能安全就好了。”   柳炎歌只是笑。   洛临很快又开口了,他摸了摸脑袋,爽朗一笑,说:“这个可能有些冒犯,但我是真的有些好奇。这种大家同舟共济的时候,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的目光落到苏软软颈间的吊坠上:“你刚才……是在滴血认主吗?”   苏软软大方地点头。   “确实是这样。”   “大家落到了这种地步,确实是同舟共济的时候,我也不瞒你。末日到了之后,我冥冥之中突然有了些预感,得到了一些启示。”苏软软谎话张口就来。“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听到有人和我说,这个吊坠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能够帮我渡过难关。”   “怎么说呢——?”苏软软微笑着说:“就像是一个随身空间那样的东西吧。”   天台上的其他三人纷纷瞳孔地震。   “随身空间?!能种田吗?”这个是田甜。   “大佬!我以后就跟你混了!”这个是高革。   “你祖上是什么人啊?!难道和末日的到来有关系吗?”这个是洛临。 第28章 救世主   苏软软既然做了决定在他们三人面前滴血认主, 就是下定决心要和他们共享金手指了。   她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出现过要自私自利地留下随身空间自己用的念头。   这个时候当然也不隐瞒,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当然可以种田,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苏软软说道这里,眼睛里不由开始发光:“我们有救了。”   田甜激动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她紧接着问:“里面地方有多大?如果够大的话, 我们不仅能够自保,说不定还有余力救一救其他人。”   苏软软也正有此意。   “很大,我走了一圈还没有发现边界,而且土地看上去很肥沃,我想住一万人应该没有问题的。”   苏软软在内心深处用她的大学校园来和葫芦里的福地洞天相比较。她的大学占地绝对没有葫芦里的随身空间大,但是她的大学里住了一万多个人。   所以绝对没有问题的。   “太好了。”田甜语无伦次地说:“真是太好了。”   简直是绝处逢生。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高革也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选择了苏软软绝对就是选择了末日中的一线生机。   这种配置,必然是主角。   洛临也说:“确实是太好了, 如果有这样一个好东西的话,我们接下来的搜寻物资的时候重点就可以放在种子上面了。”   苏软软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开始觉得遇见洛临真是件不错的事情, 他很有能力, 有他在,大家一定都会好好活着的。   柳炎歌微微笑起来,她提醒苏软软说:“对了, 之前洛临不是好奇你的祖上究竟谁吗?你有没有什么头绪?或许对末日降临这件事, 你的祖上真的知道些东西。”   苏软软沉默了。   她是个软弱的人, 但却并不代表她迟钝。相反, 她的内心是很敏锐的,正因为这份敏锐,所以她才显得软弱。   “洛临只是心直口快……我想他没什么坏心。”她想。   尽管洛临和柳炎歌在同一个问题上完全展示了不同的重点。   阿柳似乎不太喜欢洛临。   苏软软没敢问为什么,她只是说:“祖上似乎是仙人吧,是我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 占卜算到了这一天,所以留下了后手。”   葫芦里除了土地和山水之外,还有一间小小的宅子,里面放着一些书和笔墨纸砚,书桌上正摊开的那张宣纸上写的就是这件事。   “总之——”苏软软扯开一个微笑:“这种时候,大家应该团结一致才对,要不要我带你们里面看看?”   洛临沉思片刻,笑着说:“当然好。”   田甜和高革都没有意见。这种关系到他们切身性命的东西,每个人都想看看真假。   这次苏软软把她的身体也带了进去,所以柳炎歌也透过她温柔的眼睛看到了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黑土地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绿意,只有一眼突突跳着的泉眼,流出汨汨水流。往远方看去,一座长长的山川躺在地平线上。   “有水有山……真是个好地方。”   柳炎歌感慨说。   “这样的地方,软软你就拿出去来给大家用了”   苏软软说:“正因为是个好地方,所以才要拿出来给大家一起用呀。”   柳炎歌轻轻笑起来,不愧是这个世界中的女主角。   她或许确实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她的魅力也实在是很要人命的东西。柳炎歌现在只想好好保护好她。   柳炎歌所能看出来的东西,在场的其他三个人一样能看出来。   “这种地方……如果软软你留着自己用的话,我们也不能说什么的。”田甜有些怅然,她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得到了这样一个好东西,她会大方地分享出来吗?   明知道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情况下……田甜垂下眼睛,眸光微不可测的落到了洛临身上。   洛临望着这片广袤的土地,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三人中的领袖是苏软软了:“你真是个好人。”   他诚恳地说:“我很感激你愿意告诉我这样的秘密,但是以后请不要这么做了。”   “末日中的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柳炎歌没说话。   洛临这话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苏软软好,从原本的世界线上来说,洛临算不上是个人渣,他从来没有动过要把空间从苏软软手上夺走的想法,也没有如同很多经典言情小说的男主角一样,在爱着苏软软的情况下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相反,他也曾救过苏软软的命。   他是个合格的男主角。   但……   无论他是否合格,苏软软并不需要一个男主角,她自己完全有能力成为救世主。   在空间中,四个人总算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之前在天台上虽然没有性命危机,但总的来说,精神还是紧绷着的,不能像现在这样好好休整。   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离开这座酒店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洛临冒着风险回到他的总统套房中取了些厨具储存在空间中当做武器,然后将房间里能吃的东西搜刮一空,四个人好好地慰劳了一下肚子,准备向停车场进发。   然后苏软软有了一个决定。   “我发现一件事。”   “怎么了?”洛临乖顺地低下头,看向苏软软的眼睛,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身材高挑消瘦,挽起了半边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前臂肌肉。   苏软软禁不住有些为美色所惑。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我发现我不是很吸引丧尸的类型……”这件事其实也是柳炎歌告诉她的,苏软软还没有验证过,但她完全没有怀疑过真假。   “这样的话,我想要自己去外面探探路,看看酒店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活下来。”苏软软的语气是征询式的。   她还没有学会用笃定的口吻来表达意见。   正因为如此,洛临和田甜以及高革三人都表示了明确的反对。   洛临说:“就算是你的体质特殊,这也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你的性命比我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甚至可以说,比当今任何人的性命都重要。我绝对不能让你这么做。”   田甜皱起眉头,难得赞同了洛临的观点:“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虽然确实酒店里还有别的幸存者,但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或许我们可以发个信号让他们出来和我们汇合。”   高革想了想,说:“我们如果和客人一起去的话……搞不好还会拖累客人。但是如果让客人你一个人就仗着体质特殊去找人的话,我们实在是放不下心的。”   苏软软在三个人的反对中,垂下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地板,缩成了一团。   但她还是说:“我可以的。”   离开酒店之前,她一定要做这件事。   不然——   “万一要是酒店里还有人活着,我们能救她却没有的话……那真的是太罪恶了。”   柳炎歌看着这一切,温声说:“放心,软软,如果你遇到危险,还有我在,放心去做吧。”   苏软软是个软弱的人,就算是在末日之中,她也不是那种会动手杀人的类型。她又善良又心软,简直是个活圣母。她会被很轻易的说动,做出自己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她的人生是一团糟,乍一看简直是无药可救。   但是柳炎歌看过那本爱情小说之后,并没有选择放弃。   她知道在这所有事情之后,苏软软是有底线在的。   她是真的想要拯救世人。 第29章 救世主   苏软软最后到底还是执意去外面搜寻幸存者。   她并不害怕丧尸, 只是害怕不能得到同伴的认可。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坚决的反对她的话,她恐怕就真的算了,可是只要能够得到一丁点的支持, 她就可以大胆地走下去。   她握着刀,轻手轻脚的在酒店里走了一个来回。丧尸们在她身边游走而过, 却当她如空气一般。半个小时候,她从地下停车场将洛临的车开到了楼下。   苏软软坐在车里,脸色苍白。   “没有人了……”她喃喃地对柳炎歌说:“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我们四个了。”   这是一间很好的酒店,末日到来的时候,最少有几百人在酒店中活动着。   苏软软微微合上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幕鲜明的画面。   她刚才路过之前被导师拉去喝酒的饭局,总共五个丧尸, 四个都衣着完好,而剩下的那一个丧尸……断了一条腿, 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 在房间的角落里,有着破碎的玻璃渣和一条被撕裂的小腿。   苏软软能够想象出这唯一一个幸运的没有在当时转化为丧尸的人,是如何在绝望中被袭击, 继而也成为丧尸中的一员的。   “太可怕了……”苏软软说:“转化为丧尸的比例太可怕了。”   末日降临的那一瞬间, 一百个人里最少有九十九个都变成了丧尸。   有着这样的比率在, 哪怕丧尸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攻击力在, 是一种相当于植物的新型生命形态,也足以制造出人类的末日。   丧尸是一种没有攻击力的温和生物吗?显然不是。   “相当于……那一瞬间死掉了九成九以上的人,七十亿人死掉了六十九亿。”   柳炎歌没有发表评论,苏软软的推测并不过分,和真实的数据比起来, 还显的不够大胆。   苏软软感到极度的痛苦:“阿柳……我该怎么做?”   柳炎歌反问她:“你想要怎么做?”   苏软软在座位上仰起头看向这辆汽车的顶箱,她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可是显然她不喜欢末日。   “我想要终结这个末日。”她安静地说。   “那就去做,我永远会支持你。”   柳炎歌的支持给了苏软软勇气,她停好车,去天台上面接洛临他们。   有苏软软在,丧尸并没有袭击他们一行四人,但中间有一次,洛临刻意和苏软软拉开两米的距离,丧尸们的反应立竿见影。   “看来两米这个距离是极限了。”洛临总结说:“但不知道这个范围会不会因为软软你的情绪状态和力量而波动起伏。”   “我不清楚。”苏软软想了想说:“以后有机会我可以配合你做些测试。”   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弄清楚这个说不定以后关键时候就可以救下一条人命。   她们四个人安全抵达车上,各自取了武器,向着洛临在郊外的别墅而进发。   柳炎歌就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机会。脱离了天台那个密闭的环境之后,在末日中,人性的考验很快就会来临。   机会很快就来了。   城区和郊外大概有两个小时车程,在行进了二十分钟之后,他们路过了一个加油站。坐在副驾驶盯着窗外看的苏软软及时说:“停一下可以吗?”   洛临瞥了一眼加油站的牌子,说:“油箱是满的,不需要加油。”   “不是!”苏软软说:“我看到人了!”   她急切地招呼田甜和高革来:“你们快看!”   洛临放缓了车速,飞快地看了一眼,“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苏软软也有些犹豫,可是在场的并不止他一个人,田甜和高革也发现了:“里面确实有人。”   三人都是喜出望外。   “快停车。”苏软软说:“我下去接她过来。”   柳炎歌有些欣慰,苏软软这句话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洛临也听出来了,既然没有反驳的余地,他就不反驳,干脆利落地将汽车调头朝加油站的方向驶去。加油站里也是一片狼藉,但是透过玻璃窗户,能够看到里面竟然幸运的活下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洛临皱起了眉头。   他发现有些不对。   “软软,你先在车里呆着,我去看看。”   他现在手上有了武器,面对空旷的加油站中寥寥无几的丧尸,心里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苏软软正要点头,就听见柳炎歌开口说:“不,软软你还是跟上去看看。”   柳炎歌透过苏软软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些洛临注意到的东西,她敢肯定,机会到了。   她开口劝导说:“洛临一个人去比较危险,你们一起跟上去保护他比较好。”   两个截然不同的要求摆在苏软软面前,她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   她说:“我们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洛临轻轻一笑:“软软也未免太瞧不起我的身手了。”   柳炎歌也轻轻一笑:“他的身手恐怕还不如我呢。”   苏软软一听,立刻就打定主意:“我们和你一起去。”田甜和高革立刻也表态支持。   洛临想了想,说:“好吧,都听你的。”   他直接将车开到加油站中用来收钱的透明窗户前面,打了个双闪,成功的和藏在小房间里的一男一女接了头,然后才小心的下了车。   苏软软紧随其后。   田甜默默的握紧手中的匕首,跟在了洛临身后,而高革左看右看,默默地跟在了苏软软背后。   小房间里的幸存者们渡过了一个艰难而痛苦的夜晚,乍一发现另外的幸存者,迫不及待就开了门。   然后……苏软软也发现了事情不对。   困在这里的一男一女两位幸存者,各自占据着房间的一个角落,来开门的是男性幸存者,手里握着不锈钢杯子充当武器,而女性的那一位,蜷缩在角落里,衣衫破烂,露出的胳膊上有着淤青的痕迹。   苏软软慢慢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我不应该带他走。”她没有直接开口说出这句话,只是在脑海里这样对柳炎歌时候。   柳炎歌说:“那就不带。”   苏软软这个人好就好在,她固然不在意自己的利益,但她在意其他人的。   她的善良没有锋芒,却有方向。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就说车子上没有位子,只能带一个人走。”   苏软软很快补足了柳炎歌的漏洞:“但是后面还有救援车队,我给你留点吃的,你可以留下来等待。”   柳炎歌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苏软软竟然还有这样骗人不眨眼的一面。   不过……仔细想想,她确实是经常撒谎的。只不过从前她的谎言都是在委屈她自己罢了……   我没关系的。   我可以的。   交给我吧,你去休息。   诸如此类。   但那时候苏软软总还可以安慰自己,她为别人带来了快乐,受损的只有她自己而已,她可以忍受,那是值得的。   现在不是这样。   苏软软被推到了这样一个境地,她必须做出选择,因为系在她手上的,现在不仅仅只有她自己了。   柳炎歌欣赏她的做法。   “不错。这样还可以避免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和你们同归于尽。”   苏软软确实也有这样的考量。   “而且这样子的话……他总还能怀有希望。”   慢慢等死总是让人崩溃的,但给他一份希望,即便依然会死,但这个过程中就也少了很多痛苦。   柳炎歌真没想到这个方面。   她直呼好家伙。   “这就是临终关怀吗?”   苏软软轻声说:“临终关怀是一个医生要学会的很重要的一堂课。”   柳炎歌彻底服了。   女主角不愧是女主角。   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走下去,苏软软从这里只是路过的话,她永远不会展现出这一面,依然是那样一个善良到几乎软弱的女孩儿。   但她停下来了。   于是柳炎歌知道到最后她的利刃只会朝向自己。   当有人将刀放在别人头上的时候,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良。   苏软软抬起眼睛,对洛临说:“我们的车子不够大,只能带走一个人。剩下那个恐怕就要等接下来的队伍了。”   洛临没有反驳。   他那辆越野车如果挤挤擦擦,像他们这样并不过分肥胖的,甚至可以塞进去四个人。如果再加上后备箱,在没有交警管制的情况下,再塞两个人进去不成问题。   但他就算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人不能那么干。   太没风度了。   “我当时要是买个大点儿的车就好了。”洛临想了想,又说:“不过好在没买跑车,不然就只有两个位子了。”   苏软软笑笑,将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穿着加油站制服的女员工。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穿着红底黄字印着xx石油制服的女员工抬起头来看向苏软软,她的嘴角是紫青色的,一双眼睛雾沉沉。她站起来,怀里紧紧抱着她从争斗中抢下来的几个馒头和一盒速热米饭,说:“我愿意。”   开门的那个男人脸色突变。   他伸出拳头,手上蓬的一声烧起一团火焰,他说:“我是个异能者。”   “她什么都不会。”   “你们再考虑一下。”   洛临眸光一沉,他问:“异能?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似乎也知道现在他的性命掌握在眼前人的手中,那个男人急切的解释说:“我可以生火,目前虽然比较小,只有这么大一点儿,但是以后肯定会升级的,小说里都这么写。到这个地步了,火种可是很重要的。”   洛临看向那个女人。   “你有异能吗?”   女人从喉间挤出几丝讥讽:“我什么都不会,不像他这么有本事。”   洛临衡量一二,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想要劝说一下苏软软。   他已经察觉苏软软似乎并不像她的名字那样软,他也很清楚为什么苏软软想要带走那个女人而留下这个男人,他不介意在这种事情上纵容她。   但是异能的出现绝对是个变数。   “我知道软软你一直都很善良,可是现在这个地步……或许我们可以挤一挤把他们一起带走。”   苏软软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确实是个很有用的人。”   但是苏软软不能将那个可怜的女人丢在加油站里,也不能将他们一起都带走。   她就是不能这么做,她永远选择原谅那些对她不好的人,但是她并不会强迫别人去原谅。   她抬起眼睛,慢吞吞的说:“那你带他走吧,我和她留下来,等下一次的救援。” 第30章 救世主   洛临当然不可能让苏软软留下来和那个女员工一起等下一波的救援。   姑且不说苏软软有可能是这场末日中唯一的救主, 离开她两米的距离之后,活人的气息就会引发丧尸暴动。洛临很清楚根本没有下一波救援。   但他没有贸然开口,反而想了想, 转向那个穿着滑稽制服的女员工。   强制性将苏软软带走必然会引发她的反抗,尽管苏软软看起来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善良,软弱,通常会向命运屈服。   洛临回想起苏软软玩刀的手法之利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得让苏软软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只有他才能在这样的境地中护她周全。   洛临开口说:“车上有四个座位,如果软软你要留下来等下一波人的话——我们就可以将这里的两个人一起带走。”   他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   “这位——朋友。”他问那个女员工。“上车吧。”   苏软软睁大了眼睛。   柳炎歌前所未有的杀意高涨。   她想过洛临不会放过苏软软这样一个宝藏,可能会动手强制性将苏软软带走, 已经做好了代她出手的准备,但是她没有想过洛临会想出这样一招毒计。   从他们先前所编织的谎言来看, 这是一个很合乎逻辑的邀请,可是洛临明明心知肚明, 为什么苏软软只准备带走女员工而留下那个男的。   他之所以说出这种话, 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弃觉醒了异能的男员工,尽管他有施暴行为。他准备让苏软软主动放弃那个女员工。   洛临为那个女员工营造了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   苏软软固然是为她说话才准备留下来的,可是如果她和苏软软一起留下, 那么两个女孩子就要在这间屋子里绝望的等待着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赶来的第二波救援。门外的丧尸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 将她的性命取走。   而如果她占据了那个苏软软下车所留下来的位置……她的性命就活了。   一线生机和一个有几分善意的陌路人。   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愧是末日文的男主角。”柳炎歌现在格外想杀人。   洛临简直是懂得要如何玩弄人性了。   柳炎歌丝毫不觉得洛临真的会将那个无用的女员工带走而留下苏软软, 他的本意只是要逼这个可怜的女人做出一个会伤害苏软软的选择, 然后他就有理由同时带走苏软软和那个男性异能者。   将她抛下。   苏软软不想要带走那个男性异能者,是因为他在困境中对同伴施虐,没有人性。洛临却要向苏软软证明,那个无辜的受害者同样没有人性。   “软软,把身体交给我。”柳炎歌声音一沉。   她顾不上之前要让苏软软亲手杀掉洛临的决定了, 她必须要在那个女人开口之前,杀掉洛临。   苏软软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这是她最为可贵的品质。正因为这份善良,所以她得到了随身空间之后会想要拿出来拯救世人。   没错,她确实不像燕葛一样是个铁血的领袖,有时候甚至会显得软弱。   但唯有这样的苏软软,才能在这样的末日世界中成为一个救世主。   那个女员工如果真的坐上了苏软软的位置……柳炎歌不敢相信苏软软会受到多么大的伤害。   她不能继续看下去了。   但当她准备接过身体掌控权的时候,从苏软软的身体里却传来一股强大的排斥力。   “软软……”   苏软软惶惑地看向那个女员工,她清清楚楚的听着阿柳的呼唤,心里却只想知道对方会如何选择。   那个嘴角淤青的女员工缓缓向洛临走近了。   洛临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他越过她的头顶向苏软软投来一个目光,缓缓张开嘴,用口型对苏软软说:“软软,你太善良了。”   他当然不会带那个女人走而抛下苏软软,他只是想要苏软软看看什么是人性。等她明白了,他当然欢迎她的回归。   “我叫刘天凤。”加油站的女员工拖着步子走到了洛临身前,仰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   “我叫刘天凤。”她说:“我不是你的朋友。”   “我很没用,我是个农村人,我到城里打工,不会说话,得罪了领导,李田这个狗崽子早就看我不顺眼,昨天就剩我们两个就想搞我。”她说着说着偏了题,又扯回来:“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念到高中就没读书了,谁都能骂我两句。”   刘天凤看着洛临,坚定的说:“但我妈妈教过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姐妹。”   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你们自己玩去吧。”   她梗起脖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洛临,生怕他动手,放完话抓紧时间跑到了屋里,招呼苏软软一起过去。   “姐妹你过来,我们一起。”   苏软软的眼睛里逐渐泛起了泪光。   她低下头,红着眼眶对柳炎歌说:“如果她真的选择和洛临一起走,我也不会怪她的。”   柳炎歌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苏软软从来都对那些扎在自己身上的刀子视而不见。   “但……我还是好高兴啊。”苏软软说:“阿柳,我真的好高兴。”   “好高兴。”苏软软眨了眨眼睛,泪水濡湿了睫毛,潸然落下。   洛临伸着手,目瞪口呆,几乎没反应过来。   在刘天凤简单的破了他的局之后,紧接着田甜和高革也表了态。   田甜抱歉地对洛临说:“我和软软一起留下。”   高革左顾右盼,忙也说:“我也和客人一起留下来吧。”   洛临收回手,脸色铁青。   这波是彻底的失败了,他看向李田——那个对刘天凤施暴的男性异能者,眼里倏然闪过一缕杀机。   他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苏软软的,苏软软的能力是末日中生命和安全的保障。如果只是苏软软自己一个人反对带走李田的话,冲着他的异能,洛临愿意保他。   但现在高革和田甜,还有刘天凤都站在苏软软那一边,天平彻底倾斜了,洛临现在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带走李田扩充势力了。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被苏软软重新接纳。   好在苏软软是个心软的女人。   洛临转瞬就确定了战略,他平静的走到李田身边,说:“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只有我们哥俩儿两个了。”   李田眼馋的看了一眼那辆装着防弹玻璃的越野车,什么也不说就向车里爬去。   然后洛临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向前探去。   一刀割喉。   “嘶——”   见多了死人的柳炎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愧是你啊,男主角。”   洛临之前轻松设下的计谋极聪明,当下干脆利落的阵营转变又极果断。要不然说他是男主角呢?尽管柳炎歌并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男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活的相当不错。   尤其是乱世。   乱世和末日于旁人来说生不如死,于洛临来说却实在是天堂。   不知道把他和周建安……一起扔到大逃杀里,两个人同台竞技只能活一个,究竟哪个能活下来。柳炎歌忍不住将洛临和周建安对比起来。   “他在干什么?!”   苏软软眼泪还没掉干净就被洛临突然上演的凶杀现场给惊到失魂。   这时,洛临轻松将李田的尸首从车厢内拖了出来,镇定的用汽油浇了他满身。之前他和刘天凤躲在屋子里没有被丧尸闻着味道找上门,就是因为这里有大批汽油遮盖住了味道。   洛临处理好后续,才扔下匕首高举双手走到了苏软软面前。   高革和田甜对视一眼,都没有拦。   他在苏软软面前单膝跪下,仰起脸专注的看着苏软软,一双眼睛里似乎有点点星光闪烁,格外的多情又冷漠。   “软软,我错了。”他认错的非常诚恳。   因为他知道苏软软会原谅他。   “不要原谅他。”柳炎歌气呼呼地说:“你原谅他我就不原谅你。”   苏软软苦笑着对柳炎歌说:“我没有说要原谅他呀。”   这不仅仅是苏软软一个人的事情,她不觉得她有这个资格。   可苏软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情况又发生了改变。   高革和田甜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靠近了洛临,在他背刺李田之后,他很快也被高革和田甜背刺了。   高革捂住他的嘴巴,凭借体重优势将他压倒在地上,控制住他的手脚,田甜握住匕首,快准狠地刺入她的心脏。   这下就连柳炎歌也惊到失魂了。   田甜和高革料理完洛临之后,学着他的手法将尸体浇上汽油掩盖住气味,然后两个人一起低着头,一副愧疚模样,肩并肩走到苏软软身前单膝跪下。   “软软,我错了。”就连这句话他们都说的和洛临一模一样。   “原谅我好不好?”田甜仰起脸,伸手握住苏软软的衣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你会原谅我们的,对吧?”   高革不像她那么会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解释说:“洛少野心勃勃,是要干大事儿的,和我们实在不是一路的。”   苏软软喃喃道:“那我们可以和他分道扬镳啊。”   田甜说:“可车和基地我们还是要的。软软你当然不需要,可是我、高革,还有新加入的天凤,以后救下来的更多人……我们需要资源。”   “你当然会原谅我们的,对吧?”田甜笃定的说。   苏软软看了眼洛临的尸体,不由心软地说:“可我们好歹给他埋起来吧……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留下的东西会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柳炎歌拍案叫绝,她幽幽地说。   “这就是死后关怀吗?” 第31章 救世主   苏软软是真的软, 但田甜不是真的甜。   和苏软软所想的不太一样,当然也就不是和她一样出于无法拒绝导师的需求而被拖去饭局的。   田甜甚至不是一个大学生。   她早就已经开始混社会了,之所以和苏软软出现在同一个饭局上, 是为了一个价值两百万的订单。   在社会上混迹久了的人,真的很难再心慈手软, 过分天真了。当她在天台醒来,三个人,两块儿面包,一壶水,和断掉信号的手机以及楼下街上的丧尸。她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只需要和高革四目相对,她就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   好在有苏软软在。   在这种关头碰到苏软软, 有可能是田甜这辈子以来最幸运的事情。田甜并不觉得自己在末日中会活不下去,毕竟她从前的人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如果没有苏软软,她连末日是何时来临的都不会知道, 在沉醉中就已经死去了。   田甜绝对不能让苏软软落入洛临的控制中。   或许是她想得太多, 但是一个年轻英俊又富有的男人,想要控制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洛临必须死。   与他的野心和傲慢没有关系。   就算他温顺又听话, 田甜也不能冒着让苏软软爱上他的风险, 对女人来说, 爱情是有毒的, 婚姻更是。田甜见过太多这种例子了。   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站在一起,她的话语权就自动转到了男人身上。她说的话总是不如丈夫说的话被人信服。无论她的地位比丈夫高多少,总是如此。就比如说高革,当前他确实是听苏软软的话的,可如果苏软软真的和洛临走到一起, 那么他就会调转方向,去听洛临的吩咐。   婚姻中男主人说的话比女主人说的话更容易被听到,这是社会通用的法则。   但田甜只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苏软软,仅仅只是苏软软一个人而已,不是其他任何人,她的丈夫,她的男朋友,她的上司——都不行。   必须是苏软软。   田甜固然觉得她天真,可也只有这样一个天真的女孩子,才值得她托付性命和希望。   “我还以为我会吐呢。”她和刘天凤一起蹲下来,检查着洛临以及李田的尸体,平静的开口说道。“以前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人。”   刘天凤手脚麻利地搜刮着加油站里可能有用的物资塞到车上,一边说:“以前你要是杀过人不就被抓起来了吗?!”   “这倒也是。”田甜确定两个人都死透了,才笑笑,说:“第一次杀人,感觉和第一次上床一样,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普普通通,和杀一只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杀一只鸡只能吃肉,杀了这两个人,却能给她带来一个更值得期望的未来。   “姐妹,接下来怎么办?”刘天凤抱着大包小包打包好的行李问田甜。她其实更想去问苏软软,可是之前田甜杀人给她镇住了,她现在当苏软软是姐妹,看田甜像是个大魔王。而且她也找不到苏软软。   田甜不知道她纠结的小心思,转头一看,被她的造型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东西……”   大大小小的包装袋足足有十几个,缠在她身上,将她那身红黄色的加油站制服都遮住了。田甜只是稍微一愣神,很快就理解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没有苏软软的话,田甜现在估计还不如她呢。   “来,我带你去找你苏姐。”   刘天凤从善如流飞快改口:“好的,甜姐。”   苏软软此时正在空间里,她找到了些新鲜的蔬菜,西葫芦、西红柿、土豆、青椒之类的,正对照着之前柳炎歌在断网前紧急下载的一些网络小知识来种田。   高革在一旁挖坑。   不是种田的坑,是埋人的坑。   “人一生最好的归宿就是回归大自然,化为养料,滋养那些曾经滋养自己的。”苏软软认认真真地对柳炎歌这么说:“我想,他应该也是愿意的。”   柳炎歌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发现苏软软确实将人想的太好了。柳炎歌一点都不觉得洛临会想要自己的尸体埋在菜地里做肥料。   但如果是苏软软的话——   “如果是我,我就会这样想。所以,他应该也不会意见的。”   柳炎歌无话可说。   “是……”   总而言之,最后她们决定将洛临的尸体安葬在菜地下面。   没有人有异议。   苏软软在这边刨坑种菜,那边高革挖坑埋人,气氛既平静又祥和。   高革挖坑挖的就和他洗盘子一样好,很快就工工整整的挖出了一个一米深,两米长,半米宽的棺材坑。   “我去把尸体搬过来。”苏软软说。   高革擦了下汗,踩着他们从加油站找到的铁锹问:“一百多斤呢,我来吧。”   苏软软摇头:“没关系,我不用动手,直接从外面拿进来就行。”   高革点点头,明白了。他坐在地上,看着空间里广袤的土地,感受着脸上拂过的微风,心情非常平静。   他是在乡下长大的,农活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因为不想做农活,他才跑到城里做服务员给人洗盘子上菜掂行李。   可是看着这片蕴含着希望的土地,他由衷的觉得,种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差事。   苏软软把洛临的尸体直接转移到坑里,跪在地上,垂着头看着坑里的洛临。   洛临确实长得很不错,死得又仓促,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里,显出一份病弱和苍白。如果不是那大片的血红色,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睡着的王子。   “他真的挺帅的。”苏软软诚恳地说。   柳炎歌说:“确实。”   毕竟是男主角嘛。   周建安和洛临可以说是她人生中见过的最英俊的两个男人,颜值上都点满了。   “可帅又不能当饭吃。”   相反,这样的伪装反而让他们的威胁性更大了。如果他没有这么高的迷惑性,柳炎歌或许也不是非得杀他。   苏软软撒了一捧土,安静地说:“你是因为我死的。”   这种事情她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苏软软只是软弱和善良,但并不是笨蛋。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你要报复的话,就来找我吧。田甜和高革之所以要杀你,只是为了我而已。”   苏软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为了她而杀人。   这样坚决的保护,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可如果她们能够保护她,她也应该要保护她们。   “这都是我的罪孽,不是她们的。”   苏软软一捧捧土撒上去,埋葬了洛临,也埋葬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她从来不在意她自己,因为也没有人在意过,在这世上所有人里,她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她一直这样想。   现在不是这样子的了。 第32章 救世主   柳炎歌很难说得清楚把洛临埋葬在菜地里之后, 苏软软的心境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但她确实是发生了变化的。   她能在那些非常细微的地方发现不同。   当刘天凤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踏入这片广袤又肥沃的土地之后,她的眼神中满是惊讶和赞叹。她激动地说:“姐妹, 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不出去了?!”   苏软软一开始避开了刘天凤投过来的崇拜的视线,但很快又转过头去, 和她对视。   “可以是可以啦。”苏软软认真的说:“但是我觉得这样子不好,如果一直只待在里面的话,就只有我们——四、不,五个人。但外面说不定还有很多人有希望活下来的,我想要去救她们。”   刘天凤一边把她严严实实用透明胶带缠在身上的东西都解下来放在空间里,一边困惑地问:“五个人?”   她自己, 苏姐,甜姐, 还有那个男的。   还有谁?   苏软软抿起嘴巴,微微一笑, 嘴角就有一个小小的, 甜美的梨涡。   “是我的第二人格啦,叫柳炎歌,你可以叫她阿柳。”   柳炎歌咳嗽一声, 感到那股与直接的隔膜消失了, 在苏软软主动的退却之中, 她借助对方的身体, 重又感受到了世界的触角。   微风吹过肌肤,脚下松软的土地,和鼻尖传来的土壤的清香。   她冲刘天凤微微颔首,矜持的说:“事情就是软软说的这样子。”   刘天凤只是略略瞪大了眼睛就接受了现实。   就连末日都毫无征兆的降临了,第二人格这种小事, 说真的实在是很寻常了。更何况还是自己姐妹的第二人格,刘天凤相信苏软软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柳炎歌短暂出来了一阵就又回到了苏软软的意识深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寄生生活,对真实的躯壳固然也有渴望,但也并没有那么渴望。   “走之前……”苏软软走上前帮刘天凤撕开她缠在身上的胶带,好将她从物资的拥抱中解脱出来。她一边轻容地动作着,一边说:“我们需要从加油站里带走尽可能多的物资。”   苏软软抱歉地看了一眼刘天凤,征询这位加油站女员工的意见:“可以吗?”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是她的,就算她自己一个人带不走这么多东西,苏软软也觉得有一份歉疚感在。   刘天凤大方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都是大家的。”   最后她们确实把加油站搬空了,加油站最值钱的当然是汽油,刘天凤熟练地把汽油灌注在专用的塑料桶内全部带走,堆在空间中专门划出来的一个空旷地方。   “只供给这一辆车的话,估计能够用上好几年了。”刘天凤转眼想了想这位姐妹想要拯救世界的宏图大志,又说:“人多了用的时间就少了,但我知道城里所有加油站的地址。”   “这太好了。”苏软软真诚地看着她,声音柔软又温柔:“你真的帮了大家好大的忙。”   刘天凤呼噜着她一头短发,嘿嘿笑着说:“其实也没有啦。”   紧接着她就干劲满满地又从屋子里拿出一堆宣传手册。   “这是公司发的资料,上面标注的都有,全是我们公司的加油站,带走就好了,以后肯定有用。”   刘天凤打包完汽油之后,田甜领着苏软软去了员工宿舍。“床、被子、枕头、热水器,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发电机。”   “全部带走。”田甜简单地说。   苏软软点点头,两个人勤快地忙碌起来,就像是勤劳采蜜的小蜜蜂。   那边高革也有收获。   末日爆发的时候,加油站并没有几个客人,正因为如此,丧尸的数目也很少,而且因为地处空旷之地,还有很多都顺着路直接走远了。但还是有几只的。   他用铁锹、绳索和自己简单的布置了一个陷阱,生擒了一只丧尸。   那只可怜的丧尸在高革用地下室地形和几辆车堆出来的大坑里无知无觉地撞着墙,仰起头冲着高革的方向流口水。   高革默默拿出了从空间的灵泉中取出的灵泉水。   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实验。   在书房里放着的那份苏软软的母系亲祖留下来的书信中,写明了灵泉水可以祛除戾气,但是这份祛除戾气的效果究竟如何,并没有写的很清楚。   这也很正常,因为那位可敬的女神算子,只是隐隐约约算到了会有一份大劫,但并不能算清究竟是怎么样的劫数。   如果灵泉水只是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治愈被丧尸咬伤即将转化为丧尸的人的话,固然绝对是个利器。   但如果能够直接将丧尸复原成人……   高革拿出田甜贡献出来的喷雾瓶,一缕细细的水雾从喷口出现,在苍白的日光下闪烁出一道细小的彩虹,高高落下,洒落在那可怜的丧尸身上。   几分钟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革心里有些失望,但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灵泉水真的只要一点点就有这种效果,未免也太可怕了。   他又拿出一个矿泉水瓶,拧开了盖子。   半瓶灵泉水直接浇在了丧尸的脑袋上。   那个丧尸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嚎叫起来,就像是被烈焰烧灼一样,痛苦地将上肢抬起,拍打着被灵泉水沾染的部位。   高革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眼里一丝慈悲也无。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丧尸腐烂的皮肉中生长出了一丝新鲜的肉芽,但很快那肉芽就停止了生长。   高革想了想,不太确定要不要继续进行下去。   空间里的灵泉水并不是无限的,那只是一缕清泉,而不是一个湖泊,更不是无尽汪洋。之前他用了半分钟之间才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接满。   他问了苏软软,苏软软毫不犹豫地说:“继续。”   高革说:“好。”   丧尸是不能带到空间里去的,谁知道这东西的毒性究竟有多大?但是那个用几辆车在地下室地形里堆出来的简陋大坑,进行下一步计划的话,又太浪费灵泉水了。   高革开始挖坑。   他已经挖过一个坑。   此时再挖坑的时候,已经是个熟手了。   这次他要挖一个竖着的大坑,尽可能的小,只需要把丧尸固定在里面就好,然后铺上塑料布,往里面灌水,用灵泉水给丧尸洗个澡。   如果灵泉水有用,这种策略下一定会显出来。   如果这样还没有效果,那就是真的没有效果。   这次要动作的时间比较长,田甜和刘天凤完成了物资搜集工作之后,坑只挖了浅浅一半。   挖深坑和挖大坑完全不同,深坑要难挖得多。   苏软软过来给他送水和面包,盯着那个浅坑看了半天,突然若有所思地问柳炎歌:“阿柳,你说……既然我可以把外面的东西拿到空间里面去的话,能不能把在地里没有挖出来的土壤也拿到空间里去……”   如果这个操作可以做得到的话。   是不是也可以把还在人脖子上长着的脑袋……   苏软软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太血腥了。   但是柳炎歌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这种攻击性用法从未在原本的剧情中出现过,因为原本的苏软软显然只需要在洛临的保护中充当奶妈,但是——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同了。   “试试先。”柳炎歌说。 第33章 救世主   苏软软将手指放入浅坑的侧缘, 发动了随身空间的能力。   然后她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发直。   “厉害了……”柳炎歌认真地说:“软软,你真的可以很有前途。”   像苏软软这样渴望被爱的女孩子大抵如此, 她们本身就有着很强的能量,有着去爱人的能力, 却被男人送来的虚假爱意所蒙蔽。   只要看破骗局,她们所能发挥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   苏软软收回手指,空间的角落中,一立方厘米的土壤微不可查的融入到空间中肥沃的土地之中。   “我不会轻易动用这份力量的。”她低声说。   柳炎歌轻笑一声,说:“当然。”   核武器总是在事情无可挽回时才动用。   苏软软退开一步,冷静了一瞬, 然后说:“我得去看下地图,规划一下路线。”   高革挥汗如雨, 扶着膝盖休息:“好,我们还是往洛临的别墅去吗?”   苏软软说:“对, 如果洛临说的没错, 那里很适合作为一个容纳幸存者的基地。能够帮助到大家,洛临活过来也会很高兴的。”   高革忍不住咧了咧嘴,对于苏软软口中的洛临没有发表任何点评。   “好, 我大概还得挖上半个小时, 你们坐在一边好好设计好路线就行。”   半个小时候, 苏软软四人用铅笔在搜出来的地图上做好了详尽的标记。   “这条路线会经过一个大型商超, 三个加油站,和一个4s店,还有鱼塘和稻田。”苏软软解释说。   介于现在人类普遍转化为丧尸而丧尸又对她们视而不见的情况,她们如入无人之境,收获将会相当丰盛。   “做完实验就出发。”田甜拍拍裤子站起身, 目光炯炯地盯着高革。   高革很自觉地充当诱饵将那头丧尸从地下室引入坑里。   然后开始灌水。   这次用掉的灵泉水几乎耗尽她们这几天来所有的积蓄。   “可能有一吨。”田甜估摸着。   一吨灵泉水给丧尸洗了个澡,五个人在旁边静静围观。   灵泉水对于丧尸来说确实是剧毒一样的东西,看着那只可怜的丧尸在灵泉水的浸润中极力地挣扎着就如同被烈焰烧灼,苏软软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而后很快又转回来。   她在逼迫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   苏软软一向对自己很心狠。   这是应当做的,那就去做。   她看着,心很快就硬了起来。   正因为这份专注,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确实有用……阿柳,你看。”   柳炎歌透过她的眼睛,自然也发现了。   “腐肉被鲜嫩的肉芽所代替了。”   无怪乎这丧尸一副痛苦模样,新肉长出来可不就是这样子极致的痛苦么?   “但这是好事。”苏软软柔声说:“这说明她在慢慢活过来。”   柳炎歌按照那肉芽生长的时间估摸了一下:“时间太长了……这样子的话,大概要明天才能走。”   苏软软双眼中闪着柔和的亮光:“我们完全不急,有时间等待的。”   时光和人类一同被末日凝固,她们一时间没有任何事情要去做,除了活着本身。   她们慢慢地等待着。   中途甚至去周围跑了一圈搜刮了一大堆有可能有用有可能没有用的东西,除了一些可能和丧尸有关的东西以外,通通都储存在了空间里。   她们不敢把那些染了丧尸体液的东西放进空间。   空间可能有一部分的自净能力,但任何能力都是有极限的。   如果空间也被病毒感染的话,她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三天后,她们在空间里用纸板建好了四间房子,在灵泉水的浇灌下,第一波蔬菜已经生长成熟。苏软软找到了小麦的种子,在空间中播种下三亩地。   然后被抓来的那个丧尸终于完全活了过来。   那是个中年女人,她抱紧身躯,瑟瑟发抖,她开口说:“好痛……”   那种将几十年岁月生长出来的躯体,在三天时间内催生出来的生长痛,是足以将人的意识彻底粉碎的剧烈酷刑。尽管在初期时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恢复而错过了那一部分剧痛,但仅仅只是后来的一点点残余,也足以让她痛苦出生。   苏软软看着她泪水从鼻尖落下,四肢痉挛着踌躇,不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   她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柔声说:“能够感受到痛苦是一件好事。”   “你活了。”   她拍着对方的脊背,给予无声的安抚。   在阵痛过后,对方才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你是医生么?发生什么事了?”   苏软软笃定地点头:“对,我是医生。”   女人于是放下心来,抱着苏软软的手跪在地上,深深地吸气。   “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只记得好痛,好痛……”   苏软软悲悯地看着她,缓缓说:“没事的,你已经活过来了……”   她挽住对方,女人这才借着她的力量支撑起软倒的双腿,从地上站起来。   她张望着加油站中的血迹和不远处游荡的诡异人形,彻底地失语了。   苏软软把她带到空间中,让她坐在小凳子上,煮了一壶暖融融的灵泉水让她抱在手上,披上一条厚厚的毯子。   她瑟缩着的身形才终于镇定下来。   田甜在给搜刮来的物资打标签做表格,她看了这边的情况,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站在苏软软身后。   苏软软用她一贯的温柔语调给女人讲清楚了现在的境况。   女人整整沉默了十好几分钟没有说一句话,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苏软软并不催促她,只是退开去留给她空间,自己去田里收割长好的蔬菜去了。一边摘菜一边和柳炎歌商量一会儿的中午饭。   “西红柿炒鸡蛋怎么样?”   苏软软的厨艺很好,而且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特意邀请柳炎歌出来品尝。   柳炎歌于是对吃饭这件事格外积极。   她说:“可以,那么多鸡蛋再不吃就要放坏了,都不是受精蛋,不能孵小鸡,还是赶紧进肚子去的好。”   最后定下来中午炒鸡蛋,晚上茶叶蛋,两顿都喝鸡蛋汤。   这时,那个从丧尸活化下来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清了清嗓子,理了理头发,对苏软软伸出手:“你好,我是李妍,曾经是个公务员,以后请多多照顾。”   经过了短暂的思索过后,显然她的思路是很清晰的。   她介绍完自己的职业,又开口说:“刚才似乎苏小姐有提到,末日之后有人觉醒了异能?”   苏软软点头说:“是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了李妍。   “莫非你——?”   李妍点点头,张开五指,一朵洁白冷厉的六角冰花在她指尖绽放开来。 第34章 救世主   李妍所觉醒的异能与她曾经身为丧尸而后被灵泉水活化的经历究竟是否有所关联, 还需要进一步探究。   将这种并不迫切的事情抛之脑后不提,李妍的加入对众人来说实在算得上是一件如虎添翼的大好事。   固然以她们现在的处境来说,有苏软软的随身空间作为大后方, 没有迫切的性命之忧,但苏软软绝非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可以高高挂起的那种人。   “我们应该多走一些地方。”她是这样想的:“在保证好你们的安全, 我想要去搜集各处的幸存者,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末日刚开始时那一波莫名其妙的丧尸化当然是最可怕的灾难。   但在那一天之后,幸存者们的每一天依然活在灾难之中,并且随着时间与日俱增,只会越来越可怕。   文明消退之后, 丧尸绝不是真正的末日。   蛮荒才是。   异能的觉醒也只是给了幸存者们一条活路而已,但并不能真正的拯救她们。   “这个时候, 每个人都需要帮助。”   那么,苏软软决定去帮助她们。   人生第一次, 她感到有一种必须去做的事情, 一种使命感在她身上降临了。   柳炎歌对她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   “好呀,只要这是你真正想要为自己去做的事。”   “这就是我真正想要为自己去做的事。”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   她们离开了加油站,往洛临留下的别墅前进。那辆越野车轻轻松松把他们全都塞了进去。苏软软说留在外面可能会遇到危险, 留在空间里会安全很多, 她可以自己一个人上路, 然后被田甜轻轻松松地就反驳了回来。   “这样子的风险反而更大。”   如果苏软软死亡的话, 那么空间就失去控制,留在空间里的人很可能就要永远留在空间中了。此外,没有同伴的帮助,苏软软一个人在外行走,出事的纪律会更大。   她确实不用怕丧尸, 可是末日中真正可怕的永远是人。   “而且——”田甜眨了眨眼睛,歪过头看向苏软软:“你难道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要拯救世界么?”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软软于是再也不提那种话了。   离开加油站之后,尽管路上有很多丧尸拦路,她们依然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到达了洛临给出的地址——那个据说非常完美的末日庇护所。   然后——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是说是个别墅么?”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有一个别墅,但不仅仅只有一个别墅,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庞大的园林。   就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皇宫那样大,用带电网的围墙圈起来,里面有数十座高层建筑拔地而起,形成了一个建筑群,但不同的是,在电视剧中应该用来栽各种高大的树木和美丽的花卉形成园林以供主人赏玩的地方,种满的是大批农作物。   一眼望过去,小麦的穗头低矮矮的沉着,泛出点点金黄。   小麦已经到了都要成熟的时节。   田甜震惊过后,转眼眉眼一敛,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说:“真是没想到……”   苏软软喃喃道:“他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柳炎歌只是笑。田甜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这恐怕不是先见之明那么简单的事情。但她想的比田甜更多。   这个世界中的剧情……似乎出了岔子。   在燕葛那里的时候,也有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但她知道那是因为燕葛完全走出了剧情,带领着她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广阔世界。见到的东西多了,自然就会有很多原文中没有提到过的东西。   然而所有原文中提到的东西全部都没有出过错。   作者写,燕葛百战百胜。这四个字只在背景板中出现过一次,但是在那个世界中,柳炎歌见到了燕葛百战百胜背后的所有细节支撑,并且确然没有见过燕葛在任何情况中失败过。   这次却不一样。   原本的剧情中,洛临确实有一个别墅,仅仅只有一个别墅罢了。绝对没有这种规模。   这是只有知道末日会到来的人才会做出来的极限操作。   李妍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中间有些问题,她正要开口问一问是谁准备的这处庇护所,转眼却猛然抬起了眼睛,向身后望去。   “有人。”   这是又一个惊喜了。   幸存者。   “太好了。”   苏软软高兴地向着李妍指出来的方向看去,已经准备好要接纳新的同伴,却被恶意迎面糊了一脸。   四男一女总共五个人,手里端着弩箭和——枪!   不是枪模。   领头的那个男人拿在手里的,是那种非常正式的,苏软软从未真正在除电视剧以外的地方见过的,真正的枪,本来不该出现在普通平民手中的东西。   她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冷静地说:“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我可以——”   我可以帮你们。   这话还没说完,一粒子弹就擦过了她的脸颊。   “操!”   柳炎歌大骂一声。   她在关键时刻掌控了苏软软的身体,否则就不仅仅只是擦着小腿过去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而她之所以能做到这件事……纯属偶然。   当初柳炎歌降临的时候,苏软软醉意朦胧,她说:“都给你。”   什么都给你。   契约生效了。   但凡当初她少说了一个字,或者当初和燕葛出门云游的时候柳炎歌没有那样认真地和她学习搏斗,或者她听到李妍的话没有心里一突升起警戒……这下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接下来教给我吧……”柳炎歌低声说,脸颊上传来火烧一般地灼痛。她抬起眼睛,黑色的眼睛中燃起暴怒的烈焰。   “我说……”女人的声音柔和,却富有力量:“你们不要太过分了啊!混蛋。”   末日中的幸存者们会有严重的应激反应,在无法面对丧尸的同时,也对陌生的人类有着严重的排斥,这是很正常的。   不仅像苏软软这样的女孩子能够理解,柳炎歌同样能够理解,但是像这种开枪直接射击的做法……柳炎歌无法忍受。   她从未有过这样炽盛的杀意。   那个男人一枪未中,端着枪又是一阵急射,然而这个时候已经不仅仅只有柳炎歌一个人反应过来了。   苏软软从生死危机中逃生,小声开口说:“谢谢你了阿柳。”   “不用谢,保护你的安全,本身就是我的使命。”   她冷冷地看向对面的那些幸存者:“你准备怎么对待他们?”   对方的子弹和弩箭,被一道厚厚的冰墙挡住了,李妍的反应速度仅次于柳炎歌,她本来就是第一个察觉到他们的,关键时刻直接抬手升起了一道厚厚的冰墙。   黄铜的子弹壳儿嵌在冰块儿的正中央,反射出朦胧又危险的冷光。   柳炎歌可以理解对方的警惕,但到了这个地步,同情和理解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   防御同样也不行。   “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柳炎歌问苏软软。   苏软软看看勉力支撑着冰墙的李妍,看着她身后的高革和田甜,还有咬紧牙关叉着腰准备骂人的刘天凤,痛苦只是一闪而过。   她艰涩地说:“我想要杀了他们。”   她不想要这么做,但她必须要这么做。   而且,不能让柳炎歌代她做这件事。   杀人的罪孽,只要让她自己来背负就好了,苏软软这样想着。   “交给我吧……”苏软软对柳炎歌说:“阿柳,你可以信任我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大家受到伤害。”   苏软软想要保护大家,她的身前已经没有任何人来为她分担,但她的身后却有着无法自保的同伴。   如果能够保全大家的性命,无论是怎么样的罪孽,她都愿意承受。   最好,只让她一个人来承受。   她感受到控制权的回归,心里很感激柳炎歌对她的信任,她知道以自己先前的表现来看,实在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保护者。   苏软软是个聪明人,一个软弱的聪明人,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却迟迟不愿意去克服,尽管在她拥有了力量之后。   但当前……退无可退。   她所背负的不仅仅只有她自己了。   苏软软抬起眼睛,李妍初生的异能已经耗尽了,那堵冰墙无法继续维持,在阳光下闪了一闪,就消失了。   已然震撼地放下手中武器的男人们看到希望,重新又抬起了胳膊。   苏软软面无表情。   她轻声地说:“我们不是来抢夺你们的物资和生机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第二轮射击到来了。   这一次,没有了冰墙,但是子弹和弩箭依然没有像男人们所想象的一样将她们杀死。在距离她们半米远的地方,那可怕的东西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软软抬起眼睛,黑色的双眼中盛满了悲伤。   她是真的感到难过。   事情本来可以不走到这一步的。   可对方没有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   她不得不这样做。   下一刻,四个人头滚落在随身空间中那肥沃的土地上,落在从洛临尸体上长出来的鲜花丛中。   这是苏软软第一次杀人。   在末日到来的第五天。 第35章 救世主   鲜血溅落, 五个敌人中仅剩的那一个女人谨慎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平平举起双手,向后翻转放到脑后, 做出投降的姿势来。   现在局势翻转了。   苏软软微微一闭眼,很快就再度睁开了眼睛, 现在可没有她伤春悲秋的时间。   “现在我们来谈谈吧。”苏软软冷静地释放善意。   “我留下你,是因为你射出来的箭往旁边偏了很多,我相信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是吗?”   她的善良开始带着锋芒了。柳炎歌很欣慰,当世界所钟爱的女主角彻底觉醒,往后的事情完全不用她继续去操心了。   是到她被带飞的时候了。   苏软软可是女主角。   男主角洛临死了, 她就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气运之子,天命主角。整个世界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是的。”那个女人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没想要杀你们。”   苏软软温柔地笑了,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穆晓霞。”   “好的, 晓霞。”苏软软背对着日光,一张漂亮的温柔面孔隐匿在金色的阳光中,实在是美极了:“这里只有你们五个么?”   穆晓霞摇头:“不是, 这里很多人。”   她欲言又止, 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角落中充作垃圾桶的混凝土雕像, 说:“我十天前被骗到这里来的。”   苏软软猛然瞳孔一缩。   李妍和田甜互相对视一眼, 也飞快地明白了这中间的不对劲儿。   末日才刚降临五天而已,穆晓霞在末日降临之前就被骗到了这座庇护所。   刘天凤茫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是搞不清楚当前的状况,选择抱着脑袋缩在苏软软背后揪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当个小鸡崽子。   李妍顺着穆晓霞的视线望过去, 目光一凝,道:“看来我们有麻烦了。”   那里必然是有摄像头。   如果只是单纯的摄像头倒也没什么,可是结合体穆晓霞口中的时间轴,和她们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完美到诡异的庇护所,刚才五个人中领头那个男人手里的枪——结论只有一个。   有人在末日降临之前就预计到了这场灾难,并且提前做好了准备。   既然连能够免疫丧尸病毒的人口都骗来了一部分,那么一个能够独立供电的发电系统,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摄像头是能用的。   “回空间。”田甜当机立断道。   苏软软对她是完全的信任,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立刻就将所有人都带入了空间中,连同穆晓霞在内。   摄像头前穿着半旧西装的男人看着监控前的景象,饶有兴味地拍了拍手掌:“看来是祖先所推演出的救世主到了,走吧,我们去欢迎她。”   一小队整整齐齐穿着黑色制服的精干男人从他身后应声走出,向着苏软软她们消失的地方赶去。   空间中,杂乱的纸箱子中,苏软软找了个小凳子坐下,说:“你也坐,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我们现在可以来谈谈了。”   穆晓霞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至于一眼就看明摆这究竟是个什么能力,但脱离了那个庇护所,实在是让她心里高兴不已。   李妍和田甜坐在穆晓霞两侧,形成了夹击之势,如果她有什么异动,瞬间就可以控制住她。苏软软坐在穆晓霞的对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刘天凤和高革门神一样站在苏软软身后,好奇地听穆晓霞讲着她的一系列奇遇。   “这件事还得从十天前说起……”   从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确实透露着诡异。但是当时穆晓霞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我家里有些困难,所以当有人找到我说要聘用我去做私人厨师,开价两万一个月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倒也不是说穆晓霞只会做饭,严格来讲她算是一个典型的职场人,熟练掌握各种办公软件和职场宫斗技巧,只是职场人真的很难拿到这个价位的工资。   “而且还包五险一金,长期聘用。”   那她当然是连这个月工资都不要了飞速辞职上任。   这种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好事,可是绝对不能放过的,不过当然,来之前穆晓霞也对雇主进行过背景调查。   “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来了个我老家的新媳妇吃不惯本地的厨子才找到我,理由也很充分,所以就完全没有怀疑。”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穆晓霞却发现了不对。   “完全没有见过新媳妇的影子,而且这里有十几个厨师,二三十个园丁,三四十个司机,一两百个保安。”   就算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也该察觉到不对劲儿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需要三四十个司机来服务啊?这也真的太夸张了。   “但我没跑。”   李妍诧异地看着她:“他们控制你的自由?”   “倒也没有。”穆晓霞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因为工资到账了。”   第一个月的工资两万块钱在她抵达的那一瞬间就打到了她的卡上,穆晓霞看着手机余额,再想想三十年的房贷,还是留了下来。   和她一起的那些人大抵都是如此。   “然后也不让我们入职,就给我们上课,一直上了五天,学的都是些什么对主家忠诚之类的屁话,感觉和传销一样,大家都不耐烦学,但是上课要收手机没有办法,所以不得不听。”   “一直到五天前,情况出现了变化。”   “据说末日到了。”她的脸色突然一变,九分的困惑不解中掺杂着一丝微弱的恐惧。“我其实不是很相信。”   苏软软三个人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田甜冷笑着说:“因为你们没有一个人变成丧尸对么?”   只听到丧尸这两个字,李妍就不自在地动了动,被灵泉水洗涤时的那股灼痛仿佛再度回到了她的身上。但她很快就压制住了这本能的反应。   为了克服对这两个字的恐惧,李妍不仅不避讳,反而还特意强调这两个字:“丧尸确实是存在的。”   她曾经就是其中一个。   “虽然你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变成丧尸。”李妍的目光锐利如刀:“但是你们确实知道丧尸的存在——”   苏软软轻声问:“有人绑了一只丧尸回去给你们看?”   穆晓霞一抖,说:“是的。”   “洛先生——”她口中的洛先生,自然就是她的雇主,此地的主人。她说:“洛先生给我们带回来了一只丧尸给我们看。”   她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景象,依然觉得想吐:“每个人都上去捅了那个丧尸一刀,丧尸的血也是红色的,脑浆也是白色的。”   李妍感到一阵幻痛。   她是个业务精熟的公务员,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已经有了顺理成章的推测,于是开口说:“你不用继续说了。”   她都明白了。   怪不得在末日的第五天,就有人形成了训练有素地小队,拿着武器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对准幸存者。   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但如果背后有人推动、训练和洗脑的话,就完全不同了。   李妍暗暗想,这个雇主应该得到审判。   苏软软和田甜目光相接,想到的却是另外的方向。   “这个洛先生——”   “和洛临有什么关系?”   洛临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这当然不足为奇,毕竟像他这样年轻的男人,却又有着那样的财富和做派,没有家庭的支撑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   真正的问题是——   “洛临知道末日降临这件事么?”   柳炎歌在脱轨的剧情前深思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应该是不知道的。”   洛临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作为男主角,他也是有男主角应该有的基本道德在的,尽管这道德比女主角低很多。但如果他真的知道末日降临这件事,却任由灾难降临的话……   不,洛临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柳炎歌这么想着,又有些徘徊犹豫。永远都不能高估一个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道德底线,男主角唯一不变的标准就是他是个男的。   “不,洛临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柳炎歌说:“如果他知道的话,不至于把自己陷到酒店里。”   就算是为了苏软软,那代价也太大了,洛临不会那么做的。   “看来这个洛先生问题很大。”柳炎歌若有所思,只是不知道这位洛先生,究竟是如何成为这份变数的。   柳炎歌更看重洛先生,苏软软却更看重洛临一点,她释然地吐出一口气,说:“既然洛临不知道的话,我就将他继续埋葬在空间里了。”   这是一份来自苏软软的独特祭奠,感谢他的贡献,也铭记她身上的罪孽和责任。   但如果洛临知道末日降临这件事却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放任灾难的发生,苏软软就不想要把他埋在空间里了。   他不配。   哪怕只有一个人提前一分钟知道这个消息,说不定就能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更不要说像洛临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他们的话有很多人会听,在社会上有很多资源可以调动,如果他们愿意,一定能够救下很多人的性命。 第36章 救世主   苏软软感到前所未有的怒火在她的脑海里燃烧起来。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明明有能力救下更多的人, 却不这么做。   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应有的基本道德吗?而对于像洛临的父亲那样位高权重的人,这更是一份基本的义务。   她出离愤怒了。   “尽管如此——”苏软软看向穆晓霞:“尽管他和你们说外面已经遍地都是丧尸,强迫你们交了投名状——”   没错, 那确实是投名状。   丧尸的外形和人类是不同的,但那不同十分微弱, 从丧尸的脸上,你能够很清楚地看出来,它曾经确实是一个人类。   而且在正确的方法下,它们能够得到净化,重又变回一个人类。   苏软软假设对方不清楚这件事,但一个人如果能够虐杀一只丧尸, 那么进一步去虐杀长相相似的人类,就也不那么困难了。   这是一种很简明的手段。   “尽管如此, 你依然并不相信他,对吗?”   穆晓霞看向苏软软的眼睛:“就算真的世界末日到了, 我也没必要听这种人的话。”   而且, 正因为是世界末日,所以可以谁的话都不听。   “既然肯定是要死,我为什么非得给他卖命而死呢?我就不能给我自己卖命么?”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很有道理, 柳炎歌听着, 不由轻声说:“怪不得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对你们下手的人, 活的很明白么!道德底线也要高很多。”   她当然不会怪罪那四个男人被那个洛先生别有用心地洗了脑, 培养做狗。   但仅仅才五天就到那种程度,确实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苏软软脸颊上露出一个浅笑,完全看不出怒意。   如果柳炎歌不是能够那么真切地体会到苏软软内心的情感,她一定会以为苏软软仍然决定选择宽容和谅解。   苏软软浅笑着问:“那么,像你这样的人有多少呢?”   穆晓霞在她温柔的注视中瑟瑟发抖起来。   她努力地回想着, 说:“应该——应该不太多。”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五天前,洛先生把门一锁,手机收掉,给我们全都控制住了,哪儿都去不了看,只能听他上课。”   “头一天,他就杀了一个不听话的人。后来大家就都很听话了——”   主要是也不敢不听。   “可能也是有人和我一样阳奉阴违的,但——到底都有谁我就不知道了。”   苏软软并不失望。   面对着早有准备的老谋深算之辈,这些幸存者不能够在短暂的时间中做出有效的反抗,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站起身,说:“你把准星挪开了二十厘米,这就够了。”   苏软软是感谢穆晓霞的。   这二十厘米,让她没有对人性失望。   她到一边去,准备盔甲和武器。   “我们不能一直都呆在这里。”苏软软很清醒:“这里倒是可以让我们住很长一段时间。”   在她们这几天的努力下,空间里已经有了足够她们生存所需要的基本物资。感谢刘天凤送来的地图,和那间就在她们必经之路上开着的超市。   如果仅仅在考虑食物的话,空间里这大片大片的田地,可以确保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她们不会仅仅满足于这种境况的。   “我毫不怀疑,一出这个空间,就会被敌人包围。”苏软软没把这个推测说出来吓唬人,只是在脑海里和柳炎歌一个人讲了。   她从那里进来了空间,最后自然还是从那里出去。   如果对方没有守在那里蹲点,那可真是大大违反了他所表现出来的狠毒和野心。   柳炎歌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是个小人罢了。”柳炎歌没把对方放在心上,她对苏软软有信心。   苏软软唯一的弱点不过是她太容易把人往好处想,因此很容易心软,她不容易下定决心,但是当她真的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她没有做不成的。   而且——苏软软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李妍走了过来,她看着苏软软拿起一把消防斧,又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和满是泡沫的安全衣,伸出手摁住了苏软软的肩膀。   “防御就交给我吧。对方手里有枪,羽绒服和游泳用的安全衣恐怕是不行的。”   她抬起手,一道冰墙升起。   “但是异能可以。”   李妍的语气中有着坚定的自信。   “而且我也可以帮你杀人。”   李妍并不想要杀人,可是苏软软拯救了她的性命,她可以为苏软软做任何事。她纤细的手腕只是一转,那厚厚的冰墙立刻就碎裂开来,化成一道道冰刀,四散爆开。   苏软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谢谢。”   田甜和高革也走了过来,田甜说:“我没有觉醒异能,估计和你们一起出去也是添乱,但我最近在狂喝灵泉水,隐隐约约有感觉了,相信不久以后就可以帮到你了。”   高革默默点头:“我也一样。”   刘天凤凑过来睁大眼睛,惊声叫道:“唉?!灵泉水还有这作用么?那我以后也要天天喝。”   苏软软哑然失笑:“这个真的不一定。”   只是一种推测。   她们如今也只见过两个有异能的人,一个就是不知道为何觉醒的李田,早就死了,一个就是李妍,她从丧尸态活化之后,就有了异能,而且比早死的李田不知道要强上多少个级别,让人羡慕极了。   关于李妍的异能,有三个推测方向,一个是她从丧尸态活化的特殊经历,另一个就是将她活化时那大量的灵泉水了,还有一个微弱的可能,就是她本身就有这方面的潜能,如果她没有丧尸化的话,那她本来就是要觉醒为异能者的。   大家都希望是因为灵泉水的原因。   苏软软又说:“而且你现在也每天都有喝灵泉水啊。”   瓶装的矿泉水是很珍贵的资源,就算洗劫了一家超市,也供不起她们五个人每天挥霍,现在她们洗脸洗菜都是用灵泉水,先洗菜洗脸然后刷碗刷锅,循环利用。   刘天凤这才反应过来:“对哦。”   虽然灵泉水是好东西,但是苏软软从来对她们都是不限量供应的。   “嘿嘿。”刘天凤蹭地一下窜过来抱住苏软软:“姐妹你人真好。”   苏软软反手抱住,笑着说:“都是小事。”   最后约定苏软软和李妍携手出击,剩下三个人留在空间里做后勤和支援,然后她们就散开来,留穆晓霞一个人在原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从凳子上站起来。   最后还是苏软软把她拉起来,说:“欢迎加入,有什么想吃的么?我给你做。”   穆晓霞松了一口气,下一秒眼眶就红了起来。   “都、都可以,我来做也可以,我可会做饭了。”   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了。穆晓霞极力自高奋勇,苏软软知道她想展示自己的价值,就没有拦她,做在一旁和柳炎歌闲聊。   柳炎歌透过苏软软的眼睛看着空间里忙碌着做晚饭的大家,对苏软软感叹说:“你看,她们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翅膀。”   因为她们的存在,苏软软肩上背负了她本不会背负的东西,可也正因为她们,所以她才能一飞冲天。   苏软软毫无障碍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笑着说:“你说的就好像我是个海王一样。”   柳炎歌哑然。   “你不是么?”   苏软软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柳炎歌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遇见苏软软时,她那么好说话,倒不是因为她对柳炎歌有多特别,只是她天性如此。   真是个让人烦心的救世主。   柳炎歌忍不住说:“你曾经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这样温柔的女孩子,在末日来临之前也一定是很受欢迎的。   苏软软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她低下头,伸手去拿眼前离她最近的那样东西,掩盖住了这份不自然。   “不……”她说:“恰恰相反,遇见阿柳之前,我没什么朋友。”   她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很快就一笔带过,诚恳地转移话题,她说:“阿柳,我要请教你一个问题。”   “好的呀,什么问题。要让那个洛先生怎么死么?”   “不。”苏软软的问题很具体,但很关键:“我们应该什么时候离开空间?什么时候会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柳炎歌正色说:“凌晨三点到五点。”   之前燕葛偷袭敌营的时候,向来都是选择这个时间段。   就算是现代人,昼夜颠倒,到了这个时候,往往也是最疲惫,状态最差的。   苏软软浅笑说:“好,那我们就在空间里等上两三天,过一阵子在这个时间出去。”   这个时间不能太短,但也不能太久。   时间太短的话,敌人肯定还处于完全戒备状态。但时间太长对方肯定已经做好了陷阱。   所以一定要谨慎选择时间才可以。   两天后,凌晨三点半,苏软软和李妍穿着羽绒服,羽绒服外套着一层冰甲,闪身出了空间。   还没有落地,李妍就抬手用冰层封住了她们的脚下,四周,和头顶。   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她们才往四周看去。   一小队睡眼惺忪的男人穿着保安制服,四仰八叉躺了一地,只有一个人支着枪一边打瞌睡一边睁着一只眼睛看向大门的方向。   李妍:“……”   苏软软:“……”   柳炎歌:“……”   高估对手了。   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这么废的么?! 第37章 救世主   柳炎歌她们辛辛苦苦准备了半天, 几乎把每一个因素都考虑到了,结果出来后一拳打了个空。   这滋味真的是让人又觉得好笑又让人觉得生气。   “总觉得好像被看不起了。”   其实这倒是柳炎歌误会了。   倒也不是洛先生不愿意重视,只是他年纪大了, 精力有限,不能时刻盯着手下的人。只要他不盯着, 这些他用各种手段坑蒙拐骗来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可以很容易地就煽动一个人在末日后秩序崩塌之时杀人,这是符合人性的。   但他很难让人在末日之后依然艰苦工作。   都末日了还要值班,这合理么?   这当然不合理。   毕竟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出现丧尸袭击的地方?什么?敌人是人不是丧尸——?那大不了还可以投降。   不如睡觉。   就这样,等待着她们的, 就是眼前这幅景象了。   柳炎歌握着之前从穆晓霞身上收缴来的弩箭,心里一阵无语。   “先控制起来吧。”   这些人肯定是不能留在原地的, 变数太大。柳炎歌在前威慑交谈,李妍在后冰锋控制, 很快就将这些迷迷糊糊的不成器之辈捆了起来扔到了空间里。   这两天时间她们也没有白过, 现在空间里整整齐齐一排棚子,盖着布料遮挡视线,是用来暂时放置敌人的监狱。   苏软软倒是并不抗拒这些行为。   “如果不这样的话, 就只能放在外面留给丧尸或者杀掉了, 这都不是合适的做法。”   两权想害取其轻, 暂时控制敌人的人身安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大家确实都能够理解。   于是在吃饱喝足之后, 李妍和苏软软在外进攻,田甜、刘天凤和高革守家,认真蹲守,一见到有人被扔进来就上千七手八脚地控制住,扔到那个布棚子里。   合作非常顺利。   柳炎歌三人一路逼近了穆晓霞告诉她们的核心区域, 才遇到了有效的反抗。   一队穿着制服,配枪的精干男人——看起来就不一般。   但她们一点都不慌。   因为她们先发现的对方,而不是反过来。   柳炎歌向李妍比了个手势,让她做好防御,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苏软软意识深处。   潜入是柳炎歌更擅长一些,但到动手的时候,还是苏软软的手段更有用。   苏软软的眼睛在深夜的路灯下闪着柔和的光,她在夜色掩映下的阴影处,看着守在建筑外的配枪安保,不忍在眼中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   她不能把他们直接送到空间里,那是对田甜她们三人的谋杀。   但她也不能直接拿掉他们手上的枪,枪在他们手上,那会直接把他们的手也拿走。一个失去双手的人活在末日——苏软软倒是可以养着他们。   可是恐怕对方并不会愿意的,那更像是一场折磨。   空间能力本不是用来御敌的,她只会杀人。   苏软软别开了眼睛。   那是一场屠杀。   当她们一路走过去直逼中宫,把惊醒的洛先生从床上拽起来的时候,苏软软的心情已经是相当低落了。   她看着那装修奢华的卧室,和那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李妍默不作声地在门口警戒。   洛先生看着苏软软,眼里是迷惑和惊慌,他还没反应过来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他的优势那么巨大——完全不应该啊。   命运也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性格软弱的女人……本该是他的儿媳,嫁入他的家门,生下一对天赋异禀的双胞胎,为他的家族增光添彩。   现在却打上门来。   看起来之前死掉的那四个幸存者——似乎不是误会?   他还以为儿媳只是因为被吓到了,所以专门派人守在那里,想要抓来解释一下冰释前嫌……   只是个误会,一家人很容易就能说开。   洛先生从容地坐起来,真丝睡衣在肌肤上的触感一如既往地舒适,和末日前一样。   他镇定地说:“苏小姐,我知道你。”   苏软软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胸中升起的戾气,她对那戾气感到陌生,但并不排斥。   末日七天以后,她的生活她的人际关系她的三观,被改变地太多了。   她知道自己双手沾血,是要下地狱的,可她还是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种连下地狱都嫌还不够的人。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   那些话要把她给逼疯了。   她揪住对方的领子,甩手就是一巴掌上去,冷声说:“闭嘴。”   柳炎歌在她的脑海中微笑,送上掌声:“恭喜,软软,你开始懂得该动手时就动手了。”   保护者当然是要有着强硬的手腕才能成为保护者的,软软的一团包子能够为人填饱肚子,却不能为任何一个人做铠甲。   苏软软抿起嘴,尽管是在和敌人正面对峙的时候,她还是分出了最大的精力给阿柳:“让你操心了,阿柳。”   柳炎歌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下,说:“其实也没怎么操心……”   这倒是真的。   柳炎歌确实很想要洛临去死,但洛临之死的主力还得是高革和田甜。   就连柳炎歌本人都没有想到田甜下手那么干脆利落,这个女人实在是比柳炎歌当初还活着的时候强太多了。   洛临死后,田甜和刘天凤等人成为了苏软软的负担和责任,苏软软自己就支棱起来了。   这把柳炎歌还得算是被带飞的。   不过……   田甜和高革是柳炎歌救的,倒也不能说她什么都没做。   “总之——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如果苏软软不是那种可以为了朋友而改变自己的保护者,而只是一个单纯的恋爱脑的话,杀掉一千个洛临也没有用,总还会有下一个。   柳炎歌欣慰地笑起来。   苏软软也笑起来,遇到阿柳真的是她人生中最棒的一件事了,从那之后,她的人生满是好运。   然而她这一笑,洛先生就很不好了。   他捂住脸颊,恼恨极了,不要说是儿媳了,就算是他儿子,说话也不敢对他大声的。   “苏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软软看向洛先生,笑容消失不见。   她整理了下思路,冷冰冰地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早就知道末日要到来是吗?”   洛先生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向来养尊处优,曾经也是风云人物,此时被人当众打脸,不要说对方是命运推定的救世主,就算是顶头上司——   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就等以后——你可不要想进我家的门,就算和我儿子是姻缘天定,我也绝不会允许的。   “苏小姐误会了……”   苏软软并不听他说话,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如果和他绕弯子,她是绝对绕不过他的。   她甩手又是一巴掌上去:“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第一次做这种事,苏软软心里其实没底,手打到对方的脸上,就像是在摸一坨生肉,触感很恶心,她想要早点停止。   “这真的能够逼出来他的实话么?”   柳炎歌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越是这种人,骨头越是软。你接下来只要保持威慑,适度用突如起来的暴力手段打断他的思考,让他反应不过来——最多只用三十分钟,他就什么话都肯讲了。”   果不其然,十几分钟之后,洛先生彻底崩溃了,他的骨头比他自己想象的都要软。   “我知道又怎么样?我知道就要站出来拯救世界么?”   雍容和冷静在拷问下逐渐从他身上离去,苏软软的巴掌并不重,可是无力反抗的现实对他自尊心的折磨是无与伦比的。   而且,他从来没有想过疼痛会这么难以忍受。   从来他都是施加暴力的那一个,被施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苏软软停了下来。   对她而言,这同样是一种折磨。   只是她也很清楚,不将他逼到这个地步,是绝对听不到实话的,她不得已而为之。   苏软软温柔地将对方散乱的头发梳理起来,指尖落在他高高肿起的脸颊上:“很痛苦吧?”   戾气散去,此时她看着对方,目光悲悯:“末日里的每个人都很痛苦。”   她将指尖摁到了肉里:“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洛先生闷哼一声:“我从小就知道。”   苏软软想起她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留给她的葫芦空间,转眼就明白了事情的全部。   “看来你也有个了不起的祖宗。”苏软软柔声说:“可是你的祖宗要你做的,难道是趁着末日争权夺利么?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那么多条人命——”   居然真的能够袖手旁观么?   洛先生一怔:“是啊,祖先的交代就是要趁着这个时机弘扬我洛家血脉。”   苏软软就像是被一刀戳进了心脏。   她从来没有想过是这样的。   洛先生瑟缩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护住脸:“不要再打了……你见过洛临没有?我是洛临的父亲,你们以后过日子——他总还是认我这个爹的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随随便便就用暴力拷问,这是救世主的作风么?   洛先生第一次开始怀疑祖先传下来的那本神书的准确性。   在关于苏软软的事情上,所有记载全都不对。   苏软软冷眼看着洛先生,温柔地说:“洛临?我们见过了,他被我杀掉了。”   在她心中,洛临的死,自然是要算在她头上的。   如果不是她当时那样的软弱,田甜和高革也不至于为了保护她而将洛临杀死。   那是她的罪孽。   但既然已经背负了罪孽,她并不害怕去背负更多。   为了那些爱她的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38章 救世主   苏软软杀掉了洛先生。   她从那间装修奢华的卧室中走出来, 双手一尘不染。   “接下来我们要把庇护所里还活着的人们聚集起来。”她说。   总的来说,李妍对苏软软的做法没什么异议,不过她确实有更多细节要补充:“之前穆晓霞说过, 这里有广播系统。”   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一个传销基地怎么能没有大喇叭呢?本来就是声音越大就越容易让人盲从, 有大喇叭的加持,这速度自然会更快一些。   “我们可以通过广播系统把幸存者召集起来。”   这是苏软软没有想到的,她说:“好。”   然后柳炎歌又提醒她:“李妍说她是个基层公务员对吧?”   苏软软确实记得这个,但她没放在心上,因为在这个时节,似乎是像刘天凤一样从农村出来打拼的妹子更有发挥的余地。   “官方的名号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既然是公务员,这个时候就有阻止避险的义务, 有个名号在也方便取得幸存者们的信任。”   柳炎歌说得很有道理,苏软软连忙向李妍提出了请求, 李妍只是微微思索了片刻利弊, 很快就答应下来。   “这确实是我可以做得到的。”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只不过因为担心引起老人们的猜忌而没有贸然提出罢了。然而现在她已经知道苏软软确实不是那种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也紧握着手里权力不放的人。   越是在这种危难的时候, 追名逐利的男人们越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妍没有见过洛临, 但刚刚死去的洛先生, 也已经是个明确的例证。   好在她遇到的是苏软软。   李妍有些庆幸:“这些琐事, 你尽可以交给我,但是有件事一定要你自己来办。”   “灵泉水的发放,发给谁,发多少,怎么发, 让谁发,这件事必须由你亲自来做决定,哪怕只是做个点头娃娃,你也得对每个人都点一次头。”   李妍是打心底里为了苏软软考虑,灾后重建的种种琐事,固然是让人非常疲累的,但那也正是权力的来源。在和各种人事打交道的同时,李妍通过不间断的工作,很快就会积聚起大量的人脉和声望。   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只要不是极度的愚蠢和恶毒,都能够成为手握实权的上位者。   继而,幸存者们只知道她李妍而不知道苏软软,也是很轻易就能看见的发展。   但是只要末日中最重要的一样物资,灵泉水的发放还掌握在苏软软手上,那她就还是那个救世主,没有人能够动摇她的地位。   李妍的考虑,柳炎歌自然看得出来。   她很欣慰地对苏软软说:“答应她,她确实是在为了你考虑的。”   在原本的剧情线中,洛临就处于现在李妍的位置。苏软软并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微妙的资源分配事宜,洛临则是个好手,他接手日常琐事,本来也很正常。   可是他的做法和李妍截然相反。   苏软软本身就没有把灵泉水攥在手里的意愿,源源不断地向幸存者们提供灵泉水在她看来是应该做的,不需要额外的表彰。   于是洛临就真的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应当。   李妍没有那么做。   柳炎歌开始有些喜欢她了。   这个世界中,似乎是因为末日的考验,苏软软遇到的坏人格外坏,好人也格外得好。   苏软软在柳炎歌的劝说下轻轻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事情就这么决定好了,李妍才开始正式接收这个庇护所中的幸存者们。   此时天已微微亮,被圈起来洗脑的幸存者们行尸走肉一般从床上爬起来。   这里不缺房子,但是为了便于管理,他们被管控在一间面积大些的屋子里,住着大通铺,表面上的说辞自然是为了安全。   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   有人穿上鞋子,低下眼睛斜斜向上偷瞄着守在门口的黑制服们,拿着牙缸的手握得紧紧的,可是看到黑制服手里那黝黑冷厉的枪,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手,拖着步子融入到人群中,去排队洗漱。   没有办法啊。   他们有枪。   而且,几天过去了,黑制服越来越多,穿上了黑制服,就能够拿上枪,到外面去,也能吃到更好的东西,住上单间。   黑制服的数量在增加,不穿制服的人数量却越来越少……现在那老板态度还软,不投诚只是不让你走,还是好吃好喝的,等到差不多都穿上黑制服了,估计剩下的那少数人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这日子就像地狱一样,就算外面是丧尸,也想要逃出去看看。被丧尸啃了也比不明不白地困在这里强……   就在所有人心中绝望之际,一声夹着滋滋电流声的轻咳,从遍布各个房间的广播里传过来。   “嗯咳!大家好,云头村15号现在的所有居民们,这里是正科级干部李妍,接到消息此地发生非法拘禁事件,已经按照战时特殊条例将首恶击毙。”   李妍面不改色地扯谎。   这话有真有假,但是在她那从容不迫毫无顾忌的气势和口吻中,听起来简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介绍过自己的身份过后,李妍转而用冷厉的口吻,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我命令其从犯放下手中武器,束手就擒。”   “考虑到此前情况确实十分特殊,凡有非法持枪行为可以既往不咎。但若不服从命令,我有权按照战时特殊条例第十二条将其击毙。”   “现在,请所有人立刻赶往一号楼前的空地处集合,统计基本情况。”   说完这几句话,李妍又重复了两遍,才放下话筒。   苏软软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她震惊地戳了戳李妍的胳膊:“科级干部也算是基层么?”   李妍笑笑,方才在广播中展现出的冷峻气势瞬间软化起来,她反手抓住苏软软的手,说:“不然呢?可不就是个基层?这可不是什么别的城市。”   苏软软又问:“那战时条例又是什么?他们要是问我们要的话怎么办?”   李妍眼皮子都不眨:“现编一个还不简单?”   她刚才之所以抬出这个来,主要是为了威慑,洛先生死前留下来的黑制服手下们和其他幸存者混在一起,如果直接动手解救幸存者的话,反倒容易出人命,就算是她和苏软软有异能也耐不住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   但那些黑制服们也不是什么死士。   之所以选择听洛先生的,只不过是因为末日的特殊环境中,没有主心骨,不得不依靠他罢了。李妍站出来以后,借着大义,一番话讲下来,自然可以让他们主动放下武器。   国家队上场之后,谁还会跟着野心家干啊。   不过就是之前末日来的过于突然又太过于惨烈,秩序崩溃地太快了而已。   李妍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整秩序。   苏软软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有的人不听你的怎么办?”   李妍笑了笑:“就算他们不相信我,充其量也就是不出来集合而已,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人类动手的。”   果不其然。   半个小时之后,一号楼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人,还有一地的枪、棒、弩、刀等武器。   田甜和刘天凤早就被苏软软召唤出来帮忙了,现在她们一人一摞纸一只笔,坐在桌子前记录这些幸存者们的基本情况。   “姓名?”   “王凤鸣。”   “有觉醒异能么?”   “什么异能?唉?!不仅有丧尸,现在还有异能者的吗?”   “好的我知道了,你没有觉醒。那么你有什么技能没有?做饭?开车?修下水道?”   “呃……我会开大货。”   “家在哪里?想要回去见家人么?”   “我家在城里六区。还挺想回去的,我妈妈和闺女都还在城里呢,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小茗她才三岁,我妈一个人带起来怕是挺费劲儿的。”王凤鸣期待地看向田甜:“既然你们都有精力来管郊区的事了,城里是不是情况已经控制住了?我妈她还好吧。”   田甜握笔的手一顿,眼圈突然就红了。   王凤鸣一看就也沉默了。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田甜使劲儿压住突然泛起的难过,稳定住情绪之后,才开口说:“愿意加入搜救志愿者的队伍吗?报名后我们会优先选择志愿者家属所在区域进行搜救……”   王凤鸣是个瘦弱的中年女人,开大货车,剪短头发,挣点儿辛苦钱。   她很怕死,怕得不得了。   她家里没有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个人撑着,万一要是出了点儿岔子,那就是三条人命。她一看田甜的表情就知道,眼前这女人所说的搜救志愿者,其实就是敢死队,是会死人的。   可是她只是说:“好。”   田甜眼泪没忍住,到底还是掉了下来,滴在纸上,把王凤鸣的名字染开了。   她低下头,颤抖着声音说:“你放心……就算是变成了丧尸,也还是有救的……有救。”   田甜也有家人在的。   只是不在城里,在外省。 第39章 救世主   志愿者的队伍很快就组建起来了。   在天灾面前, 固然有着利欲熏心的野心家,但最终仍然是心有热血的普通人占了绝对多数。庇护所中被骗过来的两百多名幸存者中,几乎有接近两百人愿意加入队伍做志愿者, 跟随苏软软去城市中进行搜救。   苏软软说:“世界上到底还是好人多的。”   柳炎歌只是微笑,她建议说:“搜救应当尽快进行, 但首先要好好规划路线图。”   路线图的规划田甜主动接手了,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向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有人不满意的,她不希望因为这种事折损了苏软软和李妍的声望。   团队中总要有个人来背锅, 做些不方便放在台面上的脏活儿来维护好全部人的利益,通常的人选是背景最弱的那个人, 根基最不稳固的那个人。作为一个孤零零的女人,田甜在之前的公司中, 早就习惯了做这种事。   和从前不同的是, 因为相信无论如何苏软软都会站在她的身后,她此时做起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来,就更加坦然和安心。李妍和柳炎歌都看出来了她的计较, 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内心却都将她的功劳记得清清楚楚。   这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两百多个幸存者的亲属们加起来可能有超过四五百个地址, 零散地分布在面积超过一万平方公里的巨大城市之中,要规划出一个最省力气的路线来说,是极度困难的。   此外,田甜还要考虑到的是……学校和医院这样子人流密集到很可能第一时间全部沦陷的地方,究竟要不要去看一看有没有老人和孩子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   这实在是太麻烦的一件事。   但她还是接到了手上。   在田甜不眠不休地规划路线图的时候, 高革带着一小队身体素质较好,胆魄出众的男男女女,做好防御,带着武器,出击到庇护所之外,又活捉了五个丧尸回来。   苏软软经过实验,确定了一件事。   “丧尸活化之后,必然会觉醒异能。”她想了想,又在笔记上划去必然两个字。   “不能说必然。”苏软软对柳炎歌说:“如果是写论文的话,必然这两个字是很不严谨的。样本数目只有六个,证据不够充分。但基本上可以说,丧尸活化之后,是会觉醒异能的。”   柳炎歌想到的是另一个方面:“这种事如果宣传出去的话,可能会出现幸存者故意被丧尸咬伤以求觉醒异能的情况。”   “不要宣传这件事。”   “我明白的。”苏软软说。她已经逐渐明白,做一个善良的人,并不是仅仅有那份心就够了的,她需要更聪明更坚定更有智慧,否则只能被人愚弄、利用,最终带来糟糕的后果。   “灵泉水的储备经不起那样的消耗。”   丧尸活化成人所需要的灵泉水太多了,刘天凤一个人在空间里留守,一边播撒种子浇灌菜地,一边储备泉水,反馈来的消息是,一天只能提供大概不到一百立方的灵泉水。   如果苏软软只是想要建立一个她自己能够称王称霸的基地的话,这个数目绝对是够用了。   但她想要救下尽可能多的人。   仅不远处的城内,末日来临之前最少有一千万人居住,末日降临后,丧尸数目……难以相像。   “我们需要科学家。”她说:“我们得搞明白,灵泉水中起作用的到底是什么成分。”   “而且要尽快。”   苏软软担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丧尸也会死。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把丧尸看做怪物,单纯只是想要杀掉的话,那么当她发现丧尸能够活化以后,一切都不同了。   “目前还没有发现丧尸究竟是靠什么来维持生命活动的,它们并不吃人,如果吃,那么点儿人也完全不够几顿。”   柳炎歌完全插不上话。   自从洛临死之后,这个世界的剧情就彻底脱轨,飞奔向了一个奇妙的方向。   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原本的世界中,剧情结束之后,不过也就是只有一个幸存者基地,几千个几万个人类抱团取暖苟延残喘而已,洛临做到了他在末日中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   但也不过只是那样子。   柳炎歌并不苛求洛临的能力,但也并不觉得满意。   她透过苏软软的眼睛,看着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下各种数据的细白手指,柔声说:“我相信你能够拯救世界,软软,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我,田甜,李妍,还有天凤和高革,我们都会在你背后支持你的。”   苏软软低下头,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她知道没有她们的支撑,她是无法走到今天的。   “我知道的,阿柳,我都知道的。”   最后苏软软找到了田甜。   自从田甜接过了规划路线救援路线图的任务之后,每天都有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敲门来找她求情,许下来各种各样的承诺,想要让救援路线优先经过自己家人的所在地。   她理解,但绝不妥协,铁面无情的模样可以说是让不少人恨得牙痒。   苏软软也知道这件事,因此有些忐忑,说着说着就低下了脑袋,一副羞愧的模样:“我想就是……能不能优先去科学院找几个生命科学方面的大牛。”   她抠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想要干涉你的意思啦,就是……我可能一个人不能够完成解析灵泉水的工作……”   苏软软总觉得自己像是要以权谋私的样子,很想要拿出之前写好的计划书来解释她确实是出于为了大家的考量,但她才只说了两句话,田甜就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没问题。”   苏软软正愕然,又听到田甜问:“软软你没有熟悉的朋友和家人在城里吗?怎么没见你来找我?如果是你的话,我一定会优先你的需要的。”   苏软软沉默了片刻,摇头说:“我的家里人……我父母在外省,还有个弟弟……基本上我们已经断绝了关系了。”   “至于朋友……”她有些茫然地说:“我不是很会交朋友的类型。”   她越是想要拥有很多很多要好的朋友,越是对她们好,反而越是没有朋友。   现在想来,可能正是因为她太渴望,渴望到了失去自我的地步。   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只会被人当做奴隶和仆人,是绝不会被人当做朋友的。   田甜不由有些心疼,她走过去,轻轻抱住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说:“没事了,以后有我们呢,无聊了就来找我玩,我随时都有空。”   苏软软腼腆地笑了:“嗯!好。”   柳炎歌在苏软软的识海中无声微笑。   救世主的待遇才不应该是默默无闻,被世人所抛弃。朋友、鲜花和掌声、冠冕和徽章,才应该是救世主的所拥有的东西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   田甜将路线图公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知道她们的家人将于何时得到救援。   李妍摸清楚这两百多人的能力和性格,做好了人员分配,进行了基本的队伍配合训练,甚至带着人去庇护所实战过两次之后。   刘天凤在空间中攒了接近一千立方的灵泉水,开始琢磨着顺着泉水的源头去看看是否有所收获。   苏软软决定出发。   “不能再拖了。”   这并不是唯一一次救援;第一次的救援路线相对较短,人员相对较多,为的是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地培养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让大家充分地熟悉情况,摸清楚一路上会有什么困难。   算是一次预演。   在这之后,还会有很多次。   这一次,除了李妍之外,五名丧尸活化的异能者,以及幸存者中所出现的六名异能者,苏软软会全部带走。   “带着高革。”柳炎歌对她们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只补充了这一个建议。   高革作为原本的剧情中洛临所倚重的手下,此时虽然还没有觉醒异能,但日后必然会觉醒,他又不像李妍和田甜一样,是庇护所运转所必须的人才,带出去更有发挥的空间。   “好。”   带上高革和十一名异能者,以及四十名胆子大,服从指挥,身体素质又优秀的志愿者,苏软软走出了庇护所。   在十三辆互相护卫的,装了撞角和铁刺的轿车上,苏软软的声音透过车载广播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生命科学院。” 第40章 救世主   就像她们所预料到的那样, 第一次救援行动的路上出了不少岔子。   但好在她们群策群力,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在李妍和田甜她们带着留守庇护所的人们熬夜想出来的十几套预案的保护下, 一路终究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生命科学院。   正常状况下,从庇护所的位置到生命科学院只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但是她们足足走了好几天。   和之前往庇护所赶去的时候还不一样,那时候她们人少,是从城里往城外走,遇到各种麻烦都能够很灵活的解决。   这次又不一样了。   如果遇到大街上有空置的轿车堵路的话,苏软软必须下车去把车开走到路边停下才可以,不然后面的十几辆车子就都过不去。   而且一路上还有丧尸作祟。   人多了, 苏软软的气息无法保护住所有人,因此不断地有丧尸前来袭击, 在手握武器的异能者面前,绝大部分丧尸都没有什么危害, 但因为顾及到丧尸也有活化成人的可能, 因此苏软软下手就有很多顾忌。   在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并不反对击杀丧尸,但是在有可以选择的余地时, 她总是希望能够两全其美。   “我这样是不是也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呢?”她问柳炎歌。“我或许太贪心了, 想要保全所有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总要有所取舍的。”   柳炎歌说:“才不是呢。”   “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做起事来是不会顾及你的,你也不必顾及他们,只要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我会看顾着你的后背的。”   柳炎歌自己永远不会像苏软软一样哪怕是被伤害被背叛也要去爱世人,但是她也不会去给她泼冷水。   无论如何, 那些在末日降临的关头依然要争权夺利,甚至趁机杀人放火的野心家们永远不会忏悔。这个时候要来指责苏软软不够冷酷不够理性,让她为自己的善良而忏悔,未免也太过分了。   苏软软于是对那些反对视而不见。   “在不危及到性命的情况下,对丧尸以活捉为主。”   很多人都对此不以为然,但是没有人去反抗她,之前在庇护所训练的几天时间中,所有人都搞明白了当前的权力架构。   李妍和田甜是掌握实权的干部,苏软软并不担任实职,但这并不意味着苏软软的话可以不听从。   她通常不对任何事情发表意见,但是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是一定要听的。   就这样到达了生命科学院。   困扰她们的成了另一个问题。   “这里这么多丧尸,哪一个是我们所要找的科学家呢?”   生命科学院真的相当大,里面的丧尸也是真的数目不少,但是那些丧尸各个都面目模糊,如果是原本熟悉的亲人的话,或许能够分辨出它原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原本都是陌生人的话,就很难对着照片来认人了。   苏软软想了想,说:“先找一下是不是有幸存者吧……”   搜寻幸存者不是一个能够大张旗鼓进行的任务,不然在找到幸存者之前,一定会被丧尸找上门来。于是大家化整为零,分成好几个队伍,每个队伍中都有一到两名异能者,在园区中散开来,去搜寻幸运地活到现在的人。   苏软软的队伍里人是最少的,而且全部都是普通人,此外,她把高革分到了一个有些不太服从指挥,眼高于顶的异能者的队伍中,以防出事。   这样一来,苏软软的队伍事实上成为了最弱小的队伍。   这让队伍里的志愿者都很担忧,但见到苏软软一副淡定的样子,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在丧尸群里前行。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为何这个看起来柔软的女人为什么有底气把所有异能者都分派出去,不留一个。   “丧尸根本就不会来攻击我们……”   他们在苏软软背后小声地议论着。   苏软软耳朵一动,轻声说:“但是不要离我太远,远了就没有效果了。”   志愿者们点点头,又挤过来离她近了些。   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她们一无所获,每每打开门,困在实验室内的都是穿着白衣的丧尸,志愿者们拿着防暴叉带着尼龙绳,从头到脚都穿着加钢板的防护服,一拥而上把那可怜的丧尸叉住,捆起来,拖回车上。   规定的搜寻时间到了,所有人重回车上。   只有两个小队找到了五个幸存者,但其他的队伍也没有空手回来,她们带回来了整整二十三个丧尸。   “都是在实验室里发现的,末日降临的时候是凌晨十二点,大半夜还呆在实验室里的,活过来绝对能派上用场。”   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那就都带回去。”   于是又从大街上随便偷了几辆大货车,把捆好的丧尸塞到火车厢里,继续向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被救出来的五个幸存者战战兢兢看着她们熟练的动作,目瞪口呆地问:“怎么你们捆丧尸就像是在捆死猪一样?”   老练的志愿者目不斜视。   “丧尸也就那么回事,只要不被一爪子撕开脖子掏了心,抓一下咬一口都没什么的,不要怕就好。拿好武器做好防御,正常人打丧尸还是轻轻松松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全然忘记了之前刚出发还没有练过手的时候,自己见到丧尸是如何害怕到发抖的。   这就是训练的力量了。   任何事刚开始一无所知的时候都是让人感到害怕的,但是一旦上手做过几次,很快就能像模像样地成为熟手。   就算是杀人,也是一样。   最后苏软软带队回到庇护所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天,车队后装满丧尸的大货车已经从一辆变成了三辆。每一辆车里都坐着一个异能者和一个司机。   庇护所里,李妍和田甜等她们好久了,一看到车队归来,立刻就送上了热水和热饭,让奔波许久的志愿者休息的同时,刘天凤从空间里出来,将积攒了许久的灵泉水倾倒在提前挖好的游泳池里。   几百个丧尸下饺子一样倒了进去。   然后就是三天的等待。   当这一批丧尸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之后,几百个异能者从游泳池里爬起来,苏软软就在岸上等着她们。   她为惊惧中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送上温暖的袍子擦干净湿漉漉的水分,然后递上一杯热茶。   “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来喝杯水,我慢慢跟大家讲。”   这一批丧尸里,大致分为两部分,在末日降临的那一瞬间直接转化的,是比较幸运的,她们懵懂无知什么也不明白,明白过来的时候痛苦已经结束了。   但也有几个是在末日降临之后被丧尸咬伤而包围的。   她们醒过来之后,依然沉浸在当时的痛苦之中久久不能自拔,需要苏软软给予特别的关照。   总之,一段时间之后,苏软软等她们的心绪稳定之后,一五一十将所有事都告诉了她们。   事实过于荒谬,以至于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一切又都摆在脸前不容质疑。   幸存者的家属们很好解决,一个个与亲人相认之后,都是热泪横流,充满了劫后余生地庆幸和感激。生命科学院里救出来的人相对就比较冷静。   二十多个人一番窃窃私语之后,推选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问苏软软说:“苏小姐……可以这样称呼吗?”   苏软软点头:“没有问题。”   “那么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虽然似乎都觉醒了异能,但是我们这些人,真正的长处并不在战斗上。”   苏软软微微一笑,她也是领导过几十个人所组成的复杂队伍的人了,从前的青涩已经不在,此时落落大方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就算你们想要去做战斗人员,我也不会允许的。”   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   苏软软说的话有些霸道,就好像她才是掌握了主导权的那个人一样。   苏软软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思维已经开始向领袖的方向转变了。   “我希望你们能组成一个课题组,尽快研究出灵泉水——就是能够解除丧尸化的那种水,我称之为灵泉水,我希望能够尽快研究出当中的活性成分。”   苏软软向对方描绘着她的构想。   “我有一个朋友,叫做刘天凤的,最近刚觉醒了水系异能,经过训练之后,能够进行短暂的控制降雨。”   “一个个去绑架丧尸然后活化,实在是太低效了。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将灵泉水的有效成分传递到云层之中,以人工降雨的形式落下,经过三天三夜的大雨冲刷,或许能够一举解决一个城市的丧尸。”   苏软软询问生命科学院推举出来的那个中年男子:“这是可行的吗?”   他皱起眉头,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个行政人员,并不太清楚技术方面的事情。”   苏软软的眉头这时候也皱了起来。   她不太高兴地说:“那么我应该和谁谈这件事呢?”   于是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啊你好,我是研究病毒结构方面的……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如果要执行这个计划的话,我们可能还需要一个人工降雨方面的专家,这个可能要在地理科学院里找。”   苏软软笑起来,她只用听一句话就知道这个科学家是很靠谱的:“地理科学院是吗?我会去找找看的。” 第41章 救世主   当洛临死后, 这世界中的女主角苏软软真正成长起来,一切困难都在她面前迎刃而解。   第一次的救援结束之后,队伍里原本的十一个异能者中, 苏软软推荐了五个成为下一次的领队,第二次救援时就有了五个救援小队, 苏软软另带一队,前往地理科学院。   以这样的模式,救援者越来越多,救回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很快,庇护所的地方就不够用了,于是她们开始逐步向城市扩张, 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一步步清理处能够容纳幸存者的住所。   每一个丧尸活化, 都会多出一个异能者,让幸存者的力量更加强劲, 事情一步步地好转。   尽管状况依然严峻, 但每个人都心怀希望。   可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要命的问题,灵泉水的供应跟不上了。   苏软软又一次结束了救援任务, 回到庇护所, 和李妍她们一起在食堂吃饭。   食堂的饭菜统一供应, 菜多肉少, 味道不好不坏,苏软软、李妍、田甜、刘天凤和高革,五个人做了一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在开始救援计划之后,苏软软就开始严格管控灵泉水, 但是对一开始走到今天的小队成员,她是从不吝啬的。田甜她们现如今都觉醒了不同的异能,只除了苏软软。   苏软软直到现在都没有觉醒任何异能。   “好久没见了。”她塞了一口饭,疲惫地开口。   苏软软就很累。   她刚结束一次救援,这次跑得比较远,路上还遇见了一个小型的幸存者小队,他们在末日中抱团生存,敌意很重,苏软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杀到了领头人的情况下,收服了他们。然后在如何安排他们的去向时,又用了很多心思。   “唔。”苏软软毫无形象地驼着背,抱怨说:“现在整天就我还在外面跑,真羡慕你们。”   李妍耸耸肩,给她夹上一筷子肉让她补充营养:“你要是想要呆在基地,也完全没有问题的,我帮你安排。”   苏软软纠结了片刻,还是说:“啊,那还是算了。”   虽然累,但是看到自己救回来的人活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那高兴完全能够压过生理上的疲倦。   “我还是很喜欢出去救援的。”   尽管每次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难题,但就是在解决这些难题的过程中,苏软软逐渐也成长到了如今的样子,和从前全然不同的样子。   在以前,她从来不敢想自己原来也有这样每天都能认识新朋友,被不同的人共同敬爱着的日子。   是的,现在的苏软软每天都在给予爱,也得到不同人的爱的回馈。   “就很棒。”她说。   李妍和田甜相视微笑。   “你觉得值得就好,遇到什么问题直接和我讲,现在在基地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李妍说。现如今她把基地里的大小事务都牢牢握在手里,在苏软软不在的日子里,她的人设是铁面无私的绝对冷静。不是没有人私下里诟病她眼里只有权力,但李妍丝毫不在意。   如果不是她牢牢占据了最高位,为了这个位子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少风雨。没错,在灾难来临之际,大家都懂得要团结一致,但团结一致起来听从谁的指挥,往哪个方向走?如果没有李妍顶在前面强硬地规定了方向,庇护所不要说发展壮大了,直接四分五裂也是很有可能的。   田甜在旁边也说:“还有我。”   “好。”苏软软一口答应:“遇到麻烦绝对不会忘记你们的。”   既然这样,她想了想,直接放下筷子,说:“你们倒提醒我了,本来打算明天专门找个时间好好谈谈的,但今天既然在一起了,我就提前说一声,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既然她们要说正事,刘天凤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停止脊背,像是小学生听课时一样认真起来。她知道苏软软要说什么事,这件事本来和她也有分不开的关系。刘天凤整天呆在空间里,发现这件事甚至比苏软软还要早。   高革也默默地放下了筷子,一言不发。   这中间没有他的事情,在其他人各有分工的时候,高革基本上就是在异能者中厮混,盯着他们不要搞出什么乱子来,如果是说现在哪个异能者有小心思,他倒是说得上来,可要是说到庇护所的事情的话,他就不那么清楚了。   “是灵泉水的事情。”   苏软软说:“灵泉水的储量可能到极限了,以后的救援速度可能只能保持现在的速度不能再提升了。”   李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啊。”   田甜笑了:“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事呢,这件事大家早有预案,你不用太担心。”   苏软软有些讶异,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她们满脸迷惑。   有些可爱。   田甜捂住脸:“别这样看我啦。”   杀伤力就很大。   “这中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大家早就想过了,措施也有备案。”她笑着说:“要相信组织的力量嘛,大家都不是笨蛋。”   苏软软立刻就安心了,从田甜为了她悍然出手杀掉洛临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绝对可以相信田甜。   “那可真是太好了,那我就休息两天,过几天再出发,继续干活儿。”   李妍想要劝她不用那么拼命,但她也知道劝不动。如果劝得动的话,田甜早就劝下来了。   她只能说:“好,那你去吧。基地里的事情有我们在,不用担心。”   苏软软眯着眼睛笑出来,嘴角弯弯的。   “阿柳,我想,我是被爱着的,对吧?”   柳炎歌说:“是啊,你爱她们,她们也爱你,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或许田甜和李妍不会像原著剧情中的洛临一样把爱意挂在嘴边,但是她们对苏软软要好得多,比起洛临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她们出于友谊和忠诚而献给苏软软的爱意,要真挚得多。   “真好啊。”苏软软沉默了半晌,才悠然叹息道。   她认认真真地说:“阿柳,我爱她们,我也爱你。”   柳炎歌有些受宠若惊。   这一次她好像依然没有真正的做成什么事,就和曾经在燕葛那里一样,更多的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一开始苏软软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她还有发挥的余地,但是当苏软软醒悟过来,长出棱角的时候,她就只剩被带飞了。   “我也爱你。”柳炎歌笑起来。   无论是燕葛,还是苏软软,都给予了她超出想象的回报,这让她的心更加坚定。   “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年以后,在苏软软和志愿者们蚂蚁搬家一样拯救世界的同时,生命科学院联合地理科学院共同负责的甘霖计划,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我们发现了一中特殊的活性物质,或许就是灵气,普通的雨水和灵气结合之后,也可以变为灵泉水,经过不断地实验,我们现在既可以把灵气和水分开,也可以把它们结合。”   苏软软点头:“灵泉水当中真正起作用的是灵气,这个很容易理解。但是真正的问题是——我们要从哪里找到灵气呢?”   甘霖计划的总负责人,之前苏软软从生命科学院中救出来,并且指定她主导整个项目的那个女科学家,将目光落在了她颈间的葫芦吊坠上了。   苏软软愣了一愣,便明白过来。   确实没有比这个更有可能拯救世界的东西了。   她握住那个碧绿的小葫芦,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它摘了下来,葫芦在她脖子上挂了二十多年,沾染着她的体温,早就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苏软软十分不舍。   但她还是明白轻重缓急的。   她狠狠地一闭眼,将葫芦吊坠放到科学家的手上:“交给你了。”   科学家慈爱地看着苏软软,如果她出国留学的女儿活过来,估计也就和她一般大。她温声安抚她说:“我会尽量不损伤它的完整性的。”   苏软软叹了口气:“没有关系的。”   她想起空间中的那封书信:“这个东西……本身就是我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为了应对这次危机而留下来的。”   “此时正是物尽其用的时候。”   在这之后,苏软软就没有再参与救援任务了。   她始终没有觉醒异能,可能是因为随身空间用尽了她的气运。   李妍和田甜相信她完全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实力,可是现在已经有了那么多异能者,实在是不愿意苏软软去冒险。   最后柳炎歌只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她:“末日很快就结束了,你的医师资格证考下来了吗?趁这个机会,还不赶紧复习!不然专业知识忘得差不多,末日结束之后你准备直接上考场吗?”   苏软软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往外跑了,匆匆忙忙找来几本医学教科书,彻底被知识的海洋淹死了。   在甘霖计划的负责人拿走葫芦吊坠之后,只三个月的时间,就做出了成果。   本身她也是很有把握才敢向苏软软开口,否则如果只是一个可能就要取走苏软软的随身空间的话,就算苏软软自己不说什么,她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那一天,全国各地的城市中都下起了一场连绵大雨。   三天三夜地彻夜冲刷,将世间的沉疴完完全全地带走了。   大雨结束之后,天边升起了一道明亮的彩虹。   苏软软和她的五人小队站在庇护所的天台上,看着那明亮的彩虹,脸上浮起了明亮的笑容。   “末日——终于结束了。”   “是啊……”柳炎歌喃喃道,在真正看到这一天来临之前,她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尽管有了上个世界的经验,她早有预感,苏软软发挥起来绝对能够做得比洛临更好,但是原本的剧情中,洛临也不过是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基地,幸存者们报团取暖。   苏软软却直接将末日终结。   尽管付出了她的葫芦吊坠和随身空间,但是那东西本来就是为了今天而预备的,不如说,原本的剧情中,那个葫芦吊坠还好端端地在苏软软脖子上挂着才有问题。   “总之,这真的是太好了。”柳炎歌说。   然后她促狭地开口,对看着彩虹愣神的苏软软说:“好了,今天的医书还没背完呢,末日结束了,考试也快来了哦。” 第42章 救世主   苏软软走出考场, 天色晴朗,阳光明媚,不远处杨柳依依。   她浑身都是软的, 两眼发直。脸色惨白。   柳炎歌兀自在她耳边絮叨着安慰她:“不用担心的啦,这次不成还有下一次, 而且我看你答得也都挺好的,卷子都填满了。”   苏软软眼里含着一汪眼泪,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我好几年没摸过书了……”   末日结束之后的第一场考试,对苏软软来说比末日还要可怕。   “我觉得我刚才差点儿死在里面。”   柳炎歌赶紧温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你还活着呢!”   这个时候,在不远处杨树和柳树的阴影中静静等着苏软软出考场的田甜也过来了, 她看见苏软软一脸菜色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先是递上来保温杯里温度正正好四十度左右的温水让她润润嗓子, 然后才开口笑着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医生这一行,学到老考到老。”   苏软软汪地一声当场就哭了。   “我突然就有些后悔选这个了……”   田甜见逗得过了, 赶紧又往回找补:“但其实都没什么难度啦, 通过性考试和选拔性考试差别还是挺大的,软软你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她大手一挥:“来吧,李妍和天凤她们去餐厅占位子去了, 庆功宴就等你了。”   “我们软软考试结束那是必须要好好庆祝一下的。”   苏软软沉吟片刻, 没忍住问:“那要是我考试没通过呢?”   “那就明年再来一次。”田甜说:“饭是不能不吃的。”   她说得很对, 饭是不能不吃的, 柳炎歌也深表赞同。   于是苏软软喝完了田甜准备的温水,又激动又抑郁整个都不太好的情绪终于彻底稳定之后,一行人动身去吃饭。   “是高革推荐的,他说之前在那里干过,后厨比较干净, 味道也很不错。”田甜一边开车一边给副驾上的苏软软介绍。   其实真正重要的并不是餐厅,只要是她们几个人在一起,什么餐厅什么饭都无所谓,走过末日的人是真的不挑食。就算当时她们之前有苏软软的随身空间在,在当时也只能保证不饿死罢了。   连续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土豆也是常有的事。   田甜这个时候说这个也只是随便扯些闲篇,把苏软软的思绪从考试上引开罢了。   苏软软听着她温声絮语,偏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由愣了神。   短短几年末日时光,在很多人的脑海里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在地球上也没有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   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末日的阴影的。   城市里本来不该有那么高大的树木,那么繁盛的藤蔓,也不该有那么活泼的鸟兽。   可是如今走在市中心,苏软软轻轻一扭头,就能看到成群的麻雀在车流之中安之若素地跳来跳去。并不是没有粗心的车主不小心没刹住车,可是路边的交警只是一抬手,路边柔韧的藤蔓就疯长开来,伸出一只长长的“手”,将懵懂无知的小鸟儿托举到一旁。   是了……这是另一件让人完全无法忽略那短暂末日的事情。   异能。   当那场大雨洗刷一切之时,从丧尸状态活化过来的人们却无法简单地把那段时光当做是被偷走了,就回过头来当做没有那段经历的发生,若无其事地继续着从前的生活轨迹。   因为有异能的存在。   “现在就很难评价这场末日到底是好是坏了……”柳炎歌顺着苏软软的眼睛看过去,看到光明正大使用异能执勤的交警,立刻就明白了苏软软在想什么。   如果和原著剧情中一样,洛临活了下来,收拢幸存者们建立了一个基地,几千名幸存者与世隔绝,在庇护所中过着“幸福”的日子,那么这场将全球七十亿人几乎消灭殆尽的末日,确实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末日。   可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模样,本来该在懵懂中死去的田甜活了下来,本来作为丧尸游荡着渴望鲜血的李妍也活了下来。   一场大雨洗去了全部的死气。   重新又复苏过来的人们,人手标配一个异能。   人类的潜能又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星辰大海似乎在一夜之间近在迟尺。   柳炎歌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一场末日……还是一场启迪。   苏软软看着窗外的新世界,久久不愿挪开视线。   田甜见她慢慢恢复过来,不再纠结考试过不过的事情了,不由微微一笑,专心开车向餐厅赶去。   她们今天把所有日程都安排的恰到好处,田甜刚停下车,刘天凤就在餐厅门口张望着把苏软软接了过去。   “妍姐已经点好菜了,现在过去立刻就能吃上。”   苏软软点了点头,笑眼弯弯。   “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田甜笑着说:“也就今天才有了,看在你考完试的份上,走吧。”   考虑到了苏软软的口味,这次吃的是淮扬菜,苏软软刚经过剧烈的脑力消耗,实在是饿极了,坐下来打了声招呼,直接就开动了。   她一吃饭,整个人气势就变了。   平日里苏软软虽然在外人面前一副很有主见的样子,但在她们这些自己人跟前,还是个软乎乎超级会撒娇的小姑娘,她们也乐意宠着她。   但她一吃饭,整个人的气势就沉稳起来,凶狠起来。看那些美味的样子就像是在饿了有几十年那么久的恶鬼,每一口饭都要细细咀嚼好好品尝才可以。   这差距极其显著,就像是两个人。   或许……也确实是两个人。   软软的第二人格。   其他人不知道内幕,但是她们遇见苏软软的时机很早,对苏软软的第二人格都是见识过的。   柳炎歌一边扒饭一边和她们打招呼:“这个餐厅不错哎,下次还来。”   苏软软在她意识深处默默点头。   李妍也笑:“没问题。”   虽然这个第二人格不管吃什么饭都是两个字,好吃。但李妍还是很尊重她的意见的。   “喜欢就多吃。”   “嗯嗯。”柳炎歌埋头苦吃。   自从苏软软自己支棱起来,又无师自通了利用空间能力直接摘人头的操作之后,她的发挥余地就基本上没有了。整天除了在饭店跑出来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她在古代世界饿了足有六七十年的五脏庙以后,她就只剩下被带飞了……   倒也不是说当挂件的日子不好……但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众人就也一起埋头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李妍才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来,摸着肚子懒洋洋地递过来。   “来,软软,这里有两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苏软软也懒洋洋的,伸手去接,却懒得站起来。高革看着她那只手离文件还有半米的距离,只得站起来拿了文件,然后再递到苏软软手上。   “谢啦,你人真好。”苏软软随口道谢,把文件拿在手上却懒得看,眯着眼睛缩在椅子上困得要死。   吃饱了就想睡觉,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人类就是这样子的。   “里面写的什么啊,你直接跟我讲讲嘛。”   李妍叹了口气,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来转交一下。是一份国家津贴和一套房子,房子位置没定,看你自己挑了,想住哪儿都行。大小也无所谓,都可以商量。”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于李妍现在经手的各种资源来说,这甚至不能让她抬一下眼皮。在她看来,这点儿东西完全不能和苏软软的贡献相比,但是她也知道苏软软并不是看重物欲的人。   “以后有什么困难来找组织就对了,什么都能帮你解决。”她笑着许下承诺。   这并不是她个人的承诺,她也只是转达。   不过嘛……李妍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她在末日中占据了那么大的优势,日后在官场上还是很可以博上一搏的。组织上现在许下的承诺,天长日久未必还作数,但只要她前程远大,她就会让这条承诺永久有效。   苏软软一听到这个,立刻就弹了起来。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李妍就像是在看她生命中的救主:“考试……”   “这个不行。”李妍立刻说:“就这个不行。”   “好吧……”苏软软委屈巴巴地又缩了回去。   李妍就觉得挺有意思,差点儿笑出声,连忙转过头去不让她看见。   “还有一件事——”她又小心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碧绿色的葫芦吊坠出现在苏软软的眼前。   苏软软也不做委屈状了,水润的眼睛望过来,惊讶地说:“这个居然还在……”   李妍解释说:“还在的,只不过之前消耗了太多灵气,现在可能就……只剩下个形状了。说来也怪,吊坠里的灵气刚好就只够甘霖计划用的,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不少。”   她起身走过来,把吊坠解开挂到苏软软雪白的脖颈上:“有人想要把这个失去了灵气的吊坠放到纪念馆里,但我觉得你或许会想要留下来……”   苏软软曾经和很多人都说过,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吊坠,从小就贴身戴的。   苏软软低下头,指尖摩挲着玉石冰冷的触感:“是的……我想要留下来的。”   她说:“如果纪念馆里真的要放东西的话,那封信——那封留下来这个吊坠的女人写的那封信——那会是个更好的纪念。”   苏软软可以说是将那封信倒背如流。   她记得很清楚,留下这个吊坠的,真正的功臣,她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并不和她一样姓苏,她姓冉,叫冉娟。   “冉娟,她的名字才是大家真正应该记住的。”   她这么说着,指尖的温度逐渐侵染到了吊坠上,葫芦吊坠慢慢变得和从前一样温暖。   她愕然地抬起头,手指一动,桌上的杯子被她收入了空间。   “吊坠里的灵气确实是消失了……但是空间还在。” 第43章 仙   末日结束之后, 柳炎歌的日子过得相当愉快。   得益于苏软软的超然地位,她跟着苏软软天南海北到处吃好吃的,舌头可以说是被好好地满足了。   简直不想离开。   但她还是离开了。   毕竟她来这里是为了做任务, 而不是享受。   在苏软软正式成为主任医师那一天,柳炎歌告别离开。   “我会想念你的。”苏软软的声音还停留在耳边, 她已经重又回到了最初一切所开始的地方。   她心情有些低落,可还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下一个任务世界是什么?”   “不需要休息一下吗?”那个声音问。   柳炎歌依然回答说:“我不需要休息。”   “好吧。”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祂问:“上一个世界,有什么收获吗?”   柳炎歌知道祂在问什么。   在去往末日之前,她说想要熟悉超凡力量,末日世界恰好就有这种东西。在末日结束之后的几年时间中,她通过苏软软的眼睛, 真切地见到了一个异能者的社会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而异能的原理……科学院也有一些推测。   但她不准备把自己的收获全盘托出。   “只是一些浅薄的理解罢了,没什么大用。”   “真挑剔啊……”那个声音沉默片刻, 将下一个世界的剧本传到了柳炎歌手中。   “这个世界,你会满意的。”   这是一个仙侠世界。   柳炎歌的脾气在两个世界接近一百年的磨砺中, 已经好了很多, 她翻开书页,坐下来细细阅读。   然后她抬起头,无语地望向虚空。   “究竟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种让人无语的小说的?这种东西真的有人看吗?”   “哈哈。”那个声音笑起来:“你才经过了两个世界, 就已经开始这么想了吗?不要忘记, 那两个世界可不是普通世界, 是被你改造过的。你在那里看到的小说, 听到的戏文,也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柳炎歌叹了口气。   “常理就是这样的么?”   她埋头苦读。   “那我一定要改变常理。”   这次的仙侠世界,被天道所钟爱的女主角叫做冉清秋。   冉清秋一出生就引动了天地异象,而后被大能收为弟子,拜入修真界最神秘最有名的宗门, 专修剑道。   她天生剑心,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在宗门后的山林中潜修,修为一日千里。   如无意外,她必然会飞升成仙。   这是她的宿命。   然而意外到底还是发生了。   只要剧情需要,就算女主角与世隔绝闭门不出,男主角也能从天而降。   看到这里,柳炎歌不由仰起头看了看天。   “最好不要有一个男的像书里的李长歌一样掉下来。”   “……”   那个声音说:“怎么会?!你想多了。”   “那就好。”柳炎歌继续埋头苦读。   她的脾气实在是好多了,这次没有任何想要撕书的冲动,只是在心里又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冉清秋那么厉害一女的,二十四岁元婴期,就掉下来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小子,给她烤肉吃,讲讲故事,人就芳心暗许了?又是双修又是找丹药又是送天材地宝,硬生生分了他一半儿力量?”   柳炎歌看得一愣一愣的。   “你确定这是女频的文章不是男频的种马文?女频小说现在这么野了吗?”   问题是这次这个男主角,他还不走寻常路。   他有个白月光。   冉清秋是替身。   对没错,冉清秋,元婴期大能,搅和进替身文学里,做了炮灰。   当然她最后赢了……但是……赢下来这个狗男人又如何?!就算他是天尊转世也不顶个屁用啊。冉清秋元婴期的时候分他一半儿力量帮他炼成金丹。   李长歌谈完恋爱,搞死了白月光回归天尊之位,也没见分冉清秋一半儿力量让她成仙,眼睁睁看着她道心崩毁,成仙无望,一剑抹了脖子,转世投胎去也。   最后得到了天尊的爱,不还是要在人间轮回三生三世渡情劫,谈一场荡气回肠但其实除了痛苦什么都没带给她的恋爱。   追妻火葬场?   女主角都进了三次太平间了!   三生三世的恋爱史诗,外人看起来是真的热闹,但对于身处其中被虐恋的那个女主角来讲……实在是痛苦不堪。   柳炎歌到底还是撕了书。   她幽幽地说:“周建安和洛临好歹守身如玉……一个封建世界中的世家贵公子,一个现代世界的豪门大少爷,都能做到守身如玉,坚定地保住了处男之身……他一个修仙的,心里有白月光还睡冉清秋,欺骗人家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子,就他爹离谱。”   柳炎歌愁眉苦脸地问:“往后的世界不会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难度大吧?!”   那个声音沉默不语。   柳炎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看完了全部剧情,她有气无力地说:“走吧……”   “请开始你的表演。”   “别表演了,这种世界你跟我讲我到底要怎么表演?我现在只想冉清秋保住性命。闭嘴吧……”   ——   冉清秋的第三次转世。   这一世的冉清秋是一个孤苦无依的歌女,她有一副好嗓子,在京城最清贵的酒楼里卖唱为生。   一曲歌罢,绕梁三日。   有一天,她唱罢一整套青玉令,哑着嗓子谢幕,正要去向掌柜的领今天的赏钱。   一个穿着白玉靴青云袍的清贵公子掀开帘子看着她,眼眶倏然红了。   “清秋……我找了你好久……”   九天十地,三生三世。   从那天我被人追杀,落入你练剑的竹林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七十年,这是我们第三次的相遇,这一次,会有个好结果吗?   冉清秋捂住喉咙,歪着脑袋看着他,神情平静,目光冷淡:“这位公子,清秋卖艺不卖身。”   “是我……”李长歌落下泪来:“是我呀。”   ——   一切尚未开始之前。   冉清秋是雨霖宗老祖宗唯一的弟子,出生时天有异象,天赋惊人,气运加身。她在后山精心潜修,剑道进益惊人,二十四岁就已修成元婴。   柳炎歌说:“你好,冉清秋。我是柳炎歌,你的心魔劫。” 第44章 仙   冉清秋此时正盘膝坐在青竹梢头,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身下是大片的竹林随风摇曳。   她听到声音,缓缓眨了下眼睛。   膝上那柄通体洁白的长剑倏然立起, 如同忠心耿耿的小狗一样,绕着她巡视了一圈, 却毫无所获。   “心魔劫?”   冉清秋镇定地发问。   她从来如此,既不知道什么叫做愤怒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师长说,她天生剑心,注定是要成仙的。   此时遇见这样离奇的事情,也依然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心绪。   她思索片刻,说:“心魔劫不是渡劫期修士才会有的么?我现在才元婴。”   柳炎歌慢吞吞地说:“啊这个……你以后肯定是要渡劫的嘛!早晚有一天要见面的, 我们先熟悉熟悉。”   冉清秋这下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还能这样子的吗?”   心魔劫里的心魔不仅能够像一个人一样和修士对话,居然还能够提前找过来认路的?心魔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啊……   师长口中的心魔劫, 好像不是这样的哎。   柳炎歌面不改色心不跳:“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冉清秋想了想,又想了想。   她招手召回在云海中梭巡的飞剑, 重又放到膝上。   “好吧。”   她抬起眼睛看向远方的云海, 复又沉默下来,看着云卷云舒,体悟着自然道理, 再也不和柳炎歌说话了。   柳炎歌等啊等。   天边的白云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 身边的风也渐渐变得冷下来。   最后还是柳炎歌忍不住开口问:“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冉清秋说:“没有。”   柳炎歌绝倒。   不过她也知道冉清秋在遇到李长歌, 入红尘渡情劫之前, 确实是这幅清冷出尘的隐士模样,也不生气,自顾自找起话来。   “你这把长剑看起来好好看,叫什么名字啊?”   冉清秋话虽然少,倒很有礼貌, 有问必答。   “没有名字。”   “那你坐在这里是在修炼吗?体悟天地?仔细观察格物致知能够帮你更好的理解灵力的运转方式还是说能够帮你在心境上有所突破?”   冉清秋:“……”   “灵力的运转是和每个人的体质有关的,要反求自身,并不能从天地中领悟。”   “那……你一直呆在这里做什么?总要有个原因吧。”   “风景好看。”   柳炎歌:“……”   这倒真是个好理由,好的不得了。   柳炎歌一时被打断了思路,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才又重整旗鼓。   “你是剑修么?”   “是。”冉清秋平静无波的黑沉眸子中闪过一缕无奈。   “这位……心魔。”她说:“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安静……”她彬彬有礼地问:“能不能麻烦你不要——”   她话还没说话,柳炎歌就立刻说:“不能。”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有名字的,我叫柳炎歌,我的朋友都叫我阿柳,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好的,阿柳。”冉清秋低头看了看膝上的长剑,她说:“能不能安静片刻让我好好地看看夕阳呢?”   柳炎歌想了想,说:“好吧。”   虽然说早就制定好了策略,一定要让冉清秋见识到心魔劫的可怕之处才好,但是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   说真的,冉清秋只是想要看看风景,又有什么错呢?就算因为从小清修,不入红尘以至于刚入红尘就吃了大亏,被人骗身骗心,那也不是她的错耶。   她只是阅历不足而已。   而且……   柳炎歌偷偷瞅了眼冉清秋膝上那柄宝剑,赶紧挪开眼睛。虽然她是不会被剑砍到……但这毕竟是个仙侠世界,万一咧?   天色很快就黑了。   冉清秋一动不动。   柳炎歌百无聊赖地躲在冉清秋的识海里睡了一觉,一觉起来,发现她还是之前的姿势,停留在之前的位置。   抬头看看天色,漆黑夜幕中繁星点点,和她睡过去之前一模一样。   柳炎歌忍不住有点儿懵,她问:“我睡了多久了?”   冉清秋慢吞吞地说:“两天了。”   柳炎歌:“?!”   她倒是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就控制不住时间,但是……   “你这两天都没动位置的么?”   冉清秋反问:“为什么要动?”   柳炎歌:“……”   行吧!修士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确实是有这个资本在的。她们就算一个姿势保持两天时间都不用担心骨头会锈掉。   “你都不修炼的吗?”   “我每时每刻都在修炼。”   柳炎歌明白过来了,她长叹一声:“你这也太无聊了吧……”   怪不得随便掉下来一个男人烤烤肉就能让你上钩。   柳炎歌说:“这种日子我可过不下去。”   “那你可以等我渡劫期才回来。”   “这可不行。”柳炎歌半真半假地说:“万一你要是渡劫之前就死了呢?”   一直古井无波的冉清秋听到她这话,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这你不用担心。”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我一定会成仙的。”   “嗯……”柳炎歌说:“倒也不是不相信你了啦……”   “嗯?”   “但是你连我一个小小的心魔劫都奈何不了,怕是绝对过不了情劫的。”   “情劫?”冉清秋终于从林梢站了起来,她穿着青色的长裙,长发松松挽起,轻轻站在高高的竹子梢头,长风吹过她的头发,飘逸宛如真仙。   “情劫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她抬手唤出本命飞剑,洁白的长剑在她周身巡游拱卫,就像忠诚的小狗守护着它的主人。“剑修只寄情于剑。”   白云青竹林,仙人配宝剑。   这幅画面实在是太好看。   柳炎歌突然有了灵感。   “你看这把剑多像一朵白云,不如就叫苍狗吧。宝剑有灵,它肯定也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苍狗嗡声长鸣,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高兴还是在抗议。   冉清秋说:“随你便。”   她好像有些不太高兴,闷声说完这句话,就又坐了回去在风的怀抱和树的枝头看着夜色发呆。   柳炎歌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生气了吗?”   这是一件好事。   冉清秋和苏软软一开始还不一样,苏软软是知道什么叫生气的,她只是觉得她不值得,想要回避冲突,所以全部忍耐了下来。   但冉清秋却并不知道什么叫生气。   她从未踏足红尘。   她说:“没有,只是不高兴。”   柳炎歌了然。   “那好,我刚睡了一觉,现在精神正好,我来给你讲笑话吧。”   柳炎歌实在是知道很多笑话的。   她说:“有一天,一个企鹅……”   “什么是企鹅?”   “哎呀你不要打断我嘛!有一天,一只企鹅想念它住在北极的朋友北极熊,就起身从南极往北极去,走到半路,它遇到了从北极往南极来的北极熊。它说:你好呀我的朋友,虽然很想招待你,但是我要去北极找你,还没有到呢,等我回来再招待你。”   “北极熊说,好呀,我的朋友,我正要去南极找你呢。”   “于是它们说了再见,一个往南极去,一个往北极去。”   柳炎歌说完,没忍住哈哈大笑。   “你说它们是不是很好笑?”   冉清秋:“……”   柳炎歌兴致勃勃,逗冉清秋实在是太好玩了,她再接再厉,说:“我再给你讲一个。”   冉清秋:“我算是明白你这么弱小,是怎么成为心魔劫的了……”   冉清秋面无表情。   柳炎歌说话是直接作用在她的识海里的,她想捂住耳朵都不行,除非封闭识海,才能做到不搭理她。但是一个修士选择封闭识海,基本上就是选择了自杀。   冉清秋说:“随你便吧……”   柳炎歌用冷笑话折磨了冉清秋足有好几个月时间,她日渐暴躁,更加用心修炼,想要早日成仙,把柳炎歌给送走。   修为一日千里,剑法也越发凌厉。   然后终于到了那宿命般的一天。   柳炎歌兀自给她编笑话,冉清秋心烦意乱,在云层上躺尸,然后一个小小的黑点从天而降,飞速变大。   这倒是个很稀奇的事。冉清秋仔细地看了半天,在那个小点儿从芝麻大变成足球那么大的时候,柳炎歌才顺着冉清秋的目光看到了他。   “啊呀。”她笑着说:“你的情劫到了,还不快把他给救下来。”   冉清秋本来有意要让苍狗剑替她伸出援手的,听到柳炎歌这么说,反而把苍狗剑召了回来。   她别过眼去,心烦意乱地说:“才不。”   柳炎歌笑嘻嘻地说:“为什么呢?你之前不是还说情劫不足为惧吗?”   “确实不足为惧。”冉清秋板着脸:“但是很烦。”   一个心魔劫住在她的识海里,已经烦透了,再来一个情劫,那么冉清秋恐怕要被烦死。   她现在由衷地发觉了心魔劫的可怕之处。   自从柳炎歌找上门来,她的平静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冉清秋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烦意乱,她刚出生就被雨霖宗的师长找上门收为弟子,传授无上绝学,打小修行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可以说一路上实在是没有受过什么挫折。   然后她就被本该渡劫期才到的心魔劫提前找上门来。   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劫难。   就很气。   渡劫期专属心魔劫为何要来为难她这个元婴期?!   柳炎歌哦了一声,故作关怀:“可是如果你不救他的话,你的情劫马上就要摔死了哎。”   冉清秋漠然说:“生死有命,天道无常,随他去吧。” 第45章 仙   “这样子会不会太无情了?”柳炎歌装模做样。   冉清秋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在被柳炎歌摧残了这么久之后,她现在已经和初见时那副悠然世外的形象很不一样了。   她翻个身挪开了眼睛,柳炎歌就看不到男主角李长歌究竟是掉到哪里去了。但八成是摔死了吧。   “你不是魔吗?”冉清秋说:“怎么如此多情?”   她很苦恼, 根据师长们的说法,仙魔皆无情。可是这个心魔怎么如此——说多情倒也不确切, 多话倒是真的。   “呃……”柳炎歌说真诚地说:“其实我只是在给你找麻烦。”   冉清秋面无表情:“好了,我知道了,你以后真的不用专门告诉我。”   柳炎歌笑嘻嘻地不说话。   又过两三天,柳炎歌见李长歌还没有出现,就知道他确实是死了。   这世上绝大部分虐恋情深,只要女主角一开始不要去救男主, 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祸端了。从这点上来讲,女人还是要狠心一点比较好。男人救男人, 女人救女人,通常来讲都很不容易出事, 但是一个女人救了一个男人, 男人就很容易以为她对他有意思了。   而一旦这么想,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必报恩,反过来以爱的名义折磨她。   爱或许本来是个好东西, 可是正因为是个好东西, 所以常被人利用来作恶。   李长歌既然死了, 那么柳炎歌就不想要继续呆在竹林了。干掉那个男主角只是第一步而已, 她和对方没有仇怨,真正想要的其实是看到冉清秋能够大放光彩,李长歌的死只是因为他会阻碍她。   “你都不觉得无聊吗?”柳炎歌讲完一个随口瞎编的冷笑话,百无聊赖地问冉清秋。   “不无聊。”   “我很无聊。”柳炎歌撒泼打滚。“就是很无聊——你都不出去转转的吗?简直就是个修炼机器。”   冉清秋实在是个很清冷的人,如果柳炎歌不主动一点的话, 她真的能够全程无视她一直躲在竹林里修炼,不管外面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的。   所以这次柳炎歌格外地主动。   冉清秋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又叹了一口气。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云层又黑又厚,看起来是要下雨,风也渐渐大起来,冉清秋固然不怕风也不怕雨,甚至雨中观景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她的心魔劫到时候一定又会想起来很多和风雨有关的,并不好笑的冷笑话,来讲给她听。   这就让人很痛苦了。   冉清秋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带你出去转转,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柳炎歌警惕地说:“那你得先说是什么事。”   冉清秋脸上一片平静:“你少说几句吧……你都不累的么?”   柳炎歌倒确实有些累。   毕竟整天挖空心思讲笑话也是很考验知识储备的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   冉清秋于是轻轻一点足尖,从天上飞下来,落到了竹林深处,苍狗剑忠心耿耿,紧随其后。   竹林中的竹子长得太高,天气又阴,冉清秋走在竹林中,阴沉沉的看不见光,但是透过她的眼睛,柳炎歌仍然能够清晰地察觉到竹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动向。   这是元婴期修士的眼睛。   冉清秋在泥泞不堪的竹林中如履平地,虽然走在路上,白色的云靴却不沾染一点污泥,走出竹林时,鞋底依然是洁白的。   柳炎歌因为答应了她,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可是等到走出黑黝黝的竹林,重见天日时,还是没忍住开口说:“刚才那个……是你情劫的尸体哎。”   冉清秋微微摇头:“死得这么快,怎么可能是我的劫难。想必你是认错了。”   柳炎歌说:“这你想的就不对了。”   “只要你给他个机会,他一定能还你一个惊喜的。”   不仅仅是李长歌如此,周建安、洛临,是一样的。   所以,不要给他们机会。   冉清秋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在乎他?是同行相争吗?”   “噫!”柳炎歌发出了一声嫌弃地叫声:“才不是咧。你不要把心魔劫和情劫混为一谈好吗?正经仙人哪有整天渡情劫的,这玩意儿太不上台面了。”   冉清秋:“……”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正经仙人不渡情劫,那她那么大一个情劫躺在地上,意思是说她——?   冉清秋想了想,忍了。   “我不跟你计较。”她气鼓鼓地说。   柳炎歌只是笑嘻嘻。   没一会儿,她又问:“不给你情劫收尸么?”   苏软软可是个洛临风光大葬了,整个末日世界也就只有洛临有那个殊荣,躺在苏软软的随身空间里了。   冉清秋说:“人得天之灵气而生,死后化为尘土,融入大地。这是很正常的天地循环,不必管他。”   柳炎歌听得一愣一愣的。   冉清秋见柳炎歌不再说话,实在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她似慢实快地穿过竹林,从一个平静又宽阔的湖泊上走过,爬上一座高山,然后招手唤来苍狗剑。   苍狗剑直冲云霄,剑光大盛。   天空被划开一道口子,冉清秋一跃而起,直升而上。   再回头看时,原来她之前所在的那一方广阔天地,只是一个须弥芥子式的把戏。那竹林,那湖泊,那座高山,只是柳炎歌现在眼前这个简洁而古朴的房间中,放置在桌上的一个小小的瓷碗里的布景。   她之前完全没有发现。   “哇哦!”她毫不吝啬夸奖:“好厉害!”   冉清秋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但她很快就把这小小的情绪压了下去,板起脸来说:“寻常手段而已,这你都没有见过?好没有见识。”   柳炎歌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可是做人要讲礼貌啊,毕竟也认识那么久了,总得找个机会夸夸你。”   冉清秋觉得她是在暗示自己没礼貌,有点小小的生气。   “那我也夸夸你。”   然后她就沉默了。   “怎么?不是说要夸我吗?”   冉清秋想了又想,说:“不好意思,没有想出来你有什么可以夸赞的。”   柳炎歌:“……”   “哼,不理你了。”   “这正好呢。”   冉清秋也哼了一声,抓住苍狗剑推门往外走去。   走出门外,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有一株槐树,庞大的树冠鬼气森森的,树上吊着好几个干枯的人影。   柳炎歌看呆了。   这东西可没出现在原本的剧情里。   可是她刚说过不要再理冉清秋了,再开口询问未免有些反复,只得默默忍着,看看冉清秋有什么动作。   那么大一株槐树,那么显眼的几个尸体,冉清秋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她居然真的视而不见。   冉清秋目不斜视从槐树前走过,槐树庞大的枝干展开来,挪开尸体为她清出一条路。   柳炎歌到底还是没忍住。   “哇你们雨霖宗是正道的吧?怎么还有这么邪气的妖怪。”   冉清秋问:“你刚才不是还说不理我的吗?”   “嘛……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嘛。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柳炎歌说:“那个槐树是妖怪吧。”   “是啊。”冉清秋说:“妖怪又怎么了?它还蛮听话的。”   “听话?”柳炎歌目瞪口呆:“可是它好像在吃人啊?”   冉清秋停住往院子外走的脚步,后撤几步,退回来停到槐树妖跟前。   槐树的枝条低低垂落,做出臣服的姿态。   冉清秋漠然问:“这几个人怎么闯到这里的?”   槐树的枝叶微微摇晃,掉下好多细碎的叶子,落在地上拼出几个字,很快就被风吹走了。   “追杀仇敌,仇敌入瓮,不见踪影,徘徊不走,警告无用,杀之。”   冉清秋点点头,走了。   “就这么回事。”   这些人是追杀李长歌来的,李长歌不知道怎么跑到了冉清秋的别院里,匆忙间躲在她的卧室,阴差阳错掉到了她桌上的盆景中。这些人找不到李长歌,担心不好交代,徘徊不去,槐树妖守卫着这里,就把闯入者给杀了。   “我有点好奇……”柳炎歌思索片刻,说:“你养的这个妖怪到底是怎么警告他们的……”   正常人发现闹妖怪第一时间就是跑路吧……槐树妖不会说话,难道是写字警告的?写字的话不就是说明牌了自己的身份?那他们还不跑?   柳炎歌想来想去,没想明白。   不过……   “不管怎么说,吃人总还是不好的吧?”   “人吃妖,妖吃人,天道如此。”她说的太过于理直气壮,让柳炎歌一时说不出话来。   冉清秋推开别院的那扇大门,门开的那一瞬间,热闹的人声传入了柳炎歌耳中。   她顾不上去想槐树妖的事情了,抬眼看去,震惊地发现……   “你居然住在闹市中?!”   冉清秋颔首。   “不错。”   这里,是雨霖宗的后山,凡人聚集之地。   依靠着雨霖宗的庇护而得以保全性命的凡人们,世代在此居住,围绕着雨霖宗的驻地,兴建出一个繁荣昌盛的城镇。   冉清秋,正是在此地,于闹市中清修长住。 第46章 仙   冉清秋住在闹市之中, 这是柳炎歌绝对没有想到的。   这和她清冷的人设不相符。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身上应该更有烟火气一些?   但是柳炎歌很快注意到一件事。   冉清秋走出门,在人流中缓步慢行, 明明周身的气质与凡人全然不同,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就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还大方地说:“你慢慢看。”   柳炎歌并不是真的对凡人的生活感到好奇,她曾经与燕葛一同巡游天下,对眼前这副景象并不陌生。她沉思片刻,问:“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怎么感觉他们看不到你。”   冉清秋讶异地说:“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柳炎歌:“……”   她明白了,这是报应。   也不知道冉清秋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总之她还是给出了回答。   “是匿踪术。”冉清秋淡定地解释说:“避免麻烦, 不然实在是太闹腾了。”   柳炎歌可以想象,如同冉清秋这般的元婴期修士, 在凡人眼中已经与仙人无异,若是现身于闹市中, 将会引起多大的骚乱。   但是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柳炎歌皱起眉头, 没有再说什么。   冉清秋很快穿过人群,往城镇的背面走去。   她要回到雨霖宗的驻地,详细地询问一下关于心魔劫的问题。   柳炎歌透过冉清秋的眼睛四处张望, 看到了好多从前从未看到过的东西。世界在她眼中与从前截然不同。   她看到眼前的树木上有绿色的雾气升腾, 中间夹杂着一缕黑色的不详气息, 而身后熙熙攘攘的集市中, 每一个人声都清清楚楚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听到。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咒骂,有人在祈祷。   那声音确实太过于喧闹。   无怪乎冉清秋长久地居住在她的小天地中,不过问世间之事。   冉清秋走出闹市,往深林中行去, 喧闹的人声越来越远,风过林梢的声音逐渐取代了一切,柳炎歌听到鸟儿的啾鸣声,由远及近。   当冉清秋推开一扇枯木编成的大门,人声彻底消失不见了。   冉清秋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彩衣的女人,和无数清脆的鸟鸣声。   鸟群簇拥着那个穿彩衣的乌发女子,于空中载歌载舞,鸟鸣声组成了动人而欢快的旋律,搭配上它们忽高忽低,时东时西的灵动身影,搭配形成了一个十分完美的舞台。   柳炎歌一时愣住了,她还以为冉清秋这是误入了演唱会现场。   冉清秋却早已习惯这幅场面。   她目不斜视,倚在那扇小小的枯木门上,等待着彩衣女人结束她的自娱自乐。   尽管早已觉察到了冉清秋的到来,彩衣女人还是一曲舞毕,才坐在一只金色大鸟的身上,从半空中落下来,笑嘻嘻地问:“清秋,你觉得为师今天跳得怎么样?”   冉清秋诚恳地说:“不怎么样。”   她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以柳炎歌看遍现代和古代各种歌舞表演的眼光来看,冉清秋的师尊跳舞并没有什么技巧,尽管有群鸟齐舞,乍一看十分唬人,俨然一代舞王。但细细看来,便能看出来她绝对没有学过跳舞,只是凭借着热爱和灵感,跳得高兴且开心。   简单来说,广场舞水平。   但冉清秋这话虽然诚实,未免有些伤人。   柳炎歌也诚恳地建议说:“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夸人的话,可以夸她有进步嘛。”   冉清秋苦恼地看了师尊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和之前比起来,也还是有进步的吧。”   彩衣女子拍掌大笑。   “不错,看来清秋你的历练是到了实处的,现在也学会奉承人了。”   冉清秋:“……”   柳炎歌:“……”   “等等!”柳炎歌反应过来,她说:“你之前住在闹市,是你老师的要求吧。”   柳炎歌实在是并不知道真正的修行人是怎样的,更不知道冉清秋究竟应该怎么修行。   原本的剧情线上根本没有写过这些东西。   那只是本爱情小说,冉清秋的修为和天赋就像是燕葛的百战百胜一样,只是一个背景,用来衬托她们的爱情有多么可歌可泣的。   大凡可歌可泣的爱情,总要用女主角的天赋和能力,亦或者是生命,来作祭品的。   冉清秋的修行就是那个祭品。   柳炎歌再仔细想想,大声说:“你根本就没有好好修行对不对?”   既然冉清秋的师尊夸赞她学会奉承人了,就说明是要她住在闹市里专门学习人情世事的。而柳炎歌到这里好几个月时间,冉清秋整天都呆在她的小天地里,根本就没有出来过啊。   冉清秋鼓了鼓脸颊,说:“闭嘴啦。”   彩衣女子——冉清秋的老师,从她刚出生时就把她带回雨霖宗的,被世人称为金桐女的大乘期修士,听到了她的声音,狐疑地看向冉清秋。   金桐女挠了挠头:“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冉清秋:“啊?”   她反应过来,忙解释说:“不是在和你说话啦,是我的心魔。”   金桐女大惊失色。   “什么?!清秋你才出去几个月,就已经渡劫期了吗?”   “没有。”冉清秋叹了口气:“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要问问这件事。”   她说:“我的心魔不仅提前找上门来,而且还有一个名字,她说她叫阿柳。”   柳炎歌嗯了一声,补充说:“我的名字是柳炎歌啦,只不过我的朋友叫我阿柳,所以我比较喜欢你这么叫我。”   冉清秋点了点头,补充说:“她说她叫柳炎歌,也叫阿柳。”   金桐女目瞪口呆。   冉清秋就静静地看着她。   柳炎歌躲在冉清秋的识海里,一时有些忐忑。会不会被揪出去呢?虽然原本的剧情里似乎也没有冉清秋的师尊出场的情节。   原文的开头直接就是冉清秋和李长歌定情之后,李长歌不告而别回到皇宫,冉清秋出山寻找,然后发现他和表妹不日大婚。   快准狠地进入了修罗场和虐恋情深。   所以柳炎歌也不确定金桐女能不能对她做出什么来。   倒也不是说她怕死。   只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李长歌也还没死绝。   冉清秋眼巴巴地看着金桐女。   柳炎歌透过她的眼睛,也眼巴巴地看着金桐女。   金桐女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慢慢说:“清秋你这个……不太对啊。”   “你确定真的是心魔吗?”她问。   冉清秋茫然地说:“是啊。”   她自己说的,难道还能有假?   要是她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估计金桐女就有思路了,柳炎歌也会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没错,能有假。   但是冉清秋没有说。   所以金桐女只得摇摇头,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但是她很快就表示此事不是什么问题。   “清秋你生来就与旁人不同,这种稀奇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不太可能,但如果是你的话……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金桐女问:“那你和你这个心魔,叫做阿柳的,相处的怎么样?”   金桐女的语气骤然温和起来,像是怕冉清秋受到什么刺激一样。   “最近有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觉得人间污浊,众生面目可憎,不如灭了算了?”   柳炎歌:“?”   冉清秋摇头:“没有。”   世界与她何干。   又没有招惹过她,她为何要毁灭世界?   金桐女想了想,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要自杀的冲动?有没有觉得众生多苦,红尘难渡,不如死了算了?”   柳炎歌:“??”   冉清秋摇头:“没有。”   她这个心魔确实是烦人了些,但也只是烦人而已,有时候也还挺有意思的,讲的那些笑话倒也不是都很无聊。   她为什么会想要自杀?   就算真的要被烦死了,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一剑向心魔头上砍去么?   想来苍狗剑是很愿意出力的。   金桐女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说:“那想来没有什么大事。”   柳炎歌:“……”   冉清秋点点头,说:“那就好。”   她拜别了师尊,说:“那我回去了,你继续玩。”   金桐女挥挥手,说:“嗯嗯,走吧。”   从围绕着金桐女起舞的鸟群处离开之后,柳炎歌神情恍惚地说:“你这——你老师这——”   这对师徒,心是真大啊……   冉清秋虽然不太通人情世故,但还是敏感地觉得柳炎歌并没有在夸她。   “不想再理你了。”   冉清秋说过很多遍这句话,可是从来没有真的做到过。   果然,等柳炎歌沉默地想着事情,没再说话之后,冉清秋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炎歌说:“我在想,你回去的时候,应该把匿踪术撤掉。”   冉清秋问:“为什么?”   柳炎歌慢吞吞地说:“你老师让你住在后山修行的时候,说要让你用匿踪术了吗?”   很明显,从金桐女的话来看,她想要冉清秋想要做的,并不是什么清修。从她后来的遭遇来看,金桐女的策略是没有错的。   “你老师让你住在闹市里,可不是让你住在须弥芥子中。”   如果金桐女只是想要让冉清秋在须弥芥子中清修的话,她的住处灵气那么充沛,风景那么优美,冉清秋还能每天看她跳舞给出意见,她何必多此一举?   “你压根就是偷懒了吧……”   真是个不听话的学生。 第47章 仙   冉清秋拒绝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当一个更大的麻烦摆在眼前的时候, 她似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听你师尊的话好好入世修行,不然你就知道什么叫魔音灌耳。”   冉清秋:“……”   混蛋心魔劫!   尽管心中忿忿,但是她在回程的时候, 还是解除了匿踪术。   然后她就动弹不得。   在雨霖宗的后山居住,仰赖着雨霖宗的庇护而得以过上和平日子的人们, 对仙的渴望,是修士们绝对无法理解的狂热。   当冉清秋现身的那一瞬间,喧闹的市集有一瞬间的寂静,继而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呼喊。   “是仙人。”   人们向冉清秋聚拢过来,摩肩擦踵,源源不绝, 很快,这个小小的城镇中, 就连正贪着春光而在树下休憩的野猫们,都来到了冉清秋的身旁。   他们对她顶礼膜拜, 伏在地上, 热泪盈眶,嘴里喃喃不休,念着莫名其妙的祷词。   “是仙人啊!”   有人祈求祝福:“仙人, 求你保佑今年有个好收成, 我能多收几斗谷子, 而后买几个丫头回来伺候。”   有人忠心感谢:“若不是仙人庇佑, 我怎么会有今日的辉煌,小人虽然愚钝,可若有机会为仙人效力,也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有人看到了机会:“仙人,收徒吗?”   喧嚣而杂乱的各种声音在柳炎歌的耳中声声分明, 她竟然能够做到听清楚了每一个字,没有漏掉哪怕最微弱的祷词。   与他们的狂热截然相反的是,冉清秋站在人群中一语不发。   她的靴子甚至都没有踩到地上。   冉清秋冷眼旁观着凡人的丑态,对柳炎歌说:“我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住在哪儿,不然就真的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了。”   苍狗剑横在她身前,冉清秋轻轻踏上去,苍狗剑从地面上飞起来,一飞冲天,隐入云中,不见踪影。   冉清秋借着云层的遮掩,闪电一般回到了别院。   身后凡人的呼喊和挽留全然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院中槐树妖的枝干上似乎又多出来几具尸体,她全然没有在意,推开卧室的门,化作一道剑光,重又回返到她的小天地中。   “这又有什么用呢?”冉清秋鼓着脸颊,气冲冲地抱怨说:“我又不需要他们的顶礼膜拜。”   她说:“凡人的顶礼膜拜皆有所求,一桩桩一件件,都能扯出来一大堆的事情,一旦修行人牵涉进去,那就没完没了,永无宁日,再也不要想着继续修行了。”   柳炎歌有些诧异:“你倒很明白嘛。”   某种程度上来说,冉清秋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修行人和凡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修行人不是社会动物。   她们对凡人无所求。   不需要吃饭的修行人,可以极度地专注于修行,而不被任何事物所牵绊。   既然如此,那么最好的,最有效的升仙方式,自然是躲在自己的清净世界里,一口气直接修行成仙。   但……   “话虽如此,我还是建议你听你师尊的,尽早入世修行。”   冉清秋不适合那么做。   理由很简单。   “你是什么时候辟谷的?”柳炎歌问。   冉清秋茫然地说:“我不记得了。”   她二十四岁就元婴,基本上刚出生就已经辟谷了,和那些千辛万苦求仙问道,到七老八十才有机会接触引气入体的凡人全然不同。   柳炎歌叹了口气。   她算是明白了。   她又问:“除了你师尊之外,你有什么朋友么?”   冉清秋:“……”   她有些疑心柳炎歌是不是要拐弯抹角地嘲讽她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她这个心魔似乎是有很多朋友的。   权衡片刻之后,冉清秋才小心翼翼地说了真话。   “我为什么要有朋友?”她说:“我从小就被师尊收入门下,基本没有出过雨霖宗的门。如果说是朋友的话……你可以算一个。”   柳炎歌仰天长叹。   冉清秋这二十多年人生,未免也太贫瘠单调了些。   这似乎是天才们常有的境遇。   她说:“这世上绝大部分修行人,都不需要入世修行,因为他们出生时就在滚滚红尘中遭受磋磨,好不容易才窥见世外风景,自然是一入道就出世,再也不过问凡俗事。”   “可你不一样。”   柳炎歌说:“你一出生就在世外,对凡俗之事一窍不通,他们可以出世,你不行,你得入世才行。”   她完全明白为何金桐女要让冉清秋住在闹市之中了。   或许她和金桐女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并不同,但是柳炎歌认同金桐女的做法。   她不懂修行,说不通修行上的道理,但是她有一点是很明白的。   冉清秋这样子,实在是太容易被人骗了。   别的不说,她竟然到现在还笃信她是心魔劫。   而且在笃信她是心魔劫的情况下,把她当成朋友。   这就实在是可见一斑了。   柳炎歌现在就很发愁,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家有棵白菜的人,看见外面的野猪是什么心情了。   想替她把野猪给杀干净。   当初她养燕九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燕九和冉清秋是全然不同的天才,燕九从小就知道该怎么辨识谎言,基本上没有吃过任何人际关系上的亏,尽管在燕葛跟前,她是乖巧懂事的女儿,但在社会中,她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燕朝太子,绝对的掠食者,食物链的顶端。   只要她吃人,没有人吃她。   而冉清秋空有元婴期修为,全然是个傻白甜。   “总之,不要再糊弄你师尊了,出去看看吧。”   冉清秋不是很高兴,可是她还是认真地考虑了这件事。   二十四年来,她的人生中除了师尊以外,还是第一次有别人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倒也不是说她想听,但既然已经听到了,那么总要给出个回复。   而且……她说的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嗯……可是我想要冲击化神。”   柳炎歌悄悄翻了个白眼。   “当今天下几个化神期啊?”   冉清秋仰起脸望天,在心里仔细数了下。   “也就十几个吧,明面上是这样,算上暗地里潜修的,估计也不超过三十个。”   柳炎歌又问:“能打过你师尊的又有几个?”   冉清秋骄傲地说:“当今天下是没有的,估计得去天上找了。”   “嗯哼。”柳炎歌微笑起来:“不错不错。”   “那你为什么那么着急要化神吗?”   “也没有很着急啦……”   总之,柳炎歌还是说动了冉清秋入世修行。   她从小天地里跳出来,和院子里的槐树妖说了几句话,让它抓紧时间把树干上挂着的尸体解决一下,然后撤掉了院子里的阵法,坐在树下发呆。   “呃……然后呢?”她对自己的心魔劫不耻下问。   “这就算是入世修行了么?”   柳炎歌说:“是啊。”   冉清秋换了个姿势,往后躺下。槐树妖乖觉地用枝条编制出一个柔软的靠垫,让她舒舒服服地倚靠着。   撤掉阵法之前,冉清秋还忐忑不安,愁眉苦脸,一副大麻烦就要来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但是阵法撤了好几个时辰,她发现无事发生,立刻就怡然自得起来。   “看来也没什么难度嘛,还不如心魔劫麻烦。”   柳炎歌——被当场指控麻烦的心魔劫本人,闻言只是笑笑,说:“阵法撤掉就好了,接下来你想干嘛就干嘛。”   冉清秋还真有想要做的事情。   她拨开槐树妖的枝条,让太阳照下来,然后往后一趟,看着蓝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入定去了。   这样子过了好几天,太阳升起又落下,她都没有动过一次位置,只是间或问柳炎歌一句:“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炎歌问她:“你想听我说话吗?”   冉清秋绝不承认。   “只是有些好奇,你平日话不是很多么。”   柳炎歌说:“我话才不多呢!之前只是为了扮演心魔的身份。”   冉清秋大惊:“什么?!你不是心魔么?”   柳炎歌:“嗯嗯,不是哦。”   “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柳炎歌:“……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有名字的好吗?”   这种幼稚的对话发生过好多次,于冉清秋来说,这入世修行似乎和从前在须弥芥子中修行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天,风和日丽,一直紧闭着的院子大门被敲响了。   “当当当!”   是铁环敲击在包裹木门的铁皮上的声音。   冉清秋说:“我好像应该去开门。”   于是她起身去开门。   柳炎歌忙说:“把脚放在地上,不要飘着去,让人看见他们就知道你不是人了。”   冉清秋于是乖乖地把脚放下来。 第48章 仙   冉清秋把脚落在地上, 打开门探头看去。   是个穿灰衣的老头儿,脸上皱皱巴巴的,弓着腰, 手里驻着一根拐杖。   他咳嗽几声,开口说:“姑娘是几时搬到这里的?有手续没有?怎么也不来官府报备。”   冉清秋莫名其妙:“我一直住在这里。”   老头儿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看她几眼, 摇头说:“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会说谎,这里一向没人住,你当我没来看过么。”   冉清秋不太高兴,她皱眉说:“你什么时候来看过?敲门不应就是里面没有人吗?或许是我没想开门呢!”   老头儿看她几眼,还是不信,但摆出来一副纵容的姿态, 不以为然地说:“这里是仙山脚下,可不是谁都能住进来的, 既然姑娘你住进来,还是要去官府登记一下比较好。”   冉清秋对这个倒没有什么意见。   她既然决定听柳炎歌的话好好入世修行, 就有了要面临各种麻烦的准备。   “好啊, 现在去吗?”   老头儿探头往院子里看了几眼,冉清秋皱着眉头,微微遮挡了下身后的槐树妖。   老头儿意味深长地说:“你家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冉清秋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么?”   “女户啊……”老头儿挑起眉毛, 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 冉清秋说不上来, 但是她修为高深, 对情绪的感知是极为敏锐的,闻言不由不快地重复了一遍:“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老头儿摆着手说。“你把门锁好,我带你去衙门。”   冉清秋在心里对柳炎歌说:“我不喜欢他。”   柳炎歌只是沉默。   冉清秋合上门,跟在老头儿背后往l, 兀自闷闷地反思。   “好像他也挺有礼貌的,读过几年书懂些礼节,不像是很多凡人完全不讲道理的样子,但是很奇怪,我就是不喜欢他,是我的问题么?”   柳炎歌犹豫片刻,说:“有时候,人的直觉是更为可靠的。”   她倒是能说明白冉清秋为何不喜欢这个老头儿,但是她并不想要多嘴。这老头儿固然是在用礼节掩盖轻蔑,对一个独身居住的女人有着根深蒂固的瞧不上眼,冉清秋不喜欢她是来自本能的应激反应,然而……在滚滚红尘炼狱中,这老头儿远远算不上最让人作呕的那类人呢。   他是伤害不了冉清秋的。   以后她还会遇上很多人,都不会像她和金桐女一样让人喜爱。   冉清秋跟在老头儿身后,走了一会儿就对他慢腾腾的动作不耐烦起来。   “你慢慢走,我先走一步。”冉清秋觉得自己的逻辑很通畅。“是在衙门办手续对吗?我在那里等你。”   老头儿满脸诧异地扭过头来,“你这……?”   冉清秋问:“有什么问题吗?”   老头儿也不好当面指责她,就好像他是个和小姑娘家计较的人一样,但是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你要是觉得这样好的话,那就随你便咯,小老儿也不是什么大先生。”   冉清秋没说话,但是在脑内有对柳炎歌表达自己的看法。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先生不大先生。”   她当然觉得这样挺好的,于是加快步子,神识找到衙门的方向,就往衙门去了。   到了衙门,衙门里的人对冉清秋来说,就更莫名其妙了。   负责登记的那个山羊胡小吏,看到冉清秋的脸,就堆起了笑,先问冉清秋哪家的姑娘,结婚没有啊,到镇上来做什么,家里的男人呢?   然后等冉清秋一五一十地回答说,金桐女家的,未婚,到镇子上学习,家里没男人。   然后他的笑容就更暧昧了。   不经意间就伸手往冉清秋肩上摸去,冉清秋皱起眉头,轻轻一侧身,躲了过去。   那小吏还没发现不到,直到被冉清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掌骨,才惨白着脸流下两行冷汗明白过来,光顾着问她家里有没有男人,忘了问别的了。   “冉姑娘是修行人?”   常理来讲,修行人中很少见到女人,女人体质阴,又有赤龙,谁都嫌脏。但是那些修行人本就放荡不羁……   小吏既然是小吏,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功夫是极好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和一个修行人,那是断然不能用一样的方法去对待的。   冉清秋全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在转着什么心思。   她卡在这个问题上了。   “嗯……”她问柳炎歌:“这个怎么说?”   柳炎歌说:“嗯……既然要历练,那你肯定不能说真话。”   但是柳炎歌虽然觉得冉清秋需要以凡人的身份见识一下世间各色人等的样子,以免把人想得太好,轻而易举就被人给骗了,却也没有要让冉清秋吃亏的想法。   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握,但是经过两个世界的磨炼,柳炎歌还是可以挑战一下的。   “说和修行人全无关系的话,又让他们看你好欺负。”   “就说你家里人出门寻仙好了。”   这是个很合适的身份。   家里有人出门寻仙,寻到了没有呢?谁也不知道。   这是个隐约的威慑,并没有多大作用,但也不是全然无用。   冉清秋点头照做。   接下来那个小吏就规矩多了,老老实实给她登记完手续之后,让她自己回去了。   冉清秋离开衙门的时候,那个老头儿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衙门。小吏注意到两人速度的差别,心里更是对冉清秋十分上心。   回去的路上,冉清秋再一次路过集市,这次的感觉全然不同。   “嗯……这下他们安静好多。”   冉清秋口中的安静,不是说他们不说话,集市依然是集市,到处都是鼎沸的人声,但是他们的话终于不再是对着冉清秋说的了。   这就让她很满意。   她慢慢地穿过集市,颇有一种向柳炎歌炫耀她的了不起的志得意满。   “俗世修行也没什么难的。”   柳炎歌只是笑笑。   登记入籍只是第一步,后续的麻烦还多着呢。   首先第一步就是收税。   冉清秋去衙门做完登记,没过去三天时间,就有人上门收税。   “地税,你住的地是镇子的,不能给你白用。”   冉清秋没钱,柳炎歌问:“要出去赚钱么?”   冉清秋不想去,她想了想,说:“槐妖有钱。”   之前李长歌和那些追杀他的追兵,也不知道是如何穿过了外面的第一层阵法,进入到院子中的。这倒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追兵被槐妖当做了肥料,身上的金银铜钱却不能用来做肥料。   冉清秋搜刮干净槐妖的私藏,交了地税。   然后有又人来上门收税。   “人头税。”   冉清秋交了。   “车船税。”   这个时候槐树妖的私藏已经要见底了。   冉清秋问:“人人都要交这么多税的么?”   “那当然。”   冉清秋忍了,交了。   “女户不出兵丁,要额外交税。”   冉清秋忍不了了。   “不到半个月时间,我已经交了有四五两银子。”她板着脸问那个小老头儿:“你们怎么回事。别人家可没有这么交的吧。”   冉清秋倒也不是不愿意花钱买清净。   问题是她长了脑子,实在是无法对这些官吏层出不穷的盘剥手段视而不见。   很简单的道理,她一个月交出去四五两银子,旁人家一年都赚不到四五两银子,如果人人如此,他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显然这里的人活的还不错。   小老头儿翻了个白眼。   “你管别人怎么交的,衙门里的规矩就这样,你要是不服,就去告啊。”   冉清秋点点头,干脆利落地锁了门,往衙门去了。   “唉?!”小老头儿喊住她:“你真去告啊。”   冉清秋转过头,眼含煞气:“有什么问题么?”   “小老儿哪敢啊……我可不像你胆子这么大。”   冉清秋转过去去,心神动念,挂在屋里正厅墙上的苍狗剑微微嗡鸣。   “我想杀人。”她突然对柳炎歌说:“虽然好像这个人也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但是就是想杀了他。”   “我之前还从来没有这种念头,我还以为凡人虽然吵闹,但也有可取之处。”   柳炎歌慢吞吞地说:“可以理解,但是麻烦你克制一下。”   想杀人是很正常的,因为冉清秋是以一个无依无靠容易盘剥且又身有金银确实有盘剥价值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的。   得到的待遇自然和她以剑修身份现身于世时不同。   冉清秋眼中众生平等,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丝毫不在乎对方的地位和身份。   但是别人可不一样。   如果原本的剧情中,遇到李长歌的冉清秋不是元婴期修士,估计她也不会被人骗。不是元婴修士的冉清秋没有被骗的价值。   只会更惨。   最要命的是,这些区别和不同,她完全意识不到。   她得意识到才行。   “答应我。”柳炎歌说:“一会到了衙门,不要暴露身份,有什么事先忍着,想杀人回来咱们再商量。”   冉清秋没把这个当回事。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个老头儿自己巧立名目骗我的钱,他的上司知道了是要收拾他的,我们占着理,有什么好怕的。”   柳炎歌:“……”   “有进步。”她只能说:“现在你好歹知道不能让别人骗你的钱了。”   “骗一次也就算了,骗那么多次是真的以为我傻吗?” 第49章 仙   然而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不仅大大出乎了冉清秋的预料, 甚至也出乎了柳炎歌的预料。   柳炎歌以为最夸张的发展也不过就是冉清秋进了衙门,发现她就是要交那么多税,上上下下都会这么告诉她……   然而, 冉清秋刚跨过衙门的门槛,先被杀威棒给打蒙了。   “什么东西?”   “杀威棒。”之前在给冉清秋登记入籍的时候对她还满脸带笑的小吏, 一听说她的来意转眼就变了脸。   “民告官,有理无理都是要先打一顿杀威棒的。”他觑了一眼冉清秋,做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来。“冉姑娘如果真的想要炮制他的话,实在是没必要告他……“   他两指一搓,比划了个手势。   “哈?”   冉清秋满脸懵逼。   “这是什么意思。”   柳炎歌:“……”   很明显是要钱的意思。   这时候那个小吏却正经起来,摆出一副好心被辜负的模样:“姑娘你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 冉清秋碰了一堆软钉子,愤愤不平地回去了。   柳炎歌躲在冉清秋的识海里反思了半天, 得出了结论。   “显然就算是我,也低估了现在的世道。”   冉清秋说:“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吧, 官对民的管辖是无所不包的, 收税连个文书都没有,不给就要带人上门来捉拿,民告官却要先打一顿杀威棒, 摆明了就是说不让你告啊。”   “父母官嘛。”柳炎歌冷笑说:“父母对子女就是这样有着无可辩驳的权威的。”   “父母官这三个字, 强调的从来不是父母为子女计深远的那一层意思。”   冉清秋讶异地说:“什么?竟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柳炎歌问:“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从书里啊。”   柳炎歌只是微笑。   “书又是哪些人写的呢?”   冉清秋皱起眉头, 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过了一会儿, 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说:“还是不对。”   她说:“如果父母官对麾下的子民全无爱护的话,那他们为什么不反了呢?”   冉清秋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书上所写的东西和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会相差那么远。她也仅仅是办了入籍和交税两件事而已。   回到院子之后,她坐在槐树妖的树冠上,将苍狗剑放在膝上, 一个字也不说,静静地坐了三天。   就想这么一件事。   想了三天也没有想明白。   然后她展开神识,将神识的触角探入了镇子里生活的每个人身边。   她带着柳炎歌去观察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老妻,住在一个略显寒酸的瓦房里,儿子还都没有娶妻。短短三天时间,冉清秋就听见他两个儿子有两次为了娶妻没有钱的事情和老头儿吵架,严重的时候动起手来,把老头儿推倒在地上一个屁墩儿。   但是冉清秋也看得很清楚,老头儿其实私藏了不少银子,都藏在床底下那个挖空了的地洞里,钥匙整天贴身戴着。   那个钱箱里的钱只见进不见出。   半夜了他躺在床上,和老妻背对背,既抱怨儿子不孝挣不来钱,又抱怨上司天天把得罪人的事情推给他干,自己做好人。   老妻也和家里人不和,白天趁两个儿子出门和狐朋狗友胡混,老头儿去衙门听差的时候,门一锁就出门打牌,在牌桌上听牌友讲见手青吃了要人命,在悄悄打探如何搞来见手青。   然后冉清秋又带着柳炎歌去观察那个小吏。   小吏住的地方就明显要好很多。   一间院子四间屋子,住了七个女人五个孩子,挤在一起,全靠他的粮晌过活,他的粮晌显然是不够的,于是就处处盘剥,上下活动。但也不过就是吃喝不愁,七个女人穿的也就是普通的麻布衣服,平日里在院子里日夜做针线活儿。   当中最大的那个也才二十多岁,最小的才十三四岁。   但十三四岁的那个已经生了一个儿子,堕过一次女胎。二十多岁的那个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冉清秋不明白。   “雨霖宗的庇护下,镇子上风调雨顺,从无天灾地动,不下大雪,不遇干旱。地里的粮食是绝对够吃的。”   “县衙里放的粮食,供镇子里所有人吃上三年不成问题。”   她困惑地问柳炎歌:“他们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子的?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山上的鸟儿。”   “是衙门的错吗?”   她把神识探入衙门,问柳炎歌说:“不然我们把衙门个拆了吧?”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逻辑上也很合理,既然镇子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受衙门的罪,那就把衙门灭掉好了。   “可是……衙门的人似乎也没过得有多好。”冉清秋越发想不明白了:“那他们又为什么不干点儿好事呢?”   柳炎歌说:“确实过得算不上好,但是比起镇子里的普通人还是好上一些的吧。”   冉清秋决定要详细地了解下镇上的居民们是如何过日子的之后,借助神识的便利,可以说很快就比调查记者们知道的还要清楚了。   “也就是住瓦房和住草屋的区别,穿麻衣和穿棉衣的区别。”   柳炎歌哈哈大笑:“这区别还不够大吗?”   她说:“你既没有住过瓦房也没有住过草屋,既没有穿过麻衣也没有穿过棉衣。在你看来没有区别,但对于住草屋穿麻衣的人来说,差别还是很大的。”   冉清秋若有所思地点头说:“有道理。”   她是个很擅于听取别人的意见的人,听柳炎歌这么说,就立刻做了决定。   “那么我换一间草屋住,买一些麻衣来穿。”   柳炎歌:“……”   倒也不必。   “或许到时候我就明白为什么就为了这么一点儿东西,他们就愿意逼别人去死。”   短短三天时间,衙门里确实死了好几个人。   倒不是由冉清秋重点观察的那两个人经手的,但是显然他们谈笑间说起也没觉得不对。   冉清秋既然这么决定,很快就换了间草屋,穿上了麻布做的衣服。   “衣服有些扎。”她诚实地说:“但是屋子倒还好,只是小了一些。”   柳炎歌真的很欣赏冉清秋这份处变不惊的心境的。   “等下雨你就知道了。”   “下雨不是更好吗?”冉清秋问。   柳炎歌叹了口气。   冉清秋既不会吃饭,也不会生病,仅仅换个屋子,换一身衣服,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的。   但是这几天她也注意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小吏曾经对老头儿提起过,冉清秋来衙门要告他被劝走了的事情,而后老头儿拿了钱给他。冉清秋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柳炎歌却看到了一些端倪。   之前冉清秋一个人住在大院子里,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家里又有个在外寻仙的远亲,小吏是不敢贸然招惹,老头儿也是有几分忌惮。   现在冉清秋换了间草屋住,一副破败的迹象,老头儿又受了上司的挑唆,知道冉清秋曾经准备要告他。   恐怕报复很快就要来了。   只是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手段了。   衙门里混了那么些年,虽然还是底层跑腿儿的差人,但也不至于直接让混混流氓打上门来那么简单。 第50章 仙   冉清秋穿着麻衣住着草屋, 体悟了半个月人世之艰辛。   什么都没体悟出来。   因为她不需要吃饭的。   一个人如果不需要吃饭,那么就可以坦然地与社会隔绝,所以冉清秋就算没有钱, 也可以半个月不出门,呆坐在茅草房里发呆, 然后理直气壮地和柳炎歌说:“感觉也还好。”   柳炎歌没话讲。   毕竟原本冉清秋坐在竹林梢头看云,现在她呆在茅草屋里看蚂蚁,这中间除了她的形象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变成了憨憨以外,本质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让冉清秋去体会凡人的饥饿、痛苦、绝望和挣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修行人到底是修行人。   “嗯……”她说:“就先等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衙役们破门而入,把冉清秋抓了起来。   那个老头儿领着衙役们来抓人的时候, 冉清秋还满脸不明所以,反应不过来。正因为没反应过来, 所以迷茫地真的戴上了枷锁。   “这是在干嘛?”她在脑海里问柳炎歌。   柳炎歌也没搞明白。   不,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他在报复你。”   冉清秋:“可是我哪里惹到他了?他骗我的钱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去找他的上司告他了呀。”   “我又回来了啊, 根本没告成功。”   柳炎歌说:“嗯, 可是你告他了嘛,在他看来,基本就相当于你要搞他, 你得罪了他, 他就要搞你。”   冉清秋叹了口气, 说:“凡人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搞不明白没关系, 有人打你记得还手就行。”柳炎歌淡定地说。   她现在也不寄希望于冉清秋能够进化到燕葛那个程度了,就算是要求冉清秋能够明白到苏软软那种程度,都是一种奢求。   柳炎歌现在只想要冉清秋别再被人骗到自杀。   冉清秋鼓了鼓脸颊:“在你看来我就那么傻吗?”   “你当然不傻。”柳炎歌慈爱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语气不对。”   “你看,你确实不傻嘛!”   “混蛋。”冉清秋给柳炎歌下了定义,柳炎歌哈哈笑。   带着枷锁到了衙门, 冉清秋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道理,想要和衙门的人好好计较一番,但奈何他们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刚跨过衙门的门槛,也没有见到县官,捉住她往牢里一丢,就锁上门出去了。   冉清秋目瞪口呆。   “这个流程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对的样子。”   还没等她想出来哪儿不对,牢房的角落里,一个男人就扑了过来。   冉清秋虽然还处于懵逼状态,但还是一脚给他踹了出去,撞到墙上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昏迷了。   “死了?”柳炎歌故作关切地问。   “没死。”冉清秋实事求是:“断了七根肋骨而已。”   柳炎歌沉默了半晌,说:“你还不如给他杀了呢。”   就现在这个医疗条件和这个男人显而易见算不上良好的家境来说,断了七根肋骨基本就可以等死了,而且这场死亡必然会很痛苦,且相当漫长。   冉清秋淡定地说:“我不想杀他。”   “哦?为什么?”   冉清秋不喜欢说话,但柳炎歌偏偏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也只好回答。   “我又不想吃他。”冉清秋嫌弃地说:“我不吃人,所以也不杀人,有什么问题吗?”   柳炎歌琢磨了半晌,说:“问题挺大的啊。”   为什么吃人和杀人要等同呢?   但这么久了,柳炎歌也有些摸到了冉清秋的脉门,隐隐约约好像也能明白她的逻辑。她从小就被金桐女带回来修行,对人世一无所知,仅有的一知半解统统来自圣贤书和——   “自然界中,野兽确实是只有在吃饭时才行杀戮之事的。”柳炎歌说:“但人类并不如此,这几天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人类并不是为了吃而杀人的。”   冉清秋这个人有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她不说谎。   哪怕是对着她自己。   她是一个诚实的人,所以她承认:“人类确实是这样。”   “但是我不习惯这样。”冉清秋皱着眉头说:“如果杀了人又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话,就感觉不是那么正义。”   冉清秋不喜欢吃人。   “所以我不杀人。”   柳炎歌被说服了。   “很有道理,是这样没错,那就不杀好了,打断七根肋骨也不错。”   反正冉清秋无论是选择杀,还是选择打断七根肋骨,那个男人总是要死的。   事情解决了。   冉清秋茫然地看看四周,牢房太破败了,地上都是污水,到处都是横流的秽物,她甚至已经悄悄飘了起来,是绝对不可能继续坐在这里发呆的。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柳炎歌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嫌恶地说:“这里待不下去了,去揍仇人一顿,然后往别的地方看看吧。”   冉清秋想了想,说:“好吧。”   这几天来她在镇子里也实在是待够了,虽然在哪里悟道都是悟道,并不影响她的修炼,但是镇子的人实在让她非常迷惑不解。   迷惑不解又想不明白,就很难受。   她根本没有看和她锁在同一间牢房里,然后被她打断肋骨等死的那个男人一眼,抬手轻轻松松扯断了枷锁,站在牢门前开始发愁。   牢门的锁看起来很脏,她不想碰,也不想让苍狗剑碰。   于是轻轻吹了一口气,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锁头带着门和那面墙,一起吹飞了。这间牢房失去了整整一面墙壁,很快就呈现出了危房的架势,但冉清秋已经走远了。   她先在衙门里差役歇脚的地方,把那个老头儿抓过来,然后在衙门对面的茶楼里,把那个小吏抓过来。最后才把呆在衙门里的县官抓了出来。   三个人连她人都没看到,就被一阵风带到了大堂,被风力压着跪在地上排排坐。   冉清秋坐到清正廉明的牌匾下面,拿起桌子上的大印和签筒,仔仔细细看了一通,才想起来要问他们。   “你们干嘛要抓我到牢里。”她眨着眼睛,抬手唤来挂在别院墙上的苍狗剑。   通体洁白的宝剑如同长虹贯日一般迅捷地飞来,而后如同归家的幼犬一样落在她手中,仙人的身份昭如明日。   三个人里当场就吓尿了俩。   可以想见的是,日后也会落下严重的病根。   小吏战战兢兢地看看老头儿,看看县官,指天发誓说:“祖宗,我全不知情!”   “谁是你祖宗?”冉清秋满脸嫌弃。   “你真不知情?”她仰头想了想,说:“不对,我要是这么放了你,肯定就有人要暗地里笑我笨了。你不知情才有鬼。”   她从衙门回去之后,神识展开笼罩了整个镇子,实在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之前来告那个老头儿的事情就是他告诉对方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挑唆他去报复。   报复固然是老头儿主导的,但是这个小吏在背后煽风点火绝对不无辜。   至于县官,就更不无辜了。   冉清秋又问了一遍:“你们到底以什么理由抓我?”   县官毕竟是此地最高长官,此时竟然还保持着镇静,并没有当场尿一地,只是脑子有些空白,说话有些结巴。   “朝、朝廷律法……女子二十五未曾婚配,由当地长官许配、许配成婚。”   “我淦!”柳炎歌反应过来了:“刚才和你锁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柳炎歌可以说是出离愤怒了。   这一招实在是歹毒。   又歹又毒。   “杀了他吧。”柳炎歌说:“就那个老头儿,不杀不行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冉清秋摇头:“我不吃人。”   她并不感到愤怒,尽管她听得出来柳炎歌语气中满腔的愤怒和杀意。   她只是觉得迷惑。   “竟然还有这种律令吗?”   县官结结巴巴地说:“有、有的。”   “谁定的?”   “当今、当今天子。”县官说。   冉清秋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就去找当今天子问问,他又凭什么要管别人的婚嫁呢?”   书上写的,自古婚姻嫁娶都是男女相爱才有的。可是自从到了镇子上,她发现好像这里的夫妻并不相爱,知道了这条律令之后,就更加怀疑书上的东西了。   她想,还是要去问问当今天子才行。   既然对方制定的这条法律,那么或许对方能够解答她的疑惑。   做了决定,她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苍狗剑上,苍狗剑轻声嗡鸣,预备一飞冲天,去找当今天子。   “等等!”柳炎歌叫住了她。   “就算你不想杀人,把这几个人扔到你原本的院子里也行啊。”   柳炎歌相信以冉清秋的气运,是不会出现把人放了结果对方另有机遇千百年后来复仇的情况的,但是如果不做些什么,柳炎歌自己念头实在是不通达。   冉清秋想了想,愉快地说:“好啊。”   她原本的院子里,槐树妖忠实地扎根生长,不放过任何养料。   冉清秋听从了柳炎歌的建议,把人扔到院子里,槐树妖晃了晃枝条,就好像有些迷惑为什么主人突然给它喂食的野生小狗,但是很快就欣然笑纳了冉清秋给它送来的粮食。   冉清秋御剑飞行,去找当今天子,路上问柳炎歌:“这就是叫做变通的东西吗?”   柳炎歌坦然地说:“是啊,这就是变通x。” 第51章 仙   要如何正确地找到京城的方向?   对于一个修行人来说, 这种事再简单不过。冉清秋踏在苍狗剑身上,直冲云霄,而后极目远眺。   “心魔, 你看到没有?”冉清秋兴致勃勃地指给柳炎歌看。   柳炎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团耀眼的紫气出现在她的眼前, 几乎要将太阳光都给遮住了。她大为震撼。   “这就是所谓的气运这种东西吗?”   “等下。”柳炎歌说:“早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心魔。”   “我才不信咧。”冉清秋说:“你肯定又在骗我。”   “什么叫骗……”柳炎歌狡辩说:“真没骗你。”   这话漏洞就有点太大了,柳炎歌自己都不信,只得笑嘻嘻地说:“好吧,就只有刚见面那一次而已。”   冉清秋哼了一声,说:“不理你了。”   但很快, 她又回答柳炎歌关于紫气的疑问,说:“没错, 那个就是气运的象征,那里的气运那么强, 肯定就是京城了。”   她笃定地说:“我们走吧, 就那么点儿路,走得再慢,下午也能到。”   话虽然这么说, 她的启动速度却快到惊人。   “等下——”柳炎歌瑟瑟发抖地看着脚下白云飞快往后退去, 整个人恐高症都犯了。   “慢点慢点!”她大叫:“不必飞这么快啊!”   柳炎歌物理学得不好, 没有办法根据脚下云层后退的速度以及星球自转的速度之类的东西来推出冉清秋的速度。   等下, 这个世界里,冉清秋脚下的会是个球形星体吗?   柳炎歌头晕眼花。   “总之——慢一点啊!”   冉清秋笑嘻嘻地说:“好好好。”   嘴上说得好,但她不仅不慢,反而还又加速了,难得有机会能扳回一局, 她可一定要珍惜好这个机会。   柳炎歌是没有脸,不然她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你不是人。”   她做梦都没想到,恐高是通过视觉起作用的,仅仅是看到脚下的高度,她就要不行了。   冉清秋淡定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人啊。”   “人家是仙啦。”冉清秋笑得超级大声:“哈、哈、哈。”   柳炎歌发现她越是求饶,冉清秋越是兴奋,只得默默闭嘴了。她闭嘴之后冉清秋反而开始关心起她的心灵状态来。   “怎么?很难受吗?”   柳炎歌嘴犟:“没有很难受哇,适应了之后发现还挺刺激的耶。”   冉清秋啧了一声,乖乖地降低了速度。   这可不是因为她真的中了柳炎歌的圈套,只是她飞得太快,这么一会儿工夫,脚下就已经是京城了。   紫气缭绕之间,一座巍峨的古城伏在脚下,看着这幅景象,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   柳炎歌开始怀念起曾经和燕葛一起建设的那个天下来。   不知道是燕葛的皇宫上方,紫气更为炽盛,还是这里的这个京城,气运更加惊人。   柳炎歌还是对燕葛更有信心。   “好了,现在速度真的是很慢了,可不要说我对你不好。”冉清秋得意洋洋地表功。   柳炎歌:“……”   “接下来去皇宫?”柳炎歌有点儿担心:“修行人可以直接插手凡间的事情吗?”   在柳炎歌所阅读过的众多小说中,往往有两种方式来规避这个要命的问题——在有修行者存在的情况下,凡人皇帝如何维持统治。   比较传统一点的通用设定是,凡人天子有气运加身,修行人不可违逆天命插手国事,否则自有天道惩戒。   不过现在常有的设定是,凡人中的天子本就有修行人的背景,或者他家中有老祖宗修为强横,或者他本人就修为高深。   总的来说,根据柳炎歌浅薄的经验来看,实在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冉清秋。   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中究竟奉行的哪一种原则,原本的剧情中并没有对此有详细的叙述,那毕竟是本爱情小说,涉及具体的世界运转规律的地方,基本没有描述。   原本剧情中和这个世界中的政治体系有沾上一点边儿的,大概就是原本的男主角李长歌的身份,和他白月光的身份吧。   李长歌是某个侯爷的儿子,因为爵位的继承问题才会被人追杀然后遇到冉清秋的。而他的白月光则是当朝皇帝的独女,备受宠爱的镇国公主。   原本的剧情中,冉清秋的自杀,虽然说镇国公主需要负一定的责任,但主要根源还是李长歌。作为一个出身高贵长相俊美从小习帝王心术的男人,他实在是非常善于操纵女人们为他而争斗。   而镇国公主和冉清秋一样,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却在人心险恶这一方面,没有受到任何的教育。她固然受到了皇帝的宠爱,学过很多琴棋书画,但是那些东西并不能帮助她活下来。   冉清秋自杀之后,很快李长歌就以为冉清秋复仇的名义,娶了镇国公主而后将她折磨致死,一个人孤独寂寞地掌握了朝政大权。   享无边寂寞,坐万里江山。   当然,一个坐拥万里江山的男人,要如何不在享受无边寂寞的时候乐出声来,那就不是柳炎歌所能明白的了。   “嗯……总之,虽然直接找当朝天子问话是很爽快啦,但是如果会有危险的话,还是要小心一些。”   冉清秋笑了。   “真是个胆小的心魔啊。”   “都说了我不是心魔了!”   冉清秋立在苍狗剑之上,脚下是缭绕的云层和蛰伏的京城,不同于柳炎歌对这幅场景的惊叹,这种壮丽的场面她看得太多,以至于丝毫提不起兴趣。   于是就只是盯着指尖看,以免柳炎歌再通过她的眼睛发作恐高症。   “气运之说是用来帮助修行者更好的明哲保身和规避风险的,并不是修行人做事的准则。如果一个人修炼到最后,做人做事听从的居然不是本心,而是气运。那就太可笑了。”   “修炼到那种地步,不如抹脖子自杀。”   柳炎歌觉得冉清秋说得很有道理,修行者如果修炼到那种畏首畏尾的地步,还不如一个普通凡人,确实还是死了算了。   但是——   “规避风险?那就是会有风险了?”   冉清秋笑了。   “这漫天的紫气确实有些唬人,但也不怪你,你一直都在我的识海里,我又没有照过镜子,你对我有误解也很正常。”   她抬手召出一面水镜,立在身前。   在看清冉清秋的模样之前,柳炎歌先一步看到了比太阳更耀眼的金光。   冉清秋的身后,通天的金色气运,将那漫天的紫气都压到了脚下。   “我要被闪瞎了。”   柳炎歌陈述事实。   “怎么会呢?心魔哪里来的眼睛。”   “我都说了我不是心魔了!”   “哼!”   冉清秋收起水镜,对自己今天连续两次都震慑到了柳炎歌,感到颇为满意。   “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你自己说的你是心魔。我只是太相信你了。”   柳炎歌:“……”   完咧,她怎么还觉得这样子会还嘴会搞事的冉清秋还挺可爱的? 第52章 仙   皇宫中的当今天子, 在冉清秋乘着苍狗剑到达皇宫上方的时候,正在享受一个惬意的午后。   他和多年以来都兢兢业业辅佐他的丞相在下棋,展示自己棋艺上的出色只是微不足道的乐趣, 更让人能够从内心深处感到快乐的,是欣赏丞相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把握局势, 在恰当的时候输给他的。   这种地位上的差异而带来的权力和征服,才是比棋艺更能满足一个皇帝的消遣。   然而当日头偏移了三分还多,一局棋正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身边多出了一个阴影。   不可能是宫内的太监和宫女。   那个方向正好挡住了从西边斜射到白玉棋盘上的金色日光,宫女和太监都是训练有素的,不可能这么没眼光。   皇帝不愧是做了三十多年皇帝, 沉稳极了,他并没有跳起来展示一番什么叫惊慌失措, 而是默默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丞相。   丞相也不愧是丞相, 他抬起眼睛, 和冉清秋四目相对,沉稳地将棋子放下来,然后拱手问:“仙子从何而来?”   冉清秋俯下身看棋盘, 满怀遗憾地说:“你们两个棋下得好烂。”   丞相:“……”   皇帝:“……”   平日里还真没谁敢对他说这种话,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棋下得烂。但如果谁真的当着他的面嘲讽他的棋艺的话, 他还是一定要让对方得到教训的。   “仙子说得对。”   但是显然这个人得罪不起。   皇帝虽然是皇帝, 但一个生活在仙侠世界中的皇帝,很清楚该在什么人面前认怂。   修行者是绝对惹不起的,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站到自己身边看棋,那么自然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摘下自己的脑袋。   皇帝赶紧对丞相眼神示意,这里就两个位子, 怎么能让仙子站着说话呢?   丞相秒懂,正要说话,却看见冉清秋摁住了皇帝的肩膀。   她看着丞相,说:“你的水平好像还行,来和我下一局试试吧。”   皇帝:“……”   丞相看着皇帝忍气吞声地站起来,心里只希望等这件事过去之后,不要被秋后算账。   但……好歹也是多年的丞相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仙子对围棋一道有研究?”尽管背后已经开始往外冒冷汗,但越是紧张刺激的情况,越是要冷静,丞相若无其事地打探着冉清秋的爱好和性格。   冉清秋谦虚地说:“略有钻研。”   柳炎歌就很无语:“那这么久怎么都没看你碰过?”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短了,可太清楚冉清秋平日里的娱乐活动都是什么样的了。说好听点儿叫悟道,说难听点儿就叫发呆。   从出生开始就养成的习惯导致她体内的灵力运转几乎成了本能,冉清秋平日里压根都不管修行的事,那对她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因为无聊。”冉清秋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你每次下棋都赢的话,这东西自然就没那么有趣了。”   柳炎歌发自肺腑地说:“姐姐你少说两句吧。”   可怜柳炎歌也是穿越了三个世界了,只长眼界不长智商,尽管也学到很多东西,可是脑子还原原本本是那个普普通通三位数加减法要用计算器的大脑。   冉清秋笑嘻嘻地把皇帝撵起来,和丞相下了一局棋。   一开始丞相还打探冉清秋的名字,来历和背景,很快就被她飘逸的攻势打得溃不成军,只剩下咬紧牙关使劲儿思考的份了,别说乱七八糟的棋盘之外的事情了,就连棋盘内落一子都要思考好半天。   与此同时冉清秋还悠哉地和柳炎歌讲故事。   “他水平比我师尊还是好点儿的,当时我七岁的时候师尊教我下棋,统共只赢过我三局,我还没搞明白规则,然后就再也没有赢的份儿了。”   柳炎歌不想听这些。   但可惜冉清秋刚发现克制柳炎歌的办法,兴致正浓,一边碾压丞相,一边刺激柳炎歌,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的皇帝。   皇帝呆站了好久。   太监搬来椅子给他坐,他又不敢坐,点头哈腰地站一旁给冉清秋扇风。   原本冉清秋进皇宫时全然不是这种待遇,柳炎歌倒很清楚为什么。原本的剧情中,冉清秋进皇宫是和李长歌一起来的,身份是李长歌府上养的门客,地位比李长歌都低一等,更不要说是皇帝了。   卷入侯府公子和镇国公主之间爱情斗争的人,到皇宫来见皇帝,不被磋磨一番又怎么可能?   这次的戏码却是仙人临凡。   李长歌会对冉清秋说,在凡人间展现修为是不好的,冉清秋信他,居然果真不用。她把自己放低了,别人就自然看她那么低。   但柳炎歌永远不会让她这么做。   她只恨冉清秋修为还不够高,姿态还太亲切。   柳炎歌捂住耳朵欣赏皇帝的表演,那边冉清秋见她没反应,恋恋不舍地几步棋就结束了对丞相的虐待。   “水平一般。”她点评说。   丞相无话可说。   他当年未入政坛时,可是凭借着一手棋艺名扬天下被人举荐入仕的。   “在下水平低微,让仙子失望了。”   这是自谦的说辞,冉清秋却耿直地点了点头,说:“你知道就好。”   冉清秋来了没干正事儿先下了一场棋,心里却还是记得她要来做什么的。她偏过头问:“你就是当今天子对吧?”   皇帝讪笑:“寡人便是。”   冉清秋迷惑地问:“你怎么管那么宽?”   皇帝:“啊?”   “我听说,女子二十五岁不婚有罪,由父母官主持婚配,是真的吗?”   皇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说:“传闻有误。”   “我误会他了?”冉清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柳炎歌。   柳炎歌无所谓地说:“那算他命大。”   冉清秋的心虚立刻就消失不见了,她理直气壮地反问:“是吗?你的意思是说我错了?”   皇帝见含糊了之行不通,说:“这是先帝的政策了。”   这是推锅。   但冉清秋还没到能被这么简单的话术给骗到的地步。她这些天来被骗了太多次,对任何人的话语都有了本能的警惕。   “所以你是说我错了对吧?”   丞相适时开口给皇帝说:“传言确实有误,是十五岁而不是二十五岁。”   冉清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十五岁?!”   “但是这项法条确实有悖人伦,陛下之前有意废除,朝堂上却始终有不少阻力,无法实行。”   冉清秋皱起眉头,正要问是什么阻力,却听到柳炎歌说:“这种鬼话真是当你好骗呢。”   冉清秋没敢说话。   她还真的有点信。   刚识破一个骗局的人自信心爆棚,是很容易钻入下一个圈套的。   “你问了就说正在做,你不问就永远不做,不愧是官僚,深谙官僚主义的精髓。”   “而且,就算这条法令真的要废除,也肯定是因为人口的问题已经从不足变成了过量,而不是因为什么良心发现。”   冉清秋竖起眉毛:“这种拙劣的谎话,难道你真的以为对我有用吗?”   她看了一眼皇帝,说:“圣贤说,小国寡民,无为而治。可是你连别人嫁人生子都要管,同时却又任由子民们填沟壑,不该管得管得太宽,该管的不管。”   冉清秋下了论断:“真是个不合格的皇帝。”   “你应该退位。” 第53章 仙   冉清秋说这话是很诚恳的, 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而给出的建议。   但皇帝显然不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屠刀下的肥猪,不听话就会被这个女人一剑杀了。她身后那柄通体雪白的宝剑正一副忠犬模样,绕着她来回飞舞, 把金灿灿的日光反射出几分寒冷和苍白。   他怎么敢不听对方的话?那把剑看起来就锋利得不得了。   “仙子为国为民,大公无私, 寡人岂有不听之理。”   冉清秋讶然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听得进去意见的。”   柳炎歌说:“苍狗剑往脑袋上放,任是再自大的人,再无理的意见,都会听得进去的。”   冉清秋见柳炎歌误解,赶紧澄清自己说:“我可没有威胁他。”   “对,你绝对没有。”柳炎歌睁眼说瞎话。   冉清秋见皇帝愿意退位, 自觉大功告成,满意地点点头, 就仗剑离开了。柳炎歌一直等她飞出去好远才反应过来。   “你这就走了?”   “有什么问题吗?”冉清秋反思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个皇帝做得不好, 那就换一个皇帝, 皇帝本人也没有意见,那不就是说好了吗?”   柳炎歌无语极了。   “话是这么说……”   但冉清秋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无论怎么说, 事情都不会照她的设想发展的吧。有时候柳炎歌真的很好奇, 冉清秋小时候到底是读得什么书?要说她没有文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是读过很多书的, 可是她的天真也全然不是读书人式的天真,而是山野精灵一般的单纯。   就连孔子写书不也写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吗?   不过可能这个世界也没有孔子……   柳炎歌问:“你觉得他们会按照和你约定的来做吗?”   冉清秋鼓起脸颊,气呼呼地说:“好歹是个皇帝,不至于那么不讲信用吧。”   “就因为是个皇帝才不讲信用呢。”皇帝违反承诺是不会有任何惩罚的,因此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不讲信用, 并且还要在史书上写这是计谋和智慧。   “那我就去回去看看。”   冉清秋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很多。而且现在的她尤其痛恨被人欺骗。   “如果他们骗我的话,我就把他们扔去喂槐树妖。”   柳炎歌抖了一抖。   “我现在可真的没有骗你。”   “嗯哼!”   冉清秋回转到皇宫,这次没有再光明正大地直接从天而降。既然要去看看皇帝到底是在欺骗自己还是真的愿意退位,直接运转匿踪术尾随显然是个更好的方式。   皇帝本人倒还真没有起糊弄的心思。   “仙人都降世临凡,命我退位,想必是寡人获罪于天,寿命不长了。”   冉清秋嘀咕说:“我没有命令他。”   柳炎歌说:“我知道,但是你看他这样子,想必是自己也做了不少亏心事,没人找上门也就算了,你一吓他就懵了。”   冉清秋摇头说:“我也没吓他。”   “嗯嗯,你说的都对。”   冉清秋这要是再听不出来柳炎歌在糊弄她,就枉为一代天骄了。   “哼。”   柳炎歌继续凝神观察。   这皇帝断断续续一字一顿地说完这话,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消失不见了,他颓然瘫倒在椅子上,低低地垂下了脑袋,一瞬间鬓发全白。   丞相冷眼看着,心中突然浮起了一句形容。   就像是龙褪去了假面发现自己其实本来只是一条鱼。   想着想着,不由有些索然无味,凡人中的真龙天子,在仙人面前也确确实实是只是一条小鱼而已。这世上,到底还是封王拜相不如神仙逍遥。   他脱下头上的发冠,披散开头发,说:“臣是陛下的臣,陛下退位,臣不愿为新皇效忠,请求陛下准允,挂冠而去。”   皇帝快慰极了。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比丞相更忠的忠臣,更贤的贤士。他握住丞相的手,老泪纵横。   “寡人这一辈子,竟然能有丞相这般忠臣,也算是不枉了。”   感动过后,他话锋一转,说:“可挂冠之事,还是三思而后行,朝中无人呐!我儿根基不稳,还需扶持。”   就丞相挂冠一事,两人三请三让,好一番大戏。   柳炎歌冷眼旁观,问冉清秋:“你看明白没有?”   冉清秋:“哈?”   她有点想说自己看明白了,可又担心柳炎歌问起她到底看明白了什么,到时候她可是绝对回答不上来的。   只得诚实以对:“贤君良臣,相得益彰?”   柳炎歌哈哈大笑。   “算个鬼的贤君良臣啦。”   “丞相为何要挂冠我还没看明白,或许是顾忌到未来朝堂上的风雨,或许是有别的想法,但如果真的是出于对皇帝的忠心的话,他就会留下来应皇帝的要求辅佐他的儿子。”   “而皇帝,如果真的是为了丞相考虑,自然也该放他自由。”   “但是他们都没有这么做。”冉清秋一点就透。   “这也太虚伪了吧。”   柳炎歌笑着说:“凡人就是这样的,毕竟肉体凡胎要吃饭,但也不是说仙人就不这样,只要做不到无欲无求,就都会变得虚伪。”   “只不过就算是以凡人的标准来看,这两个男人也相当鸡贼了。”   冉清秋皱起眉头,说:“我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喜欢。”柳炎歌说:“这也没什么,这世上让人喜欢的人总是少数。”   冉清秋鼓起腮帮,又潜伏下来,静静地观察后续地走向。   最后皇帝毕竟是整个人都颓了,意志远远不如丞相坚定,还是放了丞相自由,在丞相离开皇宫之前,他最后一次向丞相问计。   “丞相看我三个儿子,哪个适合为帝?”   丞相微微躬身,说:“恭王好色,卫王贪财,陈王好杀人。”   “都不宜为帝。”   如果是平日,丞相是断然不会掺和到皇位继承这种大事中来的,更不要说是一口气否决了仅有的三个人选了,这样的说法无论最后哪个人登基,都是要对他耿耿于怀的。   但丞相今日刚见过冉清秋和她的苍狗剑,已经看破红尘,决意去寻仙问道,再也不理红尘世俗了,因此也就难得说了回真话。   “若是往日陛下问起,恭王联络外邦,卫王交结臣子,陈王从军,都有可取之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三子皆不如陛下。”   而陛下刚被仙人找上门说他当皇帝当的不行。   就更不要说他的三个儿子了。   “臣为三子性命计,方言此事。”   说起来,若不是冉清秋横插一手,那么三个皇子谁为帝其实也都可以。他们固然不适合当皇帝,但也没有人有力量反抗他们,长久以来传承下来的血缘继承制,注定了皇帝只能从他们三个人里面选,哪怕他们三个当中最优秀的那个也只是中人之才。   当今天下还没有到积重难返的地步,随便谁当皇帝也无所谓,就算庸碌之军上位之后,百姓会受点儿苦,也并没有人真的在意。   等到了积重难返之时,那谁上位就更无关紧要了,大厦将倾之时,区区皇帝又能做得了什么?   丞相一口否决全部三个皇子,飘然远去寻仙问道去了,把这个难题丢给了皇帝。   冉清秋看着皇帝左思右想,想不出来该让谁继位,笑嘻嘻地从他身后冒出来。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骗我。”   老皇帝惊出一身冷汗。 第54章 仙   “你竟然生了三个儿子。”冉清秋评价说:“一个女儿都没有, 真是太奇怪了。”   皇帝愣住了。   “阿这……仙子误会了,其实寡人是有女儿的。”   “啊?”冉清秋愣住了:“可是你不是只有三个儿子吗?我刚才听到了。”   柳炎歌捧着肚子差点儿笑死。   这是真的只有冉清秋这样子的小仙女才能问出来的问题,也只有冉清秋这样的小仙女, 问出这个问题来是因为真心的困惑而不是为了讽刺。   “他说的三个儿子,意思是说只有儿子能继承他的衣钵, 女儿不行。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   尽管这个皇帝三子三女中最为宠爱的就是那个镇国公主,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就和皇帝另外两个不受宠的女儿一起,消失不见了。   冉清秋大为震撼。   “你这人怎么回事?”   苍狗剑和冉清秋的心神相连,她大为震撼,苍狗剑也不平静, 在她背后活脱脱跳起来,皇帝脊梁骨上的冷汗还没干, 脑门儿上就又出现了一波新的。   他得给自己辩解一下。   “女子外向,是不能继承皇位的。”   冉清秋不知道自己是信还是不信。   她现在已经不是刚出林子里出来时那样子对世俗界的什么观点和看法都全盘接受的人了。她本性天真, 单纯如同一张白纸, 很容易就会被人涂画上自己的色彩,在原本的世界线之中,她吃亏就吃亏在这点上。   什么都不懂的时候, 连质疑也不懂。   但她现在已经见过很多事情, 也被骗过很多次, 已经学会对任何人说的任何事都保留一份警惕。   “大家都这样还是说只有你这样?”   “当然是自古以来如此, 天经地义之事。”   冉清秋仰起头看了眼天空,她想起来未入红尘时所见过的很多事:“狼、狮子、老虎,都不是这样。”   她又说:“孔雀、凤凰、大鹏也不这样。”   “前者是普通的野兽,后者是天地之间的精灵。显然天经地义并不如此,你只能代表人类这么说。”   冉清秋对人类很失望。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这种事情和她无关。   她不是女人,她是修行者,是仙。   “他代表人类也不能这么说。”柳炎歌看情况不对,及时开口说:“你也是人类啊清秋,你会这么做吗?剥夺女人的继承权?”   冉清秋站在原地静静地思考着。   皇帝不敢打扰她。   她一站就是三天,神识铺天盖地展开来,笼罩住整个京城。   她看到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她发现街上走着的男人远远比女人要多,她发现女人们小时候在家里闭门不出,见了外男要去死,长大后披上红盖头,痛哭一顿送入洞房,从此一个个都住在别人家里,有家不能回。   不过那种家——谈论起家里的后代传承时只会说有几个儿子对女儿只字不提的——能称得上是家吗?   这些事情是冉清秋从未经历过,以后也绝不可能经历的。   但是当她的神识再度扩张,突破了元婴期的限制,向着整个修仙界蔓延而去,她看到无数个像雨霖宗一样藏在深山老林里,但是比雨霖宗规模更大有着更多弟子的宗门。   对,是弟子。   她一个个地数过去。   “女人当中有妓女有妻子有仆妇,但是却没有皇帝没有官员没有大商人。就连修行者之中,似乎也只有雨霖宗只收女弟子。”   “但是。”她补充说:“很多宗门都只收男弟子。”   这件事看上去似乎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毕竟冉清秋已经得道,她入了仙门,从此终生都在仙门,就算是以后修仙界的宗门全部只收男弟子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只有蠢人才会这么觉得。   冉清秋或许单纯,但她不是蠢人。   她看向天空,天空中蓝天白云平静无波,就像是往常的每一天。冉清秋每次看到天空都会感到宁静,现在不这样了。   “怎么会这样?”她自言自语说,似乎是在问柳炎歌,又似乎只是在问她自己:“阴阳平衡才是天地之道,为什么人类如此特殊?”   阴阳平等是应有之意,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可以不平等。   但现实如此,现实是永恒的真相。   当现实的真相摆在眼前时,冉清秋眼中的世界全然不一样了。她缓缓伸出双手,在胸前掐出一道法决,眨眼间,狂风大作,骤雨暴降,冲刷世界。   三天以来,她第一次动了。   她看向在她悟道时一直不敢擅离,跪了三天滴水未进濒临昏厥的皇帝。   她低下头,看着这人世间掌握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天子,眼睛里是一片漠然。   “我道已成。”她开口时,暴雨将这世间的一切打湿。   “人间道与我道相悖逆。”   柳炎歌的心揪了起来。   这是一切的根源。   这是原本的剧情线中,冉清秋自杀的根源。人间与她所想的不同,她走入红尘,道心不稳,心魔横生,只得刎颈自杀。   柳炎歌刚见到冉清秋时,说自己是她的心魔劫,李长歌是她的情劫。   这当然是在骗她,李长歌不仅是她的情劫,也是她的心魔劫。李长歌带她入红尘,红尘狰狞,她本也不是没有反击的力量,可是当她因为情劫放下修行时,她变弱了,心魔劫乘虚而入。   她提心吊胆地听冉清秋的下一句话。   冉清秋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这人间行我道。”   柳炎歌这才松了一口气。   “很好很好,就这么办。”   如果说柳炎歌对燕葛是崇拜,对苏软软是朋友间的爱护的话,那么懵懂无知被她一手带入红尘的冉清秋,简直就像是她的女儿。柳炎歌绝对无法接受原本的那个结局。   冉清秋是人,是女人,但她也是修行者,是仙人,是当世的顶尖强者。   男权世界中为所有女人设计的那个含恨赴死的结局,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她应该站在云层的最顶端俯视这个世界。   “那你准备先从什么做起?”   冉清秋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我觉得既然这个皇帝做皇帝不行,他的三个儿子也不行,那就让他的三个女儿试试。”   柳炎歌说:“可以。”   在没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先从眼前事做起,这是很有效率的做法。   冉清秋在暴雨中迈步往前,直直往三位公主所居住的宫殿中走去,在方才的悟道之中,天下之事尽入眼中,她知道要在哪里找到三位公主。   当冉清秋走到镇国公主所居住的凤栖宫时,一只灰扑扑的雌性孔雀穿过暴雨,从天边飞来,落在她的身前,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和善的女仙。   “我代你师尊来恭贺你。”   “恭贺你,清秋,堪破魔障,终至大乘,飞升之日近在眼前。”   柳炎歌:“哈?你之前不还元婴吗?就算是升阶,不应该是化神?怎么直接大乘?!”   冉清秋目不斜视:“因为我天赋异禀,生有宿缘,是仙道一途上的天才。” 第55章 仙   冉清秋从来没觉得她的境界突破顺序有什么不对, 尽管柳炎歌念念不忘。   “这不科学啊。”   冉清秋说:“我十七岁就元婴了,到现在已经卡了五年,也是时候该进阶了呀。”   “可是怎么能一下子跳这么多!”   “可是我当初升元婴也是直接从筑基跳上来的。”   柳炎歌:“……”   这就是仙道天才的待遇吗?   “你厉害。”   “对吧, 我就是很厉害。”冉清秋一点儿都不客气。   柳炎歌能说什么呢?   “赶紧去看看那几个公主吧。”   镇国公主最受宠,她住的也离皇帝最近, 冉清秋第一个就找到她的门上。   镇国公主惶恐不安,盛装打扮迎了出来,深深下拜。   “恭迎仙子。”   冉清秋给吓了一跳。   “干嘛这样。”她浑身不自在,速战速决,直接开口问:“你喜欢男人吗?”   “等下,你这有歧义。”柳炎歌纠正她说:“你应该问, 她好色吗?又不是男人才有色相,人家是个女的就不能沉迷女色啦?”   冉清秋虚心纳谏:“我是说——你好色吗?”   镇国公主怯生生地说:“我不好色。”   “那你贪财吗?”   “当朝公主怎能贪财。”   “不错。”冉清秋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喜欢杀人吗?”   镇国公主大惊失色:“这——我连鸡都不敢杀。”   柳炎歌:“……”   要不是来之前仔细研究过剧情线, 她还真信了这个镇国公主的邪。作为文中戏份仅次于冉清秋的女配,镇国公主十几年前就笼络住了侯府世子李长歌, 成了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然后冉清秋随李长歌入京之后,此人见李长歌跑出了自己的手掌心,又百般设计直接逼得冉清秋自杀身亡。   她可能确实不贪财不好色也不喜欢杀人。   但可绝对不是什么小白花。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心机深沉的女配。   但也没什么不好。   柳炎歌没信她的邪, 冉清秋信了。   “你的宫殿中也不像天子一样有许多嫔妃, 装修也朴素, 也闻不到血腥气, 想来你应该没有骗我。”冉清秋看着楚楚可怜的镇国公主,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天真朴素的微笑,她说:“要是你骗我,我就让槐妖把你吃掉哦。”   镇国公主瑟瑟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冉清秋问。   “我叫阿宝。”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看着冉清秋说:“母后叫我阿宝。”   冉清秋叫了一声:“阿宝。”   她高兴地说:“很好,那么就由阿宝你来做这个皇帝吧。”   镇国公主瞳孔微微一缩,差点儿没控制住表情。她站在那里发呆了好久,拿手去拍自己的脸颊,娇憨地说:“阿宝难道在做梦吗?”   冉清秋油然而生一股怜爱之情。   “怎么会呢?”她语气都轻柔了很多。“阿宝没有在做梦哦。”   “我觉得你当皇帝比你三个兄弟强多了。”   柳炎歌:“确实。”   她知道冉清秋是怎么想的,也知道冉清秋得出这个结论的思考过程和她不一样,但是她同样觉得,阿宝可以当皇帝。   这个女人够狠。   阿宝想了想,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要不要表演一个三请三让。似乎在很多时候女人要表现的不争不抢才会惹人喜爱,但那是对付男人的手段。   眼前这个仙子是个女人。   而且看起来真的很仙,不像是她见过的那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男人们。万一谦让一下她当真了怎么办?   阿宝赌不起。   她上辈子一定是烧了好多香拜了好多佛,才会有今天这种奇遇。   阿宝今年十六岁,她从五岁开始就已经懂得要如何讨人好心,宫廷之中步步惊心走到今天,百般算计,所谋求的也不过是好好活下来,活的好一点。   她从来没敢去贪心别的。   因为她知道她注定得不到。   可是就像是做梦一样,在一个寻常的一天,突然有一个仙子从天而降,把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送到了她手中。   就算真的是做梦,她也要在这样的梦中死去。   “我如果当皇帝,一定比他们三个强得多。”阿宝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所做的伪装,也忘记了她之前所做出的恭敬姿态,她抬起头,直直看向冉清秋的眼睛中:“让我来做这个皇帝吧。”   冉清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她说出这两个字时,宫殿之外来的突然的狂风暴雨,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停止,云消雨散之时,金色日光破开阴霾。   “那么你就来当皇帝。”   老皇帝很有意见,但是他不敢发作,默不作声去公告天下了。   先发一封罪己诏,再发一封退位诏书,然后立阿宝为帝。   动作很快。   就指望赶紧把冉清秋打发走,接下来好动作。   半个月之后阿宝匆匆忙忙登了基,冉清秋果然离开,老皇帝才松了口气,气势汹汹地让宫人打开了皇帝所居住的正心殿的大门。   “阿宝。”他有三子三女,平素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女儿,否则也不会让她做这个镇国公主,这个名头可不一般,上一个获封镇国公主爵位的,可是嫁给了边境的将领,在丈夫死后领兵打了三十年仗,才在四五十岁时受封。   而他在阿宝十四岁时就给了她这个封号。   在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女儿眼前,他绷了好久的心弦终于放松了。   同样是女人,阿宝是他的掌上明珠,从小就听他这个父亲的话,温柔又可爱,可不像是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仙子一样,让人害怕。   他大方地对阿宝说:“这几天你也胡闹够了,仙子让你做皇帝,你做了倒也不是不行,但是管事还是要你三个哥哥来,找个机会给他们安插几个要职吧。”   阿宝冷冷地看着他。   皇帝微微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哪里还有镇国公主的模样。”   阿宝笑了。   这个笑容让皇帝感到心惊。   阿宝从小在他膝前,他最熟悉不过,可从前在他面前,阿宝笑起来一向是甜美的,天真的,温柔的,她有着各种各样的笑容,可是唯独没有像今日这种讥讽的笑容。   “父皇。”阿宝轻声说:“您在说什么胡话呢?有我三位兄弟在,我还能坐得稳这个皇位吗?”   皇帝勃然大怒:“怎么?你竟然还真的准备做这个皇帝,鸠占鹊巢?”   “不可以吗?”阿宝微微笑。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个皇位还烫手的山芋,但也再没有比这个皇位还安全的庇护所了。   阿宝的出身并不好,她的母亲是皇后,可是生她时难产去世,只给她留下一个阿宝的名字。因为皇帝也厌弃她。她人生中的前五年,是在奶娘的抚养中长大的。   奶娘教她撒娇,教她看人眼色,教她如何获得宠爱。在她五岁的时候,她才在皇帝的寿宴中,借着一副拙劣的绣作,和一双被绣针刺得流血不止的双手,走到了她这个父亲的眼前和心里。   那时她已经能够绣出一副完整的山水图,偷偷拿出宫能卖出二两银子。可是她仍然将那副寿桃绣的七歪八扭塞到礼单里,然后再在皇帝愤怒寿礼的敷衍时,不经意露出那双手和两只委屈到掉眼泪的眼睛。   她人生中所得到的每一份宠爱,她所居住的宫殿,她十四岁时所得到的镇国公主的封号,都是她百般钻营争取得来的。   只有这个皇位不是。   这是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仙子说我可以做皇帝。”阿宝说:“父皇您怎么能违背仙子的意思呢?”   皇帝怒极反笑:“你真是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我还以为你和你的兄弟不一样,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利欲熏心。”   阿宝寸步不让:“父皇此言差矣,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那是天给的吗?那只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知道分寸的野仙,你要是以为她能一直护着你,那就错了。”   皇帝怕的是冉清秋的剑,那把剑在时,他可以跪在冉清秋身边,不吃不喝三日,不敢扰她悟道。可是现在冉清秋并不在此地,而且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说起话来自然就没有了任何顾忌。   “你要是以为,就凭一个野仙随口一句话,你就能坐稳这个皇位,你就错了。”   阿宝只是微笑。   然后冉清秋从皇帝背后钻出来。   “什么野仙?” 第56章 仙   冉清秋当时其实是真的走了。   但是她人走了, 不代表神识不在,更不代表她不能随时回来。   前几天她元婴期的时候,御剑飞行到京城也就片刻功夫, 而她如今已至大乘,稍有异动简直是瞬息而至。   那边刚听到老皇帝和阿宝吵起来, 即刻动身,即刻赶到。   冉清秋迷惑不解地看着老皇帝。   “你说什么野仙?”   老皇帝捂住心口,冷汗涔涔而下。   “我可不是什么野仙。”冉清秋不满地说道:“我的师尊可是雨霖宗金桐女,我可是雨霖宗正道修士。”   她既然被误会是野仙,自然是要表明身份,但是在老皇帝看来, 却全然不是这样。   雨霖宗?那是个什么宗门?老皇帝对修仙界倒也不是全无了解,可是也只听说过青云门白云观之类, 那里出的都是些练气筑基,服药炼丹的不入流东西, 显然不能与眼前这位神出鬼没的大仙相比。   这位大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 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吗?   这个神秘势力看他不顺眼,看这个朝廷不顺眼……   这绝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老皇帝心中明悟,这是蓄谋已久!   这个神秘的修仙宗门把他撵下皇位, 扶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上去, 这是要图谋什么?   这个黑暗的未来是他所不能想象的。老皇帝捂着心口慢慢倒下去……   冉清秋大惊失色, 一口气跳到了天上, 苍狗剑驮着她高高飞起。   “我可没杀他!”   阿宝反倒比她冷静很多,跪下来检查了下,拍手叫来宫人:“还有气,宣太医。”   冉清秋被老皇帝这个神奇的碰瓷操作给吓到了,远远地看着不愿意过来。   但是柳炎歌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他还不能死。”   “好吧。”冉清秋鼓了鼓脸颊, 还是乖乖地远远吹来一道清气,渡入老皇帝胸中。   其实她虽然没想吃他,所以也不杀他,但是也没想救她,但是现在她开始觉得柳炎歌说的一些话还挺有道理的,之前她说让她关注下这边的动静,说后续不会那么简单,果然就不简单。   柳炎歌见老皇帝从地上爬起来,笑了。   “我看他是彻底怕了你了。”   冉清秋已经从老皇帝背后出现了三次。   次次都是在他毫无防备之时。   如果不是方才冉清秋渡他一口清气,可能这次直接就给吓死了也说不定。   “既然胆子给吓破了,那就可以留着用。”   阿宝这个皇帝,确实没那么好当。   先不说这个世界中同样没有女子为帝的惯例,单只说根基,阿宝可以说是全无根基。   她的三个兄弟固然也没什么才能,但是只凭他们能出皇宫入官场,交结群臣,就能有一帮支持他们的朋友或谄臣。   阿宝全然没有。   她不认识哪怕是一个朝堂上的人。   但是老皇帝认识。   冉清秋虽然天真但是并不傻,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拎起老皇帝的领子,说:“我觉得你应该是很愿意帮阿宝一把的。”   她幽幽的看着他。   “你觉得呢?”   老皇帝自然也是这么觉得。   冉清秋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又对阿宝说:“不过你也不用都听他的,他本身皇帝当的就不行。”   阿宝乖巧地对冉清秋点头,眼睛像一弯月牙:“我都明白的,清秋仙子。”   冉清秋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怎么感觉她好像很崇拜我?”她问柳炎歌:“为什么呢?我好像也没做什么事。”   柳炎歌:“……”   如果有人塞给她一个皇位,她保证也会用星星眼来看她的!   但是这种理由没有办法和冉清秋讲,对冉清秋来说,一个皇位可能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你厉害呀,所以被人崇拜嘛。”   这个说法冉清秋很喜欢。   “没错,我就是很厉害呀。”   把老皇帝震慑地心神俱散后半辈子诚惶诚恐吃斋念佛之后,冉清秋再一次离开了。   临走前,阿宝拉着她的衣角问:“清秋仙子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呀?”   冉清秋想了想,说:“我最近在做一件大事,等我做完了就回来。”   啊哈?大事?   阿宝不明白。   在皇位更易这种事之上,还有更大的事情吗?   不过既然冉清秋这么说了,那她也自然是祝福说:“这件事一定能办成的。”   因为清秋仙子无所不能。   冉清秋并不知道阿宝对她能力的误解,随口说:“嗯……我估计也能办成,就是会比较费时间。”   这件大事,是冉清秋在三日悟道时就想出来的主意。   她是一个修仙者,当她对现状不满要改变时,第一个想法自然是和修仙有关的。   推阿宝上位只是随手为之,冉清秋并不觉得这一随意之举真的能够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把那个女子十五不嫁,父母官主持婚嫁的法律还是能废掉的。”   阿宝不贪财好色不喜杀人,还能废掉这条法律,这就足够了。   冉清秋很满意。   如此就一头钻到那件大事里去了。   等冉清秋再一次从小世界里出来,已经是半年之后,她留在京城的神识发现,又有人对她的随意之举不满意了。   青云门的道士们久居深山,最近炼丹的材料用完了,出门来寻求些达官贵人资助,才迟了好几步得到天下易主的消息。   这一打听可不得了。   “哪门哪派的胆子这么大!”   “竟然扶上去一个女主。”   “这不是乾坤倒转,阴阳异位吗?”   他们在外面别人府上是不敢说这话的,现在到处都在传这位女主是天地正统,老天爷见老皇帝倒行逆施专门派了仙子来帮她扶正江山社稷。   之前女主刚上位时,朝廷里很有些人在老皇帝和她三位弟兄的暗中安排下,冲锋在前表达了一番不满,这位主子毕竟没什么根基,忍气吞声了一段时间。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老皇帝从皇宫回来,突然旗帜鲜明地开始支持起她来。   有了仙人送祥瑞,又有先帝鼎力支持,现在这位女主根基虽然还不稳,但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些威势。   青云门的道士们出山来是问达官贵人们要钱的,可不能得罪金主,因此就算大为不解,也一直都是一副淡然模样,回了私密的地方,一群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然后就在这个私密的地方中,冉清秋从他们头顶冒出来,长发飘飘倒挂在苍狗剑是上。   “什么是乾坤倒转,阴阳异位?”她幽幽地问。“你们对我的做法有意见?”   柳炎歌眼睁睁看着这些青云门的道士们当场吓厥过去几个,默默翻了个白眼。   冉清秋绝对是故意的。   她再也不是当初刚认识的时候,那个超级无敌好骗的小仙子了,现在的冉清秋,整天张着神识笼罩在京城周围,京城中发生的人伦大事,勾心斗角,朝堂风云,抑或是宅院阴私,统统躲不过她的耳目。   在这种只有她才能做大的高速看人间的进程之中。   冉清秋学坏的速度简直是无与伦比的。   冉清秋静静看着青云门兵荒马乱,先是要打,很快意识到打不过,然后要跑,跑了半天发现又跑回原地。   最后六神无主地扑通一声跪下说:“仙子我等无意冒犯。”   冉清秋也翻了个白眼。   “怪不得你们修为不高呢。”   就这个贪生怕死的样子,能修出来个什么东西。   不过……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青云门在场十六个男弟子,开口说:“你们说什么乾坤逆转,阴阳异位,意思是说,阳合该在阴之上咯?”   “我为阴,你们为阳,那么你们是觉得,你们在我之上,对吧?”   冉清秋说话的时候,翻身在苍狗剑剑身上坐起来,立起一条腿,整个人的气质颇有几分颓唐。   这是因为她最近大半年对人间了解得太深入,充分认识了人间真实的缘故。   当然,她所忙的那件大事,也对她这份生无可恋的态势做了不小的贡献。   冉清秋幽然说:“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把你们挂到我家后院那棵槐树上当干尸。”   既然贪生怕死,那就以生死惧之。   在充分了解了人间真实之后,冉清秋确实学坏了呢! 第57章 仙   在紧迫的生命威胁之中, 这几个道士对冉清秋简直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即使是当冉清秋要求看他们的丹书和修行法门。   这种东西,向来传子不传女, 连女儿和妻子都不能给,那么外人就更不能了, 哪怕对方要他们的命。   但是冉清秋真的摆出了一副要他们命的态度,而且她真的能做到。   这就没有办法了。   冉清秋拿到了他们世代相传的秘籍,又问出了他们口口相传的秘法,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就这?”   “歪门邪道,不值一提。”   “我还以为你们能有些用。”   自从阿宝上位以来,在京城中, 在京城以外,但凡消息传到之处, 抨击冉清秋的多了去了,她都听得到, 懒得管而已。   这次之所以现身揪住了青云门几个道士, 也只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   冉清秋在忙的那件大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她只是准备弄一部专为阴之体而写就的修炼法门而已。   于她而言, 这天下确实是乾坤到转, 阴阳异位的。   在冉清秋长大的环境中, 雨霖宗以门主金桐女为主, 包括宗门中大大小小的妖怪,从鸟到树,没有一个妖怪的种族中,雌性混的有人类女性那么悲惨的。   妖怪中,没有妓女, 没有妻子,也没有仆妇。   甚至有的种族中根本没有性别之分,她们雌雄同体,自体繁殖,天然就有繁衍后代的能力。化身为人时,自然也都是女身。   冉清秋悟道之时,见人类之中多男性强者而无女性强者,凡间如此,修仙界也如此,心里简直是迷惑极了,这不符合自然规律。   当这天下让冉清秋迷惑的时候,她就要让这天下顺她的意。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冉清秋随手将青云门的修炼法门扔到一边:“房中术也就算了,丹道就是朱砂硫磺么?”   在冉清秋想来,一部合适的,专为阴之体而准备的修炼法门,首先要符合的第一条标准就是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进度可以和缓,但是绝对不能走邪道。   房中术自然是理所当然的邪道。   和房中术相比,丹道本不该是邪道,可是如果是照青云门这种修法,不是邪道也是邪道了。   “毫无用处。”丢下这么一句话,冉清秋飘然而去,留下青云门人跪了满地,胸中委屈。   “谁不想修正道啊?可是进度快的正道法门,那是普通修行者能摸得到的吗?普通修行者能摸得到的修行法门,哪个不是进度缓慢?”   再说了……如果修正道,感应天地,顺应自然道理,他们又何必下山来京城讨好达官贵人们,寻求门路和钱财呢?   这位大前辈,真是不懂得人间疾苦。   然而即使青云门的道士们满肚子不服,到底还是都憋在心里,没有一个敢再说出口的。   于真正的仙人而言,这天下何处不是耳目?哪里不是转瞬而至?   相反——   “我们应当为前辈立庙宇。”   既然说坏话会被听到,那么或许好话也会入了这位前辈的耳中呢?这种修为高深又行事不羁,毫无顾忌地插手人间皇位更替的大前辈,如果得了青眼,那么好处是绝对少不了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青云门立刻就在朝野上下活动起来,恰逢政坛动荡,很快京城中对冉清秋的祭拜就蔚然成风。   然而冉清秋从未泄露过自己的名字,到最后通行的称呼竟然是剑仙娘娘。   柳炎歌知道这件事之后,笑得不能自已。   笑完之后颇觉得这走向有几分熟悉。   “其实我也有几个供奉的庙宇。”   当时冉清秋正在浩如烟海的雨霖宗藏书阁里翻看资料,身前身后上方脚下全部都是知识的载体,从普通的线装书到放到额头上就能直接把知识灌输到脑子里的玉简,再到稍微用力一些碰上去就能直接碎掉满是年代感的竹简,所有这些知识的载体将她给淹没了。   冉清秋飞快地浏览着这些书上所记录的或先锋或过时的修行法,满脸都是不高兴。   柳炎歌的话瞬间就将她从书中引了出来。   “什么?你竟然还有庙宇?”冉清秋不信。   “这不天道。”   “可是我真的有。”柳炎歌得意地说:“而且还是和燕葛一起的。”   不仅在燕葛那里有,之前和苏软软一起走过的现代世界中,最后在苏软软的坚持下,柳炎歌的名字也是被写进了纪念馆中的。   冉清秋大为震撼。   她倒是不知道燕葛是谁,可是听柳炎歌的语气,似乎也是很了不起的人,所以她能够和燕葛一同入庙,是件很容幸的事情。   “你居然都有庙宇!”   虽然冉清秋并不真的在乎这种事,可是听到柳炎歌如此自豪的模样,她突然就升起了一股好胜心。   “但是你肯定不会有一本写着你名字能够流传好几千年的真经。”   柳炎歌笑嘻嘻地说:“可是你还没搞出来呢!继续努力哦。”   冉清秋气的七窍生烟,本着一定要做出个成绩来给这个见鬼的心魔瞧瞧的心思,她愈发用功起来了。   在把雨霖宗那浩如烟海然而却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一大堆书看完之后,冉清秋又用和之前青云门同样的办法,搞来了不少宗门相对通俗的修行法门。   因为她扶阿宝登基为帝的做法,确实太过于张扬,所以总会有人背地里说她坏话的。   这个时候突然现身,基本上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为了赔礼道歉,那些人都是很舍得的。   然后她发现,修行者们确实不管人间事。   “那他们修行是干嘛的?”冉清秋非常不能理解。   很多修行人都在背地里说她坏话,可是除此之外,并没有人真的找到京城来,说她做的不对,要降妖伏魔之类。   在这之前,冉清秋还以为会有很多人那么干。   在这种事上,柳炎歌反倒看得比她明白。   首先要明了的一件事,是修行者们的来源。和冉清秋不同,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是先入世再出世的,他们的一生都在凡人中,有了机缘或者顿悟,才开始修行,远离人间的。   而冉清秋的顺序和他们截然相反,冉清秋先出世,后入世。   “好不容易摆脱红尘炼狱,为何还要再次踏足其中呢?”   那不是自找麻烦?   可是冉清秋有不同的看法。   “可是他们真的摆脱了红尘炼狱么?”   修行者们和凡人之前的区别和界限,似乎并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大。   “青云门的修行者们,修房中术所需要的炉鼎从何而来?修丹道的朱砂水银,各种金石药材从何而来?”   青云门这些人,本就是红尘炼狱的一部分。   “而那些隐世宗门,他们收来传承的弟子从何而来?妖怪得道,总是雌性多,化身为人,多为女身。人类修者独树一帜,男性得道者多,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这红尘炼狱的影响吗?”   “就算是我,在雨霖宗庇护下的凡人城镇入世修行,此处风调雨顺,本该和别处大为不同,可是竟然也有女子不婚就由父母官随意许配的规矩,差点我就有了个丈夫。”   “这些修行者,以为自己羽化而登仙,就能与滚滚红尘无边炼狱再无瓜葛吗?”   “这显然不是真的。” 第58章 仙   “修行者不问俗事, 平常时候并无错处,但……”   柳炎歌没再继续说下去。   在她看来,修行者与凡人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 尽管修行者绝大部分都不那么认为。   如果修行者和凡人之间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的话,那么冉清秋和李长歌之间根本不会有故事。   修行者和凡人之间毕竟没有真正的生殖隔离, 他们共享同一套语言,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又怎么可能真的命运分离,各不相干?   “总之,既然你认定了你的道,那就走下去, 这就够了。”   冉清秋颇为高傲地说:“那当然。”   “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止得了我?”   冉清秋是世界上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 而她的师父金桐女,是世上最年长的大乘期修士, 本来这世界的修行一道就并非显学, 仙踪难觅,颇有些人遍寻名山大川而不得仙道而入。   大乘期修士又是濒临登仙的最后一重境界,冉清秋可以肯定的说, 这天下, 除了她师尊金桐女以外, 再也没有任何人是她的对手。   这并不是傲慢, 只是陈述事实。   此后十年间,冉清秋闭门不出研究修行法门。   在这十年间,冉清秋尽管闭门不出,但是阿宝仍然利用她的声名,逐渐站稳了脚跟, 不过是扯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而已。   说起来容易,但其实这种事做起来也很有些学问的。   但好在阿宝本就极擅此道,原本她在宫中求生,奉行的也是这种做法,只不过当时她借助的是老皇帝的权威,现在所借助的是冉清秋的力量。   冉清秋给她的,比她的父皇给她的,束缚更少,而得到的更多。   阿宝在权位斗争中如鱼得水,只用三年期间就站稳了脚跟,而这三年间她遇到生死危机必须要请冉清秋出来的次数,不过一掌之数。   当阿宝站稳脚跟之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和燕葛大同小异。   “清秋仙子所研究的修行法,不知道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当时冉清秋满脸不高兴。   做人讲究一个静极思动,当她在一大堆有道理没道理的书中沉迷了三年之后,就连苍狗剑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当听到阿宝的声音遥遥从京城传来时,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目前到第三十七版-改-再改-不改了-还是有问题再改最后一次。”   冉清秋简略地说:“就到这种程度。”   阿宝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冉清秋。   这些年来她在朝堂上是很少再做这种姿态了,在朝堂上狼子野心的群臣中做柔弱姿态,就会真的被当做弱者吃干抹净。   今日她请冉清秋前来,才专门换了身浅色衣裙,抹去妆容,以本真模样视人,做出小意温柔的姿态来。   “听起来好辛苦的样子。”   冉清秋嘴一撇,差点当场崩溃。   当初她立下誓愿时,可属实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那么难。   毕竟细细想来,这世上的修行法门,专为阳之体而设计的那可是太多了,就拿房中术举例,房中术统统都是以阴体为炉鼎,反哺阳体修行的。   没有反过来的功法。   完全没有。   采阴补阳在房中术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法门,采阳补阴?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冉清秋是没有见到的。更别说青云门的丹道功法之中还有取女性初次月经之经血而入药的做法。   既然专为阳之体而准备的功法那么多,在冉清秋看来,想来专为阴之体而准备一门功法,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坐起来之后,她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倒也不是说这件事真的那么难。”   “但是我想做到最好。”   如果说只到青云门那个级别的垃圾的话,冉清秋轻轻松松就能搞出来很多。   不,对她来说其实还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她人生的前二十四年,也就是说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垃圾的东西,所以弄出同级别的有点困难。   比那个优秀一些的,她确实轻轻松松就能搞出来很多。   但还是不行。   “总之因为是我成道的根基,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修改,尽善尽美。”   阿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么有没有不那么好的,垃圾一点的,能让我先用一下呢?”   “啊?”冉清秋感到茫然。   自从她出山入世之后,似乎茫然就成了她的本色,这东西写在她的脸上,印在她的心里,时常打破她的认知,让她知道这世界上好多事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可是,是垃圾哎,用来修行的话,不太行的。”   阿宝无奈地笑着说:“对于清秋仙子来说,当然是不太行。可是对于像阿宝这样子的凡人,那些比阿宝还不如的凡人来说,清秋仙子觉得远远不够的东西,已经很行了呀。”   就像是命运这种东西。   阿宝深深的羡慕着冉清秋。   哪怕是在原本那个世界线上,李长歌的白月光,也深深的羡慕那个被他蒙骗利用欺辱,以至于自刎身亡的无名门客。   她的一辈子困于深宫,哪怕是裙下之臣无数,也不过就是一只金笼子里的孔雀,篱笆墙里的鲜花。   可是那个门客,她大可以远远地离开所有纷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曾经柳炎歌阅读那本记载着冉清秋命运的书时,对书中戏份仅次于冉清秋的恶毒女配阿宝,也做了很详尽的研究。   当时她对冉清秋百般设计,下了狠手,在她面前先是击碎了李长歌的假面,而后又是借民生之多艰击碎了她的道心。当中固然有她需要李长歌带她离开宫廷,到边疆去的切身利益在,但绝不能说她没有嫉妒过冉清秋。   她嫉妒冉清秋天真,可怜她步入李长歌的陷阱,可是也深深地羡慕她。   那本书中写过这样一句话——阿宝远远看着冉清秋的鲜血染红李长歌的衣角,心里又是悲伤,又是冷漠。如果她能够像对方一样,生在边野之境,天高皇帝远,是绝对不会往这京中来的。可是——谁让你要来呢?那便由不得我了。   这句话当然是为阿宝此后的悲惨命运做铺垫,可是柳炎歌总觉得,这当中的微妙情感很值得品味,阿宝既羡慕冉清秋又怨怼她有这样的条件竟然沦落到那样的境地。可这一切本就是相辅相成,阿宝生在皇宫中,所以是阿宝,冉清秋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是冉清秋。   在柳炎歌搅动了世界线之后,此时的阿宝自然不会再有嫉妒和怨怼,她感谢她还来不及呢。   可是她仍然羡慕。   身为皇帝,而非深锁宫中的公主,她看到的比原本的更多。   “这世上过着悲惨生活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每天阿宝看到臣子们呈上来的奏折中,各地民不聊生,灾荒饥寒,很容易就会注意到,百姓们很悲惨。   女人更悲惨。   因为女人们甚至不会出现在奏折里。   但阿宝自己就是个女人,她看得到那些无形的女人们。   “所以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用——”阿宝用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姿势,是天真娇憨的姿态:“一点点也是作用呀,可能就会救下来很多人呢。”   她说的很有道理。   冉清秋并不是那种非常严苛的人,更加没有愚蠢到因为准备不够充分就完全不行动——那将什么都做不成。   “那我给你最新一版。”冉清秋爽快地答应了。   半年后,一座千秋庙在皇宫中建起,当今天子宣召各地女冠入宫。   人人皆知,剑仙娘娘亲自下凡来送上皇位的,真正有天命加身,祥瑞庇佑的当今女主,崇仙拜佛,虔诚至极。   一时间,天下女冠,应时而动,纷纷往京城聚集而来。   有那贫苦无走投之路的女子,有那富家千金不愿嫁人受夫家磋磨的,望见一线生机,俱都入了道门。 第59章 仙   后来有一天, 冉清秋奋斗在书海里修改她的阴之体专用修行法门第一百三十六版-绝对不再改版本。   柳炎歌无事可做。   冉清秋看书极快,且对各门各派的修行都有极深的悟性,稍微看过一遍, 就能给出比原本的创始人都更深入的见解。   一旦她进入悟道状态,开始满口胡言的时候, 就连金桐女也未必能够跟上她的思路,更不要说对修行一窍不通的柳炎歌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冉清秋在看书的过程中逐渐从天真好骗的单纯小仙女,进化成了郁闷暴躁,苍狗剑蠢蠢欲动的小仙女,为了避免她出门放风时出问题——无论是看别人不顺眼所以干掉几个人, 或者被别人看不顺眼然后爱好和平的小仙女还是不得不干掉几个人,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因此在柳炎歌的建议下, 冉清秋搬来和金桐女一起住了。   她的红尘修行暂告一段落。   这一次,冉清秋毫发无损, 但红尘就不一样了。   金桐女这里每日百鸟来朝, 很是热闹,冉清秋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充耳不闻, 一心做她的阴之体专用修行法门。   两不打搅。   在冉清秋忙到第九年的时候, 她终于对新修版本有那么一点儿满意了。   她伸了伸懒腰, 把躲在她识海里睡大觉的柳炎歌叫起来:“起床啦!”   柳炎歌睡醒了爬起来, 整个人脑子还是懵的。   其实在当前这个状态下,她是不需要睡觉的,可是她困在别人身体里,虽然说燕葛、软软和冉清秋都是很有意思的人,过的也是很有趣的日子, 但她只能看着,难免也有无聊的时候。所以她会选择在一些不太重要的关头直接倒头就睡。   而从燕葛,到苏软软,再到冉清秋都挺体谅她的,尽管当时冉清秋嘲笑了她好几个回合,但还真的好几年都没有叫醒她。   一直到现在。   “我准备出门放风了,你有哪里想去看看的吗?”   柳炎歌沉思半晌,脑子一片混乱,说:“唔——阿宝那里?”   “我记得阿宝后宫里是不是有一堆男宠?”   这就是阿宝和燕葛在稳固权位的过程中那小异的部分了。   燕葛夺天下是光明正大的兴兵逐鹿,强权问鼎,匡扶社稷,过程实在是正统得不能再正统,没有任何人敢对她的皇位有任何异议。   但是阿宝不太一样。   虽然说天命所钟在封建时代中也是很有说服力的正统说法,但阿宝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皇位上,又不满足于做一个点头皇帝,要掌握实权的话,就必须要小心周全了。   她用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大肆招收世家子弟入宫受宠,名为宠臣,实为卒子。   老实说这办法她用来很有效,因为她本身鱼塘里就养了一堆鱼,只不过镇国公主只能小心权衡挑一个最肥的带她出宫,而做了皇帝之后,她就可以一网打尽,勒令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   鲜少有人不愿意。   在原本的时间线中,她是不清楚冉清秋的身份背景,但李长歌明明知道冉清秋的身份不简单,仍然愿意为了阿宝而将冉清秋磋磨至死。   这就是她的手段。   “总之是条比较没办法才用出来,但是用出来之后又很有用的办法。”   仅限阿宝本人使用。   她有那个心计也有那个手段,更有一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冷静的心。   “这都好几年了,不知道当时那些男人还有几个活着。”   冉清秋飞快地展开神识看了一眼。   “呃……我忘记了原本那些男人长什么样了耶,不过我发现后宫里现在多了好多女人。”   “至于那些男人嘛——还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   问题就在这里了,六年前阿宝的后宫里就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现在依然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   显然已经不是同一批人了。   柳炎歌毫不意外。   “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冉清秋浑身都不自在:“都是修行者……”   而且是修行她原本给出去那套功法的修行者。   那确实是一套不完善的功法,在阿宝的后宫中潜心修行的女冠们,进度缓慢,修为低微,普遍也才刚入了炼气的门。   这让冉清秋很羞愧。   她认为,那都是因为她给出一份不完善的修行功法的原因,如果她们当初拿到的是现在这个更好的版本的话,或许现在的修为会更高。   柳炎歌简直不需要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真是想太多了。”   女性总是有过高的道德感,有时候这是有害的。   “你应该看到的是,这几年来,因为你的这一份不完善的功法,她们开始修行了呀。”柳炎歌说:“所以你明明做的很不错。”   “是哦。”冉清秋骄傲地说:“我做的是还不错啦。”   “但我还能做的更好。”   “这句话就不用说了。”柳炎歌说:“都很好。”   “嗯哼。”冉清秋抬手唤来苍狗剑,给金桐女留下一封书信,很快就往京城去了。   她这次要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   阴之体专用修行功法第三百二十七版虽然已经很完善,但到底依然是她闭门造车的产物,没有真正的进行大规模实践之前,她依然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   或许一旦普及开来,就会突然发现致命缺陷也说不定。   所以要往京城去。   要实践,要近距离观察结果,然后做出相应的改变。   冉清秋对困难有估计,但对结果也有很大的信心。   “百分之百的把握是没有的,但是百分之八十是没问题的。”   柳炎歌知道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肯定和夸奖,疯狂地给她吹彩虹屁,一直到冉清秋红着脸说:“你今天这么夸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除了给你我的苍狗剑给你以外,其他的也不是不能考虑。快不要这样肉麻了。”   柳炎歌才停止。   金桐女早就对冉清秋和自己心魔之间的幼稚争斗视而不见,笑眯眯地目送冉清秋身如长虹往京城去,转头收拾起行囊,语气轻松地说:“鸟儿们,走吧,我女终于明澈本心,证道在即,天上有些人恐怕要搞事情了。”   这天下确实没有冉清秋的对手。   但这世上不仅有天下,还有天上。   金桐女已经准备大开杀戒。   从三十三年前,她将冉清秋抱回到雨霖宗开始,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第60章 仙   天地初开之时, 金桐女是第一个得道的生灵。   她是一株生长在日出月落之地的梧桐树,她屹立在日月之下,随着潮水的起伏而一呼一吸的时候, 这世界上还没有人类的影子。   火焰在她的枝干上燃烧,将月光也染成金色。   她孤零零的, 就这样过了好几千年,得道而成仙。   成仙之后的日子和成仙之前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金桐女成仙之后,依然呆呆地屹立在日月之下,随着潮水的起伏而一呼一吸。   只是慢慢的,这世界上的生灵逐渐繁荣昌盛起来。   有一天, 一只漂亮的鸟儿从天空上高高飞过,她看到金桐女的树干上所燃烧的金色火焰, 忧心地降落下来。   “这棵树活不长了。”鸟儿难过地说。   她的声音清越而灵秀,尽管眼泪都要掉下来, 但仍然像是在唱歌一样。   曾经有无数生灵路过她的身边, 折去她的枝叶,或是摘掉一朵火焰,或者被火焰烧成灰烬, 金桐女从来不搭理他们, 她只是呆呆地站着。   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得道与否, 成仙与否, 于她而言却是没什么意义。   这次,她却开口回答了鸟儿。   “我才不会死呢,我活的好好的。。”   鸟儿吃了一惊,蹭的一声张开翅膀飞到了天上,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模样。   “鸟儿鸟儿, 火焰不会烧灼你的,降落到我的枝头来吧,筑一个巢,我来保护你。”   当时的金桐女是个天真的精灵,但是鸟儿也只是一只天真的鸟儿。   她果真降落在金桐女的枝干上,两只爪子牢牢抓住梧桐树的嫩枝,火焰果真从她的脚下退去,没有伤到她最细嫩的绒毛。   鸟儿从此就在金色的梧桐树上筑了一个小小的鸟巢,住了下来。   和喜静的金桐女不同的是,鸟儿是只喜欢热闹的鸟儿。   她整天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又唱歌,又跳舞,每天都能交到新的朋友,有时候也会为了新认识的朋友而奔波,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但最后她总会回来。   金桐女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鸟儿说:“树啊树,你也来跳舞嘛!很好玩的。”   说着,她就绕着金桐女繁盛的树冠翩翩起舞。   她的那些朋友们,大部分也都是鸟儿,就也在金桐女身边狂欢起来。   这样一副和谐而美好的画面,吸引了一条蛇的注意力。   他从地下爬出来,仰着头羡慕地看着鸟儿,说:“鸟儿啊鸟儿,带我一起玩吧。”   鸟儿只当是他是一个新的朋友,就说:“好呀,我们一起玩。”   金桐女只是看着。   这些天地初开之时,深得眷顾的生灵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无忧无虑的时光。   又过了一段时间,生灵们繁衍生息。蛇潜伏在地下,游走到各个地方,看得多了,心就躁动不安,他说:“这世上的妖怪越来越多了,可是吃的就只有那么多,灵气也就只有那么一点,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鸟儿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吃和被吃,本来就是天道循环。如果妖怪们繁衍的太多,吃的不够了,那么就杀掉一些吃肉。如果灵气不够用,那就杀掉那些占据了太多灵气的妖怪,将灵气返回到天地之间。”   金桐女觉得鸟儿说的有道理。   她是一株树,枯萎和重生都是应有之意。   生死轮回也本是天道有情。   但蛇并不这么觉得。   他想了想,说:“可是我不愿意死。”   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说:“我也不想你死掉。”   “我想要保护好大家,让我,让你,让你的朋友们,都永远活着,永远有吃的,永远能够占据天地间最好的那颗树,在上面筑巢。”   鸟儿不赞同他,但是很多妖怪们都觉得蛇说的有道理,他们也想永远活着。   尽管生死轮回是天道的一部分,他们承受了天道的恩泽才有今日,但是他们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想要遵循天道。   于是蛇率领他们建立了天庭。   “我要将天地一分为二。”   “灵气是最重要的,所以要将灵气留在天上,将别的东西留在天下。让我们的朋友留在天上,把我们的敌人赶到天下面去。天下面没有灵气,他们很快就死去。”蛇坐在王座上,说:“从此以后,天上的大家就可以,永远活着,永远快活。”   鸟儿收拢翅膀,费解地蹲在金色梧桐树的巢穴里,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这样一来,天下要怎么办呢?”   金桐女才不关心天下要怎么办呢。   她说:“鸟儿啊鸟儿,你不要管这个了。来唱歌吧,来跳舞吧。”   她喜欢看鸟儿唱歌跳舞,那时候的鸟儿是快活的。   可是鸟儿现在不快活,她不想唱歌,也不想跳舞。   “我觉得这样子不行。”鸟儿说:“我要阻止他。”   这是无忧无虑的鸟儿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她在梧桐树枝上蹦了蹦,对金桐女说:“树啊树,我要去阻止蛇,或许能回来,或许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你就把我的巢穴拆掉,埋到泥土里好了,就像我的尸骨一样,变成泥土,滋养大地。”   这是天道的循环。   金桐女明白这件事。   可是她心里很难过。   真奇怪,一棵树也会有心吗?   “那你去吧。”她说:“如果你不能回来,我就把你的巢穴和你的尸骨埋在一起。”   鸟儿飞向天庭。   她的朋友变成了蛇的朋友,围绕在蛇的身边,此时都成为她的敌人。   蛇起先态度很友好:“鸟儿,你来和我一起做天庭的主人吧。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蛇和鸟,我做真龙,你做凤凰,我将天庭分给你一半。”   鸟儿说:“不行。”   “我才不要做凤凰。”   “我要打碎天庭。”   龙不能让她这么做:“如果天庭被打碎,那么灵气就会散落到天下,天下那么多想要修行的妖怪和人类——”   “就是这样,所以才要打碎天庭,让每个人都能得到天地的馈赠。”   鸟儿冷酷地说:“如果到时候我们竞争不过新的生灵,那就到了我们该死的时候,这是符合天道的。”   鸟儿和龙大打出手。   鸟儿的实力比龙要强很多,可是围绕在龙的身边,都是她曾经的朋友,当她要打碎天庭,恩泽众生时,这些朋友就也成为了她的敌人。   那些走兽与龙一起上前攻击她,她的血洒遍了天庭。   鸟儿死了。   金桐女将她的尸骨和巢穴埋在自己的树根下,然后她远远地在日月之下俯瞰天庭。   她并不在乎龙,也不在乎灵气,更不在乎众生。她得道而成仙时,这世上甚至没有众生。在她看来,他们总有一死。   她似乎也不是真的在乎鸟儿,她只对鸟儿说过三句话。   可是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鸟儿已经死去三千年,天下出现了一种新的生灵,叫做人类,天上的龙将妖怪们一个一个驱逐出天庭,吞掉他们的灵力,实力越来越强,天上的妖怪也越来越少。   这时,金桐女才突然感受到了失去鸟儿的痛苦。   她是一棵树,但为了一只鸟,长出来了一棵心。   她自言自语地说:“鸟儿啊鸟儿,我们一起来唱歌,一起来跳舞吧。”   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她不再站在日月之下。   金桐女化身成人,一个满心难过的女人。   她将鸟儿的尸骨和巢穴从脚下的土地里挖出来,鸟儿的尸骨早就化作养分,滋养了她的心,可是她当初筑巢时,放进去的漂亮石头还在。   她用那些漂亮的宝石,铸造成一柄宝剑,然后从天地之间呼唤鸟儿的灵魂。   金桐女是天地初开之时,这世上第一个得道成仙的生灵。   这世上的灵气,本就是她随着潮水一呼一吸,而从体内呼出去的气息。   “鸟儿,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天庭上有你的敌人,那么就到天下来,我和你一起到天下去。   于是冉清秋在一个雪夜降生了。   冉清秋出生的时候,乌鸦、喜鹊、大雁——各种各样的鸟儿聚集在她的身旁,婉转啼鸣,高声歌唱,她咯咯地笑着,伸出手抓住乌鸦的羽毛,将它抱在怀里。   她的母亲惊骇至极。   冉清秋的母亲是一个农妇,她以为乌鸦是不详之兆。   而后她的丈夫——一个农夫迫不及待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母亲这才发现,屋外金灿灿的,天空上居然燃起了金色的火焰,暖和而蓬勃,将白色的雪夜照的恍如白昼。   农夫没有看天的功夫,他看了一眼冉清秋的身体,闷声说:“又是个不带把的。”   他粗暴地拎着冉清秋的小腿,将她带到屋外的水盆中,要将她溺死。农妇疲惫地躺在草席上,让丈夫处理她生下的第四个女儿,没有说哪怕一句话。   冉清秋兀自咯咯笑。   金桐女不明白为什么居然会有人不喜欢冉清秋,可是她再也不会看着任何人将她喜欢的鸟儿杀死,于是她轻轻向冉清秋手里的乌鸦吹出一口灵气。   乌鸦张开翅膀,凶狠地抓瞎了农夫的两只眼睛,在他松开手将刚降生的女儿扔到地上的时候,张开翅膀托住了她稚嫩的身躯。   金桐女将冉清秋带离了人间,将她养在自己身边,用天庭上也不够用的灵气来滋养她,将她养大。   然而天地间的异动,让天庭上盘踞的龙得知了这件事,于是他也下界来,化身为李长歌,要将冉清秋杀死。   这就是书中未曾写明的,所有的事情。 第61章 仙   冉清秋来到皇宫时, 阿宝正躺在美男膝上听宫人念奏折。   阿宝登基九年,基本上已经坐稳了皇位。   她最危险的那一段时光,也就是刚上位的那一段时光, 老皇帝和她的三个兄弟都虎视眈眈。然后老皇帝被冉清秋吓破了胆,甚至还没等阿宝动手, 就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她的三个兄弟,给自己修了一座道观,自我幽禁起来再也不敢插手政事。   这之后的事情就容易很多了。   困扰阿宝的主要问题不再是皇位不稳,而是政令无法传达。   这是小事。   只是需要时间,而阿宝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她登上皇位的时候, 还不到二十岁。   而支撑她做了皇帝的冉清秋,不出意外将会与天同寿。   阿宝的日子过的简直是太快活了, 以至于根本想不起来她曾经做公主的时候,养过一条叫做李长歌的鱼。   老实说, 冉清秋也将李长歌给忘的差不多了。她本来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 除了一直以来抚养她长大的金桐女,和莫名其妙缠上她的柳炎歌以外,也就只有后院那颗槐树算是她有几分关心的宠物。   未入红尘前是如此。   后来入了红尘, 见红尘多可恶, 尽管立下了证道之誓, 冉清秋却也对红尘中人没有特别的偏爱。   她从皇宫上方落下, 径直落到阿宝面前,安静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阿宝的身子微微一抖,从身下美男子的膝盖上滚落下来,赶紧爬起来理好衣裙,收拾好头发, 摆摆手让美男子和念奏折的宫人都退下。   “清秋仙子出关了?”阿宝清了清嗓子,换了个与平日上朝时不同的语气,轻柔地问道。   冉清秋完全没有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对,我终于修改好了!”冉清秋高高兴兴地把一本足有半尺高的书拍在阿宝面前那个案几上,阿宝利落地将案几上的奏折扫落在一边,开口接上话说:“这本书看起来比上一次的那本要厚上很多!”   “因为是第三百二十七版!”   阿宝大受震撼,一双漂亮的水色眼眸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看向冉清秋。   “竟然有三百多版吗?”   冉清秋又开始说些让阿宝听不懂的话了。   “所谓修行,最根本的法子就是攫取灵气,阳之体和阴之体的体质区别在于阴之体更完备,对天地灵气更亲善,因此修行起来进度本就要快很多,只是当前流行的法子多是邪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不是自然的道理。”   “要写一本阴之体专用修行功法呢,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损有余以补不足。”   阿宝这些年来,忙于政事之余,也常读些道家经典,之前冉清秋送来的功法,她也不是没有通读,只是没有功夫去练而已。   但尽管有了粗浅的了解,她还是听着冉清秋的话语陷入了迷惑之中。   根本听不懂……   这倒也正常,冉清秋毕竟不是普通修士,最后还是柳炎歌强行中止了兴头上滔滔不绝的冉清秋,将话题带回到正事上。   “总之,接下来我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冉清秋说:“宫里不是有很多修行者吗?我要和她们论道。”   阿宝哪里不懂,冉清秋说是论道,其实是来传道。   那些遍寻仙踪不得其门而入的女人们,哪里有和冉清秋论道的资格?   她抿起嘴唇,双眼亮晶晶的:“好!我这就叫她们过来。”   冉清秋于是在宫中与三千女冠论道三日。   三日后,阴之体专用修行功法第三百二十七版终于问世。   这名字太长,因此阿宝给它起了个新名字。   “就叫基本修行法。”   她专门问过冉清秋,这本功法是阴之体专用,但并不是说阳之体就不能用来修行,只是就如同房中术一样,是两种性别的人修行起来会有显著差异的那类型功法。   正因为如此,阿宝才要起这个名字。   “这本功法当然是女人练的,但男人如果练了,也不是不行……”她笑吟吟地看着冉清秋在大殿之上与三千女冠坐而论道,在心中想着这样的事:“或者……就是要让男人也来练,最好让他们只知道这本基本修行法,而不知道别的。”   这种事不是冉清秋所关心的事情,她在论道过程中收获颇多。   “我觉得好像还可以再修改一版……”说道这里,她又有些犹豫:“可是,目前这个版本已经很够用了。”   “修改是永无止境的。”柳炎歌说:“先放出去再说。”   “说的也是。”于是冉清秋再也不说这种话。   此后几年时间里,专心留在皇宫中,和全国各地前来问道的女冠们论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基本修行法基本上已经传遍天下,无路可走的女人们投身仙门的数量激增,以至于社会的各方面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冉清秋都一一看在眼里。   但是烦扰她的并不是随着修行者的增多而导致的社会问题。   困扰她的是——“我总觉得她们修为不该这么低。”   冉清秋给柳炎歌算时间。   “到现在为止,第一批女冠们已经修行了有十余年之久,可是仍然都卡在炼气期毫无寸进。”   “我十几岁的时候,都已经元婴了。”   “你是天才嘛。”柳炎歌说。在原本的剧情中,冉清秋出场就是元婴期,此后基本就没有出现过别的修行者了,她的故事都发生在凡间。因此柳炎歌并不清楚当今修行界的情况,更不知道为何独独冉清秋一人修行如此之快。   她只能简单地归结为——冉清秋是气运之子。   李长歌死后,无人来窃取她的气运,进度一日千里也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   冉清秋摇头:“我确实是天才,可是她们的资质也不差啊。”   一开始聚集在皇宫中的三千女冠,确实是整个天下最优秀的三千个女人,尽管这红尘如此糟糕,但她们还是千方百计的逃离了红尘中孝道和夫道的束缚,在道门中为自己搏出了一线生机。因为她们为自己争取到的这一线生机,她们才等到了冉清秋。   她们的资质没有任何问题。   资质优越,功法出色,还有冉清秋的详细指导——   “只可能是两方面的问题。”冉清秋下了结论:“心境,和灵气。”   不可能是心境方面的问题。   这些女冠们和冉清秋不同。在原本的剧情中将冉清秋击垮的那些问题,在她们眼中不值一提。但凡她们心境有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在红尘炼狱中坚持到冉清秋来到京城那一天。   早就去嫁人生子磋磨一生了。   “是灵气。”冉清秋笃定地说。   困扰冉清秋的是心境,可是阻止这三千女冠得道成仙的,是灵气。   她抬起眼睛,看向天空。   柳炎歌随着她的视线,也一起看向高高在上的碧蓝穹顶。   剧情早就在李长歌死后发生了变化,她对这种进程并不陌生。她的任务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冉清秋的舞台。   “无论你准备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我虽然不太明白,但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冉清秋心里很快活,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嫌弃地说:“你真肉麻。”   柳炎歌:“……”   “你是不是想见见什么叫真正的肉麻?”她微笑着发出威胁。   是不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冉清秋已经忘记了她一开始是怎么用话语来折磨她的?   冉清秋捂住耳朵,果断地说:“不要。”   “哼。”柳炎歌问:“所以,和天上有关系吗?”   “应该有吧……”冉清秋皱着眉头说:“我不是很敢肯定。”   可是随着修为的增长,她的预感愈发明显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天上像是有一个罩子,将世界的一部分灵气挖走了。”她说:“修行者修行的过程,就是体悟天道的过程。”   “我只差一步就登仙,已经能够明悟天道的一部分。”冉清秋的心沉沉落在胸腔中,压住了她:“天道现在并不是一个舒展的状态。”   “如果将天道当做一棵树的话,这棵树现在,内里已经要被驻空了。”   柳炎歌说:“既然如此,那么必然有一条蛀虫。”   她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在天庭?”   “是的。”冉清秋肯定地说。   她遥遥望着天空,很快就背过身不在看了。   “但是我现在还未成仙,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天庭之上必然是仙,很多,很多,很多仙。   冉清秋自傲,却不自大。   “等我成仙之后,再说打碎天庭的事!”   柳炎歌默默握拳:“加油!”   她相信冉清秋绝对能够达到目的。   她是世界的女主角,她无所不能!   而且——   “天庭上面虽然人多势众,但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你看看你的学生们,她们早晚会成长起来的,这世上会有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和你一起做这件事的。”   “是的。”冉清秋也信心满满。   “灵气不足,进度缓慢,那我们就慢慢练。修行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千年后,万年后,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要将天庭打碎!” 第62章 仙   冉清秋的思路一向都很简单明了, 直指本质。   人间阴阳异位,那就逆转阴阳。   天庭倒行逆施,那就打破天庭。   事情在她眼中是那样的简单, 以至于根本不可能失败。   只是这一次她注定要失算了。   冉清秋没有办法打碎天庭,因为就在她剑指天庭之时, 天庭正在破碎。   金桐女是一颗树,她并不像蛇一样擅长潜伏和捕猎,也不像鸟儿一样有尖锐的爪牙和强健的翅膀。   但她有自己的办法。   她本是天地间第一个得道的生灵,她屹立在日月之下,随着潮水的起伏而一呼一吸,这世界中才有了灵气。   灵气在她体内的循环中诞生, 逸散到天地之间,已经逸散出去的灵气她是无法控制的。   但是她能够让灵气再也无法诞生。   当天庭建立, 鸟儿死去的那一瞬间,她停止了呼吸。   于是末法时代到来。   天庭掠走了大部分的灵气, 得以苟活, 但是灵气不停地逸散,却得不到补充。   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当初建立天庭时, 蛇所聚拢起的那些“朋友”, 绝大部分已经身死魂灭, 在愈发严峻的环境中填了他的肚子,补充他的消耗。   金桐女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耗着天庭的力量。   当冉清秋明我证道之时,她才真正准备大开杀戒,提剑入了天庭。   天庭之中渺渺白雾飘荡不休,冷清而孤寂, 没有人烟。   龙高高盘踞在宝座之上,一双金色的竖瞳冷冷地看着金桐女。   “原来梧桐树也是能成仙的……”   他细声细气地说:“怪不得,我后来没有找到她的尸骨。”   “这样说来,我还要感谢你才对。”龙——李长歌的真身——天庭唯一的尊者——这样说道。   “如果不是你的话,凤凰是不能涅槃的,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龙昂起头颅:“把凤凰给我!凤凰是我的。”   他当然喜欢凤凰,没有人不喜欢凤凰,只是她阻挡住了他的道路,他不得不杀了她。尽管如此,他的心确实痛的。   现如今凤凰涅槃轮回,不记得过往的仇怨,在凡间生活许久,也早该明白天庭的好处。   他要将凤凰带回到天庭来,做天庭的女主人。   金桐女只是看着她,就像过去的每一天,她静静地看着鸟儿在她的周围欢快地唱歌,快活地跳舞。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这样安静。   这是树的天性。   “她是鸟儿,不是凤凰。”金桐女安安静静地说。   然后她提起手中的长剑。   那是她用鸟儿曾经装饰巢穴的宝石打造的。   “生死有命,天道轮回。”她说:“你该死了。”   龙大笑:“你只是一棵树。”   他讥笑:“一棵树,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金桐女抬起眼睛,她的脸上平静无波。   “我只是一棵树,树生来是为了供养,而非杀戮。”   她的攻击力并不强。   “可是——”金桐女弯起嘴角:“没有树的供养,鸟儿,蛇,人类——所有这些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所有生灵中,植物成精,是最低等的。   可是在整个天道轮回之中,作为供养者的植物,才是一切的根基。   她冷漠地看着蛇:“你的天庭——现在又还剩下什么东西呢?”   没有了树的供养,蛇所凭依的东西,天庭的庞大灵气,无可匹敌的力量——   “不过是个空壳。”   她轻蔑极了。   “你会死。”金桐女肯定地说。   然后她的身上燃起火焰,流动着覆盖住手中的长剑,她举起剑,一笔一划地向龙攻击而去。   龙眼中满是忌惮,姿态却依然狂傲。   “这就是你的水平吗?果然只是一颗树……”   他旋开身体,呼唤着天庭的回应,庞大的灵气潮水一般涌来,力量充斥他的身躯。   “你不是我的对手。”他咆哮。   金桐女不说话,继续她的攻势。   她确实不擅长打斗,她的剑法就像她的舞蹈一样拙劣,根本戳不中龙的身形。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唯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而龙的身后有一整个天庭,他不能离开。末法时代那么久,天庭以外,除了冉清秋身边,再也没有灵气的诞生。   他离开天庭,去往凡间污浊的红尘之中打滚,一时半刻倒是并不会死。   可是此时天庭之中有金桐女盘踞,让她看到机会,她是一定要彻底将天庭摧毁不可的。   他不能离开。   于是就这样,金桐女将龙困在了天庭。   龙焦头烂额,已经预见到事情最后的结局,金桐女的剑法越来越好,他的灵气却越用用少,僵持到最后,他必败无疑。   除非——龙心想——除非凤凰回归。   凤凰是他的凤凰,她不会任由自己就这样被杀死的。   被龙寄予深切希望的凤凰本人——超然脱俗的小仙子冉清秋,对此事可是一无所知。   她正在凡间勤勤恳恳地修炼着,准备着有朝一日率领天下的女冠们,一起打上天庭,看看天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呢!   她最后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呢?   阿宝的皇位做了三十多年,已经开始准备退位修仙了,沉迷教书和修炼的冉清秋,才发现天上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我怎么觉得最近她们修行的进度越来越快了?”   “是新人的资质越来越好了吗?”   “还是说——?”冉清秋默默望天:“总感觉那股压抑的感觉在缓缓减弱。”   “当前最重要的问题其实还不是天上吧……”柳炎歌默默地看向被冉清秋踩在脚下的苍狗剑。   “苍狗剑烧起来了啊,原本白色的长剑,现在带着金焰,酷炫是很酷炫啦,可是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吧。”   “苍狗剑是师尊给我的,她说是用她身体的一部分炼成的,让我随身带着。”冉清秋说:“她还说我可以用苍狗剑来筑巢……”   “呃……一把剑怎么用来筑巢?住在剑上吗?”   “总之,苍狗剑的问题不是苍狗剑的问题。”冉清秋肯定地说:“是师尊出了问题。”   她得出这个结论,面色有些茫然。   “可是这天下谁能奈何得了师尊呢?”   她看向天空之上。   “师尊不会先我一步上去了吧……”冉清秋恨恨地跺脚:“她怎么能这样子!”   “她又不会打架……”冉清秋气死了,也不说要等三千女冠成长起来一起打上天庭了,抓起苍狗剑就是一飞冲天:“不行,我们得去支援师尊。”   “她绝对会被人欺负的!”   “可是天上不是有一个罩子吗?”柳炎歌又是担心又是焦虑:“我们怎么上去?”   冉清秋眉毛竖起,生气地说:“砍碎就好了。”   “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苍狗剑有多么锋利。”她咬牙切齿地说:“虽然从来没有出过剑,但我可是个剑修啊!心魔!”   “说过了我不是心魔……”但当前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柳炎歌也顾不上这个了,催促说:“那还不快走!” 第63章 仙   阿宝披着鹤羽长衫, 飘飘然行走在庄严且华丽的楼宇之中,她在宫殿与宫殿的间隙里,抬起眼睛望着天空之上的白云无边。   她年纪渐长, 一双明亮的如水双眸逐渐积攒起阅历和风霜,慢慢不再纯真且无暇, 但仍是美的。   和年轻时不同,年纪渐长的阿宝,气势更加沉稳,性情也更加平和,那是权势堆出来的底蕴。   现在的她说话,声音虽然很轻, 落地却很沉重。   她看着天空白云无边,金色的日光翻滚, 轻轻说:“召各地女冠,为清秋仙子祈福。”   冉清秋离去之时, 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但阿宝并不需要她额外说明才明白她有麻烦。   但她知道清秋仙子的麻烦,她是掺和不进去的。   她只是个人间帝王,所能驾驭的只有凡俗势力, 虽然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也不过是有心而无力, 做也不过是做些无用功。   尽管是无用功, 她也想做。   “前些年,有阵法一道的大家前来献法论道,言称以九州为阵,可筑千年之阵,保我朝万世安康。此言未免有夸大之嫌疑, 但清秋仙子看过也说确有聚拢气运之势。”   “那便让观中女修,以阵法聚拢气运,助清秋仙子一臂之力。”   阿宝吩咐完毕,这命令迅速传遍九州四海,借助修士之间特有的传讯手段,不过半天有余,这广袤的大地之上,就燃起了金色的气运之火,在开了慧眼的人们看来,气焰嚣张,直冲天际,侵入云层之上。   “这会有用吗?”   阿宝凭借着她粗浅的修为,也能看到这番阵势,可也就只能看得到这个,天空中,云层之上,那被掩盖住的战斗,她并不能窥视分毫。   “会有用的。”她想。   一定会。   清秋仙子必然要胜利。   如此才有天下的胜利。   天庭之中。   冉清秋打破屏障,突入战场之中时,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她和柳炎歌直奔天庭之上,却被那隔绝天地的屏障挡在天庭之外,心中十分焦急,即刻聚拢全身灵气,搅动云层,重重撞在那层无形屏障之上。   屏障纹丝未动。   她并不气馁,继续努力,反复多次击打在同一位置,几十次不行就几百次,几百次不可以就几千次。   这个过程实在是耗费了她极大的功夫,等她终于打碎屏障进入天庭天庭之时,时间已经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力气似乎要耗尽。   灵力更是几乎枯竭。   在逐渐逼近极限的过程中,是苍狗剑——总是苍狗剑,给了她新的力量。   这把用金桐女本体的枝干所铸成的宝剑,源源不断地渡给冉清秋微弱而连绵的灵气。   她打破屏障,插入龙和金桐女的战场时,这场战斗所消耗的时间已经开始用年计算,冉清秋也已经接近力竭。   尽管如此,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冉清秋背着手,姿态高傲至极。   “师尊,要我帮忙吗?”她甚至还在笑,云淡风轻,一副大局已定的模样。   金桐女晃了晃脑袋,退开好远一段距离,踉跄着站定,认认真真地说:“不用。”   她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脖颈上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半边肩膀上有深深的裂痕。但她的精神状态好极了。她不是别的,她是一棵树,对于一颗树来说,根系还在,那么其他的就都无关紧要。   龙的状况比她要糟糕的多,尽管金桐女并没有造成什么有效杀伤,她的剑总是戳不中蛇一样灵活的龙。他看上去并不狼狈,仍是一副威严的样子,金光灿灿。可是天庭中可用的灵气已经要被他抽干了,在长达几十年的漫长交战之中,他总是占据上风。   可是金桐女总是不死。   他无法结束战斗,也无法逃跑,只能缠斗,而在这漫长无止境的缠斗中,他一点点的耗干净生命。   他占据上风,他会赢,他也会死。   龙深深地呼吸,白色的雾气如同瀑布一样从他的鼻腔中吸入又涌出。   毫无作用。   他疲倦极了,借着冉清秋的到来,找到机会远远退开,盘卷起身子,做出防御姿态。   “凤凰,你终于来了。”   冉清秋微微一笑。   她觉得自己做得很棒。   从阿柳那里,她学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撒谎,或者也可以说是虚张声势。   “凤凰?我?”她说:“你想错了,我不是凤凰。”   她微微偏过头,淡漠地看着龙:“嗯……你想要我饶过你一命?我师尊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听的。”   她说起话来,就像她确实很有把握将龙一击致命一样。   其实她没有。   但是——她握紧手中的苍狗剑,苍狗剑乖顺地伏在她的手心中——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龙的话语中有着隐忍和深情,他急促地喘息着,很快说道:“凤凰,你不记得我了。”   “我当然不记得你。”   冉清秋静静等着龙开始讲故事。   他果然开始讲。   冉清秋完全没再听,她靠近金桐女身边,扶住金桐女残破的躯干,尽管知道她是一棵树,在旁人身上要命的伤势于她来说不过是寻常,心里还是又心疼又生气。   她托住金桐女的后背,灵气在两人之间流转不休,在静静地听龙讲述过去的故事的同时,冉清秋的力量缓缓地增长。   困扰冉清秋的从来不是灵气。   是心境。   现在她心境已稳,金桐女毫不吝啬,将她所积攒的灵气都送到冉清秋体内。   龙的叙述又生动又深情,就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柳炎歌没有。   龙说一句,她在冉清秋耳边跟一句。   龙说:“天庭未开之时我们就已经相遇了。”   柳炎歌说:“你从那时候开始就倒霉透顶。”   龙说:“那时候末法时代尚未到来,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祥和盛景,美好的旧时光里,我们相伴过了好久,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命运,以至于根本无心记年。”   柳炎歌说:“哦?你们现在也能叫末法时代吗?说真的,其实不太末法的样子。而且我早就想吐槽了,为什么总是天地初开时的日子是最好的呢?时代不应该是进步的吗?怎么一天天还往后退了。”   龙说:“……”   柳炎歌说:“……”   冉清秋说:“好了别说了。”   龙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冉清秋看他惨兮兮的,其实也不是真的一句都没听,可是身上带着个柳炎歌,场面顿时就滑稽起来了。   冉清秋根本没有办法沉浸到龙的故事里面去。   倒也不是说她真的觉得自己和龙口中的那个凤凰有什么相似之处。   “总而言之,真龙和凤凰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伴侣。”龙向冉清秋伸出手:“到我身边来吧,凤凰。”   龙对当前的局势看得再清楚不过。   金桐女是冉清秋的师尊没错,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寻常师徒一样,是徒弟服从于师父。金桐女是听冉清秋的,或许是出于爱,或许是出于别的,但总之解决了冉清秋,那么金桐女就不会再造成任何阻碍。   “来我这里吧,我将与你共享天庭的权柄。天上地下,只你我二人而已。”   冉清秋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她的状态已经回复,苍狗剑在她的手掌心中蠢蠢欲动,一副狂犬模样。   她笑了:“为什么不能天上地下,只我一人呢?”   白色的剑光拔地而起,斩断天地间长达数千年的锁链和困厄。   “我说过的吧,你让我师尊受这么重的伤,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受死!”   冉清秋和龙甫一交战,胜负立分。   高手作战,本就如此,如金桐女那般打法才是意外。   龙的头颅高高昂起,尖利的獠牙如毒蛇一般袭向冉清秋执剑的右臂,电光石火之间,她收回手臂,苍狗剑却去势不减,裹挟着冉清秋多年来的心血和大半修为,一剑斩下龙头。   龙头落地,天地之间的那股郁气顿时消散无踪。   凡间。   阿宝站在高台之上,翘首以盼,眼见各地有感知敏锐的修者传来捷报,心中的挂念丝毫不减。   直到又过了半个月之久,从天边飞来一把白色的长剑,小狗一样摇头摆尾冲过来,悬停在她身前,剑身之上一张洁白信笺以鲜红印章盖了雨霖宗的印信。   在不声不响地离开皇宫去屠龙之后,冉清秋终于安顿好了金桐女的伤势,在柳炎歌的提醒下,想起了被她抛下的阿宝。   收到这封平安信之后,阿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大笑着下令说:“天上有喜,大贺三日!”   于是天下顿时喧嚣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为何狂欢,但是随着天子的命令,节庆如约而至,无人追究。   只是冉清秋的喧嚣已经结束,她回到当时柳炎歌刚来时她所呆的那间别院,别院中,槐树妖的枝条上又挂了几具新鲜尸体。   冉清秋飞快地探头瞟了一眼卧房。   金桐女几千年没有做过剧烈运动,一动弹就是连续几十年的大战,现在整个人躺在床上一点儿都不想动弹,树根都长了出来,悄悄地伸到大地之中,汲取养分,反哺灵气。   天地之中的灵气一点点复苏起来。   冉清秋趁金桐女不注意,掏出被她剁碎的龙尸,一点点喂给槐树妖。   “快吃快吃,不要浪费。”   槐树妖就乖乖伸出枝条,偷摸摸接过去埋在树根下面。   瞒天过海。   柳炎歌好奇地问过她们干嘛这样心虚,冉清秋就说,“师尊不让我给槐妖喂垃圾。”   金桐女是那种生性高洁餐风饮露的树,很瞧不起槐树妖吃生肉。   “但是她喜欢嘛。”   就这样喂了好几年,或许是因为龙毕竟是龙,不是之前丢给槐妖解决的普通人类。突然有一天,院子里多出来一个大坑,坑里多出来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   槐树不见了。   这颗槐树化形的小妖精看见冉清秋,兴冲冲跑过来,抱着冉清秋的大腿叫:“妈妈!”   冉清秋当场魂飞天外。 第64章 仙   一行往京城去朝见帝王的女冠们在野地里歇脚。   深夜, 星月灿烂,荒草萋萋,她们在废弃的破庙里点起一堆篝火, 围坐在周围休息,无边黑暗中这仅有的一点火光摇摇欲坠, 颇有几分可怜。   在篝火的上方,金漆斑驳面目狰狞的佛像面目悲悯,俯视着这一行人。   这一切都预示着不详。   而庙宇之外,那株繁荣茂盛的古槐鬼气森森,更是要让人瑟瑟发抖。   女冠们沉默地歇息着,因为这一切而说不出话来。   为首的老道姑拨弄着篝火, 诚心希望火焰能够再坚持的久一些,尽管对于那些不可名状的生物来说, 火焰似乎并不能形成足够的威慑力,但只要火焰还在, 她们就能安心。   “睡吧……”老道姑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万籁俱寂, 说:“我守夜。”   和手下那些尚未入门的女冠们不同,老道姑是曾经帝王刚登大宝时,就入京朝圣, 还得到过剑仙娘娘指点的人, 虽然资质鲁钝, 可也有十几年修为在身, 在她所在的那个村镇之中,是方圆百里都敬佩的人物了。   这次带着十几个大姑娘小姑娘入京,也全凭她那点微末修为和走南闯北的江湖本事。   可刚说出来,突然吱嘎一声,老道姑警觉地看向那扇发出声响的门扉, 立刻站起身,将身旁的利剑提在了手中。   十几个还未正式开始修行的女冠也都聚拢起来,拿出刀剑,互相倚靠着摆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军阵。   她们看到门后探出来一只白嫩的小手,然后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推开门,站在门口大方地问:“我在外面听到你们是要去京城的么?”   小姑娘漂亮又干净,穿着嫩黄色的小裙子,头上细心地绑了两个小揪揪,发带在脑后拖得长长的,闪烁着微光。她和老道姑所见过的任何小孩子都不一样。   她说在外面听到的,可是老道姑心知肚明,方圆十里渺无人烟,她心口一紧,缓缓说道:“是的,我们要去京城拜剑仙娘娘,小姑娘,你也要去吗?”   无论从哪里看来都很像是一个人的小姑娘,听到剑仙娘娘四个字,眼睛就亮起来,她高兴地在原地蹦了蹦,乖乖点头说:“是的是的,我也去看剑仙娘娘。”   她眨巴着大眼睛,礼貌地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老道姑飞快地权衡着利弊,最后瞥见这个诡异又可爱的小姑娘脑袋上那根用来绑头发的发绳,才放下长剑,招招手说:“那你过来坐下吧。”   小姑娘就像是从来没走过路一样,一步一蹦地蹦跶过来,也不坐下,好奇地左右看,动来动去,相当活泼,破庙里心情忐忑的众人很快就被她逗弄地快活起来。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大眼睛眨巴眨巴:“我叫冉娟,我妈妈的冉,娟秀的娟。”   “真好听。”就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羡慕地说:“我叫二妮。”   “二妮也很好听啊。”   “不一样。”二妮说:“我弟弟就有个好名字,他叫刘太平。”   “这名字真难听。”冉娟说,可是她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虽然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能够敏锐地感知到二妮心底的嫉妒和不甘。   “你妈妈姓冉?”老道姑小心翼翼地问。   冉娟点点头,骄傲地说:“对的,我妈妈超级厉害的!我这次偷偷溜出来,就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厉害。”   老道姑慈爱地笑了。   她曾经在京城里,是和剑仙娘娘论道过的那三千人之一,她也认出来这小妖怪脑袋上的发带,是只有宫里才有的,帝王偏爱的料子。   “能养出来你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你妈妈一定是非常厉害了。”   冉娟就喜欢听任夸冉清秋,不住点头,脑袋后面的小尾巴就来回飘动,像是蜜蜂一样来回飞舞。   冉娟混到这一行女冠里,不过半天功夫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喜爱,她和二妮叽叽喳喳精力充沛地说着小孩子才能听得懂的莫名其妙的话,大家谈兴也起了,就坐在篝火旁说话。   “这次去京城,也不知道前景如何呢!”   老道姑温声说:“前景当然是好的。”   她知道她们都没出过远门,第一次远行就直接跟着她上京城,是对她极大的信任,但心里也难免不安。   正好气氛合适,她想了想,就说:“我给你们讲讲京城吧。”   在老道姑的回忆之中,曾经呆在京城的那几年时光,是她一声中最美好的日子,让她的整个人生都大不相同。   “呆在小地方有什么出息?镇子里整天家长里短,纠缠着情妇情夫那些东西,你们可知道京城里的姑娘谈的都是什么么?”   老道姑这话其实也偏颇,但她在京城往来所见的都是心性坚毅的女冠,自然觉得京城中人都是如此。   “京城里的姑娘们平日里从来不提什么男人啊,婆婆啊,情啊爱的,她们啊,挂在心里的都是大道,就连吵起架来,为的也是修行上见解不同。”   一说起吵架这种八卦,大家瞬间就都不困了。   “神仙样的人物,居然也吵架吗?”   老道姑笑笑,说:“吵啊,怎么不吵。”   “我当初进京早,修的道法是皇帝陛下传下来的功法,后来剑仙娘娘又传下来一套功法,我们就吵哪个更好。”   “那当然是剑仙娘娘的更好。”冉娟突然高高举起一只手,坚定地插入发言。   老道姑说:“唉唉唉,是的呢,那当然是剑仙娘娘的更好,可是究竟好在哪里呢?”   “聚拢灵气更快。”冉娟飞快地说。   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二妮拉了拉她的袖子,迷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冉娟吐吐舌头,知道自己露馅儿了,但她死鸭子嘴硬,扮个鬼脸萌混过关说:“我就是知道嘛。”   老道姑不追究她这个,宽容地笑笑说:“可是啊,修炼速度一快,心魔劫就来的更快了。”   冉清秋传道时,自然是认为精心修改过的功法最好,可是众多女冠们实际修行起来,各自又有不同的感受。   “就为了这件事,当初道观里很是打过好几场架呢。”   “啊?!”一行大姑娘小姑娘都很震惊。   “居然还打架的吗?”   “当然要打架啦。”老道姑自然地说:“女冠们可不是光修行的,以后修行出来要保境安民,斩妖除魔的。”   她说起斩妖除魔,冉娟就不由自主抖了抖,嘴角往下撇。   老道姑连忙补救说:“当然主要还是保境安民。”   虽然天庭坍塌之后,灵气重现人间,连妖魔鬼怪也多了起来,可是当着这么可爱的小妖怪的面,还是不要说这个了。   “女冠们打架可是必修课。”   一行还未开始修行这次正要去京城求学的女冠们都是又害怕又好奇,趁着老道姑心情好纷纷起哄要她多讲一些。   老道姑确实心情很好,果真讲了很多当年在京城中在皇宫里的道观中修行时意气风发的八卦来。当中间或有受人敬仰的皇帝陛下和她们奉若神明的剑仙娘娘出境。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冉娟小妖怪更是被老道姑的故事哄得夜不能寐,第二天一早缠着她继续听故事。   一行人熄灭篝火收拾了行李继续往京城进发。   只是人群里多了个小姑娘,庙外少了一颗老槐树。   没有人对老槐树的神秘失踪发表什么意见。   她们越走越远,却时不时还能听到冉娟清脆的笑声远远地传过来。   “剑仙娘娘就是很厉害嘛!但是我以后会比她还厉害的。”   老道姑慈和的声音间或响起。   “真是伟大的志向,可是剑仙娘娘传法世间,引渡众生入修行路,这功德无量,可不是很容易就能超过去的呀。”   “那我也传法世间不就好了?”   “可是这法已经传过了,机会已经没了。”   “呃……那怎么办呀?那我要怎么才能超过她呢?”冉娟小姑娘简直要哭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哇。”老道姑无奈地说:“我要是有那本事,当然早就开始干啦。”   冉清秋在她自己的小世界躺尸,远远听到冉娟的野心勃勃,淡定地点评说:“挺好,不管想干什么,我总算给这小祖宗送出去烦别人了。”   一片鬼影飘在她身边,听到她说这话拿手指头去戳冉清秋的脑袋。   “怎么能这么说小祖宗呢?真没责任心。她想要超过你,那就找个别的小世界让她去拯救嘛。”   冉清秋欲哭无泪:“这倒也容易。可是她真的也太活泼了吧,比你都烦人。”   在天庭倾倒之后,莫名其妙被冉清秋灌了一堆灵气修行出一个鬼影的柳炎歌,听到这话就幽幽然地飘过去说:“我烦人?”   “就是很烦人啊。”冉清秋说:“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冉清秋被“心魔劫”用不间断地嘴遁折磨地要死,好不容易被放过了,凭空跳出来一个乖女儿接过了柳炎歌的这个“重任”。   “我真应该听师尊的话。”冉清秋深刻地忏悔说:“怎么能给一颗槐树喂垃圾食品呢?不听师尊的话,就会凭空多出来一个女儿来折磨我。”   她还在那边反思自己,这边柳炎歌都给气笑了。   “居然这么说小祖宗,你放心,等小祖宗回来我一定会告状的。”   冉娟对家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她还真的以为她这次是偷偷从妈妈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呢,正一路冥思苦想,到底要怎么才能超过妈妈呢?   也要拯救一个世界才行吧……可是,这个世界有妈妈在,好像并没有很需要被拯救的样子啊。 第65章 权臣   养小槐树的日子总得来说过得很愉快。   柳炎歌曾经也和燕葛一起养过燕九, 虽然冉娟是个小妖怪,和燕九相差的挺大,但总也算是一份经验。   但是无论多么美好的时光, 最后总是会过去的。   “我要走啦!”她向冉清秋告别。   冉清秋刚刚把小槐树外出送走,虽然树的成熟期很长, 冉娟还是渐渐长大了,她再一次离家出走,准备离开冉清秋的目光所及之处,寻找能够超过冉清秋的契机。   冉清秋没有拦,金桐女也没有。她们默默地为冉娟整理好行囊,然后为她开辟出一条道路。   当冉娟说, 要离开冉清秋的目光所及之处,她指的当然是这个世界。   打碎天庭的屏障之后, 金桐女舒展枝叶,畅快呼吸, 这个世界的灵气迅速复苏, 向着未知的方向进化,冉清秋的修为进境随着世界的发展而一日千里,早就成为真正的仙人。   这也是为什么柳炎歌不能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再不走就得陪你到天荒地老了。”   冉清秋不太高兴, 可还是说:“走吧。”   她生性疏朗, 随遇而安, 虽然心里想要柳炎歌留下来, 但是绝不会说出口。只是气呼呼地说:“可是家里的东西都打包给冉娟带走了,现在家里就剩我师尊和苍狗剑,一穷二白,实在没有行李可以给你了。”   柳炎歌哑然失笑:“我也不需要这个呀。”   她并不想要冉清秋的礼物,能够来这个世界, 得到冉清秋的陪伴,见证一个世界的改变,这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她将会带着这份美好的记忆继续往前走。   然而冉清秋闻言更生气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总之就是很生气。   “随便你。”她说。   柳炎歌也和她相处那么久了,闻言立刻就知道现在要紧的事情就是得哄她,连忙道:“那你就送我一道剑光好了,我眼馋苍狗剑好久了,你摸都不让我摸,临走了就分我一道剑气带走嘛。”   冉清秋仔细想了想,说:“一道就够么?”   她招手让柳炎歌过来,柳炎歌走了鬼修的路子,这下真成了一个鬼魂,飘到她身前,虚虚给了冉清秋一个拥抱。   冉清秋嫌弃地推开她,伸长手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指印。   “我记得你说你有庙的对吧。”   这件事柳炎歌只是随口提起过,但是冉清秋一直记在心上。   柳炎歌只觉得冉清秋摸过的地方升起一阵热气,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她抬手摸了摸,没摸出什么门道来,乖乖地说:“对啊,有的。”   “嗯。”冉清秋满意地说:“那你滚吧。”   柳炎歌:“???”   冉清秋态度转变得如此突兀,给柳炎歌都搞懵了,但是既然对方情绪稳定,她就大方地挥手说:“好的,那我走了哦。”   “以后我会想你的!”   冉清秋咬住嘴唇,压住了一丝从心底浮起的微笑:“快滚!”   柳炎歌滚蛋了。   她一路滚到最初的空间,躺倒在地上,心里既不舍又快乐,她知道冉清秋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冉娟也真的会拯救一个世界,慢慢真的积攒起超过她妈妈的功绩。   “真好啊。”她惬意地说。   然后她拿到了新一本的小说,惬意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等等,这是我的错觉吗?这些世界的难度真的一个比一个高了吧!这次怎么是宅斗!”   “你真的觉得宅斗背景有我发挥的空间吗?”   “我拒绝——!”柳炎歌看完新世界的剧本,整个人都非常后悔。   “我要回冉清秋那里去,快送我回去!”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个新世界太过于可怕了,柳炎歌完全没有赶紧开始工作的欲望,她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仿佛间和冉清秋悟道时有些像。   “我要仔细考虑考虑,这个任务究竟该怎么做。”   新世界的女主角林婉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简而言之,是女德标兵,贤妻楷模,当然这并不影响她的斗争手段非常出色,菩萨面孔,蛇蝎心肠,惹到她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一本宅斗小说,这就可以解释一切了。   林婉月出生在一个破落的簪缨世家之中,家里一大家子,就她的祖父在官场上做了个四品官,只表面看起来富贵,其实内里早就破败不堪,后来祖父病死,一大家子就彻底树倒猢狲散,彻底败落了。   她那时刚好十四岁,就这么被许配出去嫁了人。   做的也不是正妻,是那十八岁状元郎的良妾。   柳炎歌看到这个地狱级背景就头疼。   燕葛,苏软软,冉清秋,她们都是强者,一步行差踏错被爱情搅成糜粉罢了。柳炎歌很轻松就可以改变她们的命运,甚至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一句话就够了。   但是林婉月——不行。   很难讲她真的相信爱情,她只是不得不。   同样出生在古代世界,她没有燕葛那样百战百胜的天赋,也没有那样一个适合她发挥的战场。家族败落之际,嫁给青春年少的状元郎做良妾,甚至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柳炎歌翻到小说的结局。   林婉月宅斗通关,抬为正妻,拿了诰命夫人头衔,生了三个儿子。   “嗯……我觉得我帮不了她。”   柳炎歌看完结局,又翻到开头,从头读了一遍,然后肯定地说:“这个任务我做不成。”   燕葛想要天下太平,苏软软想要拯救世界,冉清秋一开始想要修炼成仙,后来想要打碎天庭。她们都有自己的志向和目标,但是林婉月没有。   这本宅斗小说,通篇林婉月在家里斗嫡母和渣爹,嫁出去斗正妻和其他妾室,后来弄死了男主的正妻,终于和男主角互通心意了,男主慕容留官场受挫发配边疆,她又要帮她出主意在官场搞权斗。   “她的能力确实是有的。”   如果说燕葛是百战百胜,战场上如同神明的话,林婉月就是琢磨人的好手,但凡她盯上一个人,无论是谁,对方绝对没有好下场。   这本书里她的巅峰一战,是挖出了皇室的阴私,然后为她的丈夫慕容留在两个皇子的夺嫡之战中,提供了重要的战队依据。   也正是因为在皇位变动时的关键战队,慕容留在结局时成为了权倾朝野之人,而林婉月也得到了封建时期作为女子的最高荣耀,诰命夫人头衔。   “但是她只想活着,而且活得更好。”   她没有什么理想,也没什么志向,这当然是因为当时的社会不容许她有这些东西,但是柳炎歌无能为力。   “我如果让她睁开眼睛走向外面的世界的话,可能反而会让她过得很痛苦,她的能力并不像燕葛,软软和清秋她们一样足以对抗世界。但如果让我跟着她在后宅过一生的话,痛苦的就变成我了。”   柳炎歌面无表情:“我放弃这个任务。”   那个声音久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久才说:“我以为你应该对我有些信任的。”   “我当然相信你,你甚至没有给我指定任务目标,你只是让我去改变,你没有给我指定改变的方向,也没有制定任务完成的标准。”   柳炎歌说:“但是我对任务有自己的要求。”   “这个世界我做不到我想做的,我放弃。”   那个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总的来说,我愿意尊重你的意愿,但是这个世界——”   “不行。”那个声音说:“我将唯一一次违背你的个人意愿,但是我想到时候你会感谢我的。”   “去吧。”   柳炎歌被扔到了那个世界。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面铜镜,倒映出一个苍白的人影。   这个世界的女主角,林婉月,看起来已经有二三十岁的模样。柳炎歌心里当时就是一梗。   这个岁数的话……林婉月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很快就会被抬为正妻。   骤然间从冉清秋的天外世界坠落到后宅之中,柳炎歌心有郁气,一句话都不想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林婉月对着镜子,梳理好头发,别上一根尖端锋利的铜制发簪做装饰,然后站起身,披上一身白衣,推门而出。   然后柳炎歌发现似乎有些不太对。   这个岁数的林婉月应该住在男主的后院中,可是她只是推开一扇门,到了院子里,再推开一扇门,就走到了街上,这房子小得可怜,中间也没有见到一个仆人和奴婢。   传送错了?   难道是个新世界?这不是林婉月?   柳炎歌满心不解,按兵不动。   只见林婉月穿着那身白衣,施施然走过市井,掀开门帘走近一家卖油饼和茶叶蛋的小店里。   柳炎歌注意到,这真的是一个相当繁华的市井,市井中来来往往的有男有女,在这间卖吃食的小店里穿梭忙碌着的老板,高高挽着袖子,露出两截白藕似的手臂,是一个面色和善的中年女子。   柳炎歌更懵了。   古代世界有开放到这种程度?   可是她们的衣着和礼节,街上的各种风貌,又确实是古代世界。   林婉月进了店里,温声要了两个茶叶蛋一碗豆浆,慢慢吃着,店里的人看到她身上那身白衣,都是目不斜视,语声低微。   她细嚼慢咽吃了一个茶叶蛋,突然门外一声喧哗,几个泼皮闯了进来。   “老板娘,你昨个儿说今天拿钱,钱——”   然后他们看到林婉月,和她身上那身白衣。   为首的那个光脑壳儿彪形大汉立刻就腿一软跪了下来。   “刑——刑官大人。”   林婉月头也不抬,继续吃她的鸡蛋,“给我跪直了。”   又是一连几声扑通,都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这几个成群结队,为祸市井的破皮流氓,瞬间成了瑟瑟发抖的小鹌鹑,忙不迭跪在林婉月脚下,看她的靴子上沾了灰尘,谄媚地跪着上前给她擦鞋。   让林婉月一脚踢开了。   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细嚼慢咽吃完了她的两个鸡蛋,喝完了一碗豆浆,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看了他们一眼。   就这么长时间里,不仅几个混混浑身流汗一句话都不敢说,小店里吃饭的客人也都是低着头安分地不不像话,本来该人生喧嚣的早餐店,竟然安静地要命。   柳炎歌睁大了眼睛。   她听到林婉月慢条斯理地说:“十月六日威帝诞辰,当天百官祭拜柳神庙,这半个月京城都戒严,你们怎么就非得这个时候跳出来?”   威帝——是燕葛的谥号。   柳神庙——就是燕九给她柳炎歌建的庙。   林婉月——她没有嫁给状元郎,她自己做了官。   刑官。 第66章 权臣   林婉月擦了擦手, 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老板娘忙不迭过来谢她,她淡淡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都是在娘子这里吃早餐的, 今天不过是提前换了身衣服。”   举手之劳而已,林婉月没放在心上。   刑官本部在两条街以外, 林婉月一向是步行过去, 轻轻一抬下巴,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地痞流氓乖乖跟在她身后当犯人, 没有一个敢吭气的。   从当年威帝定天下时,刑官姚星审判前朝大正皇帝赵鸣琅有罪,燕氏王朝就奠定了刑官举足轻重的地位。   刑官的路, 是一条通天大道。   林婉月穿着刑官那身白衣走在路上,一路上行人都目不斜视,举止有度,和林婉月平时去上班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早就习惯了穿这身白衣和不穿这身白衣时, 人们所表现出来不同态度,也懒得废话,带着身后一群彪形大汉往本部去了。   林婉月没给他们上枷,连绳索都没绑一根, 但这十几个人老老实实没有一个敢偷偷找机会跑了的。   他们不敢。   就算是他们当中随便拎一个出来,看起来都有林婉月两倍大,一只手能打三个林婉月的样子, 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就是刑官的威信。   林婉月走了两条街,在太阳初升之际到了刑官本部。刑部就离刑官本部半条街远, 但它们不是一回事儿。   刑官不归刑部管。   武帝改制之后,刑官也不从属于葛衣军。现如今刑官只听从皇帝本人的命令。   林婉月在梁上书院毕业之后,进入本部已经有三年之久, 现在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底层人员。   她在本部门口给身后那些地痞流氓指路:“京兆府就在两条街以外,你们都知道怎么走的对吧。”   十几个混混推推搡搡,选出来一个个头最大的,点头哈腰地半弓着身说:“知道知道。”   “行,那你们去报道吧。”   区区地痞流氓,是不在刑官的管辖范围之内的,要是连这都管,那刑官就太掉价了。   临了,林婉月扯出一抹微笑,微笑着说道:“当然,你们不想去也行,我可没时间盯着。”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这些人,这些在市井上打滚惯了的混世魔王都是脊椎骨一凉。   “这就去,这就去,您放心,就是半路断了腿儿咱爬也爬过去。”   十几个人即刻滚蛋了。   林婉月理了理衣襟,平静地走进了刑官本部的大门。   她今天还有好几个人要审,任务不轻的。   那十几个混混一路上默默无语,跑步前进到了京兆府,一敲门,京兆府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苦主,一说才知道是来自首的。   自首按理是要减刑,但是让京兆府的人诧异的是,这些人居然还不乐意。   “请务必从严,从重!”   领头那个混混斩钉截铁地请求说。   这要求可真是稀罕。   一问才知道原来会让刑官盯上了,判案的小吏递给他们一个怜悯的眼神,在从严从重的基础上又加了几笔。   这些人畏刑官如虎,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吏,可也不敢招惹啊。   那边林婉月到了本部,先是去上司那里点了名,然后就开始正式干活儿。   “先提王武出来,半个时辰后提文巨擘。”   她确实是刑官本部的底层官员,可是本部里除了官,还有很多吏,和连吏都算不上的仆役。把人从私狱里拎出来这种粗活儿还用不到她本人去做。   命令给了出去,林婉月坐在书桌前泡了杯茶,本部有专门的热水供应,威帝时全国推广卫生教育时留下的管道,可以说是她最离不开的东西了。   她现在所租住的屋子里没有热水的,冬天洗个脸都得上市井买热汤。   喝了半杯茶,王武就被人送到了刑讯室。   林婉月施施然放下茶杯,也进了刑讯室。   柳炎歌看着林婉月刑讯,没坚持住十分钟就闭上了眼睛。   她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和燕葛一起见过绞肉机般的战场残酷,和苏软软一起见过丧尸围城,甚至后来在冉清秋那里也见过妖魔无情祸乱人间。   但是林婉月不一样。   她是在刑讯,拷问。   半个时辰后文巨擘送来的时候,林婉月准时结束了对王武的严刑拷打。   王武已经不成人样,林婉月平静地踩着他的鲜血写文书,本色鹅黄的衣裙溅满了斑斑血迹,刑官那一身白衣被她脱下来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没有半分脏污,洁白如初。   林婉月得到了她所需要的供词,写好了文书签字画押,平静地让人把王武送回本部私狱。   文巨擘被送了进来。   “这个人嘴巴比较严,看起来有几分骨气,攻心为上。”林婉月想了想,说:“这次得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提刘希灵。”   “明白。”几名吏员领命而去。   柳炎歌闭着眼睛跟着林婉月上了一天班,她审讯了四个犯人,没有一个人能在她手底下宁死不屈。   等林婉月下班的时候,柳炎歌已经完全明白了刑官的威信究竟是怎么来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林婉月是她这次的任务对象的话,柳炎歌也心里发憷。   但总的来说,柳炎歌还是很欣慰的。   燕葛称帝,在多年之后改变了林婉月的命运。   柳炎歌在第一个世界认识燕葛,三个世界之后,受到了她的遗泽。   林婉月固然心思深沉,手段毒辣,不是柳炎歌所熟悉的那一类完美女主角,但她现在不是一个贤妻良妾,而是一个官场上的女官。   这就够了。   柳炎歌不怕她狠也不怕她毒,只怕她困在后院一亩三分地,对世界没有任何作用。   现在她再也不排斥这次的任务了,只是如何和林婉月搭上话,她还得好好谋划。   柳炎歌可以在燕葛那里做一个孤魂野鬼,在苏软软那里成为她的第二人格,在冉清秋那里扮演她的心魔劫,但是这些手段在林婉月这里是注定行不通的。   她们三人各有千秋,但都是光风霁月之人,林婉月不是。   如果柳炎歌不多加小心,她就会在林婉月这里翻车。   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柳炎歌迫不及待想要立刻深入了解一番燕葛离开之后的这个世界,可她现在也只能按捺住这份激动,耐心等待时机。   好在很快就是十月六日。   燕葛的生日,那一天,当今天子携百官祭拜柳神庙,林婉月也会在其中。   柳炎歌等待着那一天。 第67章 权臣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 柳炎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跟着林婉月,做一个安静的背后灵, 看她如何工作生活。   林婉月的工作生活没什么特别之处,很忙碌, 但也很平静,除了经济上似乎有些困难以外,基本没什么让人烦心的事情。   这和原本的剧情线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柳炎歌虽然实在看不下去记载了林婉月命运的那本小说,但是匆匆扫了一遍,也很清楚她原本是怎样活着的。   原本她的头上有一个难搞的婆婆,一个恶毒又无能的正妻, 同时她还要讨好那个性格古怪的丈夫慕容留,日子非常不舒心, 但慕容留累世家财,也没有短过她的吃穿用度, 只是不会让她越过了正妻和婆婆而已。   现在婆婆和正妻, 丈夫,都没有了。   林婉月只有一个直属上司,是一个三四十岁, 野心勃勃想要往上爬的四品刑官, 比起磋磨林婉月, 她更想要林婉月多给她干点活儿, 做出功绩来帮她升官。   此外还有很多平级的同僚,和她一样,是刑官体系的底层,都是五品官衔。   她们是直接竞争关系,但除非是遇到一些通天的大案要案, 需要大量人手,她们通常是很难碰面的。   不过每三日一休沐时,林婉月都会参加一一些饭局,联络梁上书院的同窗,维持浅淡的联系,以备后用。她的钱除了租房以外,绝大部分都花在这些饭局上了。   这是必要的投资。   林婉月如鱼得水。   官场上的权斗和后院中的宅斗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同样是琢磨人和人的关系,后宅的斗争因为空间太小,还要更阴暗更扭曲一些。   林婉月作为宅斗文里的种子选手,一朝到了官场,简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柳炎歌断定,她以后定然前途广阔,青云直上。   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但是……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呢?柳炎歌不明白。   她早在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就在时间线的上游提前打通了第四次任务的关节,完美地改变了林婉月的命运,因此一时之间,她竟然无事可做了。   如果是走宅斗路线的话,林婉月依靠男主角慕容留的垂怜而争夺生存资源,柳炎歌确实是帮不上林婉月的忙的。   可现在林婉月改走官场斗争线,根本不用柳炎歌插手直接就把慕容留踢出局,柳炎歌也看不出来她能做些什么。   柳炎歌很有自知之明,以她那半桶水的厚黑学水平,想要插手林婉月的官场升迁,只会越帮越忙。   不如让林婉月自己发挥。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柳炎歌一直在琢磨她这次在这个世界里究竟要做什么才好。   很快,十月六日到了。   然后柳炎歌终于知道她要做什么。   柳炎歌对十月六日这个日子并不陌生,这是燕葛的生日,她陪燕葛过了四十四次。   但未曾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   十月五日,林婉月休沐在家,沐浴净身,换新衣,和朋友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在市井买了一个形制简约的柳木簪子。   十月六日清晨,她起得格外早,梳洗打扮,难得用了腮红,在额上贴了花钿,披散长发,一副风流模样。   这一天,京兆府格外忙碌,但是林婉月是刑官,刑官可以插手治安维持,但是治安维持不是她们的职责本身。   全国欢庆,她也是欢庆的一份子。   她早早赶往柳神庙。   柳神庙很大。   是柳炎歌没想过的那种大。   她知道燕九给她建了庙,但没想到这座庙现在已经这么大。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这座庙还只有皇宫三分之一大小,现在已经不知道扩建了多少次,俨然已经可以在规模上和皇宫比肩。   然而和皇宫不同的是,柳神庙是面向所有人开放的。   林婉月从侧门进入柳神庙,在到处都是杨柳枝条的庞大宫殿之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柳神庙中,宫殿与宫殿之中的街道之上,穿梭着摊贩,游人,差役和稚童,男女老少,高低贵贱,各种各样的人汇聚成一幅热闹的画面,在柳炎歌眼前展开。   恍然间人声错杂,烟火缭乱,让她以为她是在逛一处旅游景点。   事实也确然如此。   今日全国休沐,欢庆开国之帝王燕葛的诞辰,难道不正是一个美好的节日?这样的节日里,再也没有比柳神庙更值得百姓们游玩的地方了。   柳炎歌琢磨良久,一拍大腿:“这不就是庙会?!”   林婉月显然已经参加过不少次这般庙会,披散着长发,优哉游哉地在约定好的地方和朋友见了面,三五个女子直奔目的地而去。   “柳神庙九十九座柳神像,四十四座与威帝合在一起,我都去拜过了,这次我们去偏僻些的神殿看看。”   柳神庙太大,九十九座神殿之中自然有热闹些的,有冷清些的,   她们七拐八拐,一路抵达一处略微冷清的殿堂。   这一处神殿中,只供奉着柳神一人,不像最热闹的正殿一般,有威帝和武帝两代帝王的神像同在,因此少有人来。   但是正殿早就提前七日戒严,以备午后当朝天子携四品以上官员前来祭拜,林婉月作为一个小小五品官,也进不去就是了。   “这里是第四十九殿,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稀奇的,但是我一说你们就知道不一般。”林婉月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很有些想要吊人胃口的意思。   但是同来的几个女子并不给她面子。   “你难道想说,这处的柳神雕像是威帝亲自画的图样么?”   柳炎歌顺着林婉月的视线看过去,殿堂的正中央,一个面目模糊的红衣女子半躺在树上酣睡,抬起一只右手遮住两只眼睛,像是嫌弃日光刺眼的模样。   这座雕像不是寻常神像那般威严而肃穆的模样,但神态娇憨可爱,姿态灵动自然,只一眼就能抓住看客的注意,连柳炎歌本人看了都觉得喜人。   她看着看着就沉默了。   林婉月和她的几个同窗姐妹还在互相调笑,这个埋怨她不给面子,那个嫌弃她把老掉牙的轶事拿出来显摆。   柳炎歌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她知道燕葛从来没有真正见到她。   她于燕葛而言,只是一道声音,是一个鬼魂。   她们从来没有真正地面对面说过话,尽管柳炎歌和燕葛一起度过了燕葛四分之三的人生。   柳炎歌怅然若失,林婉月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可是她却全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过去的回忆将她淹没。   一个轮回者不应当沉迷过去。   可是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她亲自看到燕葛所造就的太平盛世。   她没有办法控制情绪。   额上曾经被冉清秋烙下印记的地方,因为她的情绪失控而烧灼起来,又热又痛。   柳炎歌捂住额头,缓缓地脱离了林婉月的躯体,向那座神像走去。   林婉月正点燃三柱细长檀香,与眉间齐平,恭敬拜三拜。   然后她抬起头,于烟雾缭绕之间,看到神像身上坐着一名红衣女子。   她的衣裳和神像一模一样,额间燃起一簇火苗,睁着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她。   林婉月怔住了。   坐在神像上那女子向她招手,林婉月着了迷一般向她走去,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又收回。   “你为什么在哭?”她喃喃道。   柳炎歌听见林婉月的话,抬手摸了摸眼睛,才恍然发现:“我居然哭了。”   林婉月行迹诡异,一副被迷梦魇住的模样,同来的几个女子都很是忧心,一连声地叫她,可林婉月恍若不知。   她只是看着神像上那个女子,心中将她一点点与神像对应起来。   神像娇憨可爱,惬意悠然,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满脸都是悲伤。   “为什么呢?”   这样的一个世界,难道她不喜欢吗?   可是林婉月很喜欢。   “柳神……”林婉月深深地叹息。   柳炎歌抹了把脸,支着下巴,靠在她自己的雕像上看她:“你也可以叫我阿柳。”   “我的朋友——燕葛,还有别人,都这么叫我。”   林婉月知道柳炎歌口中的燕葛是谁——那位千古生辉的开国君王,奠定了燕朝百年根基之战神——燕威帝。   燕朝开国百年,无一人不将其奉为神明。   林婉月也不例外。   而这世上唯一能与燕威帝比肩之神明,现如今就在她的眼前现身。   那位传说中未曾有人真正见过其踪迹,但威帝视之为挚友,武帝奉之为母亲,为其修庙宇铸神像的神明——柳神。   这位神明笑着对她说:“我的真名,叫做柳炎歌。” 第68章 权臣   在外人看来, 林婉月现在的状态实在是诡异极了。   她本来点了三支檀香,敛起衣襟低身拜了三拜,谁知一起身, 整个人就呆住了,仰头看着那神像, 眼神直愣愣的,口中喃喃自语。   同来的姐妹们都是心里一惊,推推搡搡却也没有敢叫她。   “这是被魇住了。”有人低声说。   “别乱说,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有孤魂野鬼敢来的?”   她们窃窃私语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怕是冲撞了哪位神明。”   很快她们中的一个就转身匆匆寻找柳神庙中的道士和庙祝去了,这个时候的人们是很信奉神神鬼鬼这一套的,每个人长到现在这个年纪, 脑子里都有些神神秘秘的禁忌知识储备。   比如说,这种时候断然不能直接上前叫醒林婉月。   否则是很容易出事的。   于是一些人留下照看她, 有经常来往柳神庙的人就去找庙祝。   然而就在那个人正要冲出殿门时,林婉月在众人的注视下突然神志清明地回过头来, 说:“我没事了。”   她眼神灵动, 嘴角含笑,依然是平日里在朋友面前常有的落落大方:“刚才只是突然心有所感……”   她带着歉意说:“抱歉,接下来可能没办法继续拜祭了, 我想要休息一下。”   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虽然这个日子是很重要, 为了今日的游玩, 同行的人们都是提前做好了各种安排, 精心打扮过才出门来的,可是林婉月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们送你回去吧,今天街上人太多了……”   林婉月微笑着拒绝:“不用了,你们玩, 我突然有点累而已,可能是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有休息好,没必要坏了大家兴致。”   最后她好不容易才从朋友的关切下脱身,却并没有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回家休息,而是分辨了一下方向,向正殿的方向走去。   她轻声说:“我是进不去正殿的,但是陛下携太子前来祭拜时,站在外面也能看到鸾架。”   林婉月周围空无一人,只在不远处有人挎着篮子在树下玩乐。   她这话自然不是对她们说的。   柳炎歌过了明路附在林婉月身上,说起话来也有了底气。   “那我们去看看?”   她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知道威帝时燕葛,武帝是九儿吗?九儿之后是燕云接任?”   燕葛四十岁有余就卸任云游,八十余才寿终正寝,当时燕九也已经六十余,柳炎歌是见过燕云的。   燕云是燕九从海军中挑选的孤女,被燕九收归膝下时已经十四岁,心性和天赋都展露无遗,是难得的在政务战争上都有天赋的女人。燕九将她收归膝下后,也将她介绍给柳炎歌和燕葛,但燕云和柳炎歌的关系并不像她和燕九一样亲密。   毕竟中间隔了一辈,而且那个时候柳炎歌最主要的任务还是陪伴着燕葛,让她好好度过迟暮之时。   林婉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如今当政的正是燕云陛下,自威帝逝世到如今,已经有三十年,二十年前武帝撒手人寰,陛下登基,执政到如今。”   柳炎歌不由有些晃神。   “到现在……竟然也才三十年吗……”   可她在苏软软那里,在冉清秋那里,已经活过了好久好久……这时光的悖错让她一时间有些难过。   对于她来说,时间确实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对于燕葛来说,这三十年时间,已经是生死相隔的天堑。   附身于己身的神明陷入了沉默,林婉月没再说什么,径直向正殿走去。   她是很清楚柳神与威帝武帝之间的感情之深厚的。或许神明不会低眉看人间,可两任帝王如此深切的怀念,到底也还是能让神明也为之动容的吧。   想到这里,林婉月的思绪倏然横生枝节,既然柳神看中她,那么很久之后,她会不会也像那两位帝王一样,让她为之动容呢?   林婉月突然想要做一个好人。   一个连神明也会庇佑的纯善之人。   但很快她就把这个志向抛之脑后了,纯不纯善的过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得先占一个前排观礼的好位置。   人人都知道午时过后天子携百官入正殿拜祭一位神明两位帝王。   正殿前的广场上挨挨挤挤,人流之密集,是就连禁卫军都没办法控制,只得让葛衣军上前维护秩序以免发生踩踏事件的程度。   为了在午时之后的典礼上能看到天子的衣角而不是其他人的屁股,很有一部分从两三天前就开始来排队了。   总之林婉月挤不进去。   不要说前排了,她刚靠近人群,披散在身后的飘逸长发就差点儿被挤的一团糟,好在头皮刚传来一阵撕扯,她就立刻退了出来,准备另寻她法。   林婉月的身子骨不弱,作为梁上书院的优秀毕业生,她是有仔细练过武艺的,虽然和葛衣军的人不能比,但是也足够用了。   可是当人群挤成一个肉饼的时候,身子骨再强健都没有作用的。   林婉月仰头看了看天色,知道午时要到了。   她答应了柳神要去观礼的,怎么能食言呢?   林婉月抬手从手腕上扯下用来做装饰的丝带,缠在脑后将头发扎起,微微眯起双眼,在人群中搜索那些穿着葛衣的女兵。   她是刑官。   虽然级别低到不能随陛下一起入庙祭拜,但也够用了。   林婉月拿出刑官的腰牌,硬是以权谋私,在天子车架即将到来之际,在人群里开出一条血路,将柳炎歌带到了前排。   “这个视角真的好奇异……”柳炎歌默默开口说。“之前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她们。”   林婉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接什么好。   她位卑权轻,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没有办法呀。   不过她心思灵敏,很快就从自怨自艾中反应过来,知道柳炎歌并不是这个意思,恐怕只是突然思绪翻滚,又陷入回忆之中罢了。   这个时候,只要不说话就好了。   秋日的太阳虽然凉爽,但林婉月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到处都是人群的热气,很快她额上点的花钿就开始糊了,她虽然看不到,也能感觉到那种诡异的触感,默默地将新衣的袖子折一折去擦脸。   她静静地在人群里站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呼。   欢呼声越来越近。   “车架要到了。”   附身在她身上那个神明,乖乖地说:“是哎。”   林婉月因为人群而郁结的心思就突然松快了。   “柳神若是见到了陛下,准备怎么做呢?要去相见吗?”   “那还是不了。”柳炎歌说:“其实我和燕云不熟……而且她皇帝做的好好的,我一个姥姥辈的人突然出现,坐在她脑袋上,肯定要闹的不愉快了。”   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做惯了皇帝的人,是很难忍受头顶上再有个随便什么人的。   但如果是燕九的话,柳炎歌也就去了。   她和燕九是很熟的,不用太担心这种问题。   燕云就算了。   “以后我就跟着你啦。”柳炎歌笑眯眯地说:“请多指教呀,林大人。”   林婉月眼帘微微抬起,突然就觉得她那糊了一脸的妆容,物有所值。   “我的荣幸。”她笑着说。   燕云的车架近了,林婉月抬起眼睛,注视着当今天子。   她是见过燕云的,梁上书院的学生们毕业时,天子都要按例去致辞。后来做了刑官,她也跟着上司出入过宫廷,她对天子的圣颜没什么好奇心,只是那位柳神在催促而已。   “我看看,燕云已经长这么大了呀。”柳炎歌说:“我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有一米四呢,现在长得这么高。"   林婉月还以为她要夸一夸当今天子武德充沛,结果柳炎歌话锋一转,说:“看来九儿果然是个天才,就连孩子都养的这样好。”   林婉月:“……”   在漫天欢呼声和激动的平民百姓之中,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沾染到丝毫狂热。   她简单地说:“陛下年轻时,数次出海远航,领兵灭敌,武艺是很让人敬佩的。”   柳炎歌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抬头看看燕云,说:“可她现在也不老呀,才四五十岁,也不是回忆当年勇的时候吧。”   林婉月在人声鼎沸之中,轻声说:“自从诞下太子,陛下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柳炎歌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正在这时,燕云的车架逐渐从她眼前驶过去了,她看到紧随其后两个稍小些的车架。   一个穿着葛衣,不施脂粉的女子跟在燕云之后,嘴角微微含笑,向百姓们挥手示意,而在她之后,一个衣着华美的少年坐在车上,往这边投来一瞥。   柳炎歌有些懵。   她问:“太子是——”   林婉月轻笑出声,说:“柳神大人,你觉得呢?”   柳炎歌不是傻瓜。   “燕云生了一个孩子……”   好巧不巧,生了一个儿子。   “前面那位是——?”   林婉月好整以暇地解释说:“燕绝殿下是从葛衣军抱养来的孤女,抱回来的时候年岁还小,还没来得及立太子,第二年陛下就怀孕了。”   “之后陛下生下了燕远殿下,前年才立了太子。”   当时林婉月刚从梁上书院毕业,就搅进了立太子的风波中,一直沉沦到今日。   柳炎歌明白她到这个世界来,要做什么了。   她问:“你选择了燕绝,是吗?”   林婉月笑了。   没错,正是如此。   “为了这天下。” 第69章 权臣   天子一家的车架很快就从林婉月身前驶过去, 林婉月久久地凝望着三人的背影,立足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像是乱流中的磐石。   她当初刚从梁山书院毕业就卷入了立太子的政治暗流, 只是因为说了一句话,就在五品之位沉沦三年不得重用。   而燕绝甚至从未听闻过她的名字。   她不后悔。   但是——转机近在眼前, 她不会放过。   林婉月开口向那位神明说:“燕绝殿下有威帝风范,当为天下主。”   柳炎歌缓缓说:“是的。”   燕绝未必真的像燕葛,林婉月这么说来,只是为了争取她的支持,但柳炎歌早就已经决定要支持燕绝。   燕葛、燕九、燕云,三代女帝传承, 未来也必然要有第四任。   “自古男帝有四百位,女帝自然也当有四百。”   这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 阴阳平衡。   燕绝才只是第几个?   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柳炎歌都要扶她上位, 更何况今日一见, 柳炎歌对她的印象并不差。   今日这中与民同乐的大场面,燕绝穿了葛衣。   那是葛衣军的标志,象征着当初葛衣军初立之时的艰苦时光, 是葛衣军将士在正式场合的礼服。   燕葛六十岁时仍然在穿那身衣服。   柳炎歌当然知道燕绝私底下恐怕不会把这衣服当常服穿, 可是仅从这么一件事上来看, 就能看出她好歹不是个傻瓜。   而燕远……   作为皇室中人, 他当然有资格穿着华美的衣服,乘着漂亮的銮驾,在人们的簇拥下露出骄矜得意的微笑。   但也只是有资格而已。   并不是说他真的可以那么做。   “我们回去吧,”她对林婉月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林婉月欣然点头。   柳神此时的态度,正是她想要的。   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回去。   “我们太靠前了, 这个位置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恐怕要等到陛下拜祭结束后回宫,人群散去之后,才回得去。”   天子车架惊鸿而过,人群却迟迟不散,都在等待着她回宫时的再一次路过。   燕氏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就是这样崇高。   柳炎歌心里又自豪又不是滋味儿,闷声说:“好。”   之后她再没说一句话,如果这里是燕葛、冉清秋,或者苏软软,她倒还可以和对方谈天说地打发时间,但唯独在林婉月这里,她不适合那样做。   果真就如同林婉月所说那样,天将黑她才有机会从人群里挤出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中走去。   繁华散去,盛会终了,京城中却仍是灯火通明。   在燕葛登基为帝的八十年后,此地已然是一座汇聚了天下精英,各国商贸的不夜城,和当初柳炎歌所见到的萧条荒凉完全不一样了。   “真好。”她想。   她胸中充斥着巨大的骄傲和自豪,她多么想让燕葛活过来,再看看现如今的天下。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就是燕葛的丰碑。   “所以,燕绝和燕远的斗争到什么地步了?”她问林婉月。   这盛世越好,越是要为了维护这盛世而做出不懈努力。   和平就如同逆水行舟,用尽全身力气也未必能够前进一寸,可是只要稍有松懈,顷刻间浪头就会连船带人一起打翻。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   但是柳炎歌不准备说放弃。   她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精力。为了维护当前的局面,她将不惜一切代价。   “来和我谈谈当今的形势吧。”   林婉月走过两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在逐渐黯淡下来的灯光中,微微眯起了眼睛。   再有一段路程,就要回到她的住处了,那里的房租很便宜,没有自来水,也没有路灯,路上也并没有多少行人。   她整理了下思绪,开口说:“燕远殿下和燕绝殿下的矛盾已经非常激烈了,就连海外的红毛商人,都知道这件事。”   原因也很简单。   “陛下诞下燕远殿下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开始准备退位了。”   也就是说,这个太子之位,可不是那种三十年之太子,而是不久后就要登基称帝的。   “太子虽然已经立了,但是燕绝殿下并未就此放手,殿下执掌葛衣军,少年时又在海军做事,军中都念她的好处。”   林婉月说到这里,微微眯起了眼睛。   “梁上书院也有一部分人是支持燕绝殿下的。”   “殿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一争之力。”   柳炎歌盘了盘这个逻辑,一时间有些迷惑:“军中和书院都支持燕绝,燕云就算是想扶燕远上位,也不是很好操作的吧,又是哪些人在支持燕远?”   燕云的天资禀赋虽然不如燕九——其实燕葛也未必比得过燕九——但绝对算得上是天资异禀之人,就算是为了燕远考虑,她也不会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将燕远推上皇位的。   那是送燕远去死。   他身后的势力绝对能够与燕绝相抗衡。   林婉月对此事早有结论。   “士人是都推举燕远殿下的,商人们也都支持他,因为武帝时大肆扶持海外贸易,涌现出了好些大商人,他们的话也很有些分量。”   “士人在政坛上发表言论,配合商人们大肆撒钱为燕远殿下造势,燕远殿下的名声可是相当好的。”   柳炎歌懂了。   燕九在位的时候,有她这个穿越者的启迪,是很重视贸易和海外市场的,这份重视给了她回报,让百姓和官府的经济都变得富裕起来。   现在弊病来了。   新兴的资产阶级开始准备插手政治,发出属于资本主义的声音了。   燕远就是他们选择的代言人。   至于士人——那就更好解释了。   “当初燕葛杀江南士族,燕九土地改革,到底还是没能绝了他们的根,让他们死灰复燃了。”   这件事倒是早就料到的,君臣父子男尊女卑那一套经典,可没那么容易就消失。她们早就知道要打持久仗,倒也一点儿都不怕。   真正的问题是——   “你说梁上书院有一部分人支持燕绝?怎么?还有一部分不支持么?”   林婉月嘴角含笑,讥讽着说:“当初燕远殿下在梁上书院求学——”   “等下!”柳炎歌大为吃惊:“梁上书院是女校啊!”   当初燕葛还未夺天下时,梁上书院里确实也是由男学生的,大都是绿林十八寨的子弟,后来燕葛夺了天下,绿林十八寨的势力渐渐没落下去,被葛衣军取而代之,柳炎歌轻而易举就说服了燕葛梁上书院改为了女校。   梁上书院是通天的青云之梯,与此同时也是一座女校。   如此便是女官们的立足之基。   柳炎歌对此再清楚不过,因为梁上书院的教学内容和大纲,她都插了一手,掺了很多超前的东西进去。   林婉月说:“三十年来,梁上书院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个男人。”   她冷笑着从舌头上弹出几个词语:“很受欢迎呐!”   “操。”柳炎歌暴怒了。   她很快就明白,梁上书院作为当今天下最优秀的书院,燕云不可能不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   皇帝的孩子当然要在最好的书院里读书。   “燕绝呢?”她问。“燕绝进过梁上书院没有?”   “燕绝殿下先后在葛衣军和海军效力,读书一道上受的是陛下亲自教导,与梁上书院的联系就浅了,但书院中仍然有很多人是支持燕绝殿下的。”   比如林婉月,林婉月自己就是从梁上书院出来的,对书院内部的风向,她再清楚不过。   林婉月在昏暗无光的路上闲庭信步,很快就回到了她的住所。   对当今局势的分析也暂告一段落,她点燃煤油灯,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脸上糊成一团的妆容,皱了皱眉,打了盆冷水来洗脸。   一边收拾一边向柳炎歌告罪:“我这里条件简陋,怠慢了柳神,还请多多担待。明日我去市井买几柱好香,权当赔罪。”   柳炎歌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用上香来做赔罪的。   但她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也不用什么好香。”她说,“重要的不是香,是香火。”   所谓香火,也可以称作愿力,或者信仰之力。   神道方面的东西,柳炎歌也不太清楚,就连真正的神仙冉清秋本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就更不要说对修炼一窍不通的她了。   但她看得出来林婉月经济条件不好,多一笔给她买香的支出,也是不小的负累。   林婉月也不知道看没看出她的顾虑,只是低下头擦脸。   昏暗的灯火下,她一张苍白的脸倒映在水中,眉眼寡淡,颇有几分寒意浮起。   第二天一早,林婉月带着柳炎歌到了市井。   昨日的狂欢还有余韵,街上到处是鲜花,行人的脸上也很有几分喜气洋洋。   柳炎歌注意到,林婉月带她来的市井,并不是她往常去的那个,她走了两条街之远,来到了一个更繁盛的街区。   这个街区的商人,有很多异发异瞳的海外商人。   林婉月七拐八拐到了一间红毛商人开的店铺,开口要请一座柳神像回家。   然后柳炎歌就见到了那座做工粗劣的柳神像。   和燕葛所为她修筑的完全不同,这座神像俊眉修眼,棱角分明。   是个男身。   柳炎歌气的七窍生烟。 第70章 权臣   柳炎歌简直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我到底哪里像是个男人?!”   其实她也知道, 未必真的有很多人认为她是个男身,毕竟燕九为她所修建的柳神庙还在那里摆着,九十九座神殿中, 她的形态都是女身。林婉月有意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坚定她的立场而已。   但是——柳炎歌同时也很清楚, 如今才过去三十年。   柳神庙在那里摆着,就已经有人有意将她性转,千百年过去,她究竟是男是女,就连她自己说了都不算了。   “这些王八蛋爹操的。”柳炎歌恨恨地骂了一句。   林婉月微微勾起嘴角,什么都没说。   柳炎歌气了半天, 一直到林婉月另找一家店请了尊女身柳神像回去,又买了几柱好香, 回去给她点上,她还在想这件事。   燕葛诞辰后的这一天, 同样也是休沐, 林婉月不用上班,但是明日起她就要再去刑部本部继续工作了。   今晚她睡的很早,熄灭了煤油灯躺在床上, 月色从纱窗照进她的床榻。   她睁着一双摄人的眼睛, 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幽幽地问:“柳神您还在生气吗?”   柳炎歌当然还在生气。   她怀疑这件事她能够一直是气到三个世界之后。   “生气。”柳炎歌气呼呼地说。   在月色的掩映下, 林婉月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愿为您效力。”   第二天一早,林婉月起床,素面朝天带着刑官白衣去上班,到了本部之后,照例喝了口茶, 然后披上白衣。   这次她却没有继续往刑讯室去,而是推门进到她的上司那里,打了一个口头报告。   “我收到线报,四通市那边有些红毛商人,似乎有不臣之心,请让我前去缉拿。”   她的上司——那位头发花白的三品刑官——正坐在桌子前翻看文书,闻言甚至没有抬起头,随口说:“这中小事,你自己去办,文书过几天记得补就行。”   林婉月微微一笑,去点了两小队士兵,共二十人,往昨日买神像那家店去了。   没错,刑官是有自己的武装的,而且相当精良。   从一开始,刑官的建立就与葛衣军脱不开关系,后来武帝燕九将刑官独立出来,她们仍然与葛衣军关系密切。葛衣军的士兵退伍后,大抵都能来刑官体系中继续发光发热。   只要她们愿意。   作为常年对外作战的精英,哪怕巅峰不在,也足够满足刑官们的需要了。   林婉月今日点的这二十个士兵,俱都是葛衣军退下来的老兵,各个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身材精干,配合默契,手里拎着火枪,腰间别着利刃。   当初燕葛刚登基时,葛衣军中还有十分之三的男兵,后来柳炎歌进了谗言,葛衣军不知不觉间就全都成了女兵。在离开了燕葛的光环之后,她们依然百战百胜,因为只有葛衣军有最先进的武器。   火-枪,火炮,都是葛衣军最先配备的。   从葛衣军退下来的士兵,从来都广受欢迎,就算后来火枪流落到了民间,成为富商们行走江湖,远航海外时人手一把的武器,但还是只有她们用的最好。   人之所以为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武器的使用。   葛衣军的女兵们,掌握着最好的武器,因此她们也是最强大的人。   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柳炎歌的偏心,她看着那些女兵,问:“葛衣军现如今还都是女兵吧?”   林婉月说:“葛衣军一向是燕氏女忠诚的利刃,燕绝殿下出身于此,太子殿下的手伸不进这里来。”   柳炎歌这才有几分开心。   林婉月带着二十个葛衣军的老兵直奔四通市,进了那家四通市,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亮出武器。   黑洞洞的枪口下,店里的老板,小二,包括几个客人,俱都是膝盖一软。   林婉月漠然看着店里跪了一地,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直接开口说:“全部带回去。”   无人反抗。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在开口喊冤。   只需见到刑官一身白衣,就能让京城中绝大部分人心惊胆战。而他们今日直接被刑官抓了起来,眼看是要押送刑官本部。   进了刑官本部,那还是有出来的机会么?   “大人,我只是去请尊神像!这些红毛犯事儿跟我没有关系啊!还请大人明鉴!我冤枉!”   林婉月冷眼一瞥,斥道:“闭嘴!”   “这里是你们吵闹的地方么?若是老老实实的,待我核查清楚,自然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要是不老实呢?   听到这话的人都是脊骨一寒。   老实了未必真的有生路,但是不老实立刻就死。   很快林婉月的耳边就安静下来。   她将人押进本部的监狱,谢过了那些老兵,并没有去补文书,而是直接开始提审。   先审那些不凑巧在店里的客人,她没有用刑,只是车轱辘话反复问,折磨够了,再大发慈悲将人放出去。   而后审店小二。   店小二也很无辜,林婉月倒也不是不清楚,但她还是用了刑,而后拿到了她所需要的口供。   天擦黑之际,在本部监狱里大半天水米未进的红毛商人被拖到了林婉月面前,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林婉月却并没有急着开始。   “我需要一个陪审。”她说。“正规流程是要最少两名刑官一起办案的。”   “唉?什么陪审?”柳炎歌大吃一惊:“可是你之前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林婉月轻声说:“这个可不一样了。”   柳炎歌瞳孔地震:“什么?他竟然真的是间谍么?我还以为你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把他抓了警告一下。”   顺便也给她出口气。   其实柳神说的倒也不错。   林婉月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承认,最后说:“是这样,但是我可不准备只是警告。”   要办就办成铁案。   一个刑官,若是不能审出自己想要的口供,将案子办成她想要的走向,那她的能力一定不合格。   林婉月之前很少这么做,但那只是因为没必要,而不是她做不到。   现在有必要了。   “此人祸乱阴阳,于柳神大不敬,背后定然有人授意。”她幽幽道。   “我想,定然是那位来自柏罗吉国的行商,博尔齐斯先生了。”   博尔齐斯,当今太子的座上宾,好美酒,美人,拥有整整一只船队,专门采购燕朝美酒,卖往海外,而后将海外的珍珠宝石,烟叶辣椒等物,卖往燕朝。   顺手也做些奴隶贸易。   他为人作风谨慎,行事小心,只一心巴结太子燕远,从来不插手燕朝政事,而且他常往柳神庙上香供奉。   博尔齐斯与此事毫无关系。   他和这个红毛商人唯一的交集就在于,他们都是柏罗吉国人。   这就够了。   林婉月眸光暗沉。   “此人惹怒神明,必死无疑,但是死前,我会让他说出他该说的话。”   柳炎歌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   “屈打成招,祸水东引,你胆子好大。”   只是为了给她出气,不必做到这中程度。   林婉月一开始就没准备做个小案子出来,她要搅乱风云。   这倒确实是她的作风。   她擅长自己制造机会,若非如此,原本的宅斗剧情线中,她也不至于掺和进夺嫡之战中,为自己挣来一个诰命夫人。   现在她从后宅走到前朝,尽管还只是个小小五品官,随天子祭拜柳神庙的资格都没有,但出手比起原本更加石破天惊。 第71章 权臣   前来配合林婉月审讯的刑官, 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发髻中有几缕白发,手中抱着一摞文书。   她在靠窗的那一侧坐下, 对林婉月点头示意:“婉月你忙你的,我就走个流程。”   林婉月微笑着点头, 寒暄说:“赵大人您还是这么忙。”   赵大人耸耸肩,叹气说:“没办法,人还是不够啊。”   她坐在窗户下面,拿出一只炭笔在太阳光下面一个字一个字的核对着,这份文件交上去,是要杀人的, 一个字的差错可能就关系着一条人命,这种情况下, 她也实在是没有功夫盯着林婉月审讯了。   刑官们的忙碌程度大抵都是如此。   刑官作为支撑着皇权的重要力量,历来招人都是很严格的, 想要做刑官, 只有三条路走得通。   葛衣军,梁上书院,和海军, 三者必有其一, 才能进入刑官选拔的体系中。但也并不是说只要是从这些地方出来的女人, 刑官本部就会全都要, 在本身符合条件的人就不多的情况下,还要进一步严格筛选。   因此刑官缺人缺的厉害。   确实是有两人一组互为审核的条例,但是基本做不到。   如果是旁的人,赵大人也就一心两用一边盯着审讯一边检查明天要交的文书了,但是林婉月又不同。   林婉月当初是从书院中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 而后直入刑官本部的,历年能够以第一名从梁上书院毕业的人,从来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看着,不出意外都是青云直上。   她当初运气不好,说了燕远一句不是,三年来不得寸进,让所有人都觉得可惜。   可这三年来,她没有一句怨言,兢兢业业地做着那些普通刑官不乐意去做的难事,审那些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犯人,面对那些背后势力盘根交错的麻烦人物,也都是就事论事,刚正不阿。但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她的。   赵大人对她很放心。   再也没有比林婉月更靠谱的人了。她循规蹈矩,是不会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来的。   因为这份放心,于是她放心地投入到她的工作中去,虽然人还在审讯室里,对林婉月的所作所为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就是林婉月所需要的。   她三年来循规蹈矩所营造出来的人设,此时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   她从桌子后面走出去,检查了一下对那个红毛商人的绑缚。   对方跟死狗一样,被摁在生铁浇筑与地面连为一体的椅子上,双手双脚都固定住,动弹不得。   这是为了防止一些武艺高超的犯人在审讯时暴起发难。   燕朝武风极盛,寻常百姓也大都能操刀习剑,更不要说犯了事儿被绑到刑部来的了。   这个红毛商人当然不是那种类型,林婉月看得出来他武艺疏松意志薄弱,是那种很好对付的类型,被这样招待,实属是杀鸡用牛刀。   作为那只被牛刀对着的鸡,红毛商人可以说是肝胆俱裂,如果不是提前扎紧了裤管,怕是屎尿已经流到地上了。   审讯还没有开始,林婉月还没有用刑,但正是因为一切都还没开始,所以才可怕。   民间流传的那些和刑官有关的恐怖传说,一个个地在他脑子里轮番上演。   他想起当初,他在家乡被当地的男爵通缉,杀人越货抢了一张船票,坐船到燕朝来博前程。在那艘轮船上,长达半个月的行程中,他所听到的和刑官有关的种种。   在燕朝,你甚至可以招惹葛衣军,也可以不敬皇帝,但是绝对不能犯的两个罪过,就是惹怒一名刑官,和不尊敬柳神。   被刑官盯上的人,非死既疯是最好的下场。   对刑官的恐惧,早早在他身上扎根,而后在今日爆发。他看到那个恐惧化身的女人凑近他的耳边,微笑着问他:“可认得什么贵人?”   他不认识什么贵人。   他只是一个走投无路只能到异国博前程的通缉犯,在故国,他是一条货真价实的死狗,无人在意。到了遥远的燕朝,性命也不过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唯一的归宿就是掉在泥土里烂掉。   可他不想就这么烂掉。   就算烂,他也想多活几天再烂。   他说:“认得!”   他必须认得。   林婉月笑了。   柳炎歌叹为观止。   半天后,赵大人一个字一个字核查完手上的文书,抬起头来,天色已经暗透了,林婉月点起灯,在桌子的另一侧补写之前点兵抓人的手续文书。   “犯人呢?”赵大人审了个懒腰,小心地推开桌子上的文件,给自己倒了茶,水壶里的水早就凉了,但也足以解渴。   林婉月目不斜视,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下秀美的楷书。   “送回去了。”她平淡地说:“但是他的口供有些问题,我疑心他在随意攀咬。”   赵大人放松极了,笑着拿过林婉月整理好的供词翻看,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很快就若有所思起来。   短短几页纸很快就翻看完毕,她想了想,又倒回去重新看起。   林婉月填写着文书,余光微微瞥见这一切,心里知道这位精明的刑官,已经窥见了这件事背后的可操作性。   赵大人很快说:“虽然同样是柏罗吉国人,但是博尔齐斯出身高贵,据说有爵位在身,怎么会和这种人有交集?”   林婉月深以为然:“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博尔齐斯好歹也是有名的大商人,如果说专门下令来指挥售卖男身柳神像,也太荒谬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柳炎歌怔怔地看着林婉月如此说来,还以为她突然反悔了。   然后她就听见林婉月轻描淡写地说:“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博尔齐斯自有泼天富贵,想来他做事不会如此不谨慎。”   赵大人的指甲猛然掐住了手心。   她看着林婉月,神情晦暗不明。   林婉月说:“此人想来只是因为畏惧审讯,所以随意咬了一个同出一国的贵人出来,以为能保住自己一命吧……”   赵大人笑了。   她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她笑着说:“这种人我们见的也不少了,他们总以为背后有人就能逃得处罚。”   “用刑重吗?”她问林婉月:“博尔齐斯的人,用刑太重了可不好。”   言谈之间,已经定下,这个人背后就是博尔齐斯了。   林婉月笑了:“我可不敢用刑。”   “虽然如此……”赵大人眯起了眼睛,她的眼角有着鱼尾纹,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和气。   这位慈祥和蔼的妇人说:“只怕这位大人要杀人灭口啊。”   两人相视一笑。   “我会小心预防的。”林婉月说。   柳炎歌看得一愣一愣的,等到月上柳梢头,林婉月踏着月色回到家中,一头躺倒在床上,她才迷迷糊糊地问:“呃……你怎么知道这个赵大人一定会配合你呢?”   林婉月和赵大人短短一段对话,信息量很大,但柳炎歌也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柳炎歌了,穿越过三个世界,她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了。   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林婉月和那位赵大人都知道,这个红毛商人和博尔齐斯毫无关系,他只是凑巧和博尔齐斯来自同一个小国,然后恰巧又售卖了男身柳神像罢了。   柳炎歌也很明白,将她性转为男的操作,估计也不是谁有意为之,只是民间风气自然而然流转的产物。只要有男人觉得柳神强大到不应该是个女人,只要还有男人觉得强如燕葛背后必然也是有个男人做主,那么她就会成为一个男人。   民间绝对有更多的燕朝人售卖男身柳神像。   只是这个红毛商人,他的身份恰好有些敏感。   就只是这么一点敏感,让林婉月看到了机会,然后她一番引导,赵大人很快就明白了这当中可以利用的地方。   她们说,博尔齐斯会杀人灭口,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博尔齐斯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红毛商人的存在,怎么会有余力杀人灭口?只是这个红毛商人必须去死才可以,他死了,死无对证,只有一份口供咬到博尔齐斯身上。   没有人能推翻这份口供了。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   “你就不怕她站在太子那边?或者她虽然也选择燕绝,但是眼睛不够亮,心不够狠——”   那林婉月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林婉月笑了:“我寻她过来,可也不是心血来潮,全凭运气。”   柳炎歌明白了,林婉月做事向来如此,恐怕不仅她寻这位赵大人有空的时候抓人是有意为之,就连她对那个红毛商人发难,也是早有预谋。   柳炎歌来与不来,都不影响这件事。   “我还以为你真是为了给我出气呢……”柳炎歌心想。   她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佩服居多。   “你真的很厉害。”   林婉月眯起眼睛微笑:“只是寻常手段。”   而后她对柳炎歌讲了赵大人其人其事。   这位赵大人,单名为峮,赵峮年轻时还是武帝时期,她是经历了刑官从葛衣军脱离出来自立门户这一段历史的,资历很老,也很受上峰的信任,如果没有意外,她这个岁数应该已经三品。   她后来蹉跎在四品之位,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赵峮年轻时和一个世家子弟有过一段姻缘,生了一个儿子。后来两人和离,儿子跟着她长到十八岁,说要认祖归宗。”   柳炎歌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爹很有地位?”   “有地位,也有钱。”林婉月淡淡地说:“主要是有钱。赵大人做刑官,俸禄虽然不低,也只能说是衣食无忧,远远算不上豪奢。”   柳炎歌讥讽道:“儿子!”   “认祖归宗之后,这儿子就能享受父族的钱财了,而另一方面,母亲毕竟是母亲,撒个娇卖个乖,这事儿就过去了。他还能继续享受母亲的权位。”林婉月说:“对那个儿子来说,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然后呢?”柳炎歌知道林婉月既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那么后续定然不会这么简单。   “夺子之恨,岂能善罢甘休?”林婉月说:“后来赵大人寻了个错处,送了那位前夫一个满门抄斩。”   “这位赵峮大人有手段,心也狠,并且也不吝于利用规则。”她说:“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所以林婉月选择了她。   柳炎歌对她更为叹服了。   她的分析很准确,赵峮确实和她打出了完美的配合。   “那位儿子呢?”她问:“他后来怎么样了?也被满门抄斩了?”   “没办法呀,他自己要认祖归宗的。” 第72章 权臣   异国人博尔齐斯于柳神大不敬。   这个消息一开始并没有受到重视, 只是普普通通的摆上了赵峮上司的案头,一直没有动静。   她一点都不慌,慢慢悠悠地继续做她的工作, 审讯一些小案子,反倒是柳炎歌急的不得了, 每天都问:“怎么还没消息?”林婉月还得反过来让她不要那么心急。   她说这份文书只是沉默,但没有消失。   林婉月按兵不动,静静等待,每天都给柳炎歌上三炷香。这天发了粮饷,她兜里有了钱,有了布, 有了粮,她说:“今天给您多上几炷香。”   就又去市井买香。   买完香她不急着回家, 慢悠悠四处乱转,柳炎歌才对这个时代的燕朝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这里卖海货的好多。”她说:“看来海军发展的不错啊。”   “武帝时期着重发展海外贸易, 红毛人, 黄毛人的地界都去过,也打过几次大仗。”林婉月翻看着摊子上的披肩,轻车熟路地砍价, 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   “这布可是高齐那边的行货, 您看看这颜色, 青里透蓝, 蓝里泛金,这羽毛可是只有高奇那边的海鸟才有,这么大的披肩,得有好几十只鸟才做得出来。”   “你当我不识货么?染色的吧。”   小贩儿急了:“这颜色是能染得出来的么?我拍着我的奶子发誓——”   她誓还没发完,林婉月当场就笑出声了。“这倒不必。”   摆摊儿卖各色羽织的这小贩儿, 是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女人,高高大大,赤着两条胳膊,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利落。她急赤白脸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赌咒说:“我就是高奇人,我从老家带来的料子,不能骗你。”   林婉月笑都笑了,也不好意思再接着往下砍价,从兜里掏出二两银子递过去:“行行行,我信,给我来两条包起来,我要送人。”   这个高大的高奇女人见林婉月干脆利落地要了两条披肩,眉开眼笑,当场就从旁边拿了两个稻草编制的袋子,口齿伶俐地说:“小娘子爽快大气,这边我再送你两个海草袋子,以后再来,我这里卖的都是正宗高奇行货。”   “你这人真有意思。”林婉月问她:“你练过武?”   “练过。”女人说:“高奇离燕朝那么大老远呢,没几把刷子可不敢上船。”   林婉月知道她指的船是私船,来往各国的客船也有海军运营的官船,但官船的票有钱都买不到,那些来燕朝做生意的人大都是做私船来的。   那些私船嘛,问题就比较大了。   海上一漂几个月,都是船长说了算,有些人心术不正,转手把客人卖了做奴隶都是好的。还有的收了票钱,直接踹客人们下海喂鱼。   这些是海军的管辖范围,但林婉月也不是没听说过几个案子。   她羡慕地拍了拍摊主的胳膊:“高奇人真是各个好体格。”   摊主挠头大笑:“其实也不是这样啦,我们那边还是像小娘子这样的女人多,我是个例外。”   正巧这个时候摊上也没几个客人,林婉月又觉得这个女人有趣,拿了披肩和袋子也不走,两个人相谈甚欢。说着说着林婉月又问起她怎么想起来要到燕朝来。   燕朝当前虽然算得上是世界的中心,文治武功天下咸服,但高奇比柏罗吉还要远上半个月的航程。   就林婉月的个人感想来说,这么长的路,就算是天堂她也不要去的。   这位摊主——林婉月已经问出了她的名字,叫做芙娃——芙娃坐在小马扎上说:“没办法,他们都说我是女巫,可我又不是真的女巫。”   芙娃吐了吐舌头:“我要是真的女巫,我就不跑了,直接给他们干掉就完了,可是我真的不会巫术,打架我倒是还行,可他们人多势众,我只有一把剑,盔甲都没有,就只得跑了。”   “我听说燕朝这里没有至高神,女巫的地位还挺高,我就来了。”   当中远渡重洋的辛苦波折,她都带过不提,但林婉月也清楚定然是百般艰难。   “你真厉害。”她由衷地称赞说:“而且真的很漂亮。”   高鼻梁白皮肤,金头发蓝眼睛,实在是很有异国风情,林婉月略微想了想,就说:“你从故乡带来的存货恐怕很快就要见底了吧?”   芙娃挠着后脑勺,想了想,只能憨笑。   其实她还有不少,因为在来时那条私船上,她给同船的同乡带的货物都给抢了,最后连船都抢了。   可这个时候说这个似乎不太好,这个燕朝小娘子一副恻隐之心,菩萨一样,恐怕是见不得血的。   “差不多了。”她含含糊糊地说。   “那以后的生计要怎么办呢?”林婉月给她支招说:“你这样的体格,实在是很适合去当兵的。”   芙娃听到这个立刻就兴奋起来,一双蓝眼睛闪闪发亮:“我听说燕朝的军队是要女兵的,可我是高奇人,高奇的女人也要吗?”   “海军估计不要。”林婉月很清楚当中的弯弯绕绕,海军是对外作战的部队,不是没有与高奇交战的可能。不过海军中当然也有异族人,但那情况说来就复杂了。   “你可以去葛衣军试试。”   葛衣军拱卫京城,保四方边境,从不主动进行对外作战,她们是不吝啬接受海外女子效力的。   “小娘子有门路?”芙娃抱起林婉月的手臂,眼巴巴看她。   她实在是个很高大很漂亮的女人,林婉月受不了这个,失笑道:“得了,我送佛送到西,改天有时间你来找我,我带你过去认路。”   “小娘子真是个大菩萨。”芙娃高高兴兴地说。   她手忙脚乱地从摊子上捡了几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塞给林婉月:“这个水晶球保佑小娘子未来运势,这个青金石戒指带有魔力……”   林婉月临走带了一大堆东西,芙娃还一蹦一跳地在她身后挥手:“我明天就有时间!”   柳炎歌在她脑子里感叹:“高奇女人坐好几个月船到咱们这儿来避难,你说要是太子继位了,还有这种事儿吗?”   林婉月拎着草织袋子,叫了一辆人力车,交代去林府。   她坐在车上,放松地往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太子必然不会继位。”她这样说道。 第73章 权臣   林府在皇宫外一条街上, 是当初柳炎歌和燕葛常去的,她看着有几分熟悉,犹疑地问:“这是你家里吗?”   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线进展的话, 林婉月的家族应该是个没落的簪缨世家,可是住不起这种位置的宅子的, 但是这个世界的剧情从八十年前开始就乱了,柳炎歌那点儿记忆可以说是全然不起作用了。   或许林婉月的家族受了影响,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贵也说不定。   林婉月却摇摇头,说:“不是的。”   “林府的主人不姓林,姓罗。”   柳炎歌想了想,想起来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林玉她们家啊, 你们有交情?”   林婉月微微摇头,说:“算不上什么交情, 只是罗师举手之劳,却与我有毕生之益。”   她提着芙娃送她的草织袋子, 两个袋子里装了两条颜色鲜亮的羽毛披肩, 算不上贵重,但是胜在新奇有机巧。   林婉月下了人力车,给拉车的车夫几枚铜板, 让他在这里等待, 说:“我去把礼物放到门房, 很快还要回去的。”   年关将近, 又恰逢林府主人生辰,前来拜谒的人极多,且都是鲜衣怒马,随者如云,林婉月混在里面实在是显得有些寒酸。   尽管如此, 她却泰然自若,毫无局促之意。   那些贵人们的仆从都一个个往门房处说明来意,请求拜见,但却不是每个人都顺利,林婉月混在仆从的队伍里排着队,眼睁睁看着前面好几个人被门房拒了,对柳炎歌说:“罗师的权势越发盛了,可喜可贺。”   她倒不担心。   因为她本来就是送个礼就走,罗师恐怕早就已经忘记当初对她伸出的援手,她却时时放在心上。   “人力车等半个时辰要收四个铜子儿,这里排队的人虽然多,但是拒的也快,想来半个时辰是够了。”   林婉月算着时间,一边和柳炎歌搭话闲聊。   这排队的时间也不能浪费,如果是往常,她就和队伍里的贵人们仆从搭搭话,探探京城里的风向,可是现如今有柳神在,显然和柳神搭话的益处更大。   柳炎歌乱七八糟想起什么讲什么,林婉月就静静听着,很快,队伍前面的人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林婉月走上前,报了自己的名字,准备留下礼物就走。   然后那个登记名册的女子突然抬起头。   “婉月姑娘?梁上书院,字扶摇的那位?”   林婉月怔住了。   “是我。”   女子上前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林大人,这次总算逮到你了。”   林婉月一脸莫名:“啊?”   怎么能用上逮到这个词呢?   “我们夫人念叨你好几次了。”那女子抬手叫来一个人帮她继续登名造册,自己扯住林婉月的胳膊就往府里带。   林婉月没反应过来,她只心心念念说:“我叫了个人力车让他在外面等我呢。”   “这好办。”对方这么说着,招手又叫了个人来,让她去外面找那个人力车夫去了。   柳炎歌一脸镇定地吃瓜:“看来你这个老师还记得你。”   柳炎歌掐指一算,这个林府的罗夫人,应该不是罗姬那个小姑娘,估计是她的后代或者后代的后代了。   那女子将林婉月引到府里,一边谈笑风生一边解释情况。   “林姑娘你也太忙了,来好几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走,也不说来见见人,夫人念叨我们好几次了,说下次抓到你绑也要绑进去呢。”   林婉月尴尬一笑,只能告罪说:“呃,我的错。”   她倒也真没那么忙,就是林府高门大户的……她还真没想过罗师居然还记得她。   那边,林府门外,一辆低调的马车上,衣着华美的男人掀开帘子,看着林婉月远去的背影,问旁边的仆人。   “这又是哪位?如此受林府重视,想来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能给他做仆人的,也不是等闲之辈,想了想,竟然真就想起来林婉月是谁。   “这位是梁上书院的,当年毕业时和公子同年,没有走科举的路子。但是当时京中传闻说,若是她入考场,状元之位非她莫属。”   那人眸光闪了闪。   他就是当年的状元郎,虽然没有真正见过这个人,可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   “原来是她。”   他放下帘子,说:“回府吧,明日再来。”   今天没有进去林府,那就明日再来,他总要代当今太子殿下亲自拜见林府这位罗大人的。   那可也是太子殿下的恩师。   林婉月倒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了,她终于走了好长一段路,要见到罗师本人了,心里颇有些忐忑,又是理袖子又是摸头发。   那女子一路将她带到了书房,很快就将林婉月交给了另一个婢女,林婉月又跟着走,终于一推门,见到了那位许久不见的恩师。   在场的却不仅仅只有那位恩师。   “燕绝?”柳炎歌惊呼出声,当初虽然只是祭典上一瞥,但燕绝这个人高挑健美,风姿出众,实在是过于好认。   和燕绝面对面而坐,和善微胖的那个老妇人,想来就是林婉月的恩师了,看起来倒和罗姬有几分像。柳炎歌记得罗姬小时候也挺瘦,后来和燕九一起从江南回来,因为饿出了心理阴影,回京狂吃,很快就胖了。   见了燕绝,林婉月反倒不忐忑不安了。   她很快摆脱了多余的情感,开始理智而镇定地思考起来。   罗师笑笑,对她招手,笑着说:“来我这里坐,逮到你一次可真是不容易,刑官有那么忙么?还是说你根本不愿意见我?”   燕绝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金刚扇,在指间跳来跳去,姿态放松极了,抬眼看见林婉月,笑着打招呼说:“这位妹妹看起来好生漂亮。”   罗师一巴掌拍到她脑门上。   “怎么说话呢?给我正经点。”   林婉月微微躬身,嘴角勾起浅淡的微笑:“见过殿下。”   “大家都是自己人。”燕绝被罗师敲了一下,也不以为意,站起来给林婉月倒了杯热茶摆上:“坐坐坐 ,不用客气。”   林婉月也不推辞,径直坐下。   燕绝出身军旅,生性豪爽,林婉月这毫不扭捏的作态正对她的脾气,笑眯眯地就打听起来。   “罗师桃李满天下,唯独妹妹格外得罗师喜爱,我们都是求着来罗师府上拜见,单妹妹一个人让罗师求着见你,都让姐姐有些嫉妒了,快给姐姐传授些经验。”   林婉月:“……”   柳炎歌:“……”   她还真没想到,燕绝此人居然是这么个德行。   “你还说她和燕葛像?像个鬼啦!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第74章 权臣   林婉月嘴里确实没有一句实话, 但当她说以为罗师不会记得她时,她是认真的。   两个人的渊源说来也很简单,当时林婉月是梁上书院的学生, 而罗师是梁上书院的副院长,也为她们讲合纵连横的课程。   林婉月十四岁那一年, 林府——不是罗师的林府,而是她的父族——一个在飞速变化的世界中逐渐没落的簪缨世家,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能入朝为官,林婉月的父亲本来将这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是那时候京城交汇着各种海外来的大商人,海洋贸易带来财富和传说。   她父亲深陷其中,赔干净了全副身家, 还倒欠三千两白银。   这三千两白银他还不上,于是依然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他说:“你是梁上书院的学生, 这是很吃香的。”   梁上书院——全天下最好的学校——一座女校。梁上书院的女学生不仅在朝堂上吃香,在婚嫁市场上当然也很吃香。   “我听说, 世代行商, 累世巨富的慕容家,家中独子天资聪颖,有意政途, 正在家中闭门苦修, 预备日后考个状元出来, 扬名天下。”   父亲说:“他家中许你正妻之位, 允诺日后全力助你读书,后院一干婢女全部遣散,等你从书院毕业之时,就将家中产业交给你一半。”   当时林婉月只是安安静静地垂下眼睫,说:“全由父亲安排。”   然后等到他离开, 她收好学院发下来的书籍和刚誊抄好的作业,统统放到书包里,推门就走。   她吃住在书院三日未回,她爹被追债的人撵的鸡飞狗跳,焦头烂额地来学院里找她,罗师接待了他,问明情况之后根本没费心去找林婉月,直接给他撵走了。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总之林婉月再没见过她爹,她还以为对方死了呢,但是后来查了查,林府虽然卖了,她爹活的凄惨,倒也还没死。没死,但是也没敢再来纠缠她。   罗师打发走了林婉月她爹,在学院里找到林婉月,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一句话:“钱够吗?”   林婉月说:“够。”   “哪里来的钱?”   林婉月早就有未雨绸缪之意,从本就不多的生活费里抠了些下来,手里有半两银子供半个月用度,日后就没着落了,但她丝毫不慌。   “我托书院的朋友找了些活计做,我文章写的很不错,有家报社和我谈妥,愿意每个月买我两篇时评,写他们的名字发。”   罗师就再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脑袋,和蔼地说:“以后有什么事都来找我。”   林婉月后来真找过她一次,但不是她自己的事,是书院里有个朋友,年纪轻轻怀了孕,兴高采烈地不念书回去嫁人了。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一时间心境不稳,只得求助罗师。   罗师给她倒杯茶,谈了一个下午,林婉月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的认知,回去念书求权,一路心安理得,再也没有动摇过。   统共就发生了这么两件事,并没什么好说的,林婉月也不知道罗师究竟为何会对自己有那么好的印象。   但这个时候燕绝问起,她想了想,用了些春秋笔法,回答道:“当初我上学时,家中父亲为我许了一门亲事,我不太愿意,多亏了罗师救我于水火。”   燕绝闻言立刻正经起来,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折扇,坐正了身体,说:“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林婉月说:“都过去了。”   她本就面色苍白,此时抿起唇弯起嘴角微微笑,很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燕绝怜爱之心顿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在场的不止她们两人,罗师慢悠悠地喝着茶,适时开口说道:“你们俩啊。”   罗师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林婉月可怜的。   梁上书院的女学生作为未来的栋梁之材,往往还在学院就被朝堂上的各方势力盯上,要拉拢要引诱要控制,她做副院长那些年头,处理了很多如同林婉月一般的事。   林婉月是当中最干脆利落的那一个。   燕绝要是以为她可怜,那可就大错特错。   这孩子天生冷血无情,又兼心性沉稳,聪颖智慧,罗师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可怕。   “你们俩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罗师笑着岔开话题。“可别你们俩聊得开心,给我放到一边忘了。”   燕绝连连告罪,罗师也不以为忤。   林婉月在这个书房里呆了一下午,并没有听到什么朝廷机密,就只是三个人聊聊闲天,说些奇闻异事。   天将黑,林婉月用过晚餐,坚决地告别了罗师的再三挽留,准备打道回府。出了林府,之前接她的那个门房姑娘殷勤地给她安排了马车,林婉月微笑着谢过她,爬上马车,放下门帘,立刻瘫坐下去。   这一下午的闲聊对她来说比刑讯还要费功夫。   她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幽幽地说:“我对当前形势判断有误。”   柳炎歌说:“怎么了?”   柳炎歌还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她们三个说话她还听着,后来当话题进展到高奇那边的港口都铺上了沥青,以至于京城里做橡胶的商人娶了几个外国男人做妾,和丈夫大打出手上演全武行,柳炎歌就彻底没听了。   她实在想不到燕绝竟然能这么八卦,燕九当初从来不这样。   林婉月说:“梁上书院也是支持燕绝殿下的。”   罗师作为梁上书院的副院长,燕远在书院最亲密的老师,在林婉月面前做出了这种态度,那么可以想见——“陛下的态度可能也不是我所推测的那样。”   “太子读书确实不行,当初在书院的时候,我晚他几届,但也听说过他的成绩在书院中只处于中末流水平。”   中末流水平,是美化过的说法,基本可以说他的水平是末流水平了。   梁上书院人要是少一点儿,可能还会大家有志一同地给他面子让让他,可梁上书院的人并不少,很难有志一同。   总之到了后来,每个人都在你追我赶,实在没工夫在意他的皇子身份了。他的成绩不掺任何水分,就那么回事儿。   “但就算他不行,就算罗师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行,罗师是站在陛下那头儿的。”   柳炎歌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怀疑燕云的态度?”   燕云的态度确实诡异。   如果说她真的偏爱燕远,她让燕远去念书,却让燕绝从军,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她是皇帝她不会不懂。可如果说她不偏爱,燕远的太子之位又从何而来?   “我不明白。”林婉月坦然说:“我有了猜测,可是我不能说。”   柳炎歌默默不爽:“燕葛不论想到什么都会和我说的……”   “陛下虽有雷霆手段,可绝不是冷血无情之辈。”   柳炎歌更好奇她的猜测了,可还没来得及催,突然听到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急速迫近。   林婉月警觉地坐起来,将手放在腰间,握紧了佩剑,然后掀开帘子往外窥去。   昏黄的路灯下,燕绝骑在马上追了上来,她握紧缰绳,放慢速度,低下头看着露出一张苍白面容的林婉月,笑了。   “请我到车里坐坐怎么样?”   林婉月想了想,说:“好。”   赶车的人是林府的人,沉默乖觉,放缓了车速让燕绝翻入车中。燕绝和林婉月面对面坐定,一只手撑在膝上,当她不再笑时,浪荡和不羁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问林婉月:“博尔齐斯得罪你了?”   林婉月寒星一样的眼眸微微眯起。   她镇定地说:“没有。”   “那就是我弟弟得罪你了?”   林婉月笑了。   她对柳炎歌说:“正如我说过的那样,那个案子只是沉默,但没有消失。”   然后她开口,对燕绝说:“你不要这么幼稚。”   燕绝陡然变了脸色。 第75章 权臣   林婉月有短暂地思考过要采取怎样一个态度, 才能在燕绝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之前在恩师府中,不方便喧宾夺主。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燕绝自己追上来, 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问问眯起眼睛,狭长的眼尾和黑亮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很有几分凌厉气势。她开口咄咄逼人:“敢问殿下, 真有心爱护太子?”   燕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往后靠坐在软垫上,大咧咧翘起两条腿叠放在对面林婉月身侧。   林婉月面无表情,不要说动怒,连个最细微的反应都懒得给。   燕绝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个问题可真是有太多人问我了。”   她说:“毕竟是母亲的亲生孩子, 生性又蠢笨,我当然是要爱护的。”   柳炎歌咂摸着她这话, 总觉的不太对。   林婉月却笑了。   “那殿下又如何看到我递上去的案子?既是为了太子殿下考虑,是真是假, 直接撕掉便可。”   燕绝手握兵权, 可不是空口白牙说一句手握就能握的。军营中每件大小事她最少都要过目,繁忙的琐事将会消耗她大量的时间,但这也是她执政的根基, 是断然不能够疏忽的。   在这种情况下, 她不仅看到了林婉月一个五品刑官掺在常规案件里递上去的钉子, 还能进一步看到这件事的本质, 看见了其中可供大肆发挥的地方,更知道林婉月是直冲着燕远而去的。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燕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   “刑官俸禄不低,你身上穿的衣服怎么这样朴素?让人见了还以为我燕朝苛待百官。”   林婉月的经济条件确实和她的官位不相匹配。   五品刑官,这个职位如果掺和到立嫡大事中, 连做炮灰都不够格,但是京城百万人口,林婉月还是稳稳立在上层位置的。她的俸禄养活十个她不成问题。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林婉月稳稳地露出一个微笑:“既然是朝廷的钱,那自然是用来养朝廷的人。”   这件事她没有特意对柳炎歌提起过,这时候说起来柳炎歌才明白她在踹了父族自己一个人当官的情况下还怎么搞的那么穷,一个佣人都没有也就算了,租的房子里连个热水都没有。   “梁上书院中的学生大抵都是不缺钱的,入了书院,日后自有泼天前途,可是书院又能收进去几个孩子?那些头脑不那么聪明,身体未曾那么健康的女子,可入得了殿下的眼?”   燕绝托着下巴看她:“你又怎么知道,你捐钱的那个纺织学院,里面没有我的人?”   柳炎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们俩搁这儿斗鸡呢。”   这边林婉月找燕绝的错处,那边燕绝开口句句都是林婉月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之事。柳炎歌要不是见多识广,乍一看还真以为她们要当车打一架呢。   林婉月正待反口相诘,闻言就是一滞,那股伪装出来的针锋相对之势不由就消减了三分。   她偷偷在夜色掩映下翻了个白眼,然后拱手敷衍说:“殿下神通广大,谋略深远,自是凡人不能比。”   燕绝哈哈笑:“小妹妹脾气还挺大,你就不怕我治你一个大不敬?”   林婉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一句话也不说。   燕绝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说:“那自然是不会的……”   林婉月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那你能把你的脚放下去了么?”   这下燕绝是真的矮了三分了,她讪讪地收回那双长腿,乖乖蜷缩在林婉月对面的位子上。   然后她再开口时,情绪放得平缓,口吻正式很多。她说:“你行事过于大胆了些。”   有些事情是林婉月现在不会知道的。   梁上书院的学生毕业时,每一届的优秀学生,个人履历都会直接送到皇帝的案头。早在三年前,燕绝就对林婉月此人了如指掌。后来她沉沦五品无所进益,说不得当中也有燕绝几分功劳。   本准备打磨打磨她的性子,结果三年过去,胆子竟然越发大了。   燕绝殷殷劝诱:“你常在河边走,就真不怕哪天湿了鞋?”   林婉月笑了:“身处绝境自然要破釜沉舟,否则又如何入得了殿下法眼?”   燕绝没话说了。   林婉月的做法倒也不能说不对,但就不是正常人的逻辑。   普通人有她的遭遇,只会被磨去心性,越发谨小慎微,日后偶然得到机会,对贵人必然感激不尽,那本也是燕绝所需要的,但林婉月行事却越发张狂。   燕绝知道林婉月永远不会感激自己,就算日后真的让她做左膀右臂。   她或许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算计来的,她要感激的只要她自己,她自己就是她的贵人。   但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甚至会更好。   沉稳的人有沉稳的用法,激进的人有激进的用法。   燕绝站起来拍了拍林婉月的脑袋,笑着说:“妹妹你这么漂亮,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生气。”   她比林婉月高出整整一个头,车厢太低,让她直不起腰身,大笑着摸乱了林婉月的脑袋就直接从车窗翻身离开,正好落在一直跟着马车行进的马儿身上。   “罗老师说的没错,日后我们确实会有很多机会打交道。”   而后她扬鞭远去。   马蹄在深夜的街道上敲出清脆的足音。   第二天,林婉月休沐结束,爬起来吃了两个茶叶蛋,喝了一碗豆浆,路上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巴,但还是按时到了本部,换了衣服开始写文书。   然后芙娃来本部找她,她为她引见了一位从葛衣军退下来在本部做哨兵的老兵,回去继续写文书。   中午用过午餐,她被上司叫过去,扔过来一套新衣服,几封文件,一个腰牌,和一个印章。   “恭喜,官升四品。”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冬日,日光照耀在行管本部的红墙绿瓦上,白晃晃的,没有一丝温度。   林婉月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弯下腰身趴着上司的书桌上签字。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开始。   但算不上什么惊喜,一起都顺理成章。   她只是对柳炎歌说:“明年百官祭拜柳神庙,我也算是有资格同去了。” 第76章 权臣   刑官体系和别的不同。   一方面, 四品刑官的人数并不少,另一方面,四品刑官的权位已经很大。当中的区别绝不仅仅是明年能够跟随皇帝一起去柳神庙正殿上香那么简单。   最直观的一个表现就是, 突然有很多人来拜访她了。   当中有从前的同学,后来的同事, 也有曾经打过交道的各阶层人士。当中让柳炎歌最意外的还是那位曾经的男主角——现如今的太子党,慕容留。   他人倒没来,但是特意派了手下送来升官贺礼,出手很大方,薄薄一张纸,沉甸甸的。   林婉月打开一看, 弯起嘴角冷笑:“原来如此。”   那份地契是从前林婉月父族的宅子。   她早就已经想明白,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件事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她父亲固然不是什么聪明人, 但是也算是读过书,在新时代里摸爬滚打多年, 怎么就恰好在她到梁上书院读书时欠下那么多钱。   只是一个局罢了。   做了三年刑官, 林婉月见过太多这种局,她自己也逐渐成为一个设局的高手。   她一一将事情讲给柳炎歌听,柳炎歌听完倒没有说是林婉月心思阴暗所以才会这样想, 究竟慕容留是有意设局还是无意卷入, 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纠结动机毫无意义。   总之是敌人。   “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是恐吓还是示好?”   “恐怕两者兼而有之。”林婉月微微垂下眼睛, 抖了抖手里的地契,说:“好歹是京城里的宅子,位置也不错,一两千两银子总是有的,撕了可惜。”   但她当然也不会回去住。   她宁愿继续住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之中, 这个连热水都没有,冬天早上要花铜板去市井买热汤洗脸的宅子里。   日子虽然困苦,但她喜欢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比起掌控别人的命运来说,这要更大,但所带来的满足感和舒适的精神刺激是无与伦比的。   “过两天休沐,我带柳神您去西城转转?”   “可以。”   柳炎歌倒是知道林婉月所说的西城是哪里,但她不知道现如今的西城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京城西是下风口,还有条河,当初她和燕葛搞的工业区,就在那个位置。说是工业区,其实也就是一些纺织机、酒精加工厂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工业,但在这个时候也够用了。   柳炎歌还真挺想去看看的,她不奢望突然那里就很工业了,不要有太大的退步就行。   社会的进程不是一往无前的,指望人类社会笔直往前不后退,那是做梦。螺旋上升才是常态。   她对困难有所预计,并且丝毫不惧。   距离休沐还有两天时间,林婉月收起地契,打开煤油灯,摊开一张白纸,拿了一只炭笔,在昏黄的灯光中开始编织罗网。   燕绝说她胆子太大,但如果不是她胆子大,她也未必入得了这位殿下的法眼。   林婉月早就知道,燕绝从来欣赏的都是大胆狂放,放荡不羁,舍生忘死之徒。   这和她本人的性格有所差异,但她知道要怎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当中恰好重叠的那一面。   和燕绝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出乎她的预料,但见面这件事本身,依然是顺理成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林婉月的眼睛在灯火中冷冰冰的,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个活人的眼睛。   “殿下既然与我有拔擢之恩,那么我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炭笔在白纸的正中央写下一个名字。   “殿下有孝悌之德,为太子殿下做事,想来也是能让她开心。还有比铲除太子殿下身边图谋不轨的小人,更有利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吗?”   她在慕容留三个字周围画了个圈。   柳炎歌在旁边听着,如果不是身上揣着偶像包袱,倒很想说上两句话,和林婉月辨一辨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但偶像包袱是一方面,柳炎歌现在更好奇的是林婉月准备怎么炮制慕容留。   她之前的熟悉的都是正面碾压局,还真不太熟悉这些更隐秘更狠毒的手段。   “那要怎么做呢?”她诚恳地问。   炭笔的硬质笔尖随着书写透过纸张敲在桌面上,在深夜的灯火下很有节奏感,像是一场只有柳炎歌有幸观看的音乐会。   林婉月说:“慕容留此人,与我同届,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一些小道消息我还是知道的。”   “听说他本来是个神童,十三四就有志要走官场,虽然早就可以参加科举,却每次都精心打探那一届的才子,一定要有拿状元的把握才入场。”   “可惜之前几届,都卧虎藏龙,京外各地的女郎,书院内的学生一个个都入场,连续好几届状元都是早有盛名的女子,没让他看到机会,在我那届才瞅准时机入了场,出手果然让他拿了状元。”   柳炎歌这才对上了。   原本的剧情里,林婉月十四岁嫁给慕容留的时候他已经是状元了,而此时他却和林婉月同届,居然是因为这么个理由。   厉害的女人太多了,他打不过。   “那——”她迷茫地问:“这又说明了什么呢?”她只想通了一件事,这次慕容留后院肯定不会再有一堆女人了。   当前燕朝的官场大环境,后宅不安是绝对会影响仕途的。   搞不好他现在还是个爱护女子的单身好男人呢。   “这说明他这个人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又很能隐忍。”林婉月说:“从他本人身上入手会比较困难。”   “并不是说他屁股底下没屎的意思,只是我懒得废这个功夫。”   “他的家族是做什么产业的?这个产业能挣那么多钱,背后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工资开多少?工人的工作环境如何?有没有死过人?怎么死的?有的话被谁压下去的?”   “他本人没有娶妻生子,那么他的父亲呢?几个妾室外室?通房?有没有私生子?他母族那边呢?有没有苛待下人?打死过几个不听话的小妾?”   “他的老师,哪个学校的?做过什么学问?发过什么文章?议论过当朝政事没有?议论的方向对不对?”   “他的朋友,哪个和他关系密切?身上又有多少突破口?”   林婉月笑了:“他本人个性隐忍做事谨慎又如何?他家大业大,太多人和他有牵扯了。”   而且,就算他周围所有人都无懈可击——这本就是不可能之事——给他父亲安排个私生子也不难。   甚至也可以直接给他本人安排一个私生子。   林婉月幽幽地说:“人活在世上,没有无懈可击之人,只要被人盯上,就算是圣人也要脱层皮,谨慎小心是没有用的。” 第77章 权臣   过两日休沐, 林婉月换了便服,往西城区去。   柳炎歌见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些迷惑:“怎么不叫上朋友一起。”   她来的时间比和林婉月相认要早, 知道的东西比林婉月以为她知道的要多,她印象里, 之前林婉月的朋友是很不少的。虽然绝大部分是泛泛之交,但也算得上是人脉。   怎么最近都没见她和朋友一起出门联络感情?   林婉月闷声笑了笑,说:“若是和朋友一起出门,那就难免要忽视柳神你了,平日里工作的时候如此也就算了,休沐日也这样未免有些不敬神明。”   柳炎歌想了想, 是这个理。   但让她说她会乖乖的不说话,她也不能做这个保证。   “你有心了。”柳炎歌感动地说。   总而言之, 柳炎歌不是已经被攻略了,就是走在被攻略的路上。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她所遇见的女人们一个个都是天道所钟的气运之子, 才能品格无一不是人类中的佼佼者。   但柳炎歌不是。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快穿任务者罢了,或许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而慢慢积攒阅历,变得越来越强, 但她现在还走在路上, 而且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走到尽头, 她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到尽头的。   她会变强, 但她们不会变弱。   林婉月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柳炎歌感动得不得了,但是她本人却没有继续深入下去,而是平静地继续她们今日的行程。   到了西城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空气的变化, 西城区的空气里都带着煤和污水的味道,街道上常有人来清扫,可依然飘着不知从而而来的尘土。   走在街上的人打扮和东城区的贵人们大不相同,绝大部分都穿裤子而不是袍子,这是为了进行生产时更方便更安全。   林婉月泰然自若地走在西城区的街上,她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长裤长衫,将脑后的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脚下蹬了一双草鞋。这副装扮在东城区是上不了台面的,但走在这里,这样的装扮让她顺利融入其中。   从海外来讨生活的异国流民,从农村到城里来博前途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是这样一身适合干活儿的模样。   林婉月分辨了一下方向,向西城区一个典当行走去。   她要把手里的地契换成钱。   这件事没有发生什么波折,典当行的人一开始是想要压价,可是后来谈了几句,发现林婉月对市场价格和行内套路如数家珍,很快就老老实实地给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报价。   一张地契换了三千两白银,中间没有人去看过宅子本身。   值钱的不是宅子,是下面的地。   “不要银子,要银票。”林婉月说。“两张一千两的,九张一百两的,剩下的换成十两。”   三千两白银她是断然背不动的,但换成银票之后,轻飘飘的往袖子里的暗袋一塞,齐活儿。   说起银票,燕朝的银票并不像前朝一样是用纸做的,而是用用一种极为特殊的,只有燕朝皇室掌握技术的材料制成,银票放在手里挥舞,飒飒有声,扔到水里不湿,用力揉搓不烂,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极怕火。   和入水不湿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要命的缺点。   这种材料被平民百姓称作油纸,但是柳炎歌叫它塑料。当然不是现代人所说的塑料,现代的塑料已经发展了很长时间,科技含量极高,甚至可以用来做飞机,而燕朝所用的只是那种最原始的,用树脂加工而成的东西。   当时柳炎歌第一次穿越,没有做过任何准备,也没什么知识储备,绞尽脑汁能想起来的技术也就那么点儿,只知道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但好在那么一丁点儿东西,也很够用了。   林婉月不知道这小小银票的历史也和她身上这位神明有关,她揣着银票七拐八拐地走过拥挤的各类小店,跨过一些不太遵守管理的地摊,进了一家纺织学院。   纺织业是工业革命的开端,这个世界中同样如此。   纺织学院说是一座学院,里面的女孩子们其实算不上学生,而是工人预备役,她们听说厂里招人,背井离乡到城里来讨生活,但是并不是到了城里就一定能找到工作。   纺织本就是个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工作,纺织机出现之后,效率增加了,但是学习成本也增加了。   纺织学院应运而生。   短短十天到二十天的学习,就能培养一个熟练工进入市场,对工厂来说,能够雇到更好用的人力,而对雇工们来说,能够找到更好的活儿拿到更高的价格。因为纺织学院很受欢迎。   但这一行也良莠不齐,充斥着骗子和水货。   林婉月所熟悉的这座学院,是半官办性质,名字叫做蒋氏纺织学院,一开始是一个做了多年纺织女工的蒋氏女子拿自己的积蓄办的,想要帮助进程打工的那些小女孩儿们,不要被骗不要吃亏。   后来因为办的良心,被纺织局点名表扬,而后就有了接受各界捐款的机会,做大了。   林婉月把钱交给她们是很放心的。   她找到学院的院长,喝了杯茶,坐了坐,把银票给了,然后问了几个问题,出门就又有了方向。   “这位老江湖对西城区的事情门清儿,各种小道消息问她是没有错的。”林婉月说。   当时旁敲侧击的时候,这位老院长虽然没有直接了当的给出什么线索,但也隐晦地为林婉月指明了方向。   “慕容家现在主营的产业并不是纺织,和纺织比起来,海货和橡胶之类都要更赚钱。”   当然,所有这一切赚的钱财都比不上政治,从龙之功才能带来最泼天的财富。   “但他们家大业大,也确实开了两家纺织厂。”   当中有一家,就是老院长指给林婉月的方向。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柳炎歌迟疑地问:“假装成外地务工人员去应聘么?”   “外地务工人员……”虽然这个词听起来有些陌生,但林婉月毫无障碍地理解了柳炎歌的意思。   “也可以,如果我接下来失败了的话。”   林婉月绕着那家慕容纺织厂的外墙绕了两圈,找到一个位置最好的饭馆,然后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工人们下工来吃饭。   林婉月刚出门的时候,鞋和衣服还是新的,过了半天功夫,鞋子上已经脏兮兮的,脸上也有些薄汗,几缕头发湿漉漉的黏腻在额头上。   她对这幅模样非常满意,端着饭碗操着一口郊区口音,凑到人群里开始拉呱。   等一顿饭吃完,柳炎歌迷迷瞪瞪地就听见她说:“差不多搞清楚了。”   “纺织厂常见的事故类型。”林婉月抱着饭碗蹲在路边一边扒饭一边和柳炎歌分析:“男性上司借助手头上的权力威逼利诱女工给他当外室情人。”   “纺织厂女工多,如果恰好有个男的做了头儿,就有这种事。”   “但通常绝大部分人手尾都做的很干净,两边厢钱色交易,你情我愿,闹不到官府,他们也不敢闹到官府。这次这个出了人命,主要是因为那个女子本来就不是很情愿,但因为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算是被诱骗的。”   “其次她怀孕后生了个孩子是男的,不想要做外室想要入门,而那个男人却准备去母留子,两相冲突闹了人命,母子俱亡。”   “厂里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这种恶性事件却没有闹到台面上。看来是有人压下去了,接下里我们就去查查究竟是谁压下去的。”   林婉月吞下口中的粗粮淡饭,神情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却笃定极了。   “这个男人算是必死无疑,但他死不足惜。慕容留才是那个最该死的,没有上层的压力,西城区的官府也是勉强能够做到公正严明的。”   毕竟西城区虽然又脏又挤,地位又低,但这里的油水可是最多的,无数人盯着呢。   “顺着这件事,就算不能剥了慕容留的皮,我也要砍掉慕容留一只手一只脚。“   这当然是个比喻,但是当过去两个月,初春时节,林婉月那份奏折递上去之后,慕容留却表现地比断了一只手一只脚还要急迫。   奏折还没有递到最高层,就被他提前知道了内容,当时慕容留正在京城最好的酒楼里办诗会,大宴宾客。   知道消息时,诗会才只办了一半儿,还有大半场要慕容留出席,可他却当即快马加鞭离开诗会,往太子燕远的府邸赶过去。   燕远其时也正在办宴会,只是宴会上的人比慕容留要所邀请的人要少很多,地位也要高得多。   因为慕容留风姿俊美,又善解人意,说话好听,燕远才格外喜爱他,见他来了屏退众人听他汇报。听完了却摸着下巴,迷惑不解地说:“只是这种小事么?”   慕容留紧皱眉头,说:“这可不是小事。”   “林婉月此人您可能没有听说过,她是大殿下的人,此前得了大殿下青睐,官升四品,未曾办过一件案子,第一件就冲着我来,那是冲着我来的么?那分明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燕远兴致缺缺:“就只是你驭下不严罢了,冲着我来的又如何?动不了我分毫。”   慕容留急的汗都出来了。 第78章 权臣   燕远当然可以不怕, 他可是当今天天子唯一的亲生子,这世界上能威胁他地位的,只有燕绝。   但慕容留可不是这样。   这件事真的发酵起来, 无论最后能不能攻击到燕远,慕容留自己是一定要脱一层皮的。   他不会允许事情这样发展。   慕容留深吸一口气, 凑到燕远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燕远脸色大变:“什么?这是谁办的案子,竟然查的这么深!”   他豁然起身,繁复华美的衣襟上,沉重的配饰将书桌上的摆件带到地上,碎得整整齐齐。   慕容留半跪在地上, 小心地将那些有可能会割伤燕远的碎片捡起来拢到袖子里。   燕远低下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我这就进宫去找母亲, 你留在这里,让红螺陪你, 该和谁联系就让她叫人过来, 手尾收拾干净。”   慕容留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地说:“是。”   燕远绕过满地碎片,之前正在饮酒喝茶的心腹们已经都看准了风向, 从舒适惬意的状态脱离出来, 绷紧了神经, 等这位主子的安排。   燕远有条不紊地吩咐说:“博尔齐斯的手下不敬柳神, 慕容留的手下欺辱女工,这两件事一齐捅到母亲那里,是要出事的。博尔齐斯死定了,慕容留的命却还能保。”   他想了想,说:“李大人, 你去把这两件事调查清楚,抢在所有人之前——不,这是不可能的,她们一定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燕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起这话,语气是和谈论天气时一样轻描淡写。   “那就找出她们办案时的漏洞,证人,程序,刑讯,如果没有漏洞就制造漏洞——这应该不用我教你们。”   “尽可能把我摘出去,如果不能,先一步做掉博尔齐斯。不允许任何人为他说任何一句话。”   他说这话时,博尔齐斯正坐在燕远身前不远处,在椅子里瘫成了一堆肉,冷汗顺着脖子流到脚后跟,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燕远当着他的面给他判了死刑,并且做好了他死后的安排。   “及时派人接受他的产业,王大人,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不要让人抢走太多利润。”   燕远安排好这个,低下头又想了想,抬起头,目露凶光。   “你们当中,不会还有人,竟然有胆子,在燕朝国境上,冒犯柳神吧。”   前朝拜龙,燕朝拜柳。   但柳神于燕朝,可不仅仅是图腾那么简单。   威帝遇柳神而得天下,是随着海军的炮火传遍四海的传说,柳神的偏爱是燕朝的执政根基,而燕朝的根基稳固则为柳神带来信仰不绝。   葛衣军中,士兵们所佩戴的医药包上面,刻画着柳神的印记,梁上书院的教材上,写着柳神的名字。威帝诞辰之日,是燕朝最盛大的节日,当天皇帝带领百官祭拜的是柳神庙,新年祭典,开春农耕之时,皆是如此。   燕朝之尊崇柳神,以至于柳树栽满京城,几成国树。   如果说慕容留的手下欺辱女工,而后官官相护将此事压下,被人掀到台面上来,还有几分可能会不了了之的话,博尔齐斯不敬柳神之事,火焰绝对不会将他本人烧死就终止的。   燕远恨极了。   如果不是他不通武艺,实在是很想将博尔齐斯狠狠鞭打一顿才算完。   可当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和他置气。   “去干你们该做的事!”燕远吩咐完,本来气氛尚且和谐的心腹小聚即刻结束。   原本还在乐呵呵互相恭维的大人老爷们,顷刻间反目成仇,挂上公事公办的表情,将博尔齐斯控制住,预备分割他的遗产。   慕容留则被燕远的心腹侍女红螺单独控制。   这种危机关头,最要紧的就是控制住事情的源头,不要让他们捅出更大的篓子,这种事情燕远还是很清楚的。   与此同时,下人们已经备好了马车,燕远上了车,带着贴身侍卫急匆匆往皇宫赶过去。   燕远断尾求生之际,燕绝难得不在葛衣军,她也有自己的府邸,但比起燕云给她挑选的那座宅子,她更乐意住在军中,或宫中。   她正在宫中。   朝阳殿前,恢弘的几百级长阶上,燕远伸长双腿,两只手臂撑着身体,半坐半躺在最高那一阶台阶的正中央。   她仰头看着天,今天晴空万里,没有云翳,实在是个好天气。   燕绝的心情却一点都不明朗,甚至可以说从未有如此复杂过。   她想起她第一次到宫中来。   燕绝七岁的时候就被燕云带到宫中,给了姓氏,起了名字,让她叫自己娘亲,那是燕绝一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当时和燕云一起站在燕绝身前的,还有一个男人,姓裴,长相非常俊美,身材修长矫健,让人一眼看上去就非常喜欢。   当时他见到燕绝,微笑着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然后柔声说:“小殿下。”   宫人都说,裴君是与陛下相识于微时,一路走到现在的男人。她们说要燕绝不要得罪他。   燕绝当然没有,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娘亲,有了一个家,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个家。   可是后来裴君还是死了。   就在燕远出生之时。   燕绝被抱养到燕云膝下没多久,燕云就怀孕了,这件事似乎大大出乎燕云的意料,当时宫中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波及到燕绝。   就算是燕云临近生产的前一天,她也依然贴身带着燕绝,教她读书,燕绝之前在军中的育婴堂已经习过一些简单的字练过一些简单的武,燕云教她的东西却不是什么市面上有的俗套且无用的知识。   当时燕绝的教材是威帝在外云游时,为武帝寄回的书信。   那些书信有几百封,每一封都洋洋洒洒上万言,风土人情,地方官员,政事民生,无所不包。除此以外,信的末尾,燕葛结束之后,还有另一人会另起一行,写上一些更古怪更离奇,不似凡人所言的东西。   那是柳神所书。   燕绝没有去梁上书院读书,她随着燕云念书,念的就是这些东西——工业革命,君主立宪,蒸汽机,共产主义革命之类,大逆不道,惊悚人心。   燕绝悠悠然叹了一口气,她居高临下,看着燕远急匆匆地踩着台阶,往她身边赶来。   燕远的身影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团,阳光下黑乎乎一个人影,很小,芝麻样。   燕远刚出生时,也是这样一团。   燕云当时还在大着肚子批折子,燕绝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挺直了脊梁骨做数学题,她一抬头就看见水从燕云的两腿间流下来,淌了一地。   小小的燕绝,扔掉笔就扑了过去。   “娘亲!”   燕云才反应过来她要生了,早已预备好的稳婆和医生就在偏殿待命,立刻就位将她推入了消毒过的产房,热水,产钳一应俱全,是当时的条件所能营造出来的最好的生产条件。   燕绝在产房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可是燕云一进去,十个时辰都没有出来。终于燕绝要求进产房去。   没人敢拦她,于是给她换了衣服,戴了口罩,让她进去了。   燕绝亲眼目睹了燕远出生的全过程,燕远从产道里出来时,燕云昏在了产床上。   当时燕绝抱着手里软绵绵的一团,看着她刚认识的娘亲昏迷欲死,扑棱着眼睫落下两行长泪。   然后她抱着燕远,走出产房,伸手向旁边的宫人要来燕云的佩剑。   “裴君呢?”她问。   裴君也守在产房外,听到燕绝的召唤上前来,燕绝命令他:“跪下。”   裴君跪下,燕绝的剑锋才得以够得到他的脖颈。   她一剑杀了他。   而后她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燕远,犹豫起来。   她的眼泪还没有擦干,却已经知道要承担起她的责任来。   “我不想杀你,可如果娘亲死在产床上,我不能让你活下来。”   必须要这样做。   她紧紧抱着燕远,蹲坐在燕云的床脚,看医生和稳婆来来去去。   她的眼泪流个不停,燕远在她的怀里哭叫不休,可是她手里的长剑之上,燕远父亲的血还没有干涸,没有人敢走到她跟前说,小殿下要喝奶,把他交出来。   当时的情况一阵兵荒马乱,燕绝已经记不太清,她只知道,在端出去好几盆血水之后,娘亲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虚弱无力,叫燕绝过去。   “我对不起你。”   燕绝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大哭道:“你就是对不起我!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亲!我才八岁,做不了皇帝的!你不能这样子对我。”   燕云想给她擦眼泪,手伸出去却无力地又落回,再度昏睡过去。   但或许是知道她自己对不起燕绝,燕云最后还是又挣扎着活过来给燕绝做了二三十年的娘亲,一直到现在。   只是从那之后,燕绝再也没有见过燕云骑马,掌船。燕云本是大海的女儿,她能够一个人掌舵穿过铺天盖地的风暴和海浪。可生下燕远之后,她就开始晕船,而且受不得风。   无论如何,她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这就是最紧要的。   不远处,燕远已经走近了,他的身影不再是那小小一团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有他自己的羽翼,而且开始跃跃欲试,想要做他自己的一番事业。   燕绝曲起一条腿,将右手所握的长剑搁在膝盖上,坐起来等他。   当燕远看到燕绝时,他的步速陡然慢起来,他抬起头,犹疑地看着燕绝,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他轻声叫道:“姐姐……”   燕绝露出一个轻笑。   她玩味地叫道:“弟弟。”   燕绝不恨燕远,甚至可以说,她爱燕远,她亲眼看着燕远出生,是第一个抱他的人。   可是她个人的感情,真的不重要。   “你回去罢。”燕绝把玩着长剑的剑穗,百无聊赖地说。“我不会让你现在去见娘亲的。她身体不好,我不想惹她伤心。”   燕远还想开口再说什么,燕绝已经噌棱一声拔出了剑。   冰冷的剑光倒映出他的脸。   燕远继承了他父亲的美貌,确实是又英俊又美丽的一个男人,慕容留也未必比得上他。   他把话咽进肚子里,乖乖地转身走了。   走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   燕绝看着他的背影,叹气说:“这世上真的没有这样当娘的。”   她好恨燕云。   燕云既然没有死在产床上,将燕绝养到三十余,到了今日,她已经不必杀掉燕远也可以坐稳皇位。她愿意将这个弟弟当做金丝雀养起来,让他一生无忧无虑无权。   可是燕云说:“杀了他,你才能做皇帝。”   她好恨燕云,可是没有办法。   因为这世上她最爱的人,也是她。 第79章 权臣   燕九寿终正寝之前,为燕云做了最后 一件事。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 人 ,从来只在必须要对 下属解释命令的 时候才会多说几次话 ,这次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燕云叫到了京城中最好的 那座酒楼里。   燕云隔着屏风在密室里坐定 ,依偎在燕九身侧,抱着她的 胳膊,问:“娘,是什么事?”   燕九睁开眼睛,慈爱地摸了摸她的 头发,说:“你就等着好了。”   其时燕云已经登基,年纪不比燕九登基时大多少,正是意气风发的 年纪,很难做得住,燕九也知道这件事,因此很快就让正戏上演了。   包厢的 门被推开,一行人 鱼贯而 入,隔着屏风看不见脸,但 听声音都是燕云所熟悉的 臣子。   当中语声最大,最谄媚的 ,是朝中有名的 一个弄臣,没什么本事,但 是古道热肠,知情识趣,很有几分笼络人 心的 手 段。   而 被他 不间断恭维着的 人 ,燕云就更熟悉了。   那是裴良臣的 父亲。   她立刻就坐直了身体,侧耳静听起来。   燕云出生在一个小渔村中,她的 父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有她一个人 是有出息的 ,七八岁就能在海里泡上三四个小时不上岸,被卖给海军一共换了三十两银子。   当时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被叫做四儿。   裴良臣出生在她的 隔壁,那个穷秀才家里,当时也不叫做裴良臣,而 是被家中起名叫做二郎。   四儿和二郎有记忆时就认识,四儿被海军带走的 时候,二郎从家里偷了一袋馍馍,赤着脚跟着她一起上了船,海军不要他 ,他 就凭着认识的 几个字,在私船上做账房,私船跟着海军的 航线,裴二郎一直追着四儿的 脚步。   她们早早就定 了终生。   后 来四儿入了燕九的 眼,燕九准备收她入膝下,问她:“你准备怎么处理裴二郎?”   四儿低着头,说:“我不做皇帝也能为国效力的 。”   她的 意思虽然 委婉,但 是却很明白,也很坚定 。裴二郎没有做过对 不起她的 事,她不能为了荣华富贵而 将 他 弃之如敝履。   燕九当时也是摸了摸她的 脑袋,说:“你很好。”   一个冷血无情的 女人 ,当然 可以坐稳皇帝的 位置,但 是坐稳了之后 呢?一个冷血无情的 皇帝,又会将 这天下的 百姓和苍生放到什么位置。   从此四儿就成了燕云,裴二郎成了裴良臣,两个名字都是燕九给的 。   燕云一步升天,早已抛弃她的 父母寻上门来,被她轻而 易举地打发了,但 是裴良臣的 秀才爹却进了京城,做了小官,这官职当然 和燕云没有什么关系,甚至也不止裴良臣的 手 笔,但 是京城中总有些人 自作聪明,以为能够通过这位讨好未来的 储君。   燕云坐在屏风后 ,还以为这个弄臣又是那些自作聪明的 人 之一。   但 她继续听下去,却发现了不对 。   一开始那秀才还紧闭着嘴巴,说些大话 吹些牛,洋洋自得于自家幼子得以攀龙附凤,但 是弄臣哄他 喝了几斤上号的 蒸馏酒,酒酣耳热之后 ,有些东西就憋不住了。   “您和京里户部的 裴大人 ,可也算得上是本家,您发达了,也该和那位攀攀亲,说不定 十几代前,也在一个族谱上呢。”   然 后 那五六十的 糟老头子秀才说:“嗨,这还用你说?当时殿下还不是殿下呢,他 们就派人 找来了。”   这句话 刚出口,他 就知道不对 ,闭上嘴猛灌酒,很快就晕倒在桌子上。   但 有这么一句话 已经够了。   燕云能够入了燕九的 眼,绝不是什么笨蛋,她低头沉思片刻,说:“他 们又如何知道娘要选谁?”   燕九拍拍手 掌,那同样 灌了好几斤白酒,双颊火红一脸醉意的 弄臣就从桌子前站起来,拉开屏风,跪在燕云身前。   他 的 醉意已经消失不见,跪下来时,上半身纹丝不动。   燕云一看就知道,这是娘专门找来套话 的 人 ,他 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膝行上前交到燕云手 上。   燕云翻看着,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 来龙去脉。   燕九大力发展海军,开海为朝中重事,猜出未来的 储君出自海上并 不难,而 海军中年岁小,资质好的 那些女孩子,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燕云之前也听闻过她们的 事迹。   这些优秀的 海军将 领,每个人 身边,都有他 们预先 派去的 年轻子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他 们这样 觉得。   未来皇帝的 位子他 们是不可能摸得到的 ,可是皇夫如果出自他 们家中,同样 能够光宗耀祖,鸡犬升天。   这实在是没本儿的 买卖,收益却又大得不得了。   于是燕云想起一件往事。   “当时我去二十五军做交换生,当时的 二十五军将 领,便派了一个王氏公子带我熟悉二十五军的 情况,十天时间寸步不离,当时我就觉得诡异,可也只觉得是她们是在提防监视我,结果居然 是美男计么?”   可老实说,那个王公子虽然 做出一副温柔体贴的 样 子来,却没有裴良臣一半温顺,一半谦卑。   燕云自然 是瞧不上眼的 。   她想通了这件事,却并 不感到震惊。   “帝位当然 值得如此谋略。”   她甚至还想夸他 们一句有胆有识有谋略。   但 这并 不意味着她会放过他 们。她问燕九:“娘,你想要我怎么做?”   燕九只是点点头,说:“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这件事,具体如何办,你自己拿主意,现在你才是皇帝,我也要听你的 。”   燕云点点头,出去之后 就将 涉事大臣抓起来,下了天牢,第 二天开刀问斩,诛九族。   裴良臣那个惹事的 秀才爹,她交给裴良臣自己处置,他 也没有让她失望,处理地干干净净。在他 心里,燕云本就是天下最重要的 人 ,父母兄弟皆不及。   这件事震动京城,却没有掀起很大的 风浪,因为燕云的 动作简直是雷霆之势,他 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人 头滚滚落地。   事情很快平息,裴良臣再次见到燕云时,伏在她的 肩头,抱着她温顺地开口说:“阿云,你把我纳入宫中,随便封个什么位份吧。”   裴良臣平日 也不是多话 之人 ,他 是个安静沉默的 男人 。从小,燕云在海中游泳,他 就坐在岸上给她守衣服,燕云打渔,他 就坐在渔网旁边守着,不让鱼跑掉。但 他 并 不是个没本事的 男人 ,他 只是从小就崇拜燕云,甘心听她的 每一句话 。   他 说:“受到皇帝所宠爱的 人 ,并 没有什么才能,只是依靠宠爱傍身,但 如果让他 们在前朝行走,就靠这几分宠爱,就有官职可做,有佞臣小人 去恭维拉拢,总有一天会祸乱朝纲。”   “应当让他 们入宫,隔断与前朝的 任何联系,安心等待帝王的 宠爱。”   燕云叹息说:“你说的 是对 的 ,只是委屈你了。”   “阿云是天空上的 白云,注定 要居高临下的 ,我只是一个凡人 ,站在地上仰望你的 影子,可只要你还记得低头看看我,我就一直是高兴的 。”   于是裴良臣入宫封君,他 的 名字很快在前朝消失,从裴良臣变成了裴君,但 是宫中人 却都深深知道他 在帝王心中的 地位。   后 来燕云专心做事,疏忽了后 宫,裴君以为自己失宠,便为燕云献上几个精心挑选的 美男子,都是长相俊美,身家清白,出身低微之人 。燕云本无心男色,只是看他 不安,就将 人 收入宫中,偶尔宠幸几次,以安他 的 心。   结果后 来或许是有几次疏忽,就怀孕了。   裴君得知此事,竟然 头一次没有守那些他 自己编给后 宫那些男人 的 规矩,径直闯入燕云的 寝宫,眼睛都是赤红的 。   “定 是这些人 狼子野心,起了不该有的 心思。”   燕云当时也烦的 要死,但 还是保持冷静,说:“倒也不一定 真是有人 做了手 脚,他 们哪有那个本事,只是本来就没有完全的 避孕手 段。”   “我们往日 恩爱,就没有出过意外。”裴君这还是长大后 头一次和她说反话 。燕云放任他 把后 宫那些男人 犁了几遍,什么都没查出来,果然 只是一件意外。   但 裴君还是将 那些男人 一个个都杀了,燕云倒很喜欢看他 杀人 ,只因为他 露獠牙的 时候实在不多,上次还是解决他 那个秀才爹。   然 后 他 问燕云准备如何解决这件事,当时燕绝已经到了宫里,是宫里仅次于燕云的 小殿下,裴君每次见到她都一丝不苟地行大礼。   燕云想了想,找了好些生育过的 妇人 来,详细地问过之后 才决定 生下来。   “不是什么大事,生个孩子而 已,轻轻松松,我身体又好,可以生。”   “只是生下来之后 ,无论是男是女,是断然 不能挡了燕绝的 路的 。”她说:“这孩子以后 你就养到深宫中,也算给你找点事做。”   裴君心有不安,可是他 向来都听燕云的 话 ,而 燕云忙于政事,一个月常常只见他 四五次,他 真的 很想有一个燕云的 孩子养在膝下。   所以他 没有反对 ,低下头温顺地说:“好。”   燕云没有想到,生孩子真是一道鬼门关。   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燕绝抱着一个肉团看她,然 后 红着眼睛说,她把裴君杀了,以防有人 扶持他 来对 抗自己,如果燕云真的 死了,她就把她刚生下来的 孩子也杀掉。   燕云浑身上下哪里都痛,闻言就连心脏也抽痛起来。   她问燕绝:“他 反抗了么?”   燕绝说:“那倒没有,他 确实忠心于你,可是现在忠心,日 后 就说不准了。”   燕云不知道要如何和燕绝解释她和裴君的 曾经。   她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着燕绝的 脑袋说:“你做的 很好,日 后 定 然 是比我更好的 皇帝。”   然 后 燕绝问她:“你是疼哭了吗?”   “没有。”燕云说。“我只是在想,原来当初那些人 跟我说生孩子轻轻松松,是因为不轻松的 那些人 都已经死了,你以后 养个孩子,可一定 要告诉她我这个教训。” 第80章 权臣   暴雨天,林婉月梳理好证据链,揉着后脖颈从书桌前 站起,走到窗前 向远处眺望。   可惜天色昏暗,一眼望过 去只见暴雨连绵不绝,几乎要将天地连成一片,不 远处雷光闪烁,仿若一座囚牢,将人都困在家中无处可逃。   “真 是煌煌天威……”   她这话 刚说出口,百无聊赖地柳炎歌就活跃起来,她问:“其实天威未必不 能为人所用。”   林婉月抿唇微笑。   柳炎歌犹自说道:“雷的本质是电,电可以为人所用。蒸汽时代过 去之后就是电气时代,懂得利用电力的人类,甚至可以上天入地,真 正如神明一般。”   林婉月一边侧耳静听,一边在心中感叹。   其实当她听到那句话时,真 正想到的却不是眼前的雷电。   慕容留前 些日子已经死了,诛九族。   林婉月制造了一个局,而后主客皆入局,事情的发展简直顺利地不可思议。   正因为这份顺利,林婉月才明白过来,皇位上那位对幼子多有纵容的帝王,虚弱的身体下,那颗心究竟有多么冷硬。   曾经她也猜测过 陛下要将她的亲生孩子给燕绝做磨刀石,但仅仅只是因为她让燕绝握军权。而后她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想,以为陛下不 会 是如此冷血无 情之人。   世 上有的是弑父杀母的男孩子,但鲜少 有如此狠心的母亲,生下来直接送人也就算了,竟然真的要娇养到成年而后用血肉来喂养给女儿。   林婉月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自己都很难做得出这种事。   不 由大为叹服。   和这眼前的电闪雷鸣相比,帝王心术才是真的天威莫测。   而后林婉月又听到柳炎歌在她耳边讲述如何将雷电引为己用。   那是柳炎歌后来在苏软软那里专心研究过,以备后用的东西,这个时候说起来,理论扎实,步骤详细,仿佛那个凡人只手掌天的未来社会 就在眼前。   林婉月暗地里便告诫自己,不 要骄傲自满。   慕容留之死,燕远之末路,她只是借了天家威严,但并没有真 正的掌握到那切实的力量。   她从小就天赋异禀,智识心智皆过 人,短短一段时间内连着两次打 击告诉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在是少有的事。   “还请柳神稍待片刻,让我将这些知识记下来。”林婉月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转身到书桌旁坐下,拿了白纸和炭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好事,这说明她终于迈向了帝国的中枢。   甚至不仅仅是帝国的中枢,林婉月笔走龙蛇,静静地顺着柳炎歌的话 记笔记,耳边柳神的声音在嘈杂的雨音中温和又平静,让她感到安宁。   而后身后那扇门被推开。   披着蓑衣佩利刃的高 大女人带着水汽走进来,林婉月手已经放到了桌下的机关上,却见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正脸。   恍然是燕绝。   林婉月收回手,不 动声色地将桌上散了一片的笔记整理好,顺手放到胸前贴身位置,从桌子前 站起来行礼。   燕绝抹了把脸,随意地一挥手说:“我们俩谁跟谁,你就不用这么见 外了。”   林婉月无 语极了。   算上那次在罗师府上,这才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燕绝长吁短叹地搬了张椅子反坐,将下巴搁在椅背上看她,让林婉月毛骨悚然。   她盯着林婉月看了很久,才开口说:“有一件事,我知道我必须要做,但我其实不 想做。”   “但就算我不 想做,我也还是要做。”   林婉月心头突地一跳。   “只是我正在去做这件事的路上,路过这里,突然想到似乎也不 是非得我亲自去做。”   燕绝弯起嘴角,笑眯眯地说:“你去把我亲爱的弟弟的人头带来给我吧。”   此时窗外恰好划过 一道长长的闪电,一片白光之中,燕绝的脸庞看起来颇有几分神性。   林婉月缓缓地开口说:“太子殿下人在府中么?”   燕绝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种天气,他能跑到哪里去?”   “太子府必然要组织反抗,我需要最少 三百人的队伍。”   燕绝微笑着说:“门外,一千人队,葛衣军精锐。”   林婉月再不 说什么,转身推门就要往外走,还是燕绝叫住了她。   “你这么出去,淋出病来要怎么办?”   燕绝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到林婉月身上,双手放在她的肩头,小心地系紧带子,这种君臣相得的景象,未来是定然要记在史书里的,林婉月只好配合她。   在整理衣服的时候,燕绝又交待她一件事。   “太子府上叫做红螺的那个侍女,是我的人,你让她告诉你剩下的几个探子,小心别杀了。”   她语气 殷切,就像是一个目送妹妹出远门,小心叮嘱的姐姐。   蓑衣已经披上,斗笠遮住面容。   然后燕绝笑着说:“除此以外,一个不留。”   林婉月点头。   “是。”   此时此刻,皇宫之中,燕云疲惫地仰躺在床上,看着明黄色绣了龙纹的穹顶。   窗外凉风习习,她身上却不断地冒虚汗,黏黏腻腻,实在是不爽快地很。   她开口问:“她动身了没有?”   旁边传来一个苍老而服帖的柔和声音。   “殿下已经动身。”   燕云抬手捏了捏太阳穴,虚汗出得越发厉害了。   “今天这天气,真 是好。”她喃喃说:“等这关过去,这世 上就再也没有任何能困住她的东西了。”   “陛下可要擦身?”   燕云恹恹地摇头。   “擦身也没有用,是我从根本就虚了,等这阵雨过去吧,太阳不出来我是好不 了的。”   过 了一阵,她又问:“进展如何了?”   “兵马已经动了,开弓无 回头之箭,局面已定。”   燕云点点头,说:“很好。”   “如果连她亲眼看着长大的燕远,她都杀得,那这世 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人都绊住她的脚步了。”   燕云欣慰地说:“燕绝从小就心善,偏偏聪明过人,武艺出色,就没有人治得了她,我只怕她骄傲自满,漠视苦难,以为这世 界真 如她所想要的那般转。”   “就像我从前一样。”   那老仆开口说:“老虎也有打 盹的时候。”   燕云眯起眼睛回忆当年:“我当年真是从来没吃过 什么大亏,竟然以为是老虎就可以酣睡,这就是立独嗣的坏处了。”   “不 过 好在也没有酿成什么大错,真 是老天保佑。”她笑着说:“拟传位诏书吧。”   “小老虎终于见了兄弟的血成了彪,老老虎也该滚蛋了。”   “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第81章 权臣   雨下得很大。   林婉月站在太子府的门槛上,身前是灯火身后是雨夜。   太子府灯火通明,人影来去,雨夜正适合宴饮作乐,人们困在家中无处可去,便苦中作乐,热一热炉火,摆一炉铜锅,细细切了肉和菜,团团围坐,管它外面局势如何凶险,先埋头作乐片刻。   这一派祥和之外,葛衣军一千人队披甲配刀,已经以天罗地网之势将这座偌大的宅子包围起来。   林婉月从蓑衣深处伸出一只纤长苍白的手,轻轻叩门,兽首铜环敲在铸铁门上,清脆的声音被暴雨的声音遮住,但门子听得清清楚楚,他蜷着手从侧门后探出一个脑袋。   “今日闭门——”   话说到一半,看到林婉月身后如同恶煞般的两个将军,剩下的话语就被吞回到了肚子里。   林婉月平平地看着门子浑浊的双眼,说:“开门。”   门子缩回去一个脑袋,便要撒腿往后跑,但林婉月已经攥住了他头顶的发髻,拔出腰侧的长剑横在对方的脖颈之上。   “开门。”   她冷声说。   忠诚或是性命的二选一,有人选择忠诚,有人选择性命,显然这个门子也只是凡人中的一个。   门开了。   林婉月翻转手腕,锋利的剑刃划过 人的脖颈,污浊的血染红了她苍白的手。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那位老将。   “葛大人,您先还是我先?”   葛将军两只眼睛从帽檐后露出来,说:“你是刑官,你先。”   林婉月点点头,长驱直入。   燕绝说一个不留,那么林婉月便如她所愿。   葛衣军这一千名老兵,早已在战场上历练成精炼而又纯熟的杀人机器,而太子府的护院家丁,却只是寻常之辈,绝不是葛衣军的对手。   当林婉月走到燕远所在的正厅之时,哭嚎和血气已经让他惊动,他从锅子前站起,往前走,摘下墙上挂着的,多年未曾摘下的宝剑扔给 侍从,然后从床头下摸出一把火枪。   他是从来不碰刀剑的。   天家皇子,金尊玉贵,刀剑凶戾,不符合他的身份,可是这几个月来,京中局势突然有图穷匕见之相,虽然依然衣服胸有成竹,局势尽在掌控的模样,但他也早早做了准备。   他直接将火枪上了膛。   而后十人小队互为掎角之势,突入此地,盾牌竖成一面墙,将她们的人遮掩的严严实实。   燕远调转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要见燕绝。”   一声低沉而柔和的女声从军阵后传了出来。   “殿下心善,见不得手足相残,已经睡下了。”   燕绝究竟睡没睡,林婉月不清楚。   她只知道刑官本部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我二人至亲骨血,你今日杀了我,就不怕她日后翻你的旧账?”   林婉月漠然说:“你想多了。”   她说燕绝心善,但可未曾真的那么觉得,只能说燕绝做了些表面功夫,足以糊弄很多人。   燕远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林婉月已经无意再听,燕绝与燕远或许确实有话可讲,但她和燕远却没什么交情,这个时候停下来听对方说话,只是害怕一枪之下他把自己的脑袋打的血肉模糊分不清样貌。   她可要把燕远的脑袋带回去给燕绝看的,万一炸成个西瓜,她又要如何说服燕绝那就是燕远本人?   然后林婉月看到燕远身后的那个侍女看了眼那把火枪,微微使了个眼色。   于是林婉月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请各位将士动手。”   燕远立刻又调转枪口指向她们,可是看着那重重铁甲又情知区区火枪不会 有任何作用。   但若真的要让他轰掉自己的脑袋,不让这些人拿他的脑袋邀功,他又不敢。   于是一阵手忙脚乱之中,他扣动扳机,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又是惊惧又是困惑,大睁着双眼。   而后人头落地。   十人队之后又是十人队,直到葛衣军的将士将一千人队将局面全部控制住,林婉月才捧着燕远的脑袋,问那个侍女:“你便是红螺?”   她坚定 地点头。   “是我。”   林婉月又让府中的仆役一一辨认,确认她真是燕绝特意交代要留她一命的红螺,才让她站到自己身后。   然后就是人头滚滚,鲜血横流。   暴雨遮不住血河。   这场屠杀整整持续了一夜。   当第二日天将明,雨霁云开,林婉月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到了宫中,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燕绝快步走上来接她,然后打开木盒详细看过 ,才突然从眼里落下一滴眼泪。   “唉,我的好弟弟。”   林婉月:“……”   她默默看燕绝表演完了,才单膝跪下,问:“殿下可还有事吩咐?”   燕绝摇头:“你回去吧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等爬起来我给 你升官加薪。”   林婉月于是便回去了。   太子府的灭门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太子之所以成为太子,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燕云的孩子,更是因为他背后的太子党。   太子虽死,太子党还在。   等她从床上爬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太子党的事后清算,必然将以刑官为主导,这是刑官的使命。   林婉月离开之后,燕绝回返到宫中,随口吩咐让人将燕远下葬,便配着刀径直闯入主殿燕云所在之处。   燕云正在闭目昏睡,听到脚步声惊醒,抬起眼睛觑了一眼燕绝,说:“何事?”   燕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笑出眼泪,她说:“我把他杀了。”   她不明白,燕云怎么能那么狠心。   燕远生下来之后,燕云病的厉害,是燕绝把他一手带到大的,若不是燕云将他一手推到太子之位,她本可以不杀他。   燕绝恨极了。   她陡然笑起来,笑嘻嘻地说“手足相残,真是一出好戏。”   燕云合上眼皮,捏了捏太阳穴,叹了口气,然后说:“确实。”   燕绝看着她不动声色,一副平淡模样,胸口堵得慌,她弯下腰撑着膝盖,缓了片刻,才直起身,用平直的声线木木地说:“其实你也不爱我。”   “你只爱这天下。”   “你就是这天下的共主,我既然爱这天下,又怎么会 不爱你?” 第82章 权臣   燕绝登基之 后,林婉月并 没有一 步登天。   就算是凭借着夺嫡之 战的功勋,她也只是在不久之 后升了三品。   三品刑官可以在京城以外横着走,但在京城中还是要夹紧尾巴小心做事,柳炎歌觉得这个 升官的进度太慢,但仔细回想原本的剧情,林婉月同样 是卷入夺嫡之 战,态度坚定,动作果决,却只是得封诰命夫人 。   和诰命夫人 比起来,三品刑官已 经可以说是权臣了。   柳炎歌顿时释然。   毕竟燕葛是燕葛,林婉月是林婉月,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 人 ,不能用 同一 个 标准去衡量,她们所在的局势也完全不同。   战时残酷至极,人 命如草芥,填沟壑,森森白骨堆成山,多少钟灵毓秀之 辈都做了炮灰填旋,燕葛活到最后,得为 皇帝,理所应当。   而此时天下 太平,林婉月固然功勋加身,可是谁还没个 功勋了?她在同龄人 当中已 经是首屈一 指,可是她的前辈,前辈的前辈,都还在呢。   接下 来就是要慢慢熬资历了。   “人 事无 常,但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林婉月如此说道。   她一 向是这样 不疾不徐的模样 ,虽然才二十 岁出头,但比活了四个 世界的柳炎歌还要沉稳。   柳炎歌就也点点头,“我相信你。”   林婉月就这么熬着资历,四十 岁时果不其然成为 国之 栋梁,得封一 品刑官。   一 品刑官自 建朝来共有四位,当中最知名的就是当初建国时负责审判前朝大正皇帝赵鸣琅的那位刑官姚星。   那一 场审判不仅奠定了刑官在整个 燕朝的地位,更 奠定了之 后一 百年的执政根基,那场审判是所有刑官都要仔细钻研的经典案例。   林婉月自 此一 人 之 下 万人 之 人 。   在她多年努力之 下 ,梁上书院和科举两条路并 进,朝堂上女官比例已 经从建国时的十 分 三涨到了十 分 之 七。   这是一 场潜移默化的阳谋。   梁上书院和科举这两条路,都是能够平步青云的,但是他 们有一 个 本质的区别 。   梁上书院的女官可以考科举,也不可以不考,但是她们出来之 后都可以做官。   而科举这条路,不限性别 不限年龄,人 人 都能考。   在林婉月之 前,梁上书院中很大一 部分 学生毕业之 后,都会再参加科举,两条路一 起走,履历更 辉煌,官途更 稳当。   但是林婉月之 后,她身为 那一 届梁上书院中最优秀的毕业生,没有参加科举,却依然平步青云,一 步步爬到一 品,梁上书院的学生们便知道,不需要科举,她们的履历也足够用 了。   于是她们便有意识地退出科举,不再占用 科举的名额。她们让出了科举的名额,这些名额却并 没有落到如慕容留等人 手上,在梁上书院之 外,还有很多优秀的女人 ,看到了女人 为 官的可行性,而读书习字钻研学术,走上科举的道路。   她们未必真的就比梁上书院的学生们差,只是或许因为 家世或许因为 地域或许因为 其他 种种原因,而没有成功进入书院学习罢了。   林婉月有一 次问柳炎歌:“科举与书院这两条道路的区别 ,当时威帝就有这般用 意么?”   柳炎歌哈哈大笑:“这个 其实是我搞的啦,梁上书院本来是绿林十 八寨的子弟学院,后来建国后,才慢慢变成这样 子的。”   当时柳炎歌说需要女官,燕葛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对,于是从善如流,将梁上书院设为 了女官培训基地。   当时书院中也是有绿林十 八寨的子弟在的,她们也没直接说不让他 们念了,只是之 后就没再招收过类似的学生。后来梁上书院的招生都以身家清白天赋出众年纪小的女孩子为 佳。   “但有一 点我要说的是,并 不是说我们就直接钦定了要用 梁上书院的人 。”柳炎歌解释说:“是为 了培养女官,建立了书院,但如果书院的人 出来之 后水平不行,那当然也是不能用 的。”   如今书院能够成为 与科举分 庭抗礼的一 条平步青云之 路,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书院的教学内容是柳炎歌一 手主导,超脱于时代的。   在燕葛和燕九统治天下 的时期,柳炎歌从现代带来的那一 点贫瘠的知识和灵感,全部交给书院了,她们就凭借着这么一 点点优势,出了些人 才大家入朝为 官,而后反馈母校,为 母校带来更 多的教育资源。   当那些现代的知识用 完之 后,梁上书院到朝堂,到市场,朝堂和市场到书院的良性反馈已 经形成,梁上书院的位置已 经属于真正不可动摇之 势。   这个 时候,柳炎歌却又回来了。   带着她当初在末日世界里真正仔细钻研过的现代科技。   “交流电已 经做出来了,但是因为 材料的限制,还没有真正投入使用 。”   这些东西林婉月当然不可能真正自 己去做,柳炎歌默背出知识点,她写在纸上转给书院,让书院的老师和学生们去研究罢了,她们才是专业的。   她所要做的就是在书院的研究遇到难关时,无 论是钱,资源,还是人 ,直接出面给她们解决。   正因为 林婉月一 副不求回报且予取予求的样 子,她在书院的声望简直高的可怕,这一 二十 年官场沉浮,她信得过的心腹和下 属,几 乎都是来自 书院。   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机,但都屡次化险为 夷,凭借的全都是她个 人 精准的局势判断和来自 朝堂书院军中她所结下 的善缘,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   林婉月生活中亲密的朋友不多,她不结党,不积财,这是她年纪轻轻就能高升的关键因素,甚至比她个 人 的才能还要重要。   但是不结党不代表她没有广结善缘。   曾经在商市上遇到的来自 海外的那个 “女巫”芙娃,在林婉月为 她引荐了一 位从葛衣军退役的老兵后,顺利地进入了葛衣军中,后来带着礼物前来拜访,林婉月闭门不见。   两人 并 没有成为 朋友。   当林婉月遇到危险时,她偶然嗅到风向,却专门上前提醒。   书院的学生和老师也大都和林婉月没什么私交,但是当她们毕业之 后,在选择未来的道路时,却也往往都会追随林婉月的脚步进入刑官行列。   这就足够了。   林婉月如此这般做她的刑官,每日的工作说来繁忙,其实细细说来也就只有两件事。   第一 就是维护燕绝的统治,弹压朝堂中的反对势力,女官数量十 分 之 七并 不代表内斗从此消弭,政治斗争从来都存在,并 不以人 的意志为 转移。林婉月要做的就是配合燕绝将这些派系纠纷控制在不影响朝堂运转的范围之 内。   第二就是配合柳炎歌,在暗中引领科技的发展。新兴科技的发展必然会有很多阻碍,包括市场上,朝堂上的,甚至会来自 乡野民间的传统势力,这并 不是一 件容易的事。新生的科技萌芽很容易就会在各种阻力下 悄无 声息地熄灭。林婉月必须巧妙利用 她的身份给予保护和扶持。   好在从燕葛时开 始,这个 世界的主旋律就成了变革。   燕葛与燕九时期惊天动地的妇女解放和土地改革。   燕九与燕云时期划时代的大航海时代的开 启。   生活在燕朝的百姓和人 民,早就习惯了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巨变,因为 对于科技萌芽时代的来临,虽然有恐慌有惊惧,但排斥的力量并 不算太大。   一 切都在走向更 好的方向。   包括皇位的继承。   林婉月四十 五岁时,燕绝将她叫到宫中,密谈说:“我该要立储了。”   燕绝的膝下 还没有孩子。   林婉月明白她的意思,从容不迫地说:“此乃国之 大事,我已 经做好了准备。”   燕绝眉毛一 挑,哈哈笑道:“不愧是你。”   她没有问林婉月她是怎么做的准备。   从夺嫡之 战开 始,到与事后长达一 年以剿灭太子党残余势力为 名义的大清洗,林婉月早就已 经获得了燕绝的绝对信任。   这信任算不上可贵。   当年燕绝在燕云床榻前留下 人 生中最后一 滴眼泪,然后逼迫燕云拿出传位诏书,又说她必须在诏书上另写一 条,帝王亲生血脉无 继承权。   燕云当着她的面展开 预先写好的诏书,上面却正有那么一 条。   从那天开 始,燕绝便真正是这天下 共主,心里除了天下 再无 它物。   曾经她真正爱过的也就只有燕云一 人 ,没有女儿会不爱妈妈。   可是燕云爱她,只因为 她会是未来的皇帝。   于是她便真正成为 一 个 皇帝。   林婉月从来没有怀疑过,若是有一 天她不再忠诚,燕绝斩下 她的头颅也绝不会手软。   燕绝只是信任她的能力。   林婉月一 直有在搜集全国境内身家清白天赋出众又自 幼失孤的小姑娘,从三四岁到七八岁都有。   此时燕绝说起,她便取出资料,送到燕绝的案上,让她自 己去慢慢挑选。   燕绝却只看了一 眼就扔开 了。   她托腮看着林婉月。   当年放荡不羁的燕绝,现如今鬓边已 经长出了白发,但依然是那个 狂放不羁的燕绝。   她笑着对林婉月说:“其实,燕朝所实行的宗法继承制,真正最妙的是哪一 点你知道么?”   林婉月默然不语。   她知道燕绝所要说的必然不是那些人 人 都知道的东西。   比如说宗法继承制收养天赋优秀的孤女,既能避免女帝生产时朝堂动荡不安,也能避免血缘继承制下 必然会出现的继承人 天资不足的情况。   但她也不想搭燕绝的话。   燕绝见她不说话,也不尴尬,自 顾自 地说道:“最妙的一 点其实是,宗法继承很容易就可以转向禅让制。”   林婉月眉毛一 跳。   “这个 东西可能很多人 听都没听说过,因为 是当初柳神留下 的东西,只在燕氏女内部代代相传。”   然后燕绝的目光突然又转向林婉月,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可能真的知道这个 东西。”   这下 子林婉月的心脏也开 始狂跳不止了。   好在燕绝的目光陡而又转开 了。   柳炎歌在她体内竟然莫名有些慌:“她是不是发现我了?”   林婉月按兵不动,道:“八九不离十 。之 前我所做的很多事,能瞒过这世上所有人 ,却唯独瞒不过她。她既然看的清楚,那么必然也知道那些非人 力所及之 事。”   而燕朝既然早有柳神庇护,当看到神迹出现时,转而怀疑到柳神身上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边柳炎歌和林婉月心里发慌,那边燕绝却只是随口一 带点到即止。   她笑着对林婉月说:“我若是收养一 个 孤女培养,那便是继承制,但是如果我把你收做女儿,那便既是继承制,又是禅让制了。”   林婉月:“……”   她一 时分 不清这是试探还是如何,但无 论如何她都不愿意。   “我不想改姓燕。”她干脆利落地拒绝说。   这拒绝的理由比较荒诞,若是燕绝真正在试探她,试探的也是她的权力欲而不是别 的,但正因为 荒诞,所以反而可信。   “真的假的?这可是皇位,就因为 不想改姓这么简单的理由?”   燕绝看着她。   “不要害羞嘛,虽然我也只比十 岁左右的样 子,但那也是大啊,叫我一 声娘亲不吃亏。”   林婉月人 都麻了。   “我,真的,不愿意,改姓。”   个 中的理由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与柳神有关。   燕朝开 国帝王燕威帝,是被神明眷顾的人 。   她林婉月,却也同样 如此。   最起码在柳神眼中,她和燕威帝的地位是平等的。   林婉月既然做了被柳神眷顾的人 ,是断然不肯再做威帝的后裔了。   柳神并 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   但是她自 己会。   这是她无 法言说的骄傲。   燕绝便低头微笑。   “这本来是真的很省事的。”   “你看啊,如果从现在开 始养孩子,我还得再干十 几 二十 年再退休,养大的孩子还不知道水平究竟怎样 ,但是如果你叫我一 声娘亲呢?那么你立刻就可以走马上任,我立刻就能卸任去游山玩水,我们相交几 十 年,我也不怕你会暗杀我这个 太上皇。”   “多划算的买卖,只需要你舍下 面子叫我一 声娘亲而已 。”   林婉月:“……”   “不好意思,这个 面子我还是必须要有的。”   燕绝便说:“那你三天内给我带个 孩子回来。”   “随便谁。”燕绝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婉月:“我相信你的眼光。”   走出皇宫时,风一 吹,林婉月才发现自 己浑身都是冷汗。   柳炎歌在她脑子里慢吞吞地说:“我总觉得,她这话好像是对我说的,是错觉吗?”   林婉月哑然失笑:“当然不是。”   很明显燕绝无 意真的让林婉月去做她的女儿继承皇位。   林婉月也心知她自 己并 不合适。   林婉月冷血无 情,空洞洞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亲朋没有百姓,没有江山,也没有天下 。   她只是做对她自 己最有利的事情。   女官的存在对她有利,她就无 条件推荐女官。   燕绝登基对她有利,她拼死一 搏也一 定要让燕绝登基。   她适合做权臣,却不适合做皇帝。   她和燕绝最鲜明的对比就是,燕绝会哭,她不会。   燕绝会在燕云的冷酷下 嚎啕大哭,可林婉月识破她父亲的无 情,收拾包袱转身就走,眉毛都没动一 下 。   这就是区别 。   “陛下 是要你来选人 。”林婉月品透了其中的滋味:“这天下 确实也没有比您更 适合决定下 一 任皇帝人 选的人 了。”   “我也是这样 认为 。”   林婉月说:“您只管给出要求,我为 您去找到人 ,此后我将不惜一 切代价助她登基。”   就像她当年助燕绝登基一 样 。 第83章 番外   这个时代的燕朝,需要一位怎样的继承人?   柳炎歌想了两 天,慢慢有了眉目。   “我想,应该是一位科技方面 的人才。当然,政事武艺都要懂,可 是最重要的是她要能扶持科技的发 展。”   只要科技发 展的够快,社会的种种矛盾爆发 的速度就跟不上科技的脚步。   “燕葛燕九两 代人做土地革命,燕九燕云两 代人搞大 航海,我想,燕绝和这一位小姑娘,两 代人,足够开启科技时代了。”   林婉月微笑着说 :“我明白了。”   于是她便 去书院找人。   之前还未曾有出自书院的皇帝,但此时书院势大 ,也足以托起一位皇帝了。   她从书院带回一个十 岁的小姑娘,燕绝果然径直收入膝下,改名为燕鸣。   燕绝与燕鸣同起同卧两 年,培养感情,并教 她帝王心术。   等到燕鸣已经真将她当做娘亲,她便 把燕鸣放出去打仗。   打仗十 年回去又教 政务。   政务十 年,燕鸣这块璞玉已经打磨地相当好了,燕绝便 教 她最后一课。   无情。   母女决裂之时,燕鸣登基为帝。   登基大 典时,照例拜祭柳神 庙。   林婉月可 以随行。   作为国之重臣,她和当初初遇柳炎歌时已经截然不同,现如今她完全可 以与燕鸣一起进入柳神 殿的正殿,与皇帝一起光明正大 的为柳神 上香。   可 是她没有随行。   她称病不起。   燕鸣没有强求。   当天林婉月换上纱衣,捧着鲜花和蔬果,从偏殿入,祭拜柳神 殿第四十 九殿。当初随她一同来祭拜的好友都已经在人生路上走 散。现如今提前在四十 九殿等她的,是头发 全白,垂垂老矣的燕绝。   林婉月也早有老态,只是和整天长吁短叹青春不再的燕绝不同,就算是面 对容颜老去,她也不带动一下眉头的。   燕绝真的很讨厌她这一点。   但也拿她没有办法。   林婉月走 入四十 九殿,殿中 的柳神 像如当初一般娇憨可 爱,光彩照人,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几十 年之前,她二十 余岁时。   当时柳神 走 下神 座,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是林婉月一生中 最大 的机遇。   她仰起头看那神 像,燕绝坐在神 像的脚下,却在看她。   “我已经卸任,接下来预备带着船队离开燕朝,往大 海深处去看看,或许哪一天就死在异国他乡再不归来了。”   她艰涩地开口说 :“我能——?”   林婉月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是却无法给出承诺,她沉默不语。   然后柳炎歌从她的识海走 出,朗声说 :“当然能。”   她一袭红衣,眉心一簇火焰。   风姿果如天人。   燕绝望着她,既像是后裔望向先祖,也像是信徒仰望神 明。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您要离开了吗?”   燕鸣登基,林婉月的仕途已经基本到头了,她固然对燕鸣有大 恩,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也该随着燕绝的退位而告老还乡,给新一代的臣子腾出位置了。   燕绝和林婉月都知道,柳炎歌没有必要再停留了。   她们的人生已经要结束了。   柳神 的眷顾也将结束。   柳炎歌想了想,说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这是她在仙侠世界时就开始筹划的事情。   冉清秋成仙之后,她又在仙侠世界呆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冉娟离家出走 去别的世界积攒功德,才也离开了。   那么长的时间她可 没白呆。   积攒了一定的魂力能够短暂地离开任务对象的识海滋养,在人前显化出人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加功能。   她一直在忙的只有那么一件事。   柳炎歌抬起右手,食中 二指并拢,轻轻摁在额头上,一股朦朦胧胧的力量在火焰中 簇生,她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神 像。   她看金色的光芒闪亮起来,汇聚到她的身上,那力量很微弱。   然后她转身向外看去。   柳神 殿九十 九座柳神 像。   京城中 人人家中 都有柳神 像。   京城以外。   燕朝以外。   普天之下,海内海外。   柳神 像随着燕朝的船队传遍四海。   当柳炎歌额上那簇火苗燃起时,来自四海八方的光芒顺着呼唤向她用来。那本就是属于她的力量。   火焰跳动起来。   柳炎歌微微闭目,感受着力量的翻涌,那是很庞大 的力量,已经积攒了一百五十 余年。   三四代人的信念一齐向她涌来,对她们的神 明顶礼膜拜。   她的衣襟在红色与金色的火焰中 飘飞翻滚。   林婉月和燕绝看着这番景象,附下身子深深下拜。   柳炎歌走 过 她们身边,两 片金红色的火焰悠然垂落在她们身上。   “我们会再见面 的。”   当她们抬起头来时,柳炎歌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她们面 面 相觑,竟然发 现彼此苍老的容颜有返老还童重返青春之像。   林婉月端详着燕绝的脸,怔怔地说 :“我看你现在不用担心会客死他乡了,你现在的状态,再跑两 次西 海线不成什么问题。”   燕绝摸了摸鼻子,却说 :“但你却是不能不退休的。”   “我们家燕鸣连你的继承人都看好了,你不退,新人怎么上。”   重返青春之类的大 不了就实话实说 ,燕朝皇室得天之眷顾也不是什么秘密,此事一出反而还会巩固皇室的权威。   但是朝中 的官位可 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柳神 说 话都没用。   燕绝理直气壮地说 :“不如你就和我一起出海好了。”   林婉月沉思片刻,说 :“也不是不行。”   燕绝本来只是挤兑她,可 听到她这般说 来反倒是真的没想到。   “你……我记得你甚至没有出过 海……”   “人总要有第一次的。”林婉月镇定地说 :“而且虽然我没有出过 海,但是我会游泳。”   燕绝这下是真的说 不出话了。   柳炎歌离开四十 九殿,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这个世界。   她径直穿行在自己的庙宇之中 ,笔直地向正殿走 去。   正殿那里,有燕葛、燕九和燕云的神 像。   彼时年少的女帝正在焚香默念,便 见神 仙穿墙而过 ,走 到自己身边,看着她微笑。   “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红衣神 女摸了摸少女帝王的毛茸茸的头发 ,微笑着与她并肩而立,也点上一炷香。   神 明的一炷香与凡人不同。   当线香燃起时,以柳炎歌的灵魂为中 转站,来自四面 八方的力量顺着袅袅青烟飘入正殿的神 像之中 。   当力量用尽时,柳炎歌依然是柳炎歌,可 是殿上的神 像,恍然间竟多出几分人气。   柳炎歌向她们的方向微笑。   她说 过 ,她们终究会重逢。   无论 是几十 年,还是几百年,当那一天到来,同路人终将相逢。   当年少的帝王晃过 神 来,再向身旁看去,刚才还在身畔的神 女却已经无影无踪。   “是错觉么?”   她怀疑着,但再仰起头去看神 殿中 所供奉着的先代帝王的雕塑时,却肯定了心中 的想法。   不是幻觉。   那身披重甲,策马扬鞭的威帝神 像,嘴角的微笑分明抬高了一些。   柳炎歌离开这个世界。   当再次回到虚无之中 时,尽管为了帮助她所爱护的人们点燃神 火已经消耗了她的全部力量,但是毕竟曾经短暂地进入那境界之中 ,她终于感受到了。   “你的力量与我同源。”   “是的,你终于发 现了。”那声音说 。“你是我,我是你,你以后终将成为我,在九次任务之后。”   “还要继续任务吗?现在的你已经可 以开始休息了。”   柳炎歌想了想,笑着说 :“不,我当然还要继续。”   她已经成神 ,但成神 之后呢?   神 明的任务,难道不正应该是拯救世界吗?   就连冉娟小妖怪,都在为了拯救世界而兢兢业业地努力着,她又怎么能自甘落后。   “下一个任务呢?”柳炎歌从地板上爬起来:“我已经完全做好准备了。”   “现在就可 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