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糖水铺(美食)》 作者:远山紫   文案:   江杏在街上捡了个小少年,不仅长得漂亮,还听话恭顺,处处护着她,她表示很满意。   只是后来,少年长成了血气方刚的男人,澄亮的眸光中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暗涌。   楚子渊:“猜猜世间最甜的东西是什么?”   江杏:“是我做的香芋西米露,陈皮红豆沙,木瓜炖雪蛤?”   男人含笑摇头,炙热的眸光从美人面容缓缓下移,指腹摩擦着那抹樱粉,嗓音暗哑引诱:“想知道吗....”   -   杀伐果决的战神将军楚子渊重生回到了动辄就会脸红害羞的少年时期,他尝不出世间所有食物的味道,除了那个将他救回去的小姑娘亲手做的。   自此,楚子渊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为:   保护小姑娘。哄小姑娘给自己做好吃的。   注:本文美食过程描述非自创,源于美食视频及菜谱。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人与忠犬   立意:用行动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好热啊,瞧我身上这汗,要不咱们去逸仙楼喝碗糖水降降火吧?”   三伏盛夏,淮南城里的气温日渐攀高,这里虽然是个边境小城,却因地处炎热的地带,时鲜瓜果长得极好,就连送入大周朝皇宫的贡果也是出自这里。   听见同伴这一句问,那人也不忙着拣选水果了,兴冲冲介绍道:   “想喝糖水还不容易啊,前头就有一家现成的,不仅实惠爽口,款式还特别,都是咱们没喝过的,比那逸仙楼的强多了。”   “你可别框我,逸仙楼大师傅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谁能跟他比去。”   他显然不信,逸仙楼是淮南城里最大的茶点酒楼,临近江畔,雅座包厢皆有,莫说糖水,就连各式荤素都是上乘的,一度垄断了整条街的餐饮生意。   “别说,这家还真比得过,虽然说每天就卖一两款糖水,可你要再晚点去,连糖水的沫渣都捞不着,据说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做的,手艺好着呢。”   这临街的水果摊子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而在他们身旁,还有一位素纱蒙面的鹅黄衣衫女子,拣选水果的同时,将他二人的话都听了进去。   见着他们走远了,才慢慢抬起头。   少女的眼角微微弯着,双眸波光潋滟,即便被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单凭这样一双含水的眼波,便让人恨不得摘下她的面纱,好瞧瞧是怎样的容颜,才配得上这般如画眉眼。   上了年纪的...   老师傅?   江杏忍不住勾唇,她竟不知,自己原来是个老人家。   “就这些吧。”江杏将挑好的水果递过去,给看摊子的小哥打称。   微风拂过,吹起覆面的素纱一角,容貌顷刻间若影若现,打称小哥的眼底闪过错愕和惊艳,愣了两秒,慌张接过。   又险些连秤砣都没拿稳,一番手忙脚乱后,红着脸,结结巴巴报了个数字。   江杏早已习以为常,也并未取笑,将银钱递上,又将水果装入自己手臂上挽着的青竹小筐内,转身离开。   “姑娘等等——”   小哥见她要走,急忙走过来,将手里的水果木瓜递上去,“这个是新采摘的,特别甜,姑娘不妨尝尝。”   说罢,还支支吾吾加了句,“好吃....好吃可下次来买。”   以此掩饰自己并非搭讪,而是正经做生意之推销。   江杏瞧着这水果木瓜表皮光滑且并无斑点,隐约能闻到一股清香,想必是已经成熟了的。   随即将小筐递过去。   小哥面上顿时一喜,小心翼翼地将木瓜放入筐内,心里头正高兴着,不料下一秒,江杏便掏出荷包,将银钱递了过来。   小哥看着手里的银钱愣了好半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抹清丽鹅黄的倩影早已走远。   此刻已接近巳时末,一方木匾下写着广式糖水四个大字的铺子门前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江杏见状,加快脚步,绕过铺子正门,从后院的小门进去。   径直入了厨房,放下手中的小筐,一双白皙素手利落地将满头青丝用木簪倌起,摘下面纱,露出了那张神秘的容颜。   月眉星眼,齿如瓠犀,两鬓垂落了几缕未曾挽尽的发丝,偶有轻风拂过,凭添些许慵懒风情。   淮南城日头毒辣,寻常女子的肌肤大都偏黄,可江杏不仅骨相绝佳,竟还长得一身雪白的冰肌玉骨,皮肤细润如月盘,这般体态非得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千金才可享有。   说来她也算是个千金小姐,不过,却是个空有名头,且得自力更生的千金小姐。   许是知道自己的容貌过于出众,江杏的穿着十分朴素,再者,穿着这些粗布衣衫才更方便在厨房做活。   -   时辰一到,糖水铺准时开门迎客。   林银是个爽朗的性子,隔着一道厚砖墙也能听见她热情的招呼声。   在外头一通安顿完,林银掀起帘子,往里走去,穿过一个半大的后花园子来到厨房。   她探头往里瞧了瞧,带着恭敬的语气询问:“主子,准备好了吗?外头的客人催的可紧了,要不是我说咱们这的大师傅手艺不外传,那些人怕是就要冲进后厨抢吃的了。”   话音刚落,江杏从灶台边上抬起头,朝她应道:“都做好了。”眼神扫过地面,又补充了一句,“方才井水打洒了些,地上湿滑,小心行走。”   她的语气虽然平平,双唇却微微勾着,像天生含着笑意,让人倍感如沐春风。   林银扬着笑应下,信步走上前来。   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数十碗糖水,正飘散出一股浓郁的醇厚豆香。   林银用勺子搅了搅,发现里头有腐竹,白果,薏米还有鸡蛋。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困惑道:“这不是咱们炒菜用的腐竹吗?怎的还能做成糖水呢?”   腐竹炒肉林银倒是喜欢,一筷子能送两口米饭,这头一回听说腐竹还能做成糖水的,如此奇特的搭配,也不知好不好吃啊。   江杏浅浅一笑,指着碗里色泽奶白的糖水,“这并非是炒菜用的腐竹,而是另一种手工制作的扁腐竹,更加脆薄,放入水中一泡便软了。”   此名为白果腐竹鸡蛋糖水,是江杏作为一个老广人从小吃到大的一款美味佳肴。   江杏解释着,并端起一碗让林银尝一尝。   林银兴致勃勃地接过,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眼前顿时一亮。   柔软的扁腐竹入口即化,唇齿留有一股浓郁的豆香味,蛋白又滑又嫩,一口咬下去,夹杂着白果的清香,堪称绝妙。   并且这糖水全都用井水隔碗放凉了,加之白果本身具备的清热作用,一口入喉,冰凉软糯,最适合这盛暑的天气食用。   林银只尝了这么一口,浑身的炎热便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纾解。   想当初江杏之所以盘下这间铺子,就是看中了后院那一口奇特的天然水井,即便在这盛夏当空的时节,井水仍然冒着丝丝凉气,清爽甘甜。   果不其然,林银将糖水端出去后,食客立即一涌而上,尝过之后连连称赞不绝。   小小的糖水铺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忙到了日落西斜。   江杏把厨房一应用具收拾妥当,才往待客的前厅走去。   前厅统共摆了六张桌子,外头已经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大门也虚掩着,并无客人停留。   林银正在进行洒扫,她眼神亮,手脚麻利又勤快,每一处犄角旮旯都能清洁到位。   江杏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银婶,辛苦你了,等到月底把账结算了,我必定会给你的月钱添上一添,虽说不是很多,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江杏柔声道。   管束员工,须得张弛有度,规矩要有,赏赐也要有,这样员工才能安心做事。   林银当即受宠若惊,摆摆手道:“主子哪儿的话啊,若非你收留咱娘俩,我们早不知去何处乞讨了。”   林银的丈夫患病身故,弟弟一死,房子立刻被大哥抢夺,还将她和儿子赶了出来,若非遇到江杏,她们哪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每月还得上一笔丰厚的月银。   “对了主子,后院那小子醒了,你可要去看看,我瞧着实在长得俊,比我们家景福不知好看多少倍,就是憔悴了些,身上新伤旧伤加一块儿挺吓人的。” 第2章   林银说的是江杏前儿救回来的那个少年郎。   江杏一怔,仿佛才想起来这么个事。   “可给他送饭食了?”江杏问。   林银一拍手心:“哎呦,这白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送呢。”   “无妨,我给他送去吧。”   江杏端上银婶做好的饭食往后头走去,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这铺子虽小,可忙起来只有林银和景福照看仍是不够,再加上她有做大的心思,将来人手必不可缺。   可眼下请个帮工又实在昂贵,加之她的身份特殊,轻易露不得面,若请着个心思重的回来,反而不妙。   恰好前儿个她上街采买,瞧见一群恶霸拳打脚踢围攻一个少年郎,那少年郎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连一句求饶也不喊,一句痛也不呼。   既然是个有骨气的,想必...   也很能吃苦吧?   正想着,江杏已经走到了卧房门前。   驻足,抬手轻叩门面。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躺在床上休憩的少年郎。   楚子渊蓦地睁开双眸,望着眼前陌生的处境,先是怔了两秒,迅速从床上坐起,又因起身太急扯到伤口,不由闷哼一声,抬手捂着胸口,脸色也慢慢青白起来。   江杏自然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便直接推开了门。   楚子渊蓦地抬头,绷着张脸,在看到江杏的那一刻,眼神中的戒备又立刻松懈了下来。   是她?   昏迷的最后一刻,楚子渊清楚地记得,是她用银钱将那些恶霸打发走,把他救了下来。   江杏在看到他那张脸时,也愣了几秒。   眉如墨画,五官清俊周正自是不必说了,最妙的是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如星辉般明亮,即便左脸颊上还有一条伤痕,也丝毫不影响俊俏。   前几日他的脸上都贴着疗伤纱布,到今日才刚取下。   “等等!”楚子渊见她准备走进来,忙急声道。   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只着素衣坐在床上让陌生女子入内,这十分失礼。   他撑着身体准备站起来,不想又扯到伤口,胸前抽痛的更加厉害,连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江杏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跨入,走到他面前,声音略略微扬,“你这身上还有伤呢,不要乱动。”   楚子渊蹙眉捂着左肩,抬起头,眼神第一时间落在她的额头,方才松了口气。   自古大周有规定,女子在及笄年岁至未定亲前,需在额前妆点一枚花钿。   江杏的额前光洁无物。   那便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如此,倒也不算有违礼数。   江杏见他默不作声,只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问道:   “你可好些了?是扯到伤口了吗?”   少女的清喉婉转动听,尾音夹杂着一缕关怀之意,如春日暖阳般熨帖。   彼时正是日头西斜,夕阳穿过窗户,斑驳的阳光倾洒在她的背后,裙角飞扬,恍若乘光而来。   她竟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将这昏暗的屋子照了个透亮。   一如当初,将他从濒临死亡的黑暗深渊里拉回了明亮的人间。   楚子渊的眼里闪过惊艳,喉结微动,沉默着点了点头。   又自觉不该如此冷漠,张了张唇,“好多了,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多日未曾说话,一开口便透着一股低沉的沙哑。   江杏见他面色仍旧青白,并不大信,转身将饭食放在桌上,又走回他面前,抬起手,将手背贴在他额头。   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嗯...确实是好多了,也退烧了,没白费我那些药材。”   铺子里头整整两日的收入都给他买药材去了,若是还将人给治死,那她可真是亏大发了。   虽是一瞬江杏便移开了手,可那短暂的触碰仍旧让楚子渊为之一颤。   女子....竟连手背都这般柔软吗?   怪不得楚子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前世他并未娶妻纳妾,虽身处高位少不得杯盏声色,可他素来洁身自好,又因面冷性子冷,没有哪个女人敢贸然靠近。   加之常年待在军营,一心关注战事,是以从未跟女子有过这般的触碰。   正这般乱想着,楚子渊忽然察觉到脸上正涌现出一阵似有若无的滚烫之意。   见鬼……他竟然在脸红?!   他一个阎王见了都得避让,手上沾满鲜血,阵前三军无不崇拜敬仰的堂堂战神,竟然会脸红?   此时他的内心仿佛有无数匹汗血宝马,踏着他的自尊飞驰而过,末了,还甩着马尾回头嘲笑与他。   几番挣扎后,楚子渊终究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   他现在这副身体的所有反应都随着年龄而产生,如今只有十四岁,可不就是个见着姑娘家就会害羞的年纪吗。   楚子渊立刻挺直腰背,将身体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接触。   “我...我....我没事。”   楚子渊闭了闭眼。   得了,若是让三军见着他们的统帅如今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也不必敌军来破,直接当场笑死作罢,仗都省得打了。   江杏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便收回了手,勾唇淡淡道:“你昏迷了好几日,都是我跟银婶轮流替你换药的。”   言下之意就是,该摸的她早就摸过了,不必害羞。   不过考虑到小少年十三四岁正是叛逆的时候,脸皮都是薄的。   江杏想了想,还是说婉转些的好。   “我这糖水铺里还有一个跟你一样年岁的,名为景福,人好老实也听话,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上回他发了高烧,他娘分不开身,我也帮着照看了几回。”   江杏虽不知他二人谁年岁更大些,可看他身形单薄风吹就倒,大抵是比她小一些的吧。   “......有劳姑娘费心。”这几个字,楚子渊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当然,他恼的是自己这见鬼的青涩反应,并非江杏对他病中的照顾。   江杏站在他面前,凭空高出他不少,楚子渊本是三军统帅,高居上位者惯了,从来只有自己俯视别人,他并不适应这样的仰视。   正要站起身,江杏却快他一步,摁住了他的肩,“你伤没好,不要再乱动了!”   她暗道这人还真是不听话,以后也不知管束起来麻不麻烦。   “你没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吧?”   江杏也不跟他绕圈子,毕竟救他回来并非是她要当一回菩萨下凡。   他不让她起,楚子渊还真就不动了,保持着仰头姿势,定定看着她,郑重应道:   “记得,从今以后,我定会护你周全。”   少年郎的瞳孔澄澈,目光如炬,脸上满是真挚的承诺之情。   一如当初,他被围困之时,江杏将他救下,问他该如何报答。   他便对她承诺,从此无人能伤害她。 第3章   江杏没想到他这般年纪竟有一股万夫莫敌的魄力。   可瞧他如今身体孱弱,浑身是伤,别说刀剑,怕是木柴都拎不起来,又何以保护她呢,没得最后又弄出些什么伤来,还得她倒贴医药费。   “我不过一个身份普通的女子,遇不上什么磨难。”   楚子自然听出了她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又或者是她压根就不需要保护的人。   殊不知从他楚子渊手上解救的人,能塞满整个淮南城,战场上更是流传着一句话,只要是大周战神想保的人,便是阎王爷都得避退三分。   而且,谁说普通身份的女子便遇不上大苦大难。   大梁只是明面上与大周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实则狼子野心,若他没记错,两年内,大梁的铁骑便在一个寒冬深夜率领雄师破开淮南城的大门,见青壮男子便杀,见美貌女子便抢夺。   原本安宁度日的小城,一夜之间就变成血海鬼域。   楚子渊暗暗思忖,眼前这小姑娘还未及笄便有如此不俗容貌,他日敌军进犯时,她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江杏见他沉默着没说话,便直接开门见山说清楚自己的目的:   “我叫江杏,是这广式糖水铺的掌柜,铺面不大,统共三个人,如今我这里实在缺人手,你可愿意留下来帮我?”   “你放心,该给的月钱我一分也不会少,日后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着,外头那些恶霸再也不会欺负你。”   那日江杏是孤身一人,所才给银钱打发了事,过后她便去了府衙击鼓鸣冤,那些混混作恶多端,她不会让他们逃脱了去。   如今欺负过他的人都已被关入了大牢,想来他也能安心在自己做事了吧。   欺负?   楚子渊闻言,不禁暗暗轻笑。   若非那时他刚重生不久,身体各项机能跟不上,就那些恶霸,他直接一拳一个。   “好,我留下。”他应道。   自古君子重承诺,既是她的要求,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再者,他本是护国将军,身上的使命感犹在,若能阻止战事自然最好,若不能,也只有留在江杏身边才能护住她。   总算得了他的同意,江杏顿时松了口气。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姓楚。”楚子渊顿了顿,而后道:“楚煦。”   “那我以后便唤你阿煦可好?”少女巧笑嫣然,温声软语地问着。   阿煦...   楚子渊顿时恍如隔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记忆中,只有阿娘会这般温柔地喊他。   煦为阳光温暖之意,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祝愿,阿娘是希望他能在温暖中长大,可上一世的他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就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那日他率军大破敌军阵营,休憩整顿时,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书信,称自己的副将石榆在他手上,要楚子渊只身前往滦山崖,否则将送上石榆人头。   石榆不仅是他的副将,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楚子渊让人翻遍了整个军营,最终确定了石榆失踪。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如一场被重重迷雾罩住的诡梦。   滦山崖上,人鬼无踪,眼前所见逐渐有了重影之像,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是中毒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利箭破风而来,从他的后背穿胸而入,他从马上跌落,直直坠入了无底悬崖...   本以为就那么死了,谁知道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少年时。   上天既然让他重活一回,他必尽最大的能力护住大周,也护住身边这位助他新生的小姑娘。   江杏望着他肩上的伤,从前胸到肩膀,因着方才的动作,已经有血渗出了里衣。   “疼吗?”她皱眉问。   江杏想,若放在她那个世界,以楚煦如今的年纪,不过是个还没完成十二年义务教育的青少年。   楚子渊听罢,眼神不自觉闪了闪,战场上什么伤他没受过,如此小伤何足挂齿,怎的她竟一副自己快死了的模样。   小姑娘就是爱瞎紧张。   “不…不疼。”他连声音都放缓了,生怕说大声了会吓着她。   江杏当即展颜一笑,夸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吃苦的。”   如此甚好,以后景福外出采买时,什么劈柴搬运的活也总算有人干了。   江杏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极大的帮手。   此番掌柜关心下属的场面话,她自觉也做得很到位。   对待伙计必得宽严并济,对林银和景福如此,对眼前的楚煦也当如此。   江杏扭头指了指桌上,“这是银婶给你做的清粥小菜,你伤没好,不宜吃得太过重口,另外那个白瓷碗里是我今天做的糖水,也给你留了一碗,你吃完便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如此嘱咐了两句,江杏便离开了,走前还不忘替他把门带上。   楚子渊捂着受伤的肩膀闭眼调息了片刻,才慢慢挪至桌前的圆凳坐下。   他多日未曾进食,可只吃了一小口,便沉下了脸。   清粥无味本属正常,但是这小菜怎么着也该有些咸味才对。   可是此刻小菜在他嘴里却如同爵蜡,半点味道都没有。   他又夹起几筷尝了尝,最终确定自己是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想来老天爷是个公平的,前世他的手中沾满无数鲜血,虽算不得坏人,却也不是个心纯好人,平白得了个重生的机会,总要讨点利息去。   他也不是嘴馋的人,吃不着味道便罢了,食可果腹就行。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可那双木筷在手中顿了顿,终究是夹不下去,只草草将那碗粥喝完了。   又见旁边还有一碗糖水,他拿勺子搅了搅,见里头是腐竹。   楚子渊心道这不是军营中常用来炒肉的吗,怎么还能做成糖水,如此不伦不类,想来小姑娘年纪不大,是不善厨艺的吧。   加之他如今吃什么都没味道,这般奇怪的东西就更不想吃了,可一想到江杏离开前的叮嘱....   既然是姑娘家亲手做的,他似乎不好不给面子。   于是便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如同机械般嚼了两口。过了两秒,他的面色忽然一怔。   淡淡的甜味与腐竹的丝滑在口中绵化。   他——他竟然尝到了甜味?!   楚子渊头一回觉得甜味竟是这般美妙,震惊之余,他的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怎么又能尝出味道了?   虽说只有淡淡的些许甜味,却也比嚼蜡强多了,原来他并非不贪恋这世间味道,只是得不到了,便只能宽慰自己。   他将糖水放下,又尝了口小菜。   没味道。   再尝了口糖水。   甜的。   如此反复几次,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猜测… 第4章   淮南城呈四方形,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北门一出便是大梁,因互通商贸,铺子和贩夫走卒居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而南面则遍布住所,尤其以南德街的府邸大宅居多,淮南城里头最尊贵的几大世家全都住在这一片区。   江杏从楚煦的屋子里出来,像往常一样,同林银交代了声,便戴上面纱从铺子的后门离开,沿着护城河边的白玉石柱,慢慢走入了南德街。   最后,停在一间占地广阔的府邸面前。   那府邸正门上方悬挂着一方金丝楠木匾额,写着“江府”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可见这家非富即贵。   只是这匾额虽好,门口的那两对石狮子却被蛛网密布缠身,早没了那威赫之势。   江府家主江怀扬本是淮南城的地方小官,可他的正妻江大夫人却是个有本事的,母家在京城的人脉颇广,一番运作后,江怀扬顺利升迁,举家浩荡迁至京都,羡煞众人。   虽说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可只要挂上了京字,那便是淮南城的知府老爷都得客气礼让三分,就连如今,不时有行人路过,也会指着那江宅满是羡慕的语气。   江杏的眼眸淡淡扫过那方匾额,净白的面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提着手中的青竹小筐从正门而过,沿着高墙一路走到后院的北角小门,轻车熟路地将门上的铁锁链打开,走了进去,再将门关上。   杂草丛生   墙裂瓦碎   院里头的青叶掉了一地,旁边还有一个扫起来还未焚烧的枯叶堆。   谁也没想到,外面看着光鲜亮丽的府邸,里头却是这般穷困潦倒。   “阿娘,我回来了。”江杏穿过几方拱门,朝正屋走去。   时下气温升高,屋里没有冰块所以十分闷热,即便到了黄昏,仍然能感觉到一股热气萦绕。   偏偏苏氏正缠绵病榻吹不得风,所以连窗户也不曾打开透气。   苏氏听到这声唤,芳姿瘦损的脸上露出欣喜,走到门口迎江杏。   “你这孩子,说了几次,该叫姨娘才是啊。”虽是责备的语气,脸上却显露出关怀,牵着江杏的手,自上而下地仔细打量着她。   苏氏原是琴师,一手琵琶名动淮南,即便如今容颜憔悴,也能从骨相中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苏氏患有咳症,身子柔弱如蒲柳,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咳起来。   她的身旁还站了个身着青裙的侍女,圆圆的脸蛋,眼睛也跟葡萄似的圆润透亮,边扶着苏氏坐下,边笑眯眯地望向江杏。   “姑娘可算回来了,姨娘盼了一整日了呢。”   江杏朝她点头一笑以示应答,扶着苏氏回了屋子,又去倒了杯水伺候苏氏喝下,等她气顺了,才撒娇儿似的靠在她怀里,软声软语道:   “什么姨娘,我才不管呢,如今这府里就咱们几个人,娘就别拘着那套规矩了。”   外人只道江家举家搬迁,却不知这里头仍旧住着江怀扬昔日的宠妾苏氏,以及苏氏所生的江家庶出三姑娘江杏。   大夫人深以苏氏母女为妒,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茅山道士,说江杏是天生贵运命格,旺本家,需以自身守护江家祖先老宅,方可得江怀扬官运亨通。   江杏至今仍然记得江怀扬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阿杏,你是爹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又为爹守着江家祖先,你放心,一应月钱花销爹必会给你送来,不叫你和你姨娘受委屈。”   这番话说得很是动听,若非江杏前世今生都没有得到过半分名为父爱的东西,只怕就要信了。   果不其然,江怀扬在她这里演完父女情深,转头便去了江大夫人为其寻的新美妾房中,他更忘了,江家内宅从来都由大夫人一手掌管,只要她不松口,江杏便一个铜钱都得不到。   这一世的便宜爹,竟跟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父亲一样薄情寡恩。   外婆开了几十年的糖水铺,遗憾母亲去世没了承接人,父亲娶了新人后她便打包行李去了外婆家,在外婆的悉心教导下,江杏开始打理糖水铺。   后来,外婆也去世了,她在那人世间彻彻底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强撑着经营糖水铺,如一具没有鲜活气息的躯壳,就连被煤气罐爆炸炸飞时,她也没有害怕,反而是解脱。   本以为托煤气罐的福她终于可以去跟外婆和母亲团聚了。   谁知醒来倒成了一个庶出的千金小姐。   她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穿越事实,便见一个哭得梨花带泪的女人冲进来,将她死死抱住。   天知道当江杏看见眼前的女人竟然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的脸时,心里有多激动和欣喜。   上天当真厚待她,让她得以重新感受母亲的疼爱。   苏氏不仅与她母亲长相一样,就连脾气性格也如出一辙。   见女儿撒娇,苏氏的心里立刻就软了,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好,我们阿杏想叫什么我都是应的,只你高兴便好。”   苏氏瞧见江杏的衣袖一角破了,联想到她每日早出晚归的操劳,一时又不免自责起来。   “你说谁家的小姑娘这个年纪不是在享福的,偏我的阿杏竟这般受累,都是我无能...”   “阿娘可别说这话,我一点都不累,乡亲们很喜欢我做的糖水,对了,我还带了好些回来,娘亲快尝尝。”江杏伸手将她拥住,宽慰道。   她想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活的机会,那她必会护好这份失而复得的母女情,然后将外婆的手艺发扬光大,将糖水铺子好好经营下去。   -   入了夜,江杏陪着苏氏用了药,等她睡下后,才带着早就嘴馋到不行的晓丹往厨房走去。   “前几天你不是想吃木瓜吗,正好我今日买了一个,就给你做一道木瓜牛奶银耳羹吧。”   晓丹一听这名字就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了,露出那排明晃晃的大白牙笑道:“每日都能喝到姑娘亲手做的糖水,谁家丫鬟有我这般好福气呀。”   她特地少吃了半碗晚饭,就是为了等在这儿。   晓丹心想,姑娘自小便喜欢去厨房钻研,不像大姑娘和二姑娘那般喜欢诗词字画,因着这事,还被大夫人挖苦过是上不了台面的。   殊不知,便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艺,竟养活了他们几个人。   “不仅如此,还得如你这般心宽,才是最大的福气。”江杏含笑夸道。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厨房,江家既是大富人家,厨房自然不小,足有糖水铺的厨房三个那么大。   江杏偶尔也在这里研究售卖的糖水款式,是以一应用具很是齐全。   木瓜牛奶银耳羹的原料并不复杂,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有哪些,而且木瓜有健脾消食之功效,即便深夜吃也不会给身体造成太大负重。   做法也十分简单,将撕成细碎小块的银耳倒入锅中,等水烧开且出胶后便加入木瓜,红枣枸杞,调味用的是老冰糖,甜而不腻,最后再倒入一勺牛奶,便成了奶白色的甜羹。   关火,浓郁醇厚的奶味和木瓜果香瞬间飘荡着整个厨房,吃上一口,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晓丹吃的满是陶醉,边吃还不忘摸着自己的脸蛋问江杏,是不是真的有被养颜到。   等二人有滋有味地吃完夜宵,才又去了书房。   檀香缥缈,浓墨萦绕,澄洁月色自窗台洒下,窗前的白瓷盘中斜插着两支富贵竹,尖叶绿油油的很是好看。   江杏并不喜欢莳弄花草,若非这富贵竹占了个旺生意人的好名字,她也未必会放在房中。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江杏便将账册理清楚了。   晓丹替她收起账簿,边伺候她净手边问道,“姑娘何时让我去铺子帮你啊。”   她才是粗使丫头,每日却闲赋在家让主子出去劳心劳碌,心里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等阿娘这几服药吃完,身体康健了,我便去寻个丫鬟回来替换你,届时你就能跟着我出去了。”   江杏想着如今糖水铺的客人越来越多,厨房里确实不能没有打下手的,招外人她又总是不放心的。   一说起外人,江杏便想到了阿煦,他也是外人,还是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外人。   可不知怎的,江杏就是莫名的相信他。   常言道,若想辨别一个人的性情,便抬头看看那个人的眼睛。   阿煦的双眸比外头悬挂的月光还要澄亮,眼神中没有半点杂质,便是再纯真不过的了。   正思索着,两声轻叩门面的声音打断了江杏的思绪。   不一会儿,便见着一身墨色褂子的青年男子踱步走入。   “三姑娘。”王青恭敬拱手行礼。   王青原本只是四等小厮,并不受待见,京城的银钱一分没见着,江杏发不出月钱给仆人,索性将人全都遣散,可他却不肯走,禀明说当年他曾犯了杖责大错,若非蒙苏氏不忍,开口求了情,只怕早就见阎王爷去了。   如今便自愿跟随苏氏和江杏,情愿不要月银,只留一个住处和饭食便知足了。   江杏想着这府里大,怕有那起子翻墙偷东西的,便同意王青留下了,像原先盘下那间糖水铺子的事宜,便是由他出面去办的。   “如何,东西都赎回来了吗?”江杏问。   王青点点头,将一本蓝面账册递上去,“一应首饰和最后典当的三个粉彩万花瓷瓶都赎回来了,唯有一方太行崖柏金丝楠木的山水摆件,典当行说给人买走了,恐怕寻不回来了。”   江杏颦眉想了片刻,有了主意,“我临摹一下那摆件的样子,你去寻个工匠,做一个假的。”   “是。”王青点头,立在那处安静的等着,等晓丹将临摹好的画递过来,他双手接过,又拱手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王青的规矩做派一如往昔,并未因如今的落魄窘境而轻视江杏半分。   起初他也曾怀疑过,以江杏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何以能够撑起场面,直到后来,买铺子,装修,收留林银母子,开业第一日的促销活动,第二日的半价,第三日的宾客满门。   一桩桩事有条不紊,下的每个决定都是干净俐落,叫王青打心眼里佩服。   江杏让晓丹将赎回来的摆件全都归回了原位,又从首饰盒中挑出一支七色琉璃蝴蝶簪给晓丹戴上。   当初他们揭不开锅,首饰都拿去当了,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钱生钱,才可用钱保命。   于是江杏便让王青清点了府里值钱的花瓶摆件等物,才有钱盘下那间糖水铺。   先前糖水铺赚的钱也大都花在赎回的典当物品上,不为别的,就是以防哪天京城那边的江府派个人回来,瞧见屋里头空荡荡的会心生事端。   虽说是那边不给月钱在先,可大夫人的手段阴狠毒辣,即便没送月钱回来是既定的事实,也会被她三两下说成是假的。   如今东西都赎回来了,将来也不会担个私自典卖家中财产的罪名,而铺子的收益也总算可以攥在自己手里,大家伙不用再紧巴巴的过日子了。   江杏想,只要京城那边一直不派人回来,她和阿娘,晓丹他们几个便能一直这么自在的活着。 第5章   日出扶桑,曙光初露。   楚子渊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仔细端详着周遭的环境。   方形的院落面积并不大,但胜在雅致,西侧屋檐下并排种了四株丹桂,花开满枝,色泽橙黄,在这薄雾初升的清晨,安静地散发着沁人香味。   他向来有晨起锻炼的习惯,经过了三日的静养疗伤,身上已经大好,便不需要终日窝在房中了。   院子的另一侧,景福推开房门,见楚子渊站在院里,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睡够了。”少年郎话音一落,手中的动作也随之一挥。   景福被这动静冷不丁吓了一跳,睁大小眼睛一瞧,立刻急急忙忙走上前,“你伤才好怎么就砍上柴了,还是我来吧。”   楚子渊避开他伸过来拿斧子的手,又是三两下一挥,大腿粗的木柴瞬间被劈成了均匀的小块。   楚子渊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景福,淡淡问道:“劈完了,还有吗?”   他在床上躺了几日没活动筋骨,实在手痒。   “有有有…我马上去柴房取。”震惊过后,景福连忙跑去柴房,进出了几个来回,抱了一捆又一捆。   而楚子渊总是毫不费力便劈完了。   “还好有你,否则铺子今日营业我都来不及劈柴生火了。”景福笑呵呵道。   “今日要营业?主子会来?”   楚子渊眉心微动,眼里划过一道期待的光芒。   铺子已经好几日没有开门营业了,据林银说是因为江杏的娘亲半夜突然急病,这几天离不开人照顾,所以一直没来铺子。   江杏不现身,楚子渊就没办法再次验证心中的那个猜测。   景福点头应道:“会啊,这个点主子应该快来了,咱们先去吃早饭吧,不然一会儿忙起来就没时间吃了。”   楚子渊依言放下了斧子。   景福在前头走着,以为楚子渊正紧随其后,直至半晌没听到动静,回头一瞧,却见他去了柴房,又抱出来一捆柴。   “你去吃吧,我不饿。”楚子渊道。   纵然银婶做的饭食荤素搭配很是营养,可他尝过了失而复得的甜味,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希望,就更加吃不下嚼蜡般的食物了。   景福见此不禁连连感叹,果真是勤谨的年轻人,一会儿都不肯闲着,难怪阿娘总是三句不离赞扬,还提着他的耳朵让他多学点。   “那好吧,我先去吃,吃完了来替你。”景福道。   楚子渊挥了挥手让他先去,低头瞧着地上这堆木柴,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让小姑娘亲自给自己做吃的,才能不显得突兀和冒犯。   -   晨光大亮,天边露出一抹艳黄朝阳,属于夏日的炎热感慢慢袭来。   江杏推开后院的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楚子渊。   背脊挺直,身形欣长,乌黑光泽的头发半束着,另一半发丝披散在肩上,随着俯身的动作轻轻飘扬,脸上没了往日的憔悴,面色光泽红润,周身洋溢着一股朝气蓬勃之势。   江杏走上前,见他身边整齐码着不少劈好的木柴。   “看来你的伤是全好了啊。”她的嘴角淡淡含笑,心道那些药材总算没有白费,竟给她换回了这么一个长相俊逸又做事勤快的翩翩少年。   楚子渊微微颔首,又见她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想来是连日照顾病人所致。   “令堂的身体要紧吗?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会办到。”他认真说道。   江杏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然还会记挂自己阿娘的病情。   “大夫说病情已经稳住了,不日便能康复。”江杏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几分,心中甚是欣慰,暗道阿煦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少年。   “那便好。”   楚子渊说罢,刻意将头撇开,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过了两秒,慢慢回过头,指着地面冷不丁问道:“你觉得,这些柴劈的如何?”   江杏:“....”   “挺好的,很整齐。”她依言看了眼,如实点评。   楚子渊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眉眼舒展开来,定定的看着江杏。   江杏望着他敛着光的双眸,不由微微一愣,怎么一副模样像极了被大人夸赞后等着要糖的小孩儿?   想明白后,她立刻道:“你放心,你跟景福的月钱同是一档,不分彼此。”   虽说看目前的架势,阿煦的劳动力似乎更强些,说不定日后在月钱上会超过景福那傻小子。   楚子渊:“....”   他为何要跟一个男人不分彼此。   “你那日做的腐竹糖水很好吃。”小姑娘似乎领悟不了他的绕弯子,还是直接说更好。   “你喜欢吃?”江杏微微挑眉。   楚子渊迅速点了两下头。   莫说喜欢,只怕他今生所尝万般滋味皆要出自她手了。   江杏作为一个厨师,听到别人这么直白的赞许,她的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你喜欢便好,对了,我今天要做一款陈皮莲子红豆沙,等会给你留一碗。”   江杏提着手中的篮子往厨房走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脚步忽然一顿,回头对楚子渊道:   “阿煦,柴已经够用了,不必再劈,你要是闲不住,就进来厨房帮我吧。”   进厨房?   楚子渊的眉心动了动,想起了有一回他半夜肚子饿,见军营里的厨师都已经睡了,便打算自己去厨房做点吃的。   可石榆却死活拦住他,非说君子远庖厨,不让他进去。   其实石榆并不知道,君子远庖厨本义是指不该造就无辜杀孽,并非指不可进厨房之意。   再则,就算真被曲解了这等含义又如何,莫说君子,但凡是个人就得吃厨房里头做出来的五谷杂粮才能活下去,如此之语实不该成为男子拒绝下厨的借口。   江杏见他立在原地没动,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楚子渊摇摇头,压下涌起的回忆,抬脚跟了上去。   糖水铺的厨房是整个院子里最宽阔的房间,就是这灶台跟楚子渊以往见过的不太一样。   灶台的高度以及洗切台的宽度像是为江杏量身定制的,站立和俯身都十分方便。   红豆和莲子是银婶提前先泡好的,楚子渊只需要再过水冲洗一遍即可,其余的,便只是烧个火的活。   行军打仗时经常就地驻扎生火,这事儿楚子渊很擅长,不一会儿灶台就热了起来。   他站起来抬头一瞧,便见江杏已经开始整然有序的处理食材,动作利索熟练,不是一日之功。   楚子渊暗暗惊讶江杏的厨艺之了得,心中对她的身份也添了一丝疑惑。   只见江杏将泡好的陈皮从水中捞出来,迅速刮掉里层的橘络去除苦涩的味道,再将其切成细长的丝儿。   一应食材准备妥当后,倒入锅中煮沸,只要将一粒粒红豆煮开了花,便算好了。   陈皮有清肺健脾之功效,食用糖水的同时又可保养自身。   “阿煦,你喜欢吃颗粒分明的咀嚼感,还是喜欢沙质的浓稠口感?”江杏问道。   “都行。”楚子渊边回答边先她一步拿起圆勺,将熬好的糖水起锅放凉。   他对美食并无研究,还记得上一回吃的红豆糖水不过是红豆加糖用大锅熬出来的,并没有如今这般添加了许多食材的精致。   江杏见自己的手扑了个空,不由淡淡一笑,原来厨房里头多了个帮手,真能轻松不少。   可她是个闲不住的性格,转头又去橱柜里取出一个细密的漏勺,将煮好的红豆从中碾筛一遍,便得到了细腻绵密的红豆沙。   碗里一半颗粒分明,一半粘稠浓密,两种口感搅拌均匀才算相得益彰。   最后撒上从院子里采摘的橙黄丹桂花装饰点缀,一碗诱人的夏日糖水便做好了。   “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江杏随意端起其中一碗糖水递给他,便转身继续分撒桂花到其余的碗里,所以并没看到楚子渊接过糖水后,面上期待又严峻的复杂表情。   楚子渊深呼一口气,缓慢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绵绵沙沙的红豆沙甜润可口,陈皮口感回甘清香。   少年的眸子立刻漾开一丝笑意,心中更是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果然是有味道的甜!   楚子渊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站在圆桌旁分装糖水的小姑娘。   江杏今日穿着朴素的棉质衣衫,因着颜色发暗更显身材纤细,素手柔荑,再加上巴掌大的脸,整个人看起来绵软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刮跑。   楚子渊的心中顿时油然而生一股浓厚的保护欲,他想,自己必得照护好她,若她有半点闪失,他此生便再也尝不到任何滋味了。   景福进来端糖水的空档,看见楚子渊这般目光如炬,他拿手肘戳了戳他,小声道:“你一个劲的瞧着主子做什么呢?外头客人都坐满了,我和阿娘忙不过来,你快帮我端几碗出去呀。”   楚子渊立刻移开目光,眼底有着被抓包偷看的不自在。   当即摒弃杂念压下脸上的淡淡绯色,将糖水放在托盘上准备端出去,行至门口,眼角余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见江杏依旧在低头盛着糖水,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方才的动静。   楚子渊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没发现。   -   正当午时,艳阳高照,淮南城仿佛一个冒着气儿的大蒸笼,街上人影稀少,几乎全都躲在两旁的茶楼点心铺子或用餐或乘凉。   糖水铺的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加之闭门了几日,那些人早就等的嘴馋了。   陈皮莲子红豆沙隔着井水放凉后,冰沙软绵的口感立刻驱散了心头的炎热,几大锅的糖水一下子就售空了。   外头的打烊牌子已经挂了出去,江杏走出前厅,以为林银正像往日那般进行打扫,却见她只是站在一处角落里,背对着,低着头似乎在瞧着手上的什么东西。   “银婶?”   江杏轻轻唤了一句,林银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扫帚脱手掉落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   “主..主子,有什么事吗?”   银婶慌张地捡起扫帚,回过头。   江杏见她目光闪烁,右手的手掌心紧紧握着一个小纸团,似乎很怕被人瞧见。   江杏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脸色如常说道:“今日打烊的早,我也不必急着回家去,便打算带上阿煦和景福,去城西门外的果农场里摘些木瓜回来。”   她前几日在水果小摊上被推销买下的木瓜很是甜软,用来做糖水也十分合适。   可她仔细盘算过,在小摊买远不如去农场直接采摘来的便宜。   既然有更好的购买渠道,她自然是不会给中间商赚差价的。   楚子渊走出前厅时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   城西门外的农场?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若是没记错,西城门外的果农场,似乎是楚家的。 第6章   上空晴朗湛蓝,成群鸟儿愉悦展翅,底下的护城河碧波清澈,偶有小舟从半月桥洞慢慢划过,很是惬意。   这是楚子渊第一次仔细打量淮南城。他的心中升起些许五味杂陈,谁能料到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安宁的小城会变得那般硝烟弥漫。   江杏在前面走着,楚子渊和景福随其后,江杏不时会侧过头为二人介绍沿街的铺子,以及铺子里头都有什么东西可卖,日后采买之事便可有头绪。   楚子渊安静听着,始终保持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距离,既不失礼仪分寸,也可以在她遇到危险时立刻出手。   淮南城周边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瓜果农场,可是像西城门外的这家占地四个山头,水果种类高达百种的却是很少见。   据闻,淮南城里每年上供给皇宫的水果,百分之九十都出自这家农场。   农场的入门处有一间砖瓦砌成的屋子,旁边竖了一个半人高的匾额,上头挥洒着“舟山农场”四个大字。   守门的老伯年过六旬,两鬓斑白,江杏让景福按惯例去缴纳入园费,并让他将特地带来的一碗糖水送给老伯。   眼下正是日头西斜,热气散去大半,农场里有不少穿着统一服饰的工人正在采摘,也有像他们这样外头商户进来采摘的。   趁景福去交钱的空档,楚子渊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这是用有驱蚊功效的草药熬制的,这农场瓜果多,你又招蚊子,涂上可免其扰。”   江杏伸手接过,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嗯?你怎知我招蚊子的?”   “银婶说的...”楚子渊面不改色道。   实际上是那日她伸手触摸他的额头之时,他瞧见了她皓腕上有几个红点。   他虽一瞬间便非礼勿视地移开了目光,可她皮肤实在白皙,衬着那些红点更加显眼,让人不想看见都不行。   江杏打开瓷瓶,倒出些许泛着青绿色的水,她本以为味道会很奇怪,没想到却是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并不难闻。   她将药水轻轻涂抹在手腕上,一股如薄荷的感觉瞬间袭来,凉凉的很舒服。   “多谢你了。”江杏的眼眸含着笑。   楚子渊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应该的,无需客气。”   保护她是他的分内之事,自然是连蚊虫都不可以伤害她。   正这时,景福回来了,“老伯跟我说西边的山头结出的木瓜最甜,让我们往那儿摘去。”   景福心想,难怪主子让他老远带一份糖水来,原来是这个作用,要知道这农场里不止一处栽有木瓜树,若想挑到好的得废不少时间,如今有个现成的告知,自然省了不少心力。   西边山头的木瓜树栽有上百株,树姿优美,躯干笔直,伞状的叶子四散开来,果子结在最顶端,一棵树上足有十来个。   这里的木瓜树不似寻常家里种的那般高,约莫只有不到两米,有专门的人形木梯以供攀爬,看中哪颗树上的果子,爬上去采摘下来即可。   江杏在木瓜林下转了两圈,给景福指了几棵让他去摘,又往里头走去,见着一颗树龄有些年头的顶上结了五六个成熟的橘红色木瓜,表皮光滑,个头又大,必是精品。   江杏心中一喜,提着裙摆正准备攀上木梯时,不料却突然被一把拽住。   江杏回过头,顺着锢住自己腕上的那骨节分明的手看了过去。   楚子渊迅速松开了手,而后拧着眉问,“你要做什么?”   “爬树啊。”江杏伸手指了指上空。   “此等小事何须你做。”楚子渊示意她站在一旁等候,迈开笔直的长腿跨上梯子,三两步就爬到了顶端。   他望着眼前的木瓜,有绿的,黄的,红的,他对这些不懂,便低下头,扬声问:“要摘哪一个?”   此刻江杏正仰着头,眼神有些微微出神。   斑驳的斜阳透过那椭圆的绿叶倾洒在少年的脸上,俊逸的五官凭添了一丝温柔。   楚子渊见她半天不说话,皱了皱眉,声音又提高几分,“怎么了?这株没有你想要的?”   江杏瞬间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指着:“有有有,最左边那个,那两个红的都摘下来。”   先前江杏和景福来这农场摘桑子,因着赶时间,他们是一起采摘的,过后累的她是直不起腰。   哪像今日这般空闲,只需手指指一下哪颗树上的木瓜,便由楚子渊摘下来,自己完完全全不用动手。   登高可望远,楚子渊攀在木梯顶峰,能将大半个果园尽收眼底。   他想起自己上一回来这里,还是七岁的光景,他随阿娘前来视察庄子农场的营生,里头的人他都是见过的,可如今这农场里的人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全是生面孔。   这般想着,从前回忆逐渐涌上心头,大周天子生性多疑,却对楚相最为信任倚重,楚家不仅是开国功臣,其后辈更是出类拔萃。   大女儿楚湄不仅是当朝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还深得帝心,小女儿楚凝虽没入宫,嫁的也是侯爵世家,夫君为表疼爱与敬重,更许她生下的儿子可以随自己的姓氏,夫妻举案齐眉,是京里人人艳羡的佳话。   可楚子渊却是最清楚内情之人,他的父亲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后院女眷成堆,之所以求娶阿娘只是看中了楚家的势力。   楚凝曾不止一次要求和离,却被劝说要以两家利益为重,最后郁郁寡欢,她临死前将自己的院落一把火点着,并安排心腹将楚子渊带走。   楚凝平生夙愿便是不愿自己的儿子活在阴谋算计当中,不愿他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只可惜上一世楚子渊被心腹带到淮南躲藏,却依旧被楚家的人寻了回去。   而这一世,却是江杏救了他。   既然开局已经不同,他这一生也必有不同的机遇,不会再落得个坠入深渊的结局。   从前这农场是阿娘的陪嫁,如今却已易主了,只是不知是到了他父亲手里,还是回到了楚家。   少年的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不管在谁的手里,只要是阿娘的东西,他必会尽数夺回。   -   等日头只剩下一点儿悬在天边时,三人总算是满载而归。   江杏一路上在想着明日要售卖何种款式的糖水,走近了一瞧,却见自家糖水铺的门前来了三个身形粗壮的大汉,正对林银蛮力推搡。   景福见状,一把将身后的背篓放下,急忙跑过去挡在林银身前。   “你们为什么欺负我阿娘?”   其中一个男子见来人是景福,竟然一掌拍向他的肩膀,骂骂咧咧道:“臭小子,对你大伯这般大呼小叫,谁教的你这么不懂礼数!”   景福的肩膀一下子抽痛的厉害,却没躲闪,依旧将林银护在身后。   “要我敬你是长辈,那你也得尊重我阿娘才行!”   “我呸,臭小子,你老子娘不侍公婆就算了,还带着你到这小铺子来躲债,我告诉你,即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还钱!”   林银一听,脸色急了,“当初向你借的医药费我早就还清了,我又何来的欠钱。”   “借条上白纸黑字是你签字画押的,你休想抵赖,要不然...”景立顿了顿,贼眉鼠眼地盯着林银身后的铺子。   “要不然就将你这铺子抵给我,小是小了点,看在你是我弟媳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了,咱们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我呸!你做梦!”林银一把拦在铺子门口,决计不让他跨入里头一步。   景立嗤笑了两声,扬手吩咐另外两个男人分别拽开他母子二人,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一把推开了大门预备硬闯到底。   只是还没走进去,便被凌空一脚狠狠踹了出来。   楚子渊从漆黑的屋内慢慢走了出来,面色不虞地睨了眼躺在地上哀嚎呼痛的男人。   景立见里头出来了人,立刻抬起头看过去,见着是个白净的少年人,第一个反应并非是恼火,而是愣了两秒。   另外两个壮汉见此,也是一愣,景福和林银便趁机挣脱了他们的掣肘。   景立那窄小的眼睛眯了又眯,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拍了拍手从地上狼狈的站起来,指着林银骂道:   “好你个不守妇道的贱人,我说你怎么有钱开这铺子,怕不是跟你的什么姘头合伙开的吧,否则你哪来的钱,说,这小白脸是不是你跟你姘头的私生子!”   林银一听这话,一口气瞬间涌上来,“你胡说八道!!”   “我不管,老子今天一定要进去瞧瞧里头到底是不是你的姘头。”   景立当即一挥手,另外两个壮汉撸起了袖子。   楚子渊的眼神闪着寒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景立的心里顿时一阵发毛,方才胸口那脚还在隐隐作痛。   “你给我等着,老子不会就这么算了!”   景立冷哼了两声,与那两个壮汉甩手大步离去。   -   夜色朦胧,烛火摇曳,照得一室通明。   林银撑着腰慢慢坐在圆凳上,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天杀的见铺子生意好,以为是我开的,便几次三番来要钱。”   “所以你白天一直藏着的,就是借条?”江杏问道。   林银满含歉意地笑了笑,“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他之前来过几次,拿了好些借条来,我都还清了,本以为就此了事,谁知道他今天又来了。”   林银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张被揉皱的借条,上面写着景正病重特向景立借用银钱三两。   亲兄弟还得立字据来借钱,还清后依旧上门找弟媳的麻烦,景立可真不是个东西。   “主子,都是我的错,给大家伙添麻烦了。”林银内疚道。   “不妨事。”江杏给她递过去一个小瓷瓶,“刚才必是伤着了,这药效果好,你拿去抹上。”   江杏又对景福道:“扶你阿娘去后院休息一会吧,晚饭我来做。”   景福点点头,搀着林银往里头走去。   江杏则起身去了厨房,按照现成的食材,她打算做一个红烧肉沫茄子饭。   做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茄子去皮切条后下锅煎至两边金黄色。   调料都是寻常的酱油醋,但是江杏会加多一点蜂蜜调鲜。   姜蒜末炒香后倒入煎好的茄子,焖煮几分钟,出锅前再添加少量的香油收味。   “你尝尝,我很少做熟食,也不知好不好吃,就拿你当一回小白鼠了。”   楚子渊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伸手夹了一筷。   茄子的味道甜咸适中,厚条的肉吸足了料汁,一口咬下去,绵软入味,飘香满溢。   楚子渊的心底顿时澎湃不已,眉眼含笑:“很好吃。”   果然是久违的咸味,这味道就像是上辈子那么久远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吃上两碗饭。   江杏得到了夸赞,面上却只有淡淡的笑意,不似往常那般开心。   楚子渊见她拧着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便立刻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了?”   江杏缓缓摇头,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两口,才慢慢道:“我总觉得景立真正的目的,并非是来要钱的。”   她方才在里头听得真切,景立是个混子,对兄弟毫无情分,压根就不会在乎林银是否背叛了自己的弟弟在外头找姘头,他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借此闯入铺子里头一探究竟。   方才阿煦那当机立断的一踹倒是令她刮目相看。   没想到他看似消瘦,力道却是强劲的,她暗中瞧着,景立可是连脸都绿了。   如今景立既知有阿煦在,又要不到钱,大概也不会再来闹吧。   江杏虽这样想着,心里却没底,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7章   江府院内,苏氏居住的弦月斋不再像往日那样门窗紧闭,大开的窗台边上还放了一株清新茉莉,花瓣雪白,中蕊嫩黄,和风轻掠而过,摇曳生姿。   江杏迎着月色回来,身后跟着的是王青。   淮南城里头虽然民风淳朴,夜不闭户,但她素来谨慎,女子入了夜走在街上总是危险的,于是便嘱咐王青,只要她天黑之后还没有回来,便要去糖水铺的后门接自己。   王青见江杏已入内,便悄然退了出去。   苏氏正坐在里头的玫瑰宝椅上,她今日穿着一身散花如意云烟裙,随云髻上斜插了一枚海棠步摇,整个人都散发着娴静温柔的光芒。   接连几日的银针疗法后,苏氏的咳症缓解了七八分,说话也不再像往日那样一句便要喘三下了。   她见江杏回来了,连忙朝她招手,“阿杏你快来瞧瞧,这衣料的样子和颜色你喜欢吗?”   苏氏手中拿着的是一匹月影白的软绸缎,江杏记得,这是去年苏氏生辰时江怀扬叫人送的,因着缎面光滑细润如婴儿肌肤,苏氏很是珍视,一向不舍得拿出来用。   “阿娘也没别的本事,如今身体好了,闲来无事便打算亲手给你做一件里衣。”   苏氏如今是想明白了,即便是夫君送的东西那又如何,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她的阿杏重要。   “我当然喜欢,阿娘做的衣衫一定是最舒适的。”   江杏抱着苏氏的手臂,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撒着娇,眼眶因为感动而有些湿润,心里头一股暖意蕴着。   -   天刚破晓,挑担小贩已经开始走街串巷。   护城河畔两侧的铺子也打开大门招揽生意,这里是淮南城最热闹的地段,一应物件售卖齐全。   可要说做餐饮酒肆营生的,却独独只有一家逸仙楼,如此大好地段,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只他一家,当真是独占鳌头。   三层高楼,飞檐画角,红漆镀金的招牌彰显其豪华富丽之气派。   正午时分,小厮恭敬哈腰将客人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宾客满座,洋溢着说话闲聊之声。   “怎么今日这糖水这么难喝啊。”   青裙女子只尝了一口,就将勺子扔在白瓷碗里,皱着眉不满道。   在她身旁着粉裙的女子见状,低头尝了两口,不明所以道:“不难喝啊,不是一直都这个味吗?”   “她呀,是被那广式糖水铺给养刁嘴儿了。”   对面第三个女子捂着绣帕,轻笑了两声,而后又对那青裙女子道:“你既喜欢那家的,咱们去吃就是了,何故又约来了这里。”   “我这不是瞧那家开门晚嘛,想着逸仙楼既然是咱们淮南城最大的酒楼,又号称什么好吃的都应有尽有,我这不是就来了吗,谁知道这么难吃。”   青裙女子抱怨道,说完便拉上她二人:“走走走,太倒胃口了,咱们去糖水铺,晚我也愿意等,好过吃这些没胃口的东西。”   酒楼二楼的围栏处,岑财将她们的话听了个干净,瞧着那三人离去,眼里满是怒火。   “景立那个蠢货是怎么回事,一点小事都搞不清楚?”他对着身旁的小厮呵斥道。   这段时间以来,岑财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客人抱怨逸仙楼的糖水比不过广式糖水铺的。   不过是一个藏在破巷子里的小铺子,也敢跟他们逸仙楼抢生意。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收拾过一些稍有名气的小商铺,要么,是将厨师挖过来,要么,是将那铺子毁了。   岑财虽然不满生意被抢,可上回他让小厮去打包了一份糖水回来,岑财尝过之后,不得不承认,是比他逸仙楼的大师傅做得要好。   如此好手艺之人,屈就在那种地方岂不可惜。   岑财自然起了挖人的心思,可问题就在于,谁都知道广式糖水铺有个手艺顶好的老师傅,说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可就是谁也没见过。   岑财也请人去下过厨艺切磋的帖子,可全都石沉大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啧,故弄玄虚,你去告诉景立,再不给我查清楚那小铺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要他立刻还来这一年所赊的饭钱!”   小厮连声应道,急忙离开去传话了。   再说那三个从逸仙楼离开的姑娘,此刻已然坐在了广式糖水铺子里头。   “银婶,你这生意是越来越好了,要是我们再晚来一步,都找不着位置坐下了。”   林银和和气气地笑了笑:“这都是多亏了大家伙的捧场,对了,今天我们师傅做的是桃胶牛奶木瓜盅,木瓜都是咱们亲自去舟山农场精挑细选才摘的,个儿大,又红,可新鲜了。”   “我们师傅说了,今日这款糖水最适合女子食用,不仅滋补,还能润肤美颜呢。”   青裙女子听罢,眼睛都发亮了,摸了摸自己的双颊,催促道:“快上快上,被你说着我都馋了。”   林银笑笑应是,不一会儿,便端出了三份木瓜盅。   三人见碗里是一整颗的木瓜,不由愣住。   粉裙女子是头一回来广式糖水铺,见此不由露出质疑的神色,“这就是你们说的好东西?皮都没削呢怎么吃啊,就这还敢跟逸仙楼比?”   “姑娘们别着急。”林银听罢,笑着走上前,替他们将木瓜侧面的一瓣揭开。   霎时间,木瓜的香甜和牛奶的醇厚便都从里头飘散了出来。   原来整颗的橘红木瓜是从侧面切开了一个半大的口子,往里一看,才是别有洞天。   三人皆是一愣。   她们也吃过不少用木瓜做成的糖水,可那都是果肉切块后炖就而成,还没有见过这般做法的,一时都有些新鲜。   粉裙女子拿起一个精细的木勺,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桃胶口感爽脆,皂角米软糯浓稠,再加上木瓜肉香甜可口,三人一不留神就吃空了。   “太好吃了!!”粉裙女子眉飞色舞道,脸上再没了方才的质疑神色,这是也变成广式糖水铺的死忠粉了。   她还没解馋呢,正打算叫银婶再上一份,而这时,外头的门口处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第8章   景立果然又卷土重来了,这次带来的人比之上回又多了几个,黑压压的围了一圈在门口,还不许外头的客人进来。   有认识景立的街坊,见此情景,当即交头接耳讨论道:“哟,景立这是要干什么呀,这糖水铺招他惹他了?”   “银婶是景正的媳妇,他这是来找自己弟媳麻烦了。”这人上回撞见过景立来闹事的场面,所以知道内情。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人连忙走过来攀谈道:   “原来银婶就是景正的媳妇啊,我可听说景正的媳妇对他极好,病重也不离不弃的照顾,好几回景正不愿拖累要她改嫁,她都不肯。”   “是啊,银婶是个好人,只可惜啊”那人一顿,在背后指了指景立,“他不是个好东西。”   林银一见又是景立,顿时气急:“你到底想怎么样?!”   景立一手插着腰,一手抖搂着手中的借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此时正当铺子营业的高峰期,林银一见外头有不少人,生怕影响了生意,咬了咬牙道:“多少钱?”   景立见达到目的,得意笑了笑,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慢悠悠地数起来:“去年九月,三两,去年十月,五两,今年二月,十五两...”   林银越听越目瞪口呆,被他这么一个劲的数下来,竟然高达上百两。   “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借过这么多钱!”   “不给是吧。”景立阴恻恻笑了两声,伸手一挥,身后的几个壮汉瞬间涌了上来,作势便要冲进铺子里头。   林银孤身一人拦不住,想往后头喊人却也是来不及,场面一下子乱哄哄起来,眼见那些人就要闯入之时,忽然有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还带着几个小厮,将那些壮汉生生拦了下来。   那男子站于人前,只见他穿着素白色云纹锦衣,一条靛青鱼纹角带系在腰间,五官俊逸,浑身透着股文质彬彬之气。   “各位乡亲,我是林家药铺的少东家,景正自生病后一直都是由林家药铺诊治,这张单子上详细记录了每次出诊的诊金以及医药费,统共十五两,压根没有景立说的如此高额。”   林家药铺是淮南城数一数二的好医馆,当中有不少认识林知良,也受过林家药铺恩惠的人。   景立见自己的人又被拦住,面露不善地盯着林知良。   “林少东家,这是我家里头的私事,你确定要插手?”   林知良笑了笑,并不畏惧他的威胁:“用造假的借条来催债是触犯我大周律法的,需要我去有司衙门将先生请来给你普普法吗?”   林银一听这话,当即挤出两滴眼泪,凄婉悲情道:“我辛辛苦苦侍候丈夫,养大儿子,这景立抢了家里的房子不说,如今还想要逼死我们母子,这个借条根本就是伪造的,求大家给我评评理啊。”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开始对景立指指点点:“景立,你好歹也是大哥,这般欺负自己的弟媳,就不怕你弟弟从阴曹地府上来找你算账吗?”   “孤儿寡母也要这般欺负,景立,你自己也是有后代的,可别最后得了报应啊。”   “你们——你们少胡说八道!!”景立见众人纷纷指责,顿时气急败坏。   “就算医药费没有这么多又如何,谁知道你林银自己花到哪里去了。”   景立心里着急,眼看事情成不了,他便打算耍赖到底了。   双方胶着之时,嘈杂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孽障,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便见景福搀扶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太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娘?你怎么来了?”景立一愣。   景老太太走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右手上的拐杖狠狠敲在景立的脊梁骨上。   “你身为哥哥,却没有半点哥哥的样子,阿正已经死了,你却来这里逼迫他的妻儿,你心里还有没有半点兄弟之情。”   “娘,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   景立抱着肩膀呼痛,碍于这么多人看着,他就只能忍着。   “我是想着把钱要回去,也好给你改善伙食。”他的说辞倒是冠冕堂皇。   景老太太却是知道自己大儿子的德行,冷哼道,“我过得好好的,反倒是阿正媳妇,被你赶出家门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落脚的地方,你又要来闹事,好,你要闹是吧,我现在就去县衙立文书,与你断绝母子关系。”   “别别别,娘我错了。”   景立心里头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得不装怂认错,并非他有多敬爱这个母亲,而是一旦脱离了母子关系,他就继承不了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了。   “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应当给你弟媳道歉。”老太太看着年纪大,说话的声音却是洪亮。   “什么?要我给那贱——”景立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又甩了一闷棍过来,只把景立打的闷哼一声,膝盖一弯,生生跪了下去。   他景立向来自诩地头蛇,手下小弟众多,何时有过当街下跪这般丢大脸的模样。   可是他又不得不认错,毕竟景家的财产还得靠老太太点头才能给到自己。   “阿正媳妇,是我莽撞,得罪了。”景立憋红着脸小声说了两句,街坊邻居一听,全都捂嘴笑了起来。   “活该,从小他就不安分,每日上赶着撵我家鸡,如今总算看他吃瘪一回了。”   “大哥你就起来吧,我可受不得你这个礼。”林银冷冷道。说罢又走到老太太面前,“婆母,都是儿媳不好,还累得你老人家出来操心。”   老太太握紧她的手,心怀愧疚道:“是我们景家让你受委屈了,要不你就带着景福回来吧,到底还是住在自己家里舒服。”   “不用了婆母,我跟景福在这里挺好的。”   她并不相信景立是真心悔过,若回了去,指不定要受什么磋磨,而且江杏对她有恩,糖水铺如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忙碌,她万不可在这时候离开。   老太太叹了口气,回头又对景立道:“还嫌不够丢人吗,带着你这些狗腿子跟我走。”   景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临走前含恨地瞪了眼多事请来老太太的景福,林知良说的不错,他的这些借条都是造假的,要是这老太婆真去衙门,一查就能查出来,他可不想吃牢饭。   见着人散去,林银彻底松了口气,走到林知良面前,客客气气道:“真是有劳林大夫今天来替我作证了。”   “受人之托,应该的。”   林银听罢,不由一愣,“什么?是何人在背后帮我?”   林知良温和一笑,“自然是你家掌柜了。”   林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一早上都没见着自己儿子,她还担心主子会怪罪那傻小子营业期间没影儿呢。   如今便想明白了,不止林知良,就连景福肯定也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才从铺子离开去请了老太太的。   没想到主子在后头的厨房辛苦忙碌着,却还能为她筹谋这许多应对方法。   林银当下便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无论如何,她都是赴汤蹈火跟定江杏了。   “银婶,快带我去见你家掌柜吧,我还有话同她说。”   林银连忙应声,将林知良请了进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对着一众顾客道:“今日之事叨扰各位了,方才我们东家说了,为表歉意,明日糖水铺打八折,更有新鲜的点心上市,请大家一定要来啊。”   “好好好,明日你们可要早点开门营业啊。”   “银婶,你们家糖水都那么好喝,点心肯定更好吃吧,明日我可一定要来尝尝。”   -   后院   丹桂树下砌了张圆形石桌,旁边还围了四张圆形的小石凳,江杏与林知良相对而坐,乍一看过去,便是一副郎才女貌花前树下的美好景画。   江杏将晒干的丹桂放入茶盅,用热水冲泡,桂花的芳香便蔓延了开来。   “林大夫,今日之事麻烦你了。”   江杏说罢,亲手沏了一杯递给他。   林知良连忙伸手接过,面含笑意道:“举手之劳而已,江姑娘不必客气,对了,令堂的病可好了?若有需要,我自当上门继续治疗。”   “已经大好了,多亏了林大夫的妙手银针。”   苏氏的病一直都是林知良看顾的,一来二往两人便相熟了,江杏又得知景正的病也一直是在林家药铺诊治,便让王青去传话,托他前来作证。   微风掠过,绿枝上的嫩黄丹桂零零散散飘落下来,有的落在了石桌上,有的落在了少女的肩头。   江杏侧过脸,伸手将肩上的碎花儿拂落,动作优雅自然,看的林知良一瞬呆住,鼻尖闻到的恍若不是桂花茶的味道,而是少女的体香。   “原只是父亲不得空,我毛遂自荐,所幸稳住了令堂的病情,只是我还未出师,担不得大夫称谓,我小字知良,街坊四邻都这般称呼,姑娘若不嫌弃,也...也可这样叫我。”   林知良绯着脸,磕磕绊绊说罢,略有期待的看着她。   楚子渊刚一走进后院,便将这话听了进去。   他勾了勾唇,只是,笑不及眼。   知良?   啧   这小子打的鬼主意他一下子就看穿了。   “那多不尊敬啊,我还是叫林公子吧。”江杏微微一笑。   林知良的眼神顿时暗了几分,面上倒依旧是一脸温和的模样,“也好,也好...”   楚子渊抿了抿唇,这下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小姑娘还算聪明。   楚子渊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俯身对江杏道:“都安排妥当了。”   景立在门口做的那场戏江杏尽收眼底,只是她仍有不放心的地方。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既是黄雀,那便不会只是一只看热闹的黄雀。   景立三番两次搅和她的生意,只是随便跪一跪就想把事情揭过去?   她江杏可不是这般好揉捏的软包子。   “这位是....”   林知良见来人与江杏十分熟稔,一时有些好奇,抬眸对上楚子渊的眼神时,他竟然下意识有些发毛。   怎么看着也就十几岁的少年郎,眼神竟然这样可怕?   江杏察觉到林知良的脸色,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楚子渊。   楚子渊一秒变脸,神色自然,目光澄澈,安安静静的站着。   林知良:“....”   难不成他方才看到的那狼崽子护食的眼神竟是错觉?   “他叫阿煦,也是我这铺子里的伙计。”江杏介绍道。   阿煦...   林知良一怔,原来,并非是她不愿称呼男子小字,只是也要分人吗。   那他宁愿她不要那般客气。   江杏见时辰不早了,便站起身道:“林公子,我这里还有要事,就先不留你了,对了,我打算做些点心售卖,若做好了,我让阿煦送去你家药铺给你尝尝。”   林知良心里正不舍离开,一听这话,面上顿时一喜,“能吃到江姑娘的手艺是我的福分。”   楚子渊淡淡睨了林知良一眼,见他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了。   “我不识路,让景福送吧。”   江杏一愣,继而偏头笑了笑,“好,那就让景福送。” 第9章   绿枝摩挲,高柳蝉鸣,小桥流水自安宁,这便是淮南的清晨。   天际露出微白,江杏想起了从前,这个时间点她一般会牵着外婆的手去公园散步,然后再去茶楼里喝早茶。   此茶并非指茶水,而是以吃点心小食为主的一种饮食文化。   鲜虾干蒸烧麦,虎皮凤爪虾饺,红糖马拉糕,荷香糯米鸡这些都是最受客人欢迎的,可她与外婆喜欢的,却是一款名为广式香煎芋丝糕的小点心。   许多人接触到生香芋都会引起手上皮肤的过敏发痒,江杏也不例外。   她的皮肤本就细嫩,眼下不仅痒的厉害,甚至还发红微肿起来。   不过她并不在意,低着头正要继续切时,手中的刀却被猛地抽走了。   江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回头,便看见楚子渊站在了她的身后。   少年的脸上还有些许未擦干的湿润,就连那浓密的长睫上也挂了晶莹的一颗,更衬得双眸澄亮灵动,就是...脸色不太好。   “阿煦,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吓我一跳,好好的抢我的刀做什么?”   江杏今日来的比平时都要早,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便以为大家伙都没起床,却不知楚子渊有早起的习惯,早已在院子里晨练了半个时辰,没撞见她来,只不过是他刚好回屋洗脸了。   楚子渊盯着她手,见到这般症状,自然猜到她是对香芋过敏了。   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爱惜自己。   “你去用清水净手,剩下的我来切。”   “你会?”江杏眯了眯眼,一脸怀疑。   楚子渊轻啧一笑。   切个香芋而已,有何难?   他使□□利剑不在话下,何况小小菜刀。   江杏见他一脸笃定,便挪了步子让出案前的位子。   楚子渊却并未动,用眼神瞥向她的手。   江杏垂了垂肩,无奈一笑,“好好好,我这就洗。”   她从水缸中舀了一勺水倒入盆中,再将双手浸泡进去,冰冰凉凉的,果然将那股微痛发痒的感觉冲淡了不少。   楚子渊这才走到案前,握着菜刀,信心满满地一刀切了下去。   然后,得到了一块粗如手指的香芋“丝”   江杏如意料之中般轻挑娥眉,而后,故意带着股风凉说道:“我要的是切成丝儿的,可不需要这么大块条的喔~”   楚子渊轻咳了声,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我这第一下只是试试刀刃,没...没想到还挺锋利。”   “那是自然,景福每天都会磨刀的。”江杏配合着圆他的话。   楚子渊:“....”   他暗暗咬牙,傻小子砍柴砍不动,磨刀倒是勤快。   “你继续啊。”   江杏一边用手拨弄着盆里的水,一边抬高下巴仔细盯着他的动作。   楚子渊抿了抿唇,脸色专注了几分,一手摁着那块滑溜的芋头,慢慢切了下去。   虽没有方才那般大块,却也仍旧不是江杏要的细丝儿。   他懊恼地皱起了眉头,转过头,一脸挫败地望向江杏,“我不会,你可否教我?”   谁能料到他堂堂战神,什么兵刃都耍得炉火纯青,如今却还有让别人教他用刀的时候。   江杏被他这副神情给逗得轻笑了两声,她突然想到,若是他长了副毛茸茸的耳朵,此刻必定是蔫儿似的耷拉着垂在脑袋两侧了吧。   江杏三两下将双手洗净,取过桌上的棉布擦干净水珠,走回楚子渊的身旁,抬起手,将掌心覆在了他的右手背上。   楚子渊的右手顿时一僵,小姑娘的手心仍旧带着一丝冰冰凉凉,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右手正在不停的发热。   二人近在咫尺,就连垂在两侧的衣衫都触碰在了一起。   楚子渊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右手上的那股热仿佛涌上了头,他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却因着身高的差距,视线正好落在了江杏那白皙的后脖颈上。   正巧一缕秀发垂落在了那纤细的脖颈处。   许是觉得发痒,江杏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动作十分俏皮可爱。   楚子渊重重呼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的力道逐渐加深,连臂弯都冒出了淡淡青筋。   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手自她的掌心抽了出来。   “我会了,我自己来。”   江杏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错愕抬眸,见他的脸颊显露出了淡淡的绯色,想到自己方才的动作,顿时哭笑不得。   怎么,他以为厨师教切菜,是用嘴说说就能会的?   她当初不也是外婆手把手教,才学成了如今的刀工。   手起刀落,条条细薄的芋丝落在了案板上,楚子渊的动作迅速利落,不一会儿便切完了一整个香芋。   江杏微微颔首,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阿煦虽然是个面子薄的人,脑袋却很灵光,她只是稍加指点了一下便立刻心领神会,仔细一瞧,每条香芋细丝都十分均匀,比她切的已不遑多让了。   楚子渊将切好的芋丝装入盘中,又细心的将案板和菜刀等物都用水洗净,免得江杏不小心碰上又引起过敏。   “都弄好了,我先出去了。”   说罢还不等江杏回话,便脚步加快走出了厨房,期间连一个眼神都没敢直视她。   江杏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果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般碰一碰就红到脖子了,以后若遇上个喜欢的姑娘,岂不是害羞的连人家姑娘的眼睛都不敢看。   这可不好,江杏作为主子的责任感顿时涌上心头,暗道日后他要是有了心爱的姑娘,她必得帮上一帮,免得像景福那傻小子一样,一顿直男操作就把隔壁王婶家的小姑娘气得够呛。   见外头晨光大亮,江杏将这些事情暂时抛到脑后,开始准备正事。   她将切好的芋丝用糯米粉和玉米淀粉加水拌匀,再将芋丝铺在刷上了一层底油的铁盘中,压实成形,最后撒上一层白芝麻,下锅蒸熟。   蒸好放凉后便用小刀切成一个个方形小块,再放入热锅中煎至两面金黄。   一口咬下去,芋丝糕外表酥脆,里头却是软绵的芋头口感,而剩余的芋头,她打算用来做成香芋椰汁西米露。   有话说,万物皆可西米露,江杏表示十分赞同。   香芋椰汁西米露可算是广式糖水中最简单的一款,只需将西米煮到中心没有白点便捞起来,再将切块的芋头放入锅中,煮到软糯时就将西米与奶白的椰浆倒进去便算好了。   若是软糯香甜的香芋椰汁西米露喝腻了,正好可以吃一块咸酥又脆的香煎芋丝糕来中和口味。   因着银婶昨日的宣传吆喝,今日来糖水铺等着一尝点心的人十分多,甚至还排起了小小的长龙。   江杏在厨房里接连做了上百个香煎芋丝糕,一份为八个,装入牛皮纸袋中便能让客人直接打包带走,直到芋头全都用尽,再做不出来了,才挂上打烊的牌子。   -   逸仙楼   岑财正在房中翻看账簿,一应熟食小炒的点单量与往日相差无几,可就是糖水和点心方面,今日的点单量竟然连五十份都没有。   岑财看得直窝火,眼皮也一个劲地跳,正打算喝口水压压惊时,大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动静来得太过突然,他顿时被水呛住,直咳了好几声才喘上气。   “混小子你干什么玩意儿!吓老子一跳!”   岑财咳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撑着台面连声怒骂。   小厮耸着肩不敢说话,等他骂够了,才赶紧禀报,“掌柜的不好了,小夏子被逮住了。”   “怎么回事?”岑财脸色一变。   “小夏子正与景立商议接下来的计划,谁知道广式糖水铺的人竟然埋伏在暗,当场就将小夏子和景立双双抓到县衙去了。”   岑福脸色一沉,呵斥道:“蠢货!你叫小夏子把嘴闭紧了,事儿别闹大,更不要牵扯出咱们逸仙楼。”   “是是是,我已经托县衙的兄弟叮嘱他了。”   岑财慢慢握紧手中的杯子,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变暗,窄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五官本就细小,远远看过去,脸似一张摊开的大饼,诡异又滑稽。   他自接手逸仙楼,高薪挖走厨师,打压同行商户这些事儿他从来没失手过,逸仙楼也因此一步步成为淮南城最大的酒家,如今竟三番两次在一家小小糖水铺那里栽跟头。   “老子就不信了,它糖水铺是铜墙铁壁做的不成。”   -   正这时,消失了一整天的楚子渊也总算回到了糖水铺。   “人抓住了?”   江杏慢悠悠地清洗着手中的碗筷用具,虽是问话,眼中却是一派笃定的神色。   “嗯,抓住了。”   楚子渊微微颔首,见她始终保持着平静与淡然,仿佛这个消息还没有她手里的碗筷重要。   楚子渊的心里头不由多了几分赞赏与好奇。   小小年纪,还未及笄便开了个铺子自己当掌柜,会看账簿,做得一手好吃食,心细沉稳,还善于布局,她的聪慧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上一世也算是走南闯北了的,怎么从没听过有江杏这号人物。   楚子渊却不知,若非她是个穿来的江杏,没有这几分小聪明,恐怕早就死在了江大夫人的手中。   就像当初那个批卦老道士,其实并非是江大夫人找来的,而是受了江杏的银钱买卖。   只因江杏无意中听到大夫人要以苏氏病重为由,让她留在江宅养病,却要把自己带去京城。   庶女在正房夫人眼里从来都是眼中钉,江杏并不觉得大夫人要带自己去京城是为了她的前程计,她更不可能跟苏氏分开,所以才与那道士暗中演了一出。   “人是抓到了,但只交代说因一时银钱短缺,才想到用假借条的法子来索要钱财。”楚子渊继续禀报道。   “与他同谋的是什么人?”   “那人的身份并没交代,只说是一起搭伙喝酒认识的。”   江杏压了压唇角,眼神有些冷,“阿煦,你信吗?”   楚子渊默了片刻,沉声道:“姑且信之。”在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按照律法,景立短时间内是出不来了。”   江杏垂眸沉思了半晌,再抬起头,眼里的冷霜已然散去。   “阿煦,我想将隔壁空置的铺子买下来,把咱们的铺面扩大,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铃,美眸含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方才的那些刀光剑影只是幻觉。   楚子渊一怔,继而微笑颔首,“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赞同。”   少年的语气里凭添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第10章   糖水铺后院   丹桂树下,圆形石桌上放着一鼎青花缠枝香炉,此刻正缓慢地冒出一缕如雾白烟,清香淡雅,闻之心静。   江杏一手撑着半边倾斜的脑袋,一手握着毛笔,偶尔用贝齿轻咬下唇以作思考,一盏茶的功夫,纸上便都写满了。   “这是装修图,工匠明日就会过来了,景福,这件事就交给你与银婶督促,正好趁歇业的这段时间,我与阿煦去大梁采买一些食材回来。”   大梁物种丰富,各类牛乳制品都十分便宜,尤其是制作糖水经常要用到的西米,这种东西淮南城的人吃得不多,所以价格十分昂贵,可要是去大梁买,就会便宜一倍不止。   “是,主子放心。”   景福接过装修图纸,笑着应下。   江杏见楚子渊并未开口,神色似在沉思,以为他是不想舟车劳顿,想了想,便体贴道:“阿煦,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留在铺子里。”   “我跟着你。”楚子渊果断开口道。   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方才沉思只是想起了当初那张写着劫掠石榆,引他出去的信纸上印有大梁统帅的印章。   可奇怪的是,当时大梁跟大周已经签订了休战和解书,大梁皇帝更允诺会将亲生的长公主送来大周和亲。   楚子渊实在想不通,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梁设法劫持大周的副将,只会引起新一轮的战争,如此不讨好,意欲何为。   楚子渊动了动肩,当初那支利箭穿胸而过的疼痛,仿佛如今还能感受到。   男人的眼神变了变,眼底的暗涌一闪而过,正好此行可以一并查清楚当初之事。   -   乌篷船自月桥洞穿流而过,带着斗笠的船家正摆弄着手中的鱼竿,打算闲情垂钓一番。   这时,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马蹄声,把冒出水面的鱼儿都给惊得四散游开,彻底没影儿了。   船家抬头望去,却见那驾车的马夫满脸傲慢,见有行人在路中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好几回都险些撞到人。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竟生生搅乱了这一处的安宁。   船家踮着脚尖,想看清楚是哪家在这里横行霸道,便见那车窗的竹帘被撩了起来,里头坐着一位身着藕粉薄纱的美人。   那纱又薄又透,日光一照,连里头的肚兜花样都能瞧见。   青天白日有伤风化,船家立时移开目光,鄙夷暗骂了几声。   此时马车正好行至广式糖水铺,美人见铺面门口围了许多人,不由心生好奇,转头朝里问道:   “二爷,那边也不知是卖什么有趣的东西,竟这么多人排队,妾身也想尝一尝呢。”   因着要停业装修一段时间,江杏便趁着这最后一日搞了个优惠促销,糖水买一碗送一碗,所以今日的客人来得十分多。   楚敏苏顺着美人白臂撩开的帘子一角看了过去,见那铺面窄小,装潢简朴,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那种地方的东西廉价又肮脏,你若是嘴馋,爷便带你去城中最大的酒楼,何必惦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男人穿着镶绣金线祥云锦袍,暗花虎纹腰带系在腰间,上系一枚白玉玲珑腰佩,一应皆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打扮,可见其贵气身份。   权倾朝野的大周楚相爷育有一子二女,独子楚凛为吏部尚书,膝下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楚敏桓如今在大皇子跟前效力。   二儿子楚敏苏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虽没入仕,却掌管着楚家的大部分生意。   楚敏苏后院妾室美人众多,便是如今被自己父亲打发到偏远的淮南城来,马车上仍有美人服侍在侧。   “是,我都听爷的。”   藕粉美人含羞笑了笑,放下帘子,腰肢一软,钻回了楚敏苏的怀中。   马车飞驰而过,最终停在了逸仙楼门前。   岑财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见人来了,三两步走下台阶,恭敬哈腰立于车前。   “小的逸仙楼主事掌柜岑财恭请二爷金安。”   楚敏苏拥着美人懒懒散散地走下马车。   “岑财,没想到你在这小地方混着,京里的规矩倒是记得牢。”   “承蒙二爷赏识,让小的替您打理逸仙楼,莫说问安,便是让小的给您磕个响头也是应该的。”   他说罢便要跪下来。   楚敏苏淡淡笑了两声,“得了,爷可没空在这大太阳底下受你的礼。”   “是是是,小的欠考虑了,二爷请,里头雅间早就备好了。”   逸仙楼的装潢参照了京里的富贵花色,一应内室摆件也多崇奢靡之风,正是楚敏苏所中意的。   不一会儿,穿着水灵的丫鬟们便捧着各式佳肴走进了雅间。   也不必劳烦楚敏苏,自有他身边的美人侍菜。   只不过,美人每夹一筷,楚敏苏每吃一口,眉头便越皱越紧。   一路走来,行程越靠近淮南,天气便越是闷热,他的食欲本就不高,舟车劳顿更是胃里空空,当下怒从心头起。   “爷难得来一趟,你就用这等食物招待?”   美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又似乎是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当即跪在他身边不敢言语。   岑财同样大惊失色,颤颤巍巍道:“二爷请恕罪,这是咱们酒楼一等一的大师傅做的菜肴,应当....应当是极好的。”   “废物,就这也敢称作好。”   楚敏苏冷着脸呵斥。   岑财见他脸色越来越差,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在小厮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厮会意,立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糖水走进来。   岑财接过,端上前赔笑道:“二爷一路舟车劳顿必是心头闷热,热菜若不合口味,小的让人重新做了送来,眼下不若先尝一尝这碗糖水。”   楚敏苏本不想吃,却见那瓷碗里奶白色泽很是诱人,更有一股香甜的味道萦绕。   他尝了一口,脸上的阴郁神色顿时消散。   “不错,这才算大师傅的手艺,你把他叫来,爷这几日的饮食都由他负责了。”   岑财舔了舔干燥的唇,露出窘迫,“这...这不是咱们楼里的师傅做的,小的想了不少办法,只是都没能成功将人挖过来。”   “哟,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   楚敏苏来了兴趣,眉头微挑。   “就是前边巷口的那家广式糖水铺,是个老师傅,我想着人年纪大,脾气自然就倔,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广式糖水铺?”   身侧的藕粉美人一听,转而楚敏苏道:“二爷,那不就是妾身原先在车上瞧见的那家小铺子吗?”   “正是那里,几个月前新开的,抢了咱们不少生意。”   岑财说罢,将一本灰面账簿递了上去。   楚敏苏翻开看了看,面色沉了几分。   半晌后,抬起眼皮,冷冷地睨了岑财一眼。   “我看你不该叫岑财,该叫蠢材,得了,爷会在淮南城待上些时日,自有主意给你出。”   岑财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多谢二爷,多谢二爷,有您的深谋远虑,逸仙楼必能蒸蒸日上。”   “少拍马屁,爷累了,滚出去。”   楚敏苏不耐烦挥手,不仅岑财,连带着身旁的美人也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卫眙。   “怎么样,人都派出去了吗?”   楚敏苏阴沉着脸问。   卫眙点点头:“是,城中已经安排了大量人马进行搜寻,一有表公子的下落便会通知我们。”   楚凝身死,楚子渊失踪,这桩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了整个京城,数月来,街头巷尾无不在讨论此事。   纷纷遗憾京城第一美人就这般香消玉殒,就连她唯一的儿子,那位皎如玉树,风光霁月的楚小郎君也生死未卜。   楚子渊十二岁之时,随母甫一入宫便以一套贺寿剑舞备受圣上赞誉,本以为成年后必定前途无量,怎知如今却落得个生死未卜的下场。   既有同情之人,自然也有看热闹拍手叫好之人。   比如与楚家政见不一的对头,再比如,所谓的楚家自己人。   楚敏苏便头一个不待见楚子渊。   不为别的,皆因楚子渊处处都在他之上,从小无论功课,习武,甚至祖父偶尔抛过来的一道经商策略,楚子渊都比他回答得好。   “真不知道爹怎么想的,竟然让我大老远来淮南找他,祖父本来就最喜欢他,找回去做什么呀,多个人好分咱们楚家的家产吗。”   卫眙知道楚敏苏心里头有气,他是楚凛派来辅佐楚敏苏的,只得好言劝着:   “楚相既然派人四下寻找表公子,便是铁了心要寻他回来的,若您先找到,在楚相面前也得脸。”   哪知楚敏苏一听,心里头的怒火更胜了,“要他给我长脸,我宁愿不要这个脸。”   “你给我听着,一旦有他的消息,先别急着送入京里,爷另有打算。”   男人的眼眸暗波流转,闪过一抹诡谲的寒厉。 第11章   官道之上,琼林玉树,郁郁葱葱。   楚子渊正在外头驾车,见江杏忽然掀开帘子从车厢里头走了出来,便立刻放慢了速度,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悬在半空,预防马车在颠簸之中将她摔倒。   等她终于坐在了自己的旁边,才将右手收了回去,又发觉此刻两人挨得很近,立刻移开目光,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地驾着车。   江杏望着一路的风景,感叹大自然没有过度开发之美妙。   她伸了伸双臂舒展片刻,闭上眼深呼吸一口,而后抬起手,将覆面的素纱揭了下来。   出了淮南城她自然就不用再戴着面纱了。   少女将双腿搭在外面,不时晃动几下,比在糖水铺时的沉稳中多了几分俏皮。   楚子渊心想,这才是她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应当有的无忧无虑。   “阿煦,你来过大梁吗?”   江杏随意问道。   暖光倾洒在她的身上,一袭鹅黄软罗百花裙娇媚可爱,凝脂玉肌,颊似粉霞。   “你怎么不说话呀?”江杏歪了歪头,云髻上的步摇坠儿随之晃晃荡荡,更显灵动可爱。   楚子渊喉结一紧,默了半晌,才道:“外头风大,主子进去里面坐吧。”   他若说来过,又怕江杏会继续问下去,他自然不好回答,若说没有来过,他私心里又并不想对她撒谎,不如就这样岔开话题。   “风大吗,我觉得正好,很舒服呢。”   江杏闭了闭眼,一脸惬意的靠在车厢的边缘。   楚子渊舒了口气,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又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不少。   -   等到日头西斜,马车才缓缓驶入大梁第一边境都城,沂太城。   沂太城的城主名耶律修,为人正直,行军打仗从无歪道邪术,楚子渊跟他交手过几次,彼此都有钦佩之意,这样的人,楚子渊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做出背后放暗箭之事。   只是他自己如今还是个无名小卒,轻易认识不了耶律修,但是他想起了早年一件颇为轰动的事情。   耶律修的小女儿耶律鸢生性顽劣,逃出府邸被逮人拐卖送入了青楼,受辱后自城楼一跃纵身而亡,耶律修为此大受打击,这件事是他一生之痛,此后数年,沂太城再无一间秦楼楚馆。   按照时间推算,此刻正好是耶律鸢被青楼的贩子抓住之时。   楚子渊想,若是他能为耶律修救出爱女,便有了接触之机。   马车当即掉换了方向,不远处,正好看见两个男子将一名女子围困住。   楚子渊慢慢掀开帘子,见江杏正在内里安安静静地闭眼休憩。   这个距离想来不会吵到她。   楚子渊当即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两个身形粗狂的男子面前。   “哪来的小子,别多管闲事。”   男子见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楚子渊勾了勾唇,暗眸闪过一抹轻蔑,再抬眸,眼里杀机尽显,不过两下招式,男子已经倒地哀嚎。   少年长身鹤立,背光而来,眉清目朗的五官漾在光圈之中,让人移不开眼。   耶律鸢脸上的害怕神色顿时消散,眼角眉梢甚至含上了一点绯色,目光直直盯着楚子渊。   男子见自己的同伴被打的鼻青脸肿,当下怒火中烧,抓过身旁的棍子就要往耶律鸢身上击去。   耶律鸢惊恐地“啊——”了一声,楚子渊立刻拽住她的胳膊躲闪,迅速转身的同时,一脚将男子揣至远处。   耶律鸢望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雀跃,伸手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柔声娇羞道:“多谢公子相救。”   -   夜幕初上,江杏缓缓睁开了眼,见马车停了,她揉了揉有些困顿的双眸,问道:“阿煦,到哪了?”   见外头并无人回答,江杏觉得有些奇怪,伸手将帘子掀开,正好将那边两个身影看的清清楚楚。   楚子渊见状,立刻掰开耶律鸢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走回马车跟前,沉声解释道:“正巧遇到歹人劫掠那位姑娘,我便出手帮了一回,并无其他。”   最后那四个字他说得掷地有声,是在解释方才的那个略显暧昧的误会场面。   江杏的目光在楚子渊和不远处那位面容姣好的姑娘身上打转了两个来回,莞尔一笑道:“无妨,你也到了该交朋友的年纪了。”   楚子渊眼皮一动,心知她是误会了,话到了嘴边还想解释几句,耶律鸢却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谁呀?”   耶律鸢望向江杏的目光很是惊讶,如此容貌,便是整个沂太城都少见。   难不成是眼前这位俊俏公子的夫人?   “她是我的主子,姑娘,歹人已经替你赶跑,你自回家去吧。”   楚子渊冷着脸,总觉得自己这一步棋有些走错。   耶律鸢听到前半句话,心里头顿时一喜,原来不是夫人啊。   她的眼眸转了转,忽然道:“公子既然救了我,何不好人做到底,眼下天都黑了,我若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说不定又会被歹人抓住,不如你们送我回家吧。”   楚子渊皱了皱眉,并未回答。   耶律鸢见他不为所动,当下可怜兮兮的拽了拽江杏的衣袖,“这位姐姐,你看我一个人多可怜啊,你们就送我回家吧。”   江杏见天已然全黑了,女子孤身走在街上确实不太安全。   “那好吧。”她微微一笑。   耶律鸢顿时面色一喜,也不见外,立刻踏上马车与江杏并排而坐。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上,耶律鸢的眼珠转了转,试探性问道:“这位姐姐可否告知芳名?我叫耶律鸢,我爹是沂太城城主耶律修。”   耶律鸢扬了扬眉,语气很是自豪。   大梁以各方都城城主为尊,城主掌管城中一切事务,包括生杀大权,城主之女便如皇帝亲闺女般,身份十分尊贵。   “原来是耶律姑娘,我叫江杏,如今不过十四年岁,恐担不起姑娘一句姐姐。”   江杏略微有些诧异,没想到竟然救了个身份这么尊贵的人物。   “原来你还未及笄啊,那我该叫你妹妹才是。”   江杏微笑颔首。   耶律鸢望了望车外,帘子下少年背脊挺拔,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绯色,羞涩问道:“江杏妹妹,不知你的侍卫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可娶妻了?”   江杏一愣,传闻大梁的风气十分开放,男女若是看对了眼,便可自去追求,瞧耶律鸢的做派,怕不是看上她们家阿煦了吧。   “他叫阿煦,至于娶妻与否...”   江杏顿了顿,她似乎还真的没问过这个问题,她不仅不知道他娶妻与否,也不知他是哪里人士。   “这等问题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江杏微微一笑,而后便装作假寐靠在了厢沿不再作答。   耶律鸢有心再打听几句,可见她这般模样,满腔问题也只能暂且压了下来。 第12章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占地千倾的府邸面前。   耶律鸢率先下了马车,看门的下人一瞧,连忙迎了上来,“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大人都急坏了。”   耶律鸢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爹爹就是爱紧张,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嘛。”   说罢,又回头亲亲热热地挽住江杏的胳膊,“江杏妹妹快随我进去,我家可大了,我带你好好瞧瞧。”   江杏对她的自来熟颇有些无奈,“不必了,天色已晚我们不便打扰,姑娘既然到家了,就快些回去吧。”   正这时,烟雨朦胧,万千银丝夹杂着凉意慢慢倾洒落下来。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这般突然,楚子渊立刻从马车来拿出一把伞,撑在江杏身旁,动作利索又迅速,没让她被雨淋到一丝一毫。   耶律鸢的眼神多了些许羡慕,她抿了抿唇,扬起一抹热情的笑意。   “妹妹你看,这雨肯定会越下越大,不如你们来我府上歇息一晚吧,你们本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得让爹爹感谢你们呢。”   “这...”江杏看了看天,确实昏暗的可怕,接下来仿佛有一场暴风雨。   “走吧走吧,我们快进去。”耶律鸢看出了她的犹豫,不由分说便带着人走了进去。   楚子渊垂着眸子寸步不离的跟在江杏身旁,他本就要寻机接触耶律修,如今正好和他设想般进行。   三人刚走入院中,便见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神色紧张地从内堂出来,将耶律鸢半拥着,满是关怀的上下打量。   此人便是耶律修,虽是城主之尊,看起来却十分随和,并且还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爹爹,我能回来都是多亏了江杏妹妹和楚哥哥,你快替我谢谢人家。”   楚...哥哥?   江杏意外地微挑蛾眉,这姑娘叫的可真顺口。   但问题是阿煦的年岁比自己还小,她这一句哥哥又是从何而来呢。   耶律修听罢,当即客客气气对江杏颔首感谢,转至楚子渊时,目光忽然一顿。   他戎马半生,见过许多人,却头一回见到这般处变不惊,含明隐迹之人。   此人的气质仿佛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这位小公子仪表堂堂,不知尊府在何处?”   “区区陋室不值一提。”楚子渊微微一笑,言语含糊。   耶律修不在意的笑了笑,既然他有意隐瞒,他也知趣的不再打听,朝外挥了挥手,不一会儿,小厮奉上一沓银票。   “二位对小女有救命之恩,一点薄礼还请收下。”   江杏微微咂舌,这还叫薄礼?数额之大够买她三个糖水铺了。   “这么大的礼我们收不得。”   “这算什么,我的命可比这点银票值钱多了。”耶律鸢扬眉道。   楚子渊在一旁始终没开口,垂眸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在下不才,有一刻制印章的爱好,听闻沂太城城主之印上雕有栩栩如生的白虎,在下若能一观,必是幸事一桩。”   江杏听罢,略微错愕地侧眸看了眼楚子渊。   阿煦何时有这等爱好了,怎么在糖水铺时从没见他摆弄过什么印章。   楚子渊感受到她疑惑的目光,与她对视一眼,眨了眨眸以示安抚。   “这...”耶律修有些犹豫。   “爹爹你就给他们看看吧,看两眼你的印章也丢不了呀。”耶律鸢的眸光始终盯着楚子渊,眼尾含笑,含着一抹讨好之意。   耶鲁齐犹豫的自然不是这个,端看眼前的少年人五官正气,便不似心存不轨之徒。   而且他的城主府戒备森严,别说印章,就算是一片叶子,若无允许也是带不出去的。   “来人,取出宝印。”   不一会儿,小厮双手捧上四方宝盒,里头正是一方汉白玉镶虎座的城主印章。   楚子渊将印章拿在手中似模似样地端详起来,忽然瞧见右下方有一块裂痕,他微微一怔,问道:   “这是?”   耶律修无奈地笑了笑,“还不是这顽皮的丫头,五岁时偷跑进我的书房,拿起来玩,结果太重了没拿住,就摔了一角。”   楚子渊听罢,面上的表情并无异样,心里却沉了几分。   果然是不同的。   他收到的那封信上的印鉴是完整的。   所以设局埋伏他的不是耶律修,那又是谁想借城主之手置他于死地。   楚子渊暗暗思忖,总觉得这团迷雾不仅没有拨开,反而有越走越困惑之感。   楚子渊将印章放入盒中,拱手施礼:“果然是工艺极好之物,在下有幸一观也算了无遗憾。”   耶律修微微颔首,“看来小公子真是行家啊,我让下人准备了饭食,咱们边吃边谈吧。”   不知怎的,耶律修总觉得自己对眼前的少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耶律鸢见状,也亲亲热热地挽着江杏的手臂,为她介绍府中的一应装饰。   晚饭后   下人领着江杏往厢房走去,城主府果真气派,雕粱飞檐上的凤凰栩栩如生,院中还有一个圆形的池子,池边盛开了数多娇艳粉嫩的荷花,嫩绿的荷叶乘着晶莹的露珠,甚是风雅。   江杏漫步欣赏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忽然一顿。   城主府的晚餐自然是美味佳肴,可她记得阿煦只吃了两口便兴致缺缺。   想来是不合他的口味吧?   江杏抬眸看了眼那边的池塘,转头问身边的丫鬟,“这位姐姐,我可否去池边摘几片荷叶,然后再借贵府的厨房一用。”   舟车劳顿已是劳累,若是还让阿煦饿着肚子,那她这个主子做的可就太不称职了。   既然有荷叶,她想起了从前自己常做的一款荷香糯米饭,正好可以给阿煦尝尝。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眼下还有雨,我去取一把伞给姑娘用,请稍候。”   丫鬟福了福身,往外走去。   江杏停在廊下等待,却见那丫鬟许久也没有回来,又见雨开始慢慢的停了,便不再等,径自走到了池边。   一池清水干净透彻,江杏伸出手,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微微倾斜着,却因着有些距离,总是差一点才能够着荷叶。   她转了转抬得有些酸楚的胳膊,抿了抿唇,足尖又往外走了几步,果然就抓住了一片。   正当她高兴时,足下却忽然一滑,看来是不小心踩到了雨后湿润的青苔了。   江杏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以为必定要跌入池中,忽然,腰间横过一条手臂,将她紧紧抱了个满怀,后退了几步站稳在地面上。   “你在干什么?”   楚子渊沉声道,语气中不自觉含着一丝薄怒。   果然不能让小姑娘离开自己的视线,他若是再晚来片刻,她必定坠入池中了。   江杏也有些后怕,她不会游泳,掉入水中必定够呛,又见眼前的少年黑着脸,顿觉不好意思,“是我大意了,多亏你来了。”   少女的眉目巧笑倩兮,朝他感谢。   “我只是想摘这个。”江杏扬了扬手中嫩绿的荷叶。   楚子渊脸色立时缓了下来,再无半点恼怒,只剩下担忧之情,“以后这等小事叫我去做即可。”   楚子渊说罢,低下头,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她胸前湿了一片的衣襟处,应该是她手中沾着雨珠的荷叶蹭湿的。   水渍分明,就连里衣也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   他的喉结一紧,立刻移开目光。   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握紧,不稍片刻又立时松开,微不可及地吐出一口气。   “去把衣衫换了吧。”   少年的声音略带着一股隐忍的低哑。 第13章   江杏见他神色怪异,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瞧,顿时小小惊呼了一声。   姣好的面容即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衬得肌肤白里透红,好似那池中的荷花猗猗,夺目耀眼。   “我...我这就回房。”   江杏匆忙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低着小脑袋转过身,将手中的荷叶塞在他手里,“帮我拿着,去厨房等我。”   如此交代了两句便提着裙摆快步地离开了。   楚子渊哑然,看了看手中的荷叶,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消失于廊下的方向。   少顷,抬起手背碰了碰脸颊。   果然滚烫的厉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楚子渊在原地静默了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心底里那股不安的悸动。   正这时,寻伞的丫鬟也回来了,见只剩下楚子渊一人,便上前问道:“楚公子,江姑娘呢?她哪里去了?”   只因她方才在廊下摔了一跤,这才来晚了,城主交代过这两位是贵客,她万不可怠慢,是以心中恐慌,生怕江杏会怪罪自己。   “她在卧房,暂且不用人伺候。”楚子渊解释道。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叶,觉得有些奇怪,小姑娘好端端的摘来这些荷叶做什么?   “可否领个路,带我去一趟厨房?”   丫鬟连忙点头,下意识伸出手,“奴婢来拿吧。”   “不必了。”楚子渊淡淡道。   她的东西他不想假手于人。   丫鬟微微一愣,羞怯地望着少年清俊的面容,连忙躬身给他带路。   -   屋内。   江杏低着头慢慢将衣衫解开,少女体态均匀,肤若凝脂,仿佛月光般皎白。   她的视线落在对面桌上的那方圆形铜镜中,果然见自己的腰间多了几点淡淡的红印。   方才回来时她就觉得腰间有些发麻。   阿煦竟然用了这么大的力量抱她?   方才那一瞬间,他肯定很紧张她吧。   少女的朱唇不自觉扬了扬,原来被人保护是这种感觉。   上一世她被父亲嫌弃影响了他与新妻子的生活,外婆年事已高,她一门心思都在学习手艺上,穿到了江府她又得独当一面照顾苏氏,还得看顾糖水铺的生意,精神从没有一刻真正放松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是被照顾,被保护的那个人。   江杏换好衣衫,又重新整理了发髻,见铜镜中自己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这才起身往厨房走去。   -   楚子渊趁着在厨房等候的空档,已经将荷叶清洗了干净,见江杏走了进来,便问道:   “你摘了这些荷叶要做什么?”   江杏抬眸看了看四周,这个小厨房虽然面积不大,用具却十分齐全。   她边挽起袖子边回答道:   “我见你晚饭吃得少,想来是不合你的口味,就打算给你做一份荷叶糯米饭。”   楚子渊听罢,眸光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你方才险些摔倒,是为了我?”   江杏刚要点头,又怕这样会引起他的负担,想了想,含笑说道:“我自己也有些饿了。”   楚子渊自然是不信的,她素来胃口小,平日里吃的跟猫儿似的,知道她有心维护,便没有点破,薄唇微微扬起,眉眼含着淡淡的笑意,“我来帮你。”   荷叶糯米饭的馅料是其精华所在,必不可少的就是鸡腿肉,还有香菇腊肠等物,这些东西城主府都是有的。   只消吩咐一声,丫鬟便已经准备妥当了。   做法也很简单,将鸡腿肉去骨切成小块,加入料酒生抽腌制,再和切片好的香菇腊肠放入锅中爆炒,大火收汁,最后用淀粉勾芡起锅。   馅料做好了,接下来便是包裹成形。   江杏取出一片清洗好的荷叶摊开在桌面上,依次放入蒸熟的糯米饭,炒好的鸡腿肉,香菇,腊肠,和一颗黄橙橙的咸鸭蛋,最后将荷叶边缘卷起,放入锅中蒸几分钟,香喷喷的荷香糯米饭就好了。   丫鬟一直在替她打下手,闻着这个香味忍不住抬眸观望。   “多谢姐姐为我生火,这一份送给你。”   江杏给她递上了一份。   丫鬟的面上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想到她不怪罪自己方才取伞的疏忽,还肯分吃的给她,顿时受宠若惊,伸手接过连连感谢。   江杏淡淡莞尔,转身对楚子渊道:“阿煦你也快尝尝。”   楚子渊依言点头,伸手掀开包裹的荷叶,腾腾的热气立刻冒了出来,荷叶的清香和鸡肉馅料的鲜香瞬间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馋涎欲滴。   他今晚吃了那些没味道的食物,如今闻着荷叶糯米饭散发出来的香味,才感觉到肚子已经饥肠辘辘,当即大口咽下。   江杏看他颇有些狼吞虎咽,顿时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脊,“吃慢些,别噎着。”   少女的掌心温热,紧紧贴着他的背,楚子渊只觉得背脊一僵,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那如柔荑般的手温柔地划过他的整个背部...   楚子渊忍不住暗骂了几声,强迫自己将那些不健康的思想全都抛掉,只低头专心吃着手中的食物。   “阿煦,你是觉得方才的晚饭不好吃吗?”   江杏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随意问道。   楚子渊点了点头,下意识脱口而出,“嗯,没有你做得好吃。”   话毕,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面色顿时有些滚烫,“我...我吃惯了你做的东西,所以”   他结结巴巴地极力找补,江杏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别人夸我,我会猜他是不是在奉承,唯有你夸我,我是相信的。”   少女巧笑嫣然。   “为何?”楚子渊扬眉不解。   “因为你是不会骗我的呀。”   少女眉眼弯弯,面上的笑意彻底漾了开来。   楚子渊一怔,剑眉舒展,含笑重重点了点头。   -   翌日一早,雨后初霁,天朗气清。   耶律鸢依依不舍地望着楚子渊,“楚哥哥,你们真的要走吗,何不在我家多住几日,沂太城还有很多好玩的呢。”   耶律鸢见他不予回答,转而又想去牵江杏的手,“江杏妹妹,难得我们一见如故,何不多留些时日。”   “   叨扰一晚已是打扰了,我们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江杏缓缓拂开她的手,面上含着淡淡疏离的微笑,转而又对楚子渊道,“阿煦,我们走吧。”   耶律鸢满脸艳羡地望向那并排而行的二人,俊俏娇艳,十分般配。   耶律鸢咬了咬唇,低声问道: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丫鬟点点头,面上却有些担忧,“小姐真的要偷偷跟着楚公子吗,这要是被大人知道了,必定要发怒的。”   耶律鸢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笃定道:“本小姐好不容易看上个男人,当然不可以让他溜走了。” 第14章   逸仙楼二楼雅间   楚敏苏仰躺在椅子上,身旁美人递上剥好的葡萄,他张嘴一把含下,连带着美人的手也舔了舔。   惹得美人含羞娇笑,一片旖旎。   卫眙的眼中满是麻木,面无表情禀报道:“二爷,依旧没有表少爷的消息。”   他们的人都快将淮南城翻过来了,却一点楚子渊的消息都没有,当真奇怪。   “难不成是情报有误?”   楚敏苏暗暗沉吟。   找不回楚子渊自然如他的意,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什么都见不到,反而如鲠在喉。   “那间糖水铺如何?”   “这几日有工匠出入,想是打算扩张。”   “啧,再扩张还能比逸仙楼大?”楚敏苏不屑勾唇。   岑财就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瞧瞧他招的这些厨师做的都是什么难吃的玩意儿,逸仙楼的账一月比一月难看,如此废物,他已然生了换人的心思。   “里头的老师傅可有下落?”楚敏苏又问。   “属下问过工匠,里头就只有一对母子,并非厨师,想来是因为装修,厨师回家歇息去了吧。”   “还真是巧了了,楚子渊找不到,那老师傅也没了踪影。”楚敏苏嗤笑。   默了半晌,男人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光,沉声道:“叫手底下的人再找仔细点,消息不会有误,楚子渊必定在淮南,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沂太城街头,商铺小贩林立,热闹吆喝声此起彼伏,街上人头攒动,行走间却都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向青石路中央的一对年轻男女。   那少年一身玄色长袍衬得腰身挺拔如松,面容清隽周正,引得周围姑娘们纷纷眼冒星光捂脸惊叹。   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似感觉不到那些热切的目光,视线和注意力只在与他并肩的少女身上。   也只有在少女不时低着头与他小声交谈几句时,那冷硬的面容才会染上笑意,眼角眉梢也会变得平缓柔和。   路人纷纷思量,容貌如此绝佳般配,必定是城中哪家的郎君和小姐正趁着雨过天晴的好日子外出逛街调情吧。   路过一个卖香囊的搭棚摊子面前,江杏随手拿起了一个绣工精巧的香包,放在鼻尖闻了闻,很熟悉的味道,是丹桂。   “老板,这个怎么卖?”   江杏借着与老板攀谈的时机,视线随意的往后边瞧了一眼。   不远处果然有个忽闪的影子。   江杏眉心微蹙,沉思了几秒。   再转过头时,没想到楚子渊已给了银钱,将她方才当做幌子的香包给买了下来。   “送你。”   楚子渊言简意赅。   他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江杏有些没反应过来,望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个还没他半个手掌大的小荷包,唇角顿时勾起一抹笑意,“多谢。”   江杏伸手接过,低头将这藕粉色的香包挂在了腰间。   再抬头,她的足尖慢慢走近,低声细语道:“阿煦,你觉不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她甫一靠近,那抹似有若无的丹桂幽香便萦绕开来,自鼻腔而入,一寸寸的,无可抵挡的袭入了他的心怀。   少年的喉结微不可见的上下滚动,垂眸暗暗点头。   楚子渊早就察觉到了。   他们都是心思极其警惕之人,从面粉铺到干货铺,身后那拙劣的尾巴藏藏躲躲跟了一路。   偏偏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就算将尾巴揪了出来,若是来一句:我在我爹的城中逛街,他们也无可奈何。   可这到哪儿都被盯着的感觉也着实让江杏不舒服。   她看了眼身旁两层高的食肆。   “既然东西都采买好了,不如进去歇会吧。”   楚子渊微微颔首,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许是还没有到饭点,这间名为悦来的食肆并无太多客人,一楼的大厅统共摆了七张方形木桌,正当中间的那张主桌上坐了三个男人,也是唯一的一桌客人。   少女的倩影缓缓步入厅内,一身烟色软云衫衬得脸上肌肤白璧无瑕,出水似芙蓉的气质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主桌最中间的男人身着一件锦青衣衫,面容清秀斯文,衣料虽然简朴无他,浑身却透着一股生来的贵气。   男人的目光落在江杏身上,眼中升起惊艳,正这时,身后的楚子渊走了进来,男人的眼睛忽的瞪直,惊艳立刻变成了惊讶,而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扬声喊道:   “子渊!”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引得江杏与楚子渊纷纷侧目。   -   悦来食肆二楼的雅间虽然布置简单,却胜在私密清静,门外更有一位面容冷硬的黑衣男子守候,不会让任何人听到里面的对话。   “京中到处传出你遭遇不测的消息,我原来还打算等这边事情了结,就动身前去淮南寻你,没想到竟在这里碰见了。”   锦青衣衫男子望着楚子渊,言语满是惊喜。   此人便是大周皇帝的第二个儿子,裴睿。   裴睿是惠妃所生,惠妃不如贵妃受宠,裴睿也不如贵妃所生的大皇子裴励得皇帝君心。   贵妃楚湄是楚家的女儿,楚家的立场也一直在大皇子那边,所以裴睿与楚家一脉的交情都不深,除了楚子渊。   他是楚家特别的一个存在,裴睿与他一见如故,年少时又同在一个书塾上学,功课政见相同,彼此深觉投缘。   再见故人,楚子渊的心中也很是欢喜,可听了裴睿的话,他的面色却沉了几分。   “你既然知道我在淮南,想必楚家的人也知道了。”   裴睿点点头,“听闻二公子敏苏不在京中多日,他素来喜欢风花雪月,若非有要事,怎么舍得离开繁花似锦的京城,只怕此刻已经身在淮南寻你了。”   楚子渊的神情又沉了几分,楚敏苏就像一条疯狗,从来与他争斗不休,此番来淮南的目的必定不是那么好心的来寻他回去。   “子渊,你母亲之事我都听说了,少时你对我有过救命之恩,若你有需要,我必不会拒绝,便是你想回京,我也会护着不让楚家人伤害你。”   话音一顿,裴睿自嘲般笑了笑,“虽然我是个没多少实权的皇子,料想楚家人也不敢轻易造次。”   楚子渊确实需要回京,只有回京,回到那个旋涡的中心,很多谜团才可以探寻揭开。   “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至少眼下不能。   上一世他被楚家的人寻回,被楚相保荐入朝,官场之路全都在楚相的规划之下行走,楚家也因为他,荣耀达到了全所未有的高度,可谓盛极一时,朝中无一世家可以与之比拟。   可是高处不胜寒,处在众人簇拥的位置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落得个坠入深渊的结局。   这一世,他的命,他的前程,不容许任何人插手操纵。   “为何现在不能?”裴睿不解。   楚子渊沉默不语,目光慢慢移到了面前这扇雕花屏风之中,而屏风的背面,有一张临窗的小方桌。   江杏正坐在那处,兴致颇高地望着窗外的大梁景色,一小口的咬着口中的糕点,尝过之后,眉心却微微蹙着。   楚子渊知道,这是不合她口味的表情。   与她相处久了,但凡她表露出一些不一样的小表情,他都能立刻看懂她的意思。   裴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领神会,暧昧地拍了拍他的肩。   “楚相早就为你千挑万选了许多世家贵女,就等你二十岁行冠礼后纳入府中,如今她们只怕都要失望了。”   楚子渊的眉心动了动,想解释自己对江杏并无这等意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的脑海中忽然设想,有朝一日江杏一身红衣嫁与其他男人的场面,心中顿时没来由的生出一阵烦郁。   垂在桌下的双拳紧了又松,神色也变回自然,转移话题问道:“皇子无召不得出京,为何你会来了沂太城?”   “父皇得到消息,溪壁城城主褚遂韩近期打造了大量兵器,溪壁城与沂太城相邻,父皇担心是大梁国主暗中诏令各边境城主预备起兵生事,便让我来沂太城查探耶律修的动向。”   若是两个临近大周的梁国都城都在暗中冶炼兵器,便有起兵生事的可能,若只有溪壁城一城之故,那便随他大梁内斗,只要斗不到大周境内,他们还乐得看热闹。   褚遂韩打造兵器?   楚子渊骤然一愣,暗暗心惊。   溪壁城城主褚遂韩狼子野心,便是他窜动梁国国主起兵生事,在一个突然的深夜带兵屠杀淮南向大周示威,以此挑起了周梁两国的边境战乱。   直到楚子渊亲自率军镇压,杀伐果决,英勇无双,将梁兵打退出境,平息战乱,还边境百姓安宁。   楚子渊也因此被皇帝亲赐“护国”将军的头衔殊荣。   可褚遂韩打造兵器这件事情远在一年之后。   为何,竟然提前了那么多? 第15章   官林荫道,红鬃烈马扬蹄奔跑。   楚子渊与裴睿交换了马车,自悦来食肆的后门离开,成功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江杏一如来时般,兴致盎然地望着马车飞驰而过的风景,脸上没有半点不愉快的神色。   楚子渊想了片刻,沉声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杏闻言,微微侧眸,少年的脸背着光,五官俊逸,仪表不凡,举止闲谈彬彬得体,与在悦来食肆遇见的那位自称裴公子的少年应是一路人。   其实她早就揣想过阿煦不会是什么街头乞丐或者普通民众。   就像她的身份也不只是广式糖水铺的掌柜,人人都有自己难言的秘事,她并非是那种不知趣的人。   “阿煦是你的真名吗?”   她记得裴公子并非唤他阿煦,而是子渊,渊,可为无尽深渊也,反倒没有煦字来的让人舒服。   “我名子渊,煦是我阿娘取的小字。”   少年面色诚挚地解释道。   父亲嫌弃煦字不够刚毅,从未这般叫过他,连带着下人也不敢叫,在江杏之前,唯有阿娘一人会唤他阿煦。   江杏若有所思点头,少顷,勾起朱唇,浅浅一笑,“好,我知道了。”   “就这一个问题?”   楚子渊略微诧异。   至少他认为她会问自己和裴睿的身份。   他还在考量若是江杏开口问了裴睿的身份,他该如何解释,毕竟裴睿此行关乎军情。   军情不可外传,此为军令也。   可她却什么都没问,仿佛一个眼神就看懂了他的踟蹰和纠结。   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看人看事却十分通透,好似一汪晶莹明澈的清泉,总是会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   “多谢。”少年目光灼灼,嗓音低沉,面容真挚。   江杏微微一怔,简短的两个字仿佛蕴藏了太多的情绪,就像这夏季掠过的风,初觉无物,却有吹散周身闷热,令她的四肢百骸都觉得舒畅的魔力。   -   夏末秋初,黄道吉日。   广式糖水铺门前鞭炮连天,恭贺铺面扩张新开业,嘉迎八方贵客。   大厅的墙柜前摆放着数颗郁郁葱葱的富贵竹,发财树,角落里还养了两只金钱龟。   这些都是江杏喜爱的招财好物,银婶笑她年纪不大,迷信倒多,话虽如此,每天浇水松土最勤的也是银婶。   扩张后的大厅宽阔了许多,能放下十张方形木桌,每张桌上都竖着一张餐牌。   餐牌分正反两面,正面为今日在售的六款糖水,背面为六款点心。   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卖一两款。   惟有选择多了才能客源不绝,更甚着还有直接阔气点了十二款尝鲜的。   因着新开张第一日人手紧缺,晓丹和王青也被江杏唤了来帮忙。   按照江杏的叮嘱,众人在上菜时还会热情周到地为客人介绍每款糖水的功效。   “招牌手冲姜撞奶暖胃,姜汁浓郁,入口丝滑,最适合各位婶婶在入秋天气微凉之时食用。”   晓丹的性格活泼讨喜,又是惯会伺候的,将那桌年岁有些大的妇人哄得很是欢悦。   而那边,银婶也在为顾客热情介绍着:“红枣雪燕桃胶充满了胶原蛋白,有极好的美容养颜功效,爽口清甜,最适合各位姑娘食用了。”   当然也有与林银一样初时不懂何为胶原蛋白的,林银便把江杏教她的给众人普及了一遍,姑娘们一听,恨不得立刻喝上十碗八碗永驻青春。   景福火急火燎地端着小食送出来,见她二人分身乏术,便自己麻溜的端着送过去。   “这道酸辣柠檬无骨鸡爪是咱们糖水铺的招牌小食,客官请尝尝。”   身着灰衫的男子夹起一筷去骨的鸡爪肉放入口中,柠檬的酸味与小米椒的辣味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却不会觉得呛,反而是恰到好处地爽口过瘾,酸辣开胃。   灰衫男子是第一次吃辣,边用手扇着嘴巴边喊道:“太过瘾了,小哥,再给我上一盘!!”   “我也要我也要!”   “我们这儿再加一碗糖水!”   其言一落,厅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林银与晓丹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忙记录下来送去后厨。   广式糖水铺扩张装修的第一日,自早上开张到傍晚歇业,客人络绎不绝,忙得一屋子的人团团转,但是大家都不觉得累,反而是兴奋和激动。   晓丹掀开帘子走入后厨,此时楚子渊端了一盘清凉的井水放置在桌面,催促着江杏把双手放进去浸泡。   “我没事儿,你就爱瞎紧张。”江杏无奈一笑。   “还说没事,都快肿成萝卜条了。”   楚子渊沉着脸,他不过转身去了趟柴房的功夫,她就自己上手切辣椒了。   “下次不要做这款小食了。”   楚子渊瞧着水光涟漪下的那双红肿的素手,便觉得不忍。   “我不是瞧你这几日胃口都不大好嘛,就想做一道开胃些的小食给你尝尝,顺道售卖。”   柠檬是江杏昨儿亲自去舟山农场采摘的,新鲜,也够酸。   煮鸡爪需放入香叶八角,花椒和陈皮去腥增香。   煮熟后再放入冰凉的井水中来保持肉质的筋道口感,接着就是要调出最重要的料汁。   柠檬片和姜蒜那些自不必说了,小米椒需要切细剁出辣味,江杏的手免不了沾染上,于是就成了小萝卜条了。   “你是为了我?”   楚子渊微微一怔,心底顿时蕴上一股暖流。   他近来吃的饭食都是林银做的,味道全无,自然就食的不多。   加之江杏这几日要准备开张事宜,已经忙得团团转,他自然不会再开口让她给自己做吃的。   “我真没事,你见过哪个厨师的手是完好无损的呀。”   江杏甜甜一笑,正打算将双手抬起,不过还没离开水盆面儿就被摁了回去。   少年宽阔的掌心扎入水中,一把摁住她的手背,沉声道:“别乱动,还没泡完。”   力道不重,却也让她无法动弹。   明明这井水是极其冰冷的,可江杏却觉得双手有些微微发热,发烫。   少女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女儿家的娇羞,眉眼弯成了月牙儿,耳垂也不自觉地挂上一抹淡淡的粉,朱唇张了又合,最终将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听话的继续泡着。   晓丹将这一幕看见眼里,心底暗暗一惊。   自家姑娘跟楚小哥的相处竟这般自然,二人之间仿佛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人不忍打扰。   正当晓丹踌躇着该不该继续走进去时,外头大厅却传来几声争执。   “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已经打烊了。”是林银客客气气的解释声。   “这才什么时辰啊就打烊,我不管我不管,随便给我上点什么吃的。”   说话这女子气焰十足,一身海棠绣花衣裙衬的贵气十足,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姑娘,我们真的已经打烊了,要不您明日请早吧。”林银为难道。   “不行不行,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竟然将客人赶出门,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耶律鸢在沂太城跟丢了楚子渊,她依旧不死心,干脆自己跑来淮南城,可淮南地大,她着了许久也没找到,如今是累得手脚发软,肚子也早就咕噜作响了。   找不到楚子渊的踪迹她本就一肚子火,眼下更是一点就着了。   少女尖锐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了后厨。   楚子渊与江杏对望一眼,彼此都立刻会意。   江杏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楚子渊见她方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心中不忍,立刻道:“我会将她处理好,不给你添麻烦。”   “我没有觉得困扰。”江杏摇了摇头,思忖了片刻,“只是她毕竟是城主之女,身份尊贵,若是在淮南地界有什么闪失,耶律修宠女无度,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江杏之言也是楚子渊所考量的,若想阻止褚遂韩的狼子野心,耶律修是最好的人选。   上一世梁周开战,耶律修是梁国唯一持反对意见之人,若非爱女突遭变故他因此消沉,梁国国君也不会听信了褚遂韩的煽动下令发兵。   暗纹垂挂灰帘被一把挑起,楚子渊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耶律鸢先是一愣,继而欢呼雀跃般奔至他面前。   “楚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耶律鸢双眼发亮地盯着楚子渊,没想到误打误撞随便进了家商铺就能看见他,果然他们是很有缘分的呢。   楚子渊的脸色微微沉着,并没有答话。   耶律鸢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失落和挫败感,为何他看江杏时眼神就那般温柔,为何面对自己却只有疏离和冷漠。   难道只有江杏对他来说才是特别的吗。   楚子渊冷凝着脸,暗暗思索着是该将她打晕送回沂太城,亦或者用药迷晕更为方便。   这时,江杏也从后头走了出来。   耶律鸢的眉梢又是一扬,亲亲热热地挽着江杏的手臂。   “江杏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原来这就是你开的铺面啊,能不能让我也住在这里啊,我可以付房费的。”   “我这铺面地方小,后院也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还请姑娘另居别处吧。”   江杏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她的手,脸上挂着一抹未达眼底的淡笑。   “那,那我打地铺也行啊。”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楚子渊,是打定主意跟在他身边到底的。   正这时,林银走到江杏身旁,“主子,林大夫来了。”   为避免再多一个耶律鸢这样的不速之客,林银第一时间跑去将铺面的大门关紧,哪知锁头还未落,便又听见了敲门声。   江杏意外地扬了扬眉,心道今日糖水铺果真是从营业到打烊都这般热闹。   “请进来吧。”江杏道。   林知良为她医治好了苏氏,她自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江姑娘,恭喜你的糖水铺扩张开业,我药铺今日人多忙了许久才得空,我就赶快过来了。”   林知良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只是额头眉梢处多了些许细汗,足见这赶快二字是真的。   “这是一点薄礼恭贺,也谢你上次送我的芋丝糕,很好吃。”   说罢,林知良奉上一个包裹精细的礼盒。   又怕江杏不收,他忙补充一句,“都是些日常可见的草药,并无多贵重。”   江杏微笑接过,客客气气问道:“今日制有新款的小食,林公子要尝尝吗?”   林知良顿时双眼放光,兴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耶律鸢见江杏与林知良攀谈,眼眸转了转,对身旁的楚子渊道:   “楚哥哥,江杏妹妹这里有客人走不开,我对淮南又不熟悉,不如你带我去客栈吧。”   楚子渊不着痕迹地将冰冷而警惕的目光自林知良身上收回,沉默不语。   气氛一时之间,寂静而又尴尬。   江杏见状,朝楚子渊眨了眨眼。   少年绷得紧紧的唇角才肯动了动,薄唇轻启,朝耶律鸢淡淡道:“走吧。”   -   后院,丹桂树下。   林知良自上回之后,隔了这许久才又见到江杏,心里头自然激荡欣喜,拣选着药铺里有趣的事儿说与她听。   只是江杏却一直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盯着前院,徘徊瞻顾。   林知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觉得难以置信,却又不禁苦笑,“客栈一来一回也要些时间,不必着急。”   话音甫一落,江杏的脸色微微一变,卷长的羽睫扑闪了两下,如水的眼眸波光潋滟。   过了几秒,脸上才恢复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是我怠慢了,林公子请喝茶。”   字字客气,字字疏远。   林知良端着茶盏抿了两口,茶具还是上回的,丹桂也是时鲜的,二人的位置也是如当初那般对望而坐。   可这个味道,却没有上回的好喝了。 第16章   暮色迷蒙,王青推开糖水铺的后门,回过头一瞧,江杏的笼烟秀眉微微蹙着,面容毫无遮挡之物,月色映照下,白若冰镜。   王青一惊,连忙出言提醒道:“姑娘,您的面纱忘戴了。”说罢,眸光警惕地观望四周。   月影婆娑,树上的绿叶儿不时随风飘悠,除此之外一片僻静。   江杏瞬间回过神,抛开脑海中为何阿煦还没回来是否被耶律鸢缠住了的胡乱思绪,连忙从怀中取出面纱。   踏上马车前,脚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对晓丹道:“你进去同景福说一声,眼下天都黑了,去客栈寻一寻阿煦。”   晓丹福身应下,转头入内,不一会儿便回来:“已经吩咐了。”言罢,忍不住含笑调侃道:“楚小哥是个面冷的正人君子,寻常人近不了他的身,姑娘别担心。”   晓丹暗想,别说耶律鸢了,就是对自己楚小哥都十分疏离,非必要一句话也不会多说,也只有面对自家姑娘时才会有耐心又温和的一面。   江杏的睫毛颤了颤,偏头淡淡笑道,“话这么多,晚上还想不想吃夜宵了。”   不远处的幽径榕树下,一个身着油绿衣衫的男子眸光灼灼,绿色与短丛树枝融为一体,加之昏暗光线,寻常人很难分辨这里还藏了个人。   男子望着那远去的马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脸上满是诧异。   之前为了查探糖水铺的老师傅是何许人也,他来这后院蹲过几次,也瞧见过那个女子。   可她的衣着比他们逸仙楼的丫鬟还朴素,又蒙着面,以为只是糖水铺的下人,是以从未在意。   哪知道那面纱下的容貌竟是如此绝色,男子不敢耽误,几番思索后转身拔腿就跑。   -   富丽堂皇的阁楼内,岑财听见小厮的回话,惊得刚喝进口中的水立刻喷了出来,笨重的身体从那张珠仙红木花梨交椅上滑溜下来。   小厮连忙将他扶助,瞧着他滑稽如□□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唉哟掌柜的您慢点。”   岑财扶着椅边,沉默了半晌,一脸古怪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美人儿竟像仙子,小的在淮南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   岑财慢慢坐回椅子上,眯着那双窄小的眼,摩擦着下巴的青渣胡须,眼眸闪过一抹算计的神色。   “眼瞧着二爷是对我越来越不满意,看来,我得给自己找一个筹码才行。”   这些日子,岑财为楚敏苏寻遍了淮南城内秦楼楚馆的头牌,楚敏苏没有一个看得上,只说庸脂俗粉。   可要是那位美人....   岑财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是从小厮的描述上,他便断定此女一定能合二爷的心意。   -   江府,烛火摇曳。   苏氏正坐在内堂为江杏缝制新衣,微微偏着头,髻上的珠钗摇摆生姿,眸光柔和且认真,周身萦绕着一股温婉之气。   如今江杏身上穿着的一件一物都出自苏氏的手,她甚至可以对着绣架坐一天,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对女儿的爱意。   王青如往常般将江杏与晓丹送入内院,抬眸的瞬间,正好自那扇雕花镂空四方窗扇中,望见了这副美人灯下的婉约模样。   男人乌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极快的亮光,继而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阿娘快别绣了,我今儿又做了许多好吃的,您快来尝尝。”   江杏将食盒中的食物取出,摆放在圆桌上,亲亲热热去挽苏氏的手。   苏氏的手天生白皙如玉,无骨儿似的,江杏同样遗传了她一身好肌肤,可一握住女儿的手,苏氏的眸色便是一怔。即便在楚子渊的监督下,江杏十指的红肿减轻了不少,可就算是极其轻微的,苏氏这个母亲也一眼就察觉出来女儿的不同。   苏氏叹了口气,满眼心疼,“阿娘真不舍得你受这个苦,可偏偏你自小就爱捣鼓这些。”   还记得江杏刚出入院中的小厨房时,手上总会带着些伤,甚至会被那厚重粗苯的菜刀切到手,过了许久的时间才逐渐适应熟练。   江杏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撒娇儿将头靠在她的肩,“阿娘不必替我担心,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对了,阿娘上次给我做的里衣我穿着很是舒服,得空了就再给我做一件吧。”   江杏适时转移话题。   “好好好,只要我们阿杏想要的,阿娘给你做十件八件都使得。”   苏氏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始思索着布匹与花纹样式,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江杏。   自家女儿又长高了不少,尺寸还得重新量呢。   “咦?这是哪儿来的?”   苏氏见她腰上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香包,绣工十分精巧。   知女莫若母,她家阿杏样样都好,就是绣工没法儿看,捏着针不到半刻中就起身去厨房倒腾。   江杏低头一瞧,想了想,“噢,是上回去沂太城时阿煦买下送我的。”   苏氏的脸色略微一变,“怎么会是他送的,你可知男子送女子香包的意义?”   “有什么意义?不外乎是好看然后又买得起?”江杏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懵懂不解。   “自然不是,香包扇坠等物都有定情之意,女子轻易不可接受。”苏氏认真道。   江杏小小惊讶了两声,脑海中回想起阿煦送他香包时的画面,随手递来,神色如常,就跟平常在厨房里不时给她递碗筷的模样毫无区别。   江杏回过神,连忙解释道:“娘亲误会了,阿煦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否有这个意思,将来你的婚事...”   苏氏欲言又止,只留下几声无奈的叹气。   自古庶女的婚事,只有主母才有权利决定,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插手不得。   “你可知下月是什么日子?”   江杏偏头一笑,“是什么日子?我想起来了,是我开发新款糖水的日子。”   江杏打算每一月更换一次菜牌,保持顾客的口味新鲜感。   苏氏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是你的生辰,也是你及笄的日子。”   大周女子的及笄仪式并没有太多繁琐的程序,只需主母带着去家族宗祠叩拜,再在额间妆点一枚花钿,描花钿用的彩物是特制的,触碰到肌肤后,需要用专用的药水才能擦拭干净,而且只有在定亲后才可擦拭掉,在此之前,都需带着这枚花钿。   只要有了这枚花钿,就变成了须得开始议亲的女子,若是被哪位郎君相中了,会递上庚帖拜访,有胆子大的,还会直接就请媒婆上门议亲。   江杏对这件事有些抵触。   嫁人哪有赚钱来的有意思。   -   翌晨,雾色朦胧,天朗气清。   江杏比平常时间来得更早,虽说糖水铺的营业时间改为了巳时末。   可她这个时辰就来了,还是太早了。   甫一开门,便见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年立于廊下,正伸手采摘着枝丫上的丹桂花,少年背脊峭拔,墨发半束成冠,发尾随着身体的动作飞逸翩翩。   “阿煦。”一推开门便能看见他,江杏的眉梢不自觉含了笑意,轻轻唤了声。   楚子渊闻声回头,语气有些惊讶,“怎么来得这样早?”   这才卯时呢,若非秋初的时节还有些夏末的影儿,怕是天都是黑的。   “我起得早,便慢悠悠走来了,权当散步。”江杏偏头笑了笑,又问道:“你一大早的怎么在摘花呀?”   “我见你罐中泡茶用的丹桂见底了,就采摘了些。”楚子渊道。   丹桂的嫩黄花蕊十分细小,江杏素来都是随意采摘并不挑选,可楚子渊摘的这些花朵品相极好,一看便是用了心的,足有小半篮子这么多,也不知他在这树下站了多久。   微风拂过,枝头的枯叶飘落在少年的肩头,江杏下意识踮起脚尖,伸手为他拂去。   少女突然挨近,身上那抹似有若无的体香夹杂着丹桂的香味幽幽袭来。   楚子渊的身体立刻僵住,不敢乱动半刻,脸颊也不自觉红了一片。   少年面容粹白,赧颜俊俏很是好看,江杏抬眸看去,只觉惊艳,晃神间,脚尖不由歪了两下,重心不稳地倾斜在了他的身上。   二人皆是一愣,楚子渊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扶稳了她的肩,却没把人推开。   江杏连忙站稳,后退了一大步。   “抱…抱歉...脚滑了。”素来口齿伶俐的少女变得结结巴巴。   “无碍。”少年的嗓音压低了两分,抑制而又隐忍。   “那个....我先去厨房了。”她恨不得有个洞能钻进去,太尴尬了,阿煦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占他便宜吧?   楚子渊见她拔腿就要走,清咳了声,将人唤住:“等等,我有事需与你商议。”   江杏顿了几秒,回过头,脸色已经变回正常,思忖了半刻,问道:“关于耶律鸢?” 第17章   楚子渊示意江杏在石凳上坐下,又去内室烧了壶热水,冲泡了两杯丹桂茶。   “早秋的清晨已有凉意,你先喝一点暖暖。”   “多谢。”江杏弯了下唇,伸手接过。   茶杯太小,两人的指尖有了短暂的触碰,转瞬分开。   楚子渊收回手臂的动作顿了顿,见眼前的小姑娘捧着茶杯,眉眼弯弯的喝着,便也不自觉跟着勾了下唇,才简明扼要地道明了裴睿身在沂太城的目的。   江杏听罢,慢慢放下了茶盏,暗暗惊诧裴睿的皇亲身份,推敲了半晌,道:“裴公子希望你将耶律鸢带回去,以此当做契机?”   昨日楚子渊将耶律鸢送入客栈大门口便走了,路上正巧遇到裴睿的亲信前来淮南寻他。   现如今的沂太城满城都张贴着耶律鸢失踪悬赏的告示,上回调换马车时,裴睿知道跟着楚子渊的是耶律鸢。   如今她失踪,裴睿便猜到她肯定来了淮南。如果他能将耶律鸢完好无损的送回城主府,便能以此接近耶律修,查探清楚他的政治立场。   天光大明,旭日徐升。   江杏亲自将楚子渊送至门外,望着少年人的背影,心里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淡淡的“早去早回。”   楚子渊望着她的双眸,如水盈盈,令人移不开眼。   他的眼中带了些暗涌,薄唇轻启:“等我回来。”   少年郎的嗓音低缓而醇厚,言语中却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挂牵。   -   官道之上,骏马奔驰,耶律鸢只觉得胃都要颠簸出来了,忍不住道:“楚哥哥你慢点,我都要吐了。”   她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正准备去糖水铺寻楚子渊,刚走下客栈大堂便看见了他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喜,结果,楚子渊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将她扔进了马车。   她猜到他想将她送走,挣扎着从颠簸的车厢里出来,只是刚露了个头,就被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利剑挡在了身前。   “耶律姑娘千金贵体,请安生待在马车内,若再乱动,小心刀剑无眼。”   说话这人是裴睿的亲卫小武,军营里头混的,三大五粗,加上一身黑衣,面冷,语气也冷,看着让人生畏。   耶律鸢从小没听过一句重话,当即怏怏不乐,眼眶发红的望向另一侧专心驱使缰绳的楚子渊,想寻求安慰。   哪想楚子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   “若是江杏被人这般呵斥,你必定心急如焚吧。”耶律鸢的语气添上了一丝羡慕的悲凉。   她骤然提到江杏,楚子渊的表情才有片刻的松动,却也只是将眸光出神地望向远处,并未看向她。   耶律鸢的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她也是天之骄女,抛下自尊一路跟过来,仍旧得不到半点回应。   没意思,当真没意思得很。   耶律鸢重重舒了一口气,放下厢帘坐了回去,安安静静地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马车缓缓行驶在城门口,不少民众正在排队出入关口,因着人有些多,通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楚子渊有条不紊地驱使着马车,不经意的抬眸,视线却突然一顿。   青衣麒麟暗纹,楚家的卫兵?   眼见那人也要望过来,楚子渊立刻压低头上的斗笠。   果然是楚家的人。   他们真的找过来了。   楚子渊的眸光微深,眼皮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滋生。   前头队伍松动,马车顺利驶出了城外,自官道上一路飞驰。   可是距离淮南城越远,楚子渊内心的担忧便越重。   “小武,你来。”楚子渊猛地拽紧缰绳,而后递给他。   小武见他跳下马车,心下一怔,连忙问道:“公子,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小武不解,眼下还有何事重要过这个。   “你将耶律鸢平安带回沂太城,至于裴睿...他会明白我的。”   楚子渊交代完,便去驿站买好了马匹,踏上骏马一路朝着淮南的方向疾驰。   等回到城中时,已经快要正中午了,这个点正是糖水铺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可此时铺子前面却空无一人,透着一股违和的寂静。   景福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外,忽然闻见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抬头看着来人,满脸诧异:“你怎么回来了?”言罢,又焦急道:“对了,主子被人带走了,咱们怎么办?!”   明明他与楚子渊相同年岁,可一看到他,景福就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楚子渊猛地拽紧缰绳,长腿利落迈下马,沉眸问道:“怎么回事?”   -   却说白天那会儿,糖水铺如往常般打开门营业,可突然间,四五个官兵凶神恶煞冲了进来,直指糖水铺的卫生有问题,将顾客吃得上吐下泻。   眼见着官兵要直奔后厨去搜查,林银暗道不好,想拦住他们,却被那带头的官兵狠狠推开。   “本官奉命带走广式糖水铺的后厨师傅前去问话,你个妇人胆敢阻拦!”   景福见林银倒地,连忙上前扶住。   林银的掌心擦破了皮,正冒着血珠。   晓丹见状,伸开双臂挡在门口,愤愤不平道:“搜查也要讲证据吧,你们凭什么推人。”   “让开,否则将你们以妨碍公务一起抓走。”   两方顿时僵持不下。   忽然,那面厚重的暗纹垂挂灰帘慢慢掀了开来。   一袭鹅黄软罗百花裙的女子走进了众人的视线,面容凝脂玉肌,颊似粉霞,身段绮丽绰约。   周遭顿时响起一阵惊讶的抽气声音。   “我就是糖水铺的后厨师傅,我愿意跟你们去县衙调查清楚,只是这铺子里都是熟客,还请官爷莫要吓到他们。”   江杏的眉目含着淡淡的笑,屈膝福身,落落大方。   常来糖水铺的顾客见此,不由瞪眼咂舌:“你,你就是糖水铺的老...老师傅?”   “怎么可能,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子?”   “瞧她额头,这都还没及笄呢。”   “没及笄就有这般好手艺,当真难得啊,这手艺可是逸仙楼那些积年的老师傅都比不上的。”   江杏听着这话,抬眸看了眼林银。   林银会意,向众人解释道:“原先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说我们家阿杏是个老师傅,其实这是我娘家外甥女,自小就跟着我们老家酒楼里头的老师傅学手艺了。”   “好了好了,既然你是糖水铺的厨师,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官兵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奉命带人,晚了可是要挨责骂的。   晓丹满是担忧的跟在江杏身后,她的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自家姑娘这一趟去了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江杏朝她摇摇头,粉唇动了动,无声道:“记得我方才的叮嘱。”   晓丹红了眼眶,总觉得不安,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连连点头让江杏放心,倚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   日落西斜   江杏望着周身装潢奢华的轿壁,心下满是疑惑。   方才她被带去县衙简短问了几句话后,就被人押着上了一顶轿子。   她还没见过哪个被带去衙门问完话的人,是坐着轿子回去的。   又或许,他们压根不是要将她送回糖水铺?   不知过了许久,轿子才算停下,而后有人轻叩了两声轿沿,示意江杏下来。   看不见外头如何,江杏的心跳没来由地增快,她抬起掌心稍微压了压,才掀开轿帘走了下去。   画阁朱楼,长廊曲回。   这是.....私人府邸?   为什么官兵会将她带到这种地方?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前后左右都被人看着,她想跑都跑不了。   “进去待着。”   丫鬟模样的人将她推进了一个房间,江杏一个踉跄,连忙回身想要开门,却见那人已经将门给锁上了。   江杏不安地咽了口小唾沫,正不知所措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句男人的低笑声:“我当是什么老师傅,原来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小美人。”   那笑声阴森得仿佛从深谷中发出来般诡异可怖。   江杏猛地回过头,便见一个男人挑起坠地的珠帘,从里头走了出来。   一匹千金的孔雀纹云锦衫,腰间坠着价值不菲的佩玉,足见男人的身份之贵。   “你是何人?”江杏蹙紧眉问。   男人自上而下扫过她的身躯,墨黑的双眼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清纯之人可寻,妖艳魅惑的秦楼楚馆更是一抓一大把,可介于纯与魅之间的女人却最难得。   楚敏苏啧啧了两声,果真是难得的美人,便是他京城后院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没有眼前之人秀色可餐。   “我的妾室在你家糖水铺吃坏了肚子,正躺在床上起不来。”楚敏苏的谎话信手拈来。   江杏微微一怔,想起来方才在县衙时的回话。   她不着痕迹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试图将那股惶惶不安的感觉压下去。   “原来是糖水铺的客人,那么请问,可有大夫的详细诊单?若真是糖水有问题,我们自当尽力赔偿。”   “爷缺你那点钱?”楚敏苏像是听见了极大的笑话,勾唇微嗤。   言毕,那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又一次扫了过来,摸着下颌面露觊觎。   “爷的妾室病了,缺了个服侍的人,不如你来补上,爷就跟县衙那边打声招呼,撤了诉讼。”   江杏的眉心狠狠一跳,双手暗暗握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在脑海中理清思路。   所谓妾室吃坏肚子必定是县衙为其想的借口,可是此人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连县衙都能听其差遣?   几番思索后,江杏面上不动声色:“公子仪表堂堂,必是人中龙凤,既然看重我,想必也会给我时间考虑吧?”   说罢,星眸微转,刻意露出害怕的神色,惹得楚敏苏心头一阵发痒,恨不得立刻就将人拢进怀里好好疼爱一场。   “还考虑什么啊,日后你就乖乖在这府邸住着,不用再管什么糖水铺,只要你将爷伺候好了,爷给你的银钱是你那破铺子赚来的好几十倍。”   说罢,忽然大步走上前拽住了江杏的手臂,一把扯入怀中。   温香软玉,楚敏苏当即心猿意马。   正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卫眙急切的呼喊:“二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趁着这个空档,江杏一把推开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楚敏苏顿时大动肝火,朝门口怒喊:“滚!”   卫眙心知此刻来的不是时候,可他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二爷,事关表少爷,属下不得不报。”   楚敏苏暗骂了两声,抬眸冷冷瞥了眼江杏,对她方才的推动很是不满,舔了舔干燥的唇,语气佻薄:“等爷回来再好好疼你。”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室内安静了下来。   江杏闭了闭眼,浑身战栗地跌坐在地上,摊开右手,掌心里握着一枚珠钗。   方才只差一秒,只一秒,珠钗尖锐的头便会刺向楚敏苏的脖子。   -   庭院内   楚敏苏大步走了出来,二话不说,先抬腿狠狠踹了卫眙两下。   卫眙痛得闷哼两声,压着涌上来的血腥味,垂眸拱手道:“二爷息怒。”   “怎么,你们是找着他的尸体了,你这么急坏爷的好事!!”楚敏苏阴鸷着脸。   卫眙:“表少爷没死。”   楚敏苏嗤笑了两声,不管人死没死,只要人在他手里,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的怒气消散了不少,心道此次来淮南这个穷地方真是收获颇丰,后院多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说,眼中钉也先祖父一步寻到。   “算你们还有点用,人在哪?”   “在...在门口。”   卫眙险些压不住喉间的血,刚想禀报并非是他们的人找到的,而是楚子渊自己送上门的,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见一身玄色衣衫的少年大步跨入了院内。   “二哥对我可真是兄弟情深,竟不辞辛劳,从京城来到淮南寻我。”   两世再见,楚子渊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百端交集。   “子渊,你受苦了,祖父和大哥都记挂着你。”楚敏苏就跟变脸似的,端着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走上前作势要拥住楚子渊。   楚子渊后退了两步,懒得与他废话周旋。   “我今天不是来跟二哥叙旧的,我与你做一个交易如何?”   说话间,楚子渊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楚敏苏身后的院落。   “哦?什么交易?”楚敏苏放下双臂,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暗骂这人的不识好歹。   “我知道外祖父派人寻我是何目的,但我并无此意,二哥一心肖想的位子尽可拿去。”   楚敏苏自己入不了仕途,他后院的正房夫人杨氏却有好几个正在任上的兄弟。   由他们接下楚相为楚子渊安排的那个香饽饽,便能给楚敏苏带来助力。   “那是祖父为你安排的,我如何能取。”楚敏苏的眼眸转了转,唇角勾勒出一股尖锐的妒火,明明他才是亲孙,可祖父一心却只为楚子渊安排打算。   楚子渊只当没看见他眼里的嫉恨,声调平缓道:“自然能。”   “为何?”楚敏苏的语气里带上了一股迫切,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确实令他心动。   “因为我不会回京。”   少年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楚敏苏的脸色骤然大变。   “你的条件呢。”   “将你从广式糖水铺里带走的女子交出来。”   楚敏苏霎时愣了两秒,他以为他会要回他母亲的产业,又或者银钱万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当即难以置信的拍掌大笑了两声。   “祖父夸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怎么,竟也有为一个女人出头的时候。”   楚子渊沉眸不语,他并不在意他的讥讽。   江杏他今夜是一定要带走的,至于楚敏苏占据的其他东西。   少年的眸光闪过一抹寒厉,有朝一日,他会让楚敏苏亲手奉上。   “子渊,你这单枪匹马贸贸然就闯了进来,要是我手底下的人不认识你,把你当贼人砍了可怎么好。”   楚敏苏的笑意慢慢淡去,意有所指的话音一落,高墙院内,顿时杀机尽显。   楚子渊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薄唇微勾,面上仍旧一派坦然。   “便是我客死异乡也无关要紧,所幸我已经写了封信给驿递,若是我明日之内没亲自去取消,驿递快马加鞭送入楚家也不过几日光景,届时自有外祖父来替我收尸。”   “哈哈哈,子渊你说笑了,二哥又怎么会让别人伤害你。”   楚敏苏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重新考虑起他的提议。   楚子渊一旦入了官场,在楚家的地位必定更加稳固,到时候他楚敏苏就更没人正眼瞧了。   只要楚子渊不回去,那个位子落不到他手里。   这个交易对楚敏苏来说,确实是极好的买卖。   -   庭院深深,万籁寂静。   江杏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枚珠钗,珠钗的尖头不小心划破了指尖,她都没有在意,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忽然,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迅速而沉稳。   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方才他出去之前的威胁言犹在耳,江杏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躲在门后,想要趁着推开门时袭击他,自己再趁机逃出去。   不稍片刻,那扇雕花木门咿呀一声被缓缓推开,露出一角玄色衣衫。   楚子渊还未看清室内光景,眸光一斜,抬起手,一下便握住了杀气袭来的细腕。   他的力道有些大,江杏的手腕顿时凝固发麻,抬眸一瞧,却立刻愣住。   “阿...阿煦...”   楚子渊见她手中竟然握着一支尖利的簪子,就连手指尖都划破了血珠。   “你受伤了!”他微微蹙眉,将簪子从她手中抽走。   “我以为...以为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存在,江杏的粉唇发着颤。   少女的脸色苍白,发髻乱,衣衫也有些凌乱。   楚子渊脸色一沉,想到一些不好的念头,顿时怒火中烧,咬着银牙压着怒火,一字字问:“他动你了?”   江杏一愣,继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表情脆弱,惹人怜爱。   楚子渊的心底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揪住,用力的拉扯着他的心脏。   他见不得她露出这副无助而脆弱的表情,在他心里,她就应该永远是在糖水铺里运筹帷幄,笑意盈盈又自在惬意的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宽厚的掌心一下下安抚着她的后脑勺,像哄小孩儿似的姿势,眸光温柔,语气也刻意一压再压,“没事了,有我在。”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江杏的眼眶一下子就发酸了起来。   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宽阔温暖的怀,他的身上那股好闻又熟悉的味道让她渐渐放松,一直处在恐惧当中的神经也慢慢落了下来。   等江杏的心情彻底平复后,楚子渊才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庭院。   楚敏苏的目光自他二人交握的双手处慢慢移开,转至江杏那张堪比月色的美人面容,心里头的欲.火又攀升了起来。   错身的瞬间,楚敏苏冷不丁的倾身,在江杏的身侧低声恶狠狠道:“爷迟早会得到你。”   男人的话好似冬日夜晚的阴风,让人心里头发寒。   江杏的脸色未变,心底的那根神经却猛地绷紧。   察觉到她的异样,楚子渊立即与她交换了位置,半拥着隔绝开楚敏苏的目光。   直到那双影子扬长而去,楚敏苏周身的骇人气息才释放开来,抬腿狠狠踹向庭院中的花草盆栽。   卫眙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胸口那处被狠狠踹了几脚的地方正疼得厉害。   “卫眙。”楚敏苏寒声道。   “属下在。”   “收拾行装,立刻回京。”   男人满脸阴鸷地盯着楚子渊与江杏离开的方向,深邃的瞳孔泛着骇人的波光。   少顷,忽然发出一丝诡异的冷笑。   既然是你自己放弃的,那就怪不得我了。 第18章   暮秋时节,糖水铺里客源不绝。   浓烟缭绕的厨房内,除了有条不紊的案板声,还不时传来几句少女清脆的指点声音。   “对,将栗子在表面划个一字刀,放入滚水中,再去皮去衣。”   末了还会有一句叮嘱“小心烫。”   江杏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端着一杯茶,执蒲扇一把,很是惬意,不时也会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案前端看晓丹的动作。   “姑娘你看这样成吗?”   晓丹抬起头问道。   江杏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段日子糖水铺的客人十分多,江杏本想去人才码头寻些厨房好手来帮忙,不料让晓丹上手了几回,她竟可以自己调配出一碗口感和甜度都恰到好处的糖水。   江杏十分惊喜,没想到晓丹竟有这般天赋,果然吃货的潜能是无限的。   晓丹得到了表扬,圆碌碌的双眼笑眯眯的,煞是讨喜。   今日正好是换菜牌的日子,除了已经定好的几款热门糖水,江杏今日又突发奇想的新增一款圆肉百合栗子糖水。   圆肉既为桂圆,是补血养气的佳品,百合健胃消湿,栗子健脾,都是滋补润燥的食材,最适合秋天食用。   做法也很简单,可谓是一锅熟,若不想百合太过软烂,也可稍晚下锅。   栗子的口感软糯,桂圆是江杏亲自选的龙眼晒干的,肉质多汁,颗粒饱满又新鲜,自然不会差。   煮熟开盖之时,栗子的糯香和桂圆的甜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块儿。   晓丹捧着碗尝了又尝,既欣喜又生怯:“这真是我做出来的吗?怎么这么好喝啊,我都不敢相信。”   晓丹心知自己这一辈子就是望到头做伺候人的活儿,她肯吃苦,又乐观,也始终安分,却不想自己竟还有做糖水售卖,让客人吃着叫好的机缘。   “如何,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糖水,是不是觉着更好吃?”江杏道。   晓丹疯狂点头,末了又憨笑两声,“不对,那还是没有姑娘做得好吃。”   江杏忍俊不禁的笑了两声,感叹这个傻徒弟可真让她舒心,不仅有天赋,嘴儿还甜。   正这时,林银自前院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好几张画像。   “主子,这又是今儿媒婆送过来的。”   这段日子可真是热闹,林银除了招待慕名而来的客人们,三不五时地还得应付找上门来的媒婆。   江杏皓白的额间已然妆点着一枚三瓣状的花钿。   藕粉的花钿颜色给白净的面容平添了柔媚的感觉,仿佛一下子从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蜕变成了温柔妩媚的少女。   却说那日官兵上门之时,林银当着那么多街坊邻居和客人的面儿,说江杏的身份是自己远房外甥女。   这及笄了的,又美若天仙,还做的一手好吃食的待嫁娇娘,在淮南城里头俨然是块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而林银作为这个香饽饽唯一的长辈,便是媒婆不遗余力要攀谈的人物。   虽说取下面纱引得媒婆的“热心肠”频频到访,是令人烦扰了些,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   江杏这张肤若凝脂的娇容就是胶原蛋白最好的证据,这半个月来,铺子里头几款美容养颜的糖水几乎卖断了货。   甚至天不亮就有勋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派丫环来铺子门口排队,江杏的手艺已经是街头巷尾连声称赞的了,加之这张横空出世的俏脸,俨然成了糖水铺的活招牌。   月底翻看账簿那会儿,江杏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甚至饶有兴味的打趣了一句,要是知道能给铺子带来这般高额的营业额,她早就该露这个脸了。   林银将手中的画像摊开,一应全是五官周正的少年。   “虽说大都是些经商人家,我瞧着这位裘公子却是出类拔萃的,他爹是淮南的米商大户,哥哥又是边境军营里头的副将,自己也聪明勤奋,与您还算匹配。”   林银虽然一直把江杏当成主子,私心里却是比自家那亲傻儿子还要看重的,眼见她及笄了,便难免的也想提上两句善意的建议。   林银知道江杏的身份是江府的庶女,若是得父亲看中的庶女才会配给官宦子弟,若是不得宠的,不是做妾,便是下嫁给经商人家。   听着林银的话,江杏眉眼微挑,还真拿起画像端详起来。   大周男女的婚姻之事都要经过媒婆周旋,但凡城中到了年岁的男女,便会为其画出画像,若遇到合适的,不管男女,对方都会先送上画像,是为“以貌取人”,若是相貌合适,便开始递庚帖相见观其品行。   而江杏的画像也早在淮南城的各家媒婆的手里,甚至到了画师来不及作画,供不应求的地步。   江杏还记得,上一个这般轰动的人物,是她的大姐姐江荷,也是江大夫人的嫡亲女儿。   江荷素有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加之有江府嫡女这层身份镀金,更是炙手可热。   江荷为此洋洋得意,三不五时的便在姐妹们面前炫耀。   江杏如今却对此事颇为担忧,虽说从前她从未以江家三小姐的身份在外人面前露过面,可若是有朝一日被京里的江家人知道自己私自出府开糖水铺,只怕会惹来无妄之灾,尤其是那个总爱抓着她一点错处就处罚的江大夫人。   林银见江杏眸光专注,以为她这是感兴趣了,便又说了几句裘公子的情况。   江杏微微颔首,这裘公子五官端正,倒也是一表人才。   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话语:“看够了吗?”   “还没。”江杏顺嘴一回,话音甫一落,猛地回过头去。   楚子渊正微微倾着身,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画像之上。   江杏忽然回过头,二人的脸一下子就挨的极近,近的仿佛彼此的呼吸都环绕在了一块儿。   林银望着二人摸不着头脑。   晓丹眼观鼻鼻观心,不由轻咳了声。   楚子渊眸色深沉,缓缓站直了身。   “阿...阿煦你回来了啦。”江杏也回过神,从椅子上站起来。   干果铺子不是挺远的吗,他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不知怎么,她此刻竟有些心虚,干巴巴笑了两声,对楚子渊说道:   “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生出一丝心虚。   视线瞥到桌上的圆肉百合栗子糖水,连忙道:“你天不亮就出去采买当真辛苦,饿了吧,尝尝?”   她试图打破这种莫名的尴尬气氛。   楚子渊的神色缓了缓,眉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端起精致的白瓷碗尝了一口。   楚子渊:“不是你做的?”   晓丹一怔,江杏也是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方才尝时只觉得晓丹做的跟自己做的丝毫没有不同,甜度适中,食材软糯的程度也是相似的,就连外头的常客都尝不出来,他竟一口就知道了?   没味道的,不是出自她之手。   楚子渊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作解释。   江杏定睛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之人仿佛长高了不少。   因为她现在看他时,仰头的弧度明显加大了不少。   只数月光景,清俊的少年郎竟有些隐隐蜕变成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子了。   回想起那日在那座陌生府邸的卧室里,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那种安全感令她无条件的信任和安心。   江杏沉思了片刻,将手中的画像递给林银,“银婶,你去对那些媒婆说,我已觅得夫婿,劳她们费心了。”   楚子渊听罢,蓦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她这话什么意思?   凌厉的目光扫过那张晃在半空的画像。   一个五官国字,相貌平庸的男子。   她看上他了?   楚子渊的内心顿时有如被千斤大石所压的心颤,那是一种惊慌和害怕失去的感觉,来之汹涌,仿佛占据了他的清醒和理智,恨不得将那什么裘公子团成团扔出淮南。   林银同样有些没反应过来,“主子,您的意思是,相中裘公子了?”   江杏一愣,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谁也没相中。”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带了歧义   楚子渊正为她第一句话松了口气,又听到第二句,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抹失落感,那感觉就像这碗没味道的糖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默默咽下。   江杏言罢,行至桌前水盆中,用绣帕沾了些冰凉的井水,在额头擦了两下。   那枚花钿的颜色瞬间淡了不少。   “这...这怎么这么容易擦掉了?”   林银见状,大为惊讶,看了看井水,又看了看江杏的额头。   及笄的姑娘所绘花钿并非清水可洗的,须得专用的药水,想当初景正为她抹去额间花钿,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   江杏的眉眼微微弯了弯,露出一抹俏皮的神色,白净的小手指点了点额间:“我这是用胭脂所画的,自然能擦掉了。”   她一直很排斥绘及笄花钿之事,仿佛有了这一枚东西,自己就是一个人人待摘的鲜嫩桃儿。   如今对外放出风声说自己觅得夫婿,加之额头没了花钿,便可信以为真,静待风声平息,她也能安然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江杏对林银解释完,又转过身,仰起头看向楚子渊,问道:“阿煦,我擦干净了吗?”   眼下手中没有镜子,她自己看不见额头,只能胡乱擦了两下。   晓丹闻言,正欲走上前来帮她擦拭,楚子渊却快她一步,自江杏的手中将那方绣帕抽出。   少年的眼眸蕴着一抹赞许的笑意,抬起手,轻轻的,像对待珍宝似的,为她将额间的花钿尽数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很是温柔,江杏仿似感觉不到他的触碰,只是偶尔会有温热的指尖随之触碰,引得少女眸光微抬,羽睫微颤,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这一幕安静又美好,晓丹了然于心的笑了笑,拉过一旁呆住的林银出了厨房。   过了许久,少年的薄唇微微轻启,一字一顿道:“擦干净了。”   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如冬日飞泉,直击入江杏的心灵。   江杏愕然地张了张唇:“你...你擦掉了?”   所以,她额间的及笄花钿,最后是由阿煦擦掉的?   难道他不知道只有定亲的夫婿才可以帮及笄的女子擦拭花钿吗?   少年墨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极快的熠光,隐隐含着一抹独占春色的暗涌,却又怕吓到眼前娇娇的人儿,一瞬便消散无踪。   面容恢复一派纯然清冷,一丝不苟道:“嗯,你看不见,所以我帮你擦掉。”   他如此自然地解释,江杏脑海中升起来的旖旎瞬间消散,不由在心底里暗暗谴责了自己几句。   阿煦行事素来勤快又热心,他的动作就真的只是帮自己擦掉那枚碍事的花钿,才不是什么定亲夫婿的仪式。   “多谢了。”江杏恢复自然的神色,温和一笑。   “不必谢。”少年的嗓音凭添了一丝隐忍的暗哑。   他只是顺应本心,做了想做的事情。 第19章   夜幕初露,王青神色凝重地驾着马车疾驰而来,才堪堪停稳在糖水铺的后院,便立刻迈腿大步跳下车。   四方院内,枝繁叶茂的丹桂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兔子灯和漂亮的灯笼,照耀着院中熠熠生辉。   灯烛辉煌之下,林银坐在石凳上,腿中放着竹青编织的针线筐,随手捻了两颗桌上摆放的酸甜可口的果干放入口中,而后拿起针线,开始缝制新的围裙。   晓丹正在另一株丹桂树上挂着灯笼,景福一边扶着她踩的椅凳,不时晃荡两下,惹得姑娘家频频嗔骂,满院儿追打。   江杏不时抬头笑看着他们,转而提笔沾墨,书写着这个月售卖的六款糖水和小食的用料配方,楚子渊则安静的坐在一旁为其研墨,不时侧眸端看着她的笔画。   江杏的字初识只觉横姿娟秀,细看却也不失劲挺之气,就像她自己,从外表看只当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哪知以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便叫那淮南城里头赫赫有名的逸仙楼背上了食材不洁,厨艺浅陋之名。   短短数日,客源直线下滑。   听说那素日神气冲天的大掌柜岑财更是在一个卷款潜逃的深夜被逮了个正着,直接从逸仙楼的主事变成了与蝇鼠为伴的阶下囚。   不过,谁又能料到这一番变故皆出自眼前这个温婉柔绵的少女之手呢。   王青行至糖水铺的后院,慌慌张张推门而入,见众人围聚在一起,他先喘了两下顺顺气,而后才直奔江杏面前,沉声道:   “姑娘,府中有情况。”   话音刚落,江杏手中的动作忽然一弯,毛笔竟被折断了。   楚子渊眸色一顿,视线自那支毛笔而过,停留在她的脸上。   眼见着少女的容颜从方才的轻松愉悦到现下的凝重。   楚子渊微微蹙眉,只觉得这般沉闷的脸色不该出现在江杏的脸上,她就该永远是方才那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   月盘盈盈,圆润透亮。   正值中秋佳节,今夜的淮南街上十分热闹,不少姑娘少爷都提着各式精致的灯笼游街赏玩。   江杏原本也打算等铺子收摊后,便带着大家伙儿一块去逛逛夜市,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乱了。   马车一路疾驰,奔至江府。   却说回傍晚那会儿。   闭拢许久的江府大宅的正门忽然被人敲响,王青闻声而来,打开门一瞧。   只见外头落了一顶轿子,轿帘掀开,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体态丰盈的中年妇人。   “夏妈妈?”   王青在心中惊讶出声,暗道不好。   夏妈妈是江大夫人的贴身嬷嬷,平日里最会欺负底下的奴才,作威作福专横跋扈。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将门打开。”   夏妈妈身着绣花靛蓝褂子,右手捏着一块莹白绣帕,左手被一个四等小丫头搀扶着,那做派俨然像个主子,见王青愣在那里,当下便开骂了出来。   王青压下心底的慌乱,低目敛眉,将门打开半扇,拱手将她迎了进来。   “你是什么人,原先看大门的那群兔崽子呢?”夏妈妈凌厉的目光扫过王青。   “小的名王青,是弦月斋的小厮,原先看大门的兄弟已经不在了。”   王青虽弯着腰回话,周身却有一股直节劲气。   夏妈妈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走入府中一瞧,才发现偌大的府邸竟变成了这般萧条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儿,府里的其他人呢?”   夏妈妈是大夫人身边的,自然猜测到府里如今是缺月银养不起下人了。   不过面子上她还是得做一做,问一问。   王青眸色微深,干脆顺着她的意思解释了一番。   “夫人明明每月都有送月例银子回来,肯定是那起子小人贪财,竟然让姨娘和三姑娘受罪至此,快快快,带我去看看姨娘,也不知她的病如何了。”   夏妈妈闻言,当即指天怒骂,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说罢,和她身后三个伺候的丫环浩浩荡荡往弦月斋走去。   因着脚步声极大,王青想着苏氏每到这时必定在休息,又素来浅眠,便出言提醒了两句。   “果真是个机灵的,难怪满院儿的人,三姑娘就留下你一个。”夏妈妈阴阳怪气了一句,面上应着,心里却是不屑。   她是大夫人跟前的一等妈妈,苏氏一个妾室,还是个病秧子妾室,她才没放在眼里。   脚步声未减,行至门口更是随意敲了两下便推开门。   夏妈妈脚步动作一顿,转头睨了眼王青。   “外男不得入内,就算如今府中没有多余的下人伺候,你也要遵守规矩。”   王青垂着眸光,低声应是。   夏妈妈甩了甩帕子,转过身,露出亲热的表情往里头走去,边走边嚷嚷道:“苏姨娘?姨娘你可安好?老婆子我奉大夫人之命回来看望你啦。”   苏氏早在外头闹哄哄的时候便已经听到了动静,现下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端出一抹和善的笑意应道:“原来是夏妈妈,好久不见了。”   夏妈妈瞧着苏氏那张姿色天然,红润分明的脸,心中不由暗暗一惊。   美人面容依旧?   这怎么可能?   她不该是孱弱苍白,连话都说不完整吗,难道那药失效了?   夏妈妈收起怀疑,面带笑意的行了个礼,便缓缓禀报道:   “老婆子此番回来,是因着三姑娘及笄之事,大夫人作为主母未能亲自领姑娘前去祠堂叩拜,心中十分愧疚,不过姑娘如今是守护宗祠的福气人,日日受宗祠香火庇佑,这等虚礼行与不行都不要紧,但是这及笄的礼物却是要送的,一应全是京里时下的珍玩贵物,足见大夫人心里有多记挂三姑娘啊,姨娘快唤了三姑娘前来受礼吧。”   苏氏如水的美眸颤了颤,“真是不巧,阿杏为我上街买药去了,妈妈也知道我的身体一向汤药不离口,府里银钱短缺请不起大夫,便只得让她亲自去取了。”   夏妈妈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怎么能让三姑娘做这些事情呢,在哪个药铺,我让身边的小丫头去将她请回来。”   “不用不用,她也快回来了,怎么敢劳动妈妈身边的人。”   苏氏手中的绣帕也不自觉握紧了几分,她从来没撒过谎,眼下已是慌乱,可为着女儿她必须镇定下来。   “妈妈稍坐片刻,我今儿煮了新茶,累你舟车劳顿回来,我去端来给你尝尝。”   夏妈妈顿时受宠若惊,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苏氏得了应允,忙对身旁的丫环眨了眨眸:“冬儿,快去沏茶。”   冬儿才是林银前阵子自老家唤来的真正的外甥女。   她的性格十分沉稳,加之有农家小姑娘吃苦耐劳的精神,将苏氏服侍的极周到。   冬儿接收到苏氏的眼神示意,忙福身行礼离去。   留下苏氏一个人坐在这厅中陪着夏妈妈,不一会儿便觉得如坐针毡,又见冬儿还没回来,心下担忧,便道:   “那丫头笨手笨脚的,许是打翻茶杯了,我去看看。”   夏妈妈面色不改,依旧面含笑意,“有劳姨娘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自暗处返了回来,附在夏妈妈耳边低声禀报:   “那个冬儿吩咐王青自后门出去了,需要奴婢跟上去看看吗?”   夏妈妈挥了挥绣帕捂住鼻尖,这没有昂贵熏香的屋子她真是呆不惯,“不急,左不过是女儿家贪玩跑出去罢了,这都不要紧。”   话语一顿,又低声道:“你去厨房看看苏氏还有没有喝剩下的药渣,看她是不是自己解了毒。”   丫环暗暗点头,又问:“若是呢?”   “若是.....那便自有另外的好果子给她吃。”   妇人凹陷苍老的眼眸闪过一抹阴毒的神色,偏偏脸上却盈着一层慈和的笑,如此畸形的表情,让人看了忍不住汗毛倒竖,心生发麻。 第20章   半刻钟后,马车停稳在江府的后门。   江杏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回头朝王青问:“如何,我额头的花钿可有异?”   王青火速看了眼,便低下头:“无,姑娘别担心。”   江杏舒了口气,方才时间紧迫,只能用林银的胭脂描绘。   她慢慢平复心情,走了进去。   弦月斋里头一回这么热闹,外院站了好几个小厮,院子里头还有不少小丫头,见江杏回来,一应屈膝低头行礼。   也有胆子大的会抬起头偷看她,见着她荆钗布裙朴素之至,比她们丫环还不如,脸上便出现了一抹嘲讽。   闻着声儿,夏妈妈便由丫环搀扶着站了起来,发笑道:“哎呦,三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视线往江杏脸上一瞧,却是两眼直发愣。   柳腰娉婷,朱唇玉面,尤其雪白额间那一抹花钿,竟像活灵活现含苞待放的朵儿,更衬得少女的容颜如画,惹人生怜。   夏妈妈的心中暗暗惊讶,她原是知道这个三姑娘的美貌一直都在府中姑娘们之上,不然大姑娘也不会一直生妒,且不喜欢她。   可如今瞧着,三姑娘一及笄,身上长开了,周身更添了一股温婉柔软的气质。   这张脸完全继承了苏氏的美貌,又比她年轻时更惹眼,即便穿着朴素褶皱的衣衫也难以掩盖,绝不是京里珠钗满头衣裙精致的大姑娘可以比拟的。   “夏妈妈安。”江杏弯着唇,迈着小步缓缓走上前,屈膝行了个十分正统的半福礼。   “哎呦三姑娘折煞老婆子了,快快请起。”夏妈妈连忙回以全礼,看向江杏的眼神中多了些许复杂。   看来大夫人的料想有误啊,三姑娘失了礼仪嬷嬷的教导也并未变得乡野粗气,举止娴雅反而更胜一层。   “我瞧姑娘都瘦了一大圈,真是吃苦了,也不知你们没有银钱的这些时日,是怎么过下来的啊?”   夏妈妈看似叹惋之语,敏锐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江杏。   江杏的眼神并未闪躲分毫,不急不缓道:“从前我与阿娘蒙爹和大夫人赏赐,总是积攒了不少首饰的,便都拿去当了维持生计。”   夏妈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左右瞧了瞧,见江杏只身一人回来,便问道:“原先伺候姑娘的晓丹那丫头呢?”   江杏微笑回道:“府里的银钱发不出来,我便放了身契打发她走了。”   在糖水铺收到夏妈妈的消息时,江杏便当机立断决定不让晓丹回来了。   毕竟一旦进了府,就很难在夏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回到糖水铺。   所幸她已经亲自教了晓丹数日,料想她能将糖水铺撑一段时间,至于其他的,只好等夏妈妈回京了再说。   没想到这话却正中了夏妈妈的打算,她连忙扯过身后两个着湖绿褂子的小丫头,热情地对江杏道:   “我瞧三姑娘和姨娘身边实在缺人伺候,这两个丫头都是机灵听话的,以后就留在弦月斋伺候你们吧。”   江杏犹豫道:“她们都是伺候妈妈的人,我们怎么好收。”   “说来都怪那起子贪财的,让三姑娘和姨娘受了不少苦,我必定是要报给大夫人处置了他们,既然我老婆子带着大夫人的心意回来了,那必是要好好补偿你们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不收了人,便是不识好歹的在辜负大夫人千里送来的“心意”了。   江杏的眼底闪过一抹极快的嘲讽,如玉的面容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那就多谢妈妈的好意了。”   夏妈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连忙对那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二人立刻走上前,分别站到了苏氏和江杏的身后。   “对了,我这趟回来还带来了不少大夫人赏赐姑娘及笄的礼物,只是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明日再瞧吧?”   “都随妈妈安排就是。”   夏妈妈心中一喜,便带着余下的人离开了弦月斋。   回去的路上,心腹丫环附耳悄声道:“那些值钱的礼物咱们都给扣下了,妈妈放心。”   夏妈妈的眼里盈着贪婪的神色,诡异一笑:“做得好,反正她们待在淮南这种穷乡僻壤之地,也不配用那些贵重的东西。”   话语一顿,眼底的贪婪逐渐变为幽暗的狠厉,“只待咱们将苏氏的性命了结,便可舒舒服服的回京城去。”   夏妈妈一口一个穷乡僻野,殊不知她自己也是在淮南长大的,真是在京城待了些时日就真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京城人了。   -   夜色萦绕,皓月当空。   江杏安抚了苏氏睡下后,便独自行至院中,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月光。   往年这个时候,晓丹肯定会在她身边撒娇地哄着自己去做月饼,小甜嘴还会不停地夸着只有她做的月饼才最好吃。   从前江家的人都瞧不起她一个千金小姐整日待在厨房里,就只有晓丹会夸她。   她做的糖水和小食也是晓丹最积极地去品尝,然后便是不停地彩虹式夸赞,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眼下又是个团圆的中秋日,也不知晓丹在糖水铺如何了,吃不到自己做的月饼会不会撅高小嘴儿怏怏不乐。   正想着,便不自觉地走到了弦月斋的小厨房里头。   其实往年她最经常做的还是蛋黄豆沙莲蓉馅的月饼,可眼下什么馅料都没买,倒是有几斤新鲜的猪肉放在案板上。   江杏托着下巴想了想,干脆做一道酥香鲜肉月饼。   她自餐橱柜中取出一个寿桃形状和一个圆形绘花形状的木质饼印模子,这都是去年用剩下保存起来的,刻制图样十分精巧。   做鲜肉月饼十分简单,江杏径自把袖子挽起来,开始揉面团。   揉搓的过程中可以加入少许饴糖,既麦芽糖,让面粉上上色,而后将面团的表面揉至光洁细腻,盖上一块白布静置在一旁。   接下来便是调馅料。   猪肉剁碎后加入盐和胡椒粉,再撒一点白酒和生姜汁去腥解腻。   将调好味道的肉馅包裹进面团中,再放入饼印模子里头按压结实,最后倒扣模子将月饼完整地拍打出来,便成了。   烤好的鲜肉月饼酥脆松软,肉馅美味,一口咬下去,便是鲜、香、酥三种口感在口中绽放。   月色自窗台倾泻而入,那抹光润的莹白正好打在桌上那一个个圆润可爱的月饼面上,好似覆上了一层银霜,竟成了仙物那般,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江杏正寻思着要怎么把月饼带出去给糖水铺的人都尝尝时,身后正好传来几声稳重的脚步声。   “原来姑娘在厨房啊,让奴婢好找呢,夜里露重,姑娘仔细着凉。”   说罢,散开手上的披风仔细为江杏穿上。   江杏以为是冬儿,回过头一瞧,才发现是夏妈妈指派给她的丫环。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人。   “夏妈妈没说错,你果真机灵。”   这丫鬟的长相也是眉清目秀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沉稳,一看便是出自大宅院里头十分有规矩教养的。   江杏不由想道,京里的江府已经这么有能耐了吗,请的都是这等下人了。   “姑娘谬赞了。”她谦逊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蓝叶。”   “是哪儿人?”   “京城人。”   江杏又随口问了几句,转而自桌上取了两块月饼递给她:“都是我刚做好的,你尝尝。”   “这...奴婢不敢。”蓝叶低着头。   江杏微微一笑:“拿着吧。”   蓝叶立刻伸出双手接过,神色恭顺。   弦月斋之外的人一向对她下厨之事很是鄙夷,可蓝叶却独有惊诧,并无其他。   怎么,她难道不是夏妈妈的人吗,不该像方才院中那些趾高气昂的小丫头那般吗?   抑或是太会隐藏和演戏了?   正思索着,冬儿步伐匆匆地走入厨房,见蓝叶也在,便欲言又止地看了江杏几眼,显然是有不得被外人道的事情需要禀报。   江杏便对蓝叶道:“你下去吧,这里有冬儿伺候就成。”   蓝叶露出犹豫的神色,夏妈妈可是命令她一刻不离地盯着江杏,方才分神让江杏一个人来了小厨房已是疏失。   蓝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江杏的神色直直看了过来,少女羽睫微抬,瞳孔深邃,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不怒自威地看了她一眼。   蓝叶一惊,连忙低头道:“奴婢告退。”   转身路过冬儿身边时,瞧着她手上的那盏兔子灯,动作猛地一个踉跄,心下惊讶不已,这兔子灯的扎法,怎么像极了....   蓝叶思绪大乱,知道背后的江杏还在盯着自己,脚步却又不敢停留多看。   见蓝叶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冬儿才走上前,将手中那盏精巧玲珑的兔子灯递给江杏,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主子,楚小哥来了。”   江杏见着那盏兔子灯的做工便猜到了,丹桂树上挂着的兔子灯大半是出自他的手,眼下听到实话儿,心中欢喜,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扬了几个调:“这么晚他怎么过来了,人在哪儿?”   欣喜过后,江杏又觉着这种感觉很新奇,明明二人几个时辰前才见着面,却像经过了千古那般。 第21章   夜色朦胧,曙月铺路。   冬儿引着江杏行至后院的角门,便退在后头望风。   楚子渊已然等候在檐下,少年背脊挺拔地立于黑暗之中,四周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   那种遗世独立的孤独感让江杏的心里没来由的闷了几分。   她不想看到他这般被黑暗包围,孑然无助的感觉。   “阿煦。”江杏张唇唤了唤。   虽然有在刻意压低声音,可少女清脆似银铃的声音还是一下子钻入了楚子渊的耳中。   少年转过身来,眼底覆上了一抹浅淡的温润,安静地站在那处等着她。   江杏顿时展眼舒眉,小巧的手心提着兔子灯,另一只手则抓着拽地的裙摆,巧笑明媚地迈开步子,踏着晓月之色,宛如月宫女仙般行至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少女窈窕的身姿停在他身前,语气里不自觉多了些欢快之意。   楚子渊的视线暗暗端量着她,见她并无异样,一切安好,才缓缓道:   “大家担心你在府中的境况,晓丹更不放心自己明日须得下厨独挑大梁,与其她两相不安又慌乱如麻的过来寻你,给你徒增忧心,倒不如我替她来看看你。”   楚子渊这才知晓,原来江杏竟是江怀扬之女。   前世他对此人颇有印象,江怀扬善于钻营,利欲熏心,他膝下无子,却借着几个女儿嫁入高门的婚事官运节节攀升。   奇怪的是,楚子渊在来的路上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对江家三姑娘江杏嫁于何人毫无印象,仿佛她就不存在于整个江家那般销声匿迹。   江杏闻言,如波的明眸转了转,起了打趣逗弄的心思,勾了勾唇,微微倾身:   “所以...你只是替晓丹来看我的吗?”   少女的容颜近在咫尺,那抹似有若无的丹桂香味在夜色中更为清馨。   楚子渊蓦地僵住,所幸他站的地方背对着夜色,否则那一脸的绯红必定要藏不住。   半晌,少年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张开收紧许久的薄唇,低沉而缓缓道:   “是我自己,也想来看你。”   藏形匿影的关怀,竟这般毫无征兆的,全然摊开在她面前。   江杏的神色顿时一怔,没想到他真的会说出来,少女的朱唇动了动,不自觉荡漾开一抹绚丽的笑意。   -   正这时,身后的树丛忽然生出一阵晃动。   楚子渊脸色一变,首当其冲的反应便是将江杏护在身后,朝那处凛声喝道:“什么人?”   顷刻间,踉踉跄跄走出来一人。   “小公子,是我!!”   说话这人着一身湖绿褂子,待看清她的脸后,江杏的眼神微微一沉。   小公子这三个称呼让楚子渊微微疑讶:“你是....蓝叶?”   蓝叶猛地点了点头,眼眶通红,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扑通一声跪在楚子渊面前。   “奴婢终于见到你了!!”   江杏自楚子渊身后倾斜露出一颗小脑袋,眼里那抹警惕慢慢消散,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   楚子渊让蓝叶先起来,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蓝叶擦了擦眼泪,压住内心的激动娓娓道来:   “自从夫人去世后,我们院里的人通通都被老爷发卖了,我被卖进了江大人的府中,因为服侍过楚相爷之女,就被江大夫人高看一眼挑中了去院里伺候,此番跟着夏妈妈来淮南也是我主动要求的,为的就是看能不能找机会寻到小公子你的下落。”   楚子渊:“京里眼下如何?”   “相爷每日都会派大量人马去寻你,只是都不得结果,至于老爷,奴婢被卖了之后,就鲜少能知道他的消息了。”   蓝叶提起楚子渊的父亲,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她口中之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而蓝叶一个内院丫头之所以能够知道相爷府中之事,还是因为江大夫人一心想将大姑娘江荷嫁给楚家大爷楚敏桓,她这才能偶尔听到几句相关的消息。   江杏见此,暗觉自己一个外人似乎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便轻咳了声打断他们的交谈。   “要不,我先避一避?”   蓝叶心里正有此意,毕竟这是楚家的私事,外人不可听。   不料楚子渊却摇了摇头,不在意道:“无妨,不是什么秘事。”   蓝叶顿时心生惊讶,为何小公子会这么信任三姑娘?   江杏一向心思敏捷,蓝叶的神情自然落入了她的眼里。   “正巧厨房里有我新做好的月饼,我去取些来给你尝尝呀。”少女勾着一抹笑意说道,而后便提着裙摆往回走。   楚子渊霎时噤声抬眸,直到那抹兔子灯的光影消失了,才收回视线。   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关怀目光,仿佛他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江杏一人。   小公子何时对一个女人这般上心过?   蓝叶暗暗寻思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恕奴婢冒昧地问一句,小公子是怎么和三姑娘认识的?这些日子您还好吗?”   “是她救了我。”   楚子渊言简意赅。   蓝叶顿时恍然大悟,又想起方才在厨房时,江杏那种轻飘飘却满含威慑力的眼神,她微笑道:“奴婢瞧着,三姑娘颇有些夫人当年的风采呢。”   楚凝看似外表柔软,却比谁都聪颖愀然,阖府上下没有人敢违逆她的话。   江杏看似柔弱,却也不是个好拿捏的,跟夏妈妈口中说的懦弱谦卑压根不是一个性子。   “她比阿娘活得明白,若是阿娘能有她那般豁朗,也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楚子渊的眼眸暗淡稍许,就连语气也不自觉染上了一层哀伤。   蓝叶一惊 ,连忙低首赔罪:“都是奴婢不好,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无妨,你已经不是阿娘的奴婢,也不必认我做主子,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罢。”   少年的神态已然平复如初,仿佛方才那一幕脆弱只是幻影。   蓝叶摇摇头:“昔年奴婢垂危是夫人施以援手,这份恩情奴婢永不相忘。”   楚子渊望着那抹倩影复又归来,薄唇不自觉的勾了勾,淡淡道:“你若有此心,以后便好好伺候你家三姑娘吧。”   “是,三姑娘既是小公子的恩人,日后便是蓝叶的恩人,蓝叶一定会好好照顾三姑娘。”蓝叶沉声允诺,便识趣的主动退在了身后,留给他二人说话的空间。   江杏淡淡瞥了眼低头站在树下的蓝叶,旋即收回目光,将食盒递给楚子渊,并嘱咐道:   “这里头都是我刚做好的月饼,很新鲜的,我不在糖水铺你必定又要不按时吃饭了,可不许这样啊,听到没有?”   少女的朱唇一张一合,活像个小家长般训话。   楚子渊的脸上始终蕴着浅浅的笑意,无论她说什么,一应颔首点头,而后又不放心的提醒道:   “蓝叶从前对我母亲十分忠心,如今我虽让她也忠于你,可人心叵测善变,你须得自己留神观察。”   “我明白的。”江杏点点头,从前府里居心叵测的下人多不胜数,她早已应付自如。   “只是...糖水铺我暂时不能替你照应了,明日我就得去沂太城一趟。”楚子渊道。   裴睿已经派人来寻了他多次,可楚子渊想与江杏和糖水铺众人一起过了中秋再走,只可惜,这个中秋也没过成。   不过兔子灯倒送出去了,瞧着小姑娘一直提在手里,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你会有危险吗?”   少女语气里的担忧极大地取悦了楚子渊,心头顿时充斥着一股暖意。   他淡淡摇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不让她担心:“没有危险,只是寻常事宜。”   “那....”   江杏咬了咬唇,豁达爽言的少女变得吞吞吐吐。   楚子渊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嗯?”   最后那个尾音刻意拉长,仿佛在哄着她说出来,语气缱绻而温柔。   江杏心下一横:“那你若非必要,能否少跟耶律鸢接触?”   楚子渊略微一怔。   江杏的脸色骤然变红,连忙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瞧她性子实在执着得厉害,若是再缠上你,必会徒生烦恼。”   要命,怎么越解释越像女儿家提醒自己的小郎君要远离其他女人的醋味语气。   少年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玩味的凑趣,半正经半调笑地开口:“是,谨遵三姑娘吩咐。”   江杏从没见过他这般神色,只觉新奇,扑哧笑了两声,没好气地推了推他的肩,“好了好了,夜深了,你快走。”   少年的视线落在她额间那抹花钿之上,瓣形栩栩如生,即便在夜色也掩不住娇魅。   只要一想到他日会有一个别的男人替她擦去那抹花钿,楚子渊的心中便阴沉了几分。   他慢慢收敛笑意,郑重其事道:“等事情了结,等我回来后,我有话同你说。”   他的眼里仿佛蕴着一股深挚的情绪,眸光璨若星河,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江杏猜不透他想对自己说什么,这种求知若渴的感觉就像心里头有个猫爪子挠啊挠的,甚至忍不住想让他现在便说出来。   所幸理智占据了上风,她只甜笑应道:“我知道了。”   心中却隐隐生出了期待感。   望着少年的背影慢慢远去,江杏才又想起方才二人的调笑。   嗬,阿煦莫不是学坏了,连她都敢打趣了。   -   不一会儿,蓝叶缓步走上前,轻声提醒道:“三姑娘,很晚了,咱们回去吧,若是待久了怕夏妈妈会发现。”   冬儿一直守在那处,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瞧,却见江杏身后还跟着一个蓝叶。   冬儿:“???”   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她可是在这里一眼不眨地望风呢!   蓝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指了指远处墙根的狗洞。   冬儿惊讶地张大嘴巴。   江杏却没什么表情,抬眸看了蓝叶一眼,“你果真机灵。”   这是江杏第二次夸她,蓝叶却听得有些心惊,连忙跪下解释道:“请三姑娘恕罪,奴婢的命是夫人给的,小公子是夫人唯一的牵挂,哪怕只有一丝能确认小公子安然无恙的机会,就算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会想方设法前去的。”   江杏默不作声地审视了蓝叶几眼,淡淡道:“忠心之人难得,我不怪你,跟我来书房吧。”   蓝叶心中有些慌乱,她生怕三姑娘会不信任她,不要她伺候。   甫一进入书房,蓝叶便急忙跪在江杏面前,“三姑娘既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那也是奴婢的恩人,以后奴婢一定尽心伺候您。”   江杏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意,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在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你既然说要忠心我,那我问你,夏妈妈派你来我身边,除了监视我,还有别的目的吗?”   蓝叶摇摇头,“奴婢并不是夏妈妈的心腹,她只说要将姑娘的一举一动并汇报给她,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怕江杏不信,她连忙又重复了一句:“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第22章   落叶纷飞,气温骤降,淮南城一向四季温暖,今年的冬初却格外萧瑟,江府众人也已经换上了薄薄的冬装。   仔细算来,夏妈妈回府已有月余,每日除了来弦月斋陪苏氏聊天打趣儿,便再无其他事情可做,也未提及何时回京之事,实让江杏觉得怪异。   而且只要夏妈妈还在,江杏就不得不每日都要在祠堂待上大半天。   少女身着一袭软毛织锦披风跪在蒲团之上,披风裙摆拽地生姿,玉颈衣领处还围了薄薄的一圈雪白兔毛,髻上只斜插了一支玉檀梅心银钗,尽显淡雅素净。   说是供奉列祖列宗焚香祈祷,她也没真的傻到在这蒲团上跪几个时辰,而是偷偷的在里头支了张小桌子,闲暇时,便将每款糖水的配方都写在一本小册子上。   正提笔想着,蓝叶自门口进来,悄声道:“姑娘可以放心歇憩,外头没人了。”   夏妈妈不时会派人来祠堂观探,一应都由蓝叶去应付周旋。   江杏微笑颔首:“连累你跟着我在这整日闻着这些浓郁的檀香味儿。”   自那晚她坦白心思后,江杏又暗暗端量了她几日,见她一应举止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能跟着姑娘是奴婢的福分。”   说罢,蓝叶露出一抹踌躇而欲言又止的表情,“姑娘,为何....小公子这段时日都没有来找过您了?”   上回匆匆一别至今已过许久,也不知小公子在外头过得好不好,从前小公子身边仆人丫鬟无数,夫人对他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孤身一人在外,必定很辛苦吧。   “不必担心,阿煦自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江杏含糊说罢,视线便开始专注着眼前的笔画不再开口。   蓝叶点了点头,猛地又一惊,三姑娘竟然直呼的是小公子的小名?   普天之下,除了夫人,她还没听见谁这么喊过。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三姑娘与小公子之间,不只有恩情这么简单....   -   正午时分,王青从外头回来,正巧碰到从祠堂走出来的江杏,便提了提手上的食盒说道:   “姑娘,这是晓丹今日新做的糕点,特地嘱咐我一定要让您好好尝尝。”   这段日子以来,王青不时会借着外出采买的理由,绕道去糖水铺取些晓丹亲自做的吃食回来给江杏尝尝,若有细微需要提升的地方,江杏也会仔细写下方法再让王青带出去。   糖水铺的生意丝毫未受到影响,就是时不时会有客人慕名而来一观那位传说中淮南第一昳丽的厨娘是何风姿。   虽然大都是乘兴而来,却也并未败兴而归,只因一走入糖水铺,便会被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糖水和小食吸引住。   江杏眉眼含笑道:“闻了大半日的檀香,正好我也饿了,提进来吧。”   蓝叶闻言,自觉接过食盒跟在江杏的身后往屋内行去。   打开食盒一瞧,便见里头装的是鱼翅黄金糕。   名字里虽有鱼翅二字,却不是因为它含有鱼翅之物,而是糕点蒸熟放凉后,底部会有密密麻麻的小孔,用刀横向切片开来,面上便会呈现出鱼翅丝的一个形状,故而称作鱼翅黄金糕。   其实只需要用到各式比例的面粉,鸡蛋糖和椰汁等物便可制成,材料实惠却十分可口。   江杏倒也没急着吃,而是去里头将一身夹杂着檀香的衣衫换掉,又仔细净了手,才拿起一块慢慢悠悠地品尝起来。   煎至金黄色的方形鱼翅黄金糕外表香脆,里头软糯有弹性,口感清甜却不腻味。   江杏又尝了几口,发现里头还有些许蜂蜜的味道。   唇角顿时勾起一抹赞赏的笑意,加入蜂蜜这个做法倒是特别。   蜂蜜的甜香与椰汁的奶香相互交融,竟恰到好处。   晓丹此举,当真有青出于蓝之势了。   江杏的心中甚是欣慰,一连吃了三块,又让蓝叶也尝了尝,剩下的她便打算拿去苏氏的房中。   阿娘一定猜不到,往日那个贪嘴的小丫头,如今都能做出这般好吃的东西了。   -   甫一走入苏氏的屋内,却见她端着一个白瓷碗,仿佛正在食用什么东西。   “阿娘,你在喝什么?”   江杏疑惑挑眉,行至她面前问道。   “是你爹让夏妈妈带回来的,说是对女子身体有益的补药。”苏氏用帕子擦了擦唇边,含笑说道。   江杏望了眼那碗底残留的黑褐色药汁,不由微微蹙眉,“爹向来不关心这些东西,怎么会让夏妈妈送来这个?”   江怀扬喜好美人容貌,往日苏氏若病得重些,脸色憔悴,他便不爱来弦月斋了,更不会关心苏氏往日的用药之事。   苏氏蔼然一笑:“我如今虽然不得你爹青睐,从前也是对我有几分好的,许是想起了以前的情分想要补偿我吧,而且这补药我觉得不错,面色也好了很多呢。”   苏氏心疼江杏小小年纪便受多般操劳,说来都是为了她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前阵子虽也治好了许多,可到底治标不治本。   所以即便这补药苦得让人忍不住作呕,她也会忍着喝下去,只要能给她的阿杏减轻负担,她什么都愿意做。   加之苏氏已经吃了不少时日,脸色确实红润光彩不少。   只是不知怎的,望着苏氏精神旺盛的面色,江杏的心里却隐隐含着一股忐忑,想劝说苏氏别喝这些东西,可苏氏却说这是江怀扬对自己的眷顾,让江杏放心。   江杏便以为苏氏心里对丈夫还是存着期望的,便也不好再多言什么。   而这股担忧却一直藏在江杏心里,一直持续到隆冬腊月之际。   终于在一个深夜被骤然挑开。   这日夜里,江杏像往常般在书房写着制作糖水的配方,冬儿忽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说苏氏不省人事的晕了过去。   江杏猛地一惊,扔下毛笔便往外跑,甚至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被绊倒在地疼的膝盖直发麻也顾不上,惊慌失措的直奔苏氏床前。   “阿娘,阿娘!”江杏握着苏氏的手颤声喊了几句,苏氏却闭着眼,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苏氏的脸色,江杏猛地一惊,明明这几天还神采焕然的人,现下却发青惨白,若非鼻间还有微弱的气息,江杏只怕要崩溃了。   冬儿急忙摇头:“方才还好好的,姨娘坐回床边打算安睡,忽然就晕了过去。”   江杏的视线一转,看到那边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碗,“阿娘喝补药了?”   “是,姨娘见那药实在好,便每日在睡前也会喝上一碗。”   江杏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某些猜测油然而生。   她的眸色微微发沉:“药渣何在?”   冬儿想了想:“还在厨房没倒掉。”   “去取过来,记住,要悄悄地,不许惊动任何人。”   “蓝叶,你叫王青去林氏医馆请林知良大夫前来,若是有人问起,只说天气变冷,阿娘着了风寒。”   二人连忙颔首,而后又担忧道:“若是夏妈妈派人阻拦呢?”   江杏冷凝着脸,眼眸一压,唇角浮起冷意:“她可以试试。”   语气里竟含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威慑。   冬儿与蓝叶暗暗一惊,点头应是,便不敢耽误地赶忙跑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苏氏和江杏二人。   苏氏是有名的琴师,未入江府前,曾到各地演出过,往日这时候,江杏都会撒娇卖乖着让苏氏给她讲讲淮南城之外的风土故事。   苏氏无不应允,温柔的嗓音如春风般,江杏听着听着便会睡了过去。   能在娘亲的怀里睡着,是她这两辈子最渴望,也最安心幸福之事。   而如今,屋内万籁无声,烛火也燃至低处,周遭逐渐陷入黑暗当中。   江杏眼眶通红,浑身不自觉发颤,紧紧握着苏氏的手哑声祈求:“阿娘,你千万,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 第23章   白纱帐幔,软塌之上,苏氏就像一朵失去滋养的垂丝海棠,变得凋零失色。   林知良的指尖搭在苏氏的手腕之上,探脉的时间越久,他的眉峰便皱得越紧。   江杏看在眼里,心中已然大乱,面上却仍然强撑着精神。   因是冬日,昼夜漫长,外头天色仍然晦暗,一如此刻内室几人的心绪。   又过了许久   林知良满脸凝重的站起身,抬手擦了擦脸上渗出的细汗。   江杏见状,缓声吩咐道:“冬儿,倒杯茶给林大夫。”   林知良伸手接过,见江杏面上仍然一派从容之色,心中不免暗暗赞佩。   “林大夫,阿娘的病如何?”江杏暗中紧了紧手里的绣帕。   “江姑娘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来的十分突然。   江杏闻言,心猛地下坠,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一软作势往后倒去。   “姑娘小心!”蓝叶一惊,连忙扶住她往椅子坐下。   江杏撑起手肘掌心覆在额前,闭眼顺了几口气,试图稳住心气。   林知良显然是低估了苏氏在江杏心中的分量。   往日哪怕苏氏得一个小伤寒,江杏都会提心吊胆,何况如今关乎性命之事。   林知良懊恼自己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连忙到药箱中拿出一瓶薄荷脑油给江杏。   “江姑娘莫急莫急,都是我失言,令堂虽然有身中剧毒的症状,所幸发现的早,也并非全无解救的可能啊。”   薄荷脑油清沁醒神,又听着林知良这番话,江杏缓和了不少,镇定思绪后,她指了指桌上的那堆药渣。   “林大夫不必自责,是我关心则乱失礼了,你且先看看这个。”   林知良拿起药渣仔细检验后,心中已然笃定这便是致使苏氏病症之所在,却仍有疑惑之处未解。   “令堂除了饮用此药,今日还吃了什么?”   “都是寻常的食物,对了,傍晚的时候我还做了一碗姜茶给阿娘饮用。”江杏道。   “姜?”林知良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我觉得蹊跷,原来竟是如此,令堂所中明明为慢性之毒,按照剂量,并不会在当下就有毒发的征兆,而生姜具有温中散寒,发汗解表之功效,正巧将这种□□的症状加速引了出来。”   “所以阿娘看似毒入膏肓,实则并非如此?”江杏的心里升起希冀。   林知良却摇了摇头,“还有一事我须得告知,其实上回我替令堂用银针刺激穴位的保守方法进行治疗,便是怀疑令堂中了□□。   只是当时我一是医术尚浅,二是没有毒药的原体进行甄别,便不敢贸然下定论。”   江杏越听越沉,心底一阵发抖:“你的意思是...阿娘从前已经中过一次毒了?而且跟这次的是一样的?”   “八成是,不过还是需要找到毒药原体才可鉴别,这药渣当中的毒性被冲缓了许多,很难验出。”   蓝叶始终在一旁留心留神的听着,见林知良言及此处,思忖了片刻,连忙出言道:   “姑娘,奴婢想起一个事儿,在京城江府时,我曾看见大夫人神神秘秘的交给夏妈妈一个檀木匣子,并说那东西是她此行之关键,还叮嘱夏妈妈一定要物尽其用。”   “大夫人....”   江杏的声音低微下来,满府中,可不是那个女人最恨极了她阿娘吗。   “你可知那匣子现在在何处?”   蓝叶点点头,“我知道,我愿意去为姑娘取来里头的东西。”   江杏犹豫道:“若被夏妈妈发现,你恐怕会有危险。”   “蓝叶还未报答您救了奴婢旧主之命,此番便当作还了这份恩情。”   蓝叶私下琢磨了好几日,总觉得小公子对三姑娘太过不一般了,可三姑娘身份低微,与小公子实非良配。   若由她将这份恩情还一还,此后小公子便能不再亏欠三姑娘了。   夏妈妈有晨起出恭的习惯,眼下天刚亮,正是好机会。   蓝叶对夏妈妈的耳目行踪都十分熟悉,轻巧避过她们,自窗户翻入夏妈妈住处,找到那被束之高阁的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放着不少白色粉末的药包。   众人在弦月斋焦灼等待,不一会儿,却见蓝叶小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江杏第一个上前将她搀扶住,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蓝叶忍着痛意,“方才跳窗太着急,落地时脚脖子崴了下,不是什么大事,还好将东西取出来了。”   江杏见蓝叶连自己的伤都不顾,只担心东西,心中为之动容,诚挚道:“蓝叶,你家旧主与我并无什么恩情要还,反而是我要多谢你此番冒险前去。”   言罢,江杏向她行了个全礼。   蓝叶一惊,连忙将她扶住,“姑娘折煞奴婢了。”   蓝叶的眼眸暗暗闪烁,她不明白江杏此举是何意,难不成觉着自己不配替小公子还她的恩吗。   林知良将那药粉检验后,笃定道:“果然是了,两年前我随父亲去京城的医学药馆研讨时曾见过这种毒,只是这解毒之法....”林知良歉意地面露难色。   刚升起的希冀又被生生卡住,江杏的心口顿时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林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阿娘,无论你要多少报酬,或者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少女眼眶发红,言辞恳切地哀求道。   前世她已然饱受失去母亲的锥心痛楚,今生万不可再经历一回。   心仪之人可怜兮兮的哀求于前,林知良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我用娶你相挟,你会答应吗?   这个念头只升起一瞬间,便被理智战胜,暗骂自己不该如此失去医德趁人之危,当即郑重承诺:   “我需要些时间研制,最迟明日,我一定会带着解药过来。”   林知良言辞凿凿的保证江杏安心不少,当即让冬儿好生送他出去。   一整日里   弦月斋上下了无生气,江杏除了挂牵苏氏的身体,还得在夏妈妈面前演出懵懂无措的模样,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如此心慌意乱的等到第二日,林知良才在近黄昏才赶来,一入内便先解释姗姗来迟之缘故。   原来是近日边境发生了好几回冲突,伤了许多无辜百姓,他们父子被县衙应召前去医治,这才耽误了时辰。   江杏闻言,不由心生疑惑:“梁周一向和平共处,怎么会在边境起冲突?”   林知良解释道:“沂太城眼下出了一件大事,城主耶律修被歹人放箭暗伤了,正昏迷不醒呢。”   耶律修遭遇袭击,沂太城中却流言四起,声称刺杀耶律修的人是大周派来的杀手。   此言一出,拥护戴爱耶律修的大梁百姓心生怨恨,便屡次与大周百姓起了冲突。   -   悦来食肆的二楼雅间内。   裴睿拧眉望着眼前的一堆暗报,沉声道:“连互市的通道要塞都关闭了,此举分明是在挑拨周梁百姓的关系!”   裴睿的对面,只见楚子渊安静坐于椅中,不时端起茶盏抿两口,还拿起桌上的糕点尝了尝,看似一派闲适的品茶吃食,双眸却闪烁着暗涌的光芒。   半晌后,才不急不缓道:“只怕那些人的目的,还远不止于此。”   裴睿闻言,心思九转,脸色一变。   耶律修原是大梁先国君的皇兄,现今的大梁国君却半点没有遗传到先国君的治国之才,整日庸碌贪欢,远不及耶律修这位皇叔文武双全。   耶律修在大梁的声望甚至比这位新国君还高,他却为了让自己的侄子安心,在数年前自请放弃皇族身份,甘居一城之主的位子。   “如今国君受了褚遂韩的挑拨,只怕已经对耶律修产生了杀心。”楚子渊沉声道。   前世因耶律修丧女哀伤病倒,褚遂韩才钻了个空子获得国君的信任发动战争。   而今世,褚遂韩干脆派杀手来要了耶律修的性命,毕竟只要耶律修一死,梁国朝内便再无持和平共处之约的有力之士。   裴睿揣摩了片刻,说道:“如今梁国诸多动荡,便是我一直催促你来沂太城的原因,你足智多谋,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我需要你的相助。”   楚子渊端起茶盏又是一派悠闲自若的抿了两口,才慢腾腾说道:“既然梁国国君昏庸,那便,换一位能者居之。”   耶律修本就主张和平,是承袭梁国的不二人选,若有大周助其夺位,必定马到成功。   裴睿闻言不由一阵愣怔,楚子渊的这番话看似轻飘飘的,竟隐隐有股睥睨众人的上位者气势。   可他眼下只是一个无任何官职的少年人,这股气势又是从何而来?   正这时,外头的寒风将窗户吹开,刺骨的寒流一下子涌了进来。   沂太城都这般冷,靠近沂太城的淮南必定也不好受。   楚子渊不由暗想,也不知江杏怕不怕冷。   她素来爱吃冰食,想来是不怕的吧?   可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真着凉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方才说,这是驱寒的药物?”楚子渊指了指旁边桌上放着的那几包药包。   “正是,小武特地去当地药方抓的,说是驱寒极好,怎么,你不舒服吗?”   楚子渊摇摇头,又道:“能给我多拿些吗,等这里的事情平了,我想带回去给江杏。”   裴睿顿时扑哧两声笑道:“我说子渊,别人追姑娘家都是送花送首饰的,怎么到你这就变成送药了。”   “是吗?”楚子渊难得露出一丝疑惑地表情,眨眸无辜道:“我只想着要她身体康健,倒忘了这层。”   裴睿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伸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暧昧笑道:“所以,你这是变相默认自己真的喜欢江姑娘了?”   少年的眼波转动,沉思了半晌,“是与否,我想先对她说,如若她与我亦有此意,那自然两相宜,如若...”   话顿,少年掌心握紧了几分,神色覆上一抹从未有过的忐忑,“如若她对我无意,那我的这份喜欢也不必公之于众,成为她的烦恼。”   裴睿听罢,不由挑眉轻笑:“难怪京中那么多闺阁千金视你为梦中情人,你就连被人家姑娘拒绝,先考虑的也不是自己伤心,反而是担心人家会不会因此烦不烦恼。”   “护她安然无忧是我的承诺,若她所烦之事因我而生,那便是我的过错。”   少年的视线眺出窗外,眸光交错闪烁,炙热而温柔。   只是他却不知,他仔细护在心上的小姑娘,眼下正蒙受着沉重的煎熬。 第24章   弦月斋内   林知良虽已经给苏氏吃下解药,可室内的气氛仍旧处于低迷当中。   “林大夫,你的意思是阿娘虽然已经解了毒,但身体也受到了损伤,如果日后再被此等药物毒害,必将药石无医?”   林知良点点头:“正是,令堂身体孱弱,断不可再受损伤了。”   江杏的面色微微发沉。   只要阿娘一日是江怀阳的妾室,就一日都得受大夫人的管束,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心的过日子。   而江杏作为一个庶女,日后也得时时刻刻受到大夫人的管制。   且夏妈妈费劲心思的想毒死阿娘,却对她毫无动作,想必还有阴毒招数还在后头。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一刻都不愿过!   稍作沉思后,江杏做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林大夫,请你暗中继续替阿娘诊治,但是对外,便说阿娘时日不多,已回天乏术。”   林知良微微蹙眉,心中顿觉不安:“江姑娘,你想做什么?”   少女眸光灼灼,压下心中的愤恨,哑声道:“谁也别想伤害我阿娘。”   消息似风迅速蔓延。   不多时,监视在弦月斋外的丫鬟步伐匆匆奔去夏妈妈住处禀报。   “妈妈,那边说苏氏快死了。”   “这么快?这才多久啊?你确定消息无误?”夏妈妈惊讶道。   按理说这药下了三分之一都不到,不应该啊。   丫鬟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听说三姑娘都哭晕好几回了,眼下正躺在床上没醒来呢。”   夏妈妈哟呵笑了两声,扔下手里的瓜子,讥讽笑道:“走,咱们去看看这位狐狸精儿转世的苏姨娘。”   还未走进弦月斋便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药味,夏妈妈连忙拿手帕捂住鼻子,嫌恶地不愿意踏入里头,但是一想到大夫人的交代,还是忍着作呕的冲动走了进去。   挑开帷幔,苏氏正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片死寂沉沉。   夏妈妈眯着眼幽幽笑了两声,好啊,她总算可以离开这个穷乡僻野回京复命了。   正这时,身后脚步声而至,传来江杏语气虚弱的声音:“夏妈妈,你怎么来了。”   夏妈妈立刻收起得意的神色,回过头,一脸哀伤地对江杏道:   “三姑娘别担心,姨娘虽然不济了,可大夫人还是疼爱你的,等姨娘下葬后,你便跟我回京,只要你好好听大夫人的话,不愁日后的好日子。”   江杏一听,顿时面露欣喜,“多谢大夫人,如此我便安心了。”   话顿,江杏伸了伸手,冬儿会意,立刻捧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瓶进来。   “这是爹爹从前赏的蜜兰露,我知道妈妈你最爱饮用此物,这便借花献佛,还请妈妈笑纳。”说罢,适时露出讨好怯懦的表情。   夏妈妈顿时不疑有他,双眼放光地盯着那价值不菲的蜜兰露,哈哈笑道:“三姑娘放心,以后我老婆子一定会在大夫人面前给你多多美言。”   夏妈妈一行浩浩荡荡的离开弦月斋,连同丫鬟小厮都捞了不少好东西。   蓝叶见状,愤愤不平道:“那么多好东西真是便宜他们了!”   江杏淡淡垂眸,不甚在意,只沉声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蓝叶点点头:“王青小哥做事勤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是姑娘,您当真要放弃这里的一切吗?”   江杏的眼眸黯淡了几分,旋即将目光落在内室,见苏氏呼吸平稳,她悬着几日的心也终于落下。   “只要阿娘好好的,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吗,那小公子呢?”蓝叶看似脱口而出,实则心思却是经历了许多个百转千回。   刚开始知道江杏的计划时,她是有些佩服她舍弃一切的魄力。   可转念一想,江杏作为江家三姑娘的身份都跟小公子相差甚远,何况以后只是个普通身份之庶人,还是个被发现后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假死之人。   江杏淡淡抬眸,望着眼前心思百转的人,勾起一抹不达眼底的淡笑。   “蓝叶,你知道为什么我瞒着所有人,却独独告诉你吗?”   蓝叶摇了摇头。   兹事体大,她也正纳闷到底为何。   “我说过你是个心思机灵的人,你一心为阿煦着想,总觉得如今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人才是对他真心的好,我告诉你,不是的。”   蓝叶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   阿煦虽然一直视江杏为主子,可她从未轻视小瞧过他半分,他的才能和魄力非常人所能及,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回想起那日檐下,少年眸光灼灼的要她等他回来。   江杏的眼眸复明复暗,半晌,自唇瓣间轻轻叹了口气,试图压下心口那股似有若无的沉闷。   阿煦,我要对你失言了,而你想要对我说的话,我此生恐怕也没机会听了。   -   大梁三十一年末,隆冬之际。   国君突遭恶疾缠身,不过月余便驾崩西去,沂太城城主耶律修得百姓爱戴,奉为新君。   新君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除去奸佞褚遂韩等一众乱事奸臣,而后修书与大周皇帝,愿两国继续维持互通商市,和平共处之宜,且愿以最宠爱之小女耶律鸢嫁入大周和亲。   此召一出,两国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当中以淮南城的百姓最是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城中纷传两国即将开战的消息,吓得他们街都不敢出。   如今总算不用战战兢兢,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广式糖水铺的客人早就嘴馋了,一大早边直奔铺面而去,却不想糖水铺大门紧闭,檐上更是悬挂着葱郁的柳条树枝。   柳,既为留。   是不忍亲人离世,沉痛哀思之意。   与此同时,四季如春的淮南城下起了一场几十年未曾有过的纷飞暴雪。   官道之上,马蹄踏雪飞驰。   除了那十来包驱寒的药物,楚子渊将沂太城中所有与丹桂有关的女儿家的小玩意都买了一份。   少年满腔热忱,归心似箭。   却怎么也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的庭院,以及一座覆上了厚重霜雪的坟堆。   楚子渊一身玄衣大氅笔直站在雪地里,肩上落了不少雪花,严寒彻骨他却恍如未觉,唯有一双眸子满目猩红。   沉痛席卷了周身,他只觉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直坠入无尽黑暗。   明知道她深陷困难,为何就信了她能自己解决,为何不留在她身边。   自责与懊悔让他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沉,一望无际的白茫之中,他慢慢抬起冻地有些僵硬的眼皮,恍惚看见着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踏雪而来。   正巧笑嫣然地唤着他:“阿煦,阿煦。”   一声声温柔入骨,让他恨不得就此沉溺在幻影当中,永远不再醒来…   -   两年后   京城,春色撩人。   眼下城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今年新科状元楚子渊升任兵部侍郎一职之事。   听闻这位楚家小公子特立独行,并不靠楚家的势力和人脉,而是以庶人身份考取功名,此举深得皇帝赞誉,引起朝堂内外一片热议。   相爷府内   初闻圣旨时,楚敏苏嫉妒的心火炸裂,二话不说便来楚凛这里告状。   “父亲,楚子渊到底怎么回事,他明明知道我们楚家拥护的是大皇子,他为何偏偏入了二皇子掌辖的兵部?”   就算裴睿在保卫边境安宁中立功,得到皇帝器重,可这等功劳也抵不过大皇子深得帝心多年。   只是还不等楚凛开口,一道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便怒斥而来:“住嘴!皇上圣意岂是你能胡言乱语的!”   冷不丁的呵斥令楚敏苏下意识地发怵,回过头,便见楚相爷走入厅内,面色不虞道:“我们楚家向来是拥护皇上,拥护皇权,与大皇子来往过密,不过是因为有着那层亲戚关系。”   “祖父,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咱们还遮掩什么啊。”楚敏苏不满。   楚相一掌拍向桌面,怒斥道:“你非官员不得妄议政事,滚出去!”   楚敏苏蹙着眉还想辩驳几句,见父亲对他使眼色,便只能咬牙恨齿地退了出去。   楚敏苏走后,楚凛亲自给楚相到倒了杯茶,宽慰道:“父亲莫恼,敏苏一向说话不过脑子,不过他说的也并非不无道理,子渊他到底目的何在,父亲可知晓?”   楚相缓缓摇头,浑浊的眼中略有不悦:   “他跟你妹妹一样,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我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他,若非他有心躲藏,又怎么会寻不到,他只是不想回楚家,不想跟楚家有任何瓜葛。”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要不我去他府上请他过来吃顿便饭。”   楚相缓缓摇头:“不必了,半月后是大梁新国君的生辰,他已经奉旨前去江南护送一件贺寿珍宝。”   楚凛讶异道:“送给大梁新国君的生辰寿礼,怎么会由他一个兵部侍郎去护送,皇上对子渊这般看重,是不是也意味着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了?”   楚相苍老的脸上净是老谋深算的神色,半晌后,沉声道:   “找几个稳重机灵的跟着他入江南,切记别被他发现。” 第25章   曙光初露,一队十来人的马车自京都城门而出,浩浩荡荡直入江南。   车厢内,正中坐着的男人身着一袭墨色织金云纹锦袍,腰悬玉佩,墨发束冠,剑眉英挺,周身隐隐透着一股淡漠的清冽之气。   小武不由暗暗感叹,如今的楚子渊与他两年前在淮南所见的少年判若两人。   “事情查得如何?”楚子渊手执一卷书卷垂眸阅览,说话间并未抬头,仿佛无意的一句闲话,却有一股运筹帷幄之态。   朝堂内外,所有人都以为他楚子渊此行江南是为了贺寿珍宝,内情却并非如此。   江南水患,朝廷数次拨发修河款,灾情却不减反增,皇上屡派巡查御史入江南调查,一应只说款项用途无异。   可若是无异样,为何水患仍旧频发,又为何巡察御史们自来了一趟江南后,府邸的私产全都无缘无故的丰厚许多。   只怕江南之地不只水深暗涌,便是这里的人也如泥潭池沼般浑浊不清。   小武犹豫道:“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   “有话直说。”楚子渊微微抬眸,语气清冽,夹杂着淡淡威严。   小武眉色一凛,连忙道:“按照眼下的证据,可能与楚家... 哦不,是与楚二爷有莫大关系。”   楚相爷位高权重,这等蝇头小利与他必不相干,只怕这一切都是楚家那位专会钻营生意的二爷楚敏苏的谋算。   修河治理皆由河道总督操办一切事宜,而江南的河道总督杨万励,正是楚敏苏之正妻杨氏的叔父。   “大人,如果此事真的牵连楚家,您...”小武表情微动,试探性问道。   “贪赃枉法者,无论是何身份,皆按我大周吏律处置。”楚子渊的目光自书卷上慢慢抬起,沉声道。   男人眸色如常,声音清越笃定,独有一身浩然正气,让人肃然起敬。   小武听罢,立时抱拳钦敬道:“大人身正行端,必定能造福我大周百姓。”   正这时   原本大好的晴空忽然电闪雷鸣,楚子渊撩开厢帘往外看去。   细雨淅淅,落在官道两旁的河面上,激起无数涟漪,远处林中更是云雾缥缈,恍若仙境。   男人若有兴趣地勾了勾唇,“江南烟雨,倒真名副其实。”   他素来没什么欣赏自然风景的闲情逸致,只是从前被江杏影响,便也学着她这般喜欢观赏沿途。   若是此刻她也在,看见这般奇景,必定十分欢喜吧,说不准还会像从前那样连伞也不撑走入细雨朦胧中嬉耍。   楚子渊担忧她的身体会着风寒,却又不得不纵着这难得显露出来的,小姑娘活泼玩闹的模样,只是过后会自觉煮来许多姜汤,然后再督促着她喝下。   而这时候,小姑娘一般会皱着小脸央求:“阿煦,这姜汤太苦了,我能不能不喝啊,这点雨我淋一下没事的。”   她的唇边还沾着姜汤的水渍,随着说话的起伏晶莹水润,偏偏小姑娘还不自知地撒着娇儿,语气婉转绵软,让人无法抗拒,恨不得立刻缴械投降。   忆起往事,男人眸色添了一丝黯然,抑遏在内心深处的遗憾和痛楚如两年间经历了无数次般席卷而来。   楚子渊暗暗咬牙,长舒了口气试图纾解,可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不自觉浮现出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少女容貌,他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牵念。   “大人,咱们到了,开始入城了。”   小武出言提醒的话骤然响起,才将楚子渊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武见他脸色似乎不太好,便道:“大人,咱们去驿馆歇憩吧?”   驿馆是专供朝廷命官入州府办事时居住之地,一应物件都是极好的。   楚子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淡淡摇头,“不,去住客栈。”   驿馆内里虽好,表面却是处处透风的墙,并不利于他们此行要办的事情。   -   河道扁舟,水漾斜影,城中房屋景致与淮南城相差无几,只是江南多雨,一下雨路上便人烟稀少。   小武提着食盒上楼,停在客栈最大的一间卧房前,伸手敲了两下门。   “大人,您歇下了吗?”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楚子渊的声音:“不曾,进来吧。”   小武推门而入,果然见楚子渊正在案前提笔书写,旁边还摆放了一些近年来有关江南水患的札记册子。   才刚停下舟车劳顿,入了客栈也不曾歇息便开始勤务。   小武顿时在心里小小自责了一下方才出去闲逛的行为。   “大人,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我看你没吃多少东西,这客栈里的东西也是油油腻腻的,你肯定也不爱吃。”   小武边说着,边从食盒中取出两盘糕点,“我刚才去外头转了一圈,听说这城里有家糕点卖的极好,常常还没打烊就抢完了,要不是今天下雨我恐怕还买不到呢,您快尝尝。”   糕点的香味顿时萦绕着整个室内,楚子渊微微蹙眉,他办公时并不喜欢闻这些杂味。   视线随意往桌上一看,眸光不由顿住,“这是...芋丝糕?”   小武顿时瞪眼惊讶:“大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糕点的名字?我都没听过,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呢。”   楚子渊淡淡勾唇,并未解释。   他不仅见过,还亲手切过这细丝儿状的香芋。   只是没想到江南也有人做这芋丝糕来卖,他还以为这是江杏自创的。   忽又想起她,男人的眸色不自觉黯然了几分。   芋丝糕的香味钻入鼻尖,小武饿得肚子叫了一声,见楚子渊不为所动,他是忍不住了,拿起一块尝了尝,眼神顿时一亮,眉飞色舞道:   “我以为这芋丝糕是甜腻腻的口感,没想到却是咸香味的,入口酥脆香软,这也太好吃了!!”   小武的表情极为夸张,一方面他是受二皇子叮嘱,此行一定要照顾好楚子渊的饮食起居不可怠慢,另一方面也是真的被这芋丝糕的口感给惊艳到。   楚子渊被他的表情逗笑,心底慢慢平静了些,“我不饿,你既然喜欢,就自己拿去吃吧。”   他失去了一心想要护佑周全的小姑娘,也失去了这世间所有食物的酸甜苦辣。   可即便拥有味觉又如何,他宁愿拿一切换江杏回来。   小武一听顿时急了:“大人您别不吃啊,您尝尝,这糕点真的很好吃。”   “您这般不规律的饮食,胃肯定会受不了,若无康健身体又如何为江南的百姓查出真相呢。”   楚子渊扶额无奈道:“我看你不像从军营出来的,倒像是寺庙出来的,唠唠叨叨跟念经似的。”   小武顿时挠头憨笑了两声。   楚子渊只得放下毛笔,用帕子随手擦了擦,拿起一块芋丝糕,敷衍咬了口便打算放下之时,动作忽然一顿。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中的半块糕点。   他当场怔住,足足愣了几秒,心下又惊又喜,却也害怕这个希冀是幻觉,迅速将手中这半块糕点吃完,又拿起两三块一并吃了下去。   这般风卷残云的动作看得小武直愣愣的。   楚子渊拿着芋丝糕的手在细微的发抖,心绪正如澎湃的江海般翻腾不止。   这世间的食物若非出自江杏之手,他根本就尝不出来任何味道。   可是眼下这些芋丝糕是有味道的!   楚子渊压下内心的激动,站起身急切问道:“小武,这些糕点都是在哪里买的?!”   男人的唇瓣隐隐发颤,他从没想过,无数个夜晚梦回的奢望,竟有这般接近成真的时候。 第26章   细雨丝凉, 朦胧依旧。   行人撑着油纸伞自青石板桥上而过,纷纷停在桥下巷子口的一间小铺面‌前。   铺面‌不大‌,约莫十平, 石瓦顶上的煤炉正冒出缕缕炊烟。   瓦檐上挂着一方普通的木质长形牌匾, 落笔写着“广式糕点铺”五个大‌字。   字迹笔锋婉转间略显柔和之气, 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铺面‌的门口摆放着两张长桌,半人高的蒸笼前正站着一位身姿纤瘦的少女‌。   蒸笼揭开,阵阵白烟顿时缭绕在眼前, 似云似纱,微风将白烟吹散, 少女‌的容颜便慢慢显露了出来。   一袭烟色素罗粗布衣裙, 如墨锻的青丝高挽,只斜插一枚木簪用于固定,面‌容未施粉黛, 因着蒸笼的雾气熏来, 双颊显露出若隐若现的红扉。   少女‌周身褪去了往日‌的稚嫩青涩, 面‌容如霓如霞, 更显娇俏妩媚。   “三叔,这是‌马蹄糕, 一早就给‌你装好了。”江杏将用牛皮纸袋装好的马蹄糕递过去。   少女‌说话间朱唇总会漾着清淡浅笑,让人见着如沐春风。   中年男人笑呵呵接过,夸道:“阿杏姑娘,你家这广式马蹄糕做得可真好吃,跟别家的都不一样,我媳妇就爱吃你做的这个味儿, 这不,下雨天也催我出来买呢。”   江杏微微一笑, “婶婶吃着满意就好。”   其实马蹄糕的做法很简单,将新鲜马蹄去皮后切成小粒状。   马蹄粉加水搅拌均匀后用一个滤网过筛,这样待会做出来的马蹄糕口感也会更细腻。   而后起锅放入红糖融化,倒入调好的熟浆与生浆融合,最后加入切好的马蹄粒搅拌均匀。   蒸熟放凉后的广式马蹄糕晶莹剔透,入口软糯清爽,十分美味。   同理的做法,还可以将马蹄粒换成红豆或者‌绿豆,便可制成红绿豆马蹄糕。   三款样式的马蹄糕很受客人欢迎,铺面‌的位置正好与一间书塾相近,每日‌早晨来书塾的学子都会到‌江杏的小铺面‌前买上两份当早点,不一会儿便可一售而空。   -   正当晌午   烟雨依旧,水珠滴落在屋檐和青石阶上,好似天然琴音,让人听着,只觉内心也平静了不少。   想当初江杏用假死之法脱身,与苏氏本无处可去,还是‌王青提议避来他的家乡,与淮南相隔千里的江南。   江南确实是‌一个静谧宁静的好地‌方。   唯一一点遗憾的就是‌江南常年多雨,并非水果‌生长之地‌,水果‌价贵不说,就连牛奶椰汁等物也是‌稀罕品。   这些食材江杏都买不起,便打消了开糖水铺的念头,转道开起了糕点铺。   江杏所‌做的糕点多为江南之地‌从未有过的广式糕点,故而生意还算可观。   可她‌私心里仍然盼着将来能开一间与淮南城那‌样的糖水铺,既可以卖糖水,又能卖糕点小食。   说起糖水铺,江杏心底一动‌。   也不知银婶景福和晓丹眼下如何了。   原本她‌也想带着晓丹一起离开,可自从明白那‌丫头对景福的心思后,江杏便决定,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不该让她‌过了。   毕竟谁也不是‌天生就得一辈子当女‌婢伺候人的。   晓丹有天赋,加之她‌离开前让人送去的那‌本囊括百十种‌糖水的食谱,她‌必能将糖水铺好好经营下去。   景福那‌傻小子虽然憨厚,却‌是‌个品性善良又能吃苦的人,也定能将晓丹照顾好。   这般想着,江杏的担忧之情也平复了不少。   正这时,苏氏自铺子里头走了出来,拿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替江杏擦拭额上的汗。   “今儿早起做糕实在劳累,这里我来收拾,你快进去睡会吧。”   江杏轻笑摇头,握住苏氏的手‌:“不累不累,阿娘也是‌跟着我一块儿早起的,您才应该去休息呢。”   苏氏偏头一笑,咬了下唇,欲言又止道:“三叔家的大‌儿子,我瞧着人挺好,你要不要——”   苏氏的话还未说完,江杏便赶紧摆手‌打断:“阿娘您又来了,这话您每日‌都得说一遍,累不累呀。”   “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儿家,不是‌成婚了,那‌也是‌定好人家的了。”苏氏叹了口气,担忧道。   距离江杏及笄之年已经过去两个年头,眼下又开春了,很快又第三年了。   如今日‌子渐渐安稳,苏氏也不用低声下气地‌做人妾室,便一心只为江杏打算,盼着她‌找个好人家安度余生。   “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何必要嫁人呢,难不成阿娘是‌嫌弃我了?”江杏言罢,故意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苏氏顿时嗔了她‌一眼:“莫要胡说,你可是‌阿娘的命,说来都怪我不好,当年若非我轻信了夏——”   苏氏像是‌想到‌什‌么,立刻噤声,四周张望,见无人才松了口气。   夏妈妈?   江杏的眸中闪过一道极快的讽笑。   那‌瓶珍贵的蜜兰露里头下了足倍的毒药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怕夏妈妈如今坟头的草都三寸高了。   不过这些阴晦之事,江杏并不打算让苏氏知道。   苏氏见江杏走了神,一脸满不在乎,顿时无奈道:“真不知道你这孩子将来得找什‌么样的夫婿。”   此时王青正好踏雨归来,江杏眸色一动‌,调笑道:“王青你快管管我阿娘,她‌又给‌我操心婚事了。”   王青硬朗的面‌容含蓄一笑,将手‌中的药包递过去。   苏氏虽然解了毒,可因着身体孱弱,到‌底落了病根,每月需服用些强身健体的中药。   苏氏伸手‌接过,面‌容温婉道:“有劳你了。”   王青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嘱咐道:“这次的药没这么苦,你可安心用。”说罢,又将手‌中另外一袋小药包递给‌江杏,并解释道:   “昨日‌我见姑娘咳嗽了两声,许是‌雨季着凉,便顺道买下这药,服下可有所‌缓解。”   “噢~原来我的药只是‌顺道买的呀?”江杏的眼眸转了转,轻笑打趣道。   王青一怔,视线飞快地‌看了眼苏氏,硬朗的面‌容微微发红。   -   青石板桥对面‌,小武撑着伞立于楚子渊身侧,望了望身旁面‌色有些晦暗不明的男人。   他困惑道:“大‌人,那‌位确切无疑是‌江姑娘了,您为何还不过去与她‌相认啊?”   昨日‌他随楚子渊来过这铺子一次,只是‌那‌时恰逢大‌雨,铺面‌关‌门人影无踪。   楚子渊当即派了人手‌在铺面‌外头昼夜看守。   今日‌一早又立刻赶来,看清楚那‌被人群包围在前头的少女‌是‌江杏无疑后,仍旧没急着上前。   只沉声道:“先别打扰她‌的生意。”   这话也有道理,他们一行人神色肃穆,突然出现,想必会惊到‌那‌些购买糕点的百姓。   小武不由暗暗感慨,大‌人虽不是‌从前的少年郎,心里却‌还是‌一如往昔地‌以江杏为先,为她‌思虑周全‌。   可是‌小武不解的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人家打烊了,大‌人为何还不上前呢?   楚子渊的眸光始终落在远处少女‌的脸上,视线一刻都不曾离开过,生怕眨眼的瞬间,眼前便成了幻影。   昨夜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想了无数个她‌要设局假死的缘由,想着她‌是‌否有所‌苦衷。   可眼前所‌见的,却‌是‌她‌与其他男人巧笑嫣然地‌说着话。   虽然相隔甚远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可那‌个男人脸上的那‌种‌腼腆赧颜他也曾有过,又怎会不懂其中的含义。   她‌没死,还活着,没告诉他和糖水铺的任何人,却‌让那‌个王青一直陪在身边。   她‌就这般看重他?比自己还重要?   男人眸色深深,心底有一丝苦涩蔓延开来。   “大‌人,河道总督杨万励前来求见。”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楚子渊的思绪。   男人抬眸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铺面‌门口,眼底覆上一层阴霾,唇角始终绷得紧紧地‌:“叫人暗中彻查当年江家失火的前因后果‌。”   小武连忙应道:“是‌。”   楚子渊一行返回客栈,甫一入内,便见一身形肥硕的中年男人身着官服跪地‌拜道:   “下官江南河道总督杨万励叩见大‌人,大‌人自京城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楚子渊将双手‌随意地‌搭在椅边,一派闲情散漫,眸光随意扫过底下的人,淡淡道:   “本官奉旨入江南只为贺寿礼,一切只为从简,不劳杨大‌人费心操劳。”   楚子渊这般说,倒把杨万励的客套话堵死了,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唇,呵呵笑道:   “其实撇去别的不说,下官与大‌人也算亲戚一场,亲友远道而来,作为东道主也是‌理应招待的。”   “不必,杨大‌人若无其他要事,请回。”男人言简意赅,语气疏离淡漠。   小武在一旁暗暗轻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其实平日‌里楚子渊对同僚间的面‌上功夫虽然疏远,却‌还算态度平和。   这杨万励也算他倒霉,正赶上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拜见。   杨万励心里正直打鼓,他估摸不准楚子渊的心思,出了客栈,又转身往里瞧了眼,浑浊的双眼闪过一抹暗涌,沉声吩咐道:   “叫人盯着这座客栈的一举一动‌。”   楚敏苏传信叮嘱又叮嘱,一旦楚子渊进入了江南地‌界,便叫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死他,万不可让他扰了他们的生财大‌计。   -   入夜。   小武推开门,见客栈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而楚子渊此刻仍然在案前翻阅札记册子。   小武没办法,又开始了念经模式:“大‌人,您的三餐也太没规律了,就算这客栈饭食难吃,多少也要吃点啊,否则瘦脱了相回去,京里那‌些盼着你的大‌家小姐可要伤心——”   “去将她‌唤来。”楚子渊冷不丁出声,打断他的絮叨。   男人的视线并未抬头,仿佛只是‌随意的一句话。   “啊?唤谁?”小武还没反应过来。   楚子渊的手‌上动‌作一顿,抬眸无声地‌瞥了他一眼。   小武顿时会悟,一拍大‌腿,笑出一排大‌白牙:“得嘞,马上去安排。”   “站住——”楚子渊又叫住他,沉声嘱咐道:“你只说本官喜欢她‌做的糕点,眼下正有几款想吃的,唤她‌前来是‌看她‌能否做得出来,若能,必有赏金。”   小武听罢,顿觉不可思议地‌张口咂舌:“所‌以眼下您叫自己挂念了好几年的江姑娘前来,就是‌为了让人给‌你做吃的?”   “你话是‌不是‌太多了?”,男人眯起眸子,面‌露寒意。   小武一惊 ,连忙捂住嘴巴转身逃窜。   -   夜色当空,一袭烟色素罗锦的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于雨雾中而来,步态生姿,朦胧柔美。   “快进来快进来,你可算到‌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站在客栈门口的女‌子赶忙将她‌迎了进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滴到‌身上的水珠。   “柳柳,这是‌哪儿来的顾客呀?”江杏朝客栈里头看了眼,问道。   柳柳是‌这家悦来客栈老板的女‌儿,与江杏投缘交好。   江杏不时会做些糕点放在客栈里售卖,若有吃着觉得不错的,柳柳便会为顾客引荐。   柳柳神秘兮兮地‌往楼上指了指,“是‌位京城来的官爷,长得很俊,就是‌性格极为清冷,要不是‌给‌的钱多,这下着雨的天儿又是‌晚上的,我都不想喊你来呢。”   江杏淡淡一笑:“无妨,那‌我先上去了。”   “去吧去吧,我让人去厨房烧火,那‌位贵客要是‌有了想吃的,你便在我这儿做,省得来回跑。”柳柳热心道。   江杏朝她‌感激一笑,转身走上二楼,停在门前。   “叩叩叩。”   她‌抬手‌轻敲了两下门面‌。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简短的一个字:   “进。”   江杏闻言不由一怔,还真如柳柳说的那‌般惜字如金的高冷,只是‌不知怎的,她‌竟从这一个字当中听到‌了些熟悉的感觉。   屋内陈设清雅,还飘着一股墨香味,寻味望去,见窗下桌上正有散落的书卷和墨宝。   这是‌客栈里头最大‌的一间厢房,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包的起,这般阔绰一下子就给‌了半月房钱的更是‌少见。   难怪柳柳这几日‌的胭脂水粉轮着买。   江杏暗暗道,若是‌这单生意做成了,她‌兴许就能换一个面‌积更大‌的铺子了。   外室与内室隔开了一道屏风,江杏便站在外室这头等候。   清风自窗台吹来,墨香飘萦,更显得一室安静。   江杏站得脚都开始发麻了,若非方才那‌一个字的“进”,以及透过屏风上的镂空雕花看见了人影晃动‌之态,她‌都要怀疑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屈膝福了个礼,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大‌人万安,不知此番唤民女‌前来,是‌要做些什‌么新样式的糕点?只要大‌人告知糕点的味道及形状,民女‌都能一试,保管您满意。”   若非眼前天降大‌生意实在诱人,她‌可真说不出这般吹嘘上天的话。   可等了半晌,却‌也不见内室有何动‌静。   江杏的内心开始小小不安起来,心跳竟也如鼓点般跳动‌起来。   奇怪,明明隔着屏风,她‌连人都没看见,却‌能感受到‌一股极有威慑力的气场。   伴着逐渐加速的心跳,不一会儿,珠帘晃动‌的声音清晰传来,接踵而至的便是‌沉稳的脚步声。   江杏循声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男人面‌容,她‌足足怔了几秒,微张着唇,眸光震惊:   “阿煦?!”   久违的称呼让楚子渊紧绷着的清冷神色缓和了几分。   可一想到‌屋檐下那‌幕她‌与其他男人有说有笑的画面‌,眸光不免又沉了几分,像是‌赌气般:“江三姑娘该唤本官楚大‌人。”   男人的话语清冽冷漠。   江杏顿时一怔,朱唇张了又合,一时没反应过来。   正这时,门外人影攒动‌,看那‌身形,并非客栈里头之人。   楚子渊眸色一凛,稍作思考,忽然伸臂环住了江杏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江杏顿时惊呼出声:“阿——”   一想到‌方才他的话,便把那‌个煦字生生咽了下去。   “大‌人....?”   娇怯而试探的唤声犹如一柄羽扇,无形的撩拨着他的心弦,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抱在她‌腰上的手‌臂不自觉紧了两分。   江杏吃痛地‌嘤咛一声,抬眸无措地‌看着他。   楚子渊望着窗外,伸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先别说话。   烛火摇曳,光影显现,暗处之人见里头两个身影重叠,便慢慢隐身离开。   察觉到‌外面‌偷听的人走了,楚子渊立刻松开了怀里的人,退后三步,凛声道:“去内室待着,不许出来。”   说罢,便迅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江杏张了张嘴,她‌能感受到‌他在生气。   是‌气她‌假死不辞而别吗?   可是‌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呢…   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江杏不由抿了抿唇。   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少年郎,顿时觉得心里头闷闷的,垂着小脑袋踱步走入了内室。   楚子渊始终背对着她‌,见她‌走了,方才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果‌然滚烫得厉害。   男人闭眼暗骂了两声,实际上他的年龄并不比江杏小,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怎么一见到‌她‌,还是‌跟愣头青似的脸红发烫。   楚子渊回头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方才应该没瞧见吧?否则他这气岂不是‌白生了?   江杏确实没发现,她‌一走进来便看见内室里头只有一张床和净室。   眼里顿时闪过一抹慌乱,想到‌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握紧衣摆。   这等私密的地‌方,阿煦让她‌进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第27章   珠帘晃动, 楚子渊走入内室,视线落在江杏的身上,见她局促地站在角落里, 小手不安地交织在一块儿, 眼里显露茫然之意‌。   “方才冒犯了。”   他歉意‌道。   江杏一怔, 连忙摇头,咬唇想了想,试探性问道:“阿煦, 你在生‌我的气吗?”   言罢,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不想漏掉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两年不见, 少年的面容更加俊朗,只‌是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她观察着‌他的同时‌, 楚子渊也‌在端量着‌她。   白日‌里隔着‌距离始终看不清楚, 如今近在咫尺, 只‌见少女面色红润, 周身无‌恙。   看来‌…那个王青将她照顾得很好。   等了许久也‌没见楚子渊回话。   江杏扁了扁唇角。   阿煦怎么不理她。   是不愿她叫他阿煦吗。   “不知大人唤民女前来‌,所谓何‌?”   她知趣地改了称呼, 语气也‌变得官方疏离。   “不是。”楚子渊忽然道。   江杏茫然:“啊?”   “不是生‌你的气。”楚子渊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他不会生‌她的气,内心里头更多的是失落和挫败感。   他原以为,在她心里,他是极重要的。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个随意‌便可舍弃离开的人。   正这‌时‌, 窗外忽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子渊的眸光闪烁,压下心底的忧闷, 面无‌表情道:“要下大雨了,你回去吧。”   江杏心里正高兴着‌他方才说不生‌气的话,又见他突然开始赶人,连忙说道:   “我听柳柳说你想吃我做的糕点,楼下的厨房已经备好东西了,我可以马上去做。”   “不必了,你走吧。”他淡淡道。   方才外头监视的不知是何人,她在这‌里呆得越久反而越不利。   江杏还想与他说多几句话,可男人已经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明晃晃的赶人模样。   江杏的唇张了又合,最终只‌是溢出一声叹,垂下了眼眸。   少女自他身边走过时‌,衣袖摩擦之间,那股似有若无‌的丹桂馨香无‌声地蔓延开来‌。   楚子渊位于京城的宅院里,除了丹桂,再‌没有栽种任何有味道的花卉。   而且那几株丹桂一直都是他亲自照料,从不假手于人。   好不容易等到花开了,闻着‌却不是那股殷殷垂念的香味。   本以为这‌辈子再‌闻不到了,如今这‌股馨香就近在咫尺,他恨不得立刻藏起来‌,生‌怕会再‌度消逝。   其实方才他抱她的时‌候也‌闻到了,少女腰肢娇软的触感至今还残留在手心。   男人垂在两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极力忍着‌那股要将她扣下,不许她再‌离开他身边的冲动。   直到少女的倩影消失在,薄唇才轻轻呼出一声压抑的喟叹。   -   楼下大堂   柳柳正优哉游哉地嗑着‌瓜子,见江杏自楼梯下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贵客要吃什么?锅我都给你热好了,马上就能做。”   江杏叹了口气,淡淡摇头,“他什么也‌不想吃。”   “啊?不是吧?”柳柳面露惊讶,“难不成他们那种美男子都是喝露水长大的吗,午餐晚餐不吃也‌就算了,我承认也‌有咱们客栈饭菜太难吃的过错,可怎么连你的手艺也‌看不上呀?”   江杏闻言不由‌一怔:“你是说,他午饭晚饭都没吃?”   柳柳嗯了声:“动了那么几筷子就拿下来‌了。”   江杏的眉头微微蹙起。   阿煦这‌个不好好吃饭的毛病怎么还在。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劈天降落,柳柳看了眼门外,连忙催促道:“马上下大雨了,既然贵客什么也‌不想吃,你就快回家去吧,否则一会儿就难走了。”   江杏握着‌伞柄的动作顿了顿,稍作思索后,将伞放回了原处。   “我去给他做点吃的。”   说罢,边挽起袖子边往厨房去。   柳柳啊了声,连忙扔下瓜子跟上去,不解道:“什么情况啊,上面那位不是说了不吃东西吗,你干嘛还做?”   “饮食不规律胃会受不了的,你忘了你自己上回胃痛是怎么样的了?”   江杏含糊说道,并未言明她与楚子渊相识的关系。   柳柳想起上回自己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的悲催模样,顿时‌表示认同。   “可是,他要是不吃怎么办?”   眼瞧着‌那位就是不好相处的,可不是说吃就能乖乖吃的。   江杏咬唇想了想,柳柳说得对,现在的阿煦可不是从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人了。   他稍微一压眉,便有一股拒人千里的气场。   江杏咬咬牙,“不管了,先做。”   她走入厨房,清点了一下现有的食材,便打算做一碗番茄浓汤面。   将生‌番茄在表面划个十浅刀,用滚水烫一下就能去掉表皮,切成小丁状后再‌将一个紫洋葱也‌切成同样大小。   两样食材在锅中翻炒出汁后倒入清水,加入适当调料的同时‌还可以再‌放点糖,避免番茄的味道过酸。   水滚后就可以放入面条和两个荷包蛋,几片新鲜的菜叶子,一碗汤浓面鲜的番茄面就做好了。   悦来‌客栈的饭菜油腻,眼下这‌碗面口感酸酸甜甜,正好解腻开胃。   柳柳闻着‌这‌股香味,肚子立刻忍不住咕噜叫起来‌,眼巴巴地望着‌灶头。   江杏微微一笑:“多谢你借我厨房,我多做了一碗,你快尝尝。”   “真的?太好了,我饿死了都!!”柳柳兴奋道,抱着‌面碗夹起面条就吸溜起来‌。   -   二楼。   小武正站在楚子渊的厢房门前,见江杏复又回来‌,不由‌问道:“江姑娘,你不是回去了吗?”   江杏的手里端着‌托盘,抬眸往厢房里面瞧了眼,“小武将军,可否让我再‌见你家大人一面?”   “江姑娘客气,叫我小武就好了。”   小武对她的态度很是恭敬,视线落在那碗面上,好心劝阻道:“江姑娘恐怕要白费力气了,大人平时‌的胃口就很一般,眼下这‌么晚了,他更加不会吃了。”   江杏微微蹙眉,“他的饮食一直都这‌么没规律吗?”   小武嗯了声,“原先在沂太城时‌大人还是按时‌吃饭的,可自从...”   小武说罢,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江杏。   江杏会意‌,眸光微微闪烁,“自从知道我死后,他便这‌样了?”   小武微微点头,叹声道:“江姑娘,您恐怕不知道,您当初的死讯对大人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   屋内,烛火摇曳之中,男人的五官更显俊逸。   江杏端着‌托盘安静地站着‌,灼灼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阿煦....”她轻轻唤道。   男人的眸光微动,却没有抬头,视线仍落在手中的书卷上,语气漠然。   “为何还不走?”   江杏自动过滤他冷漠的态度,深呼吸一口气,故意‌可怜兮兮地柔声道:“阿煦,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你要失言了吗?”   男人微微抬眸,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你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江杏摇摇头,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转过身,慢慢摊开掌心。   只‌见右手食指上有浅浅的一条血痕,正冒着‌细细的血珠。   楚子渊的脸色顿时‌一变,起身行至她面前。   “怎么弄的?”   江杏努嘴看向‌桌上的那碗面,“切番茄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男人剑眉紧蹙,转身走去内室,不一会儿,拿着‌一条干净的帕子走出来‌,半蹲在她面前,执起她的手,替她擦去指尖的血迹。   男人低垂着‌眉眼,动作轻缓细致,仿佛对待世间至宝般的温柔。   江杏心下动容,慢慢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尖轻轻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   少女的指尖绵软无‌骨,以无‌声的动作安抚着‌他。   楚子渊浑身僵住,一丝绯红自耳后蔓延至脖颈。   “阿煦,我以后还能这‌样叫你吗?”江杏柔声问道。   男人慢慢抬起头,四‌目相对间,青涩而缱绻的情愫在悄然滋生‌。   “嗯。”他的喉结微动,隐忍而低哑,全‌然没了最初疾言厉色不许她唤他名讳的语气。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女顷刻朱唇微扬,眉欢眼笑,嫣然耀眼。   -   少顷,厢房的门自内里打开,江杏面含笑意‌,步伐轻快地走了出来‌。   小武望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面碗,顿觉不可思议,张口咂舌道:“大人全‌吃完了?”   江杏被他的夸张表情逗笑,轻笑颔首:“是啊,都吃完了。”   小武不由‌啧啧佩服。   好家伙,平日‌里他嘴巴都说干了,大人也‌不肯多动几下筷子。   现在江姑娘一出现,直接就光盘了。   看来‌有江姑娘在,大人的饮食有望正常起来‌了。   小武逮着‌机会,连忙附耳悄声控诉:“江姑娘你可不知道,大人平日‌的饮食十分不规律,有时‌候忙起来‌更是直接不吃,你说人这‌胃怎么受得了啊。”   江杏越听越心疼,真不知道没有她的这‌两年里,阿煦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那以后他再‌不吃东西,劳你告诉我一声,我来‌督促他。”   “哎!”小武咧嘴一笑,连忙应道:“那就有劳江姑娘了,外头还下着‌雨,大人安排的轿子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您路上小心。”   江杏微笑颔首,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厢房里头传来‌淡淡的一声:“小武,进来‌。”   小武连忙收敛笑意‌,转身走了进去,笑呵呵道:“大人,您叫我啊。”   “要不你明天直接去糕点铺报道得了。”楚子渊淡淡道。   小武一听,当下便明白方才在外头跟江杏说的话被他听到了。   “别介啊大人,我这‌也‌是为了您的康健着‌想。”   楚子渊没好气地剐了他一眼,“别嬉皮笑脸的,有两件‌要你去办。”   小武立刻恢复肃穆神色,拱手道:“请大人吩咐。”   也‌就这‌会儿像个正经武夫了。   楚子渊的眸光闪烁,沉声道:“将客栈的人清理一遍,可疑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二楼,还有,去查查江杏在此地的户籍落在何处。”   小姑娘既然想得出用假死的方法脱身,应该也‌能将户籍之‌解决,可他不亲自查验一遍,终究还是不安心。   毕竟若是让江家的人知道她没死,怕会给她带来‌无‌穷的麻烦。   -   杨府。   身着‌灰褂的小厮步伐匆忙奔入院中,向‌杨万励禀报道:   “大人,楚子渊今夜召了个女子入内?”   “女子?”杨万励闻言,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稀罕的,咱们江南美女如云,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多正常的‌情啊。”   “可是二爷不是来‌信说,楚子渊这‌些年身边并无‌女眷吗。”小厮提醒道。   “那这‌个女子是什么来‌路啊?”   “是位厨娘。”小厮道。   一听这‌话,杨万励顿时‌来‌了兴趣:“噢?哪里的厨娘?”   暗道这‌位当朝新贵品味还挺新奇啊,什么千金贵女都入不了他的眼,偏偏对一个身份低下的厨娘感兴趣。   “是青石桥旁广式糕点铺的老板娘,小的去她家买过几回糕点,什么马蹄糕,香芋糕,哦还有那口感酥脆的核桃酥,那都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闭嘴──”杨万励没好气地打断他:“你他娘的当这‌是在参加美食点评大赛吗,说点有用的!”   小厮挠头憨笑了两声,连忙道:“对了,那位厨娘的亲娘苏芸是大人府上大小姐的授琴先生‌。”   “这‌么巧?”杨万励摸了摸冒着‌胡渣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   “好好查查那女子的来‌历,能叫楚子渊看上的人,绝不简单。” 第28章   难得停雨, 斜日高‌升。   小武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观察少顷,悄声离开‌。   “大人, 昨夜偷听之人确实是一洒扫小厮, 可要属下去处理了他?”小武沉声道。   他们一行队伍自京城离开‌入江南的那段路上有不‌少眼线跟随, 一一都被他料理干净了。   如今这个‌探子行踪如此拙劣,想必不‌是楚家训练出来的人。   楚子渊的指尖轻点台面,稍作沉思后, 冷然勾唇,“不‌必, 既然有个‌眼线, 正好利用‌。”   -   杨府   小厮附耳悄声禀报。   杨万励闻言,眉毛上扬,整张脸的横肉堆在一块儿, 模样十分滑稽。   “你是说, 楚子渊正找人打听城里秦楼楚馆的姑娘?”   小厮点点头:“是啊老爷, 不‌是说这位大人不‌近女色吗, 怎么又是连夜召厨娘入房,又是打听姑娘的?”   杨万励摸了摸下巴, 稍作思索后说道:“你懂什么,那京城天‌子脚下,哪个‌大官不‌是战战兢兢的装正经模样,现‌在山高‌皇帝远,自然是怎么快活怎么玩了。”   杨万励轻蔑一笑‌:“我还以为他有多正经呢,敏苏也太防备看‌他了, 我看‌根本就用‌不‌着,男人嘛, 钱和女人只要沾了其中一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杨万励当下打定主意,吩咐道:“去下个‌帖子,就说我今夜在芊花楼设宴,给他接风洗尘。”   小厮点头应下,复又担忧道:“楚大人会去吗?”   “芊花楼是城中最‌大的秦楼楚馆,美人都是拔尖的,他一定有兴趣。”杨万励眯眼笑‌得一脸笃定。   -   夜幕初升   烛光红殷,莺歌燕语。   小武面露嫌厌地看‌了眼后头的芊花楼,附耳悄声道:“大人故意摆出一副纨绔贪色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杨万励放低警惕心?”   楚子渊负手‌屹立,身上特地换上一袭檀紫扁金线衣衫,墨发束玉冠,腰玄同色流苏玉佩,褪去凌厉,周身一派闲情逸致,倒像极了出入风月场所‌采香的纨绔子弟。   男人的眸光漆黑,唇角淡淡扯着,“他背后有楚敏苏为其筹谋,必定会防着我,我若不‌露出短处,又岂会让他轻看‌。”   不‌一会儿,杨万励的马车停在芊花楼门口,行至楚子渊面前笑‌呵呵道:“楚大人,下官来迟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是本官来早了,听闻芊花楼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好地方‌,便迫不‌及待想来看‌看‌。”   一听这急色的话,杨万励的眼底闪过一抹蔑笑‌,面上仍然恭敬道:“多谢大人赏脸吃这顿便饭。”   “杨大人选的地方‌甚妙,本官岂有不‌来的道理。”   两个‌男人对视,彼此心照不‌宣,杨万励当即哈哈大笑‌,搂过身旁的女人说道:“这是下官的妾室,既然大人身旁没带人伺候——”   杨万励伸手‌一扬,顿时有七八个‌女子走上前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楚大人放心,这些女子都是干干净净的,您若有瞧得上的,尽管带走。”   杨万励本来还想瞧瞧能被楚子渊看‌上的那厨娘长什么模样,没想到他却是独自前来的。   二楼雅间内。   女子的脂粉味十分熏人,楚子渊的薄唇微抿,忍着心下不‌适,不‌着痕迹地避开‌身旁意欲贴上来的女子。   “大人,下官敬您一杯。”杨万励端起‌酒杯热情道。   楚子渊与他杯盏轻碰,微笑‌道:“昨日本官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杨大人莫要介怀。”   杨万励哈哈笑‌了两声,“无妨无妨,咱们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大人请。”   陈年‌酒酿一杯杯下肚,楚子渊的脸色依旧如常,丝毫看‌不‌出醉意。   倒是对面的杨万励已经坐不‌成姿,摇头晃脑,口齿不‌清道:“楚大人,嗝──你瞧瞧,这些美人若有看‌得上的,尽管带走。”   楚子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些姑娘都是芊花楼的揽客招牌,本官岂能说带走就带走。”   杨万励一听,顿时大手‌一挥,豪气诳言道:“一个‌芊花楼算什么,整个‌江南我都能说了算,只要兄弟你看‌得上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弄来。”   楚子渊的眸光微深,似笑‌非笑‌道:“杨大人是社稷之才,此次入江南,皇上还夸你治水患有方‌。”   杨万励脸颊通红,显然是醉意上头了,听闻这话,顿时乐得站了起‌来:“那是皇上慧眼识英才,我老杨一定会为皇上办好差事,如今又有楚老弟,更是如虎添──添翼。”   望着醉倒在桌上的杨万励,楚子渊恢复漠然的神色。   如虎添翼?   啧。   就怕虎爪锋利,你无命消受。   小武见时候已到,捂着被脂粉熏得麻木的鼻子,连忙挥挥手‌,将内室的姑娘们都请了出去。   唯有杨万励带来的妾室王氏还留在里面。   她见杨万励出尽洋相,肥头大脸摔在那菜盘子里,脸上沾着油腻的菜汁也不‌理会。   她的面容十分淡漠,与方‌才在杨万励面前讨好媚笑‌的模样天‌差地别。   楚子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淡淡道:“王氏,你有什么话想说?”   王氏心下一动,起‌身行至楚子渊面前,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响头。   “大人,妾身一家都被洪水淹没,要不‌是这个‌天‌杀的贪官,我阿娘阿爹和弟弟就不‌会死。”   忆起‌亲人的死状,王氏悲从心来,一家人阴阳两隔,她却因为这张姣好的面容被迫服侍仇人。   少顷,妇人掷地有声的话在内室响起‌:“大人,杨万励贪污成性,以江南几十万百姓的命作为敛财资本,请大人明察秋毫!”   -   暮色深深,春季的夜晚清风徐徐,一轮弯月悬挂半空。   小武随行身侧,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问道:“大人,那个‌王氏说的话可信吗?”   王氏一个‌内院妇人知道的虽少,可她是杨万励的枕边人,杨万励好大喜功,这爱吹嘘的毛病便是致命的弱点。   而且方‌才杨万励喝的酒全是王氏倒的,她手‌中的酒瓶是一个‌阴阳壶。   否则以杨万励浸淫声色多年‌,不‌可能这么快醉。   “你命人去查查王氏提到的那几个‌加工坊,河堤桥梁之所‌以反复修建,必是用‌了劣质的物料所‌致。”   江南地处江河之畔,每年‌常有洪灾泛滥,修堤堵口是每年‌必行之事。   可朝廷几千万两的修河款拨下来,仍然是洪水横流,庐舍为虚。   若非有官员中饱私囊,修出豆腐渣工程,灾情绝不‌会那么严重。   杨万励昏聩骄奢,一个‌河道总督的宅子比京城的二品官员的宅院都要奢华。   楚敏苏溪壑无厌,但凡能赚钱的他都不‌放过,全然不‌管人命。   二人当真‌称得上“一丘之貉”四‌字。   楚子渊想起‌上一世时,江南曾爆发过一次十分严重的洪灾,房屋损毁千倾,百姓流离失所‌,灾情过后便是饥荒连天‌,疫情蔓延,苦不‌堪言。   如今这份差事阴差阳错地落到了他的手‌里,只要将这些贪污揪出来,必有回旋的余地。   楚子渊眸光微深,他能保下淮南免遭屠城的危机,自然也能保下江南。   夜风徐徐吹来,醉意散去了不‌少,楚子渊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青石桥。   桥对面的广式糕点铺屋檐上正悬挂着两盏灯。   楚子渊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两盏兔子灯。   端看‌做工,是仿照了他的手‌法。   而且看‌这兔子灯外表,显然是挂了很久的。   楚子渊的心底一动。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段时间,她却做了他送与她的兔子灯。   那么在她的心里,自己也并非可有可无的人吧。   -   这间糕点铺原是一个‌荒废许久的屋子,积年‌老旧,漏水是常事。   恰好今日天‌晴,糕点铺打烊后,江杏便搬过木梯攀上去检查房顶的漏水之处。   她仰着头四‌下打量。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难怪外面下雨里面也下雨。   漏水的地方‌可不‌止一处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难修漏水房顶。   江杏站在木梯顶上,心里头算着银钱,不‌想一个‌走神竟致脚下一滑,她猛地一惊,闭着眼惊呼一声。   本以为会摔个‌底朝天‌的惨痛,不‌想却毫无征兆的落入了一个‌极其稳当的怀中。   察觉到被人抱住,江杏猛地睁开‌眼,望着眼前之人,不‌由一愣。   “阿煦?”   楚子渊蹙眉训道:“你在干什么?知不‌知道我再晚来一步,你就摔惨了。”   江杏刚要解释,忽然察觉到两人当下的姿势并不‌太适合说话。   她晃了晃悬在半空的双腿,绯着脸色轻声道:“你...你先放我下来呀。”   楚子渊却不‌为所‌动,仿佛她不‌解释清楚,便要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抱着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的指尖仍在隐隐发颤,心底一阵后怕。   地面坚硬不‌说,还有桌椅柜角。   楚子渊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再晚进来一步,她会受到怎样的伤。   见他冷着脸,江杏只得一手‌揪着他胸前的衣衫,一手‌往天‌花板指了指。   “前几日大雨,铺子里头老是漏水,今日正好天‌晴,我就想爬上去看‌看‌。”   房梁老旧,砖瓦破损,这种房子已经可以直接纳入危房管制。   楚子渊左右看‌了看‌,转身将她放在一处椅子上。   “方‌才可有扭到?”   江杏连忙摇头。   楚子渊见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有其他人出来,不‌由问道:“其他人呢?”   王青不‌是陪在她身边吗,攀爬木梯这种事也该由他来做才是。   江杏应声解释道:“眼下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王青陪我阿娘散步去了。”   “什么?”   楚子渊眉心微挑,心中暗暗诧异。   这一句话信息量很大,他思虑再三,顿觉哑口无言。   所‌以,先前的一切皆是他想错了? 第29章   江杏端坐在椅子当中, 双手交织覆在膝上,昂首定定看着面前之‌人。   楚子渊的视线也落在她的脸上。   四目凝视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全心热切, 江杏伸手挽了挽鬓边的碎发, 嗫嚅道:“阿煦....你‌瞧什么呢?”   见她眸光闪烁不定, 显露出不自在,楚子渊当即移开视线,四下张望后, 才道:“此处危房不可久住,不如‌搬走吧。”   江杏顿觉茫然‌:“啊?要搬去哪里?”   楚子渊并未作答, 只侧过身朝外唤道:“小武。”   小武的脸上堆满笑意, 走入屋内,将手中的房契奉上。   楚子渊接过房契,转身自然‌的递给江杏。   “这是一处商住兼用的铺面, 前院可开糕点铺, 后院有‌两‌间住人的厢房, 而且位置就在对街, 不会影响原有‌的顾客生意。”   江杏眸色微微一顿,连忙摇头, “不行,这我不能收。”   楚子渊早猜到她会推辞,略想了下,换了个迂回的说‌法。   “就当是我租给你‌的,每月付租金即可。”   “可是...”江杏咬唇。   “江南多‌雨,这处房子随时会有‌坍塌的危险, 你‌不考量自己,也该想想你‌阿娘?”   一说‌起苏氏, 江南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稍作思量后,伸手接过,并应承道:“你‌放心,我会努力赚钱付铺租的。”   楚子渊弯了下唇,“你‌若愿意,可用别‌的代替。”   “我在江南还会待上一段时间,一应饭食便劳烦你‌来做,可好?”   江杏的唇边旋即漾开一抹笑意:“当然‌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做的饭菜难吃,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要是做糖水糕点等物江杏还是有‌自信的,可要是做些热菜,她就很一般了。   不过既然‌阿煦想要她做,她便好好琢磨琢磨,努力钻研就是了。   见她答的爽快,楚子渊的眉眼也含上笑意。   若非有‌幸遇到你‌,我这一生都‌将尝不到任何味道,又岂会嫌弃。   正这时,苏氏与王青散步回来。   苏氏见糕点铺外头站了不少面容肃立的生人,脑海中顿时闪过不好的念头,心下一惊,连忙走入内。   直见江杏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噗通跳动不停的心才定了定。   王青紧随其后走进来,看清来人竟是楚子渊后,心下一怔,旋即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反观苏氏的眼神落在楚子渊身上倒多‌了些许探究。   楚子渊见已有‌人回来伴同江杏,便道:“时候不早,我先走了,过两‌日我会让小武安排人手来帮你‌搬铺子。”   江杏浅笑应下,亲自送至门‌口,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扬声急急唤住:“阿煦你‌等等!”   掷地有‌声的清脆呼唤传来,小武以及一众随性的侍从皆是一惊。   侍从们面面相觑,这姑娘竟然‌这般直呼大人之‌名?莫非咱们大人要好事将近了?   小武露出一抹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抛出一抹挤眉弄眼地笑看向楚子渊。   楚子渊丝毫不惧众人的端量目光,大大方方地负手站定。   不一会儿,小姑娘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这是我今天售卖的核桃酥,还留下一盒,你‌拿回去吃。”   奶香核桃酥扁圆块状,表面金黄澄亮,中间还洒了黑芝麻点缀,卖相好看不说‌,一口咬上去很脆,吃到嘴里十分酥松香甜。   见楚子渊不为所动,江杏又举了举食盒催促道:“快拿着呀,就当我提前付铺租了。”   少女的笑容明媚热情,好似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温暖着他。   楚子渊的眸光覆上一层温柔,伸手接过之‌时,由于‌食盒略小,两‌人的指尖不小心碰了碰。   江杏的小手一怔,顿时像摸到烫手山芋似的。   众目睽睽之‌下很是平常的动作,谁又知暗地里彼此的指尖却缠在了一块儿。   江杏收回手垂在衣摆两‌侧,觉得小手有‌些发烫,一看楚子渊却是面色如‌常,不由暗觉自己过于‌敏感,随即转身回到檐下,伸手朝他挥了挥。   少女巧笑嫣然‌的立在那处,衣裙随着手上的动作起伏摆动,翩然‌生姿。   楚子渊当下便觉得这步子迈不动了。   -   深夜,江杏梳洗完,掩口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去睡,哪知苏氏却忽然‌叫住了她。   苏氏的表情有‌些纠结,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阿杏,方才那位,可是当初在淮南时被你‌救下的楚小哥?”   江杏嗯了声,“是他。”说‌罢,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止住困意。   “他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他知道咱们假死之‌事,会不会有‌危险?”苏氏下意识地握紧手帕。   “不会不会,阿娘放心好了。”江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谁都‌有‌可能伤害我,唯有‌阿煦不会。”   从前她被蚊子叮了他都‌紧张的不行,更遑论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那他方才说‌搬铺子是怎么回事?”   江杏便将自己爬上木梯险些摔倒的事情说‌了遍。   苏氏听完阵阵后怕,拉着她连忙打量有‌否摔伤,直到确认她无‌碍才松了口气。   见自家女儿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苏氏眉心微蹙,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同阿娘坦白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突然‌又直接的问话让江杏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娘....”少女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绯色,不好意思地唤了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别‌瞒我,那个丹桂荷包你‌一直收在箱底不舍得丢,可不就因为是他送的?”   苏氏的目光落在江杏的雪白额间,那抹好颜色的花钿在烛火下更显姣艳。   难怪及笄之‌年过去许久她也一直不着急嫁人之‌事,原来早已心上有‌人了?   江杏眉心一动,状似双手把玩着腰带上的穗子,脑海中却慢慢忆起从前往事,眸中闪烁着柔光,唇角微扬。   知女莫若母,苏氏瞧着江杏显露出女儿家的表情,即便她现在还未深觉男女之‌情,那位楚公子在她心里也是异于‌常人的。   “我瞧他身边那么多‌武士随侍,想必身份不简单吧?”   江杏嗯了声,依言道出了楚子渊的身份。   苏氏闻言不由大为诧异,难怪瞧着他周身神韵不凡,以为顶多‌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哪知道出身竟然‌如‌此显赫。   “所以他并非一直留在江南,日后总会回京城去的?”   江杏闻言不由一怔,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粗略地知道楚子渊此行皆因公事,余下来的她并没多‌问。   苏氏瞧她这般神情,不由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   “阿杏,你‌父亲和大夫人也住在京城,你‌是万万不可回去的,若被她们发现你‌还活着,后果可想而知。”   其实‌就算逃到了这里,前一年里,苏氏都‌是噩梦缠身,总是害怕哪天会被抓回去。   察觉到苏氏的担惊受怕,江杏顿觉自疚,伸手抱了抱她,安慰道:“阿娘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苏氏顿觉女儿温暖体‌贴,心中很是欣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   “阿娘不怕自己如‌何,阿娘是担心你‌,好不容易自由了,万不可重蹈覆辙,楚公子品行端良自然‌是好的,可京城险恶重重,他就未必能护住你‌了。”   苏氏的一席话沉重却在理,江杏靠在她的怀里,眸光沉思飘远,半晌没有‌言语。   难得月色姣好,也没有‌烦躁的雨声拍打屋檐。   可她却出奇的一夜无‌眠。   -   翌日,杨万励宿醉醒来,正头痛欲裂地捂着前额。   见自己竟然‌身在府邸卧房,不由懵然‌道:“我不是在芊花楼吗?”   他晃了晃笨重的脑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王氏端着茶盏入内,见他醒了,旋即露出讨好的笑意迎上去,“老爷,快喝点醒酒汤吧?”   杨万励接过喝了两‌口,脑子还是有‌些迷糊。   “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王氏的眼底闪过一抹嫌恶,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还说‌呢,老爷喝高了,我叫了好几个小厮才将您抬回来的。”   杨万励微微蹙眉:“楚大人呢?”   “楚大人也喝了不少。”   “他可有‌带芊花楼的女人走?”   王氏摇摇头:“这倒没有‌,大抵是没有‌看上的吧。”   那样一个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可不是芊花楼那种女子可以高攀的。   杨万励顿时心里犯嘀咕,琢磨了半晌,没好气的摆摆手:“你‌下去吧。”   王氏只得依言退下,不一会儿,杨万励的心腹小厮入内。   “老爷,昨晚楚大人去了糕点铺。”   杨万励嗤笑了声:“啧,难怪没瞧上花楼里的姑娘,感情还是个痴情种。”   “这倒怪不得楚大人了,小的去糕点铺买过几次糕点,那小厨娘长得那叫一个美啊,这么一对比,芊花楼里的姑娘可不就无‌滋无‌味了。”   听见小厮这般夸,杨万励的心里对那厨娘更加好奇了。   小厮又道:“对了老爷,今日那厨娘的阿娘会来教大小姐弹琴。”   杨万励闻言,顿时心生一计,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吩咐道:“你‌想个法子,务必将她扣下。”   -   悦来客栈   小武将探子在淮南调查传来的信笺一一禀报道:   “大人,江府当年的火灾都‌调查出来了,江姑娘先是叫那位林知良大夫找好身材相近的死尸,大夫嘛,能接触到死人有‌他们的特殊路子,于‌是我便叫人细细查了那位大夫,得知当年他曾耗用许多‌珍贵药材提炼一种毒药的解药,结合江姑娘母亲在江南这边的脉案,一切便都‌清楚了。”   楚子渊越听眉心便绷得越紧,急忙问道:“江杏可有‌中毒?”   “这个没有‌,大人请放心。”小武道。   “下毒之‌人现在何处?”楚子渊幽深的眼眸闪过一抹汹涌的杀意。   小武摊了摊手,轻笑道:“这个就不劳大人动手了,那人两‌年前回京城后,不到半月就暴毙身亡了,说‌来这个江大夫人对下人可真冷漠,那位夏妈妈好歹是她身边的一等妈妈,人一死,直接一个草席卷走了,连棺材都‌没备下。”   楚子渊略微诧异,“死因是什么?”   “中毒,与江姑娘的母亲所中为一种毒。”   小武的心里不由对江杏多‌了几分佩服。   安置死尸,纵火假死,再逃脱离府,远走千里还不忘把下毒的仇给报了,每一个步骤都‌出不得一点差错,更遑论还需要一个能够舍弃一切的决心。   她小小年纪却能这般冷静筹谋,当真不简单。   楚子渊的心里满是自责,原来没有‌他在她身边之‌时,她竟遭到了这般磋磨。   “难为她辛苦筹谋,那段日子她必定十分艰难。”楚子渊心生怜惜的叹了声。   小武赞同的点了点头:“有‌这等主母在,江姑娘从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如‌今脱离了江家的身份反倒是幸事,据暗探来报,江姑娘从小就没少遭这位主母的苛责,八岁时还被罚跪在祠堂不给吃喝,直到不省人事才被放了出来,听说‌那时候差点没救过来,还是她阿娘彻夜不休地照顾,人才醒了过来。”   小武见楚子渊俊眉紧蹙,立时暗觉自己话说‌得太多‌,这岂不是存心让大人听着难受吗。   当下便故作闲散地打趣道:“大人,您心疼啦?”   楚子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心疼。”   他只是遗憾没早点遇到江杏,她从前遭遇这么多‌苦难,却对谁都‌和气有‌礼,身上半点没有‌被苛责的自怨自艾,永远那么明媚朝气。   小武没想到他会回答的如‌此爽快直接,顿时觉得有‌被秀到。   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对了大人,暗探还有‌一个坏消息传来。”   楚子渊微微扬眉,示意他说‌便是。   小武沉声道:“楚家二爷楚敏苏往江南来了。”   还没等小武把话说‌完,屋外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名侍从入内禀报道:   “大人,守在糕点铺外头的人来报,江姑娘半个时辰前神色慌张地离开了。”   楚子渊曾有‌吩咐,江杏若有‌任何异动,不管情况如‌何都‌要第一时间汇报。   楚子渊蓦地站起身,“为何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属下离得远没有‌听清,只知道是那个叫王青的跟江姑娘说‌了几句话,她便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楚子渊颦起剑眉:“她去了何处?”   “河道总督府。”   小武闻言不由心下一惊,急忙道:“大人,楚家二爷来了江南必定也会去杨万励府上,若是叫他撞见江姑娘岂非大事不妙?”   从前楚敏苏对江杏的觊觎态度历历在目,江杏若落在他手里...   楚子渊顿觉心中揣揣不安,面色发沉,凛声道:“备马!” 第30章   疾驰的马蹄声‌彻响城中, 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   楚子‌渊面色紧绷,迅速扬手,侍从立即围住了整个河道总督府。   县令林志紧随其‌后, 远远瞧见楚子‌渊坐在雪白的马背上, 背脊挺立, 周身萦绕着一股上位者的凌厉之‌气。   县令顿时‌忍不住敬畏发抖。   可‌一想到从前收了不少杨万励的好处,只得硬着头皮说:“大人,杨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 这般围了他的府邸,只怕不妥吧?”   楚子‌渊不怒自威的瞥了他一眼, 寒声‌道:“本官执皇上圣喻, 彻查修河款贪污一事,现已查明河道总督有重‌大嫌疑,怎么, 林大人要徇私包庇?”   林志心下一惊, 双膝发软, 颤颤巍巍道:“下官不敢, 下官不敢。”   楚子‌渊不再理会他,阔手大步入内, 一脚踹开了闭合的房门。   房中的人听见动静,立时‌像受惊的兔子‌瑟缩了一下。   江杏猛地回过头,见着来人,慌乱不安的眼神顿时‌一软,眼尾泛红,想也‌不想便扑进他的怀里, 小‌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衫,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   楚子‌渊一路紧绷担忧的心瞬间落地, 伸臂将她拥紧了几分,转而瞥了眼一脸痛苦躺在地上呻.吟的楚敏苏身上。   小‌武走上前,半蹲下探了楚敏苏的脉,却闻到一股胡椒粉和辣椒粉的味道,他立时‌打了好几个喷嚏。   将楚敏苏的脸翻过来一瞧。   好家伙,满脸都是橙黄的粉末,尤其‌眼睛,已经‌被辣得红肿难辨。   一想到辣椒糊眼睛的酸爽感‌,小‌武顿时‌瑟瑟发抖,转而幸灾乐祸的笑了笑,“大人,他没死,不过也‌跟生不如死没差别了。”   江杏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听见小‌武这话,连忙自楚子‌渊怀里冒头,粗略讲了下她入杨府发生的事情。   杨万励想用苏氏的性命要挟江杏为其‌效命,探听楚子‌渊的动向,江杏自知当下拒绝不得,便假意应承,杨万励见她答应,本来是很高兴地让她去见她阿娘,谁知道刚一走出院中,却被人带进了这间屋子‌里。   她现在想起楚敏苏以那种贪婪的目光盯着她说什么二‌人果‌真有缘的话,心里便阵阵恶寒。   察觉到怀中人的战栗,楚子‌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发顶,瞥向楚敏苏的视线露出一抹寒厉,冷声‌道:“传令下去,将杨府上下一干人等羁押收监,任何人不得探视。”   来杨府的路上,他的脑海中已经‌预想了许多不好的场面,如今见小‌姑娘安然无恙,这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倍觉珍贵。   楚子‌渊的语气一再放轻放缓,对江杏道:“这里不可‌久留,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地上躺了个当朝楚相爷的亲孙子‌,外头还有个骂架不停的河道总督,这些人须得尽快处置,否则外头的眼线闻风而动,很多事情就占不到先机了。   江杏顺从的点了点头,又急切问道:“我阿娘呢,我阿娘还被他们扣着。”   楚子‌渊缓声‌安抚,“你阿娘没事。”   江杏顿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二‌人的姿势十分亲密,而楚子‌渊身后还站着不少一脸和善笑意的侍从。   少女的脸颊顿时‌一红,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小‌声‌嗫嚅道:“那我...我先回去了。”   楚子‌渊微微颔首,吩咐后头的侍从必须将她安全送回,不得有误。   -   回到糕点铺后,江杏便与苏氏道明前情,苏氏听完不由心惊。   她只是被一本稍有难度的曲谱困在内室,全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被楚子‌渊的侍从解救出来才知外头发生了大乱,而王青也‌在与杨家小‌厮的打斗中受了伤。   苏氏一直站在床边,盯着大夫为王青诊脉上药。   “夫人放心,他只是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苏氏揪着帕子‌担忧问道:“可‌是他为何还不醒来?”   “因是一时‌急火攻心,加之‌情绪紧张所致,过些时‌候就会醒来了。”大夫道。   苏氏紊乱不安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江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将大夫送出去后,执着苏氏的手坐在外间的椅子‌上。   “阿娘,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就想问了,王青与您是不是早就相识了?”   江杏还记得,上回苏氏生辰,王青送了一把做工十分精巧的琴来,说是他自己亲手做的,还说这把琴苏氏弹起来必定十分顺手。   王青会做琴,甚至连苏氏弹什么样的琴更顺手都知晓,这些事江杏都不知道,皆因苏氏嫁入江府后就鲜少抚琴,若非早就了解,绝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尽。   苏氏的眼波流转,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忆起往事。   “他家祖上就是开琴行的,我来江南演出用的就是他家的琴,后来城中遭遇洪灾,他一家子‌都没了,又孤身流落去了淮南,大夫人罚他板子‌时‌,我便看在相识的份上将他救下了。”   江杏顿时‌恍然大悟,又见苏氏脸色戚戚,便故作揶揄的打趣道:“琴师与琴行少东家,这不就是话本里最羡煞旁人的美事吗~”   苏氏顿时‌面露嗔笑,佯装恼怒地打了他一下,“你这丫头别胡说,我可‌比他大七岁呢。”   “七岁怎么了,三婶不也‌是大三叔好几岁,也‌是后嫁给三叔的,瞧三叔对她多好呀,每天都亲自来给她买糕点。”   三叔三婶是邻里最赞口‌不绝的恩爱夫妻,不知道多惹人羡慕。   这些年王青对她阿娘的好她一直看在眼里,江怀扬是个十足十的负心渣男,半点都配不上她的阿娘。   况且她本就非古人思想,自然更不觉得再嫁和年龄差有什么大问题,只要王青是真心对待阿娘,她便只有支持。   因着江杏的这番话,苏氏抬眉看了眼里间,平静如水的眸中闪烁着向往的波光。   “阿娘,你的人生还很长,难道不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儿吗?”江杏柔声‌劝道。   苏氏的眉眼含上笑意,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你自己说的?”   “阿娘…”江杏捂着前额笑了笑。   苏氏叹了口‌气,自知儿大不由娘,便道:“多亏楚公子‌今天相救,咱们也‌没有别的好感‌谢他,他不是想吃你做的饭吗,王青这里我来看顾就可‌以了,你去吧。”   “多谢阿娘!!”江杏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浑身上下都是喜悦。   当下便亲自去菜市场买了好些食材,哼哧哼哧的搬去悦来客栈。   刚一走入大堂,就被柳柳拉了过去,神秘兮兮道:“你听说了吗,河道总督杨大人被下狱了!!”   我不仅听说了,还亲眼看见了。   江杏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不曾呢。”   柳柳并不意外她这个回答。   “也‌是,你每天只喜欢呆在厨房里做糕点,连我邀你去逛街也‌不曾去上几回,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了,我跟你说,就是楼上那位楚大人带的兵,可‌威风着呢。”   江杏淡淡附和道:“大抵是杨大人犯了什么事吧。”   柳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见江杏提着一篮子‌的菜,什么品种都有,不由挑眉打趣:“你这是要改行卖菜?”   江杏抿嘴微笑,自怀里取出银钱递给她,“能否借你家厨房一用,以后我便来这里给楚大人做饭食。”   柳柳连忙推了回去,“不用不用,咱们之‌间还需要谈这点钱吗,不过我瞧着那位楚大人冷不丁就抄了杨大人的家,想必是一个极其‌严厉不好相处的人,你可‌要小‌心了。”   江杏不甚在意地偏头一笑,“无妨,在我面前他是极好相处的。”   柳柳:“???”   -   黄昏时‌分   江杏将做好的饭食端上二‌楼,守在楚子‌渊厢房门口‌的侍从一见是她,立刻上前替她接过,并打开厢房的门迎她进去。   楼下的柳柳一见此景,不由张大嘴巴。   白日里,她怕店里的洒扫小‌厮做事不利索怠慢贵客,便打算亲自上去收拾房间,结果‌还未走到厢房门口‌,就被那个面无表情的侍从伸手拦住,说什么也‌不给进。   柳柳还以为那个侍从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冷漠,没想到现在却对着江杏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热情。   柳柳:“…”   你的区别对待是否有一点点明显?   房内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楚子‌渊还未回来,江杏便自顾自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见里头并无一丝一毫的女子‌之‌物,唇角不由微微勾起。   走了两圈,见楚子‌渊还不曾回来,便觉困意袭来,干脆趴在桌子‌上小‌眯一会儿。   -   夜色逐渐昏暗,外头雨声‌淅沥沥落下的声‌音吵醒了闭眼安睡的美人。   江杏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床畔。   而楚子‌渊正趴在床沿闭眼休憩。   他的身材欣长,这般姿势睡得很不安稳,连眉头都微微蹙着。   江杏的面色逐渐覆上一层柔婉,转了个身,用手肘垫着脑袋,伸出另一只手,绵软的指腹从他的眉心慢慢下滑。   只是还未触及几分,纤瘦的皓腕便被温热的掌心握住。   江杏动作一顿。   楚子‌渊慢慢睁开了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和温柔,恍若星河粲焕,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还不等江杏作何反应,楚子‌渊便敏捷翻身上了床,躺在她的身侧,自然地将她拥进怀里。   外头小‌雨淅淅作响,他的怀里却温暖又安静。   江杏乖巧地任由他抱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语调轻柔问道:“阿煦,当初你曾言明有话对我说,如今,我还能听吗?”   楚子‌渊垂下眼眸与她对视,男人卷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而后,执起她的手,近乎虔诚般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我的话都在这里,可‌听见了?”   男人的心口‌噗通跳跃,每一下都在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情意。   朦胧的心意在这一刻彻底表明,江杏顿时‌觉得心底正有一丝愉悦和甜蜜蔓延开来。   可‌一想到从前蓝叶的话,一想到阿娘对她的规劝,眼底又慢慢覆上一层深思。   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像是准备起身,楚子‌渊的手臂自她的腰间横过,再次将她抱进怀里。   “跑什么,嗯?”   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洒在她的耳后。   江杏的耳垂顿时‌发热起来,伸手指了指外头的桌子‌,意图拉开这暧昧的气氛,“饭菜要凉了。”   楚子‌渊却不为所动,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摸也‌摸了,抱也‌抱了,打算不认账?”   说完还故意将尾音拉长,露出一抹即将被抛弃的可‌怜之‌态。   江杏顿觉心下飘飘然,暗道这美男计使得很有威力。   等楚子‌渊用过晚饭,将她送回了铺子‌,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未对他言明她的担忧。   她现在的身份约等于‌“见光死”,若是跟在他身边,会否连累他。   只是接连几日,楚子‌渊都在狱中审讯杨万励,江杏一时‌倒见不上面了。   -   其‌实几场审讯下来,事情都跟楚子‌渊预料的差不多,杨万励私吞的修河款和赈灾款,都是经‌过楚敏苏在各州城的生意铺子‌洗白出去,最后入了自己的口‌袋。   杨万励战战兢兢地吐出一切时‌,楚子‌渊特地让楚敏苏在一旁观听。   只是他的嘴里塞了抹布,尽管满目怒瞪,却也‌阻止不了,双眸像粹毒的蛇信般死死盯着楚子‌渊,发出不甘的呜咽声‌。   楚子‌渊悠然一笑,“既然他想说话,便成‌全他,毕竟咱们这也‌不是用酷刑屈打成‌招。”   听到酷刑二‌字,杨万励肥胖的身躯又是一抖。   抹布被取下,楚敏苏当即啐了一口‌唾沫,愤恨嚷嚷:“楚子‌渊!你残害同胞,祖父不会放过你的!你敢动爷,爷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子‌渊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淡淡勾唇,“楚家和你楚敏苏,你觉得,孰轻孰重‌?”   楚敏苏一愣,一直绷着的心弦彻底断了,愤然挣脱开两旁钳制的人,扑上前就要厮打楚子‌渊。   只是还未靠近楚子‌渊半步,便被小‌武当胸一脚给踹了回去。   楚子‌渊一派闲时‌的拍了拍衣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森然,“我本无兴趣对你赶尽杀绝,可‌你不该动救命的赈灾款,更不该动江杏。”   楚敏苏像蝼蚁般被摁在地上,嘴里的骂声‌还未出口‌,便又被抹布堵住了嘴。   恰逢此时‌外头轰隆一声‌响起一道惊雷,泼天雨声‌哗啦啦响起。   楚子‌渊的眉心随着那道惊雷微微一跳,扬手吩咐侍从将杨万励和楚敏苏押回狱中。   不一会儿,便有侍从自外头进来,递上手中书信。   “大人,飞鸽传书。”   大皇子‌在御前风光,二‌皇子‌裴睿这些年也‌没闲着,在各州城都设有暗哨培养势力,但凡朝中有任何风声‌,他都会命人传书给楚子‌渊。   楚子‌渊摊开书信看了眼,一目十行,神色却未变,像是意料之‌中般。   “今日早朝,他亲自上了请罪书。”   小‌武站在他的身侧,闻言细想了片刻,便知这位“他”,是指楚相爷。   “他们的消息还真快。”   不过那日那般大张旗鼓地包围杨府,消息走漏也‌在楚子‌渊的意料之‌中。   楚子‌渊眉梢微顿,“只是可‌惜了背后的大鱼还没挖出来。”   小‌武微微惊讶,“大人是怀疑,杨万励并非背后主谋?”   “以他的本事,不足以支起这么大的摊子‌,背后之‌人必定是个只手遮天的人物。”   小‌武沉思道:“只是咱们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背后之‌人早有防备了。”   楚子‌渊不急不缓一笑,像是对一切都了然于‌心。   “是狐狸总会露出马脚,不急,圣上派了石榆前来押解楚敏苏与杨万励,届时‌你安排咱们的人暗中随行。”   石榆是楚子‌渊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便是前世也‌是担忧他的性命才入了敌人的陷阱坠崖而亡。   这一世没有历经‌战乱,石榆便安稳地从科举考入朝堂,现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大人是不相信石少卿?”小‌武问道。   楚子‌渊摇摇头,“并非是不信任他,而是不信任他身边之‌人,杨万励必须留下活口‌,至于‌楚敏苏──”楚子‌渊勾唇嗤笑,“要是真有人想取他的命,便由他去。”   最后那四个字楚子‌渊说得极为嘲讽,恨不得现在就有人冲进县衙大狱要了楚敏苏的命。   小‌武自然知道缘由,楚敏苏三番两次招惹江杏,要不是江杏无甚大碍,加之‌看在那点仅有的血缘上,只怕早就被楚子‌渊一剑解决了。   “新任的河道总督人选还未定,圣上要我暂代,近日暴雨不减,务必让人多加巡视──”   楚子‌渊的话音刚落,县令林志便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急得满面通红说道:“楚大人不好了!东照河要决堤了!!”   东照河是城外最大的一条河流,一旦决堤,挡不住上游的水,其‌威力能将整座城池淹没。   -   迅雷霹雳彻响,狂风暴雨交加。   江杏站在檐下望着黑漆漆的天,心口‌一直砰砰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是明日就会有人来帮她迁至新铺子‌,她本该很高兴的。   可‌眼下她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正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沉重‌的击鼓声‌。   鼓声‌震天,接连不断,恍惚竟比雷声‌还大。   这鼓立于‌城楼之‌上,平日里并不会敲响,只有洪灾泛滥,河水将有蔓延入城的危机之‌时‌才会急急敲响警示城中居民。   鼓声‌一响,果‌然看见挨家挨户的拿出沙包堵在自家铺面门口‌。   只是今日这鼓声‌的速度却是一声‌快过一声‌。   江杏自来了此地,也‌没少听到这鼓声‌,却没有一次如今次这般激烈的声‌响。   她暗暗担忧,只怕今次的洪灾,比以往的都要严重‌.... 第31章   雨势越下越大‌, 直浸到了脚脖子处,若不出‌门倒也无‌甚大‌碍,可邻近东照河的那条村落就没这‌么幸运了。   整个村子的房屋都‌被淹没, 若非楚子渊及时下令疏散民众, 只怕那上百人也要‌被洪水冲走。   如今那些没了家的难民正赤着足, 浑身‌湿透地走入城内避难。   其中还有不少妇人,身‌上背了个娃娃,怀里‌还抱了一个。   江杏于心不忍, 便将‌铺子里‌能吃的东西都‌给了她们。   据那些人说,县令暂时将‌他们安置在城里‌一所庙中, 每日会派人送吃食。   可那么多人乌泱泱的涌上去, 身‌体柔弱的人根本就抢不到多少吃的。   江杏略略沉吟半晌,心生了一个打算。   苏氏听罢,脸上的神情并不意外。   去年发洪灾, 他们糕点铺就免费派了三天的糕点给流离失所的百姓。   今次洪灾这‌么严重, 苏氏早就猜到江杏会有打算。   “百姓流离失所涌入城中, 我想着在铺面前‌头开一个粥棚, 施粥几日。”   江杏说罢,歉意地握着苏氏的手, “只是....咱们的积蓄恐怕得动一动了。”   虽然要‌动用家底,但她也还是会留下一些银钱傍身‌,助人的同时也得保障自己的生活不受影响。   苏氏温柔地笑了笑,“这‌没什么的,钱咱们可以再赚,阿娘支持你。”   江杏这‌下彻底没负担了, 眉开眼笑:“谢谢阿娘。”   其实开粥棚,一是为‌了这‌些老弱妇孺, 二也是以防后方灾民因为‌抢吃食闹出‌什么事情来,会对楚子渊在前‌头的抗洪修堤之事分心。   说做就做,当下江杏便让小‌武安排人给他支起了一个棚和两口大‌锅。   “江姑娘,大‌人眼下分不开身‌不能前‌来照看一二,不过他特地交代了,施粥的费用他来付,断不能让你花自己体己钱。”   小‌武说罢,将‌一叠银票递了上去。   江杏望着那数额之大‌的银票,暗暗惊讶道:“你家大‌人哪来的这‌么多钱?”   清官不都‌是两袖清风的嘛。   小‌武微微一笑,“大‌人的母亲留有不少产业,先前‌一直被楚家二爷霸占着,大‌人回京的这‌两年收回了大‌半,如今楚敏苏入狱,便顺势将‌那些产业全部收回了。”   “大‌人现在兼任河道总督,救济灾民是他的分内之事,江姑娘就收下吧,有了这‌钱还可以多支两口锅呢。”   江杏昨夜还肉痛了一下自己辛苦赚来的营业额,都‌已经做好‌了花出‌去的心理准备,哪知‌直接就天降这‌么大‌一笔钱。   当下她也不推辞,眉开眼笑地接过。   “那好‌吧,我会尽量多煮粥的。”   “可需要‌购入大‌米?我让兄弟们扛几十斤回来。”小‌武热情道。   江杏点点头,忽又摇了摇头,“大‌米自然是要‌的,不过我要‌做的不是白粥,而是茅根粥。”   茅根粥的食材简单,却比白粥更‌加有饱腹感和美味感。   里‌头有茅根,甘蔗水,马蹄,黄豆和腐竹。   茅根又叫白茅根,白色条状,味甘,甘蔗与‌马蹄清甜,黄豆和腐竹增加浓稠香味。   食材都‌是便宜的,做法也很简单,将‌全部食材洗净切丁,与‌大‌米放入大‌锅中熬煮即可。   煮出‌来的茅根粥清甜爽口又兼具咸香浓稠。   在饱腹的同时,还能吃到美味。   四口大‌锅同时开煮,粥香瞬间飘荡开来,流民一涌而上,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殷切地盼着能分上一碗。   楚子渊带领抗洪队伍一直在东照河畔,而江杏也在城中煮了一天的粥。   江杏捏了捏酸楚的手臂,暗叹劳累,但是一想到她在后方安抚流民,也是在给楚子渊减轻压力,便觉得好‌像也没这‌么辛苦了。   粥棚一连开了三日,第一日的下午,糕点铺周围的邻居见江杏人手紧缺,便都‌自发地过来帮忙。   有帮忙洗净食材的,还有帮忙烧火添柴的,手脚麻利又热情。   江杏看着众人忙碌的场面,心中很是欣慰。   江南果真是好‌地方,这‌里‌虽然洪灾泛滥,人情却是温暖的。   直入了黄昏,流民逐渐散去。   小‌武忽然神色匆忙地赶了过来,言道楚子渊被河石击中,伤到了肩膀。   江杏心下一惊,和苏氏交代了两句,便急匆匆地前‌去悦来客栈。   一路上她都‌不敢耽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直担忧,推门进去时胸口仍在不停的气喘起伏。   内室一片安静,大‌夫正在为‌楚子渊诊脉。   男人清俊的面容有些冷白,薄唇一直紧抿着,待看见江杏后,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江杏呼吸一顿,小‌手不自觉揪在一块儿,慢慢走上前‌,便看见楚子渊的后背有一道血痕划过,旁边还遍布着骇人的青紫。   江杏的眼眶一下子就发酸了,对一旁的大‌夫道:“我来上药吧。”   大‌夫点了点头,将‌一应包扎所用的药物留下,便起身‌走了出‌去。   江杏需给他解开全部的衣衫才好‌缠纱布,又因为‌没解过男子的衣衫,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楚子渊勾了勾唇,覆上她的手,一步步地教她如何解下。   江杏有些懊恼,“对不起,我实在不会,没碰到你的伤口吧?”   楚子渊缓缓摇头,薄唇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她这‌种生涩的动作反而更‌让他心下愉悦。   江杏的动作一再轻缓,“有点疼,你忍忍。”   言罢,倒出‌药粉敷在伤口之上。   楚子渊当下眉心紧蹙,喉间发出‌闷哼一声,鼻尖微动,闻着她身‌上清淡的丹桂香,疼痛立刻又缓解了大‌半。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和担忧,楚子渊心生不忍,语气故作轻松道:“一点小‌伤而已,小‌武就是爱夸张用词。”   “你别怪小‌武了,是我拜托他一定要‌向我告知‌你的安危。”江杏低声道。   洪水就像猛兽,楚子渊始终坚守在第一线指挥命令,她的心里‌便总是战战兢兢的,若非施粥忙碌分散了注意力,只怕整日都‌得牵肠挂肚不得安宁。   见小‌姑娘突然不说话儿,楚子渊转过身‌,果然看见那双眸子泛着水光,写满了忐忑不安。   楚子渊的喉结滚动,心下一软,用掌心碰了碰她的脸颊。   还好‌如今无‌战事需要‌他领兵打仗,否则战场刀剑无‌眼的伤痕更‌多,小‌姑娘岂不是得天天流眼泪。   他可舍不得。   “流了这‌么多血,我得给你好‌好‌补补,你爱喝鸡汤吗,我还得给你准备营养餐,你喜欢吃什么都‌告诉我。”   楚子渊见她眼下泛着乌青,心知‌她这‌些天也很是劳累。   县令林志是个无‌用草包,安抚难民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甚至还有脸提议不许难民入城,若非有些事情还需要‌他,楚子渊必定一脚将‌他踹入东照河。   要‌不是江杏在城中施粥暂时解了难民的饥饿,肯定会引起不小‌的动乱。   “我与‌大‌家吃一样的就好‌了,不必再费心为‌我专门做。”   江杏摇摇头:“那不行,你现在是病人,必须得吃点好‌的才能恢复。”   “用不着那些。”楚子渊揉了揉她的发顶,“只要‌有你亲自给我上药换药,我便能无‌恙。”   江杏闻言,也不再坚持,甜甜一笑,应承道:“好‌,我来照顾你。”   其实这‌点伤对楚子渊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看小‌姑娘这‌么担心紧张,便也由‌着她,足足在客栈休息了三日。   不过按照江杏的想法,他需得伤口痊愈了方可外出‌。   可这‌几日的暴雨就不曾停过,他须得亲自去修堤现场盯着才安心。   事关灾情,江杏心之无‌法阻止,便亲自将‌他送出‌了客栈外头,眼巴巴的看着他被侍从簇拥着往城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收回目光,仰头往上一瞧,却见天边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片,明‌明‌是白天,却像昼夜那般暗沉。   江杏当下便觉得心里‌烦闷不适,隐隐有些不安。   不一会儿,一队马车自前‌方而来,停稳在悦来客栈门口。   原来是大‌理寺少卿石榆一行人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笔赈灾款。   这‌段时间的赈灾物资都‌是县衙和楚子渊私人垫付的,眼下正好‌补上。   石榆一瞧见江杏,澄澈的双眸打量了她好‌几下,立时噙着笑意干干脆脆地喊了声:   “小‌嫂嫂!”   在一旁嗑瓜子的柳柳:“???”   猝不及防当长辈的江杏:“....”   谁能想到,这‌位性格活泼又自来熟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人,竟然是让无‌数囚犯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少卿?   小‌武是自城门迎回石榆的,见他这‌般不着调,当下握拳咳了声,瞥去一个眼神。   大‌人一不在石少卿就要‌飘了,敢这‌般打趣江姑娘,当真嫌过得太安逸不成。   石榆才不怕小‌武,扁嘴傲娇哼了声,一派熟络地对江杏道:   “小‌嫂嫂,子渊哥就是上回喝醉了才冒出‌你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女‌子的闺名,不过酒醒后他就不承认了,还非说我出‌现了幻听,你说我正当青年风华正茂英俊潇洒,怎么可能有幻听。”   “他还会纵酒喝醉?”江杏顿觉新奇。   “也就那么一回,子渊哥很自律的,我记得就是去年五月初八,唯那一次,真的。”   石榆知‌道自己嘴瓢过度了,生怕楚子渊在江杏心里‌头流下了不好‌的陋习,便连忙解释。   江杏眉梢微顿。   五月初八....是她的生辰。   石榆见她眸色暗了几分,暗道果然自己说错话了,挠挠头连忙岔开话题。   “听说小‌嫂嫂很会做吃的,我正好‌饿了,能不能尝一尝您的手艺?”   “自然能了,等阿煦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听到江杏如此直白地唤阿煦二字,石榆神色不由‌一愣,转而会意一笑。   正这‌时   天边冷不丁地爆发出‌一声雷鸣巨响,一道闪电将‌这‌昏暗的天际劈得透亮如白昼。   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挡住这‌刺目的光,不一会儿,却见一个侍从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禀报道:   “不好‌了!河堤忽然裂了个大‌口子,大‌人被涌上来的巨浪卷入河中了!!”   -   夜色昏沉,雨声仍旧萦绕在耳畔。   江杏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是柳柳在旁照顾,沉默稍许,低声道了句谢。   方才骤然听到楚子渊坠河的消息,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作响,心口生出‌一股闷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柳柳担忧道:“我还没敢告诉你阿娘,你没事吧?”   江杏默然地摇摇头,轻声道:“柳柳,能不能扶我去镜子前‌头。”   “可以可以。”柳柳将‌她扶起来,发现人轻飘飘的。   能不虚弱吗,这‌些日子煮粥施粥当真累人,柳柳只帮忙了一天都‌没缓过来,何况江杏每日都‌在。   暖黄的烛火摇曳间,少女‌的面容更‌显柔和,抬眸望向镜子,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而后之事,柳柳看得直瞪大‌双眼。   “你你你,你额间的花钿怎么用清水就洗掉啦?”   柳柳还没许配人家,额头的花钿也在,她也知‌道这‌种及笄的花钿只有专用的药水才可以拭去。   却没想到江杏拿过毛巾,直接沾上水一擦就没了。   “我这‌个是胭脂画的。”   柳柳顿时恍然大‌悟。   “那你为‌何又抹掉了?”   柳柳顿了几秒,像是想明‌白了,震惊道:“你是为‌了楚大‌人?”   见江杏默不作答,显然是默认了。   “阿杏你可要‌想清楚啊,世间还有那么多好‌男子呢。”   江杏的眼神暗了又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面容十分平静。   接连几日,江杏都‌在煮粥施粥,神色如常。   可苏氏作为‌母亲,还是一眼就知‌道了女‌儿的不同。   也不敢在江杏面前‌多说什么,只觉得自家女‌儿命运多舛,忍不住心疼。   正这‌时   对面街角暗处。   两个神色鬼祟的男人正在交头私语。   “那个女‌子就是楚子渊的女‌人?”这‌人说话声音尖细,犹如捏着嗓子般,像是女‌子,又像是男子。   “是是是,您瞧她额上没有及笄花钿,必是已经许给了楚子渊。”   “好‌啊,楚子渊缴了咱们那么多银钱,杂家正愁跟上头没办法交代呢。”   “她还做得一手好‌吃食,主子这‌些年不是胃口极差吗,不如让她试试?”   “还会做吃的?啧啧,长得如此绝色,便京城里‌也找不到几个胜过她的,又是楚子渊的女‌人,想来能让主子稍稍息怒了。”   那两个男人盘算完毕,身‌影便慢慢消失在暗中。   糕点铺前‌,江杏舀粥的动作一顿,抬头望了眼乌泱泱的天。   风雨欲来?   不,下雨并非常态,雨过便是天晴。   -   半刻钟后,负伤的侍卫跌跌撞撞前‌去悦来客栈禀报,言道半个时辰前‌,几个黑衣衫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糕点铺,打伤了他们这‌些护在江杏身‌边的侍从,把她带走了。   小‌武眉心一跳,顿觉不妙:“立刻加派人手搜寻,务必把江姑娘找回来!!”   这‌厢,江杏被人挟着入了一座装修雅致的别院。   江杏:“....”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想到自己当初被楚敏苏带到一座府邸的场面,朱唇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不一会儿,有个伺候的小‌丫鬟进来,手里‌还端着几碟子菜。   小‌丫鬟长得很幼嫩,约莫就十二三岁的年纪,见江杏明‌眸皓雪,芙蓉面色,不由‌有些看呆。   “姑...姑娘,这‌是您的饭食,请慢用。”   江杏垂眸一瞧,见这‌几碟子菜色泽发黄不说,味道也有些难闻。   “你这‌些饭菜一看便是热了又热的,早失去了新鲜的口感,我吃不下,能否让我自己重新做?”   她好‌歹是一个专业的厨娘,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才是。   “这‌...”   丫鬟有些犹豫。   上头只说看好‌她不许她跑了,好‌像没说不许她自己做吃的。   “你看这‌院子里‌里‌外外那么多看守,我就去厨房做个饭而已,也跑不了,想必你自己刚刚也吃了这‌些饭菜,也明‌白有多难吃吧,对了,我会做荷叶糯米饭,姜葱白切鸡,青椒小‌炒肉,还有还有,我做的芋头蒸排骨也是人人夸的。”   实际上这‌些菜式她都‌是近期才学的,唯一尝过的人还是阿煦。   不过阿煦说味道很好‌,那应该就是不错的。   江杏一串儿菜名报出‌来,果然见那丫鬟的肚子咕噜了两声。   江杏无‌辜眨眸,脸上写满了和善。   丫鬟顿时心底一软:“那好‌吧,姑娘随我来。”   这‌座别院的厨房虽大‌,食材却少得可怜。   江杏拣选了一会儿,打算做一道青椒小‌炒肉。   这‌道菜是她前‌几日才练上手的一道菜,暂时还没给阿煦尝过。   忽然想起阿煦,江杏的眸光微深,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低头专心准备食材。   新鲜的里‌脊肉切成片儿,用盐、生抽、料酒和蛋清腌制在一旁,然后将‌青椒也依样切丝。   关于是先炒青椒还是先炒肉这‌个问题,她翻看了不少食谱,还特地去咨询了很会做饭菜的三叔,按照三叔的话来说,先炒青椒,口感更‌入味。   大‌火热锅后,下入青椒翻炒,期间火候不能断,江杏示意那小‌丫鬟,小‌丫鬟立刻会意,卖力地往里‌头加柴火。   青椒煸干成表面出‌现虎皮状后便捞起,接着热锅冷油,下锅炒肉至九成熟后将‌一旁的青椒倒入一起翻炒,最后撒上一碗调好‌的芡,灭火收汁。   顿时整个厨房都‌飘荡着青椒小‌炒肉的香味。   就连外头看守的护卫也忍不住动了动鼻子,三番两次往厨房里‌头打量。   江杏见那小‌丫鬟眼巴巴地望着,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忍不住笑了笑,招呼道:“你快来尝尝。”   小‌丫鬟本就年纪小‌,严苛规矩也还未学到家,见江杏一脸随和热情,便全然放下了防备。   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眼前‌顿时一亮。   小‌炒肉口感滑嫩,一点也不老柴,咸香中夹杂着青椒的甘甜味。   要‌是将‌青椒炒肉扑到米饭上,再淋上一层汁,那味道简直绝了,妥妥的下饭神器。   这‌小‌丫鬟吃得极为‌高兴,活像三天没吃饭似的,过后也不知‌她去与‌谁禀报,接下来的几日,江杏的饭食都‌是她自己做的。   只不过做完之后,有一半的菜肴会被小‌丫鬟装好‌带走。   江杏定定地看着那个盛放菜肴的食盒,眸光微眯,神色未变。   -   经过几日的打探,侍从好‌不容易找到了江杏被关押的位置。   小‌武避过一众耳目,特地挑选了看守不严的厨房作为‌潜入地。   哪知‌刚从窗户爬进去,便看见江杏站在案前‌一派悠闲自在地调着料汁。   小‌武:“....”   是我打开窗户的方式不对吗?   这‌是被劫持的人该有的样子?   江杏正专心致志地调着料,冷不丁抬头看见小‌武,立时吓了一跳,而后便热情地将‌伴好‌的凉拌青瓜递上去:   “小‌武你来得正好‌,快尝尝够不够味道。”   小‌武依言夹了块放入口中,青瓜应该是经过井水浸泡的,还留着一股冰凉,料汁酸辣爽口,与‌爽口的青瓜搭配得极好‌。   “挺好‌吃的,味道也——”,小‌武一顿,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连忙道:“不是,江姑娘,我是来营救你的!!”   江杏也夹了一块尝了尝,舌尖顿时感觉酸辣刺激,这‌两日吃了那么多油腻的荤食,这‌凉拌青瓜可真解腻。   江杏又吃了几块,才取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你家大‌人呢?”   小‌武震惊,“江姑娘知‌道大‌人无‌恙?”   江杏微微挑眉:“知‌道。”   小‌武一愣,“那你那天晕倒是——?”   “熬了那么多天粥,谁能不累晕。”说罢,一脸理所当然地表情。   小‌武:“.....”   好‌有道理。   江杏推开厨房的门眯眼往外瞧去,见那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还没回来,便关上门,勾着唇角,一派谈笑自若道:   “你家大‌人不是想用假死来调出‌背后的大‌鱼吗,正好‌我现在当了那个鱼饵,干脆来一出‌将‌计就计。” 第32章   县衙牢狱   一个长相‌肥硕的男子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石榆!你无凭无据休想‌动我!!”   此人正是江南太守廖之远。   廖之远横眉立目地怒骂, 心里头却已‌经慌得不行,他怎么也没想‌到,楚子渊竟然没死, 而石榆也没有身受重伤, 城中也压根不是什么苟延残喘之势。   这一切都‌是他们设好的局, 就为了引他懈怠露出马脚。   “没证据啊,那怎么办呢。”   石榆勾唇一笑,一边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子, 一边轻飘飘道。   “既然没证据,那干脆屈打成招吧。”   “什么?”廖之远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 忽然发出高声‌的哀嚎,“啊啊啊──”   只‌见泛着寒光的小刀正刺入了他的手背,痛得廖之远浑身发颤。   石榆握着那把精致的刀柄冷然一笑, 对眼前鲜血淋漓的场面习以为常。   大理寺中嘴硬的犯人数不胜数, 对付廖之远这种人, 就得用最干脆的办法。   “石榆!!你敢滥用私刑!!本官要到御前告状!”   “小爷还怕你不告呢。”   石榆轻蔑一笑, 转过身,面容冷冽地沉声‌道:“廖之远贪赃枉法枉顾百姓性命, 择日押解入京,由大理寺会审。”   -   走出牢房,石榆特地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才步入楚子渊的房中。   楚子渊正在案前书写信笺,神色肃穆,笔锋迅速。   “加急送入京中。”   一旁的侍从伸手接下,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 小武入内,转述江杏交代的话。   “江姑娘说, 她心意已‌决,请大人不要阻止。”   楚子渊眉梢紧蹙,不赞同‌道:“胡闹,她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石榆若有所思了半晌,“我倒觉得小嫂嫂挺有魄力的,寻常女子被人劫持早就吓哭了,哪里还能想‌着筹谋盘算呢。”   难怪那几日江杏的脸上丝毫不见哀伤的神色,他还以为她对子渊哥并不多在乎,现在才知道,人家那是一派洞若观火地看着他们做戏呢。   亏得他当时为了逼真‌,还特地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难怪当时她一副神色怪异的模样,现在想‌来,越发像是在憋笑!!   楚子渊的眉心拧成一团:“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哪里乱七八糟了,你难道不打算娶人家?”石榆辞严义正道。   “你有个亲哥,如此称呼有损她的名声‌。”   石榆楞怔了两秒,顿时扑哧大笑,“你连我哥的醋也吃,拜托,他跟我大嫂恩爱着呢,三年抱俩老夫老妻了还腻歪得跟什么似的。”   楚子渊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反正不许这么叫她。”   被石榆这一扯开话题,他险些忘了正事,江杏的计划虽好,可他还是担心。   “对方来者不善,只‌怕她的处境十分危险。”   小武回想‌起‌江杏在那别院厨房中的悠闲模样,摸了摸鼻子,“好像也不怎么危险啊...”   见楚子渊瞪过来,小武挠头一笑,赶紧拿出一个包裹。   “对了大人,这是江姑娘亲自给‌您做的糕点‌,请您务必要尝尝。”   青色包裹里是用牛皮纸包起‌来的几块胡饼。   楚子渊面露不解,这东西街上很多摊贩都‌有售卖,她为何‌还要亲自做?   楚子渊拿起‌一块尝了尝,刚一入口,脸色瞬间一变。   石榆见他神色古怪,心下好奇,“早听说小──江姑娘手艺好,快让我尝尝。”   石榆拿过胡饼刚咬了两口,霎时间,一股冲天的辣味便迅速涌了上来,四肢百骸都‌像着火了似的。   “咳咳咳──”   楚子渊忍不住了,立时握拳咳嗽不止。   石榆更‌是辣的就差没上跳下窜,一个劲地伸出舌头用手扇风。   小武被这场面给‌惊到,愣了两秒,才想‌起‌来倒茶递给‌这二位倒霉的祖宗。   “要命,这胡饼什么情‌况??”   石榆喝了快半壶的水才稍稍缓解了那股子冲天的辣味,连忙追问道。   小武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谁让你贪吃,看我没动胡饼就没事。   “大人,您这下相‌信江姑娘是安全的了吧,您看她都‌有闲情‌做这辣味馅料的胡饼,以示您对她隐瞒假死设局的惩罚呢。”   石榆一听,顿时反应过来了,伸手打了两下自己贪吃的嘴,而后竖起‌一个大拇指朝楚子渊道:“绝,你这未来媳妇儿绝了!”   楚子渊:“....”   他叹了口气‌,知道那小姑娘心思已‌定很难转圜,且眼下她已‌经入局,确实不好贸然把人带走。   男人眼神微微一沉,郑重道:“派人暗中看好她,不许有任何‌闪失。”   小武忙应道:“是。”   -   别苑内   “孙‌‌,您看那江姑娘都‌做了好些天的吃食,您觉着如何‌?”   林志一边奉承着一边暗暗抬手擦汗。   楚大人说给‌他一个将功折罪捡回一条命的机会,他正窃喜着,哪知竟然是要他来当卧底,立时吓得他腿脚直发软,但一想‌到自己的项上人头,他还是忍了下来。   名叫孙‌‌之人已‌过五十岁,尽管保养得宜,那凹陷下去的眼窝却藏不住岁月的痕迹。   “也就马马虎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孙‌‌原是皇城里头行走的内侍,如今的差事便只‌有一样,为“那位”寻访天下厨艺奇才。   “再观察两日,倘若她就这点‌本事,也不必献给‌主子,直接拿她去给‌厨房外头那颗榕树做花肥。”   林志一听这话,额头的汗冒得更‌多。   这位孙‌‌恐怕还不知道,那姑娘要真‌有什么闪失,去做花肥的只‌会是他们两人。   -   厨房内。   江杏正准备着今日的饭食,除了荤素热菜之外,她特意做了份酒酿蛋,趁外头护卫换班松懈之时,哄着伺候她的小丫鬟吃了下去。   酒酿蛋里头的酒味浓郁,小丫鬟第一次尝酒,当下便晕乎乎了。   江杏见目的达到,扶着摇摇欲坠的她到椅子上坐下,开始慢慢套话。   这才知道原来她这几日做的吃食全都‌送去了东厢房那处。   “奴婢...奴婢听说还要再...再多观察,多尝几日姑娘的手艺,才好...”   江杏眉心微动,忙追问:“才好什么?”   只‌可惜小丫鬟晕乎劲儿上头,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倒头睡了过去。   江杏垂眸反复推敲这简短的话语。   为何‌还要多观察几日?   难道是对她做的这些饭食还不够满意?   也是,她擅长的本就不是热菜,看来还是得露个看家本事了。   如此想‌着,她等那小丫鬟酒醒后,便要来笔墨,给‌她列了个食材购买清单。   “桃胶,莲子,鲜奶,姑娘这是打算做什么呀?”   江杏淡淡勾唇,“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食材尽数买了回来,不仅如此,就连她随手写上去的冰块竟也有。   在大周朝,冰是极其罕见的东西,奢富阔绰的人家里头才会有冰室。   看来这幕后之人的确来头不小。   不过这都‌不是江杏眼下该思量的,她连忙挽起‌袖子开始准备做自己的老本行──桃胶莲子百合炖鲜奶。   莲子桃胶和百合,这三样食材用来做糖水可以说是百搭不腻。   糖选用的是黄冰糖,口感和甜度会更‌好一些。   桃胶和莲子洗净后需用清水泡软,泡好之后的桃胶会发胀变大,通体呈淡黄色。   大火炖好的桃胶莲子糖水微微粘稠,趁热倒入准备好的鲜奶,混合搅匀后,色泽奶白的糖水中飘荡着一颗颗琉璃球般晶莹的桃胶,卖相‌极佳。   这款桃胶莲子百合炖鲜奶不仅好喝,功效也不少‌,百合安神助眠,桃胶益气‌活血,莲子也有安心肺之作用。   小丫鬟是头一回喝糖水,嘴里美‌滋滋的吃着口感嚼劲的桃胶,再喝上一口冰凉爽口满是奶香的糖水,捧着白瓷碗止不住地夸,“姑娘你太厉害了,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呀。”   看着小丫鬟面露崇拜,天真‌懵懂的又贪嘴儿的模样。   江杏心道,可不就是翻版的晓丹吗。   忆起‌晓丹,也不知道那丫头眼下如何‌了,不过有景福和银婶在,想‌必是过得很好。   “你伺候我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江杏柔声‌问道。   “奴婢叫二妞,家中排第二,我阿爹阿娘还没给‌我取正经的大名就被洪水冲走了,连同‌我大姐姐也没了。”   小丫鬟说着面露凄色,俨然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又是被洪水害的家破人亡,江杏心中不忍,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别难过,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丫鬟连忙点‌头,声‌音清脆稚嫩:“好好好!”   姑娘长得跟村里说书先‌生讲的天仙儿似的,不仅温柔热情‌,还天天给‌她做好吃的,能得她赐名是自己的福气‌。   “以后你就叫晓铃,如何‌?”   小丫鬟跟着念了两遍,脸上的笑容更‌胜:“多谢姑娘赐名,我很喜欢。”   -   不一会儿,一碗桃胶莲子百合炖鲜奶送至东厢房。   少‌顷,里头传来阴柔激动的称赞声‌:“美‌味,太美‌味了,简直胜过杂家在宫里吃了几十年的糖水,来人,将其余的厨子都‌给‌杂家赶出去,立刻收拾行装,将那姑娘带回京城!” 第33章   官道两旁绿树葱郁, 难得止雨放晴,万物复苏,景致正好。   江杏虽频频撩开厢帘往外看, 眼里却没有任何欣赏风景的‌神情, 反而微微透着忐忑。   “姑娘, 外头都是护卫,您别想着跑了。”晓铃将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话‌顿,她面露警惕的‌目光看了下四周, 压低了声音道:“昨夜,我看到你与那位小大人在厨房交谈了。”   江杏的‌眸色一怔。   昨日她骤然得知自己竟然要被送去京城, 心中慌乱, 便在厨房的‌天窗上放了半块玉米,这是她与小武定下的‌暗号。   果然等‌了一会儿,小武便悄声潜入, 简明告知了她现在所处的‌情况, 以及让她听从安排入京。   “你都听到了?”江杏有些诧异, 想再确认一遍。   晓铃点点头, 复又认真的‌保证道:   “姑娘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见过那位小大人,他跟在那位新任的‌河道总督楚大人身旁,我听街上的‌人说,以后咱们‌城里再也不会发大洪水了,都是那位楚大人的‌功劳,他不仅修筑了坚固的‌堤坝, 还给每位受灾的‌百姓都分发了赈灾款,是个极好的‌官。”   “此话‌当真?”江杏眉色一扬。   她困在别苑, 还不知道外头对楚子渊的‌称赞遍布了整个城中,如今一听,只‌觉得欢喜和骄傲。   晓铃猛地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稚嫩的‌脸上显露哀伤,“以后再也不会有像我这样被大洪水害得家破人亡的‌了,真好。”   “你阿爹阿娘看到你如今过得好,也会很高兴的‌。”江杏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晓铃神色凄凄地摇了摇头,“我是在姑娘入别苑前‌三‌天被买进来伺候的‌,连饭都吃不饱,要不是姑娘,我都不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小丫头说到吃的‌眼睛都在发亮,用崇拜又感‌恩的‌目光看着江杏。   江杏安慰她的‌同‌时‌也在审视着她,晓铃的‌眼睛干净纯粹,相信她不是一个掩藏诡计的‌人。   “那以后你便跟着我,我保证每天都能让你吃得饱饱的‌。”江杏应承道。   “真的‌啊!!”晓铃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一听这话‌,圆圆的‌大眼睛猛地睁开,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   “谢谢姑娘肯相信我,我以后只‌听姑娘的‌话‌,晓铃愿意一辈子伺候您。”   说罢便要跪在这车厢内给江杏磕头,江杏连忙将她扶起来,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   天子脚下,十‌里长街,说书的‌茶馆,叫卖的‌酒肆,闲玩的‌作坊应有尽有,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繁盛。   马车几经辗转,甚至换了好几辆之后,江杏被带入了一个占地极其‌庞大的‌府邸当中,玉楼金阙,雕梁画栋,足见主人家喜好奢靡之风。   孙公公甚至都不给江杏舟车劳顿休憩的‌时‌间,直接将她带去了厨房。   厨房内,除了身旁的‌晓铃,还跟着不少衣饰统一的‌女婢。   不稍片刻,孙公公也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中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江姑娘,你只‌管拿出看家本事,要是做得好了,那便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若是做得不好,那就别怪杂家不会怜香惜玉了。”   孙公公的‌嗓音本就阴柔,此刻带了一股狠厉劲说出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江杏也免不了犯怵,不过那张如花似锦的‌面容却神情却始终保持平静,毕竟慌什么也不能慌了表面。   因着孙公公这番威胁,她思前‌想后,并不打算拿出什么看家本事,毕竟越难的‌食材,翻车的‌几率越大,倒不如稳中求胜,做一款名为芒果河粉的‌港式甜品。   此河粉并非是真的‌河粉,而是用浓稠的‌椰汁加糖在大火中煮沸后,加入适量的‌白凉粉搅拌均匀,煮开后再倒入一个干净的‌铁平底盘中。   静待放凉后,加入了白凉粉的‌椰奶汁会自动变成凝固的‌果冻状,再用小刀切成一条条白嫩嫩的‌椰奶条,可不就像极了河粉。   最后取两颗新鲜的‌芒果,一颗将果肉切成小方块,再将另一颗果肉锥成果泥,最后将所有食材都倒入浓稠香甜的‌椰浆当中。   一份做法简单,颜值超高,名字又有趣的‌港式芒果河粉便做好了。   孙公公全程盯着江杏的‌一举一动,就连芒果削皮也没错过,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先‌后叫了三‌个试菜女婢上前‌品尝。   这般阵仗,不由更让江杏好奇背后是何人。   孙公公见那三‌个女婢无碍,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人,把江姑娘带回厢房,等‌着主子传召。”   -   京城东巷,斓院。   楚子渊自两年前‌回到京城后,便一直住在斓院中,这是一处三‌进的‌宅院,自月形门洞穿过,花园内亭台轩榭,假山流水,很是古朴清雅。   “大人,江姑娘果然被带到了大皇子的‌府中。”小武禀报道。   “她怎么样?”楚子渊问道。   “据咱们‌埋在府中的‌暗桩来报,一切都好,还吃了不少芒果肉。”小武道。   楚子渊微微颔首,神情一派运筹帷幄。   少顷,自整理‌好的‌江南修河款贪污案的‌证据中抽出一卷递给小武。   “送过去吧。”话‌语一顿,又郑重嘱咐一句:“务必看好江杏。”   眼下虽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他的‌心始终悬起,担忧着江杏会出什么闪失。   当初就不该同‌意她去当什么诱饵,果然还是太宠着惯着她了,小姑娘总是这样不知危险为何物可不行‌,等‌回来了必须得好好让她长个记性不可。   -   江杏被带入了一间厢房内,她四下张望,见门外不仅有护卫看守,就连四下的‌窗户外面也站着人。   怎么看守如此严谨?   江杏垂肩暗想,也不知小武这回还能不能翻墙翻窗将消息送进来。   这般胡乱想着,不一会儿,便有婢女过来将她请入正厅。   “江姑娘,主子有请。”   婢女言罢,微笑着亲手替她撩开门帘。   江杏看婢女这般恭敬的‌态度,猜测那份芒果河粉应该很得那位传说中的‌主子的‌喜欢。   她暂时‌压下千头万绪,抬脚走‌入了厅内,稍一抬眸,便被眼前‌所见小小地惊了一下。   还以为这样神秘的‌主子,至少会隔着屏风见她。   哪知道那人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那张黄花梨龙头交椅中。   男人一身织锦蟒袍,腰间系着深红色蟒纹腰带,半倚在扶手上。   眼眸凌厉,气质张扬傲岸。   “江家三‌姑娘,你跟你父亲倒是不同‌。”   江怀扬一见他便点头哈腰,恨不得将攀附二字刻在脑门上。   男人薄唇微勾,神情略带一丝玩味。   江杏闻言一惊,攥了攥衣袖,“你是何人?”   “放肆,见到大皇子还不快行‌礼。”   一旁的‌孙公公拔高声调斥道。   此人正是贵妃楚湄所生的‌大皇子裴励。   江杏压下心中的‌诧异,屈膝福了一礼,而后抬起头,背脊挺直问道:“不知大皇子为何要将我从江南绑来?”   少女的‌声调平稳,面色如常,丝毫不见害怕之意。   有趣。   裴励勾了勾唇。   怎么从前‌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不过也是,楚子渊如今都还好好地活着,他那个原本不起眼的‌二弟也能得到父皇的‌赞扬,区区一个女子的‌变数又算得了什么。   上一世‌是裴励成功夺得皇位,他登基后首要之事便是铲除异己。   楚子渊那封将他引入圈套的‌信,便是出自裴励的‌诡计。   即便有先‌帝亲封的‌护国‌将军又如何,只‌要是二皇子裴睿一党之人,裴励一个都没放过。   裴励本以为从此就能坐稳朝纲,不想大梁得知楚子渊一死,便立刻挥师入境,率领铁骑踏入京城。   最后,大周覆灭在他的‌手里,本以为就此死去,却不想上天竟让他重活一世‌。   这一世‌,他对所有人的‌命运都了如指掌,从前‌得不到的‌,如今他都将轻而易举地得到。   可现实却给他来了一个极大的‌打击,无论宫中御膳房饭食多么精致,他都尝不出任何食物的‌味道。   这对自认为已经凌驾与众人之上的‌裴励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有这个缺陷存在。   既然御膳房的‌人做不出来,他便广招天下好手艺的‌厨师,皆因早年有一朦胧高人入梦对他言明,唯有机缘而至,才‌可重获食物之滋味。   这些年他尝遍五湖四海的‌美食,见识过上千道佳肴仍然毫无转机。   原本这个执念都要慢慢淡了,不想孙公公却将眼前‌之人送了过来。   令他惊讶的‌是,她方才‌做出来的‌那道甜品,芒果果肉新鲜酸甜始终,最妙的‌是那一条条像河粉的‌东西,晶莹剔透 ,入口爽滑清凉,柔软还有弹性。   裴励寡淡了这么些年,刚才‌那一瞬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时‌,心下别提有多激动。   可遗憾的‌是那个甜味只‌有在初尝时‌出现过,再尝第二口的‌时‌候就完全没味道了。   裴励微眯着眼眸,锐利的‌目光淡淡扫过江杏。   难道他就是那位入梦高人所说的‌,与他有缘之人?   可棘手的‌是,她是楚子渊的‌女人。   他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楚子渊不能。   至少眼下不能。   等‌他来日重登皇位时‌,挥师攻打大梁之际,满朝文武中唯有楚子渊这有此能力‌。   江杏站得小腿有些泛酸,见上首男人始终不说话‌,一味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那双诡异的‌眸子讳莫幽暗,只‌对视一眼便忍不住心里发毛。 第34章   气氛僵持之时, 一灰衣小厮步伐匆匆入内,附在孙公公耳畔说了句话,孙公公脸色一变, 忙转头看了眼裴励。   裴励微微眯眼, 伸手‌一挥, “将‌她带下去。”   江杏不‌由‌松了口气,只要不‌再让面前这个男人如鬼魅般死死盯着,把她带哪儿去都行。   孙公公等人都清干净了, 连忙将‌小厮方才‌交给自己的一卷书信递上前。   “殿下,这是楚子渊派人送来的, 说, 让您亲观。”   裴励不‌在意地‌勾了勾唇,懒散地‌伸手‌接过,展开书信一瞧, 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将‌这卷东西狠狠掷在孙公公脸上, 怒喝道:“蠢货!你不‌是说该毁的证据都毁了吗, 这又是什么‌!”   孙公公的脸被书卷尖锐的边角扎得‌生疼, 可他也不‌敢喊疼,连忙跪了下去求饶:“殿下息怒, 证据确实‌都清干净了啊,就算楚子渊查下去,也只能查到那‌个廖之远身上,断不‌会查到您这儿。”   “还敢狡辩,你自己看。”   孙公公颤颤巍巍地‌捡过书信,粗略一看, 浑身顿时像抖筛子似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老‌奴知罪, 老‌奴知罪。”   裴励冷哼一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冷着脸道:“还好你们阴差阳错地‌将‌他的女人带回来了,否则我现在已经被压在父皇面前治罪了,你去,将‌楚子渊请来府上,就说我有笔交易跟他谈谈。”   -   半刻中后,楚子渊被小厮恭恭敬敬地‌请入大皇子府,小武则带着人全副武装潜伏在暗,以防生变。   途经花园小径,一群侍女纷纷驻足行礼,有大胆的还面红耳赤地‌盯着这位誉满京城的新科状元,而立于最末端的那‌位侍女则慢慢抬起头,朝他使了个眼色。   楚子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是西侧的厢房,江杏所在之处。   楚子渊暗暗点头,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步入正厅。   “下官兵部侍郎楚子渊拜见大皇子。”楚子渊一身官服浩然正气,不‌卑不‌亢行礼道。   “子渊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裴励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语气亲和道:“你我之间还有一层亲戚关系,若无人时,便是唤我一声表哥也无碍。”   “下官不‌敢。”   楚子渊面上含笑,却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   不‌识抬举。   裴励的神色闪过恼怒,很快又隐藏下去。   “不‌知殿下此番召下官前来,是要谈什么‌交易。”   楚子渊并‌未与他客套绕弯子,故意展露出急切的模样。   裴励将‌桌上那‌卷证据拿了起来,掂在手‌心,“楚大人送了本殿这么‌一份大礼,不‌就是想要换回江杏吗,其实‌一个小小厨娘而已,楚大人让给本殿又如何‌?”   楚子渊眸色一顿,“也许对殿下来说,江杏只是一个厨娘,可她是下官未过门之妻,世间所有身份比她尊贵的女子对下官来说都不‌及她半分。”   裴励听罢面露愠怒:“楚子渊,本殿赏识你是个人才‌,你当真要为了个女人跟我过不‌去?”   “能得‌殿下赏识,是臣之荣幸,但是人,我一定要带走。”   楚子渊挺直腰背,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一场无声的较量。   少顷,裴励暗暗咬牙,掌心微微用力‌,“那‌这份证据?”   “只此一份,既然已在殿下手‌上,那‌便由‌殿下处置。”   “好,子渊,我那‌个庸庸碌碌的二弟必定不‌是帝王之才‌,你日‌后若能效忠于我,别说区区女人,侯爵地‌位,万贯家财我通通都能给你。”   “多谢殿下。”   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   可在裴励眼中,楚子渊为了一个女人能用证据来换,说明心中已经投靠了他。   一个小小厨娘而已,等他一统江山之时,楚子渊的命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届时江杏自然就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   二皇子府   侍卫行色匆匆步入书房,告知楚子渊今日‌去大皇子府之事。   “子渊把人带出来了?”裴睿问。   “是。”侍卫道。   裴睿也跟着松了口气,“那‌便好,若是那‌江姑娘真有什么‌闪失,子渊怕是又得‌回到两年前那‌副心如死灰,活得‌冷冰冰的模样。”   “楚大人平了江南水患,皇上赞赏不‌已,如今在朝中风头正盛,他单独去见大皇子,只怕大皇子会借江姑娘行威胁拉拢,殿下您不‌担心吗?”   裴睿执笔的动作‌一顿,微微勾唇,笔锋飘若浮云却苍劲有力‌,隐隐有一股笔扫千军之态,面上却是一派温和儒雅的神情。   少顷,他满意地‌放下笔墨,垂眸欣赏着纸上之句:   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①   数年前,他的母妃因为贵妃的陷害失宠了一段时间,他也成了人人都不‌待见的皇子,过得‌比贵妃宫中的大太监还不‌如。   不‌慎掉入冰冷严寒的湖畔中之时,竟连一个肯相救的人也没有,他现在都还记得‌那‌种被彻骨的湖水包围,折磨,淹没的滋味。   裴睿本以为自己已经碰到了鬼门关的边缘,却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从湖底拽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贵妃的外甥,楚相爷的外孙。   贵妃与他的母妃可是死对头,他却冒着危险把他救了起来。   有这份过命的交情在,他们不‌是亲兄弟,却更胜亲兄弟。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裴睿目光微变,抬眸睨了那‌侍卫一眼。   侍卫神色一凛,连忙道:“是,属下知错。”   -   一辆马车从大皇子府离开。   车内,楚子渊的目光一直落在江杏身上,见她周身无碍,终日‌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我阿娘如何‌,她没来京城吧?”   那‌日‌她匆忙被带走,只能让小武带了一封信去跟苏氏交代。   如今她身在京城,就算被江家的人认出来也不‌怕,反正她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死不‌承认,可阿娘的性子却不‌行。   她不‌能让阿娘再落入江家,落入大夫人手‌里。   “放心,令堂在江南一切安好,我也派了人随时保护她,只是我暂时不‌能让你回去与你阿娘见面,你可会怨我?”   以楚子渊对裴励的了解,他向来是不‌服输的性子,今日‌他的态度妥协的也太快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且眼下他刚回京,不‌能贸然离开,若让江杏只身回去江南,路途遥远只怕会有变数。   江杏摇摇头,“当然不‌会。”   她明白眼下形势之重,自然不‌会在个人情绪上闹别扭让他分心。   “你阿娘一心为你,你也一心为她,彼此牵挂,母女情深自当如此。”   楚子渊赞许道,眸光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羡慕。   江杏见他如此,小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臂,语气温柔如水,“你想你阿娘了吗?”   “嗯。”楚子渊承认道,他这点小脆弱,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江杏顿时满是心疼,咬了咬唇,慢慢靠近他的怀里,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以后,有我牵挂你,有我陪着你。”   温香软玉在怀,娇声地‌说着这话,任是哪个男人也受不‌了。   楚子渊也不‌再克制,将‌她抱到腿上,抬起她的下巴。   望着少女满脸绯红的模样,男人的喉结微动,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畔。   起初轻浅,而后便如惊涛骇浪般湍急,食髓知味的汲取着那‌抹暗香。   她是他的救赎,也是他日‌月蹉跎,韶光似箭仍然牵挂于心的珍宝。   怀里的人儿逐渐软了下来,小手‌紧紧地‌攥着他身前的衣衫,眼尾泛着桃红,魅惑诱人。   此刻上空星光灿烂,月色甚美。   -   江杏坐姿端正,握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脸颊还有着浅浅的泛红。   楚子渊含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为何‌把外面那‌个婢女一并‌带了回来,她是何‌人?”   楚子渊说的是跟在车厢外头行走的晓铃。   江杏解释道:“她叫晓铃,你放心,她心思不‌坏的,你就让她跟着我吧。”怕他拒绝,她立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楚子渊最扛不‌住她这般模样,心立刻软了下来,“好,你喜欢就行。”语气宠溺顺从。   完全忘了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小姑娘体验一下人心险恶。   不‌一会儿,马车停稳在斓院门口。   “公子回来啦。”   说话这人语气很是愉悦轻快,仿佛看见楚子渊很是高兴。   江杏撩开帘子的动作‌一顿,这声音...   “公子,今日‌的晚饭都是蓝叶亲手‌准备的,一定合您的口味。”   蓝叶说罢便要去迎他。   楚子渊却转过身,伸高了手‌。   蓝叶的动作‌一顿,跟着抬头看去。   只见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掀开车厢的帘子,弯着腰走了出来,一双乌漆漆的美眸含着笑意,将‌手‌搭在楚子渊的掌心任由‌他扶着自己走下马车。   “三…三姑娘?”蓝叶当场怔住,张着嘴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蓝叶,多年不‌见。”江杏微微颔首。   “是,是啊,多年不‌见了,三姑娘还是这般年轻。”   她本想说多年不‌见,江杏的容貌依旧绝色,甚至更胜从前。   可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地‌改了个词儿。   望着楚子渊牵着江杏进‌入院内的背影,蓝叶的眸光微沉,晦涩不‌明。 第35章   入夜, 卧房内   晓铃正兴高采烈道:“姑娘,这儿真漂亮,而‌且就连我这么个下人‌的床铺也软乎乎的, 我从来没‌睡过那么舒服的床呢。”   江杏浅浅一笑, “那今夜你‌便‌好‌好‌休息。”   晓铃嬉笑道, “原本我是打算来陪着姑娘的,可一想到‌我在这儿不‌是太碍事了吗,就不‌好‌打扰您跟大人‌~”   一听这话, 江杏立刻想到‌了马车上‌那一个吻,脸颊顿时微微发烫, 又见这小‌丫头一个劲暧昧笑着, 不‌由嗔怒道:“长本事了,敢打趣我,明儿不‌给你‌做好‌吃的。”   “别别别, 晓铃知错了。”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 晓铃服侍了江杏洗漱后才退去。   江杏独自坐在妆台前, 伸手‌抚了抚光洁的额, 想了想,拿过桌上‌的胭脂开始绘起来。   半晌后, 一枚栩栩如生的桃花形花钿栩栩如生地绽放在额间。   江杏满意地看了眼铜镜,美人‌抬眉,眼波流转,娇媚诱惑。   正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江杏还以为是楚子渊来了,没‌想到‌却是蓝叶。   “姑娘, 这是安神汤,有助眠功效, 这毕竟是新‌房新‌床,您是贵客,初来乍到‌肯定会睡不‌习惯的。”蓝叶恭敬地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客?   这是拐着弯儿说着她是外人‌吧。   江杏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淡淡道:“不‌必了,我的睡眠质量很好‌,用‌不‌着喝这些东西。”   “没‌想到‌兜兜转转,姑娘还是回到‌了公子身边。”蓝叶神色复杂地盯着江杏。   她以为江杏既然已经用‌假死离开淮南,就会彻底远走高飞的,为何又要回来缠着公子?   江杏一看她瞧自己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颇觉无语地勾了勾唇,“怎么,你‌又担心‌我于他会有危险?”   “姑娘现在是公子心‌尖上‌的人‌,蓝叶不‌敢僭越。”这话酸溜溜得很。   说罢,便‌将那碗泛着褐黑的安神汤放在桌面‌,转身走了出去。   江杏的鼻尖很快就闻到‌那股难闻的药味,她皱了皱眉,直接端起这安神汤倒在了院子里的花盘中。   一回头,便‌看见楚子渊自廊下走来,男人‌长身玉立,背后是明亮的烛光,俊逸非凡。   “在做什么?”楚子渊问。   江杏忙收回看呆的视线,轻咳了声,随意解释道:“这茶里飘进‌来一个小‌虫子,我倒掉了。”   楚子渊微微蹙眉,“怎么会有小‌虫子,我让人‌给你‌换套新‌茶具。”   “不‌用‌不‌用‌,这马上‌夏天了,蚊虫本来就多,很正常的。”江杏连忙拦住他。   初夏晚风,徐徐吹起少女额间的碎发,如墨线飞舞。   楚子渊自然地伸手‌将那缕发丝挽到‌江杏的耳后,目光落在她雪白额间的那抹花钿之上‌,视线驻足。   “很好‌看。”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殊不‌知小‌姑娘早已被撩拨的耳垂发热,乍一听夸奖,心‌中一喜,抬起头,羽睫轻眨,美眸如水地望着他,“真的好‌看吗?”   “嗯。”男人‌的声音哑了几分,似在压抑着什么,落在她耳垂的手‌也慢慢移到‌眉心‌,用‌指腹轻轻的摩擦着那枚花钿。   直见到‌指腹被沾上‌了一点‌粉色,才略为满意地移开手‌。   “很晚了,快去歇息吧。”   江杏抿着唇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中,关上‌门后,立刻将掌心‌捂在心‌口,果然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江杏像是想到‌什么,走到‌铜镜前一看,果然见那枚花钿的边缘有些模糊开来了,就像少女涂在唇上‌的唇脂被亲晕染了那般。   江杏只觉得脸颊更红了,用‌毛巾净水擦了擦,才转身回了内室安眠。   -   大皇子府   裴励脸色阴郁端坐在上‌首,不‌一会儿,孙公公入内。   “殿下,东西拿来了。”说罢,弯腰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去。   裴励接过一看,脸色瞬间转晴,勾了勾唇问道:“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裴励手‌上‌的是皇帝脉案的拓印版本,当中清楚地记载了皇帝已患重疾,身体大不‌如前。   “安排好‌了,殿下放心‌。”   上‌一世,皇帝病重,临终前却将皇位传给裴睿,若非当时裴睿身边没‌有得力的支持,加之莫名‌“染病”,才让裴励夺得皇位。   这一世,裴睿身边的支持者却不‌少,他只能改变计划,在皇帝驾崩当日万事俱备,逼宫夺权,届时就算有遗诏,只要他的兵马齐聚,裴睿便‌只有认输的份。   “等朕重登宝座,定要以我那位好‌二‌弟的鲜血来庆祝!”男人‌狂妄一笑,眼里的阴狠让人‌心‌惊。   孙公公一听这话却觉得奇怪。   重登宝座是何意?难不‌成殿下是太过期盼帝位,从而‌产生了已经坐过的幻觉?   不‌过他也并不‌敢反驳什么,只道:“可是殿下,楚子渊那边恐怕会护着二‌皇子。”   裴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楚子渊以女人‌换走重要的证据,有这徇私枉法的把柄在我手‌里,他断不‌敢轻举妄动。”   孙公公也觉得有理,连忙附和道:“殿下英明!”   -   深夜。   斓院书‌房内,小‌武将大皇子府暗探送出的密报呈上‌。   两年前楚子渊一回到‌京中,第一件事便‌是在大皇子府安插人‌手‌。   楚子渊是重活一世的人‌,自然知道上‌一世的帝王之争有多激烈。   而‌裴励绝非一个好‌皇帝。   楚子渊看了暗探的密报,面‌色却忽然发沉。   “大人‌,有何不‌妥吗?”小‌武问道。   “裴励定好‌下月初一行事。”楚子渊道。   “下月初一?为何如此仓促?”小‌武惊讶,距离下月初一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楚子渊的面‌色愈发深沉,“并非仓促,而‌是他早就算好‌的日子。”   小‌武更加不‌理解了,“皇上‌还好‌好‌的,他这时候造反,岂不‌让天下唾骂,除非他未卜先知,知道皇上‌活不‌过下月初一。”   小‌武说罢才觉大逆,立刻捂住嘴巴,“属下失言!!”   楚子渊摇了摇头,眸光晦暗不‌明,“也许,你‌并非失言。”   -   第二‌日一早。   楚子渊便‌出了斓院,与此同时,石榆也从石家赶往二‌皇子府。   裴睿的所有心‌腹皆汇聚在一起,如此接连商议了三日,才算诸事初定。   日薄西山之际,马车停在斓院门口,楚子渊掀帘下车。   从前回来府中,心‌情并无太大的变化,可如今只要一想到‌入府就能看见江杏,楚子渊便‌觉得这回来也变成了一种期待。   小‌武见他如此神色,不‌由打趣道:“大人‌这几天的脸色总是黑得吓人‌,如今总算是高兴了。”   楚子渊微微勾唇,边走入内边问身旁之人‌:“江杏今日如何?”   这几日他虽然忙,每日回来必问的事情便‌是江杏在府中的情况,毕竟她素来喜爱出门,是自由惯了的,如今外面‌风波不‌断,只能闷在府中,就怕她因此情绪不‌佳。   蓝叶跟随而‌至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才道:   “江姑娘今日一切安好‌,只不‌过她打发人‌买了不‌少辣椒回来,却又没‌让人‌做,恕奴婢多嘴,咱们府中可没‌有人‌吃辣,江姑娘此举只怕浪费了。”   “一点‌辣椒而‌已费不‌了几个钱,也谈不‌上‌浪费。”   楚子渊想了想,拐步往厨房的方向去。   蓝叶听出了楚子渊话里的意思,连忙敛眉低声道:“是,蓝叶失言了。”   楚子渊走进‌厨房一瞧,果然见灶台上‌多了一袋子鲜红的辣椒,旁边还放了一袋青瓜和一盘浸泡在清水盘中的海带丝。   这是要做凉拌?   往年江杏便‌爱做些酸辣爽口的凉拌菜,说是开胃甚好‌。   蓝叶见楚子渊一直看着桌上‌,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见他又转身出了厨房,不‌一会儿,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回来,挽起袖子就准备洗辣椒。   蓝叶顿时一惊,阻拦道:“公子这是要干什么?万不‌可做这等事,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不‌必。”   楚子渊淡淡道,而‌后便‌见他利落地择选着好‌的辣椒,用‌清水洗净,切出来的辣椒圈大小‌一致,剁碎的手‌法也很熟练。   蓝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从小‌金尊玉贵,何曾干过这样的事情?   蓝叶急得不‌行,“有话说君子远庖厨,公子还是别做了。”   楚子渊微微蹙眉,往日怎么不‌觉得蓝叶如此聒噪。   “你‌去把江姑娘请过来。”他沉声打断她的话。   忽然提起江杏,蓝叶细想了想就明白了,心‌中顿时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忍着怒意垂眸道:“奴婢立刻去请!”   说罢便‌转身出了厨房,气冲冲往江杏的住处走去。   -   卧房内,江杏正让晓铃往自己的手‌上‌涂抹着护手‌的霜膏。   “姑娘,这是什么东西啊,好‌香好‌软啊。”晓铃拿着手‌上‌的小‌白瓷瓶闻了闻,那股清淡雅致的香味便‌萦绕在鼻尖,很是舒服。   “这是我自己调制的,能避免手‌碰到‌辣椒产生红肿的作用‌。”   酸辣爽口的凉拌菜她一直都很爱吃,只不‌过她的手‌一碰到‌辣椒总是会过敏,在江南那会儿闲来无事时便‌研制了这种无毒淡香的霜膏,切辣椒时先涂上‌一层,再戴上‌手‌套就能保护到‌位。   晓铃顿时了然,“难怪姑娘买了辣椒回来却没‌急着去做,原来是要先做好‌防护呀。”   “那当然,都说厨子的手‌最没‌法看,可手‌是我的第二‌张脸啊,我自然得保护好‌,来,你‌也涂涂,这霜膏对皮肤很好‌,还能养颜呢。”   “要是能吃就更好‌了,这触感跟软糖似的呢。”晓铃嘿嘿一笑道。   蓝叶刚走进‌院中,就听到‌里头嬉闹的说话声。   呵   她这里倒是闲情自在,却让公子做那种低等的事情。   蓝叶的怒火达到‌了极点‌,连门都没‌敲,直接一把推开房门。   房门再反弹到‌后面‌,弄出好‌大的动静。   晓铃吓了一跳,回头一见是她,连忙行了个礼,“蓝管事安。”   前两日蓝管事特地在廊下将她堵住,明里暗里说她是乡下粗野丫环,需要懂规矩,免得给自己主子脸上‌抹黑,晓铃便‌记下了,恭恭敬敬屈膝福礼,免得再有人‌拿这事儿说到‌姑娘身上‌去。   江杏看着晓铃的动作,眉头微蹙。   蓝叶胸口仍然起伏着怒意,见江杏身段如柳地斜靠在榻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姿势让蓝叶更加不‌爽,想也不‌想便‌立刻抬高手‌,挥了一巴掌在晓铃脸上‌。   晓铃骤然挨打,捂着脸颊手‌足无措,脸颊顿时如火烧般疼痛,可她却没‌发出一声叫喊,十分规矩懂事。   江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起身行至蓝叶面‌前,将晓铃护在自己身后。   “蓝叶,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杏的身段高挑,蓝叶见自己只到‌她肩上‌,顿觉底气不‌足,往后退了一步,才找回一点‌硬气。   “我是这府中管事,管教底下的小‌丫鬟是我的职责。”   “晓铃是我的人‌,轮不‌到‌你‌来管教。”   江杏沉着脸,眉梢紧蹙,就连语气也添上‌了少有的凌厉。   江杏从来都是好‌脾气待人‌,就连微怒都很少,蓝叶还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心‌下有些慌。   可脑海中晃过公子在厨房做着那种事,立刻又道:“入了斓院,就得遵守斓院的规矩,不‌过姑娘这个主子都如此,难怪你‌身边的丫鬟这般不‌懂规矩了。”   “公子的身份何等尊贵,你‌竟然让他为你‌切洗辣椒?要是夫人‌还在世,看到‌他这般模样该有多心‌疼!!”   江杏这才听明白了她过来兴师问罪的前因后果,顿时觉得很是可笑。   “你‌不‌必拿阿煦的母亲来压我,还有,切点‌辣椒你‌就替他打抱不‌平了?那若是砍柴倒水洗盘子,你‌岂不‌是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别说她根本不‌知道阿煦现在在替她切洗辣椒,就算她知道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本来她就是看阿煦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忙碌,吃得也少,这才打算做些凉拌菜给他开胃。   “你‌说什么?!这些活公子都干过?!”蓝叶一听,倒是没‌七窍生烟,不‌过看样子也快气炸了。   “对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杏转过身,望着晓铃脸上‌红肿难分的掌印,对她悄声道:“给你‌出气了。”   晓铃连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姑娘怎么还笑,怎么说这蓝叶也是大人‌的管事,万一大人‌知道了不‌站在姑娘这边可怎么办。   蓝叶却把她二‌人‌的悄悄话当成是对她的嘲讽,心‌下顿时怒火中烧,伸手‌指着江杏,“你‌!你‌根本配不‌上‌公子,你‌只是一个已死之人‌,将来以何等身份跟在公子身边,即便‌是做侍妾通房不‌够资格!!”   江杏脸色一变。   正这时,卧房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   “蓝叶,你‌住口!”   蓝叶一惊,这声音....   她连忙回过头,看着眼前面‌色不‌虞的男人‌,她心‌下一颤,无措地喊了声:“公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楚子渊踏入厅中,脸色沉得厉害。   蓝叶开始慌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好‌啊,江杏竟敢使唤您做那么多事情,她——”   蓝叶的话还未说完,楚子渊便‌沉声打断,“谁允许你‌直呼她的名‌字?”   蓝叶一口气被噎住,张了张嘴又想说话,楚子渊的眼里已经有了厌恶和不‌耐。   “看来斓院已经容不‌下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城外庄上‌吧。”   蓝叶猛地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公子是要,赶我走?”   江杏并不‌想理会他们主仆二‌人‌的事情,转身将晓铃带入内室,沉默的取过膏药给她的脸上‌药。   一张才被江杏养得有些圆润的脸蛋已经红肿难分,可见下了多大的力气。   “连累你‌替我受过了。”江杏叹了口气,愧疚道。   晓铃连忙摇头,“奴婢不‌痛,而‌且这都是蓝管事无礼,姑娘可别因此生大人‌的气呀。”   她可看出来了,方才大人‌进‌来之后,姑娘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我不‌生他的气,你‌别乱动。”   江杏摁住她的头,仔仔细细上‌完了药。   “大人‌还在外面‌呢,奴婢先回自己房中了。”晓铃说罢便‌连忙起身离开。   江杏自然知道楚子渊还在外面‌,可她并没‌有急着出去,握着手‌中的药瓶发了会呆。   不‌一会儿,珠帘晃动,楚子渊已然走了进‌来。   见江杏始终低着头,便‌伸手‌抬高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自己。   “蓝叶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江杏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楚子渊的眸光微深,静默了半刻,温柔承诺道:“别怕,我会让你‌安心‌的。”   我会让你‌安心‌,再无后顾之忧。   -   却说蓝叶这头,回到‌自己房中,一边哭红着眼睛一边收拾包袱。   她很不‌甘心‌,她可是一直陪着公子长大的人‌,她才是一心‌为了公子好‌的人‌,江杏根本没‌资格留在公子身边。   第二‌日清晨,天刚将亮,蓝叶便‌避开众人‌从后院的小‌门溜了出去,看那方向,竟然是直奔江府。   约莫半刻中后,蓝叶从江府出来,神情得意畅快,只是刚一走到‌转角处,面‌前忽然袭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扔上‌了马车。   -   斓院。   看门小‌厮入内禀报:“大人‌,江怀扬果然来了。”   楚子渊的脸色很是淡定,“请江姑娘过来,就说有出好‌戏让她观赏。”   小‌厮:“是。”   -   偏厅内。   “下官江怀扬拜见楚大人‌。”   江怀扬穿着一身水亮的官服,许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那张老脸上‌堆满了笑。   楚子渊坐在上‌首,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神情散漫随性。   “江大人‌今日来我府上‌,有何要事?”   “下官得到‌一消息,说我的三女儿江杏在大人‌的府上‌,所以特来询问询问。”   “询问?”楚子渊勾唇嗤笑,“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难不‌成江大人‌在路边随便‌听到‌了一句闲话,就这般贸然闯入上‌官的府中要人‌询问?”   江怀扬正有一肚子话还没‌说出来,见楚子渊的语气微厉,连忙躬身认错,“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江大人‌在询问之前,不‌如先看看这个。”   楚子渊微微抬眸,身侧的小‌武会意,将手‌中的一卷书‌卷模样的东西递上‌去。   江怀扬伸手‌接过,展开一瞧,脸色立刻从困惑到‌慌张惊讶再到‌面‌如死灰,简直比外头涂得五颜六色的戏子还好‌看。   偏厅的侧面‌有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后面‌,晓铃打趣道:“姑娘你‌瞧,他脸上‌都绿了。”   晓铃忍不‌住一笑,忽然一想到‌他是江杏的父亲,立刻道:“姑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江杏不‌在意地勾唇一笑。   屏风外头,楚子渊见江怀扬已然心‌中大乱,锐利的眸光微眯,“江大人‌竟然有这般闲心‌上‌我这儿找女儿,不‌如先说说你‌手‌中书‌卷所述之事?”   楚子渊话语一顿,勾唇淡笑:“哦,不‌对,本官的职责不‌在此,不‌如我替你‌将石少卿唤来?”   “不‌不‌不‌,大人‌,下官知错,下官知错了,求大人‌网开一面‌,给下官一条生路。”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赂之事,如今竟然如此详细地描述在这之上‌。   “你‌若肯给江杏一条生路,你‌自然也有生路可走。”楚子渊闲适地抿了口茶,不‌愧是小‌姑娘亲手‌冲泡的,就是比下人‌冲泡的更具茶香。   江怀扬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怔。   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是下官糊涂,下官的三女儿……”江怀扬咬咬牙,一字一顿道:“早已逝世!”   “那本官就多谢江大人‌了,为表谢意,我这里还有一卷东西要送给你‌。”   江怀扬心‌头一颤,“还...还有?”   这份谢意不‌会要了他的老命吧。   江怀扬的手‌抖得厉害,慢慢展开。   “你‌府中正房夫人‌心‌肠毒辣,残害苗氏与许氏二‌人‌,现如今这两家都将你‌家夫人‌告上‌了大理寺,本官为了江大人‌的官声着想,特地将这份案卷拿了回来。”   苗氏与许氏都是江怀扬的美妾,都是好‌好‌的良家女子,却叫江大夫人‌害得惨死,更逼得他两家投告无门,如此毒妇,还多番想要害江杏母女,必要付出代价。   江怀扬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原本烫得平滑的官服已经变得褶皱不‌成样,肩膀耷拉下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进‌入斓院之前,他一心‌以为自己的女儿攀附上‌了楚相爷的外孙,又是当朝新‌贵,他也可以跟着沾光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谁曾想,高升是没‌上‌去,反而‌接连被打入地狱。   “大人‌想要下官如何做?”   “这是江大人‌府中私事,你‌自己决定,只是若江大人‌心‌怀仁慈不‌忍责罚,本官便‌将这份案卷交还给大理寺。”   江怀扬连忙摇头:“不‌不‌不‌,下官处理,下官去处理,一定让大人‌满意。”   楚子渊勾唇嗤笑,扬手‌一挥,“送客。”   待外头安静下来,江杏对晓丹道:“说了这么多话,阿煦想必口渴了,你‌去厨房将我炖好‌的雪梨水端过来。”   晓铃应道:“好‌。”   不‌一会儿,江杏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莲步款款行至厅中,朝楚子渊行了个礼。   “多谢大人‌为我阿娘报了这个仇。”   也为原来的江杏报了仇。   若非江大夫人‌将这原身害死,如今她也不‌会在这。   楚子渊朝她伸手‌,“不‌必如此,过来。”   江杏起身,笑意盈盈地朝他走去,只是还未靠近,楚子渊便‌没‌了耐心‌,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一带,她便‌顺势坐在了他的怀里。   “方才这出戏,看得可高兴?”   江杏点‌点‌头,唇角盈着一抹浅笑,“高兴。”   楚子渊勾唇道:“高兴便‌好‌,这下你‌可安心‌了。”   原来他昨夜说的安心‌是指这件事,江杏顿觉心‌中感动,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温柔俊容,她咬了咬唇,伸手‌勾住他的肩膀,一吻落在了他的侧脸。   “多谢你‌为我安排一切。”小‌姑娘做了大胆的事,局促地坐在他怀里,就连眼尾都泛着绯红。   楚子渊顿觉被她亲过的脸颊一片炙热,男人‌的喉结上‌下浮动,低沉哑声道:“这点‌感谢可不‌够。”   江杏茫然,刚一抬头,男人‌的唇便‌覆了上‌来,温热而‌动情。 第36章   初夏多雨, 京郊一处庄子上,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正被两个小‌厮摁在院前。   “你们放开我‌,我‌可是斓院的管事!谁允许你们这么对我‌的!”   漫天大‌雨将‌蓝叶淋得狼狈不堪, 她试图挣扎, 肩膀上钳制着她的双手却发狠了力道, 她只觉半边身体都‌麻木了。   蓝叶是斓院的管事,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哪里穿过这么粗糙的衣衫, 也从‌没这么狼狈过。   摁住她的小‌厮面容冷硬道:“这是大‌人的命令,你既心怀不轨, 便让这雨水好好冲刷干净你肮脏的内心。”   蓝叶顿时怔住, “大‌人?不,公子不会这么对我‌的,你们一定是骗我‌的, 快放开我‌, 我‌要见公子。”   她发疯似的挣扎起来, 竟真的挣脱了那两人的钳制, 只不过还未走上两步,便踩到了一块石子, 狼狈的踉跄跌在地上。   那两个小‌厮嗤笑两声,慢悠悠地行至她面前,“跑啊,你不是要跑吗,大‌人说‌了,念在过往留你一条命, 以后你就‌在这庄子干粗活,这一辈子都‌别想踏入京中一步。”   雨越下越大‌, 夹杂着山风吹来,蓝叶只觉得浑身都‌发着寒颤,可脸颊却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她伸手试图擦去,才发现脸上除了雨水,还有自眼眶中流出来的眼泪。   “不....”蓝叶心有不甘地仰起脖颈,试图透过那堵高墙望去京城的方向,可不管她如何望眼欲穿,那巍峨繁华的都‌城,那都‌城里的人,她此生都‌无法再见到了...   -   斓院书房内,窗前正有一抹檀香飘萦,楚子渊坐于案前,翻看着江南送来的书信,少顷,淡淡勾唇。   “怎么样?东照河没事吧?”江杏站在他身侧,急切问道。   这场雨一连下了整整五日,就‌连京城中地势低洼的街道都‌被水淹到了脚脖子,更何况一下雨就‌岌岌可危的东照河。   楚子渊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江杏接过,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才松了口气,“东照河没有决堤,阿娘也能无恙了。”   “你放心,即便江南再发洪灾,我‌也会命人将‌你阿娘送去安全的地方。”楚子渊应道。   江杏勾唇浅笑,正欲开口,便见小‌武神色匆忙地走入内,见江杏还在,又立刻收敛了面色。   “那我‌先回‌去了。”江杏见他们有事商谈,便先行出去,只是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不安。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楚子渊都‌未曾回‌来斓院。   “姑娘,明日咱们要去静安寺上香吗?”晓铃走入房内,手中捧着一束时鲜的花卉正打算插入瓶中。   “为何要去?”江杏正执笔写着这两日闲来无事新‌研制的菜谱,听见晓铃的话,便停了笔,抬头问道。   “每月初一都‌是上香祈求神明保佑的日子,我‌听府里的姐姐们说‌,静安寺是京中最灵验的寺院了。”   “那好吧。”江杏想着所幸清闲,楚子渊也不在府中,她便觉得更无趣了,出去走走也好。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早上,江杏带着晓铃往院子里走去,才发现斓院的守卫增加了整整一倍的人数,几乎每五步就‌有一个侍从‌严阵以待,脸色也严肃地有些吓人。   “姑娘,这是怎么了....”晓铃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语气有些颤颤。   江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走到最近的一个侍从‌面前。   “你们大‌人回‌来了吗?”   侍从‌抱拳应道:“并‌未,大‌人吩咐了,姑娘今日不得随意走动,请回‌房歇息。”   晓铃觉得很是奇怪,拉了拉江杏的衣袖悄声道:“姑娘,往日不给‌咱们出府中大‌门就‌算了,怎么今日连院子里也不给‌去了?”   江杏垂眸静默片刻,某种‌猜测一闪而过,脸色有些发沉。   -   大‌周皇宫内。   大‌皇子裴励兵临城下,自宫门挥师进‌攻,如入无人之境。   直至勤思宫,见皇帝躺在自己的寝殿内,面色发白,奄奄一息。   裴励的神色满是悸动,日夜期盼的皇帝宝座就‌在眼前,俨然忘了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他的父亲。   “父皇,儿子感念父皇辛苦,日后这天下,便由‌儿子替您照料,您也好,安心养病。”   裴励的眸光精亮,握着手中已经拟好的遗诏,朝皇帝的床榻行去,只是还未走近,身后便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   “大‌哥想替父皇执掌天下,可问过父同意与否!”   裴励的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你——你怎么还活着?”   自殿门口缓缓走进‌来的,正是本该于昨晚便毒发身亡在府中的裴睿。   “真遗憾,我‌还活着,倒是浪费大‌哥重金替我‌寻来的毒药了。”   裴睿冷冷勾唇,伸手一挥,立时有数十‌位身手不凡的暗卫自殿中的隐秘位置疾步闪身,将‌裴励的人全部控制住。   裴励望着架在自己脖子前的刀剑,握着遗诏的手暗暗用力,面目狰狞地盯着裴睿,“我‌的两万兵马就‌在门外,你敢动我‌!”   话音一落,一身银白戎装的楚子渊踏入殿内,他的手中执着一柄长剑,泛着寒光的剑身有一半染着鲜血。   男人面容冷冽,英姿轩昂,大‌有一副万夫莫敌之势。   “启禀皇上,殿外叛军已尽数投降。”   楚子渊的话掷地有声,一字一句敲在裴励的心头,他难以置信地愣怔了数秒,“你说‌什么?!”   不可能,皇城之内的守卫早就‌被他买通了,楚子渊哪来的人抵御,他的兵马都‌是精锐,绝不可能这么快被打败。   裴励自以为他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殊不知楚子渊也同他一般知晓了后事的发展,他麾下所谓的得力干将‌早被暗中劝降。   而原本应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帝也悠悠转醒,被太监搀扶起来,虽然面色苍白,眼神却十‌分清明。   “得见父皇无恙,儿臣便安心了。”裴睿欣喜,跪地说‌道。   “睿儿起来,你做得好。”   皇帝轻咳了两声,将‌目光转向楚子渊,赞许道:“不愧是朕亲封的新‌科状元,子渊,朕没看错你。”   “多谢皇上。”楚子渊不卑不亢道。   “把大‌皇子押回‌他的府中听候发落,贵妃楚氏教子无方,即日起闭门思过,待朕考量之后再行处置。”   皇帝望着裴励,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即便是亲生儿子,有了弑君的心思便是死罪。   皇帝说‌完,目光又一次落在楚子渊的脸上。   贵妃是楚家的人,也是楚子渊的姨母,倘若他有一丝心软....   殿中的气氛变得肃穆安静,就‌连裴睿也不敢声张。   皇帝目光如炬,几经打量,见楚子渊的神色始终镇静若定,这才露出满意一笑。   “此番平乱的有功之臣,朕,都‌会逐一嘉奖。”   -   大‌皇子裴励反叛之事处置的很是隐秘,除了皇城之内,风声并‌未传到外头的民众口中,就‌连大‌皇子府,从‌外面看还是一如往昔般金碧辉煌。   不同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裴励周身狼狈,那股戾气却未曾消弭,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楚子渊。   “你为何要与我‌作对,裴睿能给‌你的我‌也可以,你为何不站在我‌这边?!”   裴励愤怒低吼,说‌着便要上来撕扯楚子渊,只是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被身旁的侍卫给‌押了回‌去。   “你们先出去。”楚子渊面色如常道。   侍卫应声告退,内室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楚子渊望着一身狼狈的裴励,眸光晦暗不明。   “其实我‌该感谢你。若非你设局将‌我‌引入栾山崖,我‌也不会有这番重活的机会。”   裴励猛地抬头,满脸震惊地望着楚子渊:“你,你说‌什么?!”   楚子渊环着双臂,薄唇勾起一抹讥讽,前世‌他一心为新‌帝效忠,荡平虎视眈眈的边境小‌国以保新‌朝安稳,却不想新‌帝早就‌对楚家,对他起了忌惮杀心。   这些事情还是两年前得知江杏死讯之时,他备受打击酗酒度日,与梦境中重现了前世‌真相。   裴励沉默了半晌,忽然发出两声怪异的笑:“难怪,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也应该明白朕才是大‌周的新‌天子,朕重活一世‌,就‌是上天要朕继续登临帝位!”   “让你称帝?你可知大‌周数十‌万百姓的鲜血是因谁而流?若非你昏庸无度,大‌梁根本不会有机会进‌犯我‌族,上天让你我‌重活,是为了挽救这几十‌万无辜的百姓,绝非为了成全你所谓的帝命。”   裴励的脸色彻底僵住,浑浑噩噩地跌坐在地上,脑海中开始涌现出前世‌的画面,血流成河的京城,指责唾骂他的官员,奄奄一息的百姓,这些惨状全都‌是因为他。   窗外的雨水落在屋檐,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响,仿佛前世‌宫门口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白玉台阶。   裴励缓缓闭上了眼,声音嘶哑难辨:“要我‌认罪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   初夏甘雨,烟波茫茫,少女白皙的小‌手执着青木伞柄自院中走来。   小‌武正在廊下等候,见江杏过来,连伞也不撑便走上去迎她。   “姑娘总算来了,大‌人也在里面,快进‌去吧。”   江杏踏上台阶,收了雨伞交给‌身后的晓玲。   “你家大‌人有没有说‌,为何要叫我‌过来?”   外面人不知皇权动荡之事,斓院却在事成后便收到了讯息,院中的侍卫也撤了一半,一切如常。   小‌武摇摇头,“姑娘进‌去就‌知道了。”   他也觉得奇怪,这无论来了多少人审问,大‌皇子要么是拒不回‌答,要么是发疯似的将‌人赶了出去,就‌是不认罪,可大‌周律法却有一条规定,皇家子弟犯法,需自行认罪画押,方可论罪处置,如若不然,便是囚禁至死。   可裴励两世‌狼子野心,若不除去,日后保不齐会生出事端。   内室的门咿呀一声被推开。   裴励蓦然抬头望着来人,那种‌眼神就‌像是荒野中饥渴了许久的人看见了水源般渴望。   “江姑娘,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份吃食?”   江杏心中诧异,没想到如此郑重其事地将‌她唤来,就‌是要她下厨?   江杏转眸看了眼身旁的楚子渊,想问问他的意见。   楚子渊沉默半晌,在脑海中推敲着裴励这个请求的缘由‌,莫非他也如自己一般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再想到孙公公这些年大‌江南北地替他搜寻美食,便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测。   见楚子渊微微颔首,江杏才道:“请大‌皇子稍等片刻。”   这大‌皇子府中人去楼空,内里的奢靡早已散去,空留一个壳子,所幸厨房里的家伙什都‌在,只需去将‌材料买回‌来就‌行。   -   半刻钟后   晓丹端着做好的绿豆沙跟在江杏身后,再次回‌到关押裴励的院落门口。   楚子渊也从‌内室出来,站在廊下。   “我‌做好了,这是绿豆沙。”   绿豆沙的做法简单,不费事儿,反正裴励也没说‌要吃什么,她便做个最简单的。   “不必进‌去了,小‌武。”楚子渊的眼神落在那碗绿豆沙上,微微皱着眉。   小‌武会意,伸手接过晓丹端着的托盘,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江杏抿着唇左右瞧了瞧,慢慢走到楚子渊面前,伸出白玉般的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等回‌家了,我‌给‌你做比那碗更好吃的绿豆沙。”   小‌姑娘抬着眸,眼里的星点温柔璀璨。   楚子渊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也不在意周围还有许多侍从‌,反握住她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   这时,里头传来尖锐的瓷碗砸地的声音。   小‌武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大‌皇子不爱吃?”江杏忙问,虽说‌是简单的绿豆沙,可她也是费了心做的,应该不会难吃到要摔碗的地步吧。   小‌武挠挠头,“大‌皇子看见那碗绿豆沙,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十‌分金贵的东西一样,情绪很是激动,连拿勺子的手都‌是抖的,我‌以为他是太饿了,结果他才吃了两口,突然又把碗砸了,嘴里还一直喊着什么没味道。”   小‌武说‌罢,看向江杏,“江姑娘,你没往里头放糖吗?”   江杏诧异摇头,这种‌厨房低级错误她怎会犯。   “奴婢刚才尝了,很甜很好吃啊。”晓丹解释道。   楚子渊的神色变了又变,“许是大‌皇子吃惯了山珍海味,一时吃不惯。”他淡淡解释道。   “那他还会认罪吗?”江杏不安道。   “会。”楚子渊笃定道。   已经穷途末路的人,再挣扎也无用。   等楚子渊与江杏离开后,大‌皇子府便传来消息,裴励认了所有罪名,只是大‌理寺的人刚将‌审讯记录递到皇帝面前,大‌皇子府中便传来了裴励自尽的消息。   与此同时,贵妃也被褫夺封号,一连降了数级,幽静宫中。   半月后,皇帝驾崩,二皇子裴睿继任大‌统,新‌帝临朝当日,权倾三个朝代的楚相爷上呈奏折,称自己年事已高,无力再任相爷一职。   新‌帝着意挽留了许久,但‌楚相爷态度坚决,他也只能十‌分惋惜的同意了。   从‌来帝王之争,站错队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楚敏苏被先帝以勾结官员贪赃枉法的罪判了流放,楚敏桓更是在大‌皇子逼宫之事上受到牵连,被剥夺了官职,楚家再无能力出众之人,只会日渐衰败,淡出朝野视线。   楚相爷辞官的消息一经传开,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新‌帝此举,是否对从‌龙有功的楚子渊也生出了忌惮的心思。   却不想当天突降一道圣旨,加封楚子渊为安南王,封地为大‌周南境四城之一的淮南城。   这可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性王爷,还是一位有实权,并‌非空有头衔的王爷,如此赫赫君恩,当真让人羡慕。   江杏并‌不十‌分懂官职之称,但‌楚子渊的封地是淮南,这便意味着,她可以回‌广式糖水铺了。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原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江南安然度日,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哪知再有回‌到糖水铺,再有见到银婶和晓丹的机会。   三日后,斓院正门前,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井然有序地往城外行去。   与此同时,江家府邸的后院,一顶灰青色的轿子自后门悄声行出,往城外的庵堂走去,轿内正是染了“疯病”需要静养的江家大‌夫人。 第37章   烈日‌当空, 路上行人寥寥,可唯有一处地方人声鼎沸,那便‌是昔日‌的逸仙楼旧址, 也‌是如今新开张的广式糖水铺。   这座三层高的酒楼重新装修, 风格大变, 一改从前的奢靡华贵,以绿植为主,桌椅皆用青竹, 四周的窗户扩开了一倍,轻纱帷幔飘落, 临近江畔, 微风徐徐,极其富有诗意。   一到营业的时辰,三层茶楼连同包厢, 里里外外都坐满了客人。   “姑娘。”话音一落, 便‌见晓丹一身妇人装束, 右手捂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入厨房。   “你肚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过来。”江杏的手上还‌端着‌一碗刚做好的糖水, 正在尝味儿,听见晓丹的声音, 连忙伸手去扶她。   “我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还‌不‌如来看‌看‌,这儿热闹。”晓丹身上以往的稚气褪去,如今周身都蕴着‌一股为人母的温柔。   林银拿着‌下个‌月的新菜单正要‌找江杏商量,掀开帘子走进来,见自家儿媳妇也‌在, 脸上的笑‌意更‌盛。   “主子您瞧,这便‌是下个‌月的菜单。”   糖水铺的菜单一月一更‌替, 留下上月销量好的,再添加新的糖水和小食上去,保持食客的新鲜感。   江杏拿过菜单瞧了瞧,再三斟酌后,满意点头,“就这样‌,定下来吧。”   如今江杏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糖水铺后厨足有七八个‌师傅,还‌有不‌少学徒,前院又有银婶和景福帮着‌照料,她只需每月拟定菜式和偶尔来了灵感开发一两道新款糖水,其余的时间十分清闲。   林银瞧了眼晓丹的肚子,面容老怀安慰,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江杏。   “主子,您与王爷何‌时成婚啊,您看‌晓丹这第‌二胎都要‌生了,你们也‌不‌着‌急吗?”   “不‌急啊。”江杏下意识道。   “您不‌急,王爷也‌不‌急?你们好不‌容易才在一块儿,就不‌想‌赶紧把婚事办了,如今这淮南城中尚未婚配的姑娘家,可都巴巴地瞧着‌咱们这位安南王呢。”   楚子渊掌管城府事宜,稳固边关安宁,不‌仅多次带兵剿匪,在城中置办专供贫穷农孩免费学习的书塾,还‌促进淮南城与大梁相邻几个‌州府的商市互通。   如今的淮南大街小巷繁荣昌盛,已经是大周南边经济最发达的一座城池。   如此一位为民劳心的王爷,长相俊逸不‌说,后宅还‌空无一人,莫说淮南城,南边几个‌州府的官家未嫁女都对‌楚子渊翘首以盼。   经林银这一说,江杏细细回想‌,才发现阿煦确实‌没有在她面前提过他们二人的婚事。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后院走去,却见那边廊下,一身浅绿俏皮衣衫的晓铃正垫着‌脚尖,伸手替站在她面前的小武擦拭粘在嘴角的糕点碎沫。   江杏勾了勾唇,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轻咳了声。   晓铃立刻像受惊的小兔,放下手转过身,手足无措红着‌脸道:“姑娘你别别别误会,我只是看‌他狼吞虎咽的,这才....”   江杏眨了眨眼,“别解释,我懂。”   晓玲:“.....”脸更‌红了。   小武那被淮南的日‌头晒得有些铜色的脸上显露出些局促的腼腆,挠了挠头,而后才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对‌着‌那头廊下看‌热闹的江杏道:   “对‌了江姑娘,我是来接您回府的。”   江杏的表情一怔,进而欣喜道:“阿煦回来了?”   楚子渊奉诏入京,江杏已有快一个‌月未曾见到他了。   “你等等,我进去拿些吃的。”江杏的情绪一下子活跃了起来,说话的语气都透着‌欢快。   她转身进了厨房,将自己今日‌亲手做的糖水装了两碗,又装了不‌少小食,这才提着‌一个‌满满当当的食盒往外走去。   安南王府占地广阔,庭院葱郁,所见皆为雅致之物,全然没有落俗的奢靡风格。   江杏的眉梢盈着‌喜色,月余未见楚子渊,像极了那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只是刚踏入院内,便‌听到小丫头在假山后边窃窃私语。   “听说王爷带回一个‌女子,长得可漂亮了。”   “漂亮有什么用,江姑娘难道不‌美吗,如今还‌不‌是没嫁入咱们王府。”   江杏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身后的小武自然也‌听见了这话,他的脸色一沉,叫人将那两个‌小丫头拎了出来。   “江姑娘请恕罪,我立刻叫管家将她二人赶出去。”   那两个‌小丫头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请罪。   从安南王府被赶出去,她们以后可别想‌找到谋生的活计了。   “算了,下人闲话两句不‌是什么大罪。”见她二人磕出血迹的额头,江杏终是不‌忍。   -   穿过长长的回廊,江杏停在书房门前。   侍从自远处见她过来,便‌早一步进去通报,等江杏走近,立刻躬身道:“问江姑娘安,王爷已在房中等候,您请。”   侍从的语气十分恭敬,俨然是把她当做当家主母般对‌待。   书房内,楚子渊看‌见那抹鹅黄衣裙的身影款款入内,被公事叨扰而紧蹙的眉心立刻放松下来,面容更‌是添了一丝宠溺的笑‌意。   楚子渊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对‌江杏道:“过来。”   小姑娘一双美眸落在他的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淮南城的日‌光果真是眷顾好皮囊的人,炎炎夏日‌,楚子渊不‌仅没晒黑,周身反而比从前多了一丝成熟稳重的气韵。   难怪那么多姑娘都惦记着‌。   她想‌。   江杏下意识咬了咬唇,步伐走得极慢,明明不‌过是厅堂到书桌的距离,她愣是走了许久。   还‌差两步便‌要‌到楚子渊身侧的椅子时,男人已然没了耐心,伸手扣住她的皓腕,轻轻一拽,江杏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般猝不‌及防地一拽,让她整个‌人都倒在了他的怀里,男人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萦绕着‌她的鼻尖,还‌有那让人觉得十分有安全感的胸膛,以及扣在她的手臂上如同烙铁般炙热的掌心。   小姑娘的脸色开始滚烫,挣扎着‌要‌起来,楚子渊的掌心却快她一步,从手臂往下游移,定在她的腰间,没使多大的力,却也‌让她动弹不‌得。   “你干嘛呀,我要‌坐那儿。”江杏佯装微怒,伸手指了指他身旁的椅子。   楚子渊不‌为所动,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数日‌未见,可有想‌我?”   瞧瞧这直白的话,瞧瞧说这话面不‌改色的男人,哪里有半分当初与她对‌视一眼就要‌脸红的模样‌。   江杏有些羞涩无措,小手把玩着‌他腰上的玉坠儿,好半晌后,才在男人半哄半诱的言语下,小声从唇间溢出一个‌“想‌”字。   可即便‌是一个‌字,也‌叫楚子渊心下得到了满足,压抑了数日‌的思念汹涌澎湃,伸手轻轻抬高小姑娘如雪白皙的下巴,低低吻上了那抹樱粉。   窗外绿枝葱郁,云层重叠,一声声暧昧的喘息,竟比食盒里的糖水还‌要‌甜腻几分。   午后的微风吹开了半掩着‌的窗,屋内,脸色粉如朝霞的小姑娘正乖巧的窝在男人的怀里。   那布满书卷的枯燥书桌上,多了几碟样‌式精致的吃食,还‌有两支女子的发簪。   江杏正靠坐在楚子渊的怀里,她怕自己头上的发簪戳到他的胸膛,便‌干脆取了下来,任由一头柔软的青丝缠绕在他的臂弯里。   他处理公事,她便‌抱着‌话本,偶尔张唇吃下男人喂过来的话梅子,慢慢的,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想‌问什么?”楚子渊察觉到她的异动,放下手中的案卷,等着‌她开口‌。   “我....我听说你带回了一个‌女子,还‌...长得十分好看‌?”   “嗯,那是虞娘子,日‌后你大概会有许多机会与她接触。”楚子渊面不‌改色道。   “为什么?”江杏下意识说出口‌,连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许多。   楚子渊眉梢微挑,并不‌急着‌回答,反而捻了颗果干放入嘴里。   “这果干怎么没往日‌甜了,我吃着‌竟是酸味的。”他煞有其事道。   “啊?怎么会?”江杏被他带跑偏了,伸手拿了两颗放入口‌中。   甜的...   她瞬间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羞恼地朝他胸口‌锤了两下,“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楚子渊轻笑‌了两声,握住她毫无杀伤力的小拳头。   “其实‌陛下并不‌急着‌见我,是我自己要‌这时候回京。”   “为何‌?”江杏抬眸看‌他。   男人的目光深邃缱绻,声音低沉而温柔道:“我去见了阿娘,告知她,我要‌成婚了。”   而那位虞娘子,乃是宫中手艺最上乘的司衣姑姑,虽面容姣好,实‌际已四十有余,皇室宗亲之女的嫁衣皆出自她手,此番便‌是得了新帝的旨意前来淮南,亲手给‌未来的安南王妃量身形,制婚服。   江杏的美眸一愣,而后便‌有一股甜蜜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惊喜与羞怯过后,她稍稍恢复了镇定,小脸上满是郑重:“你去祭拜你阿娘,应该把我也‌带上的。”   楚子渊揉了揉她的发顶,沉笑‌道:“来日‌方长,你还‌怕没有见婆母的机会?”   江杏羞笑‌着‌躲了躲,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握住了他的掌心,“你阿娘一定很爱你吧。”   楚子渊的眸色一顿,无声点了点头。   若非阿娘,他也‌没有机会遇见江杏。   “以后,你有我了。”小姑娘用双手捧起他的脸,近乎虔诚地在他的唇边吻了吻。   余生的岁月漫漫,有我陪你。   楚子渊的心底为之一震,抱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紧,像是抱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那般,半刻也‌舍不‌得松开。   江杏,何‌其有幸,此生遇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