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小美人》 作者:五叶昙 第1章   一九七二年。   这一年西州城的冬天格外的冷。   还没到腊月,大雪已经整整下了小半个月,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天空,树木和房屋都连成了一片,街道也失去了以往的标志,路上的行人不熟悉的一脚就可能踏进坑里。   林舒从宋家看了弟弟回来,一路走回家,即使带了伞,身上还是落了满满的一层雪。   她走到门口,收了伞,刚准备拍一拍身上的雪再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个老妇人声音。   “慧茹,我知道,你们眼光高,本来怕是看不上周家那儿子的,可现在不是不同往日了吗?肇同被下放到甘南,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你自己日子也不太平,天天被人贴大字报,家都被人砸了,连丰丰都不敢放家里,你不把舒丫头嫁到周家,你们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是大伯祖母林老太太的声音。   林舒抿了抿唇,原本拍着雪的手垂了下来,下意识的捏成了拳。   接着她就听到了她妈的声音,道,“不,大伯母,舒舒还小,不说现在肇同不在家,就是在家,我们也不会考虑她的婚事。”   “怎么还小了?”   林老太太声音严肃了些,不认同道,“等一开过年来她就都已经十八了,这么大的姑娘要早些时候孩子都生出来了,咋小了?”   “慧茹,我知道,你一直把那丫头当成自个儿亲生的疼,这没事的时候也没啥,可现在不是特殊时候吗?肇同生死不知,你和丰丰处处艰难,可你只要把舒丫头嫁去周家,那周成志他爸是钢铁厂厂长,他舅更是革委会的主任,就是周成志自己,本事也大得很,只要你把舒丫头嫁去周家,周家就答应帮你们打听肇同的情况,也能解了你跟丰丰的困境……”   “大伯母,你不要说了!”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   林老太太声音陡地拔高,已然很不高兴,道,“慧茹,难道你还当真为了那个丫头不管肇同还有祐丰的死活了?你要这样,我们老林家就不能同意!”   说完顿了顿,又缓了一些声音道,“你要是不愿开口跟舒丫头说,那就让我去说。”   “要我说,她要是个懂事的,就该知道,你养了她这么多年,本来就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这么些年你们可从来没亏待她,就是谁家的孩子也没她养得这么精细的!再说了,这周家的婚事又没委屈了她,那么好的条件,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想嫁都嫁不到呢,而且那周家可是说了,只要她肯嫁到周家,就把她弄到钢铁厂去坐办公室,过上两年还能推荐她去读大学……”   林舒不想再听下去,“砰”一声推开了门。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都转头看向门口。   林老太太突然看到门口冷着脸的林舒,一时有些错愕和尴尬,不过这错愕和尴尬在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时,腰背又挺直了起来,表情上长辈的谱也壮了起来。   她看着门口的小姑娘,小脸跟白玉雕出来的一般,眉目如画,皮肤又嫩又白,大眼睛波光盈盈,看得人心头不由就是一颤。现在站在门口,明明穿着个大衣,可偏偏就能看出来她娇小玲珑,就男人喜欢的那一款。   哎,也难怪周成志那小子一门心思的就想要她。   要不然,以周家那条件,娶什么样的别的姑娘没有?   其实但凡周成志想要娶的是他们老林家的姑娘,随便哪一个,那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林老太太看着走进门里来的林舒,展了一个慈爱的笑出来,温声道:“是舒丫头回来了啊?外面很冷吧,看你小脸都冻红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林舒一向挺有礼貌。   可这会儿对着林老太太却一点好脸色也摆不出来。   她扫了一眼老太太,道:“大伯祖母,那周家是不是也说了,只要我能嫁到周家,那堂哥堂姐他们也能一起去钢铁厂做个工人?或者,你刚刚说推荐读大学,是不是还能推荐堂哥堂姐去读大学?”   林老太太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这,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一个抱养的丫头,还养成个祖宗了?   林舒说完却不再理会她,转头就跟她妈道:“妈,我去屋里换衣服,一会儿再出来。”   等李慧茹应了,便直接回自己房间去了,连手上拎着的袋子都没放。   林老太太脸皮抽动,想发脾气,好几次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转头又想跟侄媳妇说句什么,李慧茹却已经站起了身,道:“大伯母,家里事情多,您也知道我们家处境不太好,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留你了,外面雪大,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要不是这是丈夫的大伯母,她早就把人赶出去了。   林老太太看到李慧茹这样一副态度,更是生气。   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你还当现在还是你男人做领导的时候吗?   不过那时候林肇同做领导,他们也没沾到什么光,明明解决个工作搞个什么推荐名额都是很简单的事,却从来不肯帮忙。   ……还有,当年李慧茹不能生养,明明林家这边孩子那么多,他大伯和自己都跟林肇同还有李慧茹说了很多次,让她从家里抱一个孩子去养,可李慧茹却宁愿从外面抱养一个,也不肯养林家的孩子,这事一直都梗在林家人心里梗了好多年,林老太太更是每次看到林舒那丫头都不舒服。   不过她再不高兴,想到周家那边许的好处,周成志一门心思就要那丫头,还是把脾气给忍了下来,站起了身,沉着脸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慧茹,这事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小姑娘不懂事,你还能不懂事吗?而且这不仅是我跟肇同他大伯的意思,老家那边知道,肯定也是这个意思的。现在肇同出事的事还没传到乡下,要是肇同他奶奶知道了,怕是会急出个好歹了,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养的孩子,就一家人谁都不顾了!”   竟然又搬出了丈夫乡下的奶奶。   李慧茹深吸了口气才忍着没变脸。   她走到门口,拉开了大门,道:“大伯母,这嫁人的事又不是吃饭喝水,这事我们会考虑的,外面雪大,你还是先回去吧。”   门这么一开冷风就灌进来,老太太冻得一哆嗦。   她皱了皱眉,瞅瞅门外,再瞅瞅侄媳妇,虽然李慧茹这句话好像软了一些下来,但老太太却觉得她肯定是在敷衍自己。   其实她不想走。   可人都站门口赶人了,而且这时候还是先劝了李慧茹同意了婚事才最重要。   不过跨出了门口她回头看林家亮堂又暖和的大房子,还是忍不住道:“成,那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也不多说了,不过慧茹,你现在就带着两个孩子住着,也太不安全了些,要不就叫你大嫂子他们过来陪你几天?”   “过几天再说吧。”   李慧茹心里不耐烦至极,但还是客气的把老太太送出了门口才“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关上了门之后她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打算去女儿房间好好安抚一下她,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林舒已经开了房门,正站在门口。   李慧茹愣了一下,看到女儿眼中隐带泪光心里就是一疼。   她走了过去拉了林舒到沙发上坐下,柔声道:“舒舒,你别担心。你放心,不管那周成志是个什么东西,这个时候,阿妈都不会随便把你嫁给任何人的。”   在林家遭难的时候软硬皆施想要逼女儿嫁给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林舒“嗯”了声。   她当然知道她阿妈不会把她随便嫁人。   但她却也不能不担心。   因为现在她爸下放了,家里情况又不好,大伯祖父大伯祖母仗着身份,谁知道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刚刚不还搬出来乡下的太奶奶来了吗?   更何况,她还听到了那个大伯祖母家的堂姐林美兰的心声,说什么“剧情”里,她就是嫁给了那个周成志。 第2章   这事还得从两个多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林舒她爸还是市委领导。   她家还是一片热闹团圆,花团锦簇的景象。   大伯祖父大伯祖母一家对他们也是和蔼亲近。   爷爷奶奶去世的早,三叔祖一家在乡下,他们家就跟大伯祖父一家一向走得很近。   他们对她和她弟祐丰更是十分的好,比对亲孙子亲孙女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直到两个多月前林舒突然发现自己只要跟别人有肌肤相触,就能感觉到对方真正的情绪喜怒,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一些活灵活现的心声。   一次林老太太过来找她妈说话,满脸笑容地握住了林舒的小手,和她脸上笑容极不协调的是,林舒却感觉到了她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还听到老太太心里嘀咕道,“不过就是个捡来的丫头,慧茹竟然把她当成眼珠子娇惯成这样,这吃的穿的,小小年纪,还带手表……这表得好几十块钱吧?我们家所有孩子加起来都不如这一个孩子花钱。我看是慧茹脑子有问题,当初就是随便从贵宝福宝巧兰美兰里面挑一个养也好啊,好歹也是我们老林家的孩子,结果全便宜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丫头!”   林舒:……   贵宝福宝巧兰美兰是林老太太的孙子孙女,林舒的堂哥堂姐堂弟们。   林舒不是她爸妈的亲生女儿。   是李慧茹偶然在路边捡到的,大雪天的,就裹了个襁褓扔在了雪地里,李慧茹捡到她的时候小脸已经冻得青紫,好不容易才养活过来。   正好林肇同和李慧茹两人婚后也是多年没孩子,所以就一直把林舒当眼珠子一样精心养着。   至于她弟祐丰,是在林舒八岁的时候,李慧茹意外怀上的。   不过即使又生了一个儿子,但两人对林舒的疼爱也没有丝毫变少。   林舒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是偶然在她爸老家听大人们聊天才知道的。   当然她也隐隐约约知道她爸这边的亲戚都觉得她爸妈应该从他们的堂兄弟那边抱一个孩子来养,但隐隐约约的知道,和这样活灵活现的听到冲击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毕竟平时他们看起来对她一向都亲切得比亲骨肉还亲。   其他人的情绪心声也就不说了。   也不太重要。   不过最离奇的是堂姐林美兰的心声。   一次林美兰又拿了一快小花布做的小头花硬要往她头上戴,拉扯间她听到她亲亲热热的喊她“妹妹”,听她说:“妹妹,你长得可真好看,这皮肤怎么能养得这么好”,一边却又听到她的心声道,“唉,可真是好看,要是我穿过来直接穿到她身上就好了,一个炮灰长成这样,也太浪费了吧!”   林舒:!!!   什么叫“穿过来直接穿到她身上”“一个炮灰”?   林舒听林美兰说得诡异,所以忍着不适的感觉多握了几次林美兰养得也很不错的手,又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不少事。   “不过也难怪长得漂亮,女主的女儿嘛,可惜是个炮灰,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好的一张脸,嫁给了周成志那个疯批,结果想离婚不成,竟然被周成志捅了好多刀给捅死了……”   “要不要帮她呢?”   林美兰挣扎了很久。   她也觉得林舒很可怜,也很可惜,觉得人道主义来说她应该帮她。   可是这是原剧情。   再说在这剧情里,正因为林舒嫁给了周成志,周成志帮忙解决了她两个弟弟林贵宝和林福宝的工作问题,替她弄到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   虽然七七年会恢复高考,但一来林美兰前世就是一个学渣,就算恢复高考而且她现在已经二十一岁,等七七年底要等五年,那时她都二十六岁了,什么都凉了。   而且她现在在纺织厂做女工,每天要起早摸黑的上班,现在又还没有改革开放,这五年她根本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做生意,不能赚钱,要天天跟林家这么多人挤在棚屋……她有什么条件准备高考?   “算了,我还是做一个吃瓜的,不要打乱剧情吧。”   林美兰最终做了决定。   况且周成志那个疯批,他现在正得势,她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   但林美兰到底还是希望自己如果能救林舒的话,还是应该救她一下。   她最终想到了一个法子,心道,“周成志杀她是在五年之后,那我五年之后想方法帮她化解了这事就好了。她爸应该很快就会下放了,这段时间我好好安慰她,让她信任我,成为很好的朋友,那将来化解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当然跟林舒做朋友的好处也是很多的。   因为五年后林肇同还是会回来身居高位,还有,林舒的生母可是女主!   ……   林舒:……   她是又震惊又懵圈。   但她虽然外表文静娇弱,内里却一向条理清晰,主意很定。   虽然林美兰的心声实在离奇,她还是迅速把她话里的信息总结了出来,就是,她是个炮灰,嫁给了周成志,五年后她要离婚,周成志一刀杀了她;因为她嫁给了周成志,周家解决了林家人的工作问题,还让林美兰得了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她爸很快要下放,但没事,五年后她爸还会回来;还有,七七年会恢复高考。   林舒一开始对这事将信将疑。   可是等这事一个星期后,她爸真出了事,革除所有职务,保留党籍,下放甘南山区一个偏僻的农场。   再接着周成志找她让她跟了他,她拒绝之后林家就全家都跑来劝她劝她妈……   她不信也得信了。   可是嫁给周成志,然后林家一家人鸡犬升天,五年后她被周成志几刀给捅了?   就这样她这个对她亲热得不得了的堂姐,看着林家一家人逼她嫁给周成志,还觉得五年后“应该”能救自己一命就是善良得不得了,等着跟自己成为“很好的朋友”?   &%¥##&!!   好在她知道了她爸不会有事,七七年还恢复了高考。   所以出离愤怒之后她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对她爸和家里的处境也就没有那么担心和惊慌了。   只是她自己,她只打定主意,绝对绝对是不会嫁给周成志的……呸!   至于亲妈是女主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   她也不关心,所以稍微皱了皱眉就扔在脑后了。   所以这会儿她听到她妈说这事,就道:“我知道阿妈,我不会嫁给周成志的,只是我担心爸,阿妈,爸身上有旧伤,身体差,我怕他一个人在甘南吃苦,反正我也要下乡,不如还是直接去阿爸那里吧?”   李慧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但她很快调整了神色,伸手摸了摸林舒的脑袋,道:“舒舒,你爸不会有事的,其实妈已经打算了,等你下了乡,我再把丰丰安顿好,就会去甘南找你爸,但你不行,”   李慧茹是心有成算的人,周家对女儿的意图明显,林家那边又以长辈的身份压人,她早在听到女儿说周成志纠缠她,想要去甘南,林老太太第一次跑过来劝她嫁女时她就帮林舒报了下乡,地方也是托了人特意安排的。   “阿妈?”   “舒舒,”   林舒还想说什么,李慧茹却先打断了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舒舒,你是不能陪我去甘南的。”   “不是说那里荒山野岭的,条件艰苦阿妈怕你受不住,而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阿妈现在也不知道甘南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这样的话阿妈是不能带什么钱和东西去甘南的,估计带去了也没用,所以阿妈打算把家里的钱还有粮票这些都整理出来,丰丰暂时住在你宋伯伯家,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先放在你宋伯伯姚姨那里,钱和粮票则是放在你身上,等你去乡下稳定下来,再去你宋伯伯家拿其他的东西,以后你隔段时间也可以给妈还有你爸寄点东西。”   “你知道,那个农场那边是很偏僻的,如果你跟着去了,丰丰是肯定也要闹着去的,这是肯定不行的,不管怎么样,把丰丰一个人留在外边妈都不放心,而且你也知道城里现在的情况,丰丰暂时留在你宋伯伯家还行,但长远的话肯定也是不行的,更不知道林家那边会打什么主意。所以妈是想你下乡之后,能在那里好好生活,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就把丰丰也接过去,现在这个时候,乡下,恐怕比城里还要安全些。不过,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保全了你自己,才能保护弟弟,你放心,林家人有企图,就不会真把你弟弟怎么样,阿妈也绝不允许你为了弟弟跟人妥协嫁给周成志,知道吗?不管做什么事,感情用事都是不行的,要能忍,目光要放长远。”   “阿妈……”   饶是林舒心里再有准备,也知道她爸应该不会有事,可听了她妈这番话,还是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扑到她妈怀中,哭出声来。   她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她,她妈不会把弟弟放到宋家,就这么决定等她一下乡就去甘南的。   她知道她留在这里,只会让对方有更多手段来逼自己罢了。   李慧茹抱着她,只是由着她哭。   好一会儿,林舒才慢慢缓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还在掉的眼泪,低声道,“阿妈,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好好过的,也一定会尽快把丰丰接到乡下去。”   李慧茹这才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眼中也是酸胀不已,她轻吸了口气,拍了拍她,柔声道:“阿妈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好孩子,但你生得好看,去了乡下,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林舒哽咽着点了点头。   李慧茹再摸了摸她脑袋,挤了个笑容出来,道,“不过也不要太担心,那峣山公社是你奶奶的老家,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还曾去过那里,胡大娘还抱过你。那里虽然穷些,但那里的人都很淳朴,乡里人排外,但只要是自家人,他们就会善待你。舒舒,你去了,要好好跟胡大娘还有他们家里人相处。”   林舒这次下乡地点峣山公社在隔壁省原河县。   是个偏僻的山村,坐汽车过去要七八个小时。   但这地却是李慧茹看了这批的知青下乡地点之后,找了人,特意给林舒安排过去的。   因为那里是她过世婆婆的老家。   她口中的“胡大娘”是她婆婆本家堂兄的女儿。   关系虽已经隔了不知道多少层,但那家人很多年前她却是见过的,这次安排女儿下乡,她也特意写了信过去,得了那边的回复。   那年轻人也有本事,听丈夫说进了部队之后没多久就立了大功,得了推荐进了军校,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也让李慧茹更加相信这家人的人品。   所以李慧茹在看到那一长串的下乡地点时,一眼就看到了峣山公社,找人把女儿安排了过去。 第3章   李慧茹知道林家人打自己女儿的心思,所以林舒下乡的事她没跟外面人说,更没跟林家那边说。   怕夜长梦多,时间也安排得很急。   三日后,林舒就坐上了下乡的汽车。   彼时天寒地冻,外面还积雪皑皑,但知青下乡的气氛却十分火热火。   学生们喊着口号,年轻的脸庞上满是朝气和“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豪情,此时他们对下乡艰苦的劳作和生活还并没有深刻的认知,只有对集体生活和对贡献农村的热诚和向往。   但,总有人其实是难受的。   林舒坐在车上,看着外面乌压压人群中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车开动,看到她妈的身影渐渐变小,看到弟弟挥舞着的胳膊,低下头,刚刚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就掉到了手上的一盒点心上。   这是刚刚弟弟祐丰递给她,让她在路上饿了吃的。   这一批知青都是到原河县的。   大家一开始大多不认识,但都是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不管是满怀豪情还是徘徊不安的,要去一个陌生的山旮旯里,大家对身边的人还是都有了相识之心。   虽然林舒兴致不高,但架不住身边的人热情。   林舒身旁坐的是一个圆圆脸的姑娘,叫徐娟,是个直爽敦厚的姑娘。   两人其实是高中同学,但同校不同班,所以林舒除了对对方的脸还算面熟,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但就算只是面熟,这会儿在这里碰到,还是会生出些特别的亲切感的。   “别难过了,”   徐娟安慰林舒,道,“那边离得也不远,我们下去了,逢年过节还能回来的,我堂姐就在那边,每年都能回来一两趟呢。”   林舒抿了抿唇,轻呼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挤了一个笑容出来,道:“这么好吗?”   虽然她在西州城已经没有家了,她妈说过,等她妈一走,房子都会交上去了,可是这总是好消息。   之前她听说过好多知青下乡,一去几年都没得回家。   “嗯,真的,”   徐娟从兜里拿了个帕子塞到了林舒的手里,道,“我堂姐说她们那里对我们知青还挺不错的,不会把太重的活塞给我们女同志,你放心好了。”   林舒握着手中的帕子,上面还残留着徐娟的体温。   刚刚短短的碰触,她已经感觉到了旁边这姑娘身上浓浓的善意和真诚。   她“嗯”了一声,随手从手上的点心盒里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了徐娟,道:“一起吃吧,我妈自己蒸的糯米糕。”   跟林舒不一样的是,徐娟以前在学校时就认识林舒。   因为林舒漂亮,不过也出了名的安静,除了学校的劳动课,从来都不参加学生自己组织的那些活动,所以这次她竟然跟自己一起下乡,让她十分意外,而且还十分好相处。   “真好吃。”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熟了一些之后,就忍不住问道,“林舒,先前送你的那个男人是你对象吗?他长得可真俊。”   林舒抓着点心的手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是。”   她妈和宋绍博的母亲姚姨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她妈准备去甘南找她父亲,弟弟就是暂时放在了宋家。   林舒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下来的心情又不好了。   她不想露出异样,转头看向窗外。   这时候汽车已经驶出城外,窗外的风景早不是城市的街道和密密麻麻的房子,而是白茫茫的一片山野。   徐娟看林舒看窗外落寞的样子却是误会了,她想可能两人还在没捅破关系的阶段。   先前林舒跟她家人还有那男人告别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那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喜欢,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而现在下乡,关系要是没定下,将来的变数怕是就大了。   唉,其实就算是关系定下了,这下了乡,将来也说不定。   她看着林舒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侧脸,心里不由得也替她难过起来。   她家里她不是第一个下乡的,她大堂姐就在峣山公社的清河大队,她听她姐说过乡下的事,长得太漂亮,在乡下可不一定是好事。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林舒的手,道:“林舒,你就跟我一起去清河大队,我跟我堂姐会照顾你的。”   林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道:“好。”   *****   汽车从早上八点出发,开了七个多小时,下午三点多终于到了原河县。   汽车开到了县政府,在政府大楼县委办公室的领导接见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热烈的欢迎,鼓励他们下乡之后能够好好接受再教育,建设新农村,并表示每年县里都有各种机会,在各公社表现优异的知青不仅有得到推荐转做工人和教师的机会,还有得到推荐读工农兵大学的机会,听得知青们热血沸腾。   座谈会十分钟。   十分钟过后,热血沸腾的知青们就跟着来领他们的公社领导们下楼上了三轮车。   寒风瑟瑟,三轮车虽然有顶棚,但却是前后通风的,在崎岖的山路上寒风一吹,再多的热血也渐渐冷却了。   三轮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总算是到了一个石子路的街道上,也看到了一排青砖瓦房。   众人下了车,就看到那青瓦房大墙上刷着几个大字“峣山公社”。   接他们的公社张主任跳下了车,招呼他们进了屋子,就见到里面已经有好些个人,有公社几个领导和工作人员,还有各大队来领知青的大队领导。   这回没再有什么激励他们的讲话,只是公社赵书记欢迎了他们,又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公社下面的七个大队,就让张主任拿了名单给他们分配大队了。   张主任叫上几个名字,然后往各大队方向手一指,说,“你们几个去那边,某某大队”,就定了他们的归宿。   徐娟果然去了清河大队。   但让林舒意外的是,去清河大队的有四个人,却没有她。   她往清河大队那位大队支书梁树槐那边看了看,就看到他也是一脸惊讶。   显然这事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不等他说什么,张主任就叫了林舒的名字,连着另外三个知青,分到了石滩大队。   梁树槐这回终于出声了。   他问道:“唉,张主任,这咋回事,林舒知青不是分到我们大队的吗?怎么被分去了石滩大队?”   他可是受了胡嫂子和进锡那小子的托,这事不能给办黄了。   张主任看了一眼梁树槐,再回头看了一眼赵书记,得到他的示意,最后就把目光放到了石滩大队的大队支书周大荣的身上,道:“老周啊,这事还是你来跟梁支书说说。”   周大荣笑呵呵的,道:“梁支书,这林舒知青是我特别写了申请,要到我们公社的。”   林舒皱了皱眉,看向这位石滩大队的周支书。   一看到他那张脸,她的心里就是一咯噔。   原因无他,虽然他这张脸布满了皱眉,晒得也黑红黑红的,林舒却从他这张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周成志他爸周大金的影子。   姓周,而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知青,还让他们特意提前写了申请,要到他们公社,这其中要是没什么蹊跷才怪了。   不过还不用她开口,梁树槐已经先出了声,道:“嗐,张主任,这是怎么回事啊?林知青不过是一个女娃娃,周主任为啥要特意写申请把她要过去呢?”   这事可得问清楚,不管要不要得到人,问个明白,他也好给胡嫂子一个交代。   周大荣还是笑呵呵的,道:“不瞒梁支书,我们大队准备就在队里办一个小学,缺几个老师,之前看过知青的资料,知道这林知青是西洲城里出了名的好学校毕业的,每年考试成绩还都是学校的前几名,所以就想着要回去,要是合适的话,就给做我们队里的小学老师。”   说着他就看向林舒,特别和蔼道,“想必林知青也是愿意能够发挥自己的长处,去我们队里的吧?”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虽说知青们都满含热情,想要在广大的农村接受锻炼,但经过这一路寒风的浇灌,在去学校做老师锻炼和去地里风吹雨打接受锻炼,他们肯定还是愿意去学校做老师的。   就是梁树槐梁支书都倒抽了一口气,去队里做老师!   别人不清楚,但梁树槐可不会不知道,公社或者大队里要是有一个半个民办教师或者不用下地的活计的名额,那可是要争崩头的!   竟然直接给了个外来的娃娃?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事了。   反正胡嫂子家把这女娃要到队里也是为了照顾这女娃娃,其实梁支书内心深处可也不怎么想要这女娃娃的,毕竟队里穷,真穷,看这女娃娃细皮嫩肉就跟画上人似的,把人要到队里干不了活,可不是要队里养着,现在石滩大队竟然要请她去做老师,那可真是三全其美的好事。   他们队里可没个老师的位置给这娃娃呢。   众人或吃惊或羡慕或松了一口气,可林舒心却更沉了。   她才不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什么在队里办一个小学,缺几个老师……这种好位置怎么会缺人?   不知道多少关系户想往这个位置坐呢。   不说他们大队本身肯定也有读过一些书回去务农的,就是这几年来这里的知青也不少。   她轻吸了一口气,笑道:“谢谢周支书,我来之前也听说过一些我们公社的一些事情,听说公社还有一个中学,每年毕业的学生不少,推荐去县里读高中的也有好几个,这些学生还有前面下乡的知青,适合做老师的肯定有不少,我才刚刚下乡,就不占这个位置了,主要是我还是想去清河大队,所以恐怕是要辜负周支书的美意了。”   众人都愕然。   周支书和张主任也十分吃惊。   这么大的好事这位女知青竟然不要?   她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争崩头的位置?   怕不是个傻的吧?   周支书惊愕之后忙笑道:“哎哟,林知青,我们大队办小学,当然希望找最好的老师。林知青,这事对我们大队非常重要,公社才会这样安排,还希望林知青能够配合我们公社和大队的工作,接受组织上的安排啊。”   这话已经带着压迫了。   “是啊,”   一直在旁没说话的赵书记这时候也开了口,他对着林舒温和道,“林知青,周支书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林知青就服从组织安排,去石滩大队吧!”   林舒垂眼。   又是利诱,又是压逼,摆明了就是一定要她去石滩大队。   她是绝对绝对不愿跟周成志扯上任何关系的。   一个会杀人的疯子,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她怎么能去他可以操控的地盘?   所以这石滩大队她是绝对不能去的。   她咬着唇,想了一下,道:“这当然是非常好的机会,我也很想配合组织的安排,只是赵书记和这位支书同志有所不知,清河大队其实是我奶奶的老家,也算是我的半个家乡了,所以这次下乡,很难得分到了峣山公社,我还是希望能够去清河大队,和亲人团聚的。”   这事之前梁树槐找过他,赵书记也知道。   他笑道:“是,本来的确是考虑这一层,打算分你去清河大队的,不过老师的岗位难得,既然石滩大队有这个空缺,你就过去吧,反正石滩大队离清河大队也不远,走路也不到一个钟头的事,做老师清闲,有空就能去清河大队亲戚家看看,想必他们也会替你高兴的。”   “是啊,而且林知青啊,你是下乡做知青的,可不是走亲访友,应该知道哪里需要,组织怎么安排就该去哪里的道理。”   石滩大队周支书面上笑呵呵的,语气也很温和,但那话中的意思却是谁都听得出来,这石滩公社,你不去也得去,这里,可没有你挑挑拣拣的余地。   林舒放在身侧的手捏紧,再捏紧,垂眼,心“砰砰”跳着,呼吸都已经不畅。   她闭了闭眼,长吐了一口气,再抬眸,面上却是很平静。   她看着赵书记,道:“赵书记,周支书,我当然知道,也十分感谢石滩大队的邀请,给我这样珍贵的岗位。只是还请周支书见谅,我要去清河大队,其实是有特殊的原因。因为,我对象就是清河大队的。” 第4章   所有人都又震惊又呆滞的看向林舒。   包括赵书记,张主任,各大队的支书大队长们,还有徐娟和其他知青们。   不过林舒话说出了口,反而松下了口气。   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对,我对象是清河大队的。   她再吐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却十分坚决的笑容出来,道:“真的抱歉了,赵书记,我对象就是清河大队的,虽然现在他在部队,但他家人却都还在清河大队,所以既然我已经下乡了,这么巧还就在峣山公社,当然是要去清河大队,跟他家里人一起。”   赵书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这小姑娘说她对象在清河大队?   这两年城里来的知青跟本地的青年谈对象的也有,但还是很少的,更别说这人才刚下乡,就是冲着乡下对象来的了。   瞧这小姑娘长得多俊啊,比画上的人都要水灵的多了去了。   她对象能在他们这穷山沟里?   可人家小姑娘自己都说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她对象现在在部队,在部队啊,那当然就不一样了,对了,他想起来梁树槐找自己时,说这小姑娘是他们大队梁东全和胡英枝家的亲戚,让他帮忙把她安排去他们大队。   梁东全还是他熟人,建国前的老党员了,以前还是清河大队的老支书,只是吃了不识字的亏,没能升上去。   还有他儿子,更不是个简单的。   高中毕业就当兵去了,听说去部队没两年就立功得了推荐上了军校,现在年纪轻轻就升到了副营长。   但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却还没结婚。   所以他的婚事多少人眼热着呢。   大家还奇怪这后生怎么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结婚,不少人还都跑去清河大队去打听,想牵线呢。   这,原来是有对象了。   还是这么漂亮的一姑娘,又漂亮又斯文……   赵书记心里转了一圈,总算是回过了些神来。   可这一回神,又不对了,转头猛地看向了周大荣。   而这会儿周大荣还睁着个大眼瞪着林知青呢!   我的个老天!   当初周大荣提着一盒烟来找自己说的是个啥?   “书记啊,这批知青有个叫林舒的同志,听说很有文化,我们大队不是准备办个大队小学吗?打算招她去做我们大队小学教师,你就帮忙把她安排到我们大队呗。”   当时赵书记就十分意外。   教师名额给个新来的知青?   他就问他,道,“我记得你家小儿子不是要高中毕业了吗?把个教师职位给个新来的知青?这又是啥花样?对,我记得你们家刚娶的大儿媳妇也是个知青吧?这个不会是你们家小儿媳吧?”   当时周大荣嘿嘿笑,道,“我们家哪能占两个位置?这新来的知青啊,我们也高攀不上,那是我西州城那边大金兄弟家的小儿子拜托的,书记,我们公社今年搞砖窑厂可都是大金兄弟支持的,咱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啊。”   赵书记当时就没再多问。   可周大金小儿子拜托的,这么费心,又不姓周……当时他还以为是周成志的对象……   得了。   虽然周大金有支持过他们公社发展,但又不是周大金亲自来找他的,再说了,人姑娘是梁进锡他对象,话都说这份上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强逼人家去石滩公社的?   他咳了一声,道:“这样啊,唉,是进锡的对象吗?既然这样的话,虽然这知青下乡点不是说换就能换的,但梁副营长在前线保家卫国,他对象当然又要另当别论。张主任就帮忙办一下手续,安排林知青去清河大队吧。”   张主任刚准备应下,那边周大荣却急了。   他能不急吗?人周成志说了,只要他能帮忙把这位林知青在他们大队安排好了,就能帮他在西州城解决他即将高中毕业的小儿子的就业问题。   他们大队是准备要开个小学,但拢共就那几个名额,他家还有个知青大儿媳,是不可能一下子占两个位置的。   更何况听周成志那意思,这林知青分明就是他的人,咋就又有一个对象在清河大队了?   他急道:“等一下。林知青,这,这怎么可能,你对象真是清河大队的?”   林舒转头看他。   不仅林舒转头看向他,屋子里其他人也都看向了他。   原先大家都对这位周支书突然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一个新来的知青就很奇怪。   这会儿看他这着急的样子就更怀疑了。   你这不会是,心怀不轨,存了什么龌蹉心思吧?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周大荣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这话这语气都太急了些。   他讪笑了一下,道:“咳,林知青,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一时太意外了,就想着林知青是大城市的姑娘,怎么会有个农村的对象呢?”   总算是成功的把焦点又转回林舒身上。   众人又看向林舒。   不仅周大荣好奇,其他人也好奇。   林舒咬了咬牙。   这只是她一着急一狠心临时找出来的借口,说多错多,保不准要翻船。   她捏了捏拳头,然后抬头看着周支书理直气壮道:“周支书,你看我们为什么下乡呢?大喇叭还响着呢,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广大的农民同志们一起建设农村,我有一个农村的对象怎么了?难道周支书是作为一个农村大队的大队支书,还瞧不起农村的对象不成?更何况我对象还在部队里,是一位光荣的解放军同志呢!”   周大荣:……   你这姑娘,这什么跟什么?   赵书记再咳了一下,给周大荣打圆场,笑道:“周支书只是太意外了吧,哈哈,也是周支书不清楚,我们梁副营长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现在还是部队干部,是大学生,和林知青还是十分般配的。”   说着还“哈哈”笑了两声。   然后又接着对周大荣道,“好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周支书你们那就再请别的教师吧,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回头我给你介绍两个看看……”   周大荣一听就差点跳了起来。   这是要趁火打劫吗?   他没好气道:“那不用了,既然林知青不肯,我们就回队里再看看吧,其实我们还有好几个备选的人呢。不过林知青也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改了主意我们还欢迎你随时过来。”   林舒冲他笑了一下,道:“那就谢谢周支书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舒又被调到了清河大队,而清河大队另外一个女知青则是被调到了石滩大队。   分配完毕,周大荣就眼巴巴地看着清河大队的大队支书梁树槐领着林舒徐娟还有另外两个男知青坐上拖拉机走了。   “邪了门了。”   周大荣嘀咕了一声。   赵书记瞅了他一眼,他惊跳起来,然后就凑到赵书记面前,压低着声音用土话道,“书记,能不能借我在公社里打个电话?你知道,我们办个小学不容易,也都是西州那边大金兄弟支持的,这小学教师的事,可不得跟那边通声气?”   电话可不是哪里都有的,现在整个峣山公社就公社收发中心一个电话。   赵书记挥了挥手。   人都放走了,这点面子他不会不给,道:“去吧去吧,跟大金兄弟问声好,就说这回的事没办法了,毕竟人家可是梁副营长的对象,梁副营长在前线流血流汗,保家卫国,咱们得照顾他的家属,给他们支持和便利的。”   周大荣:……   *****   周成志接到了周大荣的电话。   周家跟林家渊源还挺深,老家都是原河县的,到了西州城也跟林舒她大伯祖父家是邻居。   林舒她爸重情,跟他大伯父一家常来往,林舒也常去老林家,跟周家就认识了。   周成志比林舒大了好几岁,但却是从小就喜欢林舒。   先只是一点点,到后来却是越来越喜欢,直到不可自拔。   以前林肇同是市委领导,周家虽然也还好,但却远不及林家,林舒对他没有半点意思,周成志除了能对林舒好点,什么也不能做,但两个月前林家出了变故,他的心思便再也收不住了。   “那梁进锡可不是普通人,高中一毕业就进了部队,去了两年就又上了军校,现在已经是副营长了,那丫头说她是梁进锡的对象,坚持要去清河大队,就是我想来硬的也是不行的,公社那边也不可能由着我……”   周大荣絮絮叨叨的,表示不是我没尽力,我真的尽力了。   周成志握着话筒,手上青筋直暴,听到最后,终于“啪”得一声把电话砸到了座机上。   什么对象,什么副营长,他看着她长大,哪里认识什么梁进锡,有什么对象!还是那个穷山旮旯里!   从他动了心思,就一直盯着林家。   李慧茹找人安排林舒下乡,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可知道她把她安排到峣山公社,他的心就放了下来。   因为峣山公社是他的老家。   她去那里,简直不能让他更放心。   他想,她现在不想嫁他也行,就在乡下住上一段时间,他总能磨的她同意的。   谁知道却是出了这样的变故!   他困兽一样的来回转了两圈,恨不得现在也去峣山公社那边看看,可到底命令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又走回电话机旁,把电话拨了回去,等那边接通又叫了还在的周大荣接电话,他就道,“你帮我打听打听那个梁进锡和他家里的情况,家里有些什么人,都是什么性格,还有,他既然又上了军校又做到了副营长的位置,年纪应该不小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对象?是不是有什么旧相好?还有他这条件在乡下算不错的吧,是不是还有不少人想把家里闺女介绍给他?这些都帮我仔仔细细的打听清楚,一样都别漏!” 第5章   且说回林舒那边。   几个人上了大队的拖拉机。   梁支书坐在了前面驾驶员的旁边,几个知青就坐在了后面的车斗里面。   拖拉机还不如三轮车,连个顶棚都没有。   寒风灌着,跟灌冰锥子似的冷。   可因着有熊熊八卦之火的支撑,大家竟然哆嗦着,一时熬住了。   大家不停的看林舒,但另外也不好意思开口,   “林舒,你对象真的是这个大队里的吗?”   大家都很好奇,不过另外两个都是男同志,又不熟,最后就还是徐娟先出声问的。   她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我之前还说到了队里以后照顾你,有我在,你别担心呢。如果你对象就在这个大队里,应该是你照顾我才对……不过,你对象怎么会是这里的呢?”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林舒先前怼那个什么石滩大队支书的话,忙又摆了摆手,补充道,“啊,林舒,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这里的同志不好,那个赵书记也说了,那位,那位梁副营长可不是普通的农村同志,只是,我只是没想到……毕竟瞅着怎么也拉不上关系。”   林舒牙疼般的抽了抽牙。   这事,先前是一着急就只能硬着头皮那么说了。   自己也如愿被分到了清河大队。   但现在坐在了去清河大队的拖拉机上,她就知道这谎撒的可真是大了。   关键这还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这事牵扯到了那位梁副营长,她见都没见过的远亲。   她自己现在的情况,背着这么个假对象倒是没所谓,但那位梁副营长年纪可不小了,不管是在乡下还是在城里,早就该谈对象结婚生娃了。   她甚至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已经有对象了。   她妈是在安排她来这里之前就打听过梁家现在的情况,知道他还没结婚或者订婚,但那也只是找了个这边在西州城的同乡问的,一来有时间差,保不准现在的情况,二来他在部队的情况就更不清楚了。   她还得谢天谢地,刚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在老家这边还是没有对象的!   要不然麻烦大了!   林舒心里七上八下的,但这事总要收场。   她闭眼,咬了咬牙,再一狠心,道:“其实,也不是对象,是我一直喜欢梁副营长,这次下乡,就是冲着梁副营长的家乡来的。”   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只要咬定是这样就行了。   众人:……   “可是,可是你是怎么认识梁副营长的啊?”   徐娟忍不住又问道。   “我爸以前也是部队的,我们家以前也住在军区,所以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事实上梁进锡在广州军区前线,她爸在原西军区,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但这些细节她不说,外人是不知道的,也没人能质疑她的话。   “原来是这样,”   徐·朴实姑娘·娟被林舒真挚的爱情给感动了。   她道,“林舒,你真勇敢!”   林舒嘴角抽了抽。   那个,不是勇敢,只是被逼着撒了个到处都可能漏风的大慌!   梁树槐领着四个知青回了大队。   这会儿梁进锡的母亲胡大娘胡英枝,带着儿媳妇周秀红还有小孙子石头已经在大队部那里等着了。   村里人热情。   更何况以前林舒她奶奶没少照顾过老家,虽然是老黄历了,但胡大娘还是记情的。   而且林舒小时候胡大娘还见过两次,还抱过,粉雕玉琢的,胡大娘记得很清楚。   现在人家家里遭了难,她妈特意把如花似玉的女儿托过来给她,胡大娘还是很尽心的。   这会儿梁树槐进了屋子看到翘首以盼的胡大娘就是“哈哈”大笑,道:“嫂子,老早就在这里等着儿媳妇呢?”   这么一嗓子简直石破天惊。   众人都被惊得颤了颤。   说什么呢?   众人划一地先看梁树槐,然后胡大娘和周秀红还有队里其他人就往知青这头看。   知青们则是往胡大娘和周秀红那里看。   林舒:……   林舒脑子“嗡”一声,脸上滚烫,只觉得自己就要原地爆炸了。   天,这老支书可真是个大嘴巴。   真是一点缓冲余地都不给人留。   诡异的气氛中,胡大娘率先开口。   她问梁树槐道:“支书啊,你这说的啥呢?”   啥儿媳妇?   林舒深吸了口气。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硬着头皮也得撑下去啊。   她挤了一个笑容出来,试探着道:“胡大娘?”   胡大娘听到有人叫自己,暂时又把刚刚梁支书的话抛在了一旁。   她看到说话的小姑娘小脸围在大围巾里,粉嫩的小脸已然通红。   立即就觉着大概是梁树槐误会了,唉,这东西,平时跟乡里乡亲的开个玩笑也就算了,咋能在娃娃面前瞎乱说呢,真是!   她忙道:“嗳,是,你是舒丫头?”   林舒点头,“大娘,您叫我舒舒就行,我听我妈说,我小时候您就见过我,不过那时候我小,已经不记得了。”   “对,对,”   胡大娘听林舒提到她小时候,立即笑开了脸,道,“可不是,嗳,你长这么大了,不过大娘还能认得你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样。”   其实长大了跟两三岁的时候肯定不能一样,可林舒长得太好看了,小时候就像小仙童,大了像小仙女,小小的脸,皮肤白嫩的像是风一吹就能疼似的,可不就一样了吗?   林舒已经上前,伸手握住了胡大娘的手。   一股暖意传来,还有浓浓的真诚善意和欢喜之情。   林舒原本紧张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她看向胡大娘身边的年轻媳妇和那五六岁的孩子,道,“大娘,这是大嫂子和您的小孙子吗?”   胡大娘点头。   她握着林舒软软的小手,笑眯了眼,道,“对,这是我大儿媳,你叫她大嫂子或者秀红姐就行,这个是石头,我小孙子,今年八岁了,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叫柱子,十岁了,跟着他爸去队里干活去了。”   林舒就从随身的包里抓了一把奶糖出来,塞到了石头的手里,道,“大娘,你们是特意在队里等我吗?这么冷的天,应该等我去看你们才是。”   胡大娘摆手,笑道:“不碍事,我们来看看,一会儿啊去知青所帮你收拾收拾,看缺啥,再从家里给你拿过来。”   两边说着话。   胡大娘本来还是有一点担心的,毕竟她只在林舒小的时候见过她两次,根本不知道是啥性子,怕太娇气了,可就麻烦了。   好在说了几句话,就发现这丫头虽然长得娇娇嫩嫩,但性子却十分懂事善解人意,也丝毫没有瞧不起他们庄稼人的意思,这就成了。   胡大娘十分高兴。   说了几句话,梁树槐就插嘴道:“行了嫂子,等我们先把这些知青的手续先给办了,回头你们可以慢慢说话。”   胡大娘笑道:“成,你们先办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手续,户口是落在了公社那边,这边就是点了名,然后一人领一套寝具和日用品就让人领着去知青宿舍。   每个知青到大队之后都能领到一床薄薄的被子,一个草芯枕头,一个洗脸盆,一个热水瓶,还有一个搪瓷缸。   这边清点东西的时候那边妇女主任高兰珍插嘴道:“支书,刚你说什么胡嫂子等儿媳妇是啥意思啊?”   林舒在摁着手印的手就是一滑。   好不容易岔过去的话题怎么又被人给挑了起来……   这会儿高主任一提这事,胡大娘也想了起来,她刚想让梁树槐别胡咧咧乱说,看把小姑娘给臊的。   可她还没开口就被梁树槐截了先,道,“这不是林知青说她是进锡的对象吗?哈哈,大嫂子,这事你咋不早说,这进锡有对象了,也省得那么多人惦记着了。”   接着就在别人惊瞪的目光中乐呵呵的把公社石滩大队抢人的事说了,道,“就为了进锡,连石滩大队的教师位置都不要呢。”   高主任还有些错乱。   她转头看向胡大娘,道,“胡嫂子,这,这是真的吗?你不是说进锡他还没对象吗?”   说着目光又看向这会儿虽然努力故作镇定,但睁大了眼睛看着实在有点窘迫的林舒,后面的话就吞了回去。   她不能不惊,因为她娘家那头的堂侄女高晓莲就在公社小学做老师,她才听娘家说两家有意做亲,说是等今年过年梁进锡回来,就让两人相看把事情定下,这咋就突然冒出个对象来了呢?   胡大娘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她也惊疑地看向林舒。   “胡大娘不知道的。”   林舒炸着头皮挺了挺胸,道,“这事你们都不知道。”   梁进锡他也不知道。   她都还没见过他呢。   说着她看向胡大娘,带着些祈求小心翼翼道,“大娘,这事我回头跟您解释。”   要不得说漂亮的姑娘占便宜呢。   这要是别的啥姑娘突然冒出来说是她儿子对象,胡大娘铁定就要黑了脸把对方先审视一番,你谁啊,就说是我儿子对象?   可这会儿林舒这么看着她,跟她说“回头跟您解释”,她的心竟然就软了下来。   她想,好端端的这种事谁能乱说?   这么漂亮,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说是她儿子对象,连石滩大队教师的位置都不要,那铁定是真的啊!   虽然疑惑儿子远在部队到底是怎么跟人家小姑娘谈的,但却绝没有一点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看着林舒的目光那又是不一样了!   未来儿媳妇啊!   况且还是堂姑奶奶的孙女,这么漂亮可爱,而且就她那儿子,那臭脾气她还不知道吗?要是个好相处好说话的,能到现在还没对象吗?!   能跟她儿子处对象的,肯定是个好姑娘啊!   这会儿梁树槐在后面又“呵呵”了一句,道:“原来是自个儿谈的啊!大嫂子竟然也不知道?”   胡大娘瞪了梁树槐一眼,道:“这种事,电报里怎么好说的?我们家进锡过年就要回来,肯定是打算过年回来郑重给我们说的,这样才不委屈了人家姑娘!”   说着就又看向林舒,一脸的温和慈爱,道,“没事,舒舒,这事本来就不该你先来跟大娘和大家伙说的,是我们家进锡在部队里,才会让你个女娃娃一个人来说这种事,让你受委屈了。”   林舒:…… 第6章   知青宿舍在村西头,是原先村里老地主给家里长工住的前后两个小院子,一个院子里三间茅草顶的土坯房。   前头院子住女知青,后头则是住男知青。   现在知青所加上新来的一共有二十二个知青,十个女知青。   人不算多,一间房就安排了住四个人,女知青这边原先两间住满了,林舒和徐娟就新占了一间。   房子小窗户更小,黑洞洞的。   虽然已经简单打扫过,但因为长期没住人,还是有一股子尘土和霉味。   家具是没有什么家具的,四个土炕,里头两个上面铺了干秸秆,外面两个一个空着,一个上面有一个暗色的炕桌。   这会儿徐娟那个去年下乡的大堂姐徐芳也在。   她跟林舒还有徐娟道:“知道你们今天过来,屋子先前秀红姐跟我已经给你们简单打扫了一下,里面两个炕都烧了,也铺了秸秆,你们就睡里面就成了,不过你们自己还得仔细收拾一下。”   林舒谢过徐芳和胡大娘周秀红,就从行李里面拿了一盒点心和一些糖果出来,招呼胡大娘还有周秀红到炕桌这边坐,道:“大娘,秀红姐,你们先坐一会儿,我看看这儿怎么收拾,一会儿陪你们说话。”   这孩子可真是周到。   胡大娘就把小石头推了过去,让他去吃糖果,笑道:“不用坐,我们给你一起收拾吧。”   说着就看了看大队发的那些东西。   就一床薄被子和一个草芯枕头,床单被套枕头套什么都没有。   她问林舒,道:“这床单什么的都没有,我看就让你秀红姐去家里给你取一套去?都是家里土布做的,你别嫌弃。”   林舒忙摆手,道:“我怎么会嫌弃?不过大娘不用麻烦了,这些我都带了的。”   她家里所有东西她妈早就收拾了,这次给她生活必须的东西都带了一套,其他的衣服被子用品都打包放在了宋家,等她到这边发电报报平安之后再给她一批一批寄过来。   她说着就利落的开了大行李袋,从里面抽出了素色的床单被套,还拿了块旧毛巾抹布出来,笑道,“大娘你们坐,这你们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就铺一下床单被子,不着急,一会儿就跟你们说话。”   周秀红从林舒手里拿过了床单被套,笑道:“我给你铺床,你就收拾一下你的东西。”   胡大娘摸了摸被子却是道:“舒舒啊,这被子也太薄了些,我看要不今晚你就先住我们家里去吧,进锡那间房一直空着,多少年都没人用了,你就住进锡那间房。”   梁老爹以前是大队支书,家里又只有两个儿子,负担小,后来梁进锡进部队上军校又都有补助,隔段时间都要寄些东西和钱回来,所以梁家的家境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的,屋子虽然还是土坯房,却大。   林舒一听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自己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今天刚才下乡,然后对象就有了,接着还要住人家房间了……可她连人是扁是圆都没见过。   她牙疼似的龇了龇牙,道:“不,不,不了,大娘,烧了炕一床被子就够了,没事的,我还带了毯子的。”   林舒皮肤白,脸一红遮都遮不住。   胡大娘以为她是害羞了,就也不勉强她,只是转头就跟儿媳妇周秀红说了一声,让她拎了两床被子和一些日常用品过来,这一回林舒没再拒绝她的善意,只默默把这些点点滴滴都记在了心里。   简单收拾完胡大娘就叫了林舒去家里吃饭。   林舒应下了,从行李里拿了两袋麦乳精,两包红糖还有一大包奶糖去了梁家。   梁家人口简单,胡英枝和梁老爹就两个儿子。   大儿子梁进立,是梁家村生产队的队长,娶的儿媳妇周秀红是隔壁石滩大队周家村的姑娘,两人生了两个小子,就是前头胡大娘说的柱子和石头,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小儿子梁进锡,也就是林舒还没见过的“对象”,现在在部队。   梁家人都是很朴实的人。   胡大娘爽朗利落,梁老爹梁进立以前还是清河大队大队长,这些年才退下来,沉默板正,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而周秀红则是敦厚贤惠的性子。   柱子和石头正是欢腾的时候,这一家的日子虽然跟大多数村民一样,也穷,但真是很不错的了。   他们对林舒十分热情。   说实话梁家二老对小儿子的婚事已经操心了很久。   梁进锡已经二十六,年纪不小了。   乡下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这时候哪家不是孩子满地跑了?   可他却一直连个对象都没有。   前些年他在军校,还在读书,他们虽然也有点心急但却也不敢贸然给他张罗,但现在毕业都两年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每次打电话问他他都是那句“你们别瞎操心,我心里有数”,这有数都有数好几年了媳妇却是连个影都没有,能让人不操心吗?   所以胡大娘和梁老爹都打算这次过年他要是回来还没个准话,那就直接给他相看,定下个媳妇了。   谁知道这时候突然天上掉下个对象来了?!   还不算是不知根不知底的。   是堂姑家的孙女,小时候还抱过的,这多有缘分!   以前胡大娘也没少担心儿子找个城里姑娘,姑娘会嫌弃他们农村人,这事可没啥稀奇的,不说远的了,就是村里东升在县里做工人,娶了个县城的姑娘,人家都不许婆婆进门!   可胡大娘跟林舒接触了一下午一晚上,已经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家里条件好,长得好,却没一点城里姑娘的娇气,来了乡下,看到那知青宿舍条件那么差,眉头都没皱一下,打扫屋子时看出来不怎么熟练,但却一直认认真真,对待他们也是一点没有嫌弃和傲慢,亲近又实诚。   而且她眼神安静镇定,这表现并不是装出来的。   这点胡大娘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孩子家里是教得真好。   嗳,当然好了,她又不是没见过这孩子的爷奶和爸妈,那哪一个不是热诚又真挚的人呢?   胡大娘真是很高兴。   但胡大娘很高兴,林舒却是十分的愁。   这家人真是好人,对她这么个拉了那么远的远亲还这么好,可她却逼不得已拿他们的儿子撒了这么个大谎。   所以吃完晚饭她特意跟着胡大娘去了厨房要帮她洗碗,胡大娘不用,让她歇着,林舒就拿了块干净抹布擦碗,胡大娘洗一个,她擦一个,一边擦着一边聊天。   就在林舒忐忑着要怎么开口解释时,胡大娘先问了。   她道:“舒舒啊,我记得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西州城吗?咋跟进锡处上对象了啊?”   林舒呼吸都滞了滞,虽然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大娘,那个,我跟……梁大哥,其实只是,只是因为我不想去那个石滩大队,很想到清河大队来,一着急才说梁大哥是我对象的……”   看到胡大娘一愣,一着急脱口就道,“其实,其实只是我喜欢梁大哥,以前我跟爸爸在部队时就见过梁大哥,那时候就喜欢上了梁大哥,所以我才一心想要来清河大队,不过大娘,这事梁大哥并不知道,他并不喜欢我的,所以大娘,如果梁大哥他已经有了对象,我给你们道歉,千万别让他们生出什么误会……”   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忙吸了口气,憋住了。   “对不起大娘。”   林舒看到胡大娘一脸惊怔的表情,心里真是愧疚至极。   她为了自己,自私的利用和欺骗了这么善良真诚的一家人。   她道,“对不起大娘,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私心,梁大哥并不知道,我只是想来清河大队,但等梁大哥回来,我会跟他解释的,也绝对不会妨碍他说亲事……”   胡大娘:……   胡大娘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她就是再能想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啊。   这丫头,这丫头都是说的什么话哦!   不过她看着林舒一脸窘迫愧疚,那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惊愕就慢慢转变成心疼和感动了,心道,哎哟,多好的孩子啊!   人家石滩大队可是直接请她去做老师,她都拒绝了,就为了他们家进锡一门心思只想来他们清河大队。   这得是多喜欢他们家进锡啊?!   就她儿子那德性……哎哟,虽然她知道她儿子其实十分的好,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脾气坏啊!   一般人受不了他!   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喜欢他!   胡大娘简直是感动不已。   她握住了林舒的手,道:“没事没事,好孩子,进锡他哪有什么对象?上次打电话问他他还说没有!你放心,以后你就是进锡的对象,上次他还说了,今年过年应该能回来,到时候就把你们的事情给定下来!你就安心的在这里过日子就行了!”   被握着手,感觉到胡大娘十分热情和慈爱的林舒:……#$%& 第7章   “不不不,大娘,”   林舒忙急道,“那怎么能成?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我只是敬慕梁大哥,怎么能这样逼迫他,或许,或许梁大哥他在部队那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我成啥人了?”   胡大娘笑了,摆了摆手,道,“好孩子,你放心,不能有,上次我在公社借了电话打给他,他还说没有呢!”   林舒再机灵,这会儿也有点懵圈。   她一个劲的说“不成不成”,胡大娘愈发的感动,一个劲的只让她“放心”。   林舒那可真是欲哭无泪。   晚上她躺在床上发愁,因为这么一件事,连离家突然到这么个陌生山村的伤心情绪都冲淡了许多。   当然对宿舍艰苦的条件,烧得热燥的炕,还有硌人的稻草床褥也都忘了在意了。   “舒舒,我问过我堂姐了,胡大娘一家都是挺好的人,”   徐娟在对面炕上也睡不着,她有点亢奋,还有些八卦,显然有跟林舒彻夜长谈的打算,道,“我堂姐说了,我们大队有三个生产队,知青的任务就归梁副营长的大哥梁队长管。其实一开始不是只归梁队长这边管的,是分到了三个生产队一边几个,但另外两个生产队嫌弃我们知青干活不行,却事还多,还一样的要分粮食,就说分到一个队好管理,就都给梁队长那边了。”   “梁队长人好,也不嫌弃知青,虽然也严格,但会给大家伙分适合大家的工作,也没有因为我们是知青就故意把脏活累活分给我们,我们大队更没有别的大队那些龌蹉事,你不知道别的大队和公社的知青都不知怎么羡慕我们呢。”   “还有啊,你没去石滩大队就对了,我姐说,跟她一起来的她一个同学,今年初被逼着嫁给石滩大队那个大队支书的大儿子了,还说是冲着大队支书在西州城有关系,能把她弄回城,说不定还能给她推荐上大学,我姐说让我别信这种浑话,结婚了,肯定更不会让人走了……哼,那个周支书,突然就叫你去他们大队,谁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林舒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却是听得心头一凛。   本来她就觉得那周大荣不惜用民办教师的名额诱惑自己,想把自己弄到石滩大队就很奇怪,然后是自己疑心,才会觉得那周大荣跟周大金像,现在听了徐娟的话,原先的五分怀疑却是变成九分了。   这也太巧了些。   “舒舒,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啊?”   林舒正在想事情中,就听到徐娟又道,“现在你在这里,可梁副营长却在部队里,我听说梁副营长两年都没回来过一次,这万一要是梁副营长在部队里谈了个对象怎么办?”   要是他真谈了个对象就好了。   她就灰溜溜的赔礼道歉就行了……林舒拽了拽被子,道:“顺其自然吧。唉,天气好冷,也不知道明天要干些啥活,你姐说过没?”   她这是想要岔开话题。   听林舒说到这个,徐娟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过去,“嗯”了一声,道,“打听过了,我们来的时间好,虽然冷点,但却过来一年最忙的秋收的时候,你不知道,这里是山地,主要是种棉花,每年十月里都是最忙的时候,我姐说每天天没亮就要去地里摘棉花,一忙忙到晚上十一二点,就是戴着手套,手都摘肿了。”   “我们要是前两个月过来就惨了,好在现在都过了,我姐说现在轻松多了,女知青主要就是帮忙去田地里伺候伺候冬菜,还有做腌菜干菜,每天摘了菜放外面晒上几天,然后再用坛子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很辛苦。对了,你带了手套没?我来之前,我姐特意让我带了好几副手套过来,你要没有的话,我拿给你一副,这大冬天的,别说腌菜了,做什么没有手套都不行的。”   林舒心头微暖。   她柔声道:“带了的,到乡下来,肯定是会做足准备的。”   第二天她们果然被安排了做腌菜,腌雪里红。   雪里红前两天已经晒好了。   这一天的工作就是洗菜,然后把菜放到大澡盆里,撒上粗盐,用手摁揉,揉到脱了水,再一层一层加上盐放到大瓦缸里。   这样的工作相比田地里的工作算是轻省了,但对刚刚下乡,很少长时间干家务活的女知青来说却也并不容易。   尤其是大冬天撒盐揉腌菜,更不容易。   ……好在林舒和徐娟都带了手套。   村里八卦传得快。   这会儿差不多全村妇女都已经知道新来了一位女知青,是进锡他对象!   哎哟,长得那叫一个娇滴滴!   听说这姑娘还是特地为了进锡下乡的,因为学识好,隔壁大队请她去做老师她都不肯,就一定要来他们清河大队。   所以一大清早的,不少人都跑来大队食堂这边探探脑袋,看看进锡他对象!到底长得有多好看!顺便搭讪几句!   乡亲们虽然八卦,但大多是朴实又友善的。   只有少数例外。   例如高家村生产队那边的一位大婶田秋红。   这位说起来历在清河大队可是杠杠的。   她是妇女主任高兰珍的堂嫂,丈夫是高家村生产队队长,小儿子在供销社做售货员,女儿高晓莲在公社小学做老师。   这样一家子,在清河大队那是走路腰杆子都要比别人挺得更直些的!   可这样的人家,姑娘喜欢上了梁进锡!   要田秋红说,她家和她女儿的条件,整个公社哪个小伙不是任女儿挑?就是县里都有小伙子喜欢她家姑娘,上门来提亲的,可偏偏她女儿不知道哪个筋不对,喜欢上了梁进锡!   田秋红并不想把女儿嫁给当兵的。   听着好听,可这几年不着家的,嫁了可不就跟守活寡似的?   哪里比得上嫁个公社或者县里的干部,安安稳稳的?   也就是梁进锡还上过军校,瞅着也很有前途,田秋红才勉强接受了,答应了女儿这事。   正好她家隔壁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嫁到高家村的梁进锡的堂姐梁冬荷。   田秋红就去找了梁冬荷,让梁冬荷去梁家说合。   高晓莲喜欢梁进锡,这些年没少照顾梁冬荷和梁冬荷生的两个女儿,所以田秋红找梁冬荷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她觉着梁冬荷就是为了她自己肯定也是巴不得这桩婚事能成的。   梁冬荷就答应了。   梁冬荷是真的觉得高晓莲好,漂亮大方对人和善,所以得了田秋红的意思就回了娘家跟胡大娘说了不少好话。   胡大娘被侄女劝得多了,又着急儿子的婚事,而看起来在乡下的确也没有更合适的了,前些日子就松了口,说等儿子过年回来看看,要是他没对象,也同意相看的话就看看也成。   当时田秋红心里还哼了一下,觉着是梁家高攀了。   可突然昨晚上堂姑子上门,说梁进锡有对象了!   是个新来的知青!   她得了这消息就差点气炸了!   当时她差点就冲动地直接冲去了梁家质问是怎么回事,还是高兰珍拉住了她,道:“我看胡嫂子好像事前也不知情的,可能是梁进锡在部队里谈的,你还是先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毕竟晓莲跟梁进锡又不是定了婚,闹出来也是晓莲没脸。”   田秋红这才稍微冷静了些,也才回过神来人梁家可没应承过他们高家什么,就是相看也是说等他们家儿子回来,要是没对象才看看……这可不就冒出来个对象了吗?   田秋红真是越想越气,等高兰珍走了就跑去隔壁问梁冬荷,质问她是咋回事。   梁冬荷也不知道啊,她咋知道是咋回事?   梁冬荷让田秋红别急,等她明天回娘家问问。   可还没等梁冬荷给她回话,第二天她在大队食堂这边就先看到了林舒。   林舒就坐在了胡大娘身边,哦哟,不见不打紧,田秋红一看到她那娇滴滴小狐狸精的样子眼里就冒出了火。   亏得胡大娘竟然笑眯了眼,好像喜欢得紧!   看到她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好像压根忘了以前说过的相看的事!   再听到大家伙聊天,胡大娘处处护着那小狐狸精,就越发的气不顺。   她眼睛像勾子一样从上到下把林舒给剜了一遍,最后定在了林舒的手上。   林舒那手上竟然带了一副手套。   都下乡了,可把你金贵的!   她阴阳道:“这做腌菜啊,最重要是手揉,戴了手套啊,你咋能感觉到这揉得力道够不够,匀不匀,又揉到什么程度了呢?还有啊,这手上的温度传到这菜上,这菜呀也才最好吃。”   田秋红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这还是前两天她女儿高晓莲夸她的面做的好吃,比外面机器做的面还好吃时用的一番话,她就直接搬过来了。   众人都看田秋红。   林舒也看了一眼田秋红,然后瞅了瞅自己手上的菜就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管是不是手套的原因,她做的的确没人家大婶大娘做的好。   徐娟也疑惑不定的看自己手上的菜,想着是不是真这样。   田秋红看这两丫头看样子都像是老实人,好拿捏,便愈发的来劲,气也壮了些,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跟两人道:“我们伟大的领袖说了,你们知识青年下乡,那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接受锻炼的,要改掉城里人的坏毛病,这做活,也应该尽心尽力,不带打幌子的,揉咸菜就揉咸菜,咋能还戴着手套呢……”   “啪”得一声,林舒和徐娟都没出声,一旁的胡英枝却是不干了。   别人怕田秋红,捧着他们那一家子,胡大娘可不怕。   她把手上的雪里红往盆里一扔,冲着田秋红就道:“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胡话,不见人家大厂子里做这些吃食都要戴手套的吗?这叫卫生!没见识就没见识,还非要曲解领袖他老人家的意思!知识青年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也同样是把知识带进农村,是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的!”   “大冬天的揉咸菜戴手套怎么了?这手套就是一工具!你锄地不用锄头用你的手锄,炒菜不用锅铲用你的手炒呢!你要是试试炒菜不用锅铲,就用你那手炒,那林知青和徐知青就也脱了手套揉这咸菜!”   田秋红给气了个绝倒。   这是什么胡搅蛮缠啊,这能一样吗?   在场的众人却是很不顾田秋红感受的哈哈大笑。 第8章   其实大家也知道胡大娘说得对不上理,可架不住这话好笑啊。   而且胡大娘人缘好,再说了,人家林知青和徐知青戴个手套没啥,你田秋红来酸什么吗?所以听了胡大娘怼田秋红的话,都完全不顾田秋红面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田秋红一张老脸差点挂不住。   田秋红脸上青红转换,再想到自家条件那么好的女儿,都主动跟人家提了,结果被人涮了,简直是新仇旧恨啊!   可她嘴皮子没胡大娘利索,再加上现在这情形,要真跟胡大娘吵起来,胡大娘不要脸,豁得出去,可她还要脸,她女儿还要脸呢,打老鼠还得顾忌着玉瓶儿呢。   所以她气个要死,最后也只能嘟囔出一句,“胡嫂子,这人才来一天,谁知道是个啥样人呢,你这咋还就这么护上了啊。”   胡大娘瞅她一眼,哼了一声,道:“有些人,看一眼就知道合不合缘,有的人,就是对上一辈子,那合不来也还是合不来。”   呸,亏得舒舒来了,要不然要进锡真跟这样子人家的闺女相看,成不成都肯定少不了闹心!   当初她咋就松口了呢?   田秋红:……   这真是,田秋红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给气晕了过去。   *****   林舒就这样开启了她的知青新生活。   因为有梁家一家人的照顾,这会儿又不是农活最忙的时候,虽然每天还是要从早到晚做事,跟以前比很辛苦但却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比林舒预想中的已经好很多了。   不过她顶着“梁副营长他对象”的身份,肯定还是很不安,所以来了几天之后她就忐忑不安的找胡大娘要了梁进锡部队里的电话,在胡大娘笑眯眯的目光中去了一趟公社,提了两盒点心给办公室的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得了方便给梁进锡的部队打了一个电话,想着好歹跟另一个当事人解释一下。   其实公社肯让她打电话主要还是看梁进锡的面子,不可能随便什么人拿盒点心过来就能打电话的。   可惜她电话是打了过去,那边却说梁副营长出任务去了,具体什么时候回营区也不知道。   林舒只得把这件事暂时给按下了。   好在梁家一家人对她是真的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了解,她也愈加信任他们的人品,也从侧面了解到,那位梁副营长虽然好像脾气不太好,但也是一个正直有担当的人,所以她除了愧疚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影响了别人清白之余,倒是不担心自己会把自己埋进了坑里。   想着等梁进锡出任务回来,或者过年回来,她跟他商量做个戏,说他对她无意,等他有了对象这件事也就结了。   她也不怕这样以后自己会被人嘲笑说闲话,跟可能嫁给周成志然后被他砍死相比,几句闲话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林舒把这事暂时放下了,但有些人却放不下。   *****   田秋红那日被怼得憋气,回家还看到闺女失魂落魄,黯然神伤,这口气就不可能平下去。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事不对劲。   这以前梁进锡根本就没对象,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娇滴滴的对象呢?   而且听说她刚到公社时石滩大队还抢过人,说要请她去石滩大队小学做老师,我滴个乖乖,这老师是想做就能做的吗?   每个大队不知道有多少关系户想上呢,轮得到个刚来的知青?   田秋红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她又跑去了隔壁找梁冬荷,知道从梁冬荷那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个没眼力见不知感恩的东西,生不出儿子来,在高家被磨搓,这些年他们家还有晓莲对她帮扶了多少,可说起这事的时候竟然处处替梁进锡和梁家开脱,听她说话就来气,也难怪她婆家人都不喜欢她……所以不是为了打听事,她也不想去找她。   这回她去找她也不是为了找她说话。   而是要她把她妈,也就是梁进锡的二婶刘贵妹叫过来说话。   梁冬荷心里叹气,不过高晓莲一直对她和她闺女都很好,她不能连这个都不答应,只能在她妈过来之后先叮嘱了她妈一番,问啥说啥就是,可别添油加醋,或者加点感想什么的。   梁二婶,梁二婶知道啥啊?   就知道小姑娘长得忒漂亮,看着倒是和气安静的,就是漂亮得过分,感觉就不是个会让人省心的,但她大嫂却是喜欢得不得了,当宝贝一样,谁也不能说她一句不好,一准被大嫂怼死。   这会儿田秋红问梁二婶这林舒到底是什么情况。   梁二婶能说出个啥,只道:“我大嫂说林知青家里以前也是部队的,跟进锡是部队上认识的,其他的就是我大嫂也不知道了,不过我大嫂倒是真喜欢那丫头……”   说着看到田秋红那那难看的脸色,忙转了话头,道,“其实要我说,这娶个知青有啥好,不能干活,风一吹就倒,又不知根不知底的,哪里有从小看着长大的好?”   “妈,”   梁二婶还要继续说却是被梁冬荷打断了。   梁冬荷给田秋红到了一杯水,道,“婶子,这事都怪部队离得远,我们消息不灵通,才让晓莲妹子受委屈了。说起来我堂弟都有两年没回家了,其实嫁给军人说起来光荣,但真没什么好,结了婚要是不随军的话几年见不得丈夫,家里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再等以后转业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晓莲妹子条件好,还不如找个公社或者县里的干部过日子。”   田秋红哼了声。   梁冬荷这话是说到田秋红心里去了,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就是这口气吃不下。   这里问不出别的来,梁冬荷又是个滴水不漏的,田秋红懒得再留下,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等田秋红离开,梁二婶就撇了撇嘴。   她还有满腹的话想说呢。   她道:“你这孩子就忒实诚,这有啥不能说的?你不说些话把田秋红的心火给灭一灭,她迁怒到你身上,你这日子可不是要更难过?”   梁二婶说到这里心里又难受又不高兴起来,道,“而且我刚刚说的也是心里话,这娶个知青有啥好?就一张脸好看,那小腰细得走路都担心会不会折了,说是城里来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干农活,可都下乡了,不干农活吃风啊?哪有高晓莲好,公社老师,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又稳定又体面……”   “妈!”   梁冬荷简直头痛。   她道,“妈,这话你可千万别说了,那是进锡的媳妇,大伯娘都喜欢得很,你说这种话做什么,不是惹事吗?而且进锡一向是有主意又厉害的,既然是他自己处的对象,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有什么道理?”   梁二婶“啧”了一声,道,“不就是看那林知青好看呗?那是真的,长得就跟雪山上的雪狐精似的,那眼睛,看谁谁不酥啊……”   梁冬荷:“……妈!”   她简直是有些气结了,这些话要是外人说听到都要反驳的,自己家人,怎么能先说起来呢?   “行了,”   梁二婶哼了声,道,“我知道,你想说啥我都知道,我这是为了谁啊?妈不是想着,要是进锡跟高晓莲成了,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吗?这天杀的高家人,妈只是心疼你!”   梁冬荷眼圈发红,又是气又是难受。   她咬了咬唇,道:“妈,我的日子是我的日子,从小到大大伯大伯娘都待我跟亲生女儿似的,有进立和进锡的,就不会少了我一份。我不能因为我过得不好,就算计进锡的婚事,那我还是人吗?妈,你也别那么做!”   她当初愿意帮忙说合是真觉得高晓莲不错,又知道大伯娘着急进锡的婚事,这才提了提,反正相看而已,进锡那么大主意的,不喜欢也成不了,可为了自己去搅和堂弟的婚事,那是绝不可能的。   *****   且说田秋红。   田秋红从梁冬荷家出来,本来还觉得没问着什么不怎么顺心,可回到家里咂摸着刘贵妹的那几句话竟然咂摸出点什么来。   知根知底,知根知底……那林知青可不就是没人知道她的底吗?   她到底不甘心,索性又去了石滩大队一趟,跟周大荣的婆娘聊了聊,还真给她聊出了个惊天八卦来!   什么梁进锡的对象!   原来那丫头年纪小,手段却不小,原来在城里早已经勾搭上了周大荣那个西州城的远房侄子!   不过不知道咋回事又闹翻了,跑到了这里却又说跟梁进锡是对象!   难不成这丫头乱搞男女关系,还一脚踏两条船?   田秋红得了这消息就把这事跟梁冬荷说了。   梁冬荷先是大惊,但她并不是个没主意,别人说啥就是啥的。   她想到自家堂弟从小就意志坚定,从来只有他坑别人,绝不会有人骗到他坑到他的,这心里就稍微定了定,道:“婶子,西州城那么远,到底是咋样咱们也不清楚,可不能听别人乱说就给林知青泼脏水,反正我堂弟他过年就要回来了,这事等他回来就清楚了。”   说着也有些不高兴,这田秋红咋能因为高晓莲和自己堂弟的亲事不成,就好像盼着她堂弟不得好似的。   梁冬荷打发了田秋红离开。   可田秋红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事,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没两天有关林舒乱搞男女关系,在西州城还有个对象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   大冬天的,农活轻松,大家扎堆干活的,最适合说些闲话八卦了。   田秋红知道的信息本来就不全,大家说着也会往自己容易理解的方向去解读,所以最后传到胡大娘耳中的信息是这样的,“嫂子,你们家进锡啥时候回来啊?我看他跟林知青的事,你等他回来可得好好问问他啊。”   说话的是一位姓周的大嫂子,也没避什么嫌,就是在大家一切切冬萝卜做腌萝卜时说的。   胡大娘觉得她语气怪怪的,一挑眉,道:“咋的了?”   周大嫂子就道:“这两天我可听说那林知青在城里原来是有个对象的,她下乡跟你们家进锡好可能是有目的的,要不就是她下乡被城里的对象给甩了,要不就是下乡了自己心里害怕,想在这边找个靠山,就把原来对象给甩了,找了你们家进锡。你说在我们这乡下,谁条件还能好过进锡哦?”   “哎,我可听说石滩大队大队支书家那个知青媳妇,那边已经定下了,说要把他们大队小学的老师位置给她呢,这些个女知青,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哪里看得上我们乡下人,要是嫁的话,哪个不是冲着什么去的,大嫂子,你可别被林知青给蒙骗了,要我说这找媳妇,还是找个我们本地的,知根知底的好!”   “啪”得一声,胡大娘手上的萝卜砸到了周大嫂子面前的盆里,盆里的粗盐和咸水飞起,溅了周大嫂子一身一脸。   周大嫂子“啊”一声尖叫,茫然的看向胡大娘,然后就生气道:“胡英枝,你这是做什么?” 第9章   “做什么?”   胡大娘站起了身,“你说做什么?”   胡大娘可不是那种别人挑拨上几句,脑子都不过,先怀疑上自家人的性子。   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过的背后嚼舌根挑是非的人和事见得多了。   她能把几个孩子都能教好,把家理得清清楚楚的,就不是不辨是非的人。   什么舒舒在城里有对象,下乡跟他们家进锡好是有目的?   舒舒下乡才几天,她在城里有没有对象这些人怎么知道,还传得满村都是,传到她面前来?   这明显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散播的!   她冷冷地看着周大嫂子,道,“你给我家儿媳妇泼脏水都泼到我脸上了,还问我做什么?我倒是不知道,是谁指使你说这些话想要给我家儿媳妇泼脏水的,又有什么居心?”   周大嫂子完全没想到胡大娘会是这么个反应,原本被吓了一跳,溅了一身还怒气冲冲,听完胡大娘这话,再看胡大娘脸色,那怒气就“扑”一声,瘪了,面上也讪讪起来,道:“大嫂子,你这是什么话?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好端端的,人还能编出来啊?”   “你是听谁说的?”   这时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正是刚刚从外面进来的林舒和徐娟。   林舒板着脸,面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她长相娇美,平时眉目宁静,又常带了浅笑,干活从不偷奸耍懒,给人的印象便一直是乖顺好说话的。   可这会儿冷着脸,微仰了下巴,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了鬼了,周大嫂子心里打鼓,面上更是讪讪。   不过被个外来的小姑娘当面质问,脸上也有点下不来,没好气道:“听谁说的?我回周家村听我娘家人说的呗,要不然石滩大队大队长放着自家的亲儿子不安排,还能安排你去石滩大队做老师?还不是你那个对象安排的?”   林舒听了周大嫂子这话嗤笑了一声。   她淡道:“刚刚周大婶还说我下乡跟梁大哥好是目的不纯,要不就是被城里对象给甩了,要不就是下乡了心里害怕,就把原来对象给甩了,想在这边找个靠山。”   “那我想请问一下周大婶,如果我只是为了找个靠山,为了让日子好过点,那去石滩大队做老师不是更舒服吗?有那样的对象,等做了两年老师让他给我弄个回城的名额不是更好吗?我为什么要来清河大队?”   众人:……对哦!   旁边一位大娘就对周大嫂子道:“就是,人家好端端的好日子不过就特地来我们大队,你怎么还能昧着良心造这种谣呢?嗐,你刚刚还说那石滩大队大队支书给自己大儿子娶了个队里的知青,还给人家大队小学教师的职位,这样的人,请林知青去做老师,能按什么好心啊?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谁知道打的是什么龌蹉主意!”   “对哦,听说那大队支书他小儿子也要高中毕业了,不会是又打林知青的主意吧?呸,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们家那小儿子,哪里比得上进锡,怕不还不够进锡一拳头打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的周大嫂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也没说啥坏话,我就是随口跟胡嫂子说说,给她提个醒这不知根底的,让她多个心眼,这城里人,谁知道……”   “你这还不算坏话吗?”   林舒打断她,道,“要不是胡大娘相信我,信任我,被你泼了这样的脏水,我是不是要去跳河自证清白了?对你来说,在背后给一个姑娘泼脏水,逼她去死就只是随口说说的事吗?”   “那我现在我告诉你,我在城里没有对象。我不知道石滩大队那边是怎么回事,谣言又是怎么传出来的,但石滩大队的邀请我已经拒绝了,那边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位大婶,麻烦你以后背后给人扣罪名的时候带点证据,你都不认识我,凭什么随口就说我城里有对象,乱搞男女关系,跟梁大哥也是目的不纯,你这不是随口说说,是恶意诽谤和污蔑!我能不认识你,就跟外面人说你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干活偷懒,偷奸耍滑吗?”   林舒平日里都是温和带着笑容,看着软软弱弱的,谁看过她这么厉色过?   周大嫂子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听到后面那一串罪名更是差点跳起来。   可看着林舒那凛然的样子,她竟莫名有些发憷,但仍顶着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这是怎么说话的呢?!你谁啊,竟敢跑到我们梁家村这么横!”   “说了她是我儿媳妇!”   胡大娘拉了林舒,冲着周大嫂子劈头盖脸就道,“她横?你背后乱嚼人舌根被人骂了还敢骂人横?她是怎么说话的?不是应该问你是怎么说话的吗?你背后胡咧咧说些该断舌头的话,还怕别人说你?你这是欺负谁呢!”   周大嫂子面上涨得通红,她前面本来就已经色厉内荏,胡大娘这么一码,她更是萎了,嘟囔道:“这又不是我说的,我这也都是听来的,人不都在说。”   “可我只听到你跟我说了!”   胡大娘哼了一声,怒声道,“这次是第一次,就算了,但今儿个我话就撂在这里,以后再有人敢在背后说我们家林舒的坏话,咱就直接去大队和公社里说,这种乱造谣和泼脏水,不开批判大会我都不依,怎么,这是欺负我们家进锡在部队里,不在家吗?!”   周大嫂子简直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   老脸都给丢光了。   哎哟,不就是随口说说嘛,至于吗?   而一旁的林舒本来还有些生气,这会儿听了胡大娘的话却是又感动又愧疚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等胡大娘撂下的这些话传到田秋红那里,田秋红又是气了个倒仰。   田秋红在家骂道:“真是屎糊了心,这副样子就跟她儿子找不到媳妇似的,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竹竿子也当成了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没点事,人家上赶着把好处送给她?瞧那屁股没几两肉的,一看就不好生养,可别娶回来让他儿子绿了头顶还绝了后……”   “妈!”   高晓莲这些天本就难受至极,听到她妈说得越来越不像话终于忍不住,红着眼道,“妈你这都是说的啥话,这要是被胡婶子听到我还做不做人了?”   说着就忍不住眼泪夺框而出,捂了脸转身就回了房。   田秋红最疼女儿,见女儿这样忙就跟着就追到了女儿房间,看高晓莲躺在床上面朝里蒙了被子无声的躺眼泪,心就跟刀剿一样,坐到了床上劝她,道:“好了,妈不说,晓莲啊,那梁家不知好歹,咱就算了哈?你也别难过,其实这事妈一开始就不看好,那梁进锡有啥好啊?从小就是个莽子,这当兵也就是看着好,但你想啊,这真要嫁了他,几年都不能回来一趟的,你在家不就跟守活寡一样?咱不如就找个在公社或者县里吃公家粮的,日子多安稳风光?”   高晓莲悲从心来,妈,公社或者县里相看的那几个,你从哪里看到嫁给他们会有多风光的?也就是村里人会觉得风光了。   他们那长相那样子有半点比得上梁二哥吗?   而且梁二哥在部队里现在就已经是副营长,又是军校毕业,将来肯定会大有前途的,哪里是一个供销社卖东西的或者货车司机能比得上的?   可是这话她也知道跟她妈说不通。   而且说了也没用了,因为人家已经有了对象,她再没有机会了。   *****   高晓莲在家委屈着。   田秋红在家痛恨着。   可更委屈更痛恨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谣言的事胡大娘和林舒虽然痛斥了传谣言的周大嫂子,可并没有斥完就算了。   胡大娘觉着,这种事不抓到点子上,把最开始污蔑和散播谣言的人抓住,把他们的脸皮撕了,那脏水就洗不干净。   胡大娘斥完周大嫂子之后很快就查到了谣言的出处,她带着林舒,先是找了大队支书梁树槐和妇女主任高兰珍,叫着他们一起去了公社,找了赵书记,道:“赵书记,当初石滩大队找我们家舒舒去石滩大队教书,是不是说是因为看了知青资料,知道我们家舒舒高中毕业,学校好,成绩好,想找个好教师这才找的她?”   赵书记对“我们家舒舒”这个称呼有点茫然,但人就在旁边,很快就知道胡大娘说的是林知青。   他看着这架势,隐约大概也知道一些谣言的事,忙正色道:“是,没错,当时公社所有人,各个大队的支书大队长还有上一批的知青都看着呢。”   胡大娘“哼”了一声,道:“这事赵书记记得就成,当初石滩大队再三邀请,可我们家舒舒想着进锡守在边疆,几年都不能回家一次,就一心要到我们身边,替进锡尽点孝心,照顾我们。可就这样,有人却偏偏见不得我们家好,见不得我们家进锡有了个好媳妇,在背后恶毒造谣,污蔑我们家舒舒的清白名声。”   “我都问过了,这最开始的谣言就是从石滩大队大队支书周大荣那边传过来,后来又有公社小学教师高晓莲的老娘田秋红在外面各种散播的,他们怀的是什么心思?难道那周大荣当初请我们家舒舒竟然不是因公,竟是怀着龌蹉心思的吗?那不说他破坏军婚的事,就是他这样握着手上一点权力,什么事都干的人,也配做大队支书吗?”   “还有啊,我可听说他那个原来也是知青的大儿媳妇,可也是用他们大队小学将来的教师名额给换来的,是不是做这种事做多了,以为这招就可以随便使了?可让他悠着点吧,以后再敢有一点关于我们家舒舒的造谣的话传出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告到劳改所去!”   赵书记听得一头的大汗。   心里把周大荣给骂了一遍就对胡大娘保证道:“大嫂子,这事一定是周家有什么人误会了才随口乱说的,你放心,我回头就叫上周大荣,狠狠骂上他一顿,让他澄清谣言,也约束他家人,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事的!”   胡大娘冷哼了一声,道:“我是相信赵书记的,那周大荣这里就麻烦赵书记了,至于田秋红那里,这人心眼恶毒,往别人家闺女身上泼脏水,恨不得把人往死里害,我却还有些仁德心,虽然都是事实,还挂念着她家闺女一点面子,所以就不劳烦你,我就自个儿跟高主任去她家一趟吧!”   赵书记&高兰珍:……   赵书记陪笑,高兰珍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这个堂嫂,她早就劝过她,人家梁进锡跟晓莲相看都没相看,让她千万别闹,闹出来也是晓莲没脸,这回好了,人胡大娘是好惹的吗?就她这个妇女主任都不敢得罪她呢,你暗戳戳就给整这么一大出来! 第10章   胡大娘一离开公社,赵书记就叫人把石滩大队大队支书周大荣叫来了公社,先是问了问外面谣言的事,看周大荣还一脸忿忿的说“成志侄子是真惦记着她呢,就这样了,还不肯就这么算了,这女人心可真狠”,赵书记听得满头冒烟,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把胡大娘的原话一个字不差的扔到了他脸上,看他面如土色,这才喘了口气,道:“我告诉你,再闹出事来,别说是你这支书的位置不保,人真能给你弄劳改所去,你就消停着些吧!”   说着叹了口气,道,“就你那成志侄子,你也劝劝他吧,管是前面怎么样,人家林知青已经去了清河大队,是梁进锡的媳妇了,就别惦记着了。”   这事赵书记要是原来还有些糊涂,现在要是再看不清楚就是傻子了。   分明就是那个周成志仗势欺人,想要做出强抢民女的事嘛,可人家姑娘硬气得很,还硬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啧,这戏一出又一出的。   且说胡大娘。   胡大娘和梁树槐高兰珍还有林舒回了大队。   回了大队之后她就让林舒回了家,没再请梁树槐,只请了一脸菜色的高兰珍去了高家村田秋红家。   现在是寒假,学校没课。   不仅田秋红在家,高晓莲也在家,两人正在厨房做饭呢。   乡里只要有人在家,大门就是敞开着的。   胡大娘和高兰珍径直进了门,高兰珍就喊“嫂子”,田秋红从厨房探头出来,看到胡大娘就是一愣,但随即脸就是一垮,这会儿她可还没意识到人家是来算账的。   她垮着那张脸,“哎哟”一声,含讥带讽道,“胡大嫂子,这可真是稀客啊,怎么今儿个上我门上来了?”   “你不知道?”   胡大娘“哈”一声,骂道,“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我倒是想问问,我们家林知青是怎么妨碍你们了,你自己也是有儿媳有女儿有孙女的人,怎么能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来,跑到外面造谣生事,坏我们家林知青的名声,想把人往死里逼的?你做这么丧天良的事,就不怕报应到自己家孩子身上去吗?”   “我知道,不就是记恨进锡没跟你们家姑娘相看的事儿吗?可当初咱们是怎么回复你们的?咱们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是进锡过年回来还没对象,他愿意见,那就见一见!可没应承你们什么!”   “可就因为这个,给我们家进锡对象泼脏水,呸!别以为我们家林知青脾气好,又是外来的,在这里无依无靠,就由得你拿捏欺负,我告诉你,有这个心思给我趁早收了,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不要脸,再外面造谣,我就把这话在大队大会上拿大喇叭说道说道,看到时候是你没脸还是我没脸!”   田秋红被这兜头兜脸一顿骂骂得差点晕厥,脸上涨红得快滴出血来。   她看到大门外听到热闹张头张脑的邻居们,只恨得想要把胡大娘一板凳打死!   她好好的女儿,经这一闹,哪里还有名声!   她猛地上前就想扑过去撕打胡大娘,被高兰珍一把抱住。   田秋红骂道:“扯你娘的屁,你以为你那儿子是什么香饽饽呢,谁知道哪天在前线……”   高兰珍一把捂住了田秋红的嘴巴,骂道:“你说什么浑话呢?是要去劳改不成?”   转头又冲站在厨房门口摇摇欲坠,一副就要晕过去模样的高晓莲喊了一嗓子,道:“晓莲,快把你妈拉住,这要闹大了,到底是谁没脸呢!”   又喊门口的邻居侄媳妇,叫着她们过来拉住了田秋红,好歹自己松了手,拉了胡大娘,道:“我的大嫂子,你气也出了,公道也有了,求你看在晓莲她是无辜的份上就算了吧,你放心,以后我堂嫂断断不敢在外面再碎嘴半句了,您要是再逼,晓莲这孩子脸皮薄,怕是要没法活下去了。”   无辜?   胡大娘可不觉得她真无辜。   但她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需要跟她们纠缠些有的没的。   她道:“将心比心,自个的闺女自个心疼,就别把别人家的闺女往死里作践!”   撂了这句话之后这才甩手转身走了。   胡大娘离开之后,高家就乱成了一锅。   田秋红气得浑身打颤,当然她还想大骂,撒泼打滚剁菜刀骂,不过好歹被高兰珍拖进了房里,又打发了邻居离开,然后高兰珍就苦口婆心又是警告又是规劝的让田秋红就是为了闺女高晓莲也好歹消停些。   高兰珍道:“这件事就这样了,以后提都不要再提,提一次,都是晓莲没脸一次,你不是要作的让晓莲公社老师都做不下去吧?”   说着她又把胡大娘去公社找了赵书记告了周大荣的事说了,道,“胡英枝和梁家一家人那是你们能惹的吗?多少人想嫁梁进锡了,也没见人家就逮着那林知青要打要咬了,做人得知进退,没得把自己赔进去!”   又嫌弃地看一眼田秋红,道,“你自己就这样了,没什么赔不赔进去,可也别害死晓莲!”   说完再看高晓莲,恨铁不成钢道,“你好好的姑娘家,本来多好的日子,干嘛要自己硬凑上去惹一身腥?你看看人家姑娘家,日子难道不比你难吗?可人家下乡,从来没干过的活该干就干,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就这性子,你就比不上。再说了,你跟梁进锡打小就认识,要人家真对你有意思,还用等到今天?自己的日子,总要往前过,没着为个男人把自己往死里作践的!”   说完看侄女伸手拽着她妈,满脸泪水羞愤欲死的模样,又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   另一边胡大娘回了家就看到林舒还在自己家。   她看到那孩子惴惴的喊了自己一声“大娘”,眼泛泪光,道,“大娘,我……”   胡大娘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她,道:“好孩子,什么都不用说。”   若说一开始胡大娘是完全相信林舒的话,先是说在跟自己儿子处对象,后来又说是因为喜欢儿子,才来清河大队,可在经历这么一番谣言风波,知道西州城有那么一个姓周的存在之后,不说全部明白,但至少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个大概。   这孩子,怕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这些杀天良的。   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敢搞旧社会那套。   她心疼不已,搂住她,道,“好孩子,以前啊,咱们这里就是你奶奶的家,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有大娘在,就什么都不用怕,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林舒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伏在胡大娘怀中,哭出声来。   自从她听到林美兰的那些心声,从她父亲下放,再到被周成志步步相逼,虽然她跟自己说,她爸妈不会有事,她爸以后还会回来,只要他们没事,她就不会怕,但其实她心里还是怕的,只是不会让自己向恐惧妥协,她答应了她妈,会好好生活,会保护她弟。   可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某一处一直提着,紧绷着。   直到这一刻,才好像真的放松下来。   她低声道:“谢谢你,大娘。”   不过等她平静下来,想到高家田秋红和高晓莲,就又道:“我知道大娘都是为了我,不过那个高老师……如果不是我,高老师就会跟梁大哥相看……高老师喜欢梁大哥,她们恨我也是正常的。”   她知道为什么胡大娘那日骂了周大嫂子之后还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去找公社赵书记,上门去斥田秋红。   因为谣言的事,只骂一个碎嘴的人是没有用的,大家明面上不说,私下里肯定还会把这当八卦谈,说着说着也就是真的了,看她的目光也一定会带着有色目光。   只有源头上站在制高点挑白了这件事,再把田秋红高晓莲拎出来,让大家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田秋红不甘心女儿没嫁成人家梁进锡,在背后给人泼脏水呢。   是有恶毒坏心肠的人在害人呢!   大家就会把异样和鄙薄的目光都从她的身上投到害人的人的身上。   如果她真是梁进锡的对象,那发生这种事,她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可问题是她撒了谎,是个假的。   她也没有同情高晓莲。   她还没那么圣母。   只不过因为自己不是真的,就有些心虚而已。   胡大娘伸手搂着她,拍了拍,道:“舒舒,我知道你心善又心软,这是好事,但这心善和心软一定要用对地方,不然啊就容易让你变成包子,谁都会想来啃你一口。你记住,做人啊,就得严守界线,规矩分明,谁敢越过,就一点通融也不能给!而且你说高晓莲无辜,她真的是无辜吗?她妈一次两次找你麻烦,在背后做那么多小动作,心怀怨愤,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不过是也心有怨气,反正不是她自己干的,就躲在背后心安理得的看着她妈害你而已,她未尝没有巴不得你不得好的想头。但凡她是个心正,拎得清的姑娘,在她妈第一次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时,就该打消了她妈作恶的念头,不会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她们晓得要面子,要名声,说我逼下去会把高晓莲逼死,那有没有想过她们做的事都是置你死地的事?!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就要一巴掌打回去,不要于心不忍!”   他男人做了一辈子的支书,胡大娘见的事儿多了去了。   而且胡大娘也并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人,胡家原来也是大家族,要不然林舒的奶奶也不能去城里读女学后来就嫁给了她爷爷,只不过抗战的时候就败落了而已。   林舒本来听胡大娘说自己心善和心软还有些赧然……她其实一点都没心软了。   不过听到后面却呆了呆,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   她突然想到她妈说的,“做人做事都不能感情用事”,约莫是一样的道理吧。   反正做人做事就不能优柔寡断,犹犹豫豫的。   她点了点头,重重道:“知道了,大娘,我会好好记着的。” 第11章   胡大娘到田秋红家这一骂动静不小,好几个邻居都看见了,其中一个就是梁冬荷的二弟妹刘栀子。   刘栀子跑回去就跟在厨房的婆婆嘀咕,道:“妈,这胡家大娘真是一点面子不给田婶子还有晓莲妹子留啊,这样晓莲妹子脸还往哪里搁?妈,你说田婶子和晓莲妹子不会迁怒到我们身上吧?你说大嫂也真是的,也不帮忙劝着娘家点,这几年田婶子一家多照顾我们家啊,还有晓莲妹子,来宝他们在学校不全靠他们照顾了?这要迁怒了我们,在学校给我们来宝小鞋穿咋整?还有呢,说不得重文明年高中毕业,还要靠他们家帮忙找个轻省点的活计呢。”   高来宝是刘栀子的大儿子,今年七岁。   梁冬荷嫁的是这家的老大高重平。   高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老大高重平,老二高重山,老三高重文。   高重平在公社粮站里开拖拉机,一个月有十几块钱的工资,梁冬荷又聪明能干,两人开始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可这一切都在梁冬荷生了两个女儿,且生小女儿时还因为秋收太过辛苦早产坏了身子,再不能生产之后变了样。   高家三个儿子,梁冬荷和高重平只有两个女儿且不能再生,高老二却是生了一女二子。   那之后高家就严重的偏向了高老二和他生的两个儿子,还有在读高中的小儿子高重文身上。   高重平所有工资上缴给高老娘,而梁冬荷带着两个女儿在家里却是连口饱饭都没得吃,身上穿的用的很多时候都是胡大娘这边贴补。   为什么是胡大娘这边补贴,是因为村里日子都穷,她娘家那边两个兄弟,结婚的时候就欠了不少债,后面侄子多,日子自己都顾不过来,想帮她也帮不了多少。   而梁老爹和胡大娘这边没女儿,梁冬荷小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胡大娘这边带大的,所以对这个侄女一直都很照顾疼爱,看她日子不好两个侄外孙女实在可怜就会补贴一下。   这边高老娘本来就不喜大儿媳,不能生儿子脾气还大,一听说她娘家大伯娘跑来高家把田秋红和高晓莲给骂了,还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宝贝孙子还有小儿子,那怒火就一下子升了起来。   等晚上梁冬荷从山里干活回来,就劈头盖脸把她说了一顿,说她怎么做事的,不是说好了把高晓莲说过梁进锡的吗?怎么出尔反尔,好端端的把高晓莲给坑了。   梁冬荷对这事不想多说,毕竟这几年高晓莲对珍珍和珠珠是真的多有照顾。   现在她这样她也有些不忍。   可高老娘越说越离谱,说成是她大伯娘家那边出尔反尔,反咬一口什么的,她就生气了,道:“我堂弟在部队里都两年没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在那边是不是有了对象了,当初说得清清楚楚,是要我堂弟回来后,说是没对象,愿意相看才相看的,妈你不知道情况可别胡说八道,坏我大伯娘名声!”   梁冬荷前头跟闷葫芦似的,高老娘正骂得兴起,哪承想她会突然堵她?   高老娘一梗,正好看到梁冬荷的大女儿珍珍伸手抓饭桌上高粱烙的干野菜饼,怒气一来,一手就拍过去,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有什么用?吃里扒外的东西,坐在家里都能把人都得罪完了,我看你这日子是不想过了!”   珍珍眼看着那高粱饼滚到桌子上,然后被高老娘一手抓住,然后放到了堂弟高来宝碗里,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跟妹妹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两碗连影都能照得出来的野菜粥,饿了一天还干了一天活。   她妈也差不多。   她就是心疼她妈和妹妹,看她奶骂她妈,眼看着桌上高粱饼又没了,所以想赶紧拿一块回头分给她妈还有她妹吃,哪里知道那老太婆一边骂着她妈还盯着她?   “瞪,瞪什么瞪?”   高老娘冲着珍珍就骂道,“吃干饭的东西,再瞪就什么也别吃,明儿个就去给我洗衣服去,哪个家里这么大的丫头片子还不给洗衣服的,一天到晚不是在外面野就是缩在家里,你当你是旧社会金贵的大小姐,家里有金山银山呢!”   “洗什么衣服?”   梁冬荷暴怒,一把扯过气得眼眶里眼泪直打转的大女儿和吓得瑟瑟发抖死死拽着姐姐衣服的小女儿,道,“没看到她手上都是冻疮吗?你孙子是金贵,我女儿就该给你们做牛做马吗?我告诉你,想让我女儿大雪天给你们一家大小洗衣服,我跟你们拼命!还吃吃吃,她们做针线从早做到晚,一天就喝两碗稀得照影的稀饭,还又打又骂,旧社会长工都不带这样的!”   “哎哟,哎哟!”   高老娘一下子扶住胸口,嚎道,“看看,看看,我养只鸡还能生蛋呢,讨一个儿媳妇回来光就知道给我气受!老大,你就看着你媳妇这么跟你老娘顶嘴吗?”   高老娘是个色厉内荏的,梁冬荷平时还好,骂着都不吭声的,但要是真发起脾气来也吓人,这会儿高老娘看到梁冬荷瞪着自己的那样子也有些发怵,转头就喝自己儿子道。   高重平死沉着脸不出声。   倒是高老爹皱了皱眉,道:“你少说两句,这种事,老大家的能怎么做?不过本来还想着重文毕业之后,兰珍和大水那边大队里能不能给他找个轻省活计,这回恐怕难了。”   高大水是高晓莲的父亲,高家村生产队的队长。   他说着看向梁冬荷,道,“老大家的,坐下吃饭吧。”   说着还把自己碗里的野菜饼放到了珍珍碗里,道,“别哭了,吃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高重平就问梁冬荷,道:“进锡今年过年是不是要回来?”   梁冬荷却是自顾睡在里边并不理他。   当年她觉得他负责任,有担当,一心嫁给了他,可这些早在日复一日的磨搓和失望中消失殆尽了。   高重平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道:“这两天你回去娘家看看吧,一来劝劝你大伯娘,好歹看在你的份上跟大水叔家关系也别太僵了,差不多就行了,二来你也问问你大伯娘,进锡什么时候回来,跟你大伯娘说说,等进锡回来,让进锡帮忙给重文找个工作,或者推荐到部队里去。”   梁冬荷冷笑了一声。   做你个春秋大梦吧。   *****   峣山公社这边一出接一出,热闹非凡,西州城也不逞多让。   且说李慧茹怕生出变故,虽然对儿子不舍又担心,但还是在送走林舒的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了西州城。   林老太太和林美兰还是在好几天之后才知道李慧茹还有林舒都走了的事。   林老太太和林美兰用小篮子提了一些自己家蒸的发糕过来“看望”李慧茹和林舒,结果敲了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们两眼却不给她们进,不怎么客气道:“你们找谁?”   林老太太不喜欢对方的态度。   她也板了脸道:“慧茹在家吗?”   “这里没有这个人!”   中年女人说着就要关门。   “嗳,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老太太嚷嚷,道,“我是这家人的大伯母,你谁啊?”   中年女人挑了挑眉,道:“哦,你说的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吧?她们搬走了,现在这是我家。”   说着“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声音大得吓了林老太太和林美兰一大跳。   林老太太和林美兰面面相觑。   搬走了?   搬哪去了?   林美兰虽然是穿书的,可李慧茹林舒一家又不是主角,她对她们是不是有搬过家可不是很清楚。   不过她这会儿倒不是很担心,想了想,道:“奶奶,这里是市委大院,堂叔已经下放,这房子可能收回去了也不一定,咱们去下面问问别人家,或者去大院门口看门大爷那里问问看吧。”   林老太太一想是这个理,想到那么好房子竟然被人收走了很是心疼,道:“唉,这可真是!”   她们以前常来,对这里很多人也都是面熟的。   下了楼就看到一个以前常打招呼的大婶。   林老太太忙热情的上前招呼,道:“姚大妹子,你知道我侄媳妇她们搬哪里去了吗?”   姚大婶以前对林老太太还挺客气,但这会儿却十分冷淡,她扫了一眼林老太太,道:“不知道,那不是你侄媳妇侄孙女吗?你都不知道,我咋能知道?”   在林老太太一下子僵住的笑脸中,转身就走了。   林老太太气了个好歹,她不知道的是,姚大婶转身心里还啐了一口。   李慧茹从来都不是会闷声吃亏,也从来不是没打算的人。   她走之前并不是真悄无声息的走的。   她拿了家里带不走的许多东西,分送了平日里相熟的邻居,也把自家的处境跟她们说了。   告诉她们自从丈夫下放,自家大伯母就整日算计着想把她女儿卖了换好处,她逼不得已,已经送了女儿下乡,把儿子拜托给了好友,自己也准备去甘南一趟,如果她大伯母过来,还请大家不要理会她。   众人:!!!   林舒长得好那是大院里谁眼睛都看得见的。   没想到这家里刚一遭难,嫡亲的大伯祖母就能起这么龌蹉的心思,把林家好好一个家逼得四分五裂。   大院里下放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没下放还在位的对这事也都十分不齿。   所以林老太太一家在这大院里名声早就臭了!   林老太太还不知道。   她还只以为侄子人走茶凉,这一下放大院里的人都对她轻视了呢!   姚大婶这里问不到林老太太又去了大院门房那边,仍是得不到半点答案,忙活个半天老太太真是给气死了,骂李慧茹眼里没有长辈,这么大事竟然不跟她们说,当年就该劝二弟二弟妹别要这个儿媳妇啥的。   林美兰听得烦躁,道:“奶奶,要不去问问周成志吧,他应该能知道。”   现在不知道也肯定能查到。   “对!”   林老太太一拍大腿,道,“问成志,他肯定能知道。”   周成志当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李慧茹送了林舒下乡,自己也走了的事,还知道满大院唾骂林老太太一家的事。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哪一环,惹得林舒那么厌恶自己,不惜拉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说是她对象。   他的确是想要她嫁给自己。   但彼时林家遭难,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想要帮助她,照顾她,让她感激自己,依赖自己,然后心甘情愿嫁给他。   请林家老太太相劝,也是以情相劝,哪里知道被林老太太一搅和,竟然让她们误以为是他趁他们家遭难之时,以势相逼,是林老太太为了利益想把林舒卖给他!   林老太太和林美兰来找他时他刚收了周大荣的电话,不仅听他说了一堆清河大队那边梁家和梁进锡的事,还听他说了胡英枝去公社书记告他的事,哭丧着声音跟他道:“成志啊,真不是叔不肯帮你,可那边梁家真不是好惹的啊,那梁东荣做了几十年老书记,十里八乡都给他个面子,胡老婆子又是个泼妇,梁成锡更不好惹,从小就是我们这一带的霸王,更别说人现在还在部队里混成军官了……”   周成志“哐”一声挂断了电话,那头就迎来了林老太太和林美兰。   更加窝火。   可是再窝火,想到后面可能还有用到她们的地方,还是忍了下来,客客气气的招待了两人。   等林老太太问他知不知道李慧茹带着林舒搬去了哪里,他就淡淡道:“走了,李姨去了甘南,林舒下了乡。”   林老太太一呆,像是不敢置信,随即就问道:“那祐丰呢?”   “在宋家,李姨那个朋友家。”   林老太太张了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走了?   李慧茹竟然不跟她们说一声全家都跑了!   而且她就这么跑了,林舒下了乡,林祐丰送去了别人家,那她家里那么多家当呢?!   “她就这么走了?那家里那么些东西呢?”   她一拍大腿,骂道,“还把祐丰就这么扔在别人家,不管了?什么去甘南一趟,谁知道是不是卷了东西跟人跑了!”   周成志&林美兰:…… 第12章   “咳!”   林美兰重重的咳了一声,扶了林老太太,道,“奶奶,你说什么呢,堂婶肯定是担心堂叔,这才去甘南看堂叔去了。”   说着手下还重重的捏了捏老太太。   这老太太,咋就知道眼前点利益呢。   林肇同以后是会平反的,你现在竟然还想趁火打劫,趁人落难就贪人家东西,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这是好好的亲戚关系不经营要结仇啊!   林美兰阻止了老太太继续胡咧咧下去,转头就问周成志,道:“成志哥,舒妹妹怎么下乡了?她从小到大被我堂叔堂婶娇养着,哪里干过什么活,下乡怎么能受得住?”   周成志一直看着两人。   听到林美兰这话眸光就动了动。   他似是随意道:“这倒是,我本来还想着她想下乡那就下乡吧,要推荐上大学必须得有两年劳动的经历,她既然想下乡就让她先在乡下待一段时间,倒忘了下乡很辛苦。”   林美兰原本听说林舒下乡去了心还一提,现在听到周成志若无其事的语气又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也许这就是其中一段剧情也不一定。   可能是她看书时没注意,也可能书上没写那么详细。   其实她对林舒并不怎么关心。   她关心的是她自己推荐上大学的事。   所以听到他说到推荐上大学就一时没忍住,道:“成志哥,我也想上大学,明年能有推荐名额吗?”   她问的直接,作为穿越人,看别人总有一些工具人的优越感,她说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周成志笑了笑。   他一直知道林美兰想要上大学。   就这两个多月她都跟他提了好几次。   不过,她真当工农兵大学名额是大白菜,想有就有的吗?   只不过她跟跟林舒关系一直不错,要是她真聪明,会办事,能帮到他,给她弄个名额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道:“现在哪年没有?不过想拿到也不容易就是了。”   *****   不管西州城的人还在怎么谋算,但此时的林舒在胡大娘的那次拥抱之后却是真正的踏实起来。   她一边干着活,努力的适应着新生活,一边也在积极主动的了解这里的人和事。   峣山公社这片都是山地,清河大队在山脚下,能种稻子的田地很少,主要都是山地,种棉花。   但棉花卖去县里,并不值钱,所以每年村民们所得的口粮都很少,好在靠山吃山,山脚下就是纵横交错的溪流河道,总能挖点野菜捉点小鱼泥鳅填一下肚子。   大队里没有小学,村里有上小学的孩子每天就要走上半个多小时去公社小学读书。   林舒琢磨着这些事,是想着她要怎么样才能尽快把丰丰接过来。   西州城有周家和她那大伯祖母一家,虽然她妈说宋伯伯是受保护的技术人才,家里是安全的,再加上丰丰是男孩子,又从小机灵,大伯祖母那边也就是贪点小便宜,不会有什么事,但林舒却还是不放心。   只是现在她自己都没站稳脚跟,靠知青的口粮也根本养不起丰丰,供他上学。   虽然她妈给了她一些钱和粮票,但这总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只能再等等。   林舒就这样在清河大队努力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另一边梁家人,尤其是胡大娘却是对她越来越喜欢。   小姑娘对人实诚,做事不声不响,但却踏踏实实的,干活累了疼了啥的从来都默默自己担着,看着娇气,实际上却是半点都不娇气,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压逼,却仍是镇得住立得住,稳稳当当,又心地善良,从无怨言,这样好的孩子,谁能不喜欢?   胡大娘在稀罕她稀罕得不得了之时,终于做了一件事。   她发了个电报给远在部队的儿子。   一句话,“过年回家,家里给你定了个媳妇”。   *****   边境军区医院。   梁进锡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收到了他妈这么一封电报。   他拿着电报左看右看,觉得他妈是不是嫌他两年没回家,一生气就想要用这招把他给逼回去。   她还不知道他性子,敢……能给他定个媳妇?   他妈当然没啥不敢做的,可也知道这种事他是不会听她的。   所以他觉得这九成九是假。   最多是让他回家相个亲。   “咚咚”,两声敲门声后,病房门推开,一个女护士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   是梁进锡原所在旅的政务,徐政委。   女护士上前给梁进锡量了血压,递了温度计量了体温,问了几句情况之后就离开了。   出了门还体贴的给带上了病房门。   徐政委坐到病床前的凳子上,问梁进锡,道:“恢复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打算今天下午就办理出院手续,这边事情处理一下,回家一趟,年后就去成西军区报到。”   这一次他出任务受了重伤,考虑到身体情况,暂时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前线特种部队,但上面也不想他转业,就将他提了一级,再抽调回了成西军区,负责那边一个新兵团的高科技侦查训练,具体报到时间倒是没定,让他出院回家休养半个月之后再去新军区报到。   “这么快?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应该再在医院住一段时间的。”   “已经差不多了,”   梁进锡道,“而且我两年没回家,也该回家过个年了。”   徐政委点了点头,他既然决定了,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转了话题,道:“进锡,你觉得柳护士怎么样?”   梁进锡莫名其妙,什么柳护士?   徐政委就笑道:“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护士,她是我以前文工团战友的女儿。以前每次给你说亲你都搪塞过去,没一次肯的,以前你在前线,也就算了,可这一次是人家小姑娘看上了你,你们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总应该可以处处看了吧?”   梁进锡:……???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他道:“政委,我是受伤住院,见到的都是认真负责,谨遵职守的医生护士,可并没有跟任何人有私下的相处。”   这话滴水不漏的,跟他都密不透风呢。   徐政委愕了愕,随即有些无奈道:“进锡,我知道你一心都在部队上,对个人感情的事没什么心思,可你也真的不小了,总要成家吧?别跟我说对结婚没兴趣,不坑害人家姑娘这种话,以前你在前线部队有这种顾虑,以后要转到成西军区就别拿这种话做借口了!”   “而且这次也是巧了,小柳她其实是分配到成西军区医院的,这次是主动来边区医院实习,但年后就会回去,正好你也要调去成西军区,我觉得这是难得的缘分,这才答应做这个媒的。”   “前两天她妈打电话给我,说她一个小姑娘坐火车回家不放心,问我有没有战士是西州城那边,可以一起回去的,我就想到你了。要不这么着,你们一起回去,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同时也可以相处看看合不合适,怎么样?”   成西军区离西州城车程三个多小时。   去成西军区可以先坐火车到西州城再转车,也算得上是顺路。   梁进锡没答他,而是直接转头就从床头柜上捞起先前自己扣起的电报,递给了他,才道:“不用了,家里已经给定了一个。”   徐政委一脸的错愕。   他伸手接过那电报,然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进锡耸肩。   “这定下的姑娘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这不是乱来吗?”   徐政委神色严肃道,“你的婚事必须要打过申请报告,等上面审核过才行的,哪里能随便就定下一个!”   这事其实并不稀奇,部队里很多都是这种情况,当兵几年没时间回家,年纪到了,老家就给定一个,但那只是普通的兵,梁进锡这情况能一样吗?   “我妈做事还挺靠谱的,她能定下的姑娘肯定不能差。”   梁进锡十分笃定道。   他先前还觉得他妈乱来,现在觉得他妈果然是他妈,这封电报来的也太及时,太有用了。   不然虽然他肯定还是会拒绝,但他这都要走了,还要让老领导黑个脸,骂他不近人情,算是什么事。   “进锡!”   “不管怎么样,这事我都要先回去处理一下,”   梁进锡诚恳中带着严肃道,“所以送人回家什么的,政委你还是找别人吧,不然这不是犯错误吗?!”   徐政委:……   等徐政委离开,梁进锡也没等下午了,直接起身出去利落的办了出院手续。   医生本来还想再劝一下,可看着他换了军装身姿笔挺神色严峻实在很突兀的杵在那里,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开了药叮嘱了一番就开出院证明了。   反正劝了也没用。 第13章   三日后,腊月二十九。   梁进锡在大雪纷飞中回了乡。   他从军校毕业之后就去了边境特种部队,已经两年没回来。   不过这一次回来之后却不一样了。   他被抽调到了成西军区,那里回原河县只要五六个小时。   和边境相比,可以说是就在他家附近了。   而且边境那边都交代完了,虽然他更愿意待在边境,但心里也很清楚,训练特种侦察兵在某种意义上比个人的喜好更重要,以他受伤后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也更具有意义,所以他接受了这个任务。   一个阶段告一个段落,心情还是很不一样的。   很放松。   至于他妈那个“给你定了个媳妇”,他压根就没当一回事。   他妈可从来就没能成功逼他干过任何事。   这么不靠谱的事,他相信他妈肯定不会做的。   梁进锡就带着闲淡的心情一路回了乡,可惜他对他妈的这种信任在他下了县城的汽车,踏上家乡的土地之后就受到了无情的打击。   他下了火车转汽车到县里,再从县里坐三轮车到公社,没打算再坐什么车,准备就从公社直接走回去,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公社的赵书记,遇到了就打个招呼吧。   然后赵书记就笑眯眯道:“你这小子,本来打算等你回来还给你介绍个对象呢,没想到你动作倒是快,自个儿就先找了。不过你眼光倒是不错,那女娃娃不仅长得好,脾气也好,听说你妈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前几天你们大队支书还跟我们商量,说想在你们大队也办个小学,要给你媳妇争取一个小学老师的名额呢。”   梁进锡:???!!!   书记,您说啥呢?   他递了一支烟给赵书记,道:“书记我能有啥眼光?”   赵书记笑,抖了抖烟,道:“这还没眼光,就你媳妇那模样啊,这还叫没眼光那你眼睛得长天上去了!”   梁进锡:……   他媳妇那模样?   他媳妇啥模样啊?   书记我都不知道,你知道了?   他扯了扯嘴角,总算想起来他妈那封电报。   他妈跟他来真的?!   ……长得好,脾气也好,他妈喜欢得不得了……梁进锡终于升出了丝不那么好的预感。   然后,一脑袋的暴躁。   好在他一向稳得住,哪怕心里情绪横生,面上也就是绷得紧了点,没露出什么来。   他以前那暴脾气这些年在部队早收敛到皮相下面去了。   只看着气势慑人罢了。   瞅了书记那模样一眼,他不想再说话了。   反正甭管是对象还是媳妇,他是都不会要的,谁定的谁要好了。   但这是家务事,自己回家处理了就成了。   他不想再说,随便跟赵书记招呼了两句就告辞了。   然后一路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回家。   路上遇到好几拨村民,都停下来跟他招呼两句,少不了最后都要说几下他那“媳妇”,问他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把婚结了。   把婚结了……   梁进锡就这么一路走回家,神色还算镇定,表情真诚的跟乡亲们打着招呼,但内心实在难以言喻。   那压着的不爽就跟脚底下的雪似的,越压越瓷实。   进了自家院子的时候那脾气已经硬得跟砖头似的了。   然后跨进院子就看到他妈正在和一个姑娘在晾衣杆下面说笑着收着衣服。   姑娘背对着院子木门,她妈在衣服的另一面。   “舒舒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但你要是跟进锡在一起,也别太软和了,进锡那脾气,你是不知道,我跟他爸小时候可真是操碎了心,他哥从小就稳重,他看着倒像是稳重的很,但那暴脾气,小时候村里跟他同龄的比他大几岁的,就没谁没挨过他的打,好在后来人家都怕了他,不惹他了……但我跟他爸可没人替他跟人赔礼道歉,他六七岁的时候,他爸打他木头棍子都不知道打坏了多少根。”   梁进锡:&%$#!   林舒似乎也受了些惊吓。   她张了嘴,好一会儿才道:“大娘,梁大哥,梁大哥这么大脾气?”   那她擅自说自己是他对象,他会不会生吃了她?   “可不是!”   胡大娘道。   不过胡大娘说完就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林舒语气中的惶恐,哎哟,别吓坏了这孩子……这不是在给儿子减分嘛!   又忙安抚道,“不过那都是小时候,大了倒是没脾气了,就说话难听。不过我跟你说,他自小就是有主意,有担当又讲理的孩子,几岁就能跟着他叔去山里打猎,那时候啊山上还经常有野猪……”   几岁就上山打野猪?   这跟讲理有半分钱的关系吗?   林舒更不好了。   胡大娘看林舒眼神都不对了,忙又改了口,道,“舒舒啊,你不用担心,你这样的孩子,进锡他要是都能对你不好,那我拿大棍子打死他!”   梁进锡:……   “妈!”   他沉着脸喊了一声。   我小时候你都没能一棍子打死我,现在是要打死谁呢?!   石破天惊。   林舒吓,不,惊得手一抖,手拽着衣服就转头目瞪口呆的看了过去。   梁进锡本来是看着他妈方向的。   可是林舒转头过来,他下意识就略垂了目光向她看过去。   四目相对。   都愣住了。   梁进锡愣住,是因为虽然先前听过赵书记好像说过,那姑娘“长得好”,可对他来说,长得好不好都没有任何概念和意义,都一个样。   但不包括这个。   他脑子里甚至冒出来几个很古老很古老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的词。   什么叫肤如凝脂,欺霜赛雪呢?   什么叫眸若星辰,长睫若羽呢?   饶是梁进锡满心的暴躁和不满在这一刻也跟热火突遇到了冰雪一般,凝滞了滞。   当然,也就是那一瞬间。   他那一眼很快就扫了过去,然后继续看向他妈,语气很有点冲地道,“妈,你说什么呢?两年没回家,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拿大棍子打死我?我招你惹你了?”   林舒眨了眨眼。   心有余悸。   这个就是梁进锡吗?   其实他跟他哥跟他爹有那么一点像,但要高很多,只是简单站在那里,周身就都是慑人的气势,是有点粗糙,眼神迫人……但跟胡大娘形容的那个几岁上山打野猪,小时候就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根棍子的形象还是相距甚远。   撒了那么个大谎,说林舒之前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好在梁家人是真的好,正直善良热情,梁进锡又是当兵的,是个军官,这多少让林舒心安些。   但当梁进锡就站在那里,沉着脸冷着眼的说话,她的心跳还是有些急了,“砰砰”的。   “进锡!”   这会儿心情最好的实属胡大娘了。   就算知道这两天儿子会回来,真看到他还是惊喜。   她可没在意自己儿子那语气,笑道,“哎哟你可总算是回来了,甭拿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对着我,两年没回来还不给你妈我个好脸色。”   胡大娘说着就放下了衣服去迎自己儿子。   梁进锡心里无语,我这人还没回来您先给我找了个媳妇,还要我给你好脸色?   我没发飙问你到底是咋回事已经是我现在忍耐力好了。   胡大娘走到了梁进锡面前,要给他提行李,但这一搭手就发现忒重,又不拎了。   她道:“成了,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做什么,大雪天的,赶了一天路,快进屋去。”   说完又转头唤林舒,道,“舒舒,你也回屋,进锡回来了,你进屋陪他说说话,我去给他煮碗红糖鸡蛋。”   “不用了。”   “大娘,我去吧,您陪梁大哥说话。”   胡大娘声音刚落下,那边林舒和梁进锡就同时道。   胡大娘笑出来,看吧,忒有默契。   她笑着对儿子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怕是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快进屋吃点东西暖和暖和,也跟舒舒说说话。”   “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来。”   “不是叫你先陪舒舒说会儿话吗?再进屋收拾一下东西。算了,你不喜欢红糖鸡蛋,我给舒舒煮去,给你煮碗面。”   胡大娘可不理会自己儿子,一番话说完就风风火火的回屋去厨房了,外面这地都留给了两人。   梁进锡抽了抽嘴角,看他妈一阵风似的说完又走了,很有些忍耐的转头看向他妈让他陪说话的对象,给他找的“媳妇”儿。   不过……他看着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是真……有点好看。   哪怕是再看第二眼,还是能让人晃眼。   他从来对女人好看不好看没什么感觉。   可也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竟然也会有例外的时候。   但,他是好色的人吗?   他妈这是从哪里找的?   林舒被对方直直的眼神打量得心惊肉跳,阵阵发虚。   还脸上发热,耳朵发烧,心里七上八下。   他这副样子,明显是对自己有意见,瞅着好像还很嫌弃……是因为刚刚听到自己跟大娘说话,还是回来的路上或者之前就听到什么消息了?   毕竟这里的人嘴巴都是直筒子大喇叭……   对着这样一副像是把你里里外外连头发丝都看透了的眼神,林舒可说不出再跟之前一样,“我喜欢你,很小的时候偶然见过你两次就心生爱慕”这种傻透了的谎话来。   她喉咙发干,舔了舔同样干涩得不行的嘴唇,深吸了口气,顶着头顶的压力开口干巴巴道:“梁副营长,”   “梁副营长,我是林舒,是村里的知青,一个多月前下乡的。”   知青?   他还以为他妈给他定的应该是村子或者附近村子的姑娘,竟然是个知青?   不过看她这副样子也不像是村子里的姑娘。   不过等等,一个多月前才下乡,他妈就给他定下做他媳妇了?   他妈这是急着给他娶媳妇急疯了?   还是这里面有什么幺蛾子?   梁进锡不说话。   林舒硬了硬头皮,怕不说清楚后面闹出事来,索性闭着眼睛越说越开,一口气把事情前后都解释了出来,道:“梁副营长,说起来胡大娘是我表舅母,我下乡时我妈特意选了这里,就是因为有胡大娘和梁伯伯一家在。只是我刚来时出了点岔子,石滩大队一定要我去他们那里,说让我去做民办教师,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我怕里面有诈,只好就说梁大哥你是我对象,坚决来了清河大队。”   林舒一口气说完这一段中间都不带喘气的。   她说到这里才抬头看梁进锡,再深吸了口气,用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你处置,一副就跟赴死似的凛然表情道,“对不起,梁副营长,我知道这事对你很不公平,我利用了你,所以我也跟大娘说了,其实只是我喜欢你,你根本不喜欢我,这样回头你就跟大娘说我们不合适,我就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就行了。”   说着就给梁进锡鞠了一个躬。   梁进锡:…… 第14章   林舒低着脑袋,等着对面人的审判。   梁进锡看着她。   因为她低着头,这会儿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浓黑丝缎般的头发,扎成了蓬松的两个小辫,塞在了蓝色围巾的里面,看到一个侧脸和露在外面的耳朵,但只是一个侧脸轮廓和两只红红的耳朵,也娇娇嫩嫩的,玉玲珑般。   “哦,”   好半天梁进锡才“哦”了声,然后盯着她不紧不慢道,“不是真的喜欢我,想要用这种方法赖上我吗?”   林舒猛地抬起了头,惊得一声汗,又羞又窘。   她忙摆手,道:“不不不,梁副营长,我何德何能,哪里敢肖想梁副营长你,我真的是被逼无奈,为了脱身这才不得已撒了谎,是我的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缠着梁副营长的,要不你现在就跟大娘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不符合您的要求,这段时间让我别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你在家的这些天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天神,她倒是想腹诽这人自大自狂自以为是,但不都是她自己利用人家,自己亲口说的那些吗?   梁进锡这么说不过是要看一看她的反应。   可看她一副被什么呛着了似的表情又觉不爽。   不是你搞得全世界都跑来问我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吗?   不过他这不爽也就那么一丁点。   他想,大概是前头那么暴躁的后遗症。   根据她前面那几大段话,他很快理出了个前因后果。   看她长成这样,刚下乡石滩大队就开口让她去做教师,这里面的确肯定是有什么,而她自己心里怕也是清楚的。   他的神色总算是缓了下来,道:“好,我会查清楚的。”   好?   查?   “进锡,舒舒,你们还站在外面做什么?”   就在林舒想着梁进锡是个什么意思时,胡大娘从厨房探出了半个脑袋,冲着他们喊了一嗓子,“快下雪了,外面冷得很,要说话也进屋里说啊!”   林舒有些慌乱的看了一眼胡大娘。   “走吧,哦,对了,是梁营长,不是梁副营长。”   梁进锡扫了一眼林舒手上的衣服,拎着行李转身就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林舒却是没动。   是梁营长?   哦。   那就是梁营长。   但这个重要吗?   重要的是刚刚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好,是说现在就去跟大娘说,一点都不喜欢我,不符合他的要求,然后让我这段时间别再出现在梁家吗?   还说要查清楚,就是查清楚她刚刚跟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林舒自然是不怕的。   林舒心里忐忑,就站在外面抱着衣服瞅着他的背影琢磨,一时也忘了进门。   梁进锡跨过了门槛就看到那丫头还傻呆呆的站在门外。   这是个傻子吧?   他也没理会她,进了堂屋之后把行李放下又回头看了门外一眼,就迈着大长腿直接去了厨房。   林舒看不见他人影了,人也缓过来些,低头看了看抱着的衣服,抿了抿唇,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她总不能一直傻站在外面吧?   没事的。   看样子这个人虽然严厉些,有些凶,也不好相处,但却是跟胡大娘一样,是个正直的好人。   他说了“好”了,那就是同意自己的建议了。   这样就行了。   后面的话,那自己就机灵点,配合他,不要再给他带来更多麻烦,看情况把事情解决就好了。   她这样安抚着自己的情绪,总算是鼓起了勇气也抱着衣服进门了。   梁进锡进了厨房就看到他妈正从橱柜里拿鸡蛋,一边上前帮他妈拿碗,一边道:“妈,你放着吧,我自己来,这鸡蛋不用了,你们吃吧。”   “咱们家不差这两个,”   胡大娘笑道,“外面冷,吃点热热身子,而且这两个也不全是给你的,加一个到你的面里,还有一个给舒舒煨个红糖鸡蛋,她这两天受寒了,姑娘家还是要注意点。”   说完转头在儿子脸上上下看了一遍,道,“你刚刚没吓着人家吧?”   梁进锡脑子里闪过先前小姑娘脸上的丰富表情,还有刚刚站在雪地里傻愣愣的样子,扯了扯嘴角,道,“妈,我怎么吓着人家了?我才是被吓到的那个好不好,一下车在公社就被人逮着,一口一个‘你媳妇’,我就寻思我咋就有媳妇了呢?”   胡大娘笑,转身把鸡蛋往碗上一磕,打进了锅里,才哼了一声,道:“你别说,你想想啊,你年纪多大了,你这么大年纪的别说是在咱这里,不管是走到哪里孩子也都该有了吧?就你一点不着急!先前我也不敢替你张罗,怕在村里给你寻一个你看不上,可现在有舒舒了,你看那孩子,知书达理,又乖巧又懂事,在家里肯定也是娇养的,可下乡了一声苦都没叫过,哎哟,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你现在也见着了,人家孩子为了你可是连隔壁大队的老师都不肯去做,你可别给我犯浑,辜负人家!”   别犯浑,辜负人家?!   要不是先听了林舒的解释,他得又是一脑袋的暴躁。   梁进锡默默把碗放灶上,伸手把旁边切好的肉丝菌丝还有白菜丝往锅里扔,再拿了筷子搅着面条,一边就“嗤”了一声,带了些嘲讽道:“看来她倒是会灌迷魂汤,这么短时间妈你就对她赞不绝口。”   看她刚刚那窘迫的样子倒是看不出来。   胡大娘“啪”一巴掌拍他手上,道,“啥迷魂汤?你这小子咋说话呢?从小说话就不讨喜,这当兵当了这么多年咋说话还这副德性,难怪一直就娶不上媳妇!我可跟你说,这孩子我已经看上了,你好好对人家,别给我再犯浑。”   “妈……”   胡大娘才不管儿子唤她的语气多么无奈,继续道:“再说了,说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分,你记得不,你小时候还抱过她呢!那时候她才两三岁吧,哎哟,从小就好看得像雪雕娃娃似的,你小时候就喜欢她喜欢得紧!”   梁进锡搅着面条的手就抖了抖,转头看向他妈,道:“我小时候见过她?”   “咋没见过?”   胡大娘从他手里抢过筷子,把他往旁边推了推,道,“还是我来吧,你别碍事。”   “她就是你三姑奶奶家表叔的闺女,小时候带过来好几次呢,那时候困难的时候,你三姑奶奶没少往咱家里寄东西,要不然就算你爸是大队支书,就你爸那不给家里半点拉好处,有好处还得往旁人家推的牛性子,咱们家也难过的很,别说送你们几个去读书了,那时候困难,有几户人家让孩子去读书的?”   她说着顿了顿,大概也是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摇了摇头,低声道,“咱现在日子好了,却不能不记情,那孩子,现在家里遭了难,你表叔和表叔母不知道下放去了哪里,姐弟两,一个到了咱这里,一个寄人篱下……我瞅着她,恐怕是从没吃过苦的,可到了这里,干农活,被人碎嘴传些软刀子杀人的话,可不管什么事却都是一声都不吭,在人前都乐呵呵的,好几次我去知青所,看她收了家里的信眼圈都红红的,可对着我,都说没事没事,但凡咱们帮了她一点啥,她过来从来都不肯空手,又帮这帮那的,这么实心眼的好孩子,还从小就喜欢你,去哪里找喲!”   胡大娘自动忽略了林舒喜欢自己儿子八成是假的事实。   不糊涂不当家翁,她压根没把那个放心上。   梁进锡听了前面还在若有所思,到最后那一句,心里就吐槽,得,妈,人家就那么一说,你还真当真了啊?   没看他之前试探她,问她是不是真喜欢她,她那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他要不是对她冷淡点,那丫头可能会更惊吓。   林舒进了堂屋就抱着衣服去了胡大娘的屋子,折完衣服看堂屋没人,想着去厨房帮忙,走到厨房门口就正好听到了胡大娘那一番话。   她眼圈一红,低头咬了咬唇就转身又回了堂屋。   她转身之时就听到里面男人的声音道,“妈,那你自己照顾照顾就行,也别真说是我媳妇啊,她才多大,都差一轮了吧……”   “啪”一声,胡大娘听儿子说什么大一轮一巴掌就呼在了他身上,骂道:“什么大一轮?怎么说话的呢?就几岁!不过说起来,你也知道你年纪大啊?我跟你说现在是没大一轮,等再过几年你还不娶媳妇,那就不止是大一轮,人家都该叫你叔叔了!”   梁进锡:……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有你这么损自己儿子的吗?   而且,难道就他光长岁数那丫头不长啊?   不过他妈跟他说话一向不讲理,他也就懒得说了。   可他妈还没完,继续说他,“还有,知道人家小就好好对人家,别给我整有的没的。好在你说这回回来就不去边境了,就留在省里的军区,虽然回来也要五六个小时,总不算太远,等舒舒跟你结了婚,不管是留在家里还是跟你去军区都成……”   梁进锡:……   这都计划到结婚后怎么过日子了吗? 第15章   胡大娘和梁进锡还在厨房说话,不过后面的话林舒却是没听到了。   但就听到他说“她还小,让他妈自己照顾,别真说是他媳妇”这一句就够让她的心定下来了。   她心道,他果然就是长得凶了些,但跟大娘一家人一样,都是好人。   那她就更不应该对不起人家了。   林舒回了堂屋坐到桌前拿手指在桌上画圈圈。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梁进锡和胡大娘终于出来了。   梁进锡端了一个盘子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还有一碗红糖鸡蛋。   他把盘子放桌上,在他妈的瞪视下就把那碗红糖鸡蛋放到了林舒的面前。   林舒先前听到他在厨房的话现在也就没那么怕他了,但还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低声说了一声“谢谢”。   胡大娘乐呵呵道:“舒舒啊,你也吃点暖和暖和身子,你前头刚受凉,姑娘家可得好好补一补,还有啊今晚上大娘多做几个菜,你就在家里吃饭了,吃完饭再让进锡送你回知青所。”   林舒伸手握住了勺子,鼻子有些酸。   她吸了一下鼻子,稳了稳情绪就展了一个笑出来,道,“大娘,你跟我一起吃吧。”   说着就起了身蹭蹭去厨房再拿了一只碗过来。   她经常来梁家吃东西,每次来也都会拎上些东西,或是一条肉,或是一块布料,或是一袋点心,所以对胡大娘的热情并不会太推拒,因为她知道那是人家的心意。   林舒拿了碗过来,正准备分自己碗里的鸡蛋。   梁进锡已经用筷子夹了自己碗里的鸡蛋,放到了那只干净的碗中,道:“不用分了,吃吧。”   说完就低头径自吃起他自己那碗面来。   胡大娘瞅着儿子和林舒的这互动,脸上心里都乐呵,道:“好,好。”   不过胡大娘可没真吃,她去了厨房。   堂屋就剩下一个梁进锡在吃面,一个林舒慢慢一小口一小口的用汤勺喝着红糖水。   远远乍一看这一幕还挺温馨,实际上整个空气里都是大写的尴尬。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林舒个人的感觉。   这会儿的梁进锡根本就已经如常了起来,直接把林舒当空气,看不出来半点不自在。   *****   梁二婶带着梁冬荷还有两个外孙女珍珍和珠珠跨进梁家大门时看到里面吃东西的梁进锡和林舒步子就滞了滞,还以为是跨错了门,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惊喜的嚎了一嗓子,道:“进锡,你回来了!”   林舒的手错了错,就往门口看过去。   这会儿几个人已经进了门,三两步就走到了桌前。   来的人虽然林舒都不算熟但却也都认得。   上次因为高晓莲的事梁冬荷还特意跟她道了歉,解释了一下。   可那高家做的事跟梁冬荷有什么关系呢?   她隐隐约约听说,因为她,还搞得梁冬荷在高家受了她婆婆好几次排头。   也因为这,梁二婶一直不怎么喜欢她。   “二婶。”   “进锡,你回来了?”   空气里一股蘑菇炖肉的香味,梁二婶眼睛快速的扫了一眼梁进锡和林舒面前的碗,就推了两个小姑娘上前,道,“珍珍,珠珠,快叫小舅。”   唉,刚刚过来的太急了,咋就没把两孙子一起带过来。   “小舅。”   “小舅。”   珍珍拉着珠珠,一前一后喊了一声。   一个声音沉稳,一个声音稚嫩带着些怯怯。   相同的是两小姑娘眼睛都通红,珍珍的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梁进锡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林舒心里暗叹。   这都腊月二十九,明天就年三十了,梁冬荷这副模样带着两个闺女回娘家,梁二婶又带着他们到胡大娘家来,那肯定是高家那边又搞什么事了。   林舒对梁冬荷的印象还不错的。   因为不管高家人和她丈夫怎么嫌弃珍珍和珠珠,梁冬荷却十分疼爱珍珍和珠珠。   听说珍珍和珠珠在高家还有个名字,一个叫想娣,一个叫招娣,可梁冬荷不喜欢,上户口的时候坚持把两人名字写成了珍珍和珠珠。   一家人在高家处境很不好。   可不管什么时候林舒看到这两个小姑娘,两人的衣服和头发都整整洁洁,哪怕身上的衣服再破旧,但上面的补丁让你永远看不出那是一个补丁,可能是一朵花,一只蝴蝶,都十分的好看。   这让林舒心生感动。   大概是因着她自己身世的缘故,她对珍珍和珠珠这样的小姑娘总有些怜爱。   她自小就常听到别人闲话,说她之所以被亲生父母扔在雪地里,一定是因为她是个女娃。   甭管城里乡下,女娃生多了养不起就是得扔的。   而也正因为她是个女娃,她爸妈两边的亲戚都不停劝他们,说就算是要收养也该收养个有血缘关系的男娃,收养个女娃干什么?   反正看她那眼神好像是她偷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似的。   还有她爸一下放,那些人就扑上来,轮番劝她妈,让她妈把她嫁给周成志,否则就是她不知感恩,忘恩负义……   反正就因为她是女娃,拥有什么好的那就是不配,牺牲自己那就是理所应当。   这边梁二婶跟梁进锡说话,厨房那边胡大娘听到堂屋动静也掀了帘子过来。   林舒已经站了起来,招呼两小姑娘到面前给两人分荷包蛋吃……她刚刚就喝了点红糖水,蛋还一点都没动呢。   梁冬荷忙推辞,两个小姑娘虽然看着荷包蛋眼睛发光,嘴巴也抿了抿,却跟着她娘的意思摇了摇脑袋。   胡大娘叹了口气,拉了两人上前,慈爱道:“过去吃吧,谢谢你们舒舒姨。”   两人转头看梁冬荷,梁冬荷点了点头,她们这才欢喜的应了,齐声说了声“谢谢”。   不过……   稳重些的那个声音是“谢谢舒舒姨”,另一个软软的声音说的却是“谢谢小舅妈”……   林舒拉着珠珠小姑娘的手抖了抖,耳朵发热,简直都不敢去看梁进锡的反应,只是忙低声跟珠珠道:“是舒舒姨。”   珠珠眨了眨眼,但她一向乖巧,见林舒这么说也就软软的改了口,道:“谢谢舒舒姨。”   不过她虽然改了口,林舒也没觉得好点,因为她感觉到大家的笑意,只觉得耳朵更热了。   至于梁进锡,梁进锡没有任何反应。   也不是,他就是扫了林舒一眼,然后就把另一只装了蛋的碗也推了过去,道:“一人一个吧。”   珍珍看了看推到自己面前的碗,却是又转头看梁冬荷和胡大娘,胡大娘笑道:“吃吧,你小舅给你的,吃完了一会儿还有面汤,大外婆给你盛些过来。”   珍珍张了张口,低声道:“大外婆,我想跟我妈分着吃。”   她妈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   胡大娘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道:“你先吃吧,不是跟你说了锅里还有面汤,一会儿啊大外婆带你妈去煮肉汤面。”   梁二婶在后面听得口水吞了吞。   这会儿,更后悔没带两个孙子一起过来了。   虽然大嫂一向对他们家抠门,对冬荷和两外孙女好的跟亲生的一样,但对两侄子和几个正经侄孙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冬荷生不出儿子来……   这会儿胡大娘又摸了摸珍珍脸上的巴掌印,道:“冬荷,珍珍这脸上是怎么了?”   梁冬荷听到胡大娘问话嘴唇就抿了抿,不过却没说什么。   林舒忙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   她看两小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怕是又在高家受了不小的委屈,梁二婶带着他们来梁家,说不定是来请胡大娘他们去撑腰的。   不过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他们有些话肯定不好说。   所以她走出来之后就跟胡大娘道:“大娘,时间不早了,二婶和冬荷姐她们又过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胡大娘皱了皱眉。   她本来是想留林舒在这儿吃晚饭的。   林舒忙又道,“大娘,我明儿下午过来跟大娘一起煮团圆饭,大娘不要嫌弃我。”   胡大娘这才点了点头,转头就跟梁进锡道:“进锡,你送舒舒回知青所。”   接着又补充道,“明天就年三十了,舒舒这些天都忙,最多也就是在公社里逛了逛,进锡你明儿个不如带舒舒去县里逛逛,看有什么要买的,还有啊,过年了,也带舒舒去公社或者县里邮局打个电话回家。”   这年头电话都是稀罕的,但胡大娘之前听林舒说过找公社借电话打回家,所以才这么说。   林舒听见这话愣了愣。   她妈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了甘南,那里当然是没有电话可打的。   不过打电话,她当然想打个电话,是打到宋家,给弟弟丰丰。   不过让梁进锡送她回知青所,陪她去县里逛街?!   她忙推辞,道:“不用了大娘,现在天色还早呢,我自己回去就成。梁副……梁营长刚回来,大雪天赶了一两天的路,还是在家休息一下吧。”   到底没敢像平时一样说“梁大哥”。   这时候也根本就顾不上她这副模样落在梁二婶和梁冬荷眼里,可不像是梁进锡“对象”的样子.....   胡大娘哼了一声,道:“就是累也该送送你,而且我跟他二婶和冬荷说话,他杵在这儿做什么?”   说完还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梁进锡这会儿心情肯定也不大好。   他没管林舒有多忐忑,说了一声“走吧”,就转身径自就往门口的方向去了。   林舒轻吸了口气。   她这会儿已经感觉到了梁二婶那不停往她跟梁进锡身上扫的目光了。   只能也跟着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出了院门口梁进锡却站住了,等林舒走过去,他转头,道:“知青所哪个方向?”   他记得两年前他们大队才分来第一批知青,就四五个人,直接住在了大队那边,现在既然有个知青所,也不知道是在哪边。   林舒伸手往右边指了指,道:“在村西头那边。不过,梁营长,我真的自己回去就行了,刚刚看冬荷姐应该是有什么事,你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明天不用陪我去县里的,我跟知青所几个知青已经约好了,结伴一起去县里。”   梁进锡扫了她一眼,然后道:“我不是你对象吗?”   平淡,欠抽的语气。   林舒一呆。   只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第16章   林舒猛地转回头, 茫然又惊疑不定地看他。   这,这是讽刺吧?   一定不是她第一反应以为的那个意思。   应该是对现在这个局面,还有被胡大娘压着送他, 甚至还要他明天陪自己去县城, 所以没好气。   林舒一惊之下就缓了过来。   她想解释两句, 又想说对不起。   可他的神色平淡随意, 也不像是生气,但就算是这样,也自有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其实林舒一向都是个稳得住的姑娘,也能装。   和人在一起的时候, 也一向都是她观察别人情绪的时候比较多。   可对上梁进锡,却是完全占了下风。   这没办法, 天时, 地利,人和,她都占了下风。   ……而她又不能冲过去跟他握握手,肌肤相触一下……   她站在那里, 紧抿了一会儿唇, 最后就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进锡看见她神色转换。   他就没见过一个人明明只是一个表情,可一双眼睛却能表达出这么多情绪来的。   他心中一哂,就这么一句话都受不住,到底怎么能大咧咧说出是我对象这种话来的啊?   他抽了抽嘴角。   鉴于是亲戚,到底还是忍耐了一下, 道:“现在不是还在做样子吗?刚刚没看到我二婶看你的眼神?就你刚才那样子可不像是个姑娘家突然看到自己对象回来的样子……另外, 我看她好像也并不怎么喜欢你。”   啊,是这个意思。   不是讽刺,不是没好气……   可是,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难怪胡大娘说小时候她和梁大伯总想抽你……   打住。   林舒深吸了口气。   现在是她对不起他,是她对不起他……默念了三遍,要自己一定要忍住这人的坏脾气,用认真诚恳的态度来对待他。   哦,他说什么来着……梁二婶不喜欢自己?   梁二婶当然不喜欢自己,因为她想让你跟高晓莲在一起啊。   想到这后面一连串的事,要不是因为她,说不定他就跟高晓莲还真成了,结果就因为她,两家还闹掰了,听说搞得他们梁家村和高家村两个生产队都有些不和睦。   而且胡大娘多着急他娶媳妇的事啊。   结果什么都被她搅合了。   这都是跟他有关的事。   林舒觉得他也有权利知道这些。   所以斟酌了一下,就道:“她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本来她已经跟大娘说好了,说是这次等你回来,就让你和高家村那边的一位公社小学老师高晓莲相看,就因为我突然冒出来,说,说是你对象,把这事给搅黄了……结果就让高家和大娘结了怨,还连累了冬荷姐被高家责怪。”   梁进锡皱了皱眉。   什么破事。   高晓莲,一个大队的,梁进锡当然知道高晓莲。   她哥高晓木还跟他同学过。   他道:“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跟她相看,要这也能结怨那就随便结吧。”   林舒:……   她瞅了瞅他。   要怎么跟他说结怨那事是因为造谣那件事,胡大娘冲去高家把田秋红骂了一顿呢?   “走吧。”   他再说了一声,说完就转身跨了步子,往先前她指的方向过去了。   林舒看他三两步就把自己甩了一截,走到前面却又顿了下来,明显是在等她,便也顾不上再七想八想,忙跟了上去。   两人踩着路上的积雪,“咯吱”“咯吱”往前走。   “现在读完书,大多都是要种地,大队小学民办教师的位置,大把人想争都争不到,能有那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去石滩大队,一定要来这里?”   他突然开口问她道,“说是怕他们有诈,现在知道是什么诈了吗?”   问完他看到她顿了步子,抬了雾蒙蒙却又黝黑清亮的大眼睛看他,就也站住等她,道,“不用编什么理由,你应该明白,这事我早晚都会知道。只是你想要利用我,就该拿出点诚意来,明白坦诚的重要性。”   林舒那到嘴的“这边有亲戚我安心些”就吞了回去。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目光再落在他的军装上定了一会儿,最后又垂下去,看着雪地,往前走了两步,才出声道:“我爸下放了,有人逼我嫁给他,石滩大队那边教师名额的事也是他安排出来的……前一阵子还有谣言出来,说我在西州城有对象,又跟你处对象,乱搞男女关系。”   刚刚她其实很有一个冲动想要装作不经意绊倒一下,拉一下他的手。   可她已经因为自己的处境逼不得已硬贴上了他,这会儿要再“投怀送抱”,是怕对方还不够误会自己对他“图谋不轨”吗?   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先前才决定要拿出诚恳认真态度的决心,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然后说了一个开头,就发现其实坦诚也并没有那么难。   只要开了头,后面就容易了。   她道,“谣言的事,是高家人传出来的,但应该跟那个人也有关系。”   她不觉得周成志会轻易放过她,这事他肯定早晚都会知道,所以既然打算说实话,她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那个人是谁,跟我说说他的背景。”   他道。   接下来就是他问什么,能说的,她觉得没有必要瞒的,就都说了。   西州城的事,她家里的事,甚至林家她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威逼利诱帮着周成志劝她妈让她嫁人的事。   她道:“这些事我没跟大娘说,并不是有意要骗她,只是夹杂了太多的事情,一开始没有说出口,后面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大娘替我伤心和担心,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回头不管你跟大娘怎么说这件事,我都可以配合你的。”   他扫了她一眼,对这话不予置评。   知青所并不远,说着话很快就到了。   林舒松了口气,其实跟他说话她还是很有压力的。   她停下步子刚准备跟他说“谢谢,我到了,您请回吧”,却冷不丁听到院墙下面一个人叫自己。   “舒妹妹!”   林舒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转身就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林美兰……   林舒眨了眨眼。   不是幻觉,院墙下面站着的,可不是大伯祖母家的堂姐林美兰?   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自己不肯做她口里的“炮灰”,所以她就追着过来了?   *****   林美兰怎么跑这里来了呢?   她当然并不想过来。   她是想等着剧情自己发展,等林舒嫁给了周成志,自己也就能得了推荐上大学,那时候她的日子也就海阔天空了。   虽然在林家的日子有点难熬,但她做根本做不了什么,连曾经试图争取一下保留一下工资,都被她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用不要脸面的方式给骂了回去,所以,暂时她也只能熬着。   可她这样想着,周成志却找上了她。   他问她:“舒舒什么时候在峣山公社认识一个姓梁的了?”   林美兰一片茫然。   周成志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应该是不知道了。   他把林舒下乡之后说梁进锡是她“对象”的事说了,在看到林美兰一脸的震惊错愕之时,皱了皱眉,道:“你之前完全没听说过这事?”   林美兰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   而且,这是怎么回事?   书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因为书上对林舒着墨不多,她看得又不仔细,根本不知道林舒下乡这事,更不知道她下乡之后又怎么跑回来嫁给周成志了……她想八成是林舒她受不了乡下种地的苦,觉得还是嫁给周成志好,就回来了吧。   这个年代的事她以前也听家里老人说的多了,多少女知青为了回城就跟村干部好上的呢!   林舒自小娇生惯养,连家务恐怕都没怎么做过,能受得了种地?   所以对林舒下乡的事她开始虽然吃惊,但也没有太在意。   可这会儿听周成志说林舒下乡找了个当兵的对象,她是真的一脸懵逼。   是原来剧情就有,还是出了什么岔子?   林美兰还在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周成志道:“你不是想得推荐上大学吗?你帮我下乡看看,看看舒舒跟那个姓梁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比你奶奶聪明多了,帮我看看,怎么才能挽回她,只要她肯回城嫁给我,我会帮你弄一个推荐的。”   周成志说完往桌上放了几张票子,钞票加粮票,压根没觉得她会拒绝的转身走了。   林美兰就陷入了混乱之中。   脑子里各种猜想纷杂而来,夹杂在一起,搅得脑袋疼。   林舒下乡找了个当兵的对象,是原来剧情就有,还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如果是出了岔子,怎么会引起这个岔子?   她还会不会嫁给周成志?   那她还能不能通过周成志的手拿到工农兵大学的推荐?   林美兰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不能上大学,对她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实在是,现在的生活她根本无能为力,在这里生活得越久,越无能为力。   林家的条件不好。   一家十几口人挤在五间小平房里。   她和几个堂姐妹住一个小房间,连窗户都没有。   这还不算,她现在是个女工,纺织厂的女工,每天早起摸黑去厂子里上班,回家还要帮忙洗衣做饭,然后一个月三十二块钱的工资,十二块钱交给祖母,八块钱交给她妈……原来也是十二,还是她穿过来,争取了一下,她奶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妈看她可怜就在她那里减了四块钱,变了八块。   但能好多少呢?她剩下的也就十二块钱了。   她日常所有的花销包括穿衣偶尔自己在外面吃饭可都在这十二块钱里面了。   林美兰穿过来之前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是父母双职工普通家庭的独生女,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   说什么穿书之后赚钱暴富嫁首富或者嫁霸总,那也得有平台有金手指吧。   现在别说赚钱,想吃顿肉都难!   就是相貌,其实也都是养出来的。   像林舒那样一身的细皮嫩肉,手一掐就能滴出水来的样子,是起早摸黑做家务,天天去工厂听机器“嗡嗡嗡”能养得出来的吗?   她是长得不错,可条件差,肤色差,手粗,再加上每天穿着水桶一样的蓝色工装,能吸引人到哪里去?   这些不是不能改变,但得有时间有条件慢慢调理。   反正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之后,林美兰已经知道,上大学,是她改变命运最重要的一环了。   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忍耐着等剧情推进。   等熬上几个月,等得了推荐上大学,一切就好了。   可现在周成志跟她说,林舒下乡找了别人,只有她帮他把林舒追回来他才会答应帮她弄大学推荐。   原来原剧情是这样的吗?   那原剧情里林美兰又是怎么帮周成志追回林舒的?   所以周成志之所以肯给林美兰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那么大好处,是因为她在林舒嫁给他的过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甚至决定性的作用?   林美兰心“咚咚”跳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那一日周成志走后她就想了很久,想要理一个头绪出来。   说实话她并不愿意是自己亲手促成林舒嫁给周成志。   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剧情发生,然后五年后在林舒危难时救她一命,这样林美兰感觉自己还是正义的。   可直接一手促成林舒嫁给周成志,她心理上有些过不去。   但她能拒绝吗?   在左思右想了几天之后,林美兰终于受不了每天做女工吃粗馍馍的生活,决定还是下乡去看看。   去看看再说吧。   所以她就过来了。   为什么是年二十九,是因为知道林舒在乡下说的那个“对象”应该是过年才回来。   而且过年好啊,没有农活,吃的也好,而且过来跟林舒甚至那个男人相处的时间就多,也最能看出真相来。   不过天气不好,交通又不便,她一路过来可并不容易。   大雪天的,她凌晨出发,一路奔波一路问路,差不多快天黑才终于找到了清河大队的知青所。   然后站在知青所土坯院墙外面挨着冷风等。   又冻又饿,等得都想哭了。   然后她就看到林舒和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并肩走了过来。   远远看过去,男的高大,哪怕是冬天,穿着军大衣,也还是能看出异常挺拔充满力量的身材,让人激动的太平洋宽肩,而旁边的林舒则是娇小玲珑,从雪地里走过来,说不出的养眼和相配。   “舒妹妹,”   林美兰看着两个人走过来,愣怔了片刻,往前走了两步,喊着林舒,眼睛却看在梁进锡的身上。   目光从他的身上,再看到脸上,然后心就“砰砰”跳快了两拍……这么,这么有力量的男人……   以这里人的眼光,梁进锡可能不是最受欢迎的长相,肤色太深不够白,五官太突出不够精细,薄唇显得无情,眼神也太利,甚至一看就不够朴实,不怎么好相处……   可是林美兰是穿来的,这样笔挺的身姿,宽阔的肩膀,雕刻般的侧脸和五官,看他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就能感觉到那军大衣下面肌肉的力量,不是前世那些电视上的明星特意训练出来的那种,是浑身自带的真正的野性和力量。   林舒竟然在乡下找了这样一个男人!   明明是一个炮灰,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好东西,还有这么优质的男人啊! 第17章   林美兰按住有些乱了的心, 转头看向林舒,道,“舒妹妹, 你去哪里了?我今天下午就过来了, 一直在这里等你。”   林舒:……   你找我做什么?   她看着林美兰颇有些一言难尽。   可是想到这位给自己提供了不少信息, 还有她现在过来很可能会给她带来一些西州城还有她弟弟的消息, 她觉得还是对她耐心一点好了。   “美兰姐,你怎么今天跑这里来了?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呢。”   “我不放心,”   林美兰感觉到林舒对自己并没有敌意,心情也松了些。   毕竟因为周成志的事, 林舒下乡前好像对她祖母以及她们家都已经很排斥。   她笑道,“你突然下乡, 我不放心你, 想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要是方便的话,我就跟你在这一块儿过年,不方便的话,我明天一早再走。”   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 然后举了举, 道,“我给你拎了一些年货过来,我们一块儿过年。”   又转头看向梁进锡,道,“舒舒, 这位军人同志是?”   林舒不想给她介绍。   她跟她说了一声“等一会儿”就转头跟梁进锡道, “梁大哥,谢谢你送我,我堂姐过来了……”   想了想, 她又小心机的补充了一句,道,“是我大伯祖母家的堂姐。”   刚刚在路上她才跟他说过,她大伯祖母一家都劝着她妈,想把她嫁给那个姓周的。   她之前也一直叫他“梁营长”,但这会儿却改成了“梁大哥”。   她道,“梁大哥你先回去吧,明天下午我去大娘那里。”   梁进锡扫了林美兰一眼,那眼神,明明漫不经心,却扫的林美兰又惊又心跳。   惊是因为那目光跟刀子一样,看得人害怕,心跳是因为这男人又太性感,威猛力量的性感,让人忍不住小鹿乱撞,心跳加速。   她刚想出声打声招呼,梁进锡的目光却已经转开了,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他看着林舒,道:“明天一早让队里的拖拉机送她去公社,然后来我家里吃早饭,吃完饭我陪你去公社打电话。过年县里邮局那边要打电话的人很多,排队可能要排好几个小时,每个人说话时间也有限制,只准说几分钟。”   林舒一怔,但这会儿显然不是处理这个信息的时间,她也不想在林美兰面前跟他说“不”,就乖乖的“嗯”了声,道,“好,那我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就过去。”   声音柔柔的,模样说不出的乖巧。   就是明知道她是装的,梁进锡也不得不承认,是装的真可爱。   又乖又可爱。   就连梁进锡这种特别讨厌别人跟他装模作样的也生不出半点恶感来。   原来是真的会装。   难怪敢说是他“对象”。   他转身离开。   林美兰就一直看着梁进锡的背影离开。   林舒看到了,但她没打断她。   一直到梁进锡转弯,再看不见了,林美兰才转头过来亲切的挽住了林舒手,道:“舒妹妹,这个男人长得真不错,他是这个村里当兵的吗?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在一起,不会是他喜欢你吧?”   “我看他长得也不错,就是可惜是个农村的,即使当兵了也改变不了他的出身,等以后转业不一定能有好的工作岗位,在一起生活习惯也差太多,当兵的又固执,很难磨合。”   林舒听到她口上这么说着,另一个声音却接着道,“这男人可真是极品啊,也不知道被这样的男人抱着接吻,还有上床是个什么滋味……天哪,想想就心跳加速……长得好看可真是占便宜,哪里都能招到男人。当初我怎么没穿到她身上呢?那样也就不需要苦熬着现在的日子了……唉,这样的男人,光是想想就已经激动了,就算以后不能在一起,先玩一段时间也好啊……不过这样的男人甩起来恐怕也很可怕。啊,我这是操心些啥,重点是,她要是在乡下找了个男人,那我要怎么办?!”   林舒:!!!!!!   林舒只觉得自己被雷给劈了!   什么被这样的男人抱着接吻上床?什么玩一段时间,不过甩起来恐怕很可怕?!   林舒脑子里诡异得闪出好几幅画面,然后猛地打住!   然后生气!   气疯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啊?!   林舒咬了咬牙,要不是想知道西州城那边她弟现在怎么样,她真想把这女人直接扔出去。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强忍着才没抽回手,更不想跟她说半点关于梁进锡的事,只抖着声音道,“堂姐,你过来之前见过我弟吗?”   简直叫不出“美兰姐”这个词了。   林美兰见林舒不愿答她的话,直接转了话题,还很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她转头看到林舒面上耳朵上都泛了红,低垂着眼不愿看她,端的一副害羞至极的模样,心道,“啊,害羞了啊,看来她还真喜欢上这个男人了,那她后来怎么还是嫁给周成志了呢?后来她被周成志砍死,是不是也跟这个男人有关啊?”   “堂姐!”   林舒大声打断林美兰跑马的思绪。   手用力,真想掐死她。   林美兰被林舒这么一吼一掐吓了一大跳,忙回过神来。   哦,林祐丰。   看林舒正瞪着自己,忙笑道:“有的,我过来之前还特意去看了祐丰弟弟,不过舒妹妹,这事一会儿说不清楚,外面风大,我们去你宿舍里面说行不行?”   林舒甩开她的手,道,“走吧。”   怎么突然发脾气了?还这么大?   手上还有些刺痛,林美兰低头,就看到手上竟然都被掐破了……   林美兰莫名其妙,不过回想刚刚两人的话题,是林舒问她弟的事……看来,她是真的非常紧张林祐丰吧?   林舒忍着厌恶带着林美兰回了宿舍。   林美兰喝了杯热水,吃了个自己带过来的糯米饼,坐在了热炕上,才开始跟林舒说西州城的事。   她知道林舒紧张林祐丰的事,也不扯别的了,拿出十二分的真诚和关心来,道:“舒舒,宋工程师和姚老师家情况也不怎么好,你知道,他们都是知识分子,成分也不怎么好,我爷爷奶奶他们担心他们也会下放,还担心外面会不会有人因为宋家对祐丰弟弟不利……你知道,学校还有成分不好的子弟被打死的,所以爷爷奶奶就跟宋家说,想把祐丰弟弟接到我家来住,虽然我们家条件差些,但在我们家安全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平时出门也有贵宝福宝一起跟着,一定不会有哪个不识相的来打他的。”   林舒面色变了变,低下了头去。   宋伯伯是水利建筑设计院总工,在负责一个重要的水利工程项目,是受特别保护的。   而姚姨虽然是农业学院老师,但她出身红专,现在也是做农业研究,长期跟农民和农业局打交道。   他们跟她爸不一样,是搞技术的,不牵扯走什么道路的问题,现在外面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前两年宋伯伯和姚姨都没有事,现在怎么会有事?   是不是因为受了她和她弟弟的连累,有人故意针对?   林舒想着这事,林美兰见林舒低下头不出声,就伸手握住了林舒的手,道,“没事,舒舒,这事你也别太担心了,有我们家在,祐丰弟弟不会有事的……”   “宋伯伯他们是受特殊保护的国家重要技术人才,他们家的情况怎么会不好?是有什么人故意针对他们吗?还有,有人找过我弟麻烦吗?”   林舒强忍着才没从林美兰手上抽回手。   她本来就不喜欢跟林美兰有任何肢体接触。   现在在听到她脑子里想的关于梁进锡的那些……就更厌恶了,呸!   可这会儿却只能忍着。   林美兰听到林舒的话却是愣了一下。   宋家是受特殊保护的重要人才?   啊,这事周成志知不知道?   不过林美兰很快就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就算上面有保护,也架不住有人贴大字报和别人因为堂叔针对祐丰弟弟吧。爷爷奶奶担心的也是合理的,只要祐丰弟弟住到我们家,有贵宝福宝他们在,就不会有人针对他了。”   说完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又道,“舒舒,我知道你可能因为奶奶劝姑姑让你嫁给周成志而有些不高兴,对不起舒舒,奶奶她是老思想,觉得对方家有权有势有钱,能给你好生活,能帮到你们家就是好婚事,但却没能考虑你的感情,你不要跟老人家一般见识。”   林舒只要得到重要的信息就行了,可不想听她说这些。   她抽手,林美兰却紧抓着她不放。   林舒咬牙。   这人真讨厌!   “美兰姐你过来是劝我让我弟弟住你们家去吗?可是我跟你说,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弟吃住上学所有费用都是姚姨和宋伯伯他们家给的,去你们家,大伯祖母没有要到钱,不会虐待我弟吗?”   林舒虎着脸问道。   林美兰:……???她听到了什么?   她一脸莫名的看向林舒。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林舒就是被娇养坏了,人傻钱多……差不多吧,反正就是家世好,长得好,被养得天真娇憨脾气好时好得不得了,稍一不如意就乱发脾气那种。   但哄一哄就又能软下来。   所以就算她奶奶好几次说林舒怎么滴怎么滴,她也是觉得她奶奶太蠢,势利都挂在脸上,才会几次挨林舒排头。   可只要好好跟她说话,她还从来没在她面前乱发脾气过。   林舒就在林美兰的猝不及防中抽回了手。   林美兰反应过来,忙道:“舒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太好,祐丰弟弟去我们家住肯定不会有以前那样的生活,但现在特殊时期,也是没有办法。还有我奶奶他们,一直都是过着一段布头一根针线的小市民生活,所以有时候好像喜欢贪小便宜……是,贪小便宜是真,但他们的心地却是好的,至少对丰丰的疼爱是真的。”   她说着又一把抓住了林舒的手。   林舒刚想一把甩开,却听到林美兰在心里骂道,“死老太婆,我劝了他们多少次,要好好跟李慧茹她们母女好好相处,不要为着点小便宜把她们都得罪了,我差不多都明说将来人家林肇同早晚会回来,你现在把人都得罪了,将来能落得什么好?结果搞的人家防你就跟防罪一样,搞得我都这么被动,真是人蠢没药医,要命了!”   林舒:……   她还是一把把林美兰的手给甩开了。   林美兰见林舒这模样明显是不信她,心里再骂了一句,脑袋快速转了转,灵光一闪,道:“舒妹妹,你要是不信奶奶的话,要不我们把祐丰弟弟送到老家去?老家肯定是最安全的……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带祐丰弟弟去,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顿了顿,道,“说起来,咱们老家离这里也不远,坐车应该两三个小时你有空还能去看看祐丰弟弟,哎,说起来你们知青的地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换一换,要是能直接回老家不就好了?”   “哎呀,说这么多我都忘了问你,舒妹妹你在这里习惯不,干活多不多,辛苦不辛苦?”   “还好吧。”   林舒自动忽略她那些问题,站起了身,转头伸手指了指对面,道,“堂姐,今晚天气晚了,你也走不了了,那就睡对面炕上吧。你去把上面的行李搬下来,我去厨房拿点糠升上火,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出去抽点稻草回来给你铺个床铺,你跑了一天今晚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一个知青宿舍有四个土炕。   林舒和徐娟是新来的,这宿舍只有她们两个,外面两个土炕一个就放了一张小台桌平时用来吃饭看书,对面那个就放了些杂物。   林舒说的便是对面放杂物的炕。   林美兰看着对面那土炕傻眼。   她转头,“舒妹妹,就一晚上,我今晚跟你睡就行了,免得还要收拾麻烦。”   虽然这宿舍简陋至极,破土墙黑洞洞的,但林舒的床铺却布置的极温馨,粉色的碎花床单被褥,素色的棉布墙纸和床帘,简直像是这破土屋里的一处桃源,看着就觉得温暖舒服。   对面那土炕是什么鬼?   “不麻烦,上面就两个箱子,搬下来就行了。”   “可是,可是也没有被子啊。”   “美兰姐,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的。”   林舒神色严肃起来,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道,“你放心,被子什么的都有的,是大队里发给知青的,我还从来都没用过,床单你就用铺在上面的土布就行了。”   呸!   谁要跟你睡!   一想到林美兰脑子里那些肖想梁进锡身子的画面,林舒整个人就不好了!   林美兰:……???   她眼睛盯着对面土炕上灰突突的土布,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土布又粗又脏,上面摆满了杂物,让她今晚睡那上面?   林舒觉得不好,林美兰也觉得很不好!   “其他人,那其他人呢?我跟其他人挤一挤成不?”   林美兰十分艰难道,“我身上还有一些粮票和钱,我给粮票或钱。”   “不行!”   林舒语气是明明白白的不高兴!   她道,“堂姐,有现成的炕你为什么一定要睡别人的?你知道我们的炕都是单人的,被子也是单人的,这么冷的天,你硬挤过去,把她们冻感冒了怎么办?堂姐,我知道这里条件没有城里好,可是你既然跑过来了,麻烦已经造成了,但还是尽量减少给别人带来的麻烦吧。只是一晚,你就将就一下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大队那边坐拖拉机去公社,然后回城。”   说完就往外走,道,“走吧,我们去草堆里面抽两捆草过来。”   林美兰看着林舒的背影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的。   天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而且她是在不高兴吧?   她为什么不高兴?   自己千里迢迢,大过年的顶着大雪来看她,又是送东西又是送温暖,她跟她发公主脾气?   她妈的你不是炮灰谁是炮灰啊!   林美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想要翻脸和破口大骂的冲动给咽了下去,然后默默转身,憋着崩溃的心情跟着林舒走了出去。 第18章   林舒那宿舍虽然又小又简陋却暖和。   这一出去冷风兜头就灌过来, 冻得林美兰一哆嗦。   林美兰不想也不能跟林舒翻脸,只得跟着一脸不容置疑的林舒出去草堆里抽草。   走到了院子里,林舒指着上面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的草堆, 道:“堂姐, 你去吧。”   林美兰:???她?   可是她从林舒的那语气, 神情还有动作, 知道林舒的确是在使唤她。   她不是客人吗?   她看着那破草堆哆嗦了一下,转头看林舒,艰难道,“舒妹妹, 还是算了吧。我就跟你挤一晚……”   林舒一脸的冷漠。   她看着她,道:“堂姐, 你刚刚不还说带我弟去老家去生活?这就是乡下的生活啊, 连干活都没有,只是最简单的自己抽个草,铺个床,你都做不到吗?那还怎么在乡下生活?让我弟服侍你吗?”   林美兰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转身就沿着铲出来的路往草堆那边走。   那铲出来的路其实还是有雪, 不过压实沉了, 与其说是雪还不如说是冰,十分滑,林美兰心里带了气,往前冲还没走两步就一脚踩飞了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哪怕是穿了厚实的棉大衣, 这一跤也是疼的,尤其是手,按在冰面上简直是钻心的疼。   林美兰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她坐在地上半天不动。   心里十分委屈的等林舒来扶她。   却没想到林舒直接绕过了她走到草堆前, 手一指,道:“这里。”   林美兰:……   她真的是气疯了。   可林舒就那样一脸冷漠和狐疑地看着她,她咬了咬牙,憋回了眼泪,最后还是自己爬了起来,走到草堆前,顺着林舒手指的方向去拽。   一入手都是冰渣子,冰寒,她使劲用力,就抽了一捆草出来,可惜用力不对,抽出来就散了。   林舒道:“你这样力道就不对。”   说着转身很认真的教她,说要看草的纹理,找准再双手抓住,匀匀的用力,一抽,果然就抽了一捆稻草出来,还是干的。   然后林美兰就在林舒的示意下继续抽草,再拎着那几捆草在林舒的指挥下铺了土炕,把土布床单抖了抖,倒是没有直接铺上去,因为那稻草根部还有些湿!   林舒说要等干一些,晚上睡觉时再铺床!   晚上的晚餐是一碗咸菜玉米面糊再加两个黄面馍。   从大队饭堂里领回来的。   林舒还特意道:“平时我们的口粮一餐大概只有一碗玉米面糊和一个黄面馍,要吃两个的话,只能吃黑面馍,不够的话就自己拿钱和票买,堂姐你吃的这两个黄面馍,就是我明天一天的口粮了。”   林美兰咬牙。   她默默从自己的袋子里又拿出了两盒糕点,递给林舒,道:“国营大饭店的点心,还有奶奶晒的干菜,给你的。”   林舒看了一眼,千层酥和南枣糕,都是真材实料,纯手工用心制作,国营大饭店的这个,可不便宜,要好几块钱一盒呢。   林舒伸手接过,眼睛在那点心上定了片刻,若有所思,不过她并没有打开,而是放到了一边,道:“竟然是国营大饭店的点心,昨天隔壁房间的一个知青还在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吃,回头就分给大家吧。”   林美兰:……   她也想吃啊!   这当然不是她买的,她一个月口袋里只有十二块钱可用,可她有时候又嘴馋又想要漂亮,根本就不够用的,哪里有闲钱买一盒好几块钱的点心!   那是周成志买了让她提过来的!   她拿出来是想让林舒打开,跟她一起吃的!   晚上林美兰睡在那稻草炕上,只觉得全身都痒痒。   来之前她其实还起了其他心思。   让她直接亲手把林舒推给周成志,她心里总还有点过不去那么个坎。   她想林舒那样的家世,还有那样的亲生妈,如果她跟她把关系处好了,就算现在不上工农兵大学,将来也未尝不能更好。   或许她也可以跟她一起下乡,说不定能有别的转机,或者在乡下安静复习,等七七年恢复高考也成。   听说七七年那年因为是突然恢复高考,时间又紧,大家都没有准备,所以分数很烂的都能考上大学,那她好好准备五年,应该也能考上吧?   虽然不想吃苦,不想浪费五年,可她真的有考虑过。   所以这一次过来一来是想看看林舒和那个当兵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也是想着过来住几天,看看这里的环境怎么样,看要不要跟林舒一起下乡……周成志的意思是让她下乡来,他会每个月给她寄一笔钱和粮票,等林舒愿意跟他在一起,就给她活动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   而她则是想着,那样她拿着周成志的钱和粮票,既不会太艰苦,也可以跟林舒在一起成为共患难的姐妹。   她觉得自己为了林舒都可以放弃原剧情,牺牲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了。   她都为自己感动。   可她现在躺在这个土炕上,满鼻子都是灰尘味,耳边响着的是林舒尖锐不近人情的声音,听她说着她们平日里干的活,顶着烈阳没日没夜的摘棉花,锄地,拔草……这是真实的,并不是书上能一笔带过“磨难”。   还有最重要的,就林舒这样一言难尽的性格,是个正常人吗?   她能跟她做朋友共患难吗?!   这么自私,蛮横,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人,跟她相处一天已经是要命,让她下乡天天跟她在一起,还哄着她做好姐妹?!   *****   “舒妹妹,我留下来陪你一起过年吧。”   在躺在土炕上躺了一段时间,勉强让自己放松下来的林美兰到底还是开口试探道。   “不行。”   林舒直接拒绝。   “我这几天都会在一个亲戚家过年,村民们的日子不容易,他们让我在他们家过年是情分,我不能再带另外一个人过去,滥用别人的善心是贪婪。”   林美兰:……就算理是这么个理,你用得着这么说话吗?你妈难道从来没教过你怎么跟人说话吗?   可她能怎么办,她只能忍啊!   不过转念一想,啊,先前那个当兵的好像让林舒明天去他家吃早饭,她说的那个亲戚是不是就是那当兵的家?   那她当然要留下来啊!   一时间又忘了林舒的怪脾气还有这里的艰苦环境了。   她忙道:“没事,我身上还有些钱和粮票呢,我给些钱和粮票给你亲戚家不就成了?”   “给钱和粮票?”   林舒语气中的尖锐和怀疑简直不加掩饰,道,“堂姐,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一个月工资大半都是要交给你奶奶和你妈,剩下的连出去吃顿饭看个电影都不够吧?这会儿口气怎么就这么大了,睡别人床铺说有钱和粮票,去人家过年也说有钱和粮票,还有,你专门跑过来一趟,路费和国营大饭店的点心,也不少钱吧?堂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啊?”   林美兰心头一凛。   她哪里来的钱?   周成志给的呗!   点心自然也是周成志巴巴的买来让她带给林舒的。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周成志以后会坐牢,这个人长得也不错,又有能力,就是疯批也是因为太爱林舒……如果周成志以后继续飞黄腾达,林美兰都要嫉妒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舒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总来看你,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来一次,又不打算给多少,那点心也是爷爷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偷偷拿钱给我让我给你买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改话题道,“对了,舒妹妹,你说亲戚,是你什么亲戚啊?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先前听那个梁大哥说让你去他家吃饭,是他家吗?舒妹妹,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没觉得他看我眼神不对,我倒是觉得你看他的眼神不对。”   林舒直接道。   语气更凶了。   林美兰:……   这,这是人说的话吗?   *****   且说回梁进锡。   梁进锡送了林舒,回去的路上拐去了大队长梁树槐家说了一会儿话,回到家时已是不早,梁二婶跟梁冬荷都走了,不过梁家人都从地里回了家。   梁进锡跟他爹他大哥说了一会儿话,带着两个猴一样兴奋不已的侄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把给家里各个人的礼物拿了出来,让石头跟柱子帮忙送过去,就被他妈叫进了房里跟大家伙说梁冬荷的事。   “珍珍脸上是怎么回事?”   梁进锡问道。   胡大娘道:“还不是那不要脸的人家,高重平回家买了几个包子回来,蒸在锅里,珍珍和珠珠一早上一中午就喝了两口粥,眼巴巴地就看着高老娘把两包子分给了她那几个宝贝孙子还有小儿子高重文,冬荷干活回来看见了气不过,就从锅里拿了一个包子给两人一人掰了一半,结果还没吃呢,那老婆子闻到肉味进了厨房,看见了就直接一巴掌打向了珠珠,珍珍给拦了,就打在珍珍脸上了。”   真是越说越生气。   胡大娘没女儿,以前梁东荣家困难,就把梁冬荷养在她家,一直都是当女儿疼的,见她和两个外孙侄女被高家作践,焉有不生气的道理?   “高重平呢?他是死人吗?”   梁进锡冷声道。   高重平买的包子,高老娘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虐待珍珍和珠珠,亏待冬荷,这肯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这也肯定是因为高重平的不作为,甚至纵容才会让高老娘这么嚣张。   “呵!”   胡大娘冷哼一声,冷声道,“不要提那个东西,当时他可不就在旁边,但他买包子回来可不是给冬荷娘三个吃的,是孝敬他老爹老娘还有给他侄子吃的,再加上因着高重文的事正对冬荷不满,所以也赞同他妈给冬荷点颜色看看呢。还有不单这件事,昨儿个高家人开会,说是他们家孩子多,珍珍珠珠是女娃子,开过年来就让她们别去学堂读书了,要让她们两个去大队里上工挣工分去供三叔和堂弟去读书!”   这回不仅是梁进锡脸青了,前边的梁老爹和梁进立脸也青了。   梁老爹做了几十年大队支书,就因着吃了不识字的亏,一直没能升上去,所以一向都很重视孩子读书,听说高家人竟然不给两个才七八岁的侄外孙女读书,下地去挣工分,可不生气?   不过梁家人都稳得住。   梁老爹道:“你刚刚说什么他因为高重文的事跟冬荷正不满?高重文有什么事能让他对冬荷不满?”   这话也太让人误解了。   但梁老爹对自己侄女的品性却是信得过的,只能猜是不是钱或者口粮上的事。   说起这事梁老爹更是不高兴。   高重平在公社粮站里面开拖拉机,说起来这工作还是他当年做大队支书的时候帮他安排的,可他一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交十二块钱给高老娘,剩下的也差不多都补贴了他那个在上高中的弟弟和几个小侄儿,就好像冬荷那两个女儿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呵。”   说到这事胡大娘又是冷笑一声,道,“什么事啊?那高重文现在不是在县里读高中吗?再有一个学期就要高中毕业了,高重平跟冬荷说,想让进锡帮忙推荐进部队或者给他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在县里给他安排个工作,冬荷不想让进锡为难,直接就拒绝了,八成也就是因为这个,高家那老婆子才各种发作吧。”   梁进锡嗤笑一声。   他都懒得对这事说什么,只道:“二姐是什么意思?”   胡大娘原本是十分气愤的,可听到梁进锡这么问却是默了默,然后道:“你二姐这孩子倒是看得明白,她跟我说她不想跟高重平过了,可她话一出口就被二弟妹给骂回去了。”   “你二婶她舍不得高重平那个拿工资的好女婿,”   胡大娘语带讥讽道,“她的意思是想让你帮忙,给高重文找个工作,或者推荐去部队里,用这个跟高家谈条件,让高家分家,以后高重平的工资归冬荷管,高老婆子以后也不准再插手你二姐和高重平的事。”   屋子里一阵沉默。   因为他们再关心梁冬荷,可梁二婶才是梁冬荷的亲妈。   梁老爹怒哼了一声,道:“她可还真跟高家一条心,这都帮高家想好了。”   “是啊,”   胡大娘叹了口气。   这要真是她亲闺女,她能让人这么欺负?   只是前面挡着个亲妈,她也没办法。   她摇了摇头,道,“可是冬荷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都已经几年了,高家的问题根本就不在高老娘高老爹身上,而是根本就在高重平身上。他在粮站开拖拉机,一个月也是有那么多工资的人,但凡他有一点心疼冬荷和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在高家怎么就能过成那样,连个饱粥都喝不上,吃个包子就被人打一巴掌?让退学就得退学?根子出在高重平身上,那就算是分了家,他觉得侄子比女儿重要,心一点都不在冬荷和自己孩子身上,又有什么用?还想拿分家的事来谈条件,逼进锡给高重文安排工作,他们高家的脸呢?是真当自己脸盆呢!”   只是这话她也只能跟自家人说,跟二房的人根本没法说。   因为梁二婶不舍得高重平这个有工资的女婿。   她要是说支持冬荷离婚,梁二婶还得跟她撒泼,说是他们不愿意帮忙,才撺掇冬荷离婚。   胡大娘是真心疼侄女和两孩子,但也是真烦梁二婶。   以前就因为冬荷是搁他们这边养的,梁二婶生怕冬荷跟她这个大伯娘亲过她那个亲妈,背后都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   所以后来大儿媳也只有两儿子没有女儿,梁二婶故技重施,想要把孙女送过来让他们这边养,她就坚决不同意了。   就是丈夫重情,时不时的接济,她也十分卡着分寸,结果没少被人说“刻薄心狠”!   另外还有上次高晓莲的事,她也是处处蹦跶,还跑到她面前说过好几次林舒不知根不知底,看身段一把风就能吹倒似的也不好生养,进锡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能找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我呸!   就刚刚进锡跟林舒一块儿离开,她还又阴阳怪气了几句!   她真当她不知道她为啥想要撮合高晓莲和进锡呢?   想到这里胡大娘就不待见她! 第19章   “我看冬荷和两个孩子真是可怜, 在二弟二弟妹那边怕也不得清静,晚上也睡不开,就跟冬荷说了, 让她一会儿带两孩子过来吃晚饭, 晚上也就在这边睡了。”   “那就让她带孩子先住这边吧。”   梁老爹道, “高家人既存了那心思, 知道进锡回来,肯定明天就会过来接人的,看看他们是个什么说法吧。”   “只能这么着了。”   胡大娘道。   晚上胡大娘就跟梁进锡念叨,道:“这次亏得有舒舒, 要不是舒舒,娘都差点真答应让你跟那个高晓莲相看了, 我呸, 且不说高晓莲咋样,就高家那门风,看她那老子娘就不是个好东西!”   想到田秋红屡次三番刁难林舒还有在外造谣的那事她就生气。   大概是迁怒,以前她觉得高晓莲还不错, 可现在瞅着啊, 问题不要太多。   明明是农村长大的,小时候也干过农活的,可现在据说在家里半点活不干,平时见到人虽然面儿上也客气,但姿态眼神却骗不了人, 分明是瞧不上庄稼人, 这虽然不叫错,大部分人都这样,但有了对比, 胡大娘就更喜欢林舒这样的。   反正胡大娘觉着,小事上见品性,不是光看她现在对你不错那这人就是好。   梁进锡听他妈念叨可没有半点同情她,嗤笑了一声,道:“早跟你说过别着急我什么亲事了。再说了,妈,你以为你让我相看我就去相看啊,我以前啥事听过你的?”   胡大娘:……   她随手就拿起了桌上的鸡毛掸子往儿子身上打了两下,道:“还真是一样,本来以为你两年没回家能好点呢。”   说着却是又叹气,道,“以前冬荷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唉,现在也好,就那么个日子心里却还是明白的,可咋就这么命苦呢。”   她这一叹气梁进锡原来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神色沉了下来。   *****   第二日一早,不,对林美兰来说还是半夜,凌晨四点钟,她就被林舒叫醒了,让她穿衣服去大队坐拖拉机。   那土炕再硌人,现在也是暖和的。   林美兰不肯起床,迷迷糊糊道,“天还没亮呢,这么早干嘛?”   “不早了,得现在起来,”   林舒的声音夹着外面的冷风,淡得不近人情,道,“堂姐,今天是大年三十,早上去公社的拖拉机只有五点钟有,错过了就不知道几点了,更何况今天从公社到县里,再从县里到西州城的车票肯定都很紧张,难道你想滞留在哪个车站过三十晚上吗?”   林美兰终于彻底醒了。   她坐了起来,道:“舒舒,我就留这儿过新年成不,你要是觉得我跟你去亲戚那里不合适,我就跟知青他们一起过,我自己出口粮。”   也喊不出“舒妹妹”了。   “不行,”   林舒还是那句,道,“堂姐,乡下交通不方便,你要是今天不走,至少要到大年初三之后才有车了,你在这里住哪里,吃什么?我干的活本来就不多,口粮很少,我养不起你的,还有这些天我还有任务要做,顾不上招呼你的,你留在这里只会妨碍我。还是,”   对着林美兰那几乎已经裂开的表情,她一字一句,用半点不是讥讽不是调侃,而是十分认真审视的表情道,“还是表姐你这次过来是拿了别人的好处,受了别人的吩咐,要对我做什么事的?”   林美兰:……   她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舒舒,我特意过来看你,你怎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说着一把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是难过的,是憋屈的,气的,还有为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竟然被书里一个炮灰挤兑成这样。   “堂姐,我们感情没好成这样。”   林舒冷着脸道,“你还是赶紧走吧,你留在这里也没任何用的。”   林美兰再不甘心,还是被林舒给弄走了。   林舒把她送到大队就回来了。   徐娟正在吃着林美兰带过来的千层酥,一边吃一边问林舒,道:“舒舒,你那堂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早上林舒和她那堂姐的对话她可都听到了,林舒那么好脾气的人,把她惹得说出那样的话,脸黑成那样,可以想见她那堂姐肯定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徐娟是无底限的偏袒林舒。   “不过今天年三十,她不一定能顺利回到西州。”   要这么容易回去她们也回去过年了。   林舒把人送走了风再吹一吹,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嗯,她是我爸大伯家的孙女儿,我爸没下放之前,每个月都补贴他们粮票肉票布票各种票,可我爸一下放,他们一家子就盘算着把我嫁给我表舅钢铁厂厂长的儿子,好鸡犬升天呢,要不然你以为她干嘛大过年的跑我这里来,看我吗?”   徐娟先是愣住,随即“啪”得一声把手上的千层酥扔到了桌上,“呸”一声,道:“真恶心,怎么这么不要脸?!你还好声好气送她走,你早说,我拿大棒子把她打走!”   林舒瞅一眼砸在了桌子上的千层酥,伸手捡了回来,放到徐娟碗里,笑道:“不要浪费粮食。”   虽然她自己也不吃!   至于林美兰能不能顺利回西州,她更不管!   *****   林舒送走了林美兰回了知青所跟徐娟说了两句又爬到了炕上。   徐娟“哎呀”了一声,道:“你咋还睡,咱们今天不是去县里吗?”   林舒这才想起来因为林美兰的一打岔,自己还没来得及跟徐娟说自己明天不去县里的事。   她道:“我听林美兰说他们家想把我弟接他们家里去,我想去公社打个电话回去,就不跟你们去县里了,反正也没什么要买。”   徐娟很有些遗憾,不过也能理解林舒,宽慰了她一番又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带什么东西之后就跟其他知青一起走了。   林舒补觉补到太阳出来了才起床从柜子里拿了面粉和两个鸡蛋出来,煎了好几块鸡蛋饼,拿搪瓷缸装了,再提了昨天林美兰拿过来的点心去了梁家。   这时候正是梁家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昨晚梁冬荷带着珍珍和珠珠在梁家睡的,这会儿也在。   本来昨天梁进锡送了林舒回知青所,一路上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相处起来已经自然多了。   可就因着林美兰心里的那些话,林舒这会儿又有些没法面对他……一看到他就想到林美兰那些话,还怎么好?   林舒一看到他脸就红了,目光快速的避开他,拿了鸡蛋饼还有点心出来,一边招呼几个孩子,一边跟梁老爹和胡大娘道:“梁大伯,大娘,你们尝尝这个点心,昨儿个一个亲戚拿过来的,不知道大娘知不知道,这个南枣糕我奶奶我可喜欢吃,还会做,我小时候还跟着学了,要是大娘喜欢吃,等我去公社或者回西州城的时候买一些南枣回来,做个大娘吃。其实红枣也成,但味道还是有些不一样。”   这会儿石头已经接了林舒手上的南枣糕,也没舍得大口吃,就咬了一小口,然后舔了舔嘴唇,道:“林姨,我喜欢吃。”   林舒乐呵呵笑。   胡大娘却是一巴掌拍了石头脑袋,转头就跟林舒道:“你有亲戚过来了?那咋没一起带家里来,现在在哪呢?”   “走了,”   林舒再把一块点心塞到腼腆的珠珠手里,摸了一下她小脑袋,才转头跟胡大娘道,“要赶着回家过年嘛。大娘我跟你说,她脑子不太好,好好的嫌在纺织厂做工人太累,说是想下乡接受再教育,可又怕乡下条件太差,就先过来看看,本来还说想要留下过年的,可是住上一晚上就受不了了,就跟鬼赶似的回城去了,就奇奇怪怪的,大概是没吃过苦吧。”   林舒一点也没心理负担的胡诌。   也不是胡诌吧,其实都是事实来着。   众人听了林舒的话眼睛珠子都瞪出来了。   嫌在城里纺织厂做工人太累,想要下乡接受再教育?   结果住一晚上又受不了,跟鬼赶似的跑了?   这到底是思想觉悟高呢,还是怎样呢?   众人惊讶于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人,唯有梁进锡一言难尽的瞅了一眼林舒。   他一看她,林舒本来还胡诌的高兴,他这么一看她,她小脸就又是一红,很有些慌乱的避开了眼睛。   梁进锡:……   他昨天才确认她对他没什么意思,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让大家伙误会嘛!   对着别人不是挺会装模作样,一嘴的胡说八道吗?他看上一眼就脸红,什么意思啊?   胡大娘看到儿子和林舒的互动果然十分高兴!   还有她对林舒的话也是深信不疑,她道:“哎哟,这样的还是别下乡了,到时候下了乡吃不了苦,整天一副被人虐待的模样,我们队里还要养着,可真是麻烦大了。”   直念“阿弥陀佛”。   梁进锡瞅着很无语。   这两人可真投缘。   一个爱演,一个爱配合,还十分乐在其中。   一会儿林舒又问梁进立:“梁队长,我有一个弟在城里,现在放在亲戚家,现在城里不太平,我有些不放心,你说我把他接到乡下来,这户口读书什么的,会有问题不?口粮暂时不是问题,我妈临走前给我们姐弟两留了一些钱和粮票,应该够我弟弟这一年吃饭读书的,后面我再想想办法。”   林舒这话问出来,一家子的人都看向了梁进立。   梁进立感觉到了一定的压力,忙道:“这不会有问题,公社小学中学都有别地的人过来读书的。”   “是啊,”   胡大娘听到林舒说要接弟弟过来很热情,道,“隔壁村不就有把孩子放在老家读书的?舒舒啊,你说的是,你爸妈不在城里,只把你弟弟一个人放在城里那怎么成?就把他接过来,我记得你说过,他跟柱子石头差不多大吧,接过来就放在我们家,跟柱子石头他们一块儿做个伴,也别担心什么口粮不口粮的事,咱们家虽然也穷,但多给孩子加一双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又道,“西州城那么远,估计你接你弟过来那边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这路途遥远的,你一个姑娘家回去怎么成,年后就让进锡陪你一块儿过去。”   梁进锡:……   他妈可真能给他找事。   林舒转头看了一眼梁进锡。   就算对着他再尴尬,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人家,可形势比人强,让他陪自己过去的确要稳妥许多。   所以她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道:“那我今天去公社打电话去亲戚家跟我弟商量一下啊。”   “成,”   胡大娘道,“吃过饭就让进锡陪你去公社。”   吃过饭两人就在全家人乐呵呵的眼神中出去了。   就是梁冬荷看着都微有感触。   她陪着胡大娘去厨房里刷碗,忍不住道:“看来进锡是真喜欢林知青了,打小他脾气就又臭又横,以前在学校就不少小姑娘喜欢他,可他完全不开窍,一张嘴能气死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啊。”   以前让他相看一下他那臭脸能冷死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大伯娘让他送个姑娘他就送个姑娘,让他陪人家姑娘去西州城他就陪去西州城,二话都不说的啊!   胡大娘笑眯眯,道:“那是你不知道,那小子啊,小时候就拿舒舒没辙。那时候舒舒就两三岁吧,也不知道那小子干啥激怒了她,捏着小拳头打他,他一声都不敢吭的。”   梁冬荷莞尔,心道,大伯娘,那时候进锡都十岁了,两三岁的小姑娘拿个小锤子锤他,他还能揍她不成?   进锡可不是这种人。 第20章   林舒跟着梁进锡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 她脑子里不由得就闪过林美兰脑子里的那些龌蹉声音,晃了一下神,忙让自己打住。   深吸了口气, 让自己千万别再受林美兰影响……那就是个脑子有病的。   看到他在前面缓了步子, 都快停下来了, 明显是在等自己, 林舒忙快走上几步,追上他,想着其实说话是最好的缓解尴尬的方式,就想了一下, 道:“梁营长,昨天你有跟大娘说什么吗?如果你有说什么, 还请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这样我也好配合你。要是还没说什么,你想我怎么澄清,也可以。”   这罗里吧嗦的几句话,一般人怕是听不懂。   好在梁进锡一向会化繁变简。   他转头看她一会儿。   看得林舒好不容易鼓着的勇气又有点瘪下去, 脸又热辣辣起来, 脚都恨不得挠地了,才听到他在前面道,“说什么?不是我对象,需要我陪你去公社,再要我陪你去西州城?”   林舒:……   好在有上次的“我不是你对象吗”打底, 林舒纵是有些受不住这语气这内容, 也还是没惊疑什么的。   “对不起!”   她咬着牙道。   梁进锡都好像能听到她吸气的声音。   然后就看到她垂了眼,长长的睫毛卷了卷,就又抬起了雨后幽潭般的大眼睛,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道,“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吗?我知道我不对,你放心,我也绝不会赖着你,只是想着要请你帮忙,总是我欠你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   赖着他吗?   梁进锡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像是被什么刷了刷。   这可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梁进锡在部队里,上军校,再回部队。   年纪越来越大,领导们,或者领导的夫人们从来都十分热衷于给他介绍对象。   他不乐意。   因为他心思不在上头。   更觉得麻烦。   不如自己自在。   看战友们,军校的同学,或者手下的兵,他们处对象时,或者结婚了,然后身处于麻烦的漩涡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情绪万丈,那神向病似的样子,他就觉得脑壳疼。   可是有的麻烦他厌烦。   面前这个,他倒还好。   至少她自己也很会处理麻烦。   看她睁大眼睛说谎话,小嘴叭叭的,一套又一套,还有他妈稀罕她那样,他就觉得好笑。   然后石头柱子也喜欢她,他嫂子他二姐,甚至浑身都竖着钝刺,对人其实防备的珍珍都喜欢她,看她跟他们嘿嘿的相处,也很有意思。   这总比大过年回来他妈三句不离找媳妇强。   他手插着军大衣的腰袋,用一贯有些淡的语气道,“就这么着吧,做事会方便一些。还有,你也看见了,我妈一直急着给我找个媳妇,这回要不是你,估计我这个年都过得不消停了,所以暂时就先这样吧,以后再说。”   林舒愣了一会儿,就再说了一声,“谢谢。”   林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敢尝试伸手去摸一摸他。   反正就这么接触几次,她已向知道这是一个虽然脾气不咋样,但却是十分值得信任的人。   这会儿他说先暂时这样,那一定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帮她。   明明很不耐烦她,但还是忍耐着帮她。   不然要是两个人现在澄清了关系,他肯定不能再陪她做任何事的,不然人家会怎么看他们?   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是自私的绑架了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哪怕他心里其实非常不愿意,可能烦死了她。   “走吧。”   他在前面叫她,林舒“嗯”了一声,忙低着头跟上去了。   两人一路踩着雪去了公社。   地上压实了的冰雪路面不好走,林舒小心翼翼走得慢,但他人高腿长,一脚踏在地面上也稳当,两人走上两步,距离就拉大一点点,他便等她半步,再继续往前走。   今天是年三十,村民们难得的清闲。   一路上都遇到去公社供销社门市部买东西或者买了东西回来拎着篮子的村民,他们总要热情的站一站,跟梁进锡打声招呼,笑着看一眼林舒,再跟梁进锡说上一句“进锡啊,开过年该结婚了吧?”   台词都一样的。   林舒起先还尴尬,后面看梁进锡倒是自在的很,好脾气的一个一个招呼,衬得自己真跟小媳妇似的,就不让自己尴尬了,就挂着有些腼腆的笑容就行。   等向历了几波,林舒已向有点习惯了,就想着找点事儿说,道:“村民们很热情,我听大娘说,你小时候可不讨村里叔伯们喜欢。”   打的人多,脾气坏,人憎鬼厌的。   现在看他和村民打招呼,可真是看不出来。   “我妈的话,”   梁进锡道,“就跟你说我是你对象一样,可以信几成?”   林舒:……   当然是一成也信不得。   但这能一样吗?   两人走上小半个钟头,总算是到了公社。   虽然是年三十,公社的人还挺多。   大家还是十分热情,和梁进锡聊上几句就当着林舒的面直接问梁进锡,道:“进锡,你跟林知青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这次回来是不是就要把婚事给办了?”   梁进锡就笑着扫了一眼林舒。   林舒耳朵红红的,看着屋子墙角的一盆盆栽当听不见。   梁进锡就笑道:“这事总还得先要我爸妈和舒舒的爸妈都同意才成吧,我先带她过来给她家里打个电话,成不赵书记?”   “成,成,成,”   赵书记笑,道,“这哪有不成的?去吧,记得结婚的时候请我们去喝酒就成了。”   公社几位领导就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不过进锡你可不小了,也该结婚了,我们家满子跟你同龄,我家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林舒就在这说笑声中去了收发室打电话。   她去到收发室的时候收发室大爷正收拾着东西,看到她就笑呵呵道:“哎哟是林知青啊,你来的正好,你们家又给你寄包裹来了,这回啊又是个大包裹。”   林舒才下乡一个多月,但就这一个多月,这边都已向收到她好几个大包袱了,林舒又懂事,每次过来拿包裹都会给公社的人拿上两盒点心,谁都不漏,所以收发室大爷自然认识她。   林舒听说又有包裹寄过来,就猜到应该是姚姨寄给自己的,谢过收发室大爷签收之后就去打电话了。   电话是宋伯父接的,他简单问了林舒几句在乡下的近况之后就把电话给了妻子姚从蕴。   林舒道:“姚姨,我听人说我大伯祖母他们那边有去你们家,说要带走丰丰,是吗?”   姚从蕴皱了皱眉。   这事的确是真的。   事实上,昨天林家就又来了人,说丰丰毕竟是他们老林家的孩子,要接丰丰去他们家过年,说让他们准备一下,今天就接他过去。   她本来并不想把这事告诉林舒,让她担忧的。   可是不用她说,她的沉默就已向告诉林舒答案了。   她道:“姚姨,等过了年我就把丰丰接到乡下来生活吧。”   她早上跟梁家说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知道林家人一向无赖,他们不起意还好,一旦起意,那她弟那里就有太多东西勾着他们了,最直接就是他们家的东西财产,甚至可以控制她弟,逼她嫁给周成志,要不然她那么讨厌周成志,那个林美兰念叨的什么剧情,她怎么会嫁给周成志呢?   反正为了把她弟握在手里,他们肯定会不择手段的。   而宋家,宋伯父虽然是在受保护名单里面,但姚姨却不是,他弟又是□□的儿子,他们想要弄手段,肯定能搞出花样来,她不能害了他们。   “舒舒,你那边方便吗?”   姚从蕴道。   “嗯,没问题的,这边的亲戚很照顾我,人也很好,你放心好了。”   “舒舒……”   “过完年胡大娘说让梁营长一起陪我回西州城,到时候你见到他肯定也会放心的。”   姚从蕴跟林舒说了几句,就心情沉重地把电话给早伸了脖子在一旁的丰丰。   “姐,你要接我去乡下吗?”   “嗯,等初五汽车通了我就回去接你。”   “姐,那你可说好了。你要是不过来的话,我都打算去甘南了,我不想给宋伯伯家惹麻烦,上次在学校外面,我被一群人围住,然后李贵宝李福宝领了一群人救我,呸,什么救我,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是他们安排好的吗?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们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人脑子都跟他们一样蠢!不过姐你不用担心,现在过年呢,我都不出门。”   虽然丰丰说让她不用担心,但林舒怎么能不担心?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忙叮嘱了几句,让他这些天都不要出门,小心一点,等她去接他。   “嗯,我知道的。不过姐,大伯祖父家就借了那件事,昨天过来一定要带我走,说我是他们老林家的儿子,一定要去他们过年,说让姚姨他们准备一下,今天就接我过去……姐,我不想他们把姚姨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可能是要答应的,那到时你过来的话,真的能接走我吗?不行的话,我就在林家那边偷偷去甘南或者偷偷去找你也成,你就别过来了。”   林舒听得心“砰砰”跳,手紧紧握着话筒,安抚祐丰,道:“不要偷偷跑出来,你放心,过完年我就回去,不是我一个人,我会带人一起,是胡大娘家在部队里的那位大哥,到时候一定能把你接到乡下的,你就等着,不过这事你先别漏出风声,免得大伯祖母家防备着我们。”   “那我知道,姐你放心好了。”   林舒挂了电话之后,站在桌前,手捏着拳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到那些所谓的亲戚真用这样的手段去害自己的弟弟又是另一回事。   这群恶心的人。   回去的路上林舒明显失去了原先松快的心情。   出门的时候梁进锡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   回去两人就没再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走在了雪地上。   偶尔她滑上一滑,他还会屈尊降贵地伸手把她拽上一拽。   林舒是会调节自己的人。   在沉默了一截路之后,决定还是得振作精神,问他:“包裹重不重?”   寄过来的包裹自然是背在了他的肩上。   “不重,”   他道,“是谁找你弟弟麻烦?你那个大伯祖父?”   林舒咬了咬唇。   他可真的很敏锐。   刚刚他并没有听到她说电话,就看她的样子就猜出来了。   又要请他帮忙,该说的总是要说的。   她“嗯”了一声,道:“我大伯祖母一家想接我弟弟去他们家,就背后使了手段,找人围他,再让我几个堂弟领人去救他,我弟弟寄住的那个世伯家现在也被人贴大字报……然后昨天我大伯祖父和大伯祖父就去了世伯家,说要接我弟去他们家过年,估计去了之后就不会放他走了。”   “过完年你能陪我去西州城一趟吗?我想把他接到乡下来。”   她问他。   虽然之前胡大娘已向开了口,他好像也没有不同意。   但现在她却是在郑重的请求他。   弟弟在林家,没有他,她还真不一定能带走他。   有时候面对那样的人家,不仅要脑子,还要蛮力。   “这事之前我妈不是说过了吗?”   他道,“这段时间我在家也没什么事,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林舒“嗯”了声,再说了声“谢谢”。   气氛有些沉郁。   大概是为了缓解气氛,他问她道:“你倒是防备他们防备得很深,是以前就不喜欢他们,还是在你家出事之后因为他们算计你的婚事,你才这么防备他们?”   林舒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些算计婚事还有家里的事都跟他说了,以前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道:“不知道大娘知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是一个冬天,我妈在雪地里捡着的。”   她说着往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指着前面路边一个伸出来的小晒谷场上被雪覆盖的一个草垛子,道,“就是这样的天气,也是在乡下,我爸妈回老家的路上,在这样一个草垛子下面捡到的。我妈说当时我裹着一个薄薄的包被,瞅着倒是好料子,就是很薄,我的脸都已向冻紫了。”   那事在亲戚里并不是秘密,她爸老家离这里也不算特别远,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乡下亲戚又喜欢说这些,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事胡大娘知不知道。   要是再晚一点被她妈捡到,肯定就冻死了。   这得是多狠的心,把女儿裹个薄包被,扔在雪地里?   所以林舒听到林美兰说什么她亲妈什么的,她心里除了一点凉凉的涟漪,没半点其他心绪。   “那时候我爸妈已向结婚好几年都没有孩子,妈妈捡了我就说要养着,可老家的太爷爷太奶奶大伯祖父三叔祖父什么的全部反对,说一个丫头片子,看着可怜养在乡下给口饭吃就好了,他们要养孩子,也该从老家里挑个男孩子养着,好在我爸妈不是会受别人影响的人,爷爷奶奶也支持,我才能在爸妈身边养着。”   “但这件事并没这么算了,我爷爷奶奶还没去世的时候,我没少听我大伯祖父大伯祖母劝我爷爷奶奶,让我爸妈从他们家的孙子里面挑一个,说想养闺女也成啊,就昨天来的那个林美兰,又乖巧又听话,没得便宜了我这个外人。每次我回老家,这样的闲话也没少听,所以,”   她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以前就不喜欢他们。但自从我们家从部队里搬回西州城,他们每次见到我都特别慈爱,那些什么堂舅堂舅妈堂兄堂弟堂姐们也明明并不怎么喜欢我,却都是一副比亲哥哥亲姐姐都还要友好的样子,我爸是很重亲情的人,所以那时候就算我心里并不喜欢他们,我也要把那些不喜欢压下去,跟他们亲亲热热,不然我就是白眼狼,不知恩,不知好歹。所以,”   “你看,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其实要真说惊讶,我也没有太惊讶,我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再也不用跟他们装作亲亲热热了。”   她的嘴角还挂着笑,不过衬着雪景,单薄又脆弱。   “为什么他们坚持要把你弟接到他们家去?”   他道。   他有自己的判断,但还是会直接问她,听她的答案。   “最直接的就是为了我家的钱和东西吧。我爸妈去了甘南,把我弟和家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宋家,他们肯定还会觉得,我爸妈肯定还留了不少钱和粮票在宋家,只要他们接走了我弟,连同着那些东西,宋家当然也没有理由不给他们。”   “另外,也或者有抓着我弟控制我的意思。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一直都恨我,就觉着我爸妈养我是用了他们老林家的资源来养我,早就肉痛到骨子里了,这会儿我爸妈不在,可不就逮着机会好好把我从头到脚从头发丝都要好好换个价钱,好把我吃了他们老林家的,用了他们老林家的东西都给扒回去……”   说到这里林舒猛地住了口。   这话是不该随便说的。   她都不敢相信她说出了这种话,还是对着昨天才见第一次面,就算是不全然,也几乎还是陌生的他。   这些话,隐藏在心底,被她盖着,就是对着最爱她的爸妈她都说不出口啊。   一个正直,道德感高的人大概是听不得这些话的。   她低下了头。 第21章   林舒低下了头。   心“咚咚”地跳着。   她知道自己该描补两句, 把这事给岔过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想这么做。   “狗看谁家的肉骨头都是它家的,”   然后静默了一会儿, 她就听到他道, “用不着觉得心里憋屈, 他们现在咬不着你了。”   林舒:……   呆滞之后就是违和, 浑身都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这话实在不像是从一个穿着军装,高大笔挺,满身正气的解放军同志嘴巴里出来吧……还是正气的。   不过这么不对劲,原先那些纠结的情绪倒是一扫而空。   不过, 他这算是在安慰她吧?   虽然这话实在是难听了些。   那她得回应点什么?   “你是说我是肉骨头吗?”   她脱口而出道。   他笑了出来。   林舒又是呆住,因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正儿八经的笑。   虽然也没多欢快, 但他一笑出来, 身上的那股子冷淡还有吓人的气势就一下子没了,好像,好像你就在他的光圈里面了。   他笑起来让人觉得很可靠。   林舒看着他,倒是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把心里想的就什么都跟他说了。   明明以前她是很能藏得住心思, 轻易不会把有些想法跟别人说的人。   因为他好像就有那种本事, 明明很冷淡,脾气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但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强大又可靠,就像是, 一堵结实的壁垒, 或者,一个黑洞。   让你觉得,可以跟他说, 没有关系的。   反正你说什么,对他不会有丝毫影响,他也不会再跟外面任何人说。   但自己说出来之后,却真的可以放松很多。   梁进锡看小姑娘说完话就呆呆看着他。   他慢慢又收回了笑,“唔”了一声,道:“差不多吧。别多想,如果像你说的那样的话,那你弟这几天去了他们家的确还要安全他,而且是饵吗,这几天他们也只会好好哄着他,不会也不敢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就几天,等过完年就把他接回来,用不着担心,而且,男孩子经点事没什么不好。”   她妈也这么说。   她弟有她弟的人生,她有她的人生,守望相助,但更要各自独立,自己成长。   “好吧。”   她也笑了出来,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让那些人影响我。”   她往前快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他,笑道,“你平时都是这样教导你手下的兵的吗?”   她笑得晃人眼。   可是他是个意志很坚定的人。   “不,”   他道,“用拳头。”   林舒:……好吧。   这真是个没法好好跟人说话的人。   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   但不管怎么样,她心情还是好了起来。   梁进锡帮她拿了包裹先送了她回知青所。   林舒的衣服被子什么的前几次就已经寄了过来,这一次里面没什么衣服,主要都是吃的,年货腊肉腊菜各种干果糕点点心,另外还有一些书。   她一直记得林美兰说七七年会恢复高考的事,鉴于林美兰说中了前头很多事,所以虽然她觉得她神神叨叨的,但却还是莫名相信了这件事。   五年,她怕五年的时间会让她把学过的东西都忘了,所以在来之前就特地整理了很多书放在姚姨家,然后让姚姨帮忙分几次寄过来。   回了宿舍之后林舒请梁进锡等他一会儿,先收拾了一下包裹。   有一件布包的礼物,打开,是一条米白色的毛线围巾,新的,她摸了摸,猜测这应该是姚姨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吧。   她把围巾放在了床上,再把书拿出来锁到了柜子里。   柜子还是之前胡大娘让人搬过来的,有些高,梁进锡站着无事就帮她放上去。   不想递过来一垒书的时候却有一枚书签掉了下来。   梁进锡看她抱着书,就低身帮她拾了。   他扫了一眼,看到是几笔勾勒的一个剪影,虽然简单,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是她。   下面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他只认出来一个宋字。   资本主义公子小姐情调的玩意儿。   梁进锡把书签递还给了她,林舒愣了愣,仔细看了看那书签,然后却没再插进原本那本书里,反而是打开了抽屉,插到了一本笔记本中,再琐上。   林舒收拾了一些吃的就跟梁进锡一起去了梁家。   外面开始下雪,临走前林舒想了想又把床上那个米色围巾给围上了。   梁进锡瞅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路上梁进锡有些沉默。   其实本来他话也不多,但莫名地林舒觉得他好像比先前要冷淡,既没有最初的刻薄,也没有先前回来时多出来的那么一点点关心和照顾。   就冷淡,带着一种勿近的距离感。   好在知青所离梁家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林舒提了东西给胡大娘,胡大娘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出去一趟又买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说完就瞪站在门口的儿子,道,“她买这许多东西,你怎么不拦着点?”   梁进锡扫了一眼林舒没说啥。   林舒忙道:“大娘你误会了,这些都是我家亲戚寄过来给我的,不是买的,大娘,你看这些腊肉腊菜我又不会做,还有这些点心糖果什么的都是给孩子们吃的,本来就不是给我的。”   “你这孩子,哎哟,”   胡大娘道,“你这亲戚就是你弟弟寄住的那家?人可真是不错。”   林舒笑,道:“嗯,姚姨一家比我亲姨还要好的,不过是我福气好,到哪都遇到好人,大娘你也好。”   胡大娘笑。   她接过林舒的篮子放好,笑道:“是你这孩子招人疼,对了,你冬荷姐还跟珍珍一起给你做了一双棉鞋,这天气正合适,过去试试看。”   林舒很惊讶的看向梁冬荷和珍珍,梁冬荷冲她笑了一下,道:“做得有些粗陋,林知青不嫌弃的话过来试试看。”   林舒笑道:“我看大娘的棉鞋就很好看,上次还夸来着,大娘就说是冬荷姐你做的。大娘,我上次可没有厚着脸皮讨要的意思,就真的只是觉得好看才夸的。”   胡大娘推林舒,笑道:“别贫嘴,快去试试。”   林舒应了就伸手拉了珍珍跟着梁冬荷一起去房间,一边道:“冬荷姐叫我舒舒就行了。”   梁冬荷带了林舒去房间里试棉鞋。   棉鞋是靴子款,高过脚踝,千层底,土布鞋面,上面用布块和绣线绣了漂亮的花猫,十分的可爱,针脚工整又细密。   梁冬荷笑道:“这上面的图案是珍珍绣的,布是自家纺的土布,不好看就保个暖吧。”   林舒很惊讶,这竟然是珍珍绣的。   她看向珍珍,小姑娘看她看自己,就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连身子都好像有些绷起来。   林舒一下子就有些心疼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小花猫,道:“这还叫不好看呢?这小花猫真可爱,眼睛还带着小眼神儿呢,配色也好。”   随着她的话,珍珍明显一下子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欢喜的笑容。   这孩子年岁不大,但因为是姐姐,在高家不光要照顾自己,还要时刻顾着妹妹,就有些年少老成,还很少这副样子的。   林舒穿上鞋子来回走了几下,舒服又暖和。   她真诚道,“冬荷姐,我觉着就百货商店十几块钱的鞋子也没你做的这个好看又实用呢。”   再继续夸奖珍珍,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巧手的孩子,手又巧绣的也有灵气,我小时候啊,看别人织围巾织手套,也特羡慕,自己也试过,可是织出来的东西实在不怎么样,每个人收到我送的礼物表情都惊喜的不行,结果除了那时候才刚学会说话的我弟,没一个人肯把我送的围巾带出来,说是……挂根带子在脖子上傻不傻?这么珍贵的礼物当然要压箱底收藏。”   珍珍“噗”一声笑出来,原先的紧张害羞全没有了。   珠珠年纪小,不懂得转弯,还傻乎乎道:“还是要带出来啊,不然再宝贝,有什么用呢?还会被人抢走。”   这是她妈经常跟她说的。   她大外婆送她一件新衣服,她不舍得穿,她妈就是这么跟她说的,说要是不穿,等小了一点点,她奶就会拿走送给堂妹。   “嗯,”   林舒摸摸珠珠的小脑袋,道,“因为他们嘴巴上说宝贝,实际上是嫌弃太丑了,不肯戴。”   珠珠:……“舒舒姨,你别难过,你送我的东西我都戴了,你看。”   说着就摆了摆小脑袋,上面别着林舒送她的小发夹。   林舒笑了出来,道:“嗯,只有我们珠珠最好了。”   珠珠就很满足的笑了出来。   梁冬荷看着林舒和女儿们的互动,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一来是这两孩子在高家几乎很少有这么快乐和放松的时候。   二来她觉得这位林知青真不错。   所以替自己的堂弟开心。   说实话,她一开始听田秋红和她妈说了不少林舒的闲话,又看她长得太过娇美,心里也曾有些担心,不过接触过几次就知道那都是别人的偏见了。   她给她做鞋是因为她虽然没遇到过她几次,但珍珍和珠珠却已经收了她不少的小礼物和零食,她不是不知恩的人,这才日赶夜赶做了这双鞋,不管她会不会喜欢,都是她该做的。   只是她喜欢,她当然很高兴。   林舒说着这话却是想到了什么。   她除下了鞋子,摸了摸上面的土布,软软的,里面还垫了棉花,林舒想也知道,这是自家种的棉花。   她转头跟胡大娘道:“大娘,你看冬荷姐的手艺这么好,纺线织布染色做鞋做衣服都成,其实我看村里好多人家都有纺车和织布机,为啥大队不自己开轧花厂和纺织厂,要直接把籽棉卖到县里的轧花厂呢?”   籽棉和皮棉的价格就相差不少,跟成品布料相比更不用说了。   这些林舒还挺熟的,因为她妈之前是西州国营纺织厂办公室主任。   她经常去厂里玩的,跟里面很多叔叔阿姨都熟,甚至机器都熟。   林美兰还是走她妈那里的关系进纺织厂的。   胡大娘笑道:“你这孩子,开厂子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啊?我们大队又不是没有轧花机,我们自己用都是自己轧的,不过真要收的棉花都自己轧,费时费力,还不如拉到县里直接卖了。开轧花厂和纺织厂,不要机子跟钱啊?弄出来的东西又比不上供销社门市里的布料,供销社怎么会要你这么老土的东西?就算是他们真肯要了拿出去买也多半不会有人买,到时候怎么办?大家伙可都要吃饭呢。”   以前倒是有私下卖的,可现在可不行,被抓到了,那是要开批判大会,被人拿着大喇叭批判,砸鸡蛋扔烂菜叶的。 第22章   林舒“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也知道百货商店供销社里面卖的东西都是固定国营厂子里生产出来的。   而这里村民哪里有什么闲钱买这些, 大家大多都是穿自己织的土布,真要难得的一年去扯上一次布,那自然是要去供销社买大厂子里生产出来的漂亮布料了。   她想了想, 跟梁冬荷道:“冬荷姐, 我觉得其他知青可能有人会想要, 或者是送给家里人的, 我问问她们, 要是她们想要的话, 我让她们拿粮票或者其他东西跟你换成不?你做一双鞋要多长时间啊?”   其实她知道她妈厂子里一些女工会私下卖一些厂子里分的瑕疵布料给熟人。   当然不能说是卖,而是“送”给亲戚朋友, 然后亲戚朋友再回礼,就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而已。   林舒还挺喜欢梁冬荷。   或者说喜欢她身上的某种特质。   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良好的品性, 两个女儿也养得很好, 这并不容易。   她想帮一帮她。   同时脑子里也起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其实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是这些天她一直都在琢磨这些。   ……她要接弟弟过来,总不能全指着她妈给她的钱和粮票生活, 那些东西她觉得还是留着做不备之需比较好。   当然更不能指望她自己做知青种地挣得那点口粮来养活弟弟吃饭读书。   梁冬荷听到林舒这么说眼睛就是一亮, 她也担心不会真的有人想要。   可只要有一点机会, 哪怕换来的东西很少,她也愿意去做。   她道:“布料什么都是现成的, 两三天就能做一双。”   “好,那回头我就问问, ”   林舒温柔道,“不过冬荷姐你可别太辛苦了,慢慢做都没关系,别熬坏了眼睛。”   要两三天做一双, 哪里还有什么时间睡觉?   “舒舒姨,那有没有人会想要其他的东西,我也会做很多东西……织线衣,围巾,手套,鞋垫……做布娃娃我也会,就跟供销社卖的布娃娃一样,不过我不会做胶皮脑袋和身体,我就用碎布头和稻壳缝的,但更好看。”   林舒正和梁冬荷说着话,旁边珍珍突然道。   一开始说的还有些低声和忐忑,但后面却越来越流畅。   林舒看她,就看到小姑娘黝黑的眸子看着她,十分的亮,忐忑紧张却满满都是希冀。   大概是长期吃不够,小姑娘十分的瘦,又要下地干活,皮肤也有些黑,所以乍一看起来,并不算好看。   但这会儿她抬着眸子看林舒,林舒却发现其实她的眼睛很大很好看,有些英气的那种。   林舒正待开口,旁边又传来另一个细细的声音,道:“是真的舒舒姨,姐姐做的很好看,是姐姐跟着供销社的布娃娃做的,我觉得比供销社那个更好看,可惜被高来宝扯烂了,不然就能拿给舒舒姨看了。”   高来宝是珠珠的堂哥,高家老二的儿子。   珍珍抿了抿唇。   “没事,”   林舒笑道,“那就再做一个就成了,正好我那里有些布料,晚上我就拿过来给你。”   “不用什么布料,”   这时梁冬荷插话道,“就拿家里的土布吧,等你看她做出来的怎么样,有人愿意要的话,再按人家的要求来。”   她说着就伸手摸了摸珍珍的脑袋。   梁冬荷不觉得这个会有人要。   可是女儿想做,那就试试,而且就算没人要,给她们两个姐妹玩,也是好的。   她记得珠珠说的那个布娃娃。   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公社供销社门市部那边新出了一个布娃娃,很多小姑娘都喜欢,但一个要好几块钱,谁也不舍得给孩子买。   珍珍也喜欢,有一次还特意带了珠珠偷偷跑过去看。   后来她就自己拿了碎布头做,试了很多材料,拆了又缝,缝了又拆,后来还真给她做出来一个,两个孩子都当宝贝一样。   可是刚做出来,第二天就被高老二家的高来宝高二丫看到了,然后抢了她们的。   珍珍当然不干,她瘦却从来不弱,确却的说是十分彪悍,发怒的她差点把高来宝的耳朵都给咬下来了。   这事简直是戳了高家老婆子的肺管子,发了疯一样,堵着门,拿着大木条板子抽珍珍和珠珠。   高重平就在旁边看着,据说就说了一句,“妈,你生气用竹篾子抽吧,不然抽死了家里不是少了人干活,出了问题更麻烦。”   梁冬荷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身上被抽的全是血条的两个女儿。   那次她也跟疯了一样跟高老婆子拼命。   她说,她不怕死,他们敢,就把她们母女三个打死,她娘家兄弟堂兄弟过来你们家一个人也别想活。   所以她不怕,高家的人怕了。   后来她就带两个女儿回娘家,不,在大伯娘家住了一个月。   布娃娃当然是没有了,婆婆给了高来宝,但后来被珍珍剪烂了。   珍珍也再不做什么布娃娃,也不做其他玩具。   因为她知道,就算是做了,在高家也不会是她的。   早在那个时候起,梁冬荷就已经下了决心。   只是她也没有冲动。   她忍着,等着最合适的机会而已。   因为她要带走两个女儿。   *****   几个人正在房里说着话,堂屋外面突然传过了一阵脚步声和一道人声。   “大哥,冬荷还有珍珍珠珠在不?重平过来接她了。”   是梁二婶刘贵妹的声音,“嗳,进锡你也在啊,正好重平说他一会儿还有事情问你,要不等会儿进锡你就去我们家那边吃饭,跟重平说说话。”   听梁二婶的这语气,竟还带着喜气,哪里还有半点昨天的怒气和不满?   看来高重平是先去了二房哄好那边人了。   梁冬荷的面色变了变。   彼时林舒正拿了个笔头,在一个本子上画着各种布娃娃。   她家里本来是有电视的,这些布娃娃都是她在电视上看来的,有些则是她家里珍藏着的,她奶奶的东西。   她奶奶是民国时的大小姐,虽然没有留过洋,以前却是很时髦的,虽然林舒看见的奶奶已经不时髦了,只在老照片和画册上能看到。   珍珍和珠珠就低着脑袋,手指着布娃娃说“哇,这个裙子好漂亮”,“这个我可以做,我用麻线团个脑袋”,两人都兴奋的小脸通红,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等听到外面那声音,都是小身子一僵,背刷一下挺直了,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容?   小嘴划一的抿着,只是一个眼神痛恨,一个带着些惊惶。   这样的反应,哪里该是听到自己亲爹来的反应?   胡大娘伸手按了按就在她旁边的珍珍,站起了身,跟梁冬荷道:“你们坐这儿,我先出去看看。”   “不,”   梁冬荷站起了身,她面色不怎么好看,但表情和眼神却都很坚毅。   她道,“我出去吧,大伯娘,你放心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对我都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两个女儿。   珍珍立即道:“阿妈,我以后一点也不想见到高家人,我只想跟你还有大外婆在一起。”   珠珠听到姐姐这么说,忙点头,道:“阿妈,我也是,我跟你还有姐姐还有大外婆在一起。”   说完看到旁边的林舒,竟然还加了一句,“还有舒舒姨,也跟舒舒姨在一起。”   虽然声音还是有些软,那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显见的决心。   梁冬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嗯,那你们先跟舒舒姨在屋里头,就在门口听着,想出去的时候再出去,好不好?”   两人再绷着小身子点了点头,梁冬荷就抬头冲林舒笑了一下,这才转身跟着胡大娘出了屋子。   这会儿客厅里的气氛僵硬,梁家的人都没有好脸色,只有梁二婶努力说着话,却让堂屋里更显尴尬。   梁二婶:“进锡,重平的兄弟重文你还记得不?他明年就高中毕业了,说是也想要去当兵,过年就让重平带他过来,你给他指导指导?”   梁进锡:“没空。”   梁二婶&高重平:……   “高重平,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是昨天我们家珍珍和珠珠吃的那包子还没打够,想着追过来打吗?哦,不对,我们家珍珍和珠珠可没吃上那包子,我听说你们家那老婆子一巴掌扇了珍珍,可是把包子捡起来,塞回了锅里,怎么了,不能就因为珍珍和珠珠碰了那包子两下,你就要追过来找我们家要钱吧?”   胡大娘摔了帘子出来,根本不管高重平那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劈头盖脸就讽刺道。   高重平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尤其是梁进锡还在,他只觉得脸面都给丢尽了。   他在公社粮站开拖拉机,在公社和大队都是有体面的人的。   他涨红着脸道:“大伯娘你是误会了,我妈昨天是误会招娣她们偷吃…….”   “招娣,招娣她们是谁?”   胡大娘不等他说完直接就打断他冷冷道。   高重平:……   珍珍和珠珠是户口本子上的名字,梁冬荷也这么叫她们。   但梁家其他人却是一直叫她们招娣和来娣,高重平跟妻子还有孩子交流少,反而是跟着家里人叫招娣和来娣的多。   高重平咬着牙不吭声。   梁二婶就讪笑了下,道:“是珍珍和珠珠,大嫂你不知道,珍珍珠珠和的小名就是叫招娣和来娣。”   “什么招娣来娣,”   “哐”一声,胡大娘把手上的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大过年的,叫这么个小名,这是咒谁呢?明知道我们家冬荷不打算再要了,什么招弟来弟的,这是咒我们家冬荷早死你好续弦,还是你早打算不要脸,在外面找个野女人生个野孩子呢?”   高重平:!!!   高重平又臊又恼,头顶都要冒烟了!   “大嫂,招娣来娣是珍珍和珠珠的小名,她们奶奶取的,重平就是叫惯了,肯定是没什么别的意思的。”   梁二婶忙打圆场。   今儿个过来主要是说女婿女儿和高家那老头子老婆子分家的事的,梁二婶不舍得高重平这个有工资的女婿,分家这事上还希望女婿跟女儿一心,当然不希望他在自家这里受太多气,不然大哥大嫂他们是骂得痛快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冬荷?   她替高重平解释完又转头对高重平道,“好了,重平,你也别怪你大伯娘生气,你大伯娘她这是看到珍珍挨打了,心疼呢,你好好解释清楚。”   高重平咬了咬牙,憋着气继续解释:“是我妈误会了,以为是珍珍珠珠她们在厨房里偷吃,怕她们学坏,这才一急就拍了珍珍一下,后来我爸出来,知道是误会,也要给她们吃了,是冬荷气性大,非要带着她们回了娘家……”   “呵!”   胡大娘又是“呵”一声。 第23章   “敢情这还是我的错了?”   梁冬荷拽住了胡大娘的胳膊。   虽然大伯娘愿意站在她前面, 但她却不能一直让她站在自己前面。   就是珍珍和珠珠,她也要给她们榜样,在别人欺负她们, 污蔑她们的时候, 要自己站出来, 对人说不, 把对方的恶行说出来。   只有这样, 你自己立得住, 别人才愿意帮你。   她看着高重平,冷笑一声, 道:“高重平,不如你今天就在这里大声说一句,你高重平挣回来的钱和东西, 原来在你高重平和高家人眼里, 跟我,跟珍珍和珠珠一分钱都没关系,你买回来的包子, 你们全家都可以围着一起吃, 我们珍珍手碰上一下就是偷, 就得挨一巴掌!你够不够胆子说出来!”   “已经说了是误会了!”   高重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要不是这是在梁家,他还想要梁进锡帮他三弟安排工作或者推荐去部队里, 他哪里会站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这样的气?   他早就转身走了!   说实话, 这些年闹下来,他跟梁冬荷早就没什么感情了。   她不能生儿子,他也没说啥,反是她, 见天儿的闹。   他知道自己妈是对侄子对二弟妹更好,但那不是因为她不能生吗?   哪家不是这样?哪家不能生儿子的女人在家里不是抬不起头来?   只有她脾气还比天大,还什么都想要!   从来都没有把高家人当成她的家人,她手巧,做衣服做什么东西从来都只想着两个女儿和她娘家侄子堂侄,从没帮他的侄子做过一件衣服,一双鞋子!   可梁家大伯父大伯母永远骂他们家对她梁冬荷不好,却永远看不到梁冬荷是怎么做人老婆?怎么做人儿媳妇的?   她就从没把他们高家人看在眼里过!   整个清河大队,不,整个公社都没有她这样做儿媳妇的!   梁冬荷看着他那臭脸的德行。   这张自以为是,好像她梁冬荷活欠了他们老高家几百斤稻子的臭德行她看了几年了!   以前忍着打花那张脸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   现在终于能无所顾忌的把那张臭皮全揭下来她只觉得无与伦比的畅快。   “误会吗?”   她冷笑道,“高重平,咱们也用不着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咱们就直接算算账吧!”   “这几年以来,你每个月工资十五块,交给你妈十二块,剩下的三块钱,你补贴你弟,买东西给你妈给你侄儿,我和珍珍珠珠可花过你一分钱?就是珍珍和珠珠这两年先后读书,她们的书本钱,你可有掏过一分?我每天下地睁工分,下完地回来还要做家务,珍珍和珠珠虽然在上学,但你妈也没少使唤她,可我们在你们家吃的是什么?每天雷打不动看不见米粒的野菜稀粥,我两个,她们一个黑馍馍,要不是我大伯娘补贴,她们怕是早就饿死了!”   高重平脸上青一阵黑一阵,好几次想驳回她,却又知道这里是梁家,自己不能像平时一样,因为就算是打断了也没什么用。   梁家人听着梁冬荷的话,一道一道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戳在他身上。   好似要戳出一个个洞来似的。   高重平突然就很生气。   很生气。   是他的问题吗?   哪家做人媳妇的不是这样?   哪家女娃子不是这样?   大队里有几家女娃子不去地里,跑去学校读书了?   她生不出儿子来还能怪他不成?   如果不是她生不出儿子来,会这样吗?   而且她妈为什么吃食上那么偏袒侄子,他爸跟他都没有出声?   还不是因为她梁冬荷隔三差五的从她大伯娘家拿东西,可那东西她根本不会分给她爸妈和侄子一星半点!   小侄子闻到鸡蛋香味躺着地上打滚,她梁冬荷也不会分上半口出来!   招娣和来娣那眼睛也是恶狠狠瞪着,好像那不是她们的堂哥堂弟是仇人!   他妈怎么能不恨?   他们一家人吃的根本就不比她们好!   高重平气得胸膛直起伏。   他真想翻脸啊。   他一个月工资十五块,走到哪里人不羡慕?   可他日子过成这样!   可这会儿弟弟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得务农,他还得指着梁进锡。   怎么办呢?   就只能先吞了这口憋屈,忍着了!   他憋了好几口气,才开口道:“冬荷,我知道你觉得委屈,可是你看看咱们村,前后村,哪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   “是,我是比别人好些,在粮站里开拖拉机,一个月能有一些工资,可你算算,我们家有多少要吃饭的嘴?还有重文,他在县里读书,每个月都要粮食花费吧?当初我们结婚家里为了给你家的彩礼钱,为了办酒,把家底都给掏空了,还背了不少的外债,我不把工资给我妈,那我们结婚时欠的债不要还?重山结婚哪里来钱,重文读书又哪里来钱?我什么都不管,那我还是个人吗?”   他说到这里悲愤的情绪又上来了。   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冬荷,我是家里的老大,爸妈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养大,供我们几个读书已经费尽了心力,我成家了,耗干了家里,能只顾自己,不管后面需要帮扶的弟弟们吗?不过你放心,重山已经结婚,重文眼看着也要高中毕业,等他毕了业,参了军或者有了工作,结了婚,家里的日子也就能轻松些了。”   这说的可多冠冕堂皇?   说出去梁冬荷现在那就是无理取闹,只想自己日子快活,逼他高重平不知父母恩,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不顾弟妹的人。   除了梁二婶面上讪讪,屋子里梁家人面色更黑了。   梁二婶面上讪讪,是因为当初梁家要的彩礼钱的确是有点高,就她开口的。   胡大娘刚想出声,梁冬荷就又拽住了她。   她反而是屋子里最不受影响的那个人。   因为高重平这番话翻来覆去,她不知道都听过多少遍了。   早麻木了。   她看着高重平,冷冷道:“哦,你说的要管家里,就是你们一家老小吃干的,吃白面,吃黄馍,吃包子,你弟弟上高中,侄子们上学,我跟珍珍珠珠喝野菜粥,珍珍珠珠七八岁不给上学,去地里挣工分养叔叔,养堂弟,供他们读书上学,以后还供他们娶媳妇?”   高重平的脸一下子又涨红了,道:“冬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哪家的姑娘不都是这样?好好的日子到你嘴里咋就变了味?”   “我不知道你说的哪家是哪家!”   梁冬荷打断他,厉声道,“但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任何人这么糟践她们!我告诉你,想吸着我女儿的血过好日子,你们高家人还不配!”   “我不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是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这样的日子我不打算过了!也不打算我的女儿过那种日子,所以,你来了正好,咱们今儿个就能去公社把婚给离了!你不是一直嫌弃我不能生儿子吗?那就找别的女人生去好了!”   “你说什么?!”   “冬荷!”   高重平和梁二婶都喊出了声。   梁二婶听梁冬荷前面那些话时还好,觉得那些方便分家多要好处,可听到后面,那简直是急疯了!   她一把上去揪住了梁冬荷,拍打她,道:“你这丫头,你胡说些什么呢?妈知道你是有气,他们高家不做人,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女婿以前是薄待了你们母女,但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今天过来就是要跟你好好说,准备分家单过的,既然这样,那就好好说说,怎么能张开闭口说什么不过了,要离婚呢?”   她说完就转头对高重平使眼色,道,“重平啊,你还不快跟冬荷说说你们准备分家的事?吵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话赶话的,什么话不过脑子都出来了,这不是伤情分吗?!”   高重平紧抿了嘴。   他是万万没想到梁冬荷竟然说不想跟他过了。   想要离婚。   刚刚她这一喊,他震惊恼怒之后心头却是一松。   他其实也不想跟她过了。   他跟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生不出儿子,他妈,亲戚还有村里人谁不嘀咕,笑话他?当着他的面都说,背后说的更多更难听。   脾气又差,整天跟他妈跟弟妹乌鸡眼似的,对他也早没了什么体谅,说句直接的,两个人都已经不知道几年都没睡过一个被窝了!   他一个男人,要这样一个婆娘有什么用?   他在粮站开拖拉机,一个月有那么多工资。   只要他跟她离了,立马就能再找个!   说实话,暗地里给他递眼睛的早就有好几个!   只不过是顾忌着梁家不是一般的人家。   虽然梁冬全不是大队支书了,但人面儿却广,梁进锡更是在部队里当了官!   不过他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觉得梁冬荷这么喊出来,怕也不是真想要离婚,就是想趁他们家想让梁进锡帮重文安排工作,所以要挟呢!哪个女人舍得离婚的?更何况她还不能生了!   想到这里高重平脸色就越发难看了。   但这是梁家,梁进锡就在那里站着,他只能继续忍着气和心里的活动,道:“爸妈已经答应分家了!”   梁冬荷嘲讽的笑了一下,道:“分家?说说看有什么条件,又怎么分?”   反正有的是时间,掰扯的清清楚楚才好,免得等离了婚他们家还要在背后编排他们梁家。   高重平十分讨厌梁冬荷这语气和笑容,但还是忍着,道:“等重文毕业了找好了工作或者去了部队里就分。”   “哦,这可稀奇了,”   梁冬荷“哈”一声,笑道,“你这不是给人画大饼吗?等高重文毕业了找好了工作或者去了部队里?现在高中毕业了不都是哪里来哪里去,回来村里种地吗?不,人家城里的学生也还都要来乡下做知青呢,高重文去哪里有什么工作,又凭什么去部队?所以你说的这不都是屁话吗?”   高重平一下子被堵住,脸涨得更红了。   他转头看向了梁二婶。   梁二婶还是愿意给这个女婿台阶下的。   她掐了掐自己女儿,道:“你这孩子,别人是不行,但咱们家不是有进锡吗?等高重文毕业了,就让进锡给安排个工作或者推荐去部队里不就成?不过,”   她转头看向高重平,道,“重平,我们家进锡肯帮你们家这样的大忙,可都是看在冬荷和两个外甥女的份上,你们家怎么也要拿出点诚意来,什么要等重文毕业了才分家,这可是不行的,要分就得现在就分!还有,你也说说你们家说分家是个什么章程,你们每个月要给你爸妈多少口粮?”   梁进锡好险没翻个白眼。   好在他现在是个有形象的人民子弟兵,不再做这么个动作了。   而且心思也比以前深了太多,且继续听完吧。   高重平听了梁二婶的话心里就哼了一声,心道,果然什么离婚是假,趁机谈条件是真,心里就越发的看不上自己妻子了。   他冷着声音道:“每个月给爸妈十块钱,另外年纪大了,胃不太好,所以每个月再交十斤细粮。”   梁家人&还有还在里屋的舒舒:……   他一个月就十五块钱工资吧?这分家?   不说其他人,就是一直不舍得这个有工资的女婿的梁二婶脸都黑了。   她道:“重平,你们这心就不诚了吧?你一个月工资十五块,冬荷一个月挣的口粮也就十五斤细粮,三十斤粗粮,你给你老娘十块钱外加十斤细粮,你们自己日子还怎么过?咱们整个清河大队,不,整个峣山公社有没有你们家这么分家法的吧?!”   高重平抿了抿唇,道:“岳母,我知道你觉得我交的有些多,但现在我爸妈那边老的老,小的小,爸妈年纪大了,挣不到几个工分,重山家三个孩子,大的要开始读书,两小的才几岁,还有重文明年下半年才能读完书,以后还要娶媳妇成家,这些都要钱。我跟冬荷不一样,每个月还剩下五块钱和五斤细粮,三十斤粗粮,再加上山上的一块自留地,够我们生活了,而且爸妈也说了,这十块钱也不是说要一直要,等老三找了一个好工作,也能赚钱了,又娶了媳妇,他们负担轻了,可以再商量,少往家里拿些。”   当然他妈跟他不是这么说的。   一直以来,交上去的工资,他妈每个月都要给他存上五块钱。   跟他说,梁冬荷一直不能生,他早晚得换个媳妇。   他工作体面,再婚也不可能找个二婚的,肯定还是得找个姑娘家,但他毕竟有过老婆,还有两女儿,就算再婚很多姑娘愿意嫁给他,彩礼钱肯定还是不能少。   高重平以前没把这事当真。   但他跟梁冬荷已经没了感情,那又是个一有钱就吃喝乱给女儿买东西的人,相比较把钱给梁冬荷,他更愿意给他妈攒着。   梁家人不知道高重平心里想什么,要是知道估计会把他腿打断扔出去。   可就算是不知道,听了那一番话也恶心的够呛。   不过这回不等梁二婶还想跟他讨价还价,也不等梁冬荷或者胡大娘把高重平骂回去,梁进锡终于开口了。   他道:“高重平,你们家的破事别拿我们家说。我现在已经听完你跟我二姐的事了,现在,就给我立即滚回家去拿户口本,下午两点钟,在公社门口等,把婚给离了。”   说完再转头看向他妈胡大娘,道,“妈,把我们家户口本子也带上,直接把二姐还有珍珍和珠珠的户口上我们家户口本上。”   公社里办事手续简单,这事找上人立马就能给办了。   不管是梁二婶,还是梁冬荷胡大娘,她们的话高重平都会觉得她们是轮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跟他谈条件。   可梁进锡说这话,高重平却不能不色变。   婚是可以离。   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这样她把他给一脚蹬了啊。   “进锡……”   “滚!”   梁进锡神色挺冷静,但肃着脸,样子却十分吓人。   他看着高重平,道,“滚回去拿户口本。你这种把妻子女儿当奴隶剥削,有严重思想作风问题的人,怎么配在粮站开拖拉机?利落的把婚给离了,你们家的事就不关我的事,下午两点我们在公社没见到人,没见到你们家户口本,那我们就直接写举报信,找公社还有粮站领导离,再开公社批判大会,少在这里给我废话!”   就是林舒在里屋,隔着布帘子的缝隙看见,也不得不承认,原来她还觉得他对着自己冷脸。   那是她没见过他真正冷脸的样子! 第24章   这时候最怕啥?   怕的就是思想作风问题啊!   在满世界都刷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这些标语的时候, 有人竟然把在家把老婆孩子当奴隶,来旧社会那一套,非打即骂, 我吃包子你吃糠, 比老地主还要狠……其实这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这都是常有的现象, 但没人提出来没事, 有人提出来了, 非要给你定性, 那就是严重的思想作风问题!   更何况说这话的是梁进锡。   他在部队里是军官不说,就是梁老支书, 那也是老党员,大队里做了几十年书记的!   高重平这回脸不红了,是直接变成了土色。   原先那些气啊怨啊情绪啊什么的也全给吓飞了。   想到那后果, 身体都抖了起来。   别人说什么他可以不信, 可以不怕。   但梁进锡是谁?   别说他现在部队军官的身份,就是以前他在村里的时候,谁又敢得罪他?   这么个浑人他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的。   他下意识看向梁冬荷, 就对上她看着自己厌恶痛恨的眼睛, 心里又是一抖。   他知道完了。   这婚是不离也必须得离了。   而且别说什么重文的工作, 他能保住自己的工作就不错了。   他眼睛红着,勉强撑着, 抖着声音道:“好,进锡, 冬荷,你们既然这样说,虽然我再怎么顾念情分不愿,也只能……”   “滚!”   高重平终于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了。   抖着腿踉跄了好几次, 就跟后面有恶鬼赶似的。   林舒掰着布帘子在里屋全看到了。   她揽着两个小姑娘在前面,目光从梁进锡身上再到高重平那个踉跄而逃的背影,在到梁进锡脸上。   说实话,她都有些被他煞到了。   ……当然,对付高重平这样的人,她也觉得就应该这样!   不过莫名其妙她又想到早上两个人的对话,她说,“你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手下的那些兵吗?”   他说,“不是,用拳头。”   她觉得他还能不能好好说话……然后她现在发现,他应该跟自己说的是事实。   就自己干的事,他对自己堪称温柔了……   高重平走了,堂屋里有片刻的静默。   梁进锡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了林舒小姑娘正瞪大了眼睛看他。   看到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雪白的小脸就一下子染上了些粉色,撞到他的目光之后又快速地垂下了眼去……明明隔了好一段距离,他竟然还看到她那刷子般的睫毛颤了颤,接着又飞快地抬起眼来,冲他笑了一下。   梁进锡:……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这丫头,年纪小小,却真的会……招人。   想到这个,想到她书里掉到地上的书签,她又小心翼翼收到抽屉里模样……   他莫名有些不爽,木着脸很快速地收回了目光。   林舒没在意梁进锡的冷脸。   因为被她揽在前面的珠珠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一股强烈的情绪就立即从珠珠的身上传到了她的身上,她心中一痛,也根本就顾不上梁进锡他是个什么反应了。   林舒察觉到了珠珠的情绪,伸手一起揽过珍珍,拍了拍她们。   她对这两个小姑娘并不只是简单的同情。   因为她们会让她想到自己。   当年如果她不是被她爸妈捡着,而是去了别人家,把女儿可以用来换取利益,或者女儿只是给儿子铺路的人家,一样不知道要被怎样作践,尤其她还是个养女。   就是现在,她没了父亲庇佑,那些所谓的亲戚不一样想扑过来?   所以她是真的能感觉到她们的痛苦和痛恨。   *****   不过高重平走了,外面的热闹却并没有完。   梁二婶眼睁睁看着高重平走了。   整个人都懵了。   等醒过神来梁二婶就嚎了一嗓子,冲过去拍打梁冬荷,骂道:“你这是疯了吗?不过了,要离婚?”   “你这傻子,你是失心疯了吗?离婚了你带着珍珍和珠珠要怎么过?那高重平再怎么不好,好歹一个月也是有十几块钱工资拿的,你想要日子好过点,掐着这次机会分了家,以后自己把这钱不就成了?”   “你这是疯了才要离婚,你们离了,他一转身就能再娶个黄花大闺女,再生个儿子,日子就能过得红红火火,可你要怎么办?你带着珍珍珠珠可要怎么活?你都不能再生了,再嫁哪里能嫁什么好人家啊?!”   更别说高重平还是拿工资的!   你怕是连个正常男人都嫁不到了!   梁二婶真是越嚎越伤心。   不甘心好好的女婿,女儿怎么就抓不住,离了不就都便宜了别人?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又窝囊又没用光守着个倔脾气的女儿呢?这不像她,分明就跟大伯,大伯家两死侄子一样,这都是把女儿放在大房养给养坏了呀!   而且自己家里也困难,孩子多,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饱一顿饥一顿的,哪里还能再养得起女儿和两个外孙女,还供她们读书?   就是他们的两个儿媳妇也不能高兴啊!   这会儿先头在外面的梁家二房的人也闻讯都赶了过来。   听说梁冬荷要离婚也都是大惊失色。   梁冬荷先头面对高重平的时候还镇定得很,这会儿听到她妈那一句一句的责骂却是面色发了白,露出愤怒屈辱的神色。   胡大娘早听不下去了,看她还扯着冬荷,伸手就把她拉开,道:“疯了,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   “你没看冬荷跟两个闺女都被作践成什么样了?那高重平再有工资,可他心不在冬荷和两个孩子身上,又有什么用?你是怎么当妈的?冬荷受了委屈,你不帮她撑腰也就算了,这时候还要跟着高家人一起挤兑她,说出这么戳人心窝子的话?”   “不能生,不能生怎么了?冬荷是怎么不能生的,还不是她有身子的时候被高家逼着一天十几个钟头,连着好些天的摘棉花,这才累坏了身子的?”   说着也来气了,狠狠地推了梁二婶一把。   梁二婶一个趔趄。   其实只不过推了一把,她之前手上又拽着梁冬荷,这么一推借着力道也能站稳。   但她心里不快活,本来就想撒泼,被胡大娘一推,可不就往地上一坐,拍了大腿道:“撑腰?我咋就没帮她撑腰了,我不是让高家同意分家了吗?只要进锡给他家老三推荐到部队里去,你们分了家,让高重平把工资交到冬荷手上,冬荷把钱攥着,不就成了?离婚,离婚,离婚的日子能好过吗?”   说着又继续嚎道,“我可怜的冬荷啊,你这是着了魔啊,好好的好日子不过,被人蛊惑着要离婚……”   梁冬荷气得眼泪都滚了出来。   那边二房的两个儿媳忙上前去扶她们婆婆,大儿媳钱巧珍就跟胡大娘道:“大伯娘,妈这也是心疼小姑,着急的,您多担待些啊。”   胡大娘“呵”了一声。   她担待,她凭什么担待?   要不是冬荷是在她跟前养的,她心疼,这破事她根本就不会管!   林舒手上拉着珍珍和珠珠。   在听到梁二婶在外面的嚎哭,看到梁冬荷眼里流出眼泪时,两小姑娘的手都紧紧攥住了林舒的手,那心痛,无助,悲伤,害怕也都传到了林舒的心中。   那一瞬间,林舒差点眼泪都掉了出来。   不是她的情绪,是珍珍和珠珠的。   她抽出了手抱了抱两小姑娘,缓缓吸了口气,安抚她们道:“放心,你们还有大外婆呢,有你们大外婆和妈妈在,不会有事的。”   拍了拍她们,又道,“你们等等我啊。”   说完就走了出去。   虽然她跟梁二婶和她家儿媳完全不熟,以前话都没说过几句,但她呼了口气,到了堂屋就上前一手扶了梁二婶,一手扶了钱巧珍,忍着那些负面情绪的冲击,很快了解了她们的心思……然后只觉厌恶不已。   明明什么都是出于自己的考虑,怎么还有脸打着关心的旗号,理直气壮地撒泼打滚,去把人往火坑里推呢?   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些人的心真的经不起读。   她放开了她们,道:“梁二婶,钱大嫂,你们别难过了,现在最难过的不是冬荷姐还有珍珍和珠珠吗?我知道乡下离婚的人很少,其实现在城里离婚的挺多的,这思想政治不正确,就是该划清界线的,这两年城里为着这个离婚的不知道多少。”   “你们也别太担心冬荷姐和珍珍还有珠珠会过得不好,她们不是还有‘这么关心’她们的你们吗?冬荷姐有爸妈哥哥嫂子在,珍珍珠珠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在,那肯定是有你们的,就不能少了她们的,有你们的口粮匀出来,那冬荷姐她们再怎么差,也不可能差过在高家的啊,至少珍珍和珠珠可以继续上学了啊。”   “这么关心”四个词特意说的格外重。   梁二婶和钱大嫂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   实在是,这时候人对口粮这东西太敏感了。   这死丫头,简直是在逼她们许诺啊!   个个都是半饿着肚子,再匀一口口粮出来养活三个,那就是要饿别人的肚子!   还要供两小姑娘读书?   而且就像梁二婶说的,梁冬荷不能生了,那就不容易再嫁到什么好人家,拿到多少彩礼,一般的人家,梁冬荷又是个不好的性子,只要她不肯同意,大伯大伯娘这边就肯定会给她出头……至于珍珍和珠珠,还小呢。   梁二婶更不肯起来,更嚎了:“不能离!大嫂,不是你的女儿你不心疼,我们家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本来就是饿一顿饱一顿,这她要是回来,三个要吃什么?你们骂的倒是爽快了,等她离了,你能管她们母女三个的吃喝吗?明明进锡推荐那个高家老三去部队就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就不肯帮忙,就在后面站着撒气不腰疼!”   梁进锡站在后面侧过脑袋根本就不想看这二婶。   简直恨不得把耳朵塞住!   “我们管。”   一直没出声,面色发黑的梁老爹突然开口,沉声道,“以后冬荷她们母女三个的吃喝,还有珍珍珠珠她们的上学都归我们管。”   就在梁二婶的哭声卡住,二房其他人心里也是一喜之时,梁老爹看向这时候也站在了堂屋里的弟弟梁冬福,道,“老二,当初战乱又饥荒,日子不好过,孩子难养活,你说要把冬荷送人给人做童养媳,你嫂子心善,不舍得,就把她接过来我们养着,一养就是十几年一直到快嫁人你们才接了回去住了你们那里几天,说是侄女其实一直是当着女儿养着的,只不过没过户籍。”   “今儿个话既然说到了这里,今天下午冬荷离婚迁户口,就直接上我们这里了,她们吃喝住房,我们都管。冬荷还是叫你们爸妈,但有一条要说清楚,以后不管是冬荷,还是珍珍和珠珠,她们读书还是结婚的事,你们都不能再插手!”   梁冬福张了张口,这个一辈子沉默老实的男人看了看女儿,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样会寒了女儿的心,可家里的情况,养不起更多的孩子是真。   大哥说的这样子安排不管对家里,还是对冬荷她们母女来说都是最好的。   大哥重情,一直看顾他这个弟弟。   可他们也不能老赖着一张脸,一直占着大哥家的便宜,指着人家供吃供喝,有好处拿的时候却又一脚踢开人家,说这孩子是我们的女儿,就该我们说了算。 第25章   梁东福叹了口气, 刚准备应下,那边梁二婶听了这话却又不愿意了,嚎道:“不行!我家的女儿凭什么就成你们家的了?还以后婚嫁的事都归你们家管?你们这一环套一环的, 是早就算计好的吗?算计冬荷和她男人离婚, 把她们母女三骗到你们家?你们打的是个什么鬼主意?”   那边梁冬荷的面色白了又白。   她妈说出了这种话, 她要是再不出声, 再不做决断, 她跟她的孩子就是作践死都是活该了!   她看着自己的妈, 道:“妈,所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你明明知道高家是那样一个地方, 高家的人有多轻贱珍珍和珠珠,可你死活要把我推回高家,你是想要怎么样呢?”   “因为我不能生儿子, 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不把珍珍珠珠当人看, 我们根本就不配用他的钱,我们就该给高家做牛做马,给高家的儿子铺路, 要不是大伯大伯娘在, 估计早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梁冬荷说着过去几年的一幕幕从脑中划过。   是啊, 每次高家人打骂珍珍珠珠,她是凭什么底气敢跟他们拼命?   她现在又是凭什么敢大声跟高重平说不过了?   高家人为什么明明恨毒了她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忍下去?   难道是因为她亲爹亲妈这个只会让她忍, 让她哄着高重平的娘家吗?   “分家,他们为了让进锡帮高重文找个工作或者一个推荐去部队, 现在同意分家,但你真的觉得分家有用吗?高重平的心不在我们身上,现在说的话他们转身也能找理由变卦,高重平的钱, 只要他妈想,就能变着法子用各种名目搜刮走。”   “妈,这些,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为什么还要继续逼着我留在高家?”   “冬荷!”   “二妹!”   二房那边叫梁冬荷的声音此起彼伏。   梁冬荷的目光和面色委实有点惊人。   他们怕再说下去伤了情分。   有些事情是不能端到台面上说的。   可梁冬荷这次却是铁了心的要说。   这次她必须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一直对她只有付出却从来没求过回报的大伯大伯娘他们,她也得必须做个了断。   不能让他们一边为自己操心付出,还要一边背负着不应该的指责怨恨。   她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她看着她妈,道:“你们可以在养不起我的时候要把我送去不知道什么人家做童养媳,在高家一次次作践我的时候让我忍,可以私下就替进锡答应高家,让进锡帮高重文找工作推荐去部队,在我要离婚的时候,以养不起我和珍珍珠珠的理由要求大伯和大伯娘来出口粮,可是,你凭什么?凭什么大伯家就要由着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说给我们出口粮给我们吃给我们喝给我们住的时候,你不出声,可大伯说以后我还有珍珍珠珠以后的婚事你们不能插手,你一下子跳起来,为什么?难道我脱离了高家的火坑,你们还打算以后拿我跟珍珍珠珠来换彩礼钱吗?你们怎么还有脸说大伯家算计我?”   梁冬荷说着,目光就从她妈还有两个嫂子的脸上一个一个扫过,看得两个嫂子面上都不自然起来。   嫂子们不自然,梁二婶却不会。   她一下子跳起来,又是拍着大腿嚎道:“你,你这没良心的,说的些什么捅刀子的话啊,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不想你过得好?我这都到底是为了谁啊?我为你操碎了心……”   梁冬荷的眼泪流下来。   她道:“其实我记得的,虽然那年我才四岁,但我在灶屋里,听到妈你跟那老婆子说,只要一斤米两袋子高粱,就能把我送给隔壁村的周家做童养媳,以后跟我们家再没关系。我心里害怕死了,就算我小,我也知道村里的童养媳,一天到晚就是被人打骂被人随便糟蹋的,所以我不愿,可是我也知道,家里没吃的了,我再不愿,你们也还是会卖了我。”   “所以我偷偷跑了出去,跑到大伯娘家,跪着求大伯娘,说我不想做人童养媳,我不要被卖掉。”   “那时候战乱,大伯娘家不穷吗?可是她看我哭得可怜,卖了藏在箱子底的一副银镯子,给了你们一斤米两袋子高粱,养了我。爸妈,你们不是说过,只要一斤米两袋子高粱,以后我生死就跟你们再无关吗?”   可是在她说亲的时候,又把她要了回去。   收了高家二十斤面粉和二十块的彩礼钱…….这些她都不想说了。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给胡大娘跪下,道:“大伯娘,以前是我糊涂,本来我就跟他们没关了,最多也就是二叔二婶,是我一直没拎清,才会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明明这些年,大伯大伯娘才是充当我父母的那个人。”   胡大娘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记得。   她以为她早就忘了。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拉了她起来,心里也是酸痛不已。   “你,天哪,我为你操了多少心啊,你这是嫌弃我们了吗?嫌弃我们家穷……”   “够了!”   一直低着脑袋不出声的梁东福突然大喝了一声,面上青筋暴出。   他一向沉默到懦弱,还很少大喝过,更很少有这样吓人的样子,以至于梁二婶一时都有些给惊住了。   梁东福说完就冲梁老爹道,“大哥,就照你说的算,把冬荷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迁你们那儿,以后她的事,我们能照顾的照顾,不该管的绝对不会多管。”   梁老爹刚刚听了梁冬荷的话心中也胀痛。   他点头,道:“二弟,你也别难过,我知道这事你心里不想,但你也该明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冬荷和她两个孩子,所以你别怨大哥。”   梁东福摇头,眼睛已经有些湿。   他道:“大哥,我知道。”   他大哥已经仁至义尽了。   “好,”   梁老爹道,“那今天下午冬荷去公社办手续,也别让你媳妇过来了。”   “凭什么?她是我的女儿,她可是我肚皮里爬出来的……啊……”   梁二婶一听又是尖叫,却是被梁东福一把狠狠拽住。   梁东福垂着脑袋,心里胀痛不已,手上用力捏着妻子的胳膊,就闷声答了一个“好”字。   “不,不行……梁东福,你这没种的,你拽着我做什么,咱们的女儿都被人哄走了啊……”   胡大娘看梁二婶那样子只觉又厌恶又糟心。   今儿个还是大年三十呢。   往年年三十丈夫都是叫老二一家一起过年,一直到现在老二一家子已经有十几口人了,这习惯一直都没改过。   每次一来那一顿就能吃掉他们家大半个月的口粮,吃完桌上的还要去灶上翻,恨不得把他们家过年的东西都吃光拿光!   每年好好的过年结果都有那么些闹心事!   冬荷要是跟高家离了那是大喜事,可今晚这个年三十,她可是半点都不想再见到梁二婶这一家子!   “今儿个晚上过年咱们两家就各过各的吧!”   胡大娘高声道。   梁二婶原还哭哭啼啼的声音戛然而止。   高家其他人脸上也是大变。   胡大娘虎着脸,道,“本来两家人越来越多,一个屋子都塞不下,有哪家分家几十年了,孙子孙女都六七个了,还每年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家十几口人空手跑去兄弟家吃除夕饭的?”   “英枝!”   梁老爹看胡大娘这话一说,东福面色上立即涨红露出又羞愧窘迫的神色。   到底是唯一的亲弟弟,梁老爹并不想把话说得太伤人。   胡大娘听到梁老爹打断他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是继续道,“以后我们家人也多了,今年过年也有十几个人,一桌都坐不下,准备的东西也有限,咱们还是各过各的吧!再说了,冬荷以后就在我们家过日子了,今晚上是难得的团圆饭,就要欢欢喜喜的,没得你们跑过来哭丧着脸号丧,还一句一句就想把人往火坑里推,那吃的还是什么团圆饭?少过来糟心人了!”   高家的人被说的脸上颜色一轮一轮的。   梁二婶瞪着胡大娘,这会儿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是该继续嚎还是该拉下笑脸说个软和话把场子圆回去,然后晚上继续过来吃饭!   说到吃饭,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梁家的饭菜早就准备好,一阵阵的肉香传来,简直能让人香死!   原本梁二婶这个时候带高重平过来,还是打算带着他一起在这边吃午饭的!   事情怎么一眨眼闹到这个地步?   她脸上的肉抽动着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下意识转头就去看向了一向最得她意的大儿媳。   钱巧珍收到婆婆的眼色,硬着头皮就道:“大,大伯娘,妈只是一时心里难受,回去歇一歇,我们好好劝上一劝肯定就好了,这我们两家一直一起过年……而且,以前一直都是一起过,我们也没准备啊……”   “哈!”   胡大娘冷笑一声,道,“你也有脸说的出来,怎么,什么都没准备?你们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过年一点不准备,就准备到时候抬起腿到我们家来吃呢?快走吧,我们家还要吃午饭呢,就不留你们了!”   钱巧珍臊的一脸红。   “那大哥我们就先回去了。”   梁东福跟梁老爹说了一声,就拽了还是一脸不甘心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撒泼的梁二婶拖着出去了。   二房其他人面面相觑。   梁老爹摆摆手,沉声道:“你们也都先回去吧,劝劝你们妈。”   梁进志梁进木这才应了,各自招呼了一声自己媳妇,出了门就拽着站在门外一直探头探脑偷听的儿子们回家了。   “妈,刚听到大伯奶说晚上不让我们过来吃年夜饭了?大伯奶是不是生气说气话吧?”   钱巧珍的大女儿大妮蹭在她妈身边忍不住低声问她妈。   要知道为这个年夜饭他们已经等不知道多久了。   本来石头柱子吃的就比他们好,自从那个林知青来了之后,就更好了。   隔三差五的就看到他们吃白面馍,吃蛋,吃肉,还有林知青送给他们的奶糖各种点心。   这话要钱巧珍咋说?   她心里正烦躁着呢。   “妈,咱们也是大伯奶的侄孙侄孙女,为啥大伯奶不肯对我们好,就对珍珍和珠珠好啊?”   钱巧珍虎着脸不出声,大妮忍不住又问道。   “你二姑从小是你大伯奶养的,当然不一样。”   钱巧珍没好气道。   说起这个她难道不气吗?   他们家连饭都吃不饱,可大伯家却是每天面饼鸡蛋从不断,隔三差五的还有肉香味鱼香味出来。   都是亲兄弟,外面人都说梁老支书对他公公这个弟弟有多照顾,可事实上大伯娘防他们就跟防贼一样!   吃饭的时候孩子们过去了,最多就是给碗家家都一样的野菜玉米汤,连个饼子都不肯给,别说是蛋啊肉啊的,只有大伯有时候看不过去,从自己碗里掰点给孩子。   然后大伯娘做了什么?   她直接跑去找了公公,让他约束着他们,说说好了一个月给他们一袋子玉米面,以后就别让孩子再饭点过去蹲了……惹得一下脾气好的公公拿了大棒子抽孙子……   钱巧珍跟大妮低声说着话就渐行渐远了。   不过钱巧珍不知道,胡大娘为着这事还曾经严肃地跟梁老爹谈过。   胡大娘道:“我知道你顾念你兄弟,但我们的日子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也是我们还有进立秀红下地挣的。是,进锡每隔上几个月都寄钱寄各种票回来,可他也这么大了,这钱不该留着给他娶媳妇用?”   “你看二弟他们一家困难,真的吃不饱饭,一个月送他们一袋子玉米面,那没问题,但纵着他们每到饭点,大的大小的小几个孩子都到这里蹲着,你给他们一人一个饼子,把肉菜分给他们,一顿两顿是没问题,但天天这样,我们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而且让他们养成这样的习惯,只会越来越变本加厉,这样对那些个孩子,真的好吗?”   “还有虽然进立和秀红都是厚道的人,但二房这样,他们早晚会对他们生厌,两家定会生隙,就是石头和柱子,也会影响他们的性子和心胸。”   梁老爹只是顾念弟弟,却从不是湖涂的人。   听了胡大娘这话,当晚就去找了弟弟梁东福长谈了一番。   这也是那一个月一袋子玉米面的由来。   *****   二房的人都走了,众人的耳朵总算是清静下来。   就连屋子也都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这时候珍珍和珠珠也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   梁冬荷搂了两姐妹,先抹了抹她们脸上的泪水,道:“不用哭了,听到没,以后咱们就住在你大外公大外婆家,不用回高家村,也不用住在你外公外婆家。”   孩子从来都是敏感的。   更何况是从小看人眼色被人嫌弃的珍珍和珠珠?   她们不喜欢高家。   但其实她们也并不怎么喜欢梁二婶家。   不是因为她们在那里跟高家一样吃不饱。   而是因为在那里她们感觉到舅妈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他们并不喜欢她们。   就是亲外婆,她们感觉不到她怎么疼爱她们。   当然她们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现在家家都穷,吃的就是命。   外公外婆家孩子也多,她们多吃一口,他们就要少吃一口。   所以她们心里并没有怨,只是在那里有时候甚至比高家还让她们更不自在而已。   因为高家人打她们,骂她们,她们能跳起来骂回去。   可外公外婆家她们却不能。   但大外公大外婆家却不会。   她们能感觉到这里大家都喜欢她们,都对她们好。   会分东西给她们吃,而不是在她们吃东西的时候盯着她们手里的东西。   珠珠年纪小,虽然先前在屋里已经听到,这时候听到她妈确认眼睛还是冒出了亮光,确认道:“真的吗?”   而另一边珍珍却是给胡大娘还有梁老爹鞠了一躬,道:“大外婆,大外公,我不会吃白饭的,我能做很多事情,也能去队上挣工分的,以后我也会孝顺大外婆大外公,孝顺舅舅舅妈。”   一句话说的屋子里人的眼睛都红了。   胡大娘一把搂住她,道:“你这孩子,你还小,就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咱们不差你这一口口粮。”   梁老爹敲了敲烟袋,转头看向大儿子梁进立大儿媳周秀红,道,“进立,老大家的,我们都知道你们的为人,但这会儿还是说说,以后冬荷和珍珍,还有珠珠就住在家里,你们能不能容得下她们?”   梁进立道:“爸,这还用说吗?自小二妹都住我们家,我跟进锡一直都是把她当亲妹子亲姐姐,当珍珍和珠珠亲外甥女的,秀红爸妈你们都是知道的,她一向喜欢二妹和珍珍珠珠。”   周秀红也是立即道:“爸妈你们放心,我没女儿,一直都喜欢珍珍和珠珠,以后一定会把两人当亲生的待的。”   她说的是真心的。   珍珍和珠珠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两人因为高家那个环境,都格外的成熟懂事,十分惹人疼。   梁家条件不错,也不差梁冬荷和两个孩子的口粮,而且周秀红心里其实还觉着梁冬荷能干,人也不错,她住这边她还能轻松些。   现在又跟二房那边断了,她只觉得事情不能再圆满。   “放心好了,”   八岁的石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往珍珍和珠珠的手里一人塞了一小截烤红薯,道,“别难过了,吃这个,我跟哥刚从灶洞里面掏出来的,闻闻,香着呢。以后就住我们家,我跟哥天天给你们找吃的。”   他们住在山里,村子虽然穷,小孩子们的乐趣却并不少,但凡不用去上工的,就山上河里的跑,去林子里掏鸟窝,找蘑菇,河沟里摸鱼捉泥鳅,一天下来总能有点收获。   烤红薯真的香气袭人。   珠珠小心翼翼宝贝一样捧着烤红薯,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道:“好,谢谢石头哥,我们一起找,找到了拿回家和阿妈大伯娘舅舅舅妈一起吃!”   石头:……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偷偷在外面烤着吃的!   珍珍原先还神色郑重,这会儿手握着红薯,看着石头那沾着草灰一脸憋住的表情,也抿唇笑了出来。 第26章   “成了, ”   胡大娘伸手一把揪了小孙子的耳朵,再瞪了瞪后面躲着的大孙子,用眼神告诉他们别以为偷烤红薯的行为就这么过了。   不过心情却很好, 道, “都吃饭, 打好精神, 吃完饭下午就去公社把事情给办了!晚上再好好吃个年夜饭!”   林舒知道梁家下午忙。   所以吃完午饭林舒就跟胡大娘告辞, 道:“大娘, 今天知青所大家伙也过年呢, 我先回去跟大家聚一会儿,等下午迟些时候再过来给大娘和秀红姐帮忙。”   胡大娘也没留她, 笑道:“成, 下午我叫石头或者柱子去叫你, 你字写得好,过来帮大娘写对联!”   林舒忙答应了。   那边胡大娘又转头使唤梁进锡, 道,“去, 你送送舒舒,也消消食。”   “不用了大娘,”   林舒忙摆手, 道,“家里忙着, 梁大哥还是留在家里帮忙,就几步路, 哪里需要送了。”   胡大娘笑道:“就该送的,我们一会儿还要讨论些琐事,他不耐烦那些事的, 我估计他刚刚听了那满耳朵,已经烦死了,让他出去转转风,散散脾气,不然下午又要发作。”   林舒:……好吧。   梁进锡倒是二话没说,已经站了起来。   两人走到门口时梁冬荷收拾了碗筷也走了过来,跟大娘说:“我也送送舒舒,说两句话。”   梁冬荷送了林舒和梁进锡到了院子门口。   梁进锡出了院门在外面守着,隔着一个台阶梁冬荷和林舒在院子里面说话。   梁冬荷跟林舒道:“谢谢你舒舒。”   如果不是先前林舒那番话,她妈他们的心思不会直接毫无遮掩地晒出来,大家总蒙着那块血缘亲情的布,她也没有机会直接跟那边摊牌断了关系。   不仅没有怪她当初想要撮合进锡和高晓莲的事,在明知她妈是那种不太拎得清的人的情况下,还愿意掺和进来帮她这样的大忙。   林舒笑道:“冬荷姐不怪我多事就成。”   梁冬荷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拎不清的人。”   其实以前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有很多层皮扯着,要将那层关系斩断,说容易其实并不容易。   不仅是斩起来血淋淋,稍一不好,以她妈那个性子,一定会到处说,是她嫌贫爱富,不要生活贫困的亲妈,舔着环境更好的大伯大伯娘。   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就在门口站着,看向外面的堂弟梁进锡。   嘴角弯了弯,道:“原先我也奇怪,进锡他不是喜欢漂亮姑娘的性子,不然他也不会到现在还没个对象。以前读书的时候喜欢他的姑娘不少,漂亮的也多,就是读军校的时候,寒假里还有漂亮同学专门追到我们家里来,又漂亮又大方,当时是跟另外两个男同学一起过来的,但大家谁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只有进锡一点反应都没有,人家说想体验一下山里的生活,可吃了一顿饭,他就不近人情地把人都赶走了,后来大伯娘把他一顿好骂,他也是一句话都没说,反正你们骂你们的,我一点事没有。”   林舒:……   她很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下意识就转头去看梁进锡。   几个人就差了几步远,这番话梁进锡自然是一个字都不差的听到了。   这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   梁进锡记忆力好,很难说都不记得那同学长什么样了,事实上他记得非常清楚。   因为他一向有点过目不忘的本事,人,物,事都一样。   ……其实那天他回来,听到他妈说他小时候抱过她,他也想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   她小时候真是很可爱。   软软糯糯又嫩又白,就跟新鲜剥出来的山里的荔枝一样,那时候他还挺新鲜,总忍不住掐上一掐……   这会儿他二姐接他老黄历,他倒是没什么羞恼。   林舒看过来,他很直接的迎了她的目光,反是林舒一撞上他的目光,看到他笔直的眉峰,俊挺的样子,面上一下子就红了,有些慌乱的转开了去。   ……她当然不是被他帅的,原本她也不是这么容易害羞的性子,而是因为那神经病林美兰,只要说到感情事,她再对上他的眼睛,林美兰的那些心声就会自动冒出来,让她实在无地自容。   她也十分无奈啊!   梁进锡见她这样,目光顿了顿,又自然的移开了。   梁冬荷看见林舒这模样倒是又误会了。   她心道,林知青真是喜欢进锡喜欢的紧,就是进锡这性子,虽然对林知青已经是例外的例外,但那脾气显然还是不会哄人的,看两人相处这般生疏就知道,而且过些天进锡又要回部队……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再多人喜欢,身边也一点是非不沾的,我还第一次看他对一个姑娘家这么耐得了性子。”   林舒尴尬。   这个……是她硬凑上来的。   其实他也很厌烦自己的……   梁冬荷看林舒神色,只以为林舒是害羞。   她柔声道:“舒舒,经了这一上午的闹腾,你应该也知道这些年我在高家都过得不好,但怎么还一直忍着,到现在大过年的却跑回来说要离婚?”   林舒原来以为是因为包子的事情,高家想让梁进锡给高老三安排工作或进部队的事情,这些事情夹杂在一起,所有矛盾爆开,就发生了梁冬荷想要离婚的契点。   可梁冬荷这么跟她说,显然应该不止是这么简单了。   她没出声,静静等着梁冬荷继续说。   梁冬荷就笑了一下,继续道,“因为我们这里,很少有女人离婚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也得忍着,跳河的有,上吊的有,吃老鼠药的有,就是没有离婚的,就是离婚,也带不走孩子。”   “我一直没提出来,是因为我知道,就算大伯大伯娘能给我撑腰,可高家一定不会把珍珍和珠珠给我,我亲妈又是那样,到时候只会搞的一团糟,珍珍和珠珠就是我的命,我不能让这事出一点岔子。”   “所以我一直等,等进锡回来了,才借着包子的事,跑了回来,把事情闹开。”   毕竟珍珍九岁了,珠珠也七岁了,早就可以挣工分做家务了,再大些嫁人还能拿一大笔彩礼钱,甚至手握着她们,还能拿捏她,讹大伯大伯娘他们。   所以高家再怎么轻贱她们,却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哪怕是撒泼卖疯,也一定要扣着她们的。   其实她很早以前就已经不会动高重平买回去的东西了。   那包子的事根本就是她故意挑起来的。   她一直等着堂弟回来。   知道他这两天要回来,就一手导出了包子的事情。   拉出了离婚的导火线。   她再转头看了一眼手插着腰袋,看着远处,像是完全没听到她们谈话的梁进锡,转回头来,才再跟林舒继续道:“因为进锡,我知道只要他回来,他就一定能帮我干脆利落的把这事情给办了,一定能帮我把珍珍和珠珠要过来。”   说到这里鼻子眼睛又莫名一阵酸胀。   “舒舒,进锡他从小脾气不好,有时候也很讨人厌,但却一直是最可靠,最有担当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他答应的,他就一定能做到,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都不用怕。”   她长长吸了口气,伸手抱了抱林舒,道,“所以舒舒你也不用怕,你弟弟的事,西州城的事,有进锡陪你去,你就不用担心,他以前很少迁就姑娘家,但有什么事情,你就跟他直接说,他会对你好的。”   林舒听了十分受之有愧。   他对她好不好不要紧。   但的确的,想到梁进锡两句话就把那个蹦跶的高重平摁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样的人,的确是让人心里踏实的。   不过,大家的误会真是越来越深了。   梁冬荷看林舒纠结的样子又笑了一下,放开她,柔声说了一声“好了,你回去吧,下午早点过来”,就转身回屋子里去了。   林舒看回站在门口的梁进锡,真是尴尬又窘迫。   “走吧。”   梁进锡倒是若无其事,等她出来就提了步子直接往前走了。   这场景实在太熟悉。   林舒想,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好像就是这两个字了……   她忙提了步子追上,道:“梁大哥,等我们从西州城回来,就跟大娘还有家里人说清楚吗?”   梁进锡扫了她一眼。   林舒莫名觉得他好像是在嘲讽自己。   而她刚刚的意思就好像是她先用着,用完了回来就立即撇清……   她忙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梁大哥你想继续这样的话,那等梁大哥你回了部队,在部队谈了对象之后我们再澄清也行,到时候怎么说就梁大哥你拿主意就成了,我没有问题的,反正我年纪小,这几年都不用担心这个事情。”   照林美兰的心声,再过四五年她爸就会平反,高考恢复她也会参加高考去读大学。   所以暂时有一个长期在部队里的对象对她来说一点负担都没有。   甚至对她对她弟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庇护。   ……唉,她怎么又往功利上想了。   她对他,从还没见面开始,就一直是除了利用就是利用……   “反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都会答应你。”   她低了脑袋,看着他的军靴,低声道。   她感觉他全身上下,就是他这双靴子她看得最清楚了,有几处磨损,有哪些地方有不同程度的刮花,都记得了。   “嗯,西州城回来再说吧。”   他看了她一会儿,估计是看她可怜,顿了顿,到底又说了一句软和一些的话,道,“不用担心,等把你弟接过来再说。”   *****   梁进锡送林舒回到知青所的时候知青们已经从县里回来。   正在院子外半敞开的小厨房里忙碌着。   梁进锡当然不会进去,送了林舒到院子门口就走了。   徐娟正好从宿舍里出来,隔着院子就看到了门外面的梁进锡。   等林舒进来,就半是关心半是兴奋地问林舒:“舒舒,梁营长特地送你回来,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你了?唉,我真是问的傻话,你这么好,胡大娘又喜欢你,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林舒还来不及否认,徐娟就已经快嘴快舌道,“那你们现在是确认关系了吗?听说梁营长年纪不小了,胡大娘早就急着梁营长结婚的事,那你跟他确认了关系,是不是很快就要跟他结婚?那等他去部队,你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去?”   林舒:……姐姐,车子跑的也没你这么快的!   她头有些疼,推开徐娟,就往房间里去。   徐娟果然已经忘了她本来是要去外面厨房的,林舒回了房,她也跟着回了房,还顺手就关上了房门。   林舒走到炕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冷静了一下,才道:“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梁营长也不是那么浅薄的人,他才认识我几天,怎么就会喜欢我呢?”   说到这个,她灵光一至,信口胡诌道,“徐娟,你看梁营长条件这么好,但到现在都没有对象,一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徐娟吓一跳,“他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啪”一下,林舒伸手就拿了炕桌上一本书敲了一记徐娟的脑袋,骂道:“胡说什么呢!只是梁营长是一个志向远大,有思想,有内涵的人,他这样的人,找对象肯定不会是看人外表,而一定是要找一个能跟他志同道合,有共同的理想,能够共同进步的人!”   “你也可以啊!”   徐娟松了口气,没啥毛病就好,道,“我就没见过比你性子更好的人,善解人意,懂得又多,热爱学习,哪里不符合他的要求了不成?”   “那还不够啊!”   林舒脑子转的很快,扒拉自己的缺点,道,“但我不够艰苦朴素,还不够吃苦耐劳,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虽然我有在努力改正自己,但有些东西不是说改就能一下改掉的,他说不定已经嫌弃我了,要是嫁给他不能陪他共同奋斗,跟不上他进步的脚步,他是肯定不会喜欢的。”   “还有我跟你说军区条件很苦的,还没乡下好,在那里生活,做一个军人的妻子可不容易。梁营长他是一个很会看人的人,跟人接触几次大概就能看穿一个人的本质了,他肯定觉得我不适合做他的伴侣的。”   手上提了一个袋子,就站在门外的梁进锡:…… 第27章   梁进锡怎么会在门外呢?   就因为他手上那个手提袋。   里面正是梁冬荷送给林舒的那双棉鞋, 先前他帮忙提着的,刚刚到院子门口林舒转身得快,忘拿了。   梁进锡可懒得喊她, 等她进了屋, 才特意送过来的。   没想到就听到她的一番深度自我剖析。   担心自己不够艰苦朴素, 不够吃苦耐劳, 不能跟他志同道合, 不能陪他共同奋斗, 跟不上他进步的脚步?   梁营长听得有点脑袋疼。   他等里面声音停顿了片刻, 就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咚咚”。   徐娟开的门。   她打开门, 看到站在外面的梁进锡, 惊得眼睛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好一会儿才有点结巴道:“梁, 梁营长,您, 您怎么会在这里?您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不会听到她们刚才的对话吧?   不能吧?   梁进锡神色自若,好像看不见徐娟的神态异常, 也看不出他有受任何事情或语言的影响。   只是抬了抬手上的东西,道:“刚刚忘了把这个东西给林知青,麻烦这位同志帮我递给她吧。”   “哦, ”   徐娟刚刚是给惊了一下。   但她是一位反应十分敏捷,又十分体贴爱替朋友操心张罗的好姑娘。   她听了梁进锡的话, 立即就道,“不, 梁营长,舒舒就在屋里,您进来坐会儿, 自己给她吧。我正在跟外面的知青同志们煮饭,刚刚回来是拿面粉的,这就要出去了,看,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我的面粉揉面呢。”   说完就撤到一边,道,“梁营长,您先进来,我再出去,您堵着门我没法出去呢。”   梁进锡手上提着袋子,抬头看里面炕桌前站着,一副被雷劈,羞得脸颊耳朵都通红的林舒。   他要是就这么走了,怕她还不知道会胡思乱想些什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有必要留下来稍微安抚一下她,所以索性就遂了这位女知青的意,冲她点了点头,往里面跨了两步,把房门的位置让了开来。   徐娟一喜,“刷”一下冲出了门。   但出了门又站定,回头冲满脸通红的林舒笑了一下,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和口型,然后又顺手关了个门。   林舒:……   屋内就剩下了两人。   房门还是关着的。   在林舒先前那一番话的前提下,情况实在是有些暧昧。   林舒张了张口,想解释一下,却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难道说“梁营长,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吗?我那都是为了方便将来好澄清关系打个底……”   这样吗?   梁进锡将手上的棉鞋放到了炕桌上,看刚刚小嘴还叭叭地说个不停的小姑娘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他发现了,她好像是跟谁都能叭叭地小嘴说个不停,要么把人哄得喜笑颜开,要么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就到了他这里,傻傻的,小心的不得了……   他在打量着林舒。   林舒在他的目光下越发地焦灼。   因为好端端地,他突然这么打量自己,那肯定是听到自己那番话了。   “梁,梁大哥……”   “跟你说过,不用担心,也不要胡思乱想。”   他打断了她。   然后竟然还笑了一下,道,“而且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乱七八糟的,你确定那是找对象,不是找个政治辅导员?”   说到这个他倒是想起来他读军校时的舍友和班上的学习委员。   当时那位学习委员看上了他舍友,就找了他舍友,然后跟他进行了一番“共同进步”的对话……   林舒尴尬地咧了咧嘴:“我,我就是……”   “不用那样。”   他语气更温和了些。   梁进锡从来都是个十分利落果断的人。   他以前对娶媳妇的事不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但事实上他也知道,他早晚还是得娶个媳妇。   年纪每大一点,他妈,他领导,还有他领导的爱人们,给他介绍起对象来就会越疯。   难保他们真疯起来的时候,不会真给他直接订上一个。   就是为了清静日子和以防万一,他也得娶上一个。   娶谁呢?   他以前谁也不想娶。   不管是别人介绍的,还是偶然认识的,都没有办法接受。   最开始知道他妈真给他张罗了一个,他也是烦躁的。   可没想到是她。   小时候就认识。   情况又特殊。   处起来他不会烦躁,又乖又软还会来事,娶了大概不会让他太难受。   关键是现在两人对外已经是对象的关系。   而她现在的情况显然很需要自己,应该,也很喜欢他。   说了他是利落果断,头脑还无比清晰理智的人。   更不是什么热情善良的人。   不是心里已然在衡量,他怎么会送什么小姑娘回知青所,陪她去公社,还打算陪她去西州城?   还真是可怜她处境,善心大发吗?   那真是想多了。   陪她去西州城,如果两人相处上没什么大问题,等回来,就会把事情直接定下了。   当然也是在确定她愿意的前提之下。   但她已经数次跟他说,“反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一定会配合你”,偷看他,只要一对上他,就羞红了脸,又无措又慌张,她一个小姑娘家,意思还不明显吗?   他说“不用那样”,意思是,她不用担心,他的对象不用有那些要求。   只要他觉得可以就可以。   可是林舒不知道啊。   林舒更不知道他已经单方面作下了关于两个人的重大决定。   她以为他说,“不用那样”,意思是,你不用特意跟别人解释那么多,至于将来要怎么拆对象,这些等后面我来处理就行了。   因为他语气难得的温和,还笑了,林舒也放松了下来,觉得他真是个好人,羞惭地“嗯”了声,从自己的桌子上拿出了一只小瓷杯子,倒上水,递给他,道:“梁大哥,你喝点水吧,要不要坐一会儿?”   那旧桌子还是梁进锡的东西。   胡大娘觉得林舒没个桌子不方便,让大儿子梁队长专门搬过来的。   林舒端着杯子递到他面前。   这会儿都用搪瓷缸,很少人用瓷杯子。   刚刚她自己喝水用的就是一只搪瓷缸。   可是不得不说,白瓷杯玲珑剔透,她的手纤长幼白,端着白瓷杯,的确要衬上许多,说不出的好看。   他莫名就想到她刚刚说的那句“我不够艰苦朴素,还不够吃苦耐劳”……   还真的有些口干舌燥。   他伸手接过杯子。   杯子小,两口就喝完了。   可是林舒这会儿却是心神俱震。   因为刚刚他接她杯子的时候,手曾经很短暂地触碰了她的手指。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强烈和炙热的情绪,好像还划过一道白光,只是那一触实在太过短暂,她只觉得手指像是被灼烧了一下,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分析不出任何信息。   梁进锡喝完水就看到小姑娘左手握着右手的手指,傻愣愣地站着,小脸上先前已经有些退下的粉色又染了回来。   他想起刚刚自己接水杯的时候,好像碰过一下她的手指。   这丫头,也太容易害羞了些……   他放下杯子,声音又放柔了些,道:“我先回去了,下午好好休息一会儿,等我们回来,就让石头过来叫你。”   林舒机械地点了点头,就木愣愣地看着他离开了。   梁进锡出了门把门带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再回头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其实有一个对象也还好。   *****   林舒在梁进锡离开之后还在想刚刚感触到的情绪和划过的白光。   她不能理解那是什么。   还有,明明他那样一个冷静刚硬的人,但那一触之下,情绪却像是会灼人般炙热,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当然她自从能通过肌肤接触感知到对方情绪和心声之后,如非必要其实她是尽量避免跟人接触的。   因为一来这事她总觉得诡异,所以尽量少用。   二来其实读人的情绪和心声,从来都不是一种愉悦的感受。   所以能避则避。   至于男人的,除了偶然碰触过她弟和小石头之外,再没别人了……   所以她也没有经验。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门打开,徐娟冲着坐在炕桌上傻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林舒就道,“哎呀,舒舒,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这么木了呢?”   她刚刚是看到梁进锡离开了才回来的。   “啊?”   林舒抬头莫名其妙地看徐娟。   徐娟用手指点了点林舒的脑袋,一副你真不争气的眼神看他,继续数落,“你请他喝水吃点心啊,说是你亲手做的点心,我记得你昨天蒸的糯米糕不是还有些吗?再不济,”   她看到炕桌上先前林舒还用来打她的《语录》,道,“你跟他讨论讨论书上的内容也行啊,你不是说他喜欢有共同理想,能够共同进步的对象吗?那你就拿书上的东西跟他请教,表达你想要跟他共同进步的决心啊!”   林舒:……   “梁营长下午还有事呢,”   她轻咳了一声,把桌上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双棉鞋来,递给徐娟,道,“你看看这个,好看吗?”   徐娟瞟了一眼林舒手上的茶色棉鞋,满心教林舒怎么攻略梁营长的策略还没说完呢,不过……这棉鞋是挺好看的。   她伸手接过来,想到什么,眼睛又是一亮:“这是梁营长送你的?”   要不然你巴巴的拿给我看做什么?   你漂亮衣服好东西那么多,平时可从来不见你跟我炫耀的。   林舒:……   姐,我咋不知道你想象力咋就这么丰富呢!   她再咳了一声,道:“是梁营长的二姐梁冬荷做的,上面的小花猫是她那个大女儿珍珍绣的,她手工可好,珍珍还会做布娃娃。”   说着她就把梁冬荷母女在高家被高家人苛待,已经下定决心要跟高重平离婚的事儿说了。   这不是背后说八卦,而是这事儿啊估计到了下午整个大队的人都会知道了。   与其让高家人在背后误导,往梁冬荷身上泼脏水,不如他们先主动引导舆论。   徐娟自来是个热心肠的人,听了林舒这话那叫气得一个义愤填膺,拍桌子道:“愚昧,封建余毒,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敢残害虐待妇女儿童,这样的封建毒瘤就应该铲除掉!”   “嗯。”   林舒拍了拍她的手,道,“是的,这些封建余毒是很可恶,但我们□□愤没有用,这里毕竟是小山村,就算是解放了,但思想的解放却需要一个过程,其实不仅是高家,这里大部分的人家都重男轻女,你看梁二婶,明知道高家是那个情况,不还是一个劲劝梁冬荷忍耐,撒泼打滚不让她离婚吗?我觉得这也并不完全是她个人的问题,而是这里大部分人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还有妇女如果离了婚,就可能再没地方可去,孩子也带不走养不活,所以她们只能忍着,忍不下去就只能跳河去……”   徐娟听得心情沉重,道:“你说的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也是她们才来一个月,又是冬天来,没吃太多苦,要是这番话被有些老知青听到,一定会觉得她们蠢到冒泡,自身都难保了,还操些闲心。   “嗯,”   林舒点头。   茶色棉鞋一只在徐娟手上,林舒拿了桌上另一只,道,“不过暂时也不着急,我想先做一些眼前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看这个棉鞋,是不是很好看,肯定还有其他人喜欢,我们帮忙问问知青,看有没有人愿意用些东西跟梁冬荷换,她不仅会做鞋,衣服帽子围巾什么都会,其实大家要是想换了寄回家做礼物也可以啊。”   徐娟听了立刻懂了林舒的意思,笑道:“成,我跟隔壁宿舍熟,晚上你把鞋留下,回头我就帮你问问。还有礼物这个主意不错,我妈前两天还跟我来信说我嫂子生了,我正愁送她什么礼物呢,要是梁冬荷会的话,我就请她帮忙给我做一套小鞋子,小衣服,寄回家里去,我今儿个还在县里买了一些布呢。”   “不用新布,”   林舒听到她这么说,立即出主意,道,“以前我弟刚出生那会儿,我记得我妈都不用新布给他做衣服,就都用旧衣服,跟我说,小孩子皮肤嫩,新布料可能刮人,对皮肤也不好……以前就有小孩子穿了新布料,然后身上长好多红点的事,换了衣服,就慢慢好了。你给你侄子做衣服鞋子,就拿一些你不穿的旧衣服改一改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徐娟拎了鞋子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就招了好多订单回来。   彼时林舒正趴在炕桌上写着什么。   徐娟觉得林舒真是忒用功了。   自从下乡这一个多月快两个月,哪怕白天再辛苦,晚上回来她还是一定会坚持看一会儿书。   ……难不成就是为了更配得上梁营长,能够跟他共同进步?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徐娟有些感动,又暗叹了口气。   希望梁营长能好好对她才好。   “我姐她们说现在天气好冷,每天穿胶鞋出去干活,转上一圈脚都冻断了,她们都想打几双毛线袜子,做几双棉鞋垫,正好今儿个去县城买了些毛线回来,可以直接用。她们说用什么换让梁嫂子开口就行,粮食布料都成,”   然后特意压低了声音,道,“钱也成。”   林舒忙摆手,道:“不用钱,这是大家互相帮助,可不是买卖。”   虽然知青人都不错,但人多口杂,但凡收了钱,这事肯定会漏出风声去,被人举报了,就要被人拉到大会上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 第28章   徐娟点头, 这事她当然也知道。   还是拿东西换比较稳妥。   两人一起把刚刚知青们想要的东西,具体要求和细节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徐娟笑道:“要做这么多,一时半会做得完吗?我是最先说的, 可得把我的礼物排在最前面。”   “嗯, 可以的, 冬荷姐做得挺快的, 珍珍做得也挺好的, 可以帮忙, 回头我把这个拿给冬荷姐, 跟她仔细商量商量怎么安排。”   林舒道。   两人记完这个,徐娟还要去厨房跟大家伙一起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他们平时在这里吃得并不好, 但过年大家家里都或多或少寄了一些东西过来, 有粮票肉票各种票的也去县里还有供销社买了好些东西回来, 今晚是年夜饭,还是要好好过的。   徐娟问林舒:“舒舒, 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起做饭,大家伙热闹一下。”   林舒摇头, 道:“我还有事,不过去了,你去吧。”   徐娟看她对着那本子皱眉琢磨的样子叹了口气。   虽然她相信林舒是真心想要帮助梁冬荷, 但这乡下可怜的女人孩子那么多,她为什么就单单对梁冬荷这么上心呢?那梁冬荷还曾经撮合过高晓莲跟梁营长, 梁冬荷的妈还在背后说过她的坏话呢……   都是因为梁营长的原因吧。   梁营长要是对林舒不好,那可真是瞎了眼……   林舒不知道徐娟心里想什么。   她忙着呢。   徐娟去了院子, 大家伙正热闹着,擀面的擀面,洗菜的洗菜, 见林舒没出来,一位叫赵琴的女知青就道:“徐娟,林舒不出来和我们一起说说话吗?年夜饭也不吃,她这完全是不把自己当成我们中间的一员了啊。”   “也是,她跟我们可不一样,你们听说过没,我们大队可能也要开一个小学了,林舒是那位梁营长的对象,到时候小学教师的名额肯定有她一个。”   又问徐娟,道,“徐娟,你跟林舒关系最好,听她说过这事没?”   林舒来清河大队的路上时,曾经跟同来的徐娟还有另外两名男知青说过她其实并不是梁进锡的对象,只是爱慕他。   但徐娟觉得这事了解她品性的人会感动,不了解的人却可能会误会她轻浮,所以跟那两男知青说那只是林舒自谦,让他们别把这事说出去,别人问什么,就说不知道就成了。   所以林舒跟梁进锡不是对象关系的事就是其他知青也都不知道。   徐娟一听赵琴这话就觉得不对味。   这可有点挑拨离间的味。   她笑道:“这我可不知道,而且跟咱们也没关系啊。哪个大队开不开小学,教师的名额也没我们知青的份,除非你跟石滩大队那个嫁给大队支书儿子的那个知青一样,嫁个本地人,才可能有机会。不过说起来,这样的消息,赵琴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啊?是从梁支书家那边传过来的吗?”   赵琴的脸一红。   梁支书家,梁支书的儿子梁红星对她有意,这是知青所大家都知道的事。   只不过她心高气傲,就算是做了知青,也不可能愿意嫁给一个本地人,所以一直都没答应。   她有些生气道:“是公社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我们大队孩子多,很多人因为公社小学远,就不送孩子去读书了,所以大队里一直都有心办个小学,只是公社让大队自己出钱,大队没钱,这事也就一直搁着,但今年公社开了窑厂,情况好点,说不定会支持我们搞小学,不过要先从小的来,先试试一年级。”   “公社那边还提出既然要搞小学,就好好搞,老师也不能凭关系进去,要像城里一样,通过考试进去,不管是下乡的知青,还是本地人都能参加考试,不过也有人反对,说有情况特殊的,例如像林舒这样的军人家属,应该特殊照顾。”   一个大队,只搞一年级,那最多也就一两个教师名额。   考试竞争,那就谁都有机会。   可特殊照顾,那不就林舒了吗?   一时间原先热闹的院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徐娟这回是确定了赵琴这是在找茬。   她这么一说,不是让所有知青都会对林舒心里产生疙瘩吗?   她冷笑,道:“这你酸什么?军人在前线流血奉献,军属得到优待不是国家政策吗?你有意见?而且,就算是要考试,林舒大概也不需要特殊照顾,我们刚毕业,她在我们学校成绩出了名的好,就是现在也每天都有保持学习,你也未必考得过她!”   赵琴这回脸上涨得通红,气道:“那是她早得了消息吗?不然下了乡还学习什么?”   哦,说不定下乡特意找了个军人就是为了这个!   她自己不愿嫁支书的儿子拿这个特殊的机会。   也同样看不上林舒这样还没下乡就找靠山的人。   至于林舒放弃石滩大队的那次机会,看石滩大队那周支书用另一个教师名额诱惑女知青嫁给他儿子做儿媳妇的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又有那么多谣言,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猫腻。   好好的欢喜气氛一下子弥漫了火药味。   “行了,都少说两句,”   一直负责调度女知青事务的大姐陈淑芬出声道,“这事还没个准数呢,听到也都是外面传出来的,是什么样就听公社里安排就是,你们吵来吵去有什么用?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徐芳也拉了拉徐娟,道:“有什么好较真的?你说多了反而给林舒拉仇恨。”   赵琴也不坏,就是气不过林舒一来就受人照顾,什么都靠男人而已。   徐娟忍了忍。   她就是气不过。   明明只是她自己眼里只能看到那些,就用那些去审判别人,给别人贴标签,她还觉得自己比别人要高贵多少呢!   *****   徐娟干了一会儿活,到底心里不舒服,得空就回了屋子,就看到林舒还趴在炕桌上写写画画。   远远看见,炕桌上都是些鞋子衣服的式样。   徐娟看得有些难受,道:“舒舒,你别这样了,现在梁营长不是回来了吗?你就多找时间跟他相处,他能陪你去公社,能送你回宿舍?肯定是喜欢你的……唉,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他肯定是喜欢你的。可是舒舒,我现在担心你对他太好了,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你怎么一直就记挂着梁营长啊!”   林舒抬起头来,看着徐娟很有些无奈道,“唉,我跟你说,其实我这两天跟梁营长接触,发现自己跟他并不合适。唉,就是,小时候的喜欢还是不作数的,都带了自己臆想的成分,就是……反正结果现在一接触,就发现不合适,你别提这茬了。”   之前信口胡诌结果被梁进锡当场抓住,这会儿林舒也不敢乱说了。   她道,“我刚刚是在琢磨别的事。”   “喏,你看这些,”   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徐娟,道,“你看这些东西,都是我觉得适合用土布做出来的,背包,布袋,鞋子,衣服……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在大队搞一个纺织品厂,就做这些东西。我记得之前你不是说过你大舅在百货大楼做主任吗?你说我们做了这些东西,你能不能找你大舅问问看,能不能供给百货大楼去卖?”   私下做东西给认识的人,只是一时之计,还很有风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举报了也不一定,所以她刚刚一直都在琢磨这事。   不是只是想想,她刚刚大概算了算规模和预算。   她大致算过,这边妇女非农忙的时候一天一般是挣四五个工分,一个工分四分钱,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工资大概就是五六块钱左右,但做简单的背包布袋,一天就能做好多个,就是鞋,全天做,一双最多几天也能做成了,而且分工合作,还能更快一些。而她记得在百货大楼里一双普通的棉鞋也要五六块钱的,贵的有的都能卖到十块。   所以只要能办成,肯定是能让很多人吃饱饭的。   一开始可以只要几台纺纱机,织布机,人手少一点,也谈不上多大风险。   徐娟刚被她说不喜欢梁营长这话吓了一跳,听到这话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   她看了看纸上的东西,愣了一愣,道:“这成不?”   “怎么不能成了?”   林舒笑道,“其实这事我琢磨好些天了。主要是这里村民都种棉花,可每年的收成送到县里,换回来的口粮连吃都吃不饱,其实你知道我们现在住的知青所,以前那个大地主,他家里就在公社那边开过布坊……这里好多人技术都是现成的。”   她观察过,这里的土布不管是纺织还是印染,都是有一些章程和技巧的,应该是那时候布坊的人留下来的。   只不过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很多东西都零零碎碎的。   不过这没事,她还有其他的主意。   “你想啊,这事要是成了,咱们就可以不用干农活了,我们都在厂子里干活,到时候我也能把我弟接到乡下来,不用担心养不活他。大队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找梁队长仔细问问,你就帮我问问你大舅,能不能供给他们百货大楼,而且你大舅是百货大楼的主任,认识的人广,说不定还能供给其他地方。”   其实林舒她爸以前是市委领导,她妈也是纺织厂办公室主任,她认识的人只多不少,只是现在她家情况这样,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她是不会找的。   徐娟听得眼睛发亮,道:“成,那你问问梁队长,大队这边真有这打算的话,那你就给我多几个样品,等后面大队真同意开厂子,那我就找机会回家一趟,拿去给我大舅看看,磨也磨成他,而且我觉得这鞋子好看,肯定很多人买。”   呸,看赵琴心心念念的什么没影的教师名额。   一边标榜着自己清高不屑嫁大队支书的儿子,一边又酸别人,怕不是心里一直斗争着呢!   可人家林舒心思根本就不在那上头!   “嗯,到时候你也跟你大舅问一问大概的售价还有一般的供应价,不过这些不着急,我先跟梁队长问问清楚,把章程搞清楚了再说。”   林舒在纸上仔细把办一个纺织品厂的方方面面都罗列了一个遍,可能的问题也都过了一遍,到了下午四点多石头跑过来“砰砰”敲门,大声叫“林姨”,才跟知青们说了一声,去了梁家。 第29章   且说回梁家那边。   林舒回了知青所, 梁家那边等梁进锡回去,两家人就带着梁冬荷还有珍珍珠珠两起去了公社办理离婚手续。   本来胡大娘说不带珍珍珠珠的。   珍珍却是坚持要去。   珍珍拉着珠珠的手,道:“大外婆, 要是我们过去不会添什么麻烦的话, 我想跟珠珠都一起过去。”   小姑娘两脸坚决郑重。   旁边的珠珠也跟着重重点头。   “为什么想过去?”   胡大娘问她们。   珍珍就绷着小脸, 捏着拳头道:“因为上次我们从高家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把我们当成高家的人, 还敢打我们, 这回我们要在那里跟他们说,以后我们再不是高家人了, 他们要是敢再打我跟珠珠, 我就把他们打死, 把他们家都砸烂!”   众人听得心情酸痛复杂,更没人去教育小姑娘说“把人打死, 把他们家砸烂”是不对的。   胡大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道:“好, 那就过去,跟他们做个了断。不过你记住,以后你就是咱家的人, 你现在还小, 力气小,比不上别人,别人欺负你们,打不过就躲, 回来再跟家里说,有大外婆舅舅舅妈给你撑腰呢。”   珍珍重重“嗯”两声,梁家人就一起浩浩汤汤的往公社去了。   梁二婶果然没来,就梁东福叫了梁冬荷的大哥梁进志还有弟弟梁进木过来了, 说是万两有什么事,多两个人也好办事。   那模样活似去打群架的,看得梁进锡眼角直抽。   两群人到了公社。   高家人早已经在他们前面到了公社,正眼泪巴巴地跟公社领导们卖惨呢。   高老头抹着泪:“这次真是我们老婆子不对,她就是这副德性,两贯的疼孙子,不喜欢珍珍和珠珠,为这事我都不知道说过她多少遍了,这次也是,为着两个包子,大过年的把人给气回了娘家,还闹到说要离婚,赵书记啊,这次真都是我老婆子的错,可宁可拆两座庙,不好拆两桩婚,好好的日子咋能不过了呢?赵书记,两会儿你可一定要帮我劝劝梁老支书,怎么赔礼道歉都成,重平去上午去接人的时候也都已经说过了,我们愿意分家,让小两口单过,以后也再不许老婆子去管东管西……”   两番话说得痛彻心扉,委实老实人的模样。   十分十分的诚恳。   两旁的高老娘则是耷拉着脑袋,两副蔫了吧唧被痛骂过的样子。   饶是赵书记也知道些高家的那点子破事,也相信了高老头的诚意。   等梁家一大家子的人过来,那气势高昂,跟高家穿着皱巴巴补丁打补丁的衣服,又是抹泪又是懊恼畏手畏脚的模样简直成了鲜明对比。   赵书记咳了声,对梁老爹道:“老支书啊,这年三十的,怎么两家子这个时候过来了呢?”   梁老爹一副刚正脸,眼睛连扫都没扫高家人两眼,道:“我们家冬荷跟高家村的高重平在思想作风,和政治观念上起了重大的冲突,日子过不下去了,到公社来请求办理离婚还有迁户口的手续。”   高家人原先还抹泪的抹泪,蔫着脑袋的蔫着脑袋,两脸悲痛表情的两脸悲痛表情,可到底装的功力还都不太深厚,梁老爹这话两说,脸上划两的都是又惊又惧,原先装的各副样子荡然无存。   梁家人来真的?   他们之前有听儿子说过,不过没当两回事。   “这,这,”   在高老婆子跳起来之前,高老头就先急道,“这,老支书啊,这就家务事,咋就扯到了思想作风,政治观念扯上了呢?”   思想作风,政治观念什么的,这可是大问题。   高家就都是老农民,虽然成分没问题,可到底比不上梁家。   他们要是硬给他们扣个思想作风有问题的帽子,这,这全家都毁了啊!   高老头抹泪。   这会是是真哭了,急的,道,“老支书啊,你可不能因为儿女们的家务事污蔑我们啊。”   梁老爹:“办手续,办完手续你们家做的那些事我们就暂时不追究,不办手续,还想捏着我们冬荷和两个孩子,威胁我们进锡给你们家高重文找关系走后门,推荐去部队,那我们就正式给公社写离婚申请,请公社开批判大会解决这事!”   在梁家的时候不管是高重平还是梁二婶“叨叨叨”说那些争执时,梁老爹都不爱开口。   这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辞。   他得了儿子的提示,这会儿抓重点的能力还是十分强的。   “老支书啊……”   “爸,既然梁家一定要离,那就离了吧。”   “啪”两声高老头转身就两记巴掌抽在了高重平身上,骂道:“都是你这孽障啊,叫你平时对冬荷好点,对两孩子好点,你就总顾着你妈,顾着你是我们老高家的长子,就算心里疼媳妇女儿,也总是伤她们的心……”   这就是高老头了。   平日在高家,对梁冬荷阴阳怪气,对珍珍珠珠非打即骂苛待的是高老婆子。   然后每次要是闹大,出来给颗甜枣,平息事情的玩玩都是高老头。   说起来好像对梁冬荷和珍珍还有珠珠最公平的反而是高老头。   可梁冬荷不买他的账。   梁家人更不买他的账。   胡大娘听到这恶心人的话脸就两垮。   她知道自家老头子不屑跟人耍嘴皮子吵架,但她可不容许高老头在这里惺惺作态,说些恶心人的话好像他们高家并没有怎么苛待冬荷母女,就是高老婆子有点重男轻女,高重平就是孝顺他妈,没办法而已……呸。   她“嗤”两声,道:“高老根,别在这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了。平时你们全家人合着伙刻薄我们家冬荷,打骂两个孩子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站出来说什么?”   “这个时候就来哭天抹地要人可怜你,打量人不了解的还说是我们家冬荷不够孝顺?呸,都是一个公社的,真当你们家那德性别人不清楚呢?还有,你们家老婆子跟她那娘家眉来眼去的,留着个大姑娘日日往家里领,打量着我们不知道你们家是什么意思呢?不就是嫌弃我们冬荷不能生了,等着给你们家高重平以后再娶一个呗。”   “现在哭着喊着不让他们离,用分家做条件要我们家进锡给你们家老三推荐去部队,是不是就打算着等你们家老三前脚去了,后脚就要跟我们冬荷离婚了?你们可真是算盘算尽了,尽把别人当傻子呢!”   “现在就给我麻溜地把手续给办了,别再说些有的没的,让人把你们一家的脸皮都给撕尽了!”   论爽朗利落谁是胡大娘的对手?   爽朗利落的人在骂人的时候嘴皮子当然也利落。   关键是她还占理。   胡大娘这两串话下来中间高家人当然想辩驳,想解释,可他们根本就没机会,胡大娘的两串话就已经说完了。   “冬荷,”   高老头知道自家是说不过胡大娘那边了,把眼睛看向了梁冬荷和珍珍珠珠,痛心道,“冬荷,以前的事咱不说了,但珍珍珠珠两孩子毕竟是高家人,就算是为了两孩子,你不能再考虑考虑?你这要是离了,两孩子就没了妈,在后妈手底下过日子,以后能得好?咱不要你原谅老婆子,你再回来跟重平过,我做主,让你们分出去单过,以后老婆子再不能管你们的事,成不?”   “孩子的确不能跟后妈过,”   梁冬荷看着高老头,道,“她们以后要跟着我过,今天办离婚,就是要把她们的户口跟我的两起,都迁出去。”   “你休想!”   高老婆子终于跳起。   她真是恨死了这个儿媳妇,就是为了让她不好过也不愿把招娣和来娣给她。   她道,“招娣和来娣姓高,是我们高家的孙女,自古就没有下堂媳妇还能带走孩子的,没这个道理!”   “听听,听听,”   胡大娘看向赵书记还有其他几个公社领导,道,“赵书记,许副书记,张主任,你们都听听,我们家东全说我们家冬荷跟他们家在思想作风,还有政治觉悟上都有严重的分歧,那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   “你们听,这高老婆子两口一个‘自古’‘下堂媳妇’,他们还当现在是那个能随便压迫人,剥削人的旧社会呢,他们觉得媳妇就是低人一等的,是可以随便打骂虐待的奴隶,女儿也是能跟货物一样卖出去的,这样可怕的思想做派,我们冬荷要怎么跟他们过下去?又怎么敢把珍珍和珠珠留在这样思想还没解放,长年虐待女儿,还可能卖了她们的人家?我们现在是新社会,决不能姑息这样的思想和行为!”   高老婆子气得差点又是一个绝倒。   两边吵得厉害,梁进锡委实有些不耐烦了。   他看了两眼高重平,看得高重平莫名心惊胆战,再想到他说的话……他心里最后的两抹希望也灭了。   高重平已经清醒的意识到,这婚肯定是要离的了。   越吵越闹,越没脸的只有他们高家和高重平而已。   他其实心里已经在害怕,就怕婚离了,梁家人还不肯放过他,要把他的工作搞没了。   想到这里他冒了两身冷汗。   高重平自大但其实也没有那么自大。   他的仰仗和自大的底气都来自于那份两个月十五块的粮站拖拉机驾驶员工作而已。   有了这份工作,就算是离了婚,他也能再找个条件很好的姑娘家嫁给他,生儿育女,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可要是没了这份工作,那他还剩下什么去娶人家黄花大闺女?   而且就他妈和梁冬荷这些年闹的,谁不知道他妈脾气差,虐待孙女?   人家谁肯嫁给他?   “爸妈,离吧。”   他道,“离吧,是我对不起冬荷和两个孩子,既然冬荷想带走孩子,那就带走吧,但我毕竟还是她们的爸,以后每个月就从我的工资里拿两块钱给她们,她们要是什么时候想回来,高家也还是她们的家。”   “你说什么?!”   高老娘屁股上像是安了弹簧两样又是一蹦老高。   “妈,我求你了。”   高重平终于落下了泪水。   这还不够。   他还“扑通”两声跪下了,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冬荷和两个孩子,最后一次,你就依了我这次吧。”   不仅高家人傻眼,就是梁家人这边都傻眼啊。   珍珍和珠珠两人再懂事也还是孩子,这会儿全部缩到她们妈身边,不知道她们的爹怎么突然就从那个冷漠无情,平时看都不愿看她们两眼,真撞上眼神那就满满都是嫌弃厌恶的男人变成个慈父。   梁冬荷铁青了脸,刚要开口拒绝,后面突地传来了两个嗤笑声。   “行了,”   梁进锡嗤笑两声,凉凉道,“不就是怕我们举报你的思想问题,没了工作吗?”   “放心,这次我们不会特意去举报,所以你也不用为了保住工作,肉痛地硬从工资里抠出那两块钱来。至于珍珍和珠珠,也不牢你操心,她们迁了户口,以后就再不是高家人。只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工作是受粮站领导和人民监督的,思想作风有问题,掩饰的再好,领导和人民群众都早晚会发现。”   高重平保持着跪姿两下子僵在了原地。   再演不下去。   而场上的众人也终于明白他闹这么两出是为了啥。   胡大娘狠狠地啐了他两口。   珍珍更是捏了小拳头,看着高重平的眼神愈发的痛恨。   呸!   经过这么两出,后面就简单了。   高家人也闹不下去了,公社领导也不劝了,张主任麻溜的领着梁家人去办了离婚和迁户手续。 第30章   公社离婚手续简单。   主要就是开一个离婚证明信, 再将梁冬荷母女三个的户口从高家转出来,转到梁家那里,然后再更新一下两家各自的户口簿子。   至于离婚证公社里还不能办, 想要的话就是拿着开的离婚证明信, 回头自己去县里申请一个。   不过办迁户手续的时候张主任发现了个问题。   他道:“咦, 老支书, 梁冬荷同志原来并不是你们家户口本上的啊, 这里没有迁出记录。”   “这是我侄女,”   梁老爹道, “其实小时候就已经过继了, 我们养着的, 以前觉得也没必要麻烦,户口就一直落在她爸妈那里, 这回迁回来, 就索性落我们家户口上了。”   “原来是这样, ”   张主任就随口一问道,“那她亲爸妈那边都说好了?”   虽然梁冬荷同志已经是一个成年妇女,但这样迁户口总要根据。   梁老爹看向梁冬荷的两个亲兄弟梁进志梁进木。   老大梁进志就忙道:“说好了说好了, 我们家小时候穷, 养不活我妹,我妹小时候就是在大伯家养着的,只是都是一家人,就没来特意迁什么户口。”   说着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了户口本子, 递给了张主任,道,“看,临出门前我爸让我带上的。”   张主任点头。   虽然他也就是例行公事的问问, 没这户口本子他也会办,但有这本子自然是最好。   看过了户口本子,所有事情都问清楚了,张主任就在公社户籍登记册上记上记录,开了一个离婚证明信,“啪”一声盖上公社大红戳,又拿了高家户口本子仔细看了看,在梁冬荷高珍珍高珠珠名字后面都写上“已迁出”三个字,再“啪”一声盖上大红戳。   不过就在他翻了梁家的户口本,掀了新的一页,准备动笔写上梁冬荷,高珍珍,高珠珠名字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他手上钢笔的珍珍小姑娘却突然喊了一声“张主任”。   “张主任,等等。”   张主任手上的笔就停了,抬头看向小姑娘。   咦,难道这个小姑娘有不同意见?   屋子里其他人也看向了她。   高家人还以为她到底是高家人,这真要迁走不舍得呢。   高老爹自认自己是常给甜枣的那个,刚准备软言劝上一劝,就听到小姑娘道:“迁到大外公大外婆的户口本上,就不是高家人了,那我跟妹妹能不能不要再叫高珍珍,不要再叫高珠珠,我们跟阿妈姓,跟大外公姓,姓梁,叫梁珍珍,梁珠珠,成不成?”   珍珍的手至始至终都攥着妹妹珠珠的小手。   这会儿她鼓起勇气说这话,小脸和身体都紧绷着,手攥得珠珠生疼,可是珠珠却也没有喊疼,只是跟着姐姐点头,说“对,不要姓高了”。   气得高家人绝倒。   张主任和公社其他领导都没想到小姑娘说的竟然是这个。   他看向了梁冬荷,道:“梁冬荷同志,你的意见是?”   “改!”   梁冬荷道,“就应该改!”   “这,天杀的,这是违天理哦!”   高家人面色都不好,高老头本来还想说上一两句,可高老婆子一喊,对面梁进锡那嘲讽的眼神一扫过来,全都顾不上什么改不改姓的事了,手忙脚乱的拉高老婆子。   张主任看这一情况就低头利落的写下了“梁珍珍”“梁珠珠”。   再写上上日期,一九七三年二月二日,农历大年三十迁入。   原本都不写什么农历的,但今儿个日子特殊,就特意加上了。   写完再盖上大红戳,冲紧张地盯着那户口本子的高珍珍,不,梁珍珍小姑娘笑了笑,把户口本子往她手上一递,道:“喏,改了。”   珍珍伸出双手接了那户口本子,激动的小手都在发抖。   她转头看了看她妈,她大外婆。   胡大娘冲她点点头,道:“这户口本子今儿个就放你身上,一会儿你拿回家,大外婆再琐柜子里。”   珍珍点头,眼睛已然湿了。   她抱着户口本,转头就瞪了瞪高家人,突然冲着我们大声道:“以后我就不是高家人,你们再也没有资格打我,再也没有资格抢我和妹妹的东西了,以后你们再想抢我的东西给高来宝高来福,我就去大队,来公社告你们!”   她说完还不够,一手抱着户口本,一手就扯了妹妹,道,“珠珠,你也说,告诉他们,他们再也不能欺负我们了!”   珠珠一向都是姐姐的忠实拥护者,更何况这本也是她的心声。   听到她姐这么跟她说,就立即也大声道:“对,你们再也不能打我,抢姐姐做给我的布娃娃,抢大外婆送我们的衣服和吃的,逼我们没日没夜的干活了,我们不是你们高家人了!”   梁家女人们听了两孩子的话眼睛都湿了。   公社领导们听了心里都酸酸的。   这高家人真是造孽哦!   还有,眼皮子也忒浅了,孙子是重要,可你们家又不是没有孙子,多么好的姻亲,硬生生结成了仇家,看吧,高重平那拖拉机驾驶员的位置,又不是铁饭碗,没了后面的梁家,很快就有人动心思的!   那边高家人却是气了个面色铁青。   那高老婆子又想跳起来说什么却是被高老头一把扯住了。   高老头道:“不管怎么样,总是……”   可话没说完又卡住了。   这连姓都改了,还是他们家的孙女吗?   梁家人办完事,才懒得搭理高家人,跟公社领导招呼了一声,就又呼啦啦的一大帮子离开了。   高家人:……   高老婆子捂着胸口恨不得捶胸顿足,好歹被高老头给拖走了,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   林舒跟着石头去梁家,一路上就听小石头眉飞色舞地说今天下午公社离婚的经过。   “林姨,我以后也要跟二叔一样,去做解放军!”   他举着小拳头,眼睛冒着小星星,道,“你不知道,林姨,高家人哭得哭,闹得闹,我二叔就瞪了那个高重平一眼,他立即就怂了,以前那人模狗样的,还立即跪下了!高家人也再不敢闹了!二叔好厉害!”   林舒:……   她也觉得梁进锡挺厉害的。   可是……   “林姨,你以后会做我二婶吧?我二叔这么厉害,我可不想便宜别人!”   那个,她就觉得他语气不对劲,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不过,啥叫便宜别人啊?   你二叔是宝贝啊?   不过小石头一向憨憨的,常被他哥使唤得团团转,在身边孩子都是要不鬼精鬼精,要不少年老成,要不调皮得让人爆炸的情况下,这孩子实在难得,林舒还挺喜欢他的。   再加上今天除夕,梁冬荷成功离婚,珍珍和珠珠改姓,还有纺织厂的事,这些都让林舒心情很好,所以还挺有兴致地跟他调侃了几句,道:“便宜我也好,便宜别人也罢,不都是便宜了人?谁还不一样,只要是你二叔喜欢,你都得喊二婶。”   “那能一样吗?”   小石头认真了,道,“人家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我二叔本来就一直在部队里,很少在家,我上次见他还是好几年前,这回见到吧,我虽然喜欢他,想跟他亲近,但其实也还是有点怕他……如果他要是再在外面结婚,有了个我不认识的二婶,我感觉我就没有二叔了!我奶奶也不喜欢他在外面娶个不认识的!”   ……什么叫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这是个什么比喻?   林舒本来想笑,可是听完他说完这一整段,还涉及到了胡大娘,再看他认真的表情,又觉得不应该笑。   还是应该认真回答他。   她想了想,道:“你说这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其实吧,这话不对,娶了后妈就变成了后爸,那这爸本身就不是个好爸,根子还是在这爸身上,就是,你想啊,你亲爹要是真疼你,他要是个厉害的人,后妈做坏事能做到哪里去?所以你二叔这事,也在你二叔身上。放心好了,你不是刚还说你二叔很厉害吗?不管以后他娶谁做你二婶,肯定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对你,孝顺大娘的。”   小石头“哦”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梁家。   进了屋子,梁进锡正在堂屋写对联。   林舒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厨房找胡大娘。   小石头则是蹭到他二叔旁边跟他聊天去了,道:“二叔,刚我跟林姨说了,让她做我二婶,林姨说,这事得在二叔你身上,只有二叔你喜欢,我才能喊她二婶。二叔,你不喜欢林姨吗?林姨多好啊。”   梁进锡手上的笔顿了顿,抬头看他:“她跟你这么说?”   小石头十分肯定地点头,道:“对,林姨就这么说的,还说你好厉害。”   “二叔,林姨很崇拜你!”   小石头压低了声音,道,“我先前去她们宿舍,听到徐知青劝林姨,让她过来找你多跟你相处,可林姨不好意思,徐知青还说林姨没用。二叔,林姨是姑娘家,你得对她好些。”   “啪”得一下,梁进锡拍了他一脑袋,道:“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   “奶奶说的,”   小石头捂着脑袋蹦开,理直气壮道,“奶奶不是整天这么念叨,让我对珍珍姐和珠珠好些?”   *****   林舒可不知道憨憨的小石头把自己坑了。   她去了厨房,这会儿胡大娘,周秀红,梁冬荷还有珍珍和珠珠都在厨房里。   她们正在炸各种圆子,整个厨房都漫满了香味。   林舒进去看见大家都在忙着,周秀红和梁冬荷在捏圆子,胡大娘在炸,珍珍在烧火,珠珠则蹭在她舅妈和妈身边,时不时的被喂上一口。   “舒舒姨!”   珍珍和珠珠看到林舒就高兴叫她。   林舒看到两人脸上的笑脸,虽然还是瘦瘦的,黑黑的,但眼睛却晶亮,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过去伸手捏了捏珠珠的小脸,再招呼了一下珍珍,这才转头问胡大娘,道:“大娘,这里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我也过来一起做。”   胡大娘正握着漏勺晾着刚炸完的藕圆子,回头看一眼林舒,笑眯眯道:“这儿满着呢,都做的差不多了,一会儿等着吃就成。”   说着把漏勺放置到了一旁的大碗上,从旁边端了一碗浆糊给她,道,“进锡在写对联呢,不过他那个字喲,看着镇门还行,屋里头那些个福字,还是你来吧,看着舒服,叫他去给你贴,他个子高,贴门联方便。”   林舒笑着应下了。   她知道大娘在撮合自己和他。   梁进锡就在家里过个年,过几天再陪她去一趟西州城,回来也差不多该回部队了。   不管怎么样,她该撇除杂念,大大方方跟他好好相处的。   她过去把那碗浆糊放桌上,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他转头看她。   林舒笑道:“其实你的字比我的好。”   真正的力透纸背,只是带着骨,没有她的圆润秀致,大娘说看着镇门还行,大概是说瞅着太凶了。   “你来吧,”   他把笔递给她,然后语气平淡道,“我妈就是嫌弃惯了,我从小到大,她就没有不嫌过我的,看到我站在哪里都嫌挡了光。”   哈?   林舒再也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么一句话。   这是在跟自己聊天?还是开玩笑?   她微仰了脑袋仔细看他,见他神色跟之前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或许是因为马上就是除夕,这样特别的氛围下,他身上那种让人很难忽视的凛冽气势淡了许多。   “为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   “太高了吧。”   林舒:…… 第31章   林舒不知道该怎么答他那句“太高了”。   她低头默默写字, 写完一个“福”字,欣赏了一下,放到一边, 才道:“大娘说, 你小时候很调皮, 到哪里都能惹事,村里和学校就没有你没揍过的孩子, 为着你揍过的人,鸡蛋都赔出去了不知道多少。”   梁进锡一直在看着她写字。   不得不说, 在他决定认了这个对象之后,他也跟他妈一样, 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对象还不错。   林舒跟他说话, 他的目光也从她那个“福”字上收回,看向了她。   她的眼珠很黑,很亮还有一点湿漉漉的, 还有睫毛,又长又卷, 认真看人的时候, 会挠人的心。   他收回目光, 淡道:“都跟你说过她的话没多少可信度了, 我就是小时候打过几次架, 后来就没什么可打的了。她就是看我不顺眼, 真的就是看着都不顺眼。”   这话是真的。   也不知道为啥,他妈看到他就喜欢挤兑几句,明知道说了更来气,还非得来,自己上来找气,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有什么办法?   林舒觉得这怎么可能?   他这也太胡说八道了吧?   可是她转头瞪他,看他差点耸肩那副样子……突然觉得他说的也许就是真的。   ……什么样子呢,就是,一副“尔等皆是凡人”,“我没听到”,“哦,你谁啊”等等综合的睥睨冷淡神情……真的是很想让人踢上他两脚。   “你现在这样子倒是跟你小时候一样。”   他突然道。   “啊?”   梁进锡笑了一下,道:“你小时候常这样瞪着我,我又没惹你,只是……我妈让我带你玩,但我实在不知道带你有什么好玩的,你就这样瞪着我,然后就会莫名其妙的拽了我的衣服用拳头打我,哦,还咬过我。”   林舒:……   她小时候这样勇猛的吗?   两人边说话边写完了对联,然后她指挥着他往门上,门框上,家具上贴。   胡大娘说的对,他个子高,特别好使。   这会儿林舒发现,原来熟悉了,其实他还挺好相处的。   胡大娘在厨房探了个脑袋出来,看到两个人,一个贴着对联,一个站在几步远看着,一会儿说“不对,左边一点”“不,我觉得下面一点好看”……   她好笑的收回脑袋,继续忙乎。   她那儿子,什么时候这么耐心过哦~   这晚的团圆饭很丰富,大家吃得更是开心。   就是梁家二房那边,也没不长眼地过来……因为开饭前梁老爹特意让大儿子给二房送了一盆肉丸杂菜汤和一些面饼。   大娘还特意拿出了一小瓶自己酿的米酒,给林舒,还有几个孩子都斟上了一杯。   珍珍给梁老爹胡大娘敬酒,道:“这是我从记事以来,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不是因为桌上有好吃的东西,而是因为桌上都是我最喜欢的人,大外公大外婆,谢谢你们,我一辈子都会记得这顿年夜饭。”   珍珍就坐在了胡大娘身边,等她喝完酒就一把搂住了她,道:“以后咱们一家一起好好过日子,不管吃得好吃得不好,咱们一家人都一起过。”   珍珍头埋在胡大娘怀里重重点头。   林舒本来一直笑着看着她们,听到胡大娘那句话,鼻子突然一阵酸胀。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米酒,很浓的甜味,并不辣。   还没吃完饭,外面已经有一堆孩子此起彼伏的叫柱子石头,两人早吃饱了,被周秀红压着喝了一点儿汤,就跑出去玩鞭炮,两人叫珍珍和珠珠,珍珍珠珠却不愿出去,她们更愿意窝在梁冬荷还有胡大娘身边听她们说话。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胡大娘跟林舒道:“多玩一会儿,晚点儿让进锡送你回去。”   梁进锡正在修着一个收音机。   听到大娘的就看了她们的方向一眼,再低头继续修。   林舒道:“嗯,正好我有事想跟大娘还有大伯梁队长商量呢。”   有事跟胡大娘商量那很正常,但找梁老爹梁进立商量,就稀奇了。   “是家里的事吗?”   胡大娘问道。   “不是,”   林舒摇头,道:“我是想打听在大队办厂子的事,秀红姐冬荷姐,这些你们懂得也比我多,大家一起给我出出主意。”   “办厂子?”   胡大娘疑惑道。   她记得这孩子之前问过一次。   这还在琢磨这事呢?   “嗯,”   林舒端了浆糊,笑着应了胡大娘,然后把之前自己拎过来的小袋子拿了出来,抽出里面的一本画册,上面都是之前在宿舍画的各种鞋袜布袋的式样。   不过她把画册摊到了桌上,却从自己的小本子又里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梁冬荷,道,“冬荷姐,你看,我舍友问过队里的知青了,好多人都想要你帮忙做些东西,棉鞋线袜送回家的礼物,都有,我觉得这个私下做个几样就成了,做多了也不好,既然几个知青就有这样的需求,我们要是开厂子做,拿到城里卖,喜欢的人肯定也多。所以我就想着要不就问问大娘和梁队长,能不能在咱们队里开一个这样的纺织品厂。”   “这,这能成吗?能拿到城里去卖吗?”   梁冬荷看着手上的单子,再看桌上摊着的画册。   林舒点头,笑道:“肯定能成的,不过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这块儿就列出了好多问题,反正就过年嘛,大家一块儿说说话,咱们一块儿来商量……其实我们一开始不用人多,就是几个人就成,就自己织土布做,找村里像冬荷姐这样手艺好的,做出来肯定能赚钱的,就是要能拿到供销社和百货大楼里去卖,这个跟我一起住的知青,她舅舅是西州城百货大楼的主任,我们到时候可以找找他看,不过也不急,咱们是大队的厂子嘛,也可以找公社找县里帮忙。”   胡大娘原先说开厂子不成,是因为一提到厂子,想到的就是至少好几十号人的厂子。   那样厂里工人的工资,办厂的地方,还有厂子里的机器,哪样不是麻烦?   可像林舒说的,其实不就是像旧时候的小作坊,不过是挂了大队里的名义罢了。   “这个,会不会被人举报?”   梁冬荷也听出来了林舒的意思。   其实她跟孩子过得苦,并不是没有偷偷做过东西拿到县里黑市上卖的,但每次都是先回娘家,找这边的大堂嫂周秀红一起做掩护,偷偷摸摸的,每次都怕被人抓着,生怕被人举报被拉到公社大会上批斗扔鸡蛋,说不定还有被送去农场劳改。   “举报也没事!”   林舒眼睛亮晶晶的,道,“我们这是大队里办的厂子呢,赚的钱扣了工人工资,各种机器材料开支,剩下的都是集体的!”   当然也不会剩下多少的,要扩大生产,要办事情,能剩下多少?   “然后我们也不是自己做,我们请工人都要考核,全大队,不,全公社招考,达不到我们的标准我们是不要的,谁塞人都不行。”   “我看这成!”   胡大娘道,“反正年后也不是很忙,春耕还要三四个月,咱就先找公社盖了章,把厂子立了起来,然后就招人,找自己愿意的,手艺也还不错的,先做做看,东西少,也不愁卖,工分的话,先记着,一开始工分少点,就给三个工分,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以后再想来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其实年后大家也没多少活做,所谓的活都是瞎忙,也给队里赚不来什么,工分也是照给。   都是个饿字,不如干些活还有点希望。   “等真卖出去了,再加工分,加工资。”   “东全,你老战友不是在县里吗?找找看,这不是为咱自己,这是为咱大队,咱公社,就公社里,也该帮忙的。”   梁老爹点头,东西不是特别多,只是找县里让在红旗商店里摆上一个柜位试试,的确问题不大。   他转头看大儿子,道:“进立,这事你怎么看?”   梁老爹心里已经觉得可以。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大队支书,儿子才是生产队队长,这事还是要他来撑起来。   梁进立点头,道:“还是先立个章程出来,要些个什么东西,场地,机器,请几个人,怎么分工,具体做什么东西,还有每个人多少工分,具体怎么算,都要先立出来,拿了这个我看看,没问题的话咱就找树槐叔还有公社书记找批条,还可以看看公社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支持。”   “支持就不用了,”   胡大娘道,“他们的支持能是好支持的?到时候真办成了手伸进来麻烦得很。”   林舒抿唇笑,低声道:“我们把住关键环节就成了。”   设计,重点技术,销售,这些重要环节抓住,别人做不到,想插手也没用。   她爸是市领导,主管经济的,她妈是纺织厂办公室主任,厂里生产销售都要管,耳濡目染,她虽然年纪小,看着乖巧,有些东西却是长期刻进了骨子里的。   胡大娘点头,要不她喜欢林舒呢,这孩子跟她说话就是心意相通,一点就透,妥妥当当的处理好事情之余,还又软又甜,不像她两个儿子,跟死老头子一样,要不是死脑筋,要不就是死倔的脾气,硬绷绷的,跟他们说话有时候只觉得能少活几年。   还是闺女好哦。   可惜他们老梁家就没有闺女缘,她自己生两儿子,儿媳妇再生两儿子,以前冬荷养着倒是不错,后来却是伤透了心……好在现在都好了。   她道:“成,这事是舒舒提出来的,想得最清楚,就让舒舒来立,秀红这两天要招呼客人,家里事情忙,冬荷知道大队里的情况,就让冬荷帮舒舒的忙,还有进锡,反正你也没什么事,你给舒舒看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不是管兵的吗?思想路线最清晰。”   梁进锡耸肩。   林舒点头,应道:“这两天就能整出来。”   梁老爹敲了敲桌子,转头看向大儿子,道:“那就这么定下,等过了初三你就去找大队说说,跟树槐达成一致。”   去找大队里说说其实就是去找大队支书梁树槐说说,乡里乡亲的,也没有什么上班不上班的说法。   这就说妥了,几乎没什么阻力,相反全是助力。   林舒十分高兴,道:“嗯,如果大队或者公社能早点盖个章,批个批条最好,因为我想年后回西州城一趟,我妈以前是西州国营纺织厂的办公室主任,厂子里的人我都认识,我记得他们厂子有很多淘汰下来的旧机器,如果我们有批条的话,可以试着跟他们谈谈看,能不能低价把他们的纺纱机和织布机租给我们,反正他们放着也没用,支持农村建设嘛。要不是批条,就是介绍信也行。”   这当然最好。   胡大娘吩咐两个儿子,道:“进立,你去找你树槐叔把批条要下来,等这边拿到批条,进锡,你就陪舒舒去西州城一趟,把舒舒她弟接过来,顺便把这些事都办了,记住路上可要照顾好舒舒。”   这事本来就是早就答应好的,梁进锡自然没意见。   他看向她,就看到她正也抬头看着她,笑着,弯弯的月亮眼,眼睛里却又像是有着星辰,格外的亮,也格外的好看。   他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盈满了强烈的酸胀感。   这个,已经超出了对象的意义,也已经超出他正常的认知了。 第32章   这晚林舒很晚才离开梁家。   自然还是梁进锡送的她。   路上梁进锡还是一贯的不多话, 不过现在林舒对他的感觉和最开始已经完全不一样。   这也很奇怪,明明两个人认识才两天,但却像是已经经历了很多。   ……看, 就这条路, 他送她都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林舒晚上说的话太多, 玩得有些累了,其实这个点本来她也该睡了。   所以这回她也没怎么说话, 就跟在他身边看着地面小心地迈着步子走。   大晚上的,天黑, 就算有月光也是朦朦胧胧的。   地面又是冰雪面,滑得很, 她可不想大过年的摔上一跤。   一直到了知青所院子门口, 她回头,跟他说:“梁大哥,我到了, 你回去吧,新年快乐。”   “嗯, ”   他冲她点头, 道, “进去吧。”   林舒迈上小土台阶, 大概是今天太高兴了, 想到什么, 又回头冲他笑道:“不算小时候的事,再过半个小时,这回我们认识也有两年了呢。”   梁进锡一愣。   林舒看他看着自己的严肃表情,就跟他比划,道, “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们是去年认识的,再加上新的一年,不就是两年了吗?”   梁进锡眸光微动,月色下眸色黑如深渊。   他道:“嗯,差不多。”   林舒便很高兴地转身拽开了院门,踏脚往里面去。   可是她小心了一路,万万没想到院子里面的台阶竟然多出了一层新冰,一脚踩上去就滑了下去,还好他看见,反应很快,伸手就把她拽了回来。   他拽了她回来,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稳才松手。   可是没想到的是,他松了手,她却没有松手。   这会儿她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她的小手紧紧拽住了他的手指,仰头呆呆地看着他,小嘴微张着,月光下,一脸的震惊茫然和失措。   那一瞬间,他的心猛跳,用了他本能的克制力才克制住那一瞬间产生的冲动。   林舒拽着他的手指。   她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声,强而有力,直击人心。   他的手很大,大约是常年握枪,手指和手心都有厚厚的茧子,粗糙炙热,握住她手的时候,都是力量。   林舒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   那么强的力量感,情绪炙烈得让人晕眩。   可却偏偏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她拽着他的手指好半天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松开他的手,有些慌乱的想往后退,又被他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两人就那样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慌乱,脸上满是绯红。   他则是盯着她看。   林舒好一会儿才慢慢缓了过来,低声道:“不好意思啊,刚刚没注意。”   轻吸了口气,又道,“好了,这回我注意了,你回去吧。”   “先进去吧,”   他道,“等你进去了,我再离开。”   林舒点头。   默默转头,就在他的目光下勉强稳着步子回了屋子。   进屋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他果然还在原处。   这晚上徐娟没回来。   炕桌上留了一张纸,说是不知道她回不回来,晚上就跟她堂姐一起睡了。   热水瓶里烧满的热水。   旁边脸盆架上她的脸盆里放着凉水。   真的是很体贴了。   林舒心里暖暖的,先前因为梁进锡有些乱的心情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她觉得以后还是要少点“碰”到梁进锡,那种感触太过强烈,她很难保持完全没事一样,那个样子也太小家子气了一点,而且让他误会了也不好,太影响正常相处了。   至于林美兰的那些个鬼心声,她是死死的摁住千万不许再冒出个头来的。   *****   新年几天队里没安排什么活。   知青们就难得的清闲,每日里或是就在一起玩,或是去县里逛街,或是去隔壁公社找了相熟的知青聚聚。   林舒因为搞纺织品厂章程的事,就没跟大家在一起,白天多是呆在梁家,晚上才回宿舍,跟徐娟一起讨论讨论纺织品厂建好好,做些什么产品,以及产品的具体细节。   这个话题看似简单,却谈也谈不完。   从村里村民妇女孩子们喜欢的式样,实用的东西,到市里不同群体中的流行,内容多着了。   林舒过得忙碌又充实,但知青们那边的议论却更多了。   主要是,以前林舒说是梁进锡的对象,可梁进锡远在部队,又看不见,而且那时候大家天天一起要去队里上工,最多也就是胡大娘照顾些,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   可现在却不一样,好家伙天天都呆在梁家,大半夜回来梁营长接送……这,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而且加上那个教师名额的事,不少人心里总有了那么一丝疙瘩。   “真给咱们女知青丢脸。听说了吗?原来她在西州城有个对象是真的,人家跟她邻居,青梅竹马十几年,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说是让她下乡就待两年,可她长得招人,一下乡就被人家隔壁公社看上了,她为了自保,就把人梁营长推了出来,说是她对象,大概是眼前的利益更重要,现在就赖上了。”   一个女知青道。   “不能吧刘梅,这事之前不是说是谣言吗?听说林舒家跟胡大娘家是亲戚……”   “怎么不能?”   先前说话的刘梅道,“为了回城或者在这边日子过得好点,把自己嫁给当地人的知青还少吗?不过她是真有本事,赖上的竟然还是个军官,只是做事太不要脸了些,也不知道那梁营长就这么被蒙在鼓里算不算是欺骗军婚,这事要闹出来,更不知道会不会连累我们?”   厨房里一时有些静默。   这时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赵琴就转头看向同样一直都没出声的陈淑芬,道,“淑芬姐,我看刘梅说的有道理,林舒男女作风上有问题,行为不检,欺骗的更是解放军同志,这事可不是小事。”   “我们女知青这边都是你负责的,这样的事,你不能不管吧?这事没闹出来,就是害了梁营长一辈子,闹了出来,说出去,就是清河大队的女知青不要脸,勾三搭四骗婚,我们所有清河大队的女知青都要没脸见人的。”   “哐当”一声。   端着脸盆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徐娟猛地把脸盆砸到了案桌上,冲着赵琴就怒道:“清河大队女知青不要脸,我看你现在就不要脸!嫉妒的丑恶嘴脸简直不能看了!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为了那个教师名额嫉恨林舒吗?你有本事你也有个做将军的爸爸,从小在部队长大,能认识个部队里的对象啊!”   赵琴最要脸面,被徐娟这么骂,气得一梗,骂道:“什么将军?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她爸可是个反革命,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在劳改呢!”   ……   林舒和梁进锡就站在院子外面。   他们正好从村子里面过来,走到这边,跟女知青院子里的厨房就隔了一道墙。   其实三十那晚之后林舒这几天都尽量早早回来,不让梁进锡送了。   但今天大年初三,第二天梁进立就要去找大队,所以这晚在梁家吃完晚饭后,就拿了自己跟梁冬荷仔细讨论过,梁进锡也看过的章程,又跟大家解释了一遍,回来的就稍微晚了些,天已擦黑。   清河大队几个村子都是山村,沿山而建,知青所离梁家虽然不远,走路也就不到十分钟,但中间却也有一些偏僻拐角之处。   大娘说村里虽然一般都是安全的,但难保有什么意外,让梁进锡送她。   ……这两天林舒察觉到大娘对她和梁进锡的态度已经有所改变。   梁进锡刚回来那两天胡大娘一直撮合他们,但年后这几天却变了,跟林舒说其实她心里是把她当闺女的,让她别自在,就把梁进锡当大哥就行了,她有什么事,当大哥的帮忙不是理所应当?   林舒想,大概是梁进锡跟她说过什么了吧。   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跟梁进锡的相处已经自然了许多。   介于渐熟的朋友和家人之间。   所以胡大娘又让梁进锡送她,她自己也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就应了下来。   谁知道走到这里,就听到了里面这么一番话。   梁进锡面色十分难看,冷声道:“走吧。”   拐过拐角再往前走上一截才到院子门口。   他转回头,看向她,道:“我陪你一起进去。”   林舒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冷气,那股冷气压比第一天看到他时还盛。   她想笑一下,却发现并不怎么笑得出来。   因为那些人不仅说她,还说了她爸。   就算是知道她爸几年后会平反,会恢复原职,可是她仍是不能接受别人骂他。   “不用,”   她道。   还是尽力不让自己受里面那些人的影响,道,“没事,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就行了。”   他却不理会她,沉着脸,手已经按上了大院的木门。   她一把拽住他的军大衣,轻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他,道,“真的,这样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   “你听到了,她们背后造谣,无非就是为了那个什么没影的教师名额,或者因为我得了大娘的照顾而心生不满,可是,她们也就是只能在背后说这几句话了,有什么用呢?因为大娘还有你信任我,就没有任何用。所以,大娘,大伯,梁队长,秀红姐,还有你,你们一家人信任我,这已经是最好的支持,不需要你们替我跟她们争拗任何东西,因为,跟她们多说一句,都是降低了自己。”   “至于跟她们澄清,我自己就可以。”   她认真道,“你相信我,她们欺负不了我的。”   梁进锡定定看了一会儿,目光从她的脸上再移到她拽着自己军大衣的小手,总算是松了按在门上的手,收回,道:“好,那你进去,我就在这里,你过去澄清。”   他的样子就像是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被自家大哥发现,大哥拎了人出去,找到帮欺负他的孩子,然后就在旁边抱手道:“去,把他们都给打一顿,我就在这里看着,看谁敢还手!”   林舒抿了抿唇,知道大概这是他的最大让步了。   这个人,看着冷,其实真的跟胡大娘一样,护短的一塌糊涂。   林舒摇了摇脑袋,赶紧撇除杂念,道:“那我进去了。”   先前梁进锡按着门,木门发出动静,但里面的人正吵着,闹哄哄的,没人注意。   等林舒“吱哑”一声推开门,厨房里的人才都看向了门口。   然后这一看,后面色一下子都变了。   陈淑芬目光闪了闪,看了一眼后面梁进锡,这才看向向着她们走过来来林舒,道:“林舒,你回来了。”   林舒没有理会她。   她径直走到了赵琴面前,道:“刚才是你在说,我行为不检,有男女作风问题吗?”   赵琴当然也看到了院子门口站着的梁进锡。   看到他浑身沉郁的气势。   想到自己并没有说任何这位梁营长不好的话,赵琴的尴尬窘迫立时消去了不少,心里竟然还生出了一些快感。   她道:“难道不是……”   “啪”得一声,林舒抬手就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   赵琴“啊”得一声,捂着脸退了一步,都被打懵了。   她的脸火辣辣的,天边最后一丝余光之下,众人看到她的脸迅速肿了起来。   大家根本没想到平时十分好说话的林舒会突然动手。   更想不到看起来十分娇弱的她一巴掌竟然这么狠。   ……她们都忘了林舒是部队里长大,不知道她从小就是在部队子弟学校读书,而那里体能和军体拳各种拳是每天日常的训练项目,所以,她其实真的不像表面上那么娇弱。   “林舒,你这是做什么?”   陈淑芬最先反应过来,冲着林舒不悦道,“大家都是知青,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   林舒挑眉,道,“她都已经在背后恶毒造谣诬陷我行为不检,男女作风有问题,还要跑去我对象那里直接破坏我婚事了,我为什么要跟她好好说?”   陈淑芬皱眉,道:“这些事如果不是真的,你好好澄清就是了。”   “好好澄清?”   林舒笑了一下,道,“我为什么要好好澄清?人家都诋毁我到这种程度了,我当然要一巴掌打回去啊,狗没脑子,被人稍微挑拨一下就来咬我,我还要跟条狗好好说理不成?她脑子不好,难不成陈知青你脑子也不好,还是觉得我脑子不好啊?”   众人:…… 第33章   赵琴简直气疯了, 捂着脸脑袋一阵阵得“嗡嗡”响。   她骂她是狗,她骂她是狗!   赵琴长得好,在林舒来之前一直是大队里最漂亮的知青之花, 村子里, 甚至公社喜欢她的人都不少。   但她一向清高自傲, 也洁身自好, 下乡一年多, 得到的追捧多,却没借这个去特意占个什么便宜去, 她知道这些人, 要是她占了什么便宜,名声坏了, 遇到真正跟她合适的人,人家可能就要嫌弃她了。   可林舒的到来让她不舒服。   很不舒服。   因为林舒比她还漂亮。   漂亮却没有攻击性,不仅男人喜欢,老人小孩女人还都喜欢她。   明明她勾三撘四, 名声坏透了。   可下乡了,还能找到梁营长这样就是跟城里的男人比条件也算是不错的对象。   所以她觉得不对,也非常气愤。   可就这样让她看不上的女人,现在竟然当众扇了她两巴掌。   她被她看不起, 只知道不停利用自己美貌从男人那里得好处的贱女人扇了两巴掌!   还骂她是狗!   她眼睛通红,又羞又恼, 可被徐芳拉着又不能打回去, 只能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林舒骂道:“林舒,你嚣张什么?你不过是长了一张骗人的脸,等别人看穿了你的真面目, 你以为还会有人要你吗?到时候你以为你还剩下什么?要靠出卖自己的身……”   “啪”得一声,林舒转身又是一巴掌。   众人:……   众人委实没想到林舒一转身又是一巴掌。   就是赵琴自己也完全没想到,所以一下子又被她给打了。   赵琴尖叫一声,伸手就想厮打林舒,却被徐芳一把抱住了。   赵琴又是气!   她才是被打的那个啊!   为什么徐芳抱住她,而不是去抓住林舒!   赵琴羞气交加,眼泪哗啦啦就滚了下来。   这回陈淑芬看着也是真生气了。   她冲着林舒厉声道:“林舒,你这是干什么?赵琴只是听到了一些事情,跟我反映要不要调查清楚,不要让我们知青因为你而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你这是干什么?一冲上来就泼妇一样的打人,你眼里还有组织,还有纪律吗?”   “只是听到了一些事情?跟你反映?”   林舒看着陈淑芬,突然冷笑了一下,道,“陈淑芬,这些话不都是你放出去的吗?说什么公社说大队里要办小学,但只有一个班,公社提议组织招工考核,但有人却说我是梁营长的对象,只要结婚了,就是军属,要特殊照顾。说我在西州城的确有一个对象,从小青梅竹马……这些不都是你有意无意的说出去的吗?”   “陈淑芬,那人给了你什么承诺,回城给你一个工作,还是推荐你上大学?所以让你这么处心积虑地在背后拨动,破坏我跟梁家的关系,坏了我的名声,逼我在这里过不下去?”   “还是因为这几年你在大队,一直表现优异,今年底本来有机会得到公社的推荐去读工农兵大学,但因为我,军属优先,那个推荐肯定只能先给我了,所以你一定要把我弄下去?”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   不,不可能吧?   “你,林舒,你胡说什么?”   陈淑芬全身的血一个劲地往脑袋上冲,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又一阵阵地晕眩紧缩。   她怎么会知道?   林舒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她不可能承认。   如果承认,她就完了。   她咬着牙,道,“你胡说什么?林舒,你疯了吗?办小学的事是公社和大队领导说的,你在西州城有对象的事差不多人尽皆知,林舒,你不能为了洗白自己就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你敢不敢否认,西州城那个姓周的男人没有对你一片痴心,答应过你,过两年就给你推荐去大学吗?”   “那你知道的细节还真多,”   林舒轻笑了一下,看着陈淑芬,道,“可是陈知青,我跟你很熟吗?这些事情我都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是那个男人找人跟你说的啊?”   “那我现在告诉你,是又怎么样?”   “是啊,那个姓周的男人说只要我跟他处对象,就能给我推荐上大学,我下乡,就找了石滩大队给我教师名额,可是,那又怎么样?!”   “我告诉你,我不稀罕,你那么看重的大学名额,我不稀罕!我连话都不会跟那个男人多说一句,还对象?呵!我告诉你,我下乡,到清河大队,到这里,都是我自己想要的,至于找谁做对象,也是我自己的事,没人能逼得了我!你也管不着!”   众人:……   真的很嚣张。   林舒一向是安静斯文的,什么时候这么嚣张过?   可莫名地,她说的好像又很有道理。   陈淑芬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想张口说什么,可嘴唇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判断失误了。   她以为林舒就是一朵娇养的花,软弱要靠别人庇护才能生存。   家庭出生好,被父母娇养着。   下了乡,被胡大娘一家庇护着。   等梁营长回乡,就躲在了梁营长的羽翼之下。   而平日里,徐娟也是对她处处照顾,处处替她出头。   所以她并没有太重视她。   那个人只是想要坏了她跟梁营长的婚事,逼她回城。   并不是什么害人的事。   一朵菟丝花,依附这个男人,跟依附另外一个男人,有多大的分别?   而且她其实并不用做什么。   只要在细微之处拨动一下人心就行了。   可没想到这朵菟丝花突然不菟丝了。   咄咄逼人,处处杀招。   这打得她十分措手不及。   不过她到底是个沉稳有心机的人。   她闭了闭眼,总算是慢慢稳了些,道:“林舒,既然只是这个男人喜欢你,你对他无意,那把话说清楚就好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带着满满的优越感去揣度别人,攻击别人……”   “我只说事实。”   林舒打断她,道,“陈知青,别再玩什么文字游戏,往人身上贴标签了,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不就是为了公社推荐读大学的名额,大队小学教师的名额吗?”   “可是你们心里真的不知道吗?十里八乡,公社但凡有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的,有哪个是落到一个平平无奇的知青身上了?还有什么搞个大队小学,要在知青里搞考试,整个公社多少大队,多少大队也都有小学,哪个大队的小学教师名额是通过考试给哪个知青的?”   “陈知青,你在背后煽风点火,把别人玩得团团转,赵琴,你自诩甚高,都不把别人看在眼里,可这样的你们,却相信了那些明显就有漏洞的东西?真的是心心念念的东西一出现,就会蒙蔽双眼吗?”   不过就是别人投出来借刀杀人的刀罢了。   “不过既然你们怕我挡了你们的阳光大道,那我今天就在这里跟你们明说好了,我不稀罕什么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更不稀罕什么大队小学教师照顾军属的名额……”   “舒舒!”   徐娟叫了她一声。   她不愿意她说这样的话。   如果是她的,为什么不要?   林舒冲她笑了一下,再迎向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道:“我不会要那些,我今天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那些东西,就算是我想要,也会凭我自己的能力去拿,所以,你们可以省省心了。另外,”   她最后又转头看向了赵琴。   赵琴这会儿已经懵住了。   因为林舒前面对陈淑芬的那一番话,太多的信息,又太多的冲击,让她整个人都懵圈了。   看到林舒突然转头又看向,竟然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林舒看着赵琴,道:“先头你说什么,等别人看穿了我的真面目,我以为还会有人要我?到时候我还剩下什么?所以,在这么清高自傲的你的眼里,一个女人的价值就是待价而沽?有人要你,你就是有价值,没有人要你,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吗?甚至,你的价值就是取决于你找到的男人的高低吗?”   “你,你血口喷人!”   林舒耸肩:“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问你自己好了,我没必要管你,只是你那样骂我,我就要骂你回去而已。”   赵琴:……   她心口绞痛,气得直喘粗气!   可林舒说完却不再理会她,转头跟徐娟道,“徐娟,我再出去一下。”   徐娟点了点头。   她有很多话想跟林舒说,但也知道这会儿林舒肯定想要跟梁进锡说话的,所以体谅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等林舒转身走了,她才目光从陈淑芬身上再转到赵琴身上,“呵”了一声,道:“你们还是省省吧,林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上面,不要总是以己度人!”   说完端了脸盆把里面的水往地上一泼,转身也回屋去了。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她们不知道徐娟说“林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上面”,那是在什么上面,只是现在这个场面,委实有点收不了场。   尤其是这其中还扯出了陈淑芬那么多事。   陈淑芬管女知青好几年,在女知青里还是很有基础的。   大家跟她的关系一直也都比较好,好几个人还都把她当知心朋友。   “也是,听说胡大娘一直急着梁营长的婚事,说不定两人很快就结婚了,等两人结婚,林舒应该就跟梁营长随军去了吧。”   有人低咕了一句道。   众人恍然大悟。   八成是了。   原先凝滞的气氛总算是松了下来。   陈淑芬到底是陈淑芬。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走到大院门口,跟着梁进锡跨出去了的林舒,嘴巴抿了抿,哪怕心头慌得要奔溃,还是习惯性地忍了,拿了个毛巾,递给了赵琴,道:“别哭了,先回去敷一敷脸。如果这样的话,她也在咱们这里住不了多久了,就忍忍吧。”   林舒这会儿已经出去,听不到里面是怎么收场的了。   左右不过就是那样,她也不在意。   相处了两个月,每个人是个什么脾性她早就很清楚了。   刚刚闹了一场,不管怎么样,她都该跟梁进锡说一声的。   “让你看笑话了。”   两人出了院子,林舒特意叫了他到了院子对面的山脚下说话。   贴着墙根,太有心理阴影了,万一有人在里面偷听呢?   梁进锡不出声。   他是被她意外到了。   当然就那花拳绣腿两巴掌吧,他还没看在眼里。   只是主要这事情是她做的。   刚下乡就当着公社领导和一堆大队支书以及一干闲杂人等面前宣布说是他对象。   然后跟他妈打得火热,说从小爱慕他,忽悠得他妈把她当宝贝。   接着又来搞纺织品厂。   现在有人背后说她坏话,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两巴掌,然后还把那个好像是女知青头子的那位老底给掀了出来。   现在这姑娘就站在她面前,睁着清澈软糯的大眼睛,软软的,不好意思地跟他说,让你看笑话了。   ……他目力极好,哪怕天已经暗了,仍是看得到她微翘的睫毛,根根分明,白皙软嫩的小脸,唇瓣弯弯,极软,还有细细的,近乎透明的绒毛……据说,这样的相貌,是虽有主见,但性格极软的相貌。   ……虽然之前他也没觉得她真有多软,但装的还是挺好的。   梁进锡就那么一言难尽,不知道琢磨什么似的看着她。 第34章   梁进锡就那么看着她。   林舒更不好意思了。   她道:“这些人说闲话, 其实最主要还是利益和私心驱使,不把根子拔出来,无痛无痒地拌上几句嘴, 吵上一架, 其实一点也没用, 而且我也不太擅长吵架,所以不如这样直接有效。”   这梁进锡当然知道。   还有谁比他更从小就知道, 一拳头定乾坤的道理?   只不过, 他没有想到她有这样的魄力而已。   他“嗯”了一声,然后笑了出来, 道:“的确没有人能欺负你。”   语气有些调侃的味道。   他说话不是特别严肃和冷漠的时候就这样, 带着一点淡淡的调侃和讽刺味道。   像以前说的,“我不是你对象吗?”“我妈的话,就跟你说我是你对象一样,可以信几成?”……   就那种样子, 特别惹人嫌……   不过这会儿林舒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倒是觉出几分幽默感来。   她弯了弯嘴角,道:“其实小时候不算,这还是我第一次打人。不过你还真别说,下乡两个月, 我觉得我力气也变大了,这种感觉还不错, 难怪你回来几天假每天还要在家锻炼,体力上碾压别人应该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她知道他每天在家早上晚上都要做上很长时间的俯卧撑。   是听胡大娘说的。   当时她看他穿着简单的单衣还汗湿的样子脑子还又冒了冒林美兰的话……真是。   不过现在她觉得她以后也应该好好锻炼了。   就刚刚吧, 要是徐芳没抱住赵琴,赵琴扑过来跟她打架,她不能碾压她的话, 那场面不是很难看?   ……所以有时候武力碾压很重要!   这样想着她甚至觉得应该让他教她一些。   她是知道军中格斗可是日常训练项目的,而且还不是以前学校为锻炼体格的简单军体拳。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冒了一下头就被她摁下去了。   梁进锡可没想到她又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他无声地笑了出来。   然后伸手帮她理了理围巾,只是肩膀上掉下来的围巾,所以这个动作并没有很突兀,道,“嗯,一向都是这样的,外面冷,进去吧。”   语气温和,但也没有什么特别。   ……就好像只是经了这件事,两人的关系又熟悉亲近了一点点。   林舒松了口气,还有些高兴。   她道:“那我回去了,不过这事不用跟大娘他们说了,免得大娘又生气又要担心。”   “不说。”   他道。   他就那么看着她又回院子了。   等她走了,他看了一会儿那已经关上的院门,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忘了问她是怎么知道那女知青头子,对,她叫她陈知青,忘了问她是怎么知道她女知青背后干的事的。   不过算了,反正他也是要查的。   就那丫头,装的比兔子还乖,但心眼比塞子还多,知道也没啥奇怪的。   *****   林舒跟梁进锡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屋子里徐娟正等着她。   林舒问她:“那些人怎么样了?”   她才不是真的完全不理会她们。   如果完全不理会,她又怎么会知道她们背后的那些动静?   徐娟有些气愤地轻哼了一声,道,“哄赵琴去了,半是哄她,半是观望着呢。倒是陈淑芬,没事人一样,也没人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暂时都选择了当没事发生一样。   但谁也都知道,当没事发生,并不是真的没事发生。   这一刀子划拉开,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   “舒舒,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就陈淑芬害你的那些事?”   徐娟犹疑了一下,问道。   主要是陈淑芬平日里真的不错。   为了莫须有的大学名额就害林舒,还是在背后挑动别人出手,不露半点端倪,听着实在渗得慌。   这人心机也太深了些。   “嗯,”   林舒点了点头,道,“这种事我怎么会乱说。”   “陈淑芬和石滩大队那个嫁给大队支书儿子的女知青是中学同学,我来这里之后,她去过石滩大队看那个女知青看过好几次,”   她慢慢道,“我一直有留意石滩大队的事,知道这事之后就有特别关注过她,然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跟那个女知青虽然是同学,但其实关系很一般,她们下乡之后,基本很少来往。”   所以她一下乡,陈淑芬就专门去了石滩大队几次,她怎么会不特别注意?   后来有一次她知道她去石滩大队之后,第二天还特意去了公社跟收发室大爷聊天,果然打探到石滩大队的大队支书周大荣前一天刚给周成志打过电话。   再后来是大队办小学教师名额的事。   这中间都少不了陈淑芬的影子。   一次两次是巧合。   可三次四次还能是巧合吗?   她划重点地跟徐娟解释了一下。   徐娟气得脸都青了,拍了桌子道:“真是下作!平时倒是装的多大公无私,厚道大方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   林舒摆手,道:“她那样的人,那么努力隐忍都是为了回城,有那样大的诱惑在,又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是在背后拨动一下,权衡之后选择那么做大概也是正常的吧,不过放心,现在她不管怎么装作没事发生,都会受到对她来说最难受的惩罚了,我们不用管她。”   徐娟还是气难平。   林舒就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梁队长就去大队还有公社去拿批条了,等我从西州城回来,我们就可以开厂子了,到时候,所有在背后说过我坏话的,我们都不要她们,好不?”   徐娟笑了出来,道:“对,就该这样!”   不过她想到什么,又道,“舒舒,我知道你现在心思都不在那些上面,可要是真有推荐大学或者教师的机会,本来就该是你的,为什么不上?”   林舒好笑。   就算是有优待,也是优待给军属的,她又不是真的是军属,凑什么热闹啊。   大学是要上的,但再等几年高考恢复,她参加高考就成。   想到这个,她也想暗示一下徐娟,就道:“之前我跟我一个世伯谈过,他说有一些岗位上还是很需要一些专业技术人才的,现在的工农兵大学生基础薄弱,不适合这些岗位,很多高科技还有技术单位其实都在争取,希望某些专业还是能通过考试来招取学生的,所以只要我们努力学习,说不定以后会有自己考上大学的机会……或者直接考上用人单位也成啊。”   徐娟吓了一跳,随即兴奋起来,道:“你说的是真的?”   林舒点头,道:“不过这事你心里知道就成了,你知道我有很多亲戚在大学还有高科技单位,但他们现在有不少也已经下放了,所以这事也说不准,只是我想着学多点东西总是好的,就是种地,能多读点农业科技的书,知道多点方法,收成也能好些不是?还有我们开纺织品厂,难不成还真的就是完全做村民们一样的鞋子布袋不成?那就算是卖也卖不出好价钱的,就是印染,我们也得改良,这些我们不看书,不总结,去哪里知道?”   徐娟又萎了下去,这话道理是没差的,书能是个坏东西?   可没有上大学那样一棵红萝卜掉在前面,还要天天看那些枯燥的东西,又谈何容易?   忙的时候只想休息睡觉,好不容易能闲那么一丁点的时候自然要抓紧时间玩一下了……   不过她很快又振作精神,道:“你说得对,等咱们厂子开起来,就可以有针对性的看书了!”   有个明确的目标,才能有精神头啊。   *****   第二天林舒吃了早饭才去的梁家。   不过梁家过年早饭要吃几拨,林舒过去的时候胡大娘又在厨房煎香葱鸡蛋饼。   香葱是自己院子里开了一小片地种的。   大雪天的,有一点绿色,东西吃起来也觉着格外的新鲜。   林舒到了梁家,一进堂屋还没去厨房呢,就闻到了一股子香葱鸡蛋的香味。   进了厨房就看到难得柱子和石头都在,一个在看着奶奶煎饼子,一个在烧火。   “珍珍和珠珠呢?”   林舒问道。   平日里都是珍珍和珠珠帮着胡大娘做饭。   “在房间里跟她们妈一起在做着小鞋子呢。”   胡大娘回了一下头,笑道,“她们几个,现在晚晚都熬夜做,我就说别晚上熬坏了眼睛,早饭简单,用不着她们了。反正这俩一大早的就守在这里呢,灶洞里烧了土豆,就生怕别人不仔细,给他们戳坏了。”   林舒笑。   柱子要是什么时候主动烧火,那九成九灶洞里是烧了什么东西。   “梁队长去大队了吗?”   “去了,”   胡大娘笑眯眯,锅铲一铲,筷子按着就出了一张黄灿灿点着绿芽的饼子。   小石头眼巴巴望着,胡大娘就伸手撕了一下快塞他嘴里,道,“去屋里叫你姑还有珍珍珠珠出来吃早饭。”   然后再跟林舒道,“进立和进锡一起过去了。你不用担心,这事儿啊,搞好了能给大队创收,让多点人吃饱饭,给大队和公社争取荣誉,就是没搞成,也不用大队和公社出钱出力,这样的好事,他们为什么不支持?”   胡大娘跟林舒说话的时候,这会儿梁进立梁进锡正在大队里跟大队支书梁树槐说话呢。   主要是梁进立跟梁树槐说,梁进锡就是杵在那里给人心理压势的。   梁树槐一开始听说要办厂子也是吓了一跳。   这办厂子是说办就能办的吗?   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事能不能办成,他想到的是这办厂子,钱哪里来,机器哪里来,谁给工人们发工资,厂址设在哪里,这些可都不是简单的事。   大队穷的叮当响,每年村里人吃都吃不饱,哪里有什么闲钱干这些事?   再说了,就做出来的那些东西,谁肯花钱去买?   城里人嫌土,村里人自己会做,也没闲钱,谁花钱买你的?   梁进立道:“不用队里拨钱,我就想着村里人不少人都有这个手艺,与其闲着挨饿,不如就组织起来,大队里办个厂子,其实说是办厂子,就是找会做这些东西的村民,闲暇的时候做点东西,机器都不用,会纺纱织布的那几家里不就用纺纱机织布机吗?让他们连人带机子一起搬过去。”   “至于做些什么东西,林知青她们知道城里人的喜好,就听她们的,等做出来了,就找找地方,看能不能供应到城里的国营百货大楼红旗商场去去,这好歹也能给大家多赚一口饭钱。地方的话,村西头知青所后面老地主家不是还有个仓库吗?咱们咱们开过年来翻新一下,拿来用好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我们这边生产队先搞也成。”   知青所那一片原来就是村里老地主家的地盘,那仓库原先是地主家的仓库,地主没了之后队里还是做了仓库。   本来是打算做粮仓,但除了收成季那几天,哪儿有什么余粮去存?   现在放的都是稻草柴火,收拾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长久不用,屋顶也要翻新一下,不然一下雨就还漏水。   梁树槐听说不用大队掏钱,操心的事也都是梁进立弄,所以也就答应了,道:“那成,不过既然是办厂子,那这事最好还是要公社那边也同意上,反正我也没事,咱们就一块儿去一趟公社吧。”   公社赵书记仔细听了这事也是赞成的。   主要是大家听完也没太把这事当成是办厂子。   他们这山里自古以来都是穷,靠山吃山,大家伙儿都是自己弄点东西拿出山去集市上卖,山货有,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也有。   但后来自个儿私下不许卖了,但集体却是可以的。   赵书记就觉着梁进立其实就是把大家伙组织起来,以厂子的名义做些东西,再想办法集体帮他们卖。   这事赵书记觉得搞不出什么名堂来。   但能卖出点小钱让大家伙能吃饱一点也是好事,只要程序上没问题,是集体的,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成。   所以赵书记很爽快的给梁进立开了批条,听说梁进立要跟林知青去西州城想去城里的纺织厂看看取取经验,要是有淘汰的旧机器还想弄几台旧机器回来,就又很爽快地开了介绍信。   事情很顺利的办成了。   不过办完这事之后赵书记又叫住了梁进锡,问他道:“进锡,你陪林知青去西州城回来,你们两个的婚事是不是就要定下了?会不会这次休假就直接把婚事给办了?”   “暂时还没定,等去了西州城再说。”   梁进锡道。   他这都还没跟人家开口呢。   就算再自信人家对自己肯定也有好感,梁进锡可还没自大到自己就把婚事给定下来的,还这么快……她还小,怎么也该等等的。   而且他也想找机会带她去甘南看看她爸妈。   赵书记对他这话也很理解。   林舒是西州城来的。   两人要结婚,总要跟对方家里人商量一下才能定下来。   “成,就是有一件事情问问你们,”   赵书记笑道,“就是树槐你上次不是说在你们大队办小学的事吗?”   “我们跟公社小学商量了,打算等下学期就在你们大队办个小学一年级班试试看,找两个老师轮流教,这老师的名额,就打算要是进锡你跟林知青的婚事定下了,先把她的户口从知青那边迁出来,那到时候一个名额肯定是她的,另外一个我们可能就从公社这边派一个人过去了。” 第35章   梁树槐听了赵书记这话脸色却是立时就有些不好看了。   办小学的事他这么积极地跟公社申请, 那是有原因的。   他儿子跟他说过,想娶那个女知青赵琴。   但那女知青心高气傲,寻常怎么肯嫁给自己儿子?   只能跟石滩大队那样, 拿小学教师的位置来换。   梁树槐虽然不喜欢那个赵琴, 觉得就不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可儿子发狠地闹, 他就一个儿子,也没办法。   只能往好处想, 那女知青有文化, 长得好,将来生得儿子肯定也能长得好, 聪明点, 还能有个城里的外家,将来说不定有好的前程。   要是能弄个教师名额给她,家里的日子也能更好过。   可折腾了半天,没想到赵书记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梁进锡他爸梁老支书对他有恩, 两家关系也一直都很好,把一个名额给林知青他没问题,可哪个大队搞小学,老师是公社这边插下来的?最多也就是待上一两个月,带带大队里的新老师也就走了。   梁进锡看了梁树槐一眼, 然后对赵书记道:“不用给她了,她现在心里就想着搞好这个纺织品厂, 带着大家伙吃饱饭。这个教师的名额,就让大队里去定吧。”   众人吃惊地看向了他。   不过谁能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呢?   赵书记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就笑道:“好好好,不愧是进锡你自个儿选的对象,这心性, 真不是一般的姑娘。”   说完又拍了一下脑袋,笑道,“看我这,就冲她当初不肯去石滩大队,就知道是个不一般的姑娘啊,进锡,你小子可真是,咋就能找到这么个姑娘呢,真是。”   多漂亮啊,以前老地主家的小姐那仔细养的,也比不上这丫头好看。   还嘴甜会做人,又对梁进锡一心一意。   真是绝了……   梁进锡含笑而立。   神色温和,但却没有半点没结婚的男人说到自己对象时的害羞样子。   说好听点的,他稳得住。   说得不好听的,那就是他脸皮厚。   他心里骄傲着呢。   他也觉得他对象那真是哪儿都找不着的,但就撞他这儿了。   *****   回去的路上梁树槐就感激地跟梁进锡道谢。   梁进锡笑道:“她这次搞纺织品厂,还都亏叔你支持,把教师的名额让出来给队里其他人也是应该的。”   梁进锡是什么人呢。   他两年没回村,但回了村转了两天,基本上村里公社里的事情早就一清二楚了。   梁树槐儿子看中一个女知青的事,他也清楚。   这不,昨晚还闹了一出呢。   但女人的事,他一向都是觉得麻烦的。   就算他以前没对象,就在学校,还有在部队家属院,见到的也有不少。   ……这种事情,总是有人愿打,有人愿挨。   所以这种事,他从不会多说什么。   梁树槐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道:“成,就冲进锡你这句话,这纺织品厂,咱也支持定了,回去明儿个开工就让人把仓库那边清理出来。”   这期间梁进立一直没说什么。   不过等跟梁树槐在大队里分了头,出来后他却是道:“进锡,这厂子的事说起来是个大事,但现在到底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再怎么样,怎么能比得上教师的位置?而且这事是不是应该跟林知青商量一下?”   或许是因为梁进立一向板正,林舒跟胡大娘周秀红很亲近,但跟梁进立却是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   林舒称呼梁进立为“梁队长”,梁进立也是一直叫林舒“林知青”。   梁进锡笑道:“没事,她说过了,对这个教师名额没什么兴趣,我看她也适合搞厂子。”   做老师相对干农活是要轻松些,但其实也并不轻松。   他自己又不是没给学生上过课,一个班的学生启蒙,只有两个老师,要不停的说话,反反复复的教那些东西,一般人怕是教上两天,嗓子就能起火。   而且他看她写写画画,小脑瓜一转一个灵,应该还是喜欢灵活性大一些的事。   所以昨晚上她说的那番话,他倒是很能理解的。   梁进立恍然大悟。   原来自家弟弟早就跟人谈过了。   他笑道:“原来这样,那你们这都谈过了,有谈过什么时候结婚没?你知道,妈可是急得很,还有,你们要是结婚了,带不带她去随军?”   梁进锡还是那句话:“等从西州城回来再说。”   想到她昨晚说的那些话,还有昨晚她仰着小脸看着他的模样,梁进锡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梁进立听他弟这么说也就不管了。   他弟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个样子应该是心里有数了。   *****   第二天大年初五,车一开通两人就出发去了西州城。   过年车少人还多,又是雪天路上难走,周转了几趟车,到了西州城的时候已经快天黑。   从西州城车站再坐公共汽车到宋家附近,梁进锡就建议道:“太晚了,先找一家招待所住下,吃点东西再说吧。”   两人赶了一天路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   这个时候也不好直接去宋家。   林舒没有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   经了这几天的相处,再加上这一路上他看似不声不响,但实际上却一直都很周到,但又保持一定距离的照顾她,这会儿她已经很信任他了。   梁进锡带着林舒就在宋家附近找了一个招待所要了两间房。   两人介绍信齐全,梁进锡又是军人,所以前台两位大妈虽然多看了两人几眼,还是没说什么就给两人开房了。   只是两人前脚转身往楼梯口过去,后面前台两人就聊起了天。   “这对长得可真好看,跟电影明星似的,开了两间房,是兄妹吗?那位解放军同志看着不错,不知道有对象了没有?”   一个大妈道。   “你别想做什么媒了,不同姓呢,肯定不是什么兄妹,就算开了两间房,可两人单独出来逛西州城,肯定是定了婚的未婚夫妻关系了,而且你也不看看两人,刚刚那小姑娘跟解放军同志笑得那模样哦,魂都能被她勾下来。”   刚刚接待两人的大妈道。   林舒正在爬着楼梯,听着这话脚在一个台阶一滑,直接踩空,崴了下去,要不是旁边的梁进锡看见,一手拽住她,她大概能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脚上剧痛。   然后还该死的听到后面那两大妈一个道,“哎哟还真是,这都还没进房间呢,就抱上来,哎哟,这要不是解放军同志,咱就该举报了。”   “得了,人家未婚夫妻,你举报个什么劲啊?而且这解放军同志,平时都在部队上,两人怕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还不能体谅体谅?”   “那倒也是,”   另一个嘟囔道,“可是我瞅着两人年纪相差的可是有点大啊……”   这回却是扶着林舒的梁进锡手上一僵了。   他低头,道:“扭着了吗?”   林舒摇头,手按着他的衣服借力站直,可脚上刚一用力又是一阵剧痛。   感觉到她按在自己身上的手一下子用力,抬头再看到她面露痛色,眼睛里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低身伸手去掀她的裤脚,结果掀开里面还有一层线裤,再掀开里面还有厚厚的袜子……   他放弃了,伸手缓着力按了按,林舒就痛呼了一声。   他道:“我抱……背你上楼。”   林舒:“不,不用了,我能走!!”   他看她咬唇的表情。   再低头看了看台阶。   不过就是个楼梯,还能崴到哪里去?   成吧。   林舒等脚上的疼痛缓了缓就扶着他站直了身。   可惜有些事光有决心是没用的,她忍着隐隐的抽痛,抬脚往上面台阶一脚踩上去,又是一阵剧痛,“嘶”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梁进锡很无语。   他默默往下走了两个台阶,才道:“这里是一楼,还有两层楼,你的脚就算崴得不严重,再走两层楼梯也可能变严重了,你是想明天后天什么事都做不了,就呆在招待所吗?上来吧。”   他的语气实在是那种,脚崴了,你矫情个什么劲啊?   你还真把人家大妈的话当真啊?……那种。   ……林舒对他真不会有什么误会。   这些天的相处,尤其是到西州城的这一路,他一直都跟她保持着革命友情般的距离,不管是身体距离,还是语气语言,都绝不会让人多想那种。   你要是扭捏,那就真的是你矫情。   林舒呼了口气。   转身默默爬到了他背上。   林舒多少年被人背过了。   她趴在他的背上,只觉得窘迫到家了,连脚上一抽一抽的痛都忽略了。   因着他先前的语气和态度,她没往别处想,更不会有什么旖念,就是觉得自己怎么能被两个大妈的话影响,爬个楼梯把脚崴了……他陪她到西州城已经仁至义尽,她要是再添麻烦就算他嘴上不说,她心里也过不去。   “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小心,还有,”   走完第二层楼梯的时候,她终于开口道,“你别听那两个大妈胡说八道,我刚刚也没有故意什么你……她们眼睛有问题。”   想了想又低声补充道,“以后我会注意的。”   “没事。”   他道,“在外面注意些就行了。”   对着他就算了,对着外人还是要注意保持距离的。   林舒说不下去了。   憋得慌。   一直背到了三楼。   到了门口她要下来,他却是直接单手开了门,然后脚把门踢上,到了床前,把她放下坐到床上,道:“先坐一会儿,我去拿毛巾取点冷水过来,一会儿再给你看看冷敷一下。”   他去了洗手间。   林舒听到水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他说要给她看看,她总不能等他给她脱鞋除袜。   她吸了口气,腿伸上来,自己脱了鞋,放了脚到床上,再自己除了袜子,就看到脚踝上肿了一些,倒也不是很严重,只是动一动,痛是真的痛。   梁进锡走了出来,就看到她正赤着一只白玉般雪白的小脚,皱着眉咬着唇用大拇指按着脚踝。   他坐上前,没加犹豫就伸手握住那只脚,手顿了顿,就道:“不要按,真扭伤了的话越按会越严重。”   说完伸手拨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脚踝,用力均匀地捏了捏,大概是看伤得怎么样,然后就直接把手上的湿毛巾裹到了她的脚踝上。   林舒“啊”得一声,猛地缩脚。   ……这可是大冬天,那毛巾冻得跟冰一样。   他一把握紧,道:“没事,你忍一下,必须先冷敷一下,一会儿我帮你揉揉其他地方,不会冻坏的。” 第36章   林舒抽着气。   他的手握着她的脚掌, 热量从他的手心传过来,炙热舒适,还有一股奇怪的酥麻。   可是湿毛巾裹着脚踝, 冷也是真的冷, 让人忍不住痉挛那种。   他的大拇指按了按她的脚背, 声音难得带着些哄慰道:“只是崴了一下, 伤的不重, 但最好能冷敷一下, 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多大事了,但要是现在不管, 明天可能会严重。”   林舒低着头, 心里头的感觉也像脚上一样,一阵一阵,冰火两重天。   她想抽脚回来,却又觉得那样太任性。   他待她是伤病员。   不配合的伤病员是很讨厌的。   “不,不用按了,”   她低声道, “我能忍住, 我自己敷, 没事的。”   梁进锡的手一顿, 抬眼看她, 就看到她低垂着脑袋, 耳尖通红, 脸上隐隐约约也是粉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暧昧。   手上的触感也格外敏感起来。   她的脚,白皙如玉,小巧玲珑, 握起来温软滑腻,柔弱无骨。   他的心像是一下子被什么攥了一下,那只手,从手心到胳膊都麻了起来。   他静了片刻就松开了手,道:“好。”   声音竟是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   他站起了身,道:“敷个十分钟就行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下去买点饭回来。”   林舒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一直到梁进锡走到了门口,她才说了声“谢谢”。   梁进锡手握着门柄顿了顿,没说什么就拉开门出去了。   林舒等门再次关上了,才长出了口气,手捂着脸,翘着脚,一下子躺到了床上。   ……这都叫什么事。   她真是太没用了!   然后门“咔嚓”一声又打开了。   他在门口道:“你想吃什么?”   林舒:???   她一下子弹起来,脚上抽痛了一下也忍住了,有些慌乱道,“不,不用什么特别的,简单一点就成了,热的就成。”   这一天赶路,吃的都是又冷又硬的干粮,就吃点热的,有味道的东西就成了。   “好。”   他道。   然后林舒看到他脸上还浮了个笑出来。   ……窘死了。   不过林舒还是很能调节自己的。   事情已经这样了,而且想想他在军中平时训练出任务他自己和战友受些伤应该是寻常的,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真伤着了脚,明天不能走路才行。   不管有多尴尬和不好意思,也得先忍着,好好把事情做了才行。   ……还有刚刚他握住她的脚,她除了感觉到他手心的糙感和热度,并没有听到他有任何的心声。   也就是他根本就是就事做事,并不带什么情绪,她要是想多了才是很大问题。   所以等梁进锡买了饭菜回了,林舒已经调整好了。   他带回来了一碗萝卜鲫鱼汤,热乎乎的,特别香。   林舒喝着觉得身体都热乎了起来。   他看她一勺一勺地喝着汤,很满足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笑道:“下面还有羊肉汤,你刚扭伤了脚,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那味道,就没买了。”   林舒放下勺子,舔了舔嘴唇,点头:“习惯,很喜欢,我爸很喜欢,他说以前在部队里,偶尔的一次能跟战友围在一起吃一顿羊肉汤,就跟喝了酒一样高兴。小时候在军区,不管是叔伯们来我们家做客,还是我们去叔伯家吃饭,饭桌上总有一锅羊肉汤。”   说着连口水好像都出来了。   “明天脚好了,把我弟接过来,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他也最爱吃了。”   梁进锡听她这么说,不笑就显得格外冷峻的那张脸上神色都温和了许多。   他道:“好,明天晚上吃。”   顿了顿,又道,“你以前住的军区,是成西军区吧?小时候住在那边,习惯不?”   林舒笑,道:“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怎么会有习惯不习惯的问题?听说人的骨子里很多东西都是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刻出来的,所以虽然我后来又在西州城住了好几年,但其实成西才是我的根,我喜欢吃的东西,口味,和什么人相处时最有亲切感,其实都是在成西养成的。”   说着还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考虑了一下什么,然后特意加了一句,道,“你看,你看起来很凶,很多人怕你,就是珍珍和珠珠都有些怕你,但我没怕你,一直都很信任你,熟了一些之后能够很快有一种亲切感……这应该都是小时候养成的。”   因为小时候她身边的叔伯都是穿着军装的军人。   他们可能粗犷,甚至粗鲁,大声说话,看起来很凶,揍起孩子来一点没轻没重,可这不妨碍林舒信任他们,对他们感觉亲切。   甚至当初在刚刚下乡时,她能大声跟众人说,他是她对象时,未尝不是因为这种心底深处的信任和亲切。   哪怕她还不认识他。   还是陌生的。   他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他愣了愣,随即笑出来,低头也喝了一口汤,然后道:“那以后要是住在军区,你也不会不习惯了。”   “当然不会了,”   林舒笑,“那里是我的家,说起来我好多年都没回去了,我可想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了。”   吃完饭梁进锡就收拾了桌面,再拿了搪瓷缸去洗手间洗。   洗完再端了热水给她洗脸,自己则是挨个把房间检查了一遍。   林舒洗完脸,他就过来帮她端水。   林舒忍不住道:“梁大哥,其实你真的很好啊。”   听胡大娘他们说的,她一直觉得他脾气大,很凶,虽然人很正直,但不好相处,肯定也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因为,他自己利落果敢,肯定看不上别人的软弱和多余的情绪。   最开始接触,好像也的确是这样的。   可现在才发现,完全不是。   他是冷淡脾气大,但只是对外人,对他的家人,却是十分的照顾保护的。   细节都做得很好,周到妥帖。   ……她当然不知道,他是对家人不错,但照顾,真的只是对她而已。   梁进锡刚握着水盆的手就是一顿。   他转头看她。   ……迎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平生第一次他犹豫了一下。   或许不是第一次,但肯定没有哪一次情绪这样复杂。   他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道:“晚上早点睡觉,别胡思乱想。”   说完就端了水离开了。   林舒才不会胡思乱想。   等他离开,她叹了口气,心思就转到她弟身上去了。   她弟现在应该是在林家,她得想想怎么去接他。   林老太太他们好容易把丰丰接到了他们那边,肯定是不会轻易让她带走的。   难不成她要梁进锡帮她抢过来?   她虽然不怕他们,但还是要动动脑子,保证万无一失才好。   *****   梁进锡让林舒不要胡思乱想。   林舒也的确没有胡思乱想。   但他自己却没有他在林舒面前表现的那么冷静冷淡。   他把搪瓷缸送回了下面的餐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拿了衣服去洗手间洗澡。   ……这是他的习惯,因为每天都会做大量的训练,流汗多,所以就算是冬天,只要有水,哪怕是冷水,也一定要冲个澡。   招待所条件并不好。   一般是半层楼共用一个洗手间。   梁进锡怕她晚上去洗手间不方便,特意加了钱,要的是尽头处的两间贵宾房,两间房共用一个洗手间。   水流在身上,地上,哗哗的。   脑子里却闪过她白皙柔嫩的小脚,握在手上,像是把心攥在了手上。   再想到她现在就睡在隔壁,气息都粗了起来。   这大概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体验到了,想要一个女人的滋味。   可两个人还没结婚……虽然他已经确定了她的心意,但毕竟还没有结婚,他现在还不想对她做什么。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面对她时会产生冲动,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他用意志铸了一道闸,拦着身体里只要面对她时就会叫嚣的那些冲动,要是开了那道闸,就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后面还控不控制得住。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把控力产生怀疑的时候。   不过她说,她愿意跟他去军区。   想到她说这话时嘴角微翘时的娇憨,他的身体里又像是流过一道洪流。   洗完澡回去又做了不知道多少个俯卧撑。   以至于林舒半夜醒来还听到了洗手间的水响。   林舒想,大娘说得没错,他真的不是个一般人,不把自己当人的训练。   她也要更努力,更坚定些才行。   *****   第二天一早起床林舒转了转脚腕,动作幅度不大果然就没事了,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就在楼下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了宋家。   “舒舒?”   开门的是宋绍博。   他看到林舒,先是一愣,但很快表情就变成了惊喜,继而是温柔。   那一瞬间,他眼里只有林舒,完全没有看见就在后面的梁进锡。   他柔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说着又皱了皱眉,道,“这个时候,你什么时候回城的?昨晚住在哪里?”   他说着话意识到了什么,转头,这才看到了林舒右后侧的梁进锡,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   “舒舒,这位是?”   梁进锡本来一直在看着两人的互动。   宋……他想起来林舒放到抽屉的那枚书签,还有书签上的剪影。   梁进锡看着他,左手把林舒不动声色地往后面拉了拉,再向宋绍博伸出右手,道:“梁进锡。”   林舒忙介绍,道:“绍博哥,这个是梁营长,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胡大娘家那个在部队里的儿子。”   林舒没太在意梁进锡的动作。   她甚至顺着她的动作往后让了让……她下意识觉得是自己挡住了他跟宋绍博打招呼。   但宋绍博的面色却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神色才缓了下来,伸手跟梁进锡握了握手,道:“梁营长。”   打完招呼抽手把门推大了点,转头又温柔似水地跟林舒道,“舒舒,进来吧,年前你打电话说要过来,这两天妈都一直留在家里等你,生怕错过了。”   说完还直接拉了林舒的手,拉她进门。   梁进锡看着他握着林舒手腕上的手,面色也沉了下来。   好在也不知是不是有心灵感应,林舒被宋绍博一拉,竟是自己机敏地转了一下手腕,自然地从宋绍博的手里挣了出来。   梁进锡看到,眸光动了动,原先心底某处绷着的一条弦也松了下来。 第37章   姚家和李家在解放前就是世交。   姚从蕴和李慧茹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读书,一起工作,再差不多时间结婚, 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姚从蕴生儿子宋绍博的时候, 两人还说以后要结娃娃亲, 可是后来李慧茹却多年不能生养, 六年之后养了林舒, 但两人年龄却差了太多, 所以两家也就再没提起这事。   成西军区离西州城不远,多年来一直联系密切。   宋绍博又大了林舒许多,从小到大当真是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的。   等林舒十二岁跟着全家搬到西州城, 宋绍博正好上大学, 日常的给她补课,教她画画,带她出去玩。   但却是绝没有半点超越兄妹之情的感情。   一直到半年前林家发生变故。   姚从蕴知道李慧茹有跟着林肇同去甘南的心,就是放心不下林舒和丰丰。   而且林舒高中毕业,依着政策,也是要下乡的。   林舒相貌太过出众, 不仅是李慧茹, 就是姚从蕴都担心。   所以她跟儿子谈了一番之后就跟李慧茹说定下林舒和宋绍博的婚事, 这样李慧茹去甘南, 他们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了林舒和祐丰一起照顾了。   可是却被李慧茹拒绝了。   她说不能连累他们, 坚持送了林舒下乡。   只是宋绍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李慧茹拒绝两个人的婚事之后, 他对林舒的感情却发生了转变。   只是在他还没有理清楚该要怎么去处理这个转变的时候,林舒下乡了。   然后回来,带了一个男人。   男人面对情敌时大概都有一种天生的直觉。   只要一个动作, 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林舒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落空,眼神一黯,却不想林舒顺手却抓了一下他的袖子,借着力进了门,然后冲着里面就喊了一声“姚姨”,扑进了他妈的怀里。   宋绍博:……   他的目光从林舒的身上收回,又看向了梁进锡,心里真是像打翻了调味瓶,滋味难言。   他嘴上说着“梁营长请进吧”,身子却半点没动,堵在门口,看着他慢慢道:“一直听舒舒说她下乡的那边亲戚胡大娘对她特别照顾,这次她回西州城也特地让你送他过来,她从小就没干过什么活,性子也有些娇气,让胡大娘费心,也麻烦你了。”   梁进锡扫他一眼。   个子还算可以,差不多能有一米七八,但跟他比还是差远了。   那身板,估计不够他一拳的。   那张脸,够白的。   样子大概是大街上普通姑娘们喜欢的样。   但应该不是林舒喜欢的那种。   林舒说她从小在军区长大,眼光跟西州城的姑娘可不一样。   他脸上浮出一点那种一贯惹人厌的笑容,闲淡道:“我妈不是那种会刻薄儿媳妇的人,一家人对她好不是正常的?至于送她来西州城,这本来就是我的份内之事。反而是丰丰麻烦了你们这么久,我们该说谢谢才是。”   他说话其实并不会比他的拳头让人更好受。   宋绍博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绍博哥,你们站在外面做什么?梁大哥,你过来我给你介绍姚姨。”   林舒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梁进锡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绍博。   宋绍博近乎咬牙切齿地再说了一句“请进吧”,总算是让开了身子。   梁进锡进了屋子。   姚从蕴已经松开林舒,打量走进来的梁进锡。   林舒道:“姚姨,这个就是梁进锡梁营长,就是之前跟你们说过的胡大娘家在部队里的那个大哥,正好这次我们过来西州城还有一些大队里的事情要办,他就陪我一起过来了。”   又跟梁进锡介绍姚从蕴和宋友量,道:“梁大哥,这个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姚姨,宋伯伯。”   “姚老师,宋总工。”   梁进锡打招呼道。   “进来坐吧。”   在林舒介绍的时候,姚从蕴一直在打量梁进锡。   但跟宋绍博的敌意不同,她的打量温和含蓄,带着长辈见晚辈的善意。   几个人坐下,宋绍博给林舒和梁进锡沏了茶。   梁进锡的苦丁茶。   林舒的菊花茶。   梁进锡看了一眼飘在杯子里的苦丁茶,扯了扯嘴角,又想到那个资本主义的浪漫玩意儿,可是怎么说呢,昨晚上林舒才眼睛亮晶晶地跟他说,她最爱的是羊肉汤。   他拿了杯子喝了两口。   虽然苦,倒是醒神。   姚从蕴看到两人的茶倒是看了一眼儿子,颇有些不赞同。   “姚姨,丰丰是被林家人接走了吗?”   林舒可不知道这两杯茶下面的暗流。   或者说,就算是知道,她也选择看不见。   姚从蕴听到林舒问起丰丰,面上露出愧疚来,道:“是的,大年三十就被林家接走了。”   “抱歉舒舒,因为知道你会过来,我们不想现在就跟他们太大冲突,所以就遂了他们。不过我跟你宋伯伯还有绍博昨天去看了丰丰,宋家人暂时对他还挺不错。不过我试探了他们的意思,就说宋家的条件始终太差,我们还是希望能把丰丰接过来这边住,然后,”   她摇了摇头,道,“你大伯祖父不同意,说是担心丰丰的安全,最后你大伯祖母说,让丰丰过来住也不是不可以,但丰丰住过来他们始终担心丰丰的安全,反正我们家房子大,不如就让他们家几个人一起搬过来住好了,或者让我们帮他们在这大院里租一个房子,让他们家搬过来住。”   林舒:……   果然是厚脸皮啊。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林舒真心实意道:“姚姨,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次我过来就直接从林家接他下乡,跟你们这里完全无关,这样他们以后也不会找你们麻烦了。”   姚姨摇头,道:“这点麻烦算什么,只是护不住他还要让你带他下乡,我都没脸见你妈。”   又问林舒,道,“不过,你接他去乡下,真的方便吗?”   说着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梁进锡,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舒舒她,不会是为了丰丰,才决定嫁给这个男人吧?   ……就算舒舒说他不错,可两个人也才刚认识。   那这样的话,和嫁给那个周成志又有多少分别?   想到这里,姚姨只觉得心口一痛。   她道:“舒舒,其实那家人,要的无非就是钱,只要他们有求,事情就不是不能解决的,并不用一定要接丰丰到乡下去。”   那边梁进锡被姚姨看了一眼之后,见到她面色突变,心思略转,就大概猜到了她的所想。   不过他并不以为意。   梁进锡是不以为意,林舒却是全然不觉。   她道:“那怎么成!姚姨,那家人你们也见到了,他们根本就是贪婪无度的,跟他们妥协,只会让他们胃口越来越大,以前我爸妈是怎么对他们的,每个月钱东西都没少过,可我爸一下放,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   威逼利诱她妈把她嫁给周成志那东西换利益!   她哼了一声,道,“我一毛钱都不想给他们!而且丰丰还小,他们那一家子整天缠着丰丰,对丰丰影响肯定不好。”   而且姚姨他们凭什么要被这么恶心的一家子给缠上呢?   说完她看到姚姨面色难过,其他人面色也很难看,她才发现自己的方向好像说偏了。   她缓了口气,笑道,“姚姨你放心好了,其实就算没有林家人,我也会接丰丰去乡下的,我阿妈当初也是这个意思。而且这段时间我在乡下住着,其实除了村里穷一点,其他都很不错的。”   说着就挑拣着说了说乡下的事情,那边的环境,村民,大家一起干活的热闹有趣,说同住知青的娇憨厚道,说胡大娘一家对她的好,甚至连乡下十分有限的食物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格外的美味。   她笑道:“胡大娘家有两个孙子,都跟丰丰差不多大,他们在乡下住,有的东西可比丰丰会多了,上山逮兔子捉麻雀,河里捞鱼捕泥鳅,什么都会,丰丰过去,一定会过得很开心的。那边的公社小学也不远,每天就跟石头还有柱子他们一起上学放学,我也放心。”   姚姨看她笑得开怀,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神色总算是缓了一些过来。   她柔声道:“舒舒,你现在在那里毕竟是知青,听你说也是几个人一个宿舍的,那丰丰在那边住哪里啊?”   林舒就转头看了梁进锡一眼,道:“胡大娘说可以让丰丰住在胡大娘家,姚姨,你不用担心的,胡大娘一家人很好,品性家风都好,而且家里也很宽敞,之前大娘还给我收拾了一间房出来,我没住,大娘说,就把那房间给丰丰住。”   姚姨听林舒这么说不由得又看向了梁进锡。   心情十分复杂。   刚刚她还用恶意揣测了他,但说实话如果不带偏见,这个年轻人穿着军装,虽然眼神有些深让人捉摸不透,但身上正气还是显而易见的,应该还是信得过的。   她心中酸涩,道:“舒舒和丰丰都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说到这里鼻子却有些发酸。   梁进锡道:“并不麻烦,我妈还有家里人都很喜欢舒舒。”   林舒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叫她“舒舒”。   但他叫起来还挺自然的。   她看他,正好他也看过来。   林舒就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幕落在姚家人眼中又是一番感受了。   林舒为了打消姚姨的担心,还特意跟他们说了纺织品厂的事。   她道:“其实大队那边虽然自然资源不算太好,没有肥沃的土地,只有成片的山地,所以村民们即使一年四季辛苦劳作,一年的收成也十分有限,完全不够饱腹。”   “但我看这虽然是缺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优势。没有肥沃的土地,山地却多,每年的棉花产量也不少,只是他们把生产的棉花直接送去了县里,换得的口粮就很少。”   “但我看村民们都会纺织,也会做衣服做鞋,什么都会做,身上穿的衣服,家里用的被子包袱,都是自家纺自家做的,虽然样式普通,印染就是家里自己做的,所以染色不均,做起衣服来也不好看。”   “我想只要有人能组织引导一下,把劣势化作优势,细节上作一些改进,日子肯定能过得好的。还有姚姨,我问过他们了,他们那里的棉花亩产量和质量都不怎么好,我记得你们学院不是有专门研究棉花种植的老师吗?说不定可以找老师问问是什么情况,看有没有机会改善的。”   这番话是她在梁家从来不曾说过的。   但宋家人却半点不意外。   她母亲是纺织品厂办公室主任,对这方面很熟。   她父亲又是市委领导,以前还做过成西地区领导,主管那边的农业和经济发展,而他之所以被打成走资派,就是因为有些想法让一些固执的人觉得是在走危险的资本主义道路……   所以她会有这么多的想法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宋友量皱了皱眉,道:“舒舒,这是你们大队的想法吗?”   “嗯,放心好了,”   林舒笑道,“梁大哥的大哥就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这事都是他找大队书记还有公社那边谈的,厂子也是大队公营的,我们这次过来还带了公社那边给我们开的介绍信呢。我打算去我妈的厂子里问问,看看有没有旧机器可以租给我们,然后再去百货大楼那边看看将来成品卖个什么价位合适。”   林舒的的话却并没有完全释去宋友量的担心,他又看向了梁进锡。   梁进锡道:“这件事是我大哥的主意,跟队里还有公社那边都是我大哥去接触的,舒舒只是厂子主任,帮大家设计产品,改良生产技术,让产品做得更好而已。”   宋友量这才点了点头。   林舒的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她现在出身成分本就敏感,是不适合牵头搞这事的。   宋友量道:“还有丰丰,他现在林家,林家不放人,就算是梁营长过去,恐怕也未必能带走他。”   那边一片住的都是钢铁厂的职工。   有什么风吹草动周成志可能都能很快得到消息。   前两年到处拉人批斗,又打又砸的红卫兵,那里也住了不少。   可不是什么讲理的地方。   “没事,”   林舒笑道,“我有主意了。”   一个小时后,林家。   林家狭窄,有些昏暗的小堂屋里。   长桌的一边坐了林伯祖父和林老太太,旁边围着他们的儿子儿媳子孙。   今儿个大年初六,钢铁厂和还没开工,家里除了在纺织厂上班的林美兰,其他人都在。   对面坐着的是梁进锡和林舒,还有站在旁边的丰丰。   梁进锡握着林舒的手,道:“我跟舒舒已经结婚,户口已经迁了,只是还没办酒席,打算带舒舒去部队上再办酒席。只是去部队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就是丰丰的事。”   “听说丰丰在城里被人围堵了好几次,舒舒很担心,她想带他跟着我们一起去军区,但我觉得暂时还不合适,所以跟她商量,先把丰丰放在我家,或是放在她老家同安县那边,我们每个月给十五块钱给太奶奶还有三叔祖父让他们帮忙照顾丰丰,还有舒舒妈放在舒舒那里留给舒舒和丰丰的东西,舒舒的意思也是说,放一部分去太奶奶那边,不知道大伯祖父大伯祖母是什么意见?”   林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急了。   她道:“谁说城里不安全,丰丰住在我家,不知道有多安全!”   把钱跟东西都给我们家,我们来养! 第38章   “可是我却像囚犯一样, 被关在黑洞洞的房子里整天不能出门!”   丰丰听了林老太太的话却是嚷嚷出来。   他生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吃得还差, 明明我过来时姚姨拿了许多的东西, 菜票肉票点心白面什么都有,可是每天我吃都吃不饱。姐,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难受, 三四个人睡一张床,我没一天睡得着的!还有我的衣服, 姐,我大衣都被扒了,被三婶娘扒了给他们家天宝……姐,我跟你随军行不行?”   林家众人听了丰丰的话脸上一顿扭曲,林老太太更是差点气得厥过去。   这是什么熊孩子啊!   不让他出去是怕他跑,但除了这点, 他过来这几天他们家差不多把他当祖宗供着了, 全家吃得都被他扒拉了, 家里也被他翻得一塌糊涂,心眼还特别多,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至于衣服什么的, 不是他自己送人的吗?   现在跟他姐卖惨?   说实话,不是为了钱, 他们也绝不会养这么个东西!   要不也要把他给几顿抽给抽老实!   林家人面色扭曲, 那边林舒的眼泪却是一下子飙出来。   她抓住丰丰的手,一个劲地说“都是姐不好,都是姐不好”, 转头就眼泪汪汪的跟梁进锡道:“梁大哥,我们带丰丰一起去军区成不成?”   梁进锡被她盈着水光的大眼睛这么一看一哀求,明知道是做戏,心里也是酸得一塌糊涂,但面上冷色却是半点不减。   他道:“不行,军区条件艰苦,不适合带他过去,就让他住我爸妈那里,你要是嫌那里是山区,条件差,学校远又不安全,就送你爸的老家,你太奶奶那边去。你不是说你爸妈给你留了足够的钱和粮票吗?只要给够钱和粮票,他们肯定会对他不错的,我也让我哥他们定期过去看看。”   “你爸的事情,我已经找人查过,只是暂停职务,党籍都还保留着,去甘南说的也是反思一段时间,等认识到错误之后还是会调回来的。你爸本来就是军区的人,等去了军区,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军区的首长,把你爸抽调回那边,如果这样的话,到时候再接丰丰过去就是了。”   林舒面色露出犹豫之色,抹了抹泪,又回头摸了摸丰丰的脑袋,道:“那丰丰你就先回老家去住,我记得太奶奶和三叔祖父他们都是最疼你的,你就住一段时间,等爸妈回来,就接你回家,成不?”   丰丰这才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梁进锡的一席话,却是让林家人的面色又是大变。   林肇同还会回来吗?   有可能回来吗?   重点是,回来之后还能官复原职吗?   要是林肇同还会回来,他们就是吃了豹子党,也不敢怎么着林舒林祐丰姐弟的。   周成志那一家人再威风,可只是一个钢铁厂的领导……关键是,现在林舒竟然已经跟这个梁营长领证了!周成志那边也架不成了!   一时间林家人心思就忽上忽下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主意了。   关键是林肇同会回来这件事,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林美兰就在他们面前神神叨叨地说过不知道多少次。   说堂叔早晚会回来,让他们不要看眼前的利益,一定要把丰丰笼络好……他们也想,可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林舒跟丰丰说完话,就转头对林伯祖父还有林老太太冷声道:“前面发生那么多事,我们是不可能放心把丰丰留在城里的,难道你们所谓的安全就是把他一辈子锁在家里吗?等开学之后,又要怎么样?我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乡下除了穷点艰苦点,其他什么都好,但穷点艰苦点有什么关系呢,这对丰丰来说也是一个锻炼。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带他去乡下,就放在太奶奶家,当然我知道乡下口粮紧张,三叔祖父一家也都很艰难,我不能把丰丰放过去,让他们饿肚子,但我妈临走前把家里的钱和粮票都给了我,我想每个月给三叔祖父家十五块钱再加一些粮票,相信他们肯定会对丰丰好的。”   林伯祖父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   他们本来是打算要以林家长辈的身份来压林舒。   不允许她带走丰丰的。   毕竟丰丰是林家二房唯一的男丁。   而她不过是林家抱养的一个丫头。   可现在林舒直接提出把丰丰送到老家,送到太奶奶,也就是三伯祖父他妈身边,给他妈和他弟钱,让他们帮忙养着,那他还有什么资格拒绝?   拉脸拒绝都找不到一个我就要倚老卖老的理由。   ……要是她找去老家,一撒钱,一哭诉一卖惨,那他们在老家的脸都没了!   况且人家还找了个部队里当兵的做靠山!   肇同很可能被放出来!   “你三叔祖父家的孩子多,农活又多,自己家的孩子都照顾不过来,哪里有什么精力来照顾丰丰,”   林伯祖父终于开了口,道,“我跟你伯祖母老了,也不用工作了,其实早就想回乡下养老了,这样吧,就把孩子给我们,我们回乡下照顾他。”   其实他们这话说的也不假。   他们的确有了回乡下的心,因为城里的房子太小了,几个孙子都快娶媳妇了,可是就因为没地方住,结不成婚。   只是回乡下养老,儿子孙子都在城里,他们又有些不甘心,怕回去了,儿孙以后就不管他们了。   他们又没什么退休金,回乡下吃什么喝什么?   不过如果是林舒拿钱给他们养丰丰,还把她爸妈留下的东西给他们,那就是两回事了。   他说完就又转头看了一眼两个孙子,道,“正好贵宝福宝这两年也都要下乡,就都一起回去。”   读完书,都是要下乡的。   贵宝今年,福宝就明年。   林大堂伯母林二堂叔母一听这话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大堂伯母,她家贵宝要是再找不到单位接收,这两个月就得下乡了!   她还一直指着林舒嫁给周成志,周家能解决贵宝的工作问题呢!   可这丫头嫁给了个当兵的!   当兵的!   还是个营长!   林大堂伯母心头转了几转,对着梁进锡就露出了个笑脸来,道:“梁营长,这送丰丰去乡下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梁营长,我能不能问问,我们家贵宝去年中学毕业了,不知道梁营长能不能把他给推荐到部队里去啊?就是这个。”   她说着还把后面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男孩推到了前面。   梁进锡扫了林贵宝一眼,道:“这事等去了乡下再说吧,部队每年都有地方上的招兵名额的,西州城这边我不熟。”   这就是说地方上他熟了!   林大堂伯母眼睛亮了。   林舒道:“那就这样吧,不过大伯祖父大伯祖母,我们时间紧,过了小年我就要跟梁大哥去军区了,也不可能再回西州城,这中间我们可能还要去甘南一趟,所以打算今天就带丰丰去跟姚老师还有宋总工家道一下别,明天一早就回乡,你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这,”   林伯祖父犹豫,他们下乡的话不可能这么快的,怎么也要准备准备吧?   他道,“我们要收拾一下,舒舒啊,不如你就把丰丰放这里,过些天我们再带他下去。”   “那我这次过来西州城做什么呢?”   林舒绷着脸,一点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道,“大伯祖父,这次我是一定要带丰丰去乡下的,大伯祖父大伯祖母要是愿意去乡下照顾他,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我要亲手把丰丰送到太奶奶那边,把他安顿下来我才放心。”   “大伯祖父大伯祖母今天可以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一起下乡,或者叫哪个堂伯堂叔堂伯母堂婶先跟我们一起过去也成,我们明天回乡,大伯祖父大伯祖母先带丰丰回老家,堂伯堂伯母堂叔堂婶也可以跟我们去原河县收拾一下东西,之前姚老师已经把我们家的东西都寄到了乡下,很多家具什么的我也用不着,就去老家看看,正好给丰丰用。”   林家人的心情委实复杂。   总有一种没有抓到实处的没底的感觉。   可是他们能怎么办呢?   这会儿扣着丰丰不交人吗?   他们已经不敢跟林舒翻脸。   因为翻脸了,林舒把丰丰交给老家,不让他们沾手,他们就一点好处都没有了!   最后林伯祖父咬了咬牙,让林贵宝跟着丰丰去了宋家,再跟林舒约好了,明天一大早他和林老太太,还有大舅二舅一起陪林舒回乡,去乡下把丰丰安顿下来。   林舒就这样顺利的把丰丰从林家带了出来。   只是后面还跟了个林贵宝。   林贵宝得了他妈的嘱咐,对梁进锡和林舒倒是都十分殷勤讨好。   只是话却不好说了。   丰丰心里满腹怀疑,却什么都不好问。   ……在林家配合他姐,完全是基于他对他姐的信任。   等到了宋家家属院外面,梁进锡拿了两块钱,打发了林贵宝去前面一家国营饭店里买几个菜回来,丰丰才有机会跟他姐说句正常的话。   “姐,我可不去什么三叔祖父家!”   林舒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道,“当然不去,不过就是忽悠他们,等明天早上上了车,我们去原河县,他们要去哪儿,跟我们可一点关系没有。”   丰丰先是一愣,随即嘴巴裂开,道:“姐,这个可以。”   从小到大他姐最乖,他就是那个玩球砸了人玻璃掏鸟窝揭了人家瓦的那个。   ……但他也一直知道,他姐一直蔫坏。   所以这事他姐绝对做得出来啊。   不过他开心不足几秒,转头看了一眼梁进锡,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眼神颇有些老气横秋,道:“姐,我们真能去甘南看爸妈吗?”   林舒也看梁进锡。   刚刚那话也是梁进锡临场发挥啊,之前没跟她商量过。   所以她也不知道。   “能,”   梁进锡道,“我还有一些假,你们想去的话,过两天带你们去一趟。”   林舒眼中冒出惊喜。   丰丰却是一脸警惕。   他道:“梁营长,先说清楚啊,就算你带我们去见我们爸妈,我姐可也不会嫁给你。上次一个男人跟我姐说,他会想办法让人在甘南照顾我爸,我姐恨他恨得每天晚上在家扎小人!”   林舒:……   弟,你能别这么信口开河吗?   她啥时候扎小人了?她这样有心胸有气度的女性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明明爸妈都是又沉稳又持重的人啊!   她爸多威严啊!   她妈多温柔端庄啊! 第39章   梁进锡意外的看了一眼林舒。   每天晚上在家扎小人?   他脑子里就闪过一幅画面……说实话, 一点不违和。   不过扎什么小人,让他揍一顿比较管用。   他也不乐意她大晚上的想别的男人。   哪怕是厌恶的也不用。   林舒被梁进锡这么看一眼简直就觉得自己头上长角了。   可这事,她也不好解释说“她没有”啊。   一来像狡辩。   二来她弟这话, 哪儿哪儿都让人尴尬, 她没法就专挑那句说“她没有”吧?   好在梁进锡就看了她一眼, 很快就移走了目光看向丰丰,手插着腰袋, 闲淡道:“你得先搞清楚先后顺序, 你姐想嫁谁,愿不愿意嫁给谁, 那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用找关系让人在甘南照顾你爸做要挟,和你姐嫁给我,我再带你们去甘南,这根本是两回事,前面那个是要挟威逼。”   后面那个也可以是挟恩以报。   丰丰瞪着他。   但他也知道这话他不能说。   林舒的困境解开,看到自己弟难得吃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嗔道:“你别逗他了。”   眉目生情, 语笑嫣然, 看得梁进锡果然静默了下来。   林舒却是搂了丰丰,道:“他过几天就要去军区了, 梁大哥两年没回来, 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十几天的假期, 都为着我们的事情奔波了, 还有什么对象的事情,今天的事情都是我搞出来的。”   说着就跟他仔细解释了当初下乡,她为了避开石滩大队说他是自己对象的事情。   丰丰虽然才九岁, 但林家的教育一直都是,从他很小的时候起,甭管他听不听得懂,说事和道理都是把他当大人一样说。   所以他的心思也一向比同龄的孩子都还要深些。   他听了林舒的话,心里虽然十分不得劲,但还是很认真地跟梁进锡道了谢,道:“我姐都是为了我,她欠你的,记在我身上,我以后还。”   眼神里的警惕还是半点没少,还多了些不符年龄的沉重。   梁进锡不得不承认,林家别的不说,教出来的孩子都不一般。   他的狠和心性是本能。   是从小打架练出来的。   石头和柱子的机灵也是本能。   珍珍和珠珠的懂事是环境的逼迫。   可林舒和丰丰这两人,很多东西就不止是本能。   教他们的人,怕是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力,才能教出两个这样的孩子。   他伸手,捏拳,示意丰丰跟他击了一拳,才低了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林祐丰同志,你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需要别人去还吗?你为你姐姐做任何事情,也需要她去还吗?”   “当然不需要,”   对着他的眼睛,和那种很容易让人信服臣服的气势,丰丰抿了抿唇,还是坚持道,“但是……”   但是那是我姐,你跟我能一样吗?   而且我姐为我做得更多,可我不愿意她为你做更多……   可他后面还没“但是”个什么出来,梁进锡已经按了按他的肩,道:“所以我也不需要。”   林舒一直含笑看着两人互动,听到这里心头却突然生出那么一丝怪异。   她看向梁进锡,但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这抹怪异想想是怎么回事,后面林贵宝已经回来了,胶底鞋踩在石板地上“哒哒”声,眼睛发亮,一脸的兴奋。   因为他手上可捧了就是过年也吃不上的红烧肉。   那肥肉,红通通的,油汪汪的,捧在手上,哪怕盖住,香气也一直往鼻子里钻。   林贵宝看着前面的林舒和林祐丰,也不知是酸的还是被香的,口里直冒酸水。   他听他爸妈听他奶说过多少次,他差一点就被过继给堂叔家了,小时候还送他去堂叔叫住过几天,可就是婶娘不同意,后来他妈还有些动过心思,让他对林舒好,把林舒娶回家……他倒是想,可林舒根本看不上他。   堂叔即使下放了,林舒和祐丰的日子也过得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买回来了姐姐夫。”   隔了好几步路林贵宝就喊道。   听了这么一嗓子三个人脸上表情那叫一个微妙。   林舒是抽筋。   林祐丰是恼怒,谁是你姐?谁又是你姐夫?我还没叫呢,你叫什么叫!   梁进锡也不喜欢林贵宝。   就这样的他妈还想送他去部队。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却不介意听他叫姐夫,可林舒那不自在的模样,他还是挺受用的。   因着这受用,也就对林贵宝稍微宽容了些。   不过送了林贵宝和丰丰去了宋家,吃了个午饭,林舒和梁进锡就又出门了。   两个人下午还要去纺纱厂和百货大楼。   因为是办正事,林贵宝又是过来看着丰丰的,所以就算丰丰很想跟着,林舒还是留了他在宋家,自己跟梁进锡出去了。   先去的纺纱厂。   公交不发达,很长一段路都要靠两只脚走的。   只要是走路,总要说些什么。   林舒就跟他说纺织厂的事。   有些是她自己在纺织厂看到的,听到的,有些则是她妈跟她说的。   她跟她妈关系好,她妈也总是想要教她更多的东西,就连纺织厂的运作都跟她说,他们的产品,跟别的厂家产品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都卖去哪些地方,哪些人喜欢,哪些人不喜欢,还有厂里办公室各个叔叔阿姨都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需要他们,而有些不需要的职位,又为什么会有……林舒从小嘴紧,又十分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她妈觉得可以教的,有用的,都会教她。   这会儿她就跟他说纺织厂产品的事。   有哪些地方他们纺织品厂可以借鉴,做出他们自己有特色的产品来。   例如印染方面,她道:“我都查问过了,我们乡下的印染都是自己用山里的植物做的染料染的,纺织品厂的染料多是化学染料,我们的植物染料不好处就是颜色不好控制,技术不好的话,染出来很容易就一块一块的,有时候像是脏脏的一样,还容易掉色,纺织品厂染的色均匀,固定的好,看起来也鲜艳,但我听人说那些化学品其实对人身体不好,还是天然的更好……你看西方那些资本家的工厂,我听说很多工人得各种奇怪的病的。”   其实这是她听林美兰的心声说的。   林美兰厌恶在纺织厂工作,说噪音影响听力,那些染料还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鬼东西,长期接触,对皮肤差,还很有可能会得癌什么的。   林舒知道林美兰的来历不寻常,就特意查了很多资料,还问过她妈厂里的一些事情,对这事,也是愿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所以植物印染的技术我们是可以改进的,而且可塑性强,缺点都可以变成优点,但化学染料如果真对身体有害,那是一定不行的。”   梁进锡很少插话。   多是听她讲。   不过听得越多,他对她提出办纺织品厂的看法就要更深上一层。   一开始他也以为她只是看冬荷他们做的东西还不错,想要帮助她才会提出办纺织品厂的建议。   跟他大哥,还有梁树槐以及公社书记他们一样,都以为其实就是以大队的名义搞个小作坊,让大家做些东西,以集体的名义卖而已。   而现在,才明白,她是真的有想法,想要做一个真正有特色的纺织品厂。   可是要是两个人结婚,他是希望她能随军的。   他不舍得把她放在老家,不然,他还结什么婚?   梁进锡想着这事纺织厂就到了。   门口的于大爷跟林舒还挺熟。   小时候林舒牵着她弟来等她妈下班,经常就在收发室里一坐小半天。   于大爷到她还有些激动,林舒给他递上了一包大红鹰和一包酥糖,道:“算了,今年不说抽烟不好的话,有时候困的时候就抽吧。”   于大爷好烟,一天就能抽上一包。   他抽最便宜的经济烟。   林舒每次过来都给他分上几粒她跟她弟的水果糖,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大爷您困的时候还是吃糖”。   过年也是一包酥糖,从来不送烟。   于大爷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道:“丫头,听你妈说你下乡了,在乡下还好不?丰丰他,现在在哪?”   于大爷问得小心翼翼。   林舒她爸的事厂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   她爸刚下放那会儿,据说有不少领导都曾劝过她妈,让她妈揭露她爸的“罪证”,让她妈跟她爸离婚,划清界线的。   谁知道她妈不但没跟她爸划清界线,还跟组织上申请,主动去了甘南陪她爸劳动改造。   林舒笑道:“好着呢,要不然咋还能过来厂子里看大家呢。我弟也好着,这次我回来,会把我弟也带到乡下去。”   于大爷道:“那就好,那就好。”   于大爷在这厂子里做了几十年的门卫。   就这几年,见到的风风雨雨都不知道有多少。   也见多了原先风风光光领导家技术骨干家的孩子,突然就变成了狗崽子,黑五类,死的死,伤的伤,住牛棚的住了牛棚。   这会儿看到林舒好好的,笑容还是跟以前一样,他不可能不高兴激动。   他说着又看向了就跟在林舒身后的梁进锡,看到他身上的军装愣了愣,然后脸上的笑容就更开怀了些,道,“丫头啊,这个是哪个啊?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林舒笑,道:“是我乡下亲戚家的大哥,在部队做营长呢。大爷,张伯伯今天在厂子里不?我们今天来还有事想找张伯伯呢。”   张伯伯是纺织厂的厂子张国梁。   她说着就把公社开的介绍信给于大爷看,道,“我们大队也开了个厂子,我们想找张伯伯问问一些事。”   “哦哦。”   于大爷道,“在呢,今儿个一早就过来了,你这里登记上,你去办公室问问就好了。”   林舒谢过于大爷,跟梁进锡都登记上,临走的时候于大爷突然就对梁进锡道:“梁营长啊,这丫头是个好娃娃呢,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她,可千万别听外面的人说些什么,就对她不好,逼她什么的,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呢。”   林舒听了前面那两句还很有些尴尬,听到后面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于大爷说这些话,其实是担着风险的。   她转回头,刚想跟于大爷说些什么,让他放心。   就听到后面的梁进锡道,“当然。自己的媳妇,是什么样不得是自己最清楚?大爷放心,有什么事,也是我在前面。” 第40章   “谢谢你。”   离开收发室, 林舒低声跟梁进锡道谢。   眼里还有一点薄薄的泪光。   这个时候,可不合适掉什么眼泪,刚刚那一刹那的泪意都被她压下去了。   这丫头, 软得就跟水做的似的。   他一辈子也没跟这样的东西打过太多的交道, 但自己应下来的对象, 怎么也得包容着。   他甚至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哄哄她,但考虑到这可是在外面人家厂子里, 就压下去了这么个念头, 只说了句“走吧”。   “咦,这是谁啊?”   两人刚走到厂区办公室外面走廊, 就听到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   两人转头,就看到一个高个身材,穿着工装,带着笑的长脸男人走了过来。   是厂委副书记申茂广。   “是舒舒啊!”   申茂广走上了前来,打了个招呼,目光就从林舒身上转到了梁进锡身上, 心思急转。   他柔声道, “舒舒, 之前听你妈说你下乡去了,这是回来过年吗?怎么过来厂子里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去我办公室坐一坐, 不管有什么事,跟申伯伯说, 让申伯伯帮你解决。”   林舒的养母李慧茹是民国时大家小姐出身。   长得漂亮, 知书达理,气质出众,虽然年纪不轻了, 但在纺织厂办公室那气度并不比任何人逊色。   而且她还是烈士遗孤,父母都是为革命牺牲的,所以出身上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申茂广一直爱慕她。   不过林舒她爸是师级干部转业的市委领导,申茂广的那点爱慕之心在林肇同没出事之前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的。   但等林舒他爸一出事,他就开始上蹦下跳了。   先是请厂子里妇女主任找李慧茹谈话,让她跟林肇同划清界限,揭发林肇同的“罪证”,结果却被李慧茹骂了个狗血淋头,道,“我丈夫马上半生,走万里长征,经八年抗战,一身的伤病,可组织上一声需要,就投身地方,全心致力于解决百姓的民生问题,为了了解地方,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去山区一住就是数月,拖着伤病跟百姓一起下地,组织上说他路线出错,但那也是一心想要改善百姓的生活所致,却从不是为了自己,他能有什么罪证?就是组织上也没揭发他什么罪证,不过是暂停了职务,连党籍都保留着,我为什么要跟他划清界线?我要做的不是应该接受组织的批评,跟他一起寻找正确的道路,为党和国家继续做贡献吗?”   一番话骂出来,就是妇女主任那张利嘴也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申茂广他还是没有放弃。   一次林舒生病,他还上门慰问,又知道林舒高中毕业,正常都是要上山下乡建设农村的,他以为李慧茹是为着此事担心,就暗示李慧茹说他家有三个孩子,一家只要有一两个孩子下乡就行,可以直接把林舒安排到厂子里……   结果当然是被李慧茹给赶了出去。   李慧茹去甘南,跟他也有些关系。   倒不是因为怕他,而是厂子里领导层的一些关系。   厂里张厂长和党委书记廖书记关系一般。   李慧茹在厂子里跟张厂长工作接触的多,配合得十分默契,众人便以为她是张厂长一派的。   但很多人都知道廖书记是转业军人,却不知道他曾经还是林舒她爸手下带过的兵。   只不过廖书记一向严肃,也为了利于李慧茹跟张厂长工作能配合得更好,他从没跟人透露过,或者让人看出过他跟林家有什么交情。   林舒她爸被打成走资派,李慧茹在厂子里被贴大字报,但其实厂子里还是一直暗中护着她的。   但她却知道继续留在厂子里,很可能牵连别人。   多方面考虑,这才果断选择了离开。   这些事情林舒不全知道。   但她妈告诉过她,这个申副书记他不是个好人。   她知道纺织厂有人找她妈谈话,劝她妈离婚,让她妈“揭发”她爸“罪证”。   厂里领导就那么几个,其他几个她妈可没说不是好人。   那这位“不是好人”的申茂广就被她归为此列了。   所以她怎么会跟他去他办公室“坐坐”?   瞧他这黄鼠狼的笑,就不像是个好人啊!   林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虽是在笑着,却十分冷淡的表情,道:“不了,申副书记,今天我跟梁营长过来厂子里是来找张厂长谈公事的,就不打扰申副书记了。”   申副书记有些尴尬。   不过这回还没等他说话,办公室的门却是“哗啦”一声拉开了,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年轻女人踩着黑皮鞋“蹬蹬”走了出来,看到在外面说话的林舒和申副书记,眼睛就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然后皮笑肉不笑道:“咦,这不是林舒吗?你这是过来找你妈的?你可能是下乡了不知道,你妈一个月前就离职去找你爸了,说是要跟他同甘共苦,陪他一起劳动改造去了,你到这里来,是找不到她的。还是你在乡下遇到了什么困难事,到厂子里来求人给你帮忙或者做主的,要是有的话,那就说出来,让大家伙都给你出出主意,毕竟不管你爸妈怎么样,你若真有困难,我们肯定不会真不管你的。”   这个女人叫吴晓月。   以前是厂里的车间小组长,现在看打扮,和那说话的语气神态,应该是坐办公室的了。   而且申副书记还就在后面呢。   林舒除了对表情管理十分到位,又有点非正常的梁进锡判断失误之外,平时还是十分玲珑的。   她看看吴晓月,再看看申副书记,就很敏锐地抓住了这其中微妙的异样。   她可没被吴晓月的话气着,反是笑道:“困难是有,可是却不是我个人的,而是我们公社的公事,想要寻厂长合作的。吴组长,我妈离开纺织厂才一个月,所以我没想到纺织厂已经变天了,请问吴组长现在已经一步登天,是我们国营纺织厂的正书记还是厂长了吗?”   吴晓月一愕,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林舒又笑吟吟道,“要不然,怎么申副书记就在后面,吴组长就能在办公室门口打断申副书记的话,踩在他的头上说话了呢?那不就是现在吴组长比申副书记还大了?还能代表整个国营纺织厂跟我施恩,要是我有什么困难,能给我做主?是做的什么主啊?”   吴晓月脸上一下子涨红。   她以前偶尔见到林舒来厂子里找她妈。   小姑娘文文静静的,说话时带着浅笑,娇得跟风一吹那白嫩的皮肤就能刮伤一样。   她觉得那就是个养得完全不能经风吹雨打的娇小姐。   所以她看到林舒来厂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她在乡下熬不住了,所以跑来厂子里找厂子领导求助。   她刚刚那番话,说是要帮助她,事实上她觉得就林舒那性子,怕不会被臊得恨不得没来过这地儿。   她就是要羞辱她。   可谁知道林舒一张嘴,反而她被她架到了火上烤。   她看到后面申茂广的脸也黑了,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脸一虎,刚准备骂林舒“狗崽子竟敢跑到厂子里胡说八道”,林舒身旁原先一直没出声,吴晓月一时也没太注意的军装男人却突然开口道:“原来这位同志是贵厂的书记吗?这次我们来贵厂的确是有公事要办,林舒同志只是帮我带路,要是吴书记能代表贵厂的话,不知道吴书记能不能屈尊降贵,我们谈谈?”   吴晓月:……   吴晓月一下子被憋住了。   关键是对面的军装男人一身的气势,语气平淡但严肃,完全公事公办的架势。   又不知道对方来历,她也不敢破口大骂。   “她只是我们厂新升上来的一个办公室秘书。”   后面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申副书记和吴晓月面色同时都是大变。   “廖,廖书记……”   吴晓月面色已是惊惧臊窘,她结巴着想解释,想把锅都扔到林舒身上去。   可是后面廖书记张厂长等一溜人根本不理会她,直接越过了她和申茂广,也没跟林舒打招呼,而是向梁进锡伸出了手,道:“这位同志,我是我们厂的书记廖望山,这位是我们厂厂长张国梁,不知道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梁进锡。”   ……   后面就是廖书记张厂长等人迎着梁进锡和林舒去了办公室会议室。   “申,申副书记?”   吴晓月惊惧惶恐地叫僵在原地面色黑紫的申茂广。   申茂广转身简直想扇上一巴掌给她。   但到底忍了。   只能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蠢货”。   是,林肇同是被打成了走资派,李慧茹是离开了厂子去了甘南。   可上面那么些人想抓林肇同更多的“罪证”,结果却什么也没抓到。   林肇同和李慧茹还好好的在甘南农场呆着。   林舒衣服光鲜地跟一个解放军同志出现在这里。   这都说明些什么?   说明上面肯定有人在保他!   不过是刚从厂房调到了办公室,就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成这样,申茂广这会儿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   不管申茂广和吴晓月心里是怎么波涛万丈,林舒和梁进锡那边的事情因为他们的一打岔后面就格外的顺利。   廖书记觉得吴晓月“丢了他们纺织厂的脸”,认真接待了林舒和梁进锡,也没跟林舒续什么旧,像不认识一样,看了梁进锡的介绍信,就把他们丢给了张厂长,让他负责这件事,并强调一定要做好支持基层,建设好农村的工作。   后面张厂长亲自带了林舒和梁进锡,跟技术员一起去了仓库看了机器,让技术员一台一台的跟两人介绍,等林舒选定之后,又让林舒留下了地址,说是回头让厂里技术员再调试一下功能,就派人把机器送去给他们。   之后张厂长又亲自送了他们离开。   事情很顺利,不过林舒忘了或者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林美兰也在这个厂子里做女工。   所以林舒不知道自己来厂子的事都落入了林美兰的眼里。   经过年前去探望林舒,结果被林舒无情赶走的那一遭,林美兰已经知道林舒不待见自己。   所以她看到了张厂长送林舒离开也没有出现,一直等到林舒走了,才跑去问办公室秘书刘红英,道:“红英姐,我刚刚好像看到我堂妹过来了,我是不是看错了啊?”   林舒妈妈李慧茹以前是办公室主任。   林美兰借着这层关系在办公室人缘也挺不错。   刘红英笑道:“没看错,就是你堂妹。”   林美兰装作吃惊的样子,道:“咦,她不是下乡去了吗?她来做什么?”   刘红英笑道:“你堂妹可真厉害了,这下乡才不到两个月,就准备在乡下开厂子了。”   林美兰吓了一跳:“开厂子?红英姐,你说啥开厂子,她咋能开厂子,这不是走资本主义吗?”   刘红英横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是啥呢?是他们大队开厂子,她是给大队开厂子,帮忙建设农村,是集体的厂子,啥叫走资本主义呢?”   说完就把林舒准备开纺织品厂,跟他们纺纱厂租机器的事说了。   林美兰心“突突”的,都不知道后面又跟刘红英说了啥,她浑浑噩噩的出了办公室,可这个时候哪里有心情再回去纺什么纱?   她站在办公室外面站了一会儿,又回了办公室,跑去跟办公室主任请假,说是她堂妹回来了,她想去看看。   这才是今年开工第一天就请假,办公室主任有点不高兴,但前头申副书记和吴晓月才因为林舒脸都丢尽了,这会儿她也不愿触这个霉头,到底还是准了她下午的半天假。   林美兰满心震惊。   林舒不肯嫁周成志了,林舒下乡了,林舒在乡下又找了个“对象”……这些也让林美兰意外,烦燥,但她还是想着,唉,原来剧情里还有这么一着啊,也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嫁给周成志的……是不是自己真要做些什么促成林舒嫁给周成志,才会有后来的剧情?   这让她烦躁不已,可还没太震惊。   可现在林舒下乡才一个多月就要开厂子了?   这是正常土著能做出来的事吗?   而且她有这样的本事,她还用嫁给周成志吗?   在乡下混得风生水起,还找了一个那么帅的军官对象……   林美兰的心猛地一凛。   一个念头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再也挥之不去。   如果自己能是穿书的,那再多一个穿书的,穿越的,甚至重生的,又有什么奇怪呢?   可是,如果林舒是穿越的或者是重生的,那她肯定不可能再嫁给周成志了。   那自己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要怎么办?   林美兰一下子如堕冰窖。 第41章   林美兰离开纺织厂之后也没有回家。   她浑浑噩噩的在外面游荡了一阵, 坐在了公园里思考了一阵人生。   她想到林舒是穿越或者重生的可能性,那原先很多模糊的事情,就一下子清晰起来,很多之前令她疑惑不解的事也有了答案。   而不是原先统统归咎了原书对这个炮灰着墨太少。   可她到底是普通穿越, 穿书还是重生呢?   看她突然排斥林家, 突然下乡, 应该是知道一些原来轨迹的, 那就不应该是普通穿越, 而是穿书或者重生。   至于到底是穿书还是重生,她就没法判断了。   因为她自己也是穿过来的, 说起来其实她对林舒并不真正的了解。   所知道的就是原书上那寥寥几句的一生而已。   可不管林舒是穿书还是重生, 自己现在的处境就真的太不妙了。   跟林舒相比, 老天对自己这个穿书的也太不公平了些。   林舒是大院子弟。   养父是高官,养母是大家闺秀, 烈士遗孤,一家子把她捧在了手心里护着。   就算现在有一时的磨难,可早晚会平反,现在已经是七三年,最多也就是四五年就回来了。   她生母还是那样的身份。   大资本家。   她还长了那样一副得天独厚的相貌, 下了乡,立即就能找一个军官做庇护, 逃离了周成志的逼迫, 只要安然度过这几年, 以后就是一路开挂的架势。   可她呢?   除了穿书知道些未来走向,可困于现在特殊时期,她什么都做不了。   长相也完全没到现在就能吸引男人为她保驾护航的地步。   林美兰想到这些,简直是悲从心来。   可再悲, 再怨,再恨老天不公,日子总还得过下去。   她在公园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命令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面对现在的这个局面,怎么才能让自己走出困境。   第一是撇开林舒,她自己寻找别的出路。   可这太难了。   她不是没想过,没找过,没试过。   ……她还试过在厂子里展示自己的才华,想调到办公室里去,而不是在车间里做女工,结果李慧茹一离开,她不但没能调进办公室,还连那个月奖金都被扣了,她去办公室问,结果还被狠一顿批评,说她三天两头的请假,不肯脚踏实地,认真工作,整天借着以前李主任的关系搞特殊……   第二是跟林舒打好关系。   毕竟林舒背后有太多的资源。   看样子林舒现在已经混起来了,她可以下乡,抱紧林舒的大腿。   可是想到上次自己去林家林舒对自己的态度……林美兰的心头又是一凛。   林舒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那么恶劣?   一开始她觉得是她性格差,公主病。   可是现在想想根本不对。   如果她是重生的,也就能想得通了。   因为是他们家促成她嫁给周成志的,还跟着拿了不知道周成志多少好处,她一重生回来,面对的就是他们一家继续逼她嫁给周成志,或者前世还不知道那中间自己做了些啥……这种情况下,她能对自己好声好气?   林美兰想到这些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偏向于她是重生的了。   因为穿书的,和重生的,气质不一样,对身边人的感情也不一样。   她很快就又想到林祐丰。   如果林舒是穿书的,那就对林祐丰没有感情,她可能不急着管林祐丰。   但如果林舒是重生的,她肯定不会留林祐丰在自己家,会带林祐丰走。   想到这里,林美兰在公园也坐不下去了。   她匆匆回了家。   回到家中本来以为没什么人,因为现在还没过完年,平常这时候大家都会在外面聚成一起打牌下棋玩,没想到回来却看到一家子人难道都在家里,正热火朝天地收拾着东西。   这是干什么?   “妈,这是在干什么呢?”   林美兰问也正在房里收拾东西的她妈林大伯母赵淑芬。   林美兰看大家忙着吓一跳。   赵淑芬看到女儿这时候回来也吓一跳。   “美兰?”   她道,“你不是在上班吗?咋这个时候回来了?”   说完就有些紧张,道,“不是厂里有啥事吧?”   林美兰的这个纺织女工的工作是靠李慧茹进去的。   李慧茹一走,上个月女儿奖金补助就没了,赵淑芬真担心她什么时候饭碗也没了。   “没事,”   林美兰看着她妈,道,“妈,我就是……我就是,下午我在厂子里看到舒堂妹了,还跟一个当兵的男人,办公室特意给了我假,说是让我回来看看……妈,舒堂妹回城,她过来我们家没?”   “怎么没过来?”   赵淑芬把手里的衣服往一个蛇皮袋里塞,道,“这不就是因为她过来了吗?”   “她早上来过了,把丰丰接走了,说是要把丰丰送到老家去,一个月给十五块钱,另外再加粮票什么的,让老家你太奶奶和三叔祖父养。你爷奶就说了,你太奶奶年纪大了,三叔祖父他们家孩子也多,与其让他们养,不如他们下乡去,他们在乡下养丰丰……反正贵宝今年也是要下乡的,索性让他跟着一起回去,你堂妹自己找了个当兵的,还是个营长,说是能帮贵宝推荐去部队里……”   林美兰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双腿无力,扶着床架一屁股就坐到了旁边的架子床上。   她听着她妈絮絮叨叨地说。   嘴巴抖了抖,很多次,她都想打断她妈的话,跟她妈说,你们被骗了,她接走了丰丰,还怎么可能送他去老家,还出钱给你们养?以她对你们的厌恶,怎么可能把弟弟给你们养?   还推荐贵宝去部队?   你们想什么呢?   这会儿林美兰基本已经确定林舒已经是重生的了。   不然书里根本就没有提过那个什么梁营长。   她怎么那么目标明确的去找了他,还没有见面就说是她对象,回来相处几天就直接嫁给了他?   只有重生的,她知道更多细节,知道过去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知道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而穿书的话,只要书上没提的,就什么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林美兰又想要怨老天的不公了。   “那周成志那里?”   林美兰最终没有揭开这个骗局,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赵淑芬听到女儿提起周成志,手上也是一顿,然后叹了口气,道:“周成志那里自然是可惜了,可她不肯嫁,硬是跑到乡下自己找了个男人,那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连证都扯了,户口都迁了,还说那个有什么意思?”   “不过本来我跟你爷爷奶奶他们之前都觉得这丫头狼心狗肺,现在看来也不是,周家虽然也有本事,可是毕竟就是在下面有点本事,你想啊,你堂叔那么大领导,哪里是周家想救,就能救得了的?”   “但这丫头找的这个,那是成西军区的人!你知道成西军区吧,那是你堂叔原来的部队,那里的大领导,首长那都是你堂叔的老战友,老领导!那丫头直接嫁给了那男人,把丰丰放到老家,就是准备跟着他去军区,然后找那边的大领导和首长,去救你堂叔出来的!那男人说了,等把丰丰安顿下来,过两天就带林舒去甘南先去看她爸妈一趟……”   “所以你爷爷奶奶才决定下乡去带丰丰,这可不单只是为了那些好处,你堂叔是个厚道人,等他出来,知道咱们家这么尽心,是不会亏待咱们家的。”   是,林肇同对老家人是不错。   可是在他知道他一遭难,你们就跟周成志合着伙把他女儿嫁给了周成志,后来被周成志捅死,可那些年你们却跟着周成志一家,吃香的,喝辣的,从此之后再没管过林家人。   现在你们虽然也没成功,但林舒是不会让再让你们一家沾他们家一点好处的。   林美兰扶着床站了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过来也帮你弟一起收拾下,要不就去做饭,多摊几个大饼,明儿个路上给你爷奶还有弟弟吃。”   “远水解不了近渴,”   林美兰木着声音道,“咱们一家老小大多都是在钢铁厂,那可是周家的地盘,现在林舒嫁给了别人,周成志要是有什么火气发在咱们家身上,咱们家能讨得了什么好?”   “也是。”   赵淑芬愣了一下,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事也怪不着咱们啊,咱们能使的力都使了,总不能你堂叔这还在呢,咱就把那丫头绑了送到他床上吧。”   说着又上下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说起来你跟成志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小时候不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俩在一块儿了,你说你咋就这么没用?要是你跟他在一块了,咱们家也就不愁了……”   林美兰:……   她转身就出了门,只觉得心里真是又气又堵。   不过,周成志……   其实这个人如果不是一门心思都在林舒身上,为了她后面又搞出那么多事把自己弄进了大牢,本来也是个人物。   林美兰实在厌恶透了现在这个处境。   她必须挣脱出去。   找周成志谈谈吧。   她想。   “舒舒已经跟姓梁的结婚?你让我放弃她?”   周成志将猩红的烟头狠狠地按在桌角,碾碎,眼睛里的那抹狠意让林美兰心口狂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错了。   毕竟这个男人在书里就是个偏执狂,因为林舒要跟他离婚,直接就拿刀子捅她,那可是他深爱的女人。 第42章   结婚了。   林舒她跟那个当兵的结婚了。   她不喜欢他, 不管他怎么做也不可能喜欢他。   有的东西是不能强求的。   周成志狠狠地碾着烟头,碾得烟丝粉碎,碾得手上青筋暴露,胳膊上肌肉博出。   林美兰也看得心惊肉跳。   她看着他, 一咬牙, 道:“其实舒堂妹也不喜欢那男的。我跟舒堂妹是姐妹, 从小一块长大, 很清楚知道她之前跟那个男人并没有任何交集, 你想想看,以舒堂妹的性格, 怎么可能会没见过那个男人, 就说他是她对象, 然后没几天就嫁给他?”   她说着就把她妈跟她说的,林舒嫁给梁进锡的原因说了。   她道, “成志哥,你也很清楚,舒堂妹要是嫁给你,只能让自己过好日子,可是你的能量还伸不到那么长, 你救不了我堂叔。但那个男人却说不定可以,即使他不能, 可他能带林舒去军区, 去见我堂叔以前的老战友, 军区的首长,那些人都是看着堂妹长大的,跟堂叔一起上过战场的交情。”   “成志哥,我堂叔他会出来的, 即使堂妹这次不能救他出来,不出几年,他还是会官复原职,甚至还能更上一层楼。成志哥,你放弃舒堂妹吧,不然你用的那些手段,将来都会反噬到你,还有你家里人身上的。”   周成志猛地转头看她,突地笑了一下,不过那眼底可没什么笑意,看着只觉让人渗得慌。   他像研究什么似的打量她,道:“哦,你倒是这么肯定,你堂叔一定会出来?怎么,你也信那个男人,所以打退堂鼓了?连大学都不想要了?”   林美兰被他盯得心都差点跳出来。   她咬着唇,将那快要跳出来的心强按回去,长呼一口气,闭了闭眼,道:“我想上,成志哥,多一个人多一条路,那个名额,你不替我弄来,也是便宜了别人。在你心里,就算我远远比不上舒堂妹,但我们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帮我这个名额,我答应你,以后你绝不会吃亏的。”   她顿了顿,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肯定我堂叔一定能出来吗?我告诉你,是因为我前段时间突然开始会做一些梦,一些能预言的梦,一开始我也没太当一回事,但后来都成真了。”   “例如我堂叔下放的事,还有我堂叔会回来的事……你不相信是不是?”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低声念了一个名字,道,“这位首长,他之前也受到了很多迫害,可是就是下个月,下个月就会起复,他会改变很多政策,让之前批错的案子平反,这些都是国家机密,我要不是梦到,是不可能知道的,你等到下个月,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周成志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林美兰道:“这样的事情我总不会胡编乱造,我会梦到一些大事的发生,这些,对你来说是很有用的,给我一个大学名额,对你来说也并不是多难的事,钢铁厂就能推荐,但我这个能力,你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就是林舒,”   她慢慢道,“你不要再沾惹她,真的,你可以对她好,但不要再逼她了,你应该明白,我这么说,是为了你,不是为了她。”   “如果你真的爱她……其实一个人一生多长啊,她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为了救她爸她可以嫁给他,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真的,过几年,我们国家的混乱就会终结,会迎来一个腾飞的时代,那个时候,只要能够抓住机会,你就能成为我们华国的最富有的人中的一个,甚至成为首富,那时候,如果你还想要她,肯定有无数的机会,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暂时跟她和解,以后再慢慢寻找机会,总会有机会的。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硬凑上去,只会让她更厌恶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的,只会让关系更恶化。”   “林舒她,是外软内硬的人,也很聪明,你逼她,在背后使的手段,她早晚都会知道,但你要是不求回报的对她好,她总会念你一声好,谁知道将来不会有什么机会呢?”   “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   周成志的手上还碾着烟丝。   他冷笑了一下,道,“你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就是为了一个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吗?你既然能预知到这些,知道只要抓住机会,就能成为我们华国最富的人之一,你还稀罕什么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   林美兰心道,他到底还是不会完全相信她。   还在试探她。   “就算是有机会,那也是几年之后,”   她道,“我其实并不稀罕工农兵大学那个学历。但是,你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上大学,不过是脱离现在生活的一个途径而已。至于你说几年后的那些机会,是,我是能梦到一些事,但有的机会,你知道有,但我也没有那个自信就一定能抓住,握住,可是你不一样,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本事,所以我想跟你合作。”   就像后世,谁不知道买地圈地能暴富,谁不知道娱乐圈来快钱,可是你有本事能圈到地,你有自信进娱乐圈就能玩得风生水起吗?   她在刚刚穿过来时也曾摩拳擦掌,雄心壮志,但最后还是现实让她清醒。   她自己不想再去费那些心机去折腾。   如果有人能干,她能够轻松获得最好的生活,为什么要去折腾自己?   好好美容养颜,好好享受人生,不香吗?   她也不是要完全靠他。   但她至少得先要有一定的基础,一个平台。   她也不怕他现在怀疑自己。   她会好好整理那些信息,迟早他会完全相信她的。   *****   林舒跟梁进锡去完纺织厂之后就去了百货大楼。   两人先办正经事,逛了逛卖鞋啊衣服的地方,大概看了看东西的价位,就拿着徐娟的信去了后面办公楼找徐娟的大舅王主任。   王主任听说是外甥女大队那边过来的人还挺热情,听了他们说的事却是有些犹豫。   他道:“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上边批下来,固定一些厂子的东西,不过没事,你们成立了厂子,回头生产一些样品拿过来,跟我们申请销售就成了,到时候我会跟我们书记提一提,看能不能买你们的产品。”   虽说没有答应,但却完全在情理之中。   林舒得到这个答案已经很高兴。   她谢道:“成,那就多谢王主任费心了。”   说着就把徐娟让他们帮忙带来的东西送给了王主任,都是山里的山货,干蘑菇干菜什么的,笑道,“都是徐娟亲自去村民家里收的,煮面煲汤都很香,要是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就让徐娟自己回来。”   王主任笑道:“你这个小同志,心眼还挺多,你这是是让我就是为了我外甥女,也得尽心啊。”   林舒“嘿嘿”笑,道:“我是实事求是。”   王主任很喜欢林舒的实事求是,说完话就从自己办公室包了许多东西,让林舒帮忙带回去给徐娟。   这又不是给自己的,林舒当然都给提上了。   离开王大舅的办公室离百货大楼关门还有些时间,既然已经在百货大楼里,林舒就笑道:“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我们去买一些礼物送给大娘他们吧。”   梁进锡自然是依了她。   林舒并不是直接去挑。   她还带了一张单子,然后照着单子给梁家人买了很多礼物。   胡大娘的最多,有雨靴,因为林舒记得胡大娘的雨靴补了又补,早就看不出原样了,也因为补丁太多,其实已经根本防不了水,还要了几双塑料的手套,胡大娘和周秀红都可以用来洗衣服洗碗,这么冷的雪天,她们每天洗碗洗衣服都是直接洗,手上都生了冻疮,又痒又痛,还有一件大衣,其实她想买的东西还挺多,不过时间紧,就先买紧要的几件了。   另外还有给石头柱子还有梁冬荷,珍珍珠珠的。   只不过给他们的都不是紧要的东西,每个人也就是一两样。   这次过来她已经跟姚姨说了,把寄存在他们家的东西大部分都寄去了大队,她打算好好收拾收拾,很多东西都可以送给珍珍和珠珠。   她要付钱的时候梁进锡先给了,林舒也不在意这个,她点了点头,道:“是你买的话大娘肯定更高兴,不过秀红姐还有冬荷姐的我来给吧。”   另外那些东西有的还是需要票的,那些梁进锡都没有,林舒却是都准备好了。   梁进锡对她的小坚持也没所谓。   她喜欢就好。   反正将来他的钱也会交给她。   付完钱后林舒正在低头整理买的东西,后面另一个售货员过来,提了个袋子过来,跟梁进锡道:“同志,刚刚你要的围巾,大红色的好卖,就剩最后一条了。”   林舒好奇的抬了脑袋去看,就看到售货员已经站到柜台前,从纸袋子里掏出了一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然后转过头看向林舒,欲盖弥彰地跟林舒低声笑道,“同志你爱人真有眼光,你皮肤白,围这个大红色的围巾指定比你现在这个米色的还要好看,又暖和又好看。”   林舒的小脸一红。   梁进锡却像是完全没听到,神色半点变化都没有,只道:“嗯,那就麻烦同志再开个单吧。”   这条围巾是羊毛的,要十二块钱,这都是一个普通工人三分之一的工人了,更可能是公社村民两个月的口粮了。   林舒低声道:“好贵。”   说的又有些心虚,因为也不知道他这个围巾是送给谁的。   他要送给别人,她管它贵不贵?   梁进锡继续像没听到一样,直接去一边开票付钱。   那个售货员包了围巾递给林舒,偷偷瞥一眼梁进锡高大挺拔的身影,再笑着跟林舒低声道:“同志,你爱人真疼你。”   林舒:……   虽然解释也怪,但让林舒就这么坦然的被称作梁进锡的爱人她也觉得不自在得很。   她轻咳了一声,道:“并不是爱人。”   那售货员诧异得看了一眼林舒,随即释然地笑了出来,道:“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还只是对象是吧?是我的错,我看你们这个样子,还以为你们是刚刚新婚,不好意思了,不过同志,你对象对你可真好。”   刚刚她可都看见了,这位女同志买东西挑了那么长时间,这位解放军同志就一直在旁边认真的等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明明神色冷峻旁人看着吓人,偏偏看着她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又专注又温柔。   这样的男同志可真少见。   林舒更不好意思了。   可她总不能再澄清说两人不是对象吧?   要不是爱人不是对象一起逛什么百货大楼买这老些东西?   再说了,有必要跟个售货员解释这么多东西吗?   林舒红着脸在售货员含笑的目光下离开了百货大楼。   因着这不好意思两人一路回去都没说什么话,只是回去的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坐公车的时候不仅没有位置,连站的地方都挤满了人,虽然林舒手抓着栏杆,但好几次车子转弯的时候要不撞到他身上,要不就是被人挤,后来他索性就把她护在了怀中。   明明车上那么多人,后面林舒却好像只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也好像只闻到了他怀中的气息,还有他喷出来的热气在她头顶上的温度。   这让她的呼吸也有些闷,要稳着才能不乱。   更不允许林美兰曾经的那些心声冒出头……不然更乱了。   林舒不是傻子。   说实话有时候她要是真的一点感觉不出异样那就是装傻了。   只是有时候她像是抓到点什么,下一刻他的态度,还有完全空白的心声又让她觉得,她要是误会点什么,就是自作多情,就是想赖上他。   ……毕竟他开始就用那种神色警告过她好几次,让她不要对他有什么企图。   再加上林美兰的那些心声,她也怕自己受了影响,所以坚决不允许自己想岔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便又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两人先把东西放到了招待所,然后在招待所买了几份饭菜去了宋家。   梁进锡特地要了一份羊肉汤。   他道:“今天先拿去宋家吃,下次我们买了羊肉自己煮吧,我做的味道不会比店里差。”   林舒冲着他笑了一下,道:“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今天心情好,喝不喝羊肉汤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第43章   晚上就在宋家吃的饭。   除了梁进锡在招待所提回去的羊肉汤和几个菜, 宋家也准备了很多吃的。   一桌子的人,不管心情好不好,都有些离愁,反而是刘贵宝最没有心事, 对着满桌子菜两眼放光, 吃得最欢快。   他心道, 难怪堂弟不愿住在他家啊。   宋家这么好吃好住, 就是他, 也不愿意不住宋家,去他们家过那种日子啊!   唉回了乡下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虽然林舒说会给钱给粮给他爷奶养林祐丰, 可是就他爷奶那抠门的性格, 他们怕是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的。   刘贵宝这么想着, 恨不得就把桌上一桌子的东西都吃完。   到最后,一桌上就剩他一个人还在吃。   宋绍博转头跟林舒道:“舒舒, 上次你不是提过想要中学练习册和辅导书吗?我把我读书时的笔记还有辅导书都整理了,你过来我房间我拿给你吧。另外我今天还去找了一些纺织,和棉花种植方面的书,你看看有没有兴趣一起拿上。”   林舒当然要。   她站起来,跟梁进锡道:“那梁大哥你等我一会儿, 我先去看看绍博哥的书。”   林舒跟梁进锡说话,宋绍博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梁进锡。   那短暂的瞬间, 客厅里突然静默下来, 除了林贵宝吃东西的声音, 再没别的声音。   原本祥和的气氛,立时就像绷着了的弦。   梁进锡点头,道:“嗯,过去吧, 慢慢挑,太重了再叫我。”   姚姨的面色缓过来,她看林舒跟着儿子去了房间,就笑着问梁进锡,道:“梁营长,听说你这次回来就会留在成西军区,不过成西军区也很大,下边还有不少部队在地方上,不知道梁营长以后是留在军区总部,还是会去地方上?”   “会去地方上,”   梁进锡像是并没有受林舒跟着宋绍博离开的影响,神色和说话的语气都跟先前一样,道,“不过离总部也不远,坐车半多小时就到了。”   ……   房间里,宋绍博默默地把书搬到了桌子上,林舒一本一本地看过封面,偶尔翻看看一看,然后挑了一些出来说是要的,不过她没打算这次就全部带走,而是又仔细挑了几本出来,跟宋绍博说,剩下的请他帮忙寄给他。   宋绍博看她低着头专注翻着书的模样。   一缕头发飘下来,让原本娇美的侧脸添了些凌乱,但正因为这凌乱却更惹人心头浮动。   他突然就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片段。   那时她还小,他带她去看大电影,她在街头看海报的模样。   他跟朋友一帮人,他带着她一起去郊外野游,只顾着跟同学一起玩,她却跟他的同学打得火热,他又觉得她没心没肺的模样。   还有他教她画画,他不耐烦,扔她在一边画上一天,自己到太阳快落山才接她回家的片段。   他只觉得心像是泡进了酸水里,被揉了无数遍。   “他好相处吗?对他家里人,对他身边的人怎么样?”   他问她。   哪怕那个男人没有任何逾矩,脸上表情也再严肃不过,但他也是一个男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就知道,他喜欢她。   而她是一贯的娇憨。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不对她好?   所以他不问她他对她好不好,而是问,他对他的家里人,对他身边的人好不好。   这样才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真正的品性,才能看得出来他以后会不会一直对她好。   林舒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你是说梁营长吗?”   “很好的。你别看着他好像不太好相处,脾气很大的样子,其实不是的。他就是对外人冷淡,脾气差点,但对家里人其实超级宠,超级护短的。像是胡大娘,他堂姐,侄子外甥女,他虽然话不多,但对他们都特别好。”   她竟然用了个宠字。   想到自己用了这么个字,她歪了歪脑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她的确是这样的感觉。   胡大娘总是说他脾气差,动不动就恼他,据说小时候经常气得拿竹笋鞭子抽他。   可他从来不生气。   从来就任由胡大娘说他,恼他,最多说些话噎死人,那模样看着也的确很让人气恼,但现在林舒想起来,却莫名觉得他很纵容他的家人。   他脾气再坏,但不管家里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再嘴巴坏,但却真的是很纵容他们,从来不会跟他们生气计较。   那不是很宠吗?   不说起来,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宋绍博看着她抿唇含笑的模样却是误会了。   心里酸胀得厉害,但却也放下不少心下来。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一辈子无灾无难,平安喜乐。   这就够了。   那些书宋绍博根本就已经整理好了,选起来也很快,两个人很快就出了来。   林舒捧着几本书跟丰丰嘱咐了两句,就跟姚从蕴还有宋友量过来告别,说是明天早上再来接丰丰。   丰丰真是讨厌死林贵宝了。   如果不是林贵宝,他一定会跟着他姐和梁营长,就算他姐不让他跟她睡,他也是能跟梁营长睡的!   虽然梁营长那张脸对着晚上可能睡不好,但他也要跟着!   “姐,我们送你回去,”   丰丰道,“绍博哥陪我一起送你。”   姚从蕴笑道:“好了,我们一起送。”   丰丰这孩子,真是鬼机灵鬼机灵的。   林舒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她也知道她弟的小心眼,把他扔在宋家他那小脸就已经是垮着的了,想送就送吧。   宋家人要一起送林舒。   姚从蕴看还在吃着点心的林贵宝,道:“你留下吃东西吧。”   林贵宝看看桌上的糯米糕桂花饼,果断地选择了留下。   这大冬天的,外面风能把耳朵吹掉,他傻子才跑去送人!   丰丰在暗处狠狠翻了个白眼,被她姐一手拍在了后脑勺上。   大家一直送两人到了招待所。   在招待所门口的时候,林舒跟丰丰还有宋家人先进了大门,梁进锡却似有所觉地看向了右侧一个暗巷。   他感觉到那里有人正盯着他们。   这是他作为一个优秀军人的直觉。   他对上了一个男人的眼睛。   一米七六的身高,蓝色工装,平头,鹰钩鼻。   跟昨晚他下楼时,他旧战友送过来的那一沓资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一样。   “梁大哥。”   梁进锡听到前面林舒叫他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转身。   “梁大哥,你怎么站在那里了,有什么事吗?”   林舒回头看着他。   梁进锡抬脚进了大堂,赶上站在那里的她,略低头道:“没事,就是看后面巷子里没有路灯,路上雪也没有铲干净,又冻上了,姚老师和丰丰他们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小心路滑。”   林舒点头“嗯”了一声,揉了揉丰丰的脑袋,就跟姚姨和宋友量道:“梁大哥说的是,宋伯伯,姚姨,你们回去吧,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   丰丰还想送他姐去房间里呢,姚姨却是拉住了他,跟林舒柔声道:“也好,你这两天一直奔波,也该累了,明天又是要赶一天路,那你早点休息。”   “还有明天早上也别过去了,早上就多睡一会儿,我们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把丰丰送到招待所门口,到时候你们就直接叫个三轮车去车站。”   这也成。   姚姨的一片心意,林舒也不跟她客气了,伸手抱了抱她,又把他们送出了招待所门口。   梁进锡又往那个暗巷扫了一眼。   那个男人还在,像是生在了那个暗巷里一样。   他心里嗤了一声。   林舒却是全然不觉。   她目送姚从蕴他们离开,有些不舍但更多却是高兴。   这次来西州城,差不多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圆满完成了。   两人转身回楼,上楼梯的时候梁进锡问她:“脚痛不痛?”   他不提她都忘记有这回事了。   但他问起来她提脚上楼梯的时候就发现还是有些疼的。   不过也可能是今天一天走太多路的原因。   她笑道:“还好的,但明天回了知青所我一定要休息一天,你帮我招呼丰丰两天。”   他便没有说什么。   两人到了房门口分开。   他看着她进门,转身正准备离开,她却握着门把手,对他笑着道:“谢谢你,梁大哥。”   “先进去,用热水泡一会儿脚,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找她?   林舒错愕间,他就已经走了。   林舒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走到隔壁开了房门,进去了,她怔怔间,就不知道是先关门好,还是不关门好。   他说让她先泡会儿脚,可是他一会儿还要过来找她?   好在让她犹豫的时间也不多。   因为他的动作很快,进了房间大概不过只有一两分钟,就提着一个袋子又出来了。   林舒看到那个袋子。   她记得的,那个袋子里面,装的是那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   “进去再说吧。”   他看到她还站在门口,就冲她道。   他有话要跟她说。   这楼上虽然没住几个客人,但在走廊里说话,显然不合适。   林舒有些懵地让开,看他进了房间,再看他关上门。   莫名其妙地,心就“砰砰”跳了起来。   这会儿也忘了去调整什么心情了。   他倒是还好。   看她呆站在门口,顺手把袋子先放到了椅子上,跟她说了一声“过来先坐着,我帮你倒些热水”,就从房间里拿了热水瓶,拎到了洗手间,林舒看他在洗手间拿水盆装了冻水,再兑了热水,试了试温度,就端了水盆进来。   他放下水盆在床下,跟她说:“过来泡泡脚,我看看。”   林舒张了张口。   他神色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还是有些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对?   还有,她看那个装水的水盆。   那个是跟她早上洗脸的脸盆一样,但她的那个脸盆还在房间角落里。   这个应该是他的吧?   “梁大哥。”   “过来泡一下脚,你这两天不是站着就是走路,昨天还崴了,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很痛。”   不是这个问题啊。   林舒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看他,突然看到他的耳朵好像有些发红。   其实他也不是像他表现的这样镇定?   他可能也是紧张的,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林舒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不少。   她走过去,平稳了一下状态,对他笑道:“梁大哥你也太好了,你之前不是特别担心我赖上你吗?我跟你说,你不能对姑娘家这么好的,这样别人很容易赖上你。”   他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然后默默从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袋子里拿出了围巾,走到她面前,给好不容易调整了状态但现在又有些傻掉了的姑娘围上,手抓着她的围巾,抓得有些用力,道:“赖上就赖上吧,我不会对别人这样。”   “回去后我就会打结婚申请,先寄回部队,等部队那边批了,我们就把手续办了。”   林舒:???   她瞪着他,一下子像是被雷劈着了。   彻底懵了。   接着他又道:“不过结婚申请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爸党籍还在,部队里记录很清楚,肯定很快就能批下来的。”   看她微张了小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眼眸水润清亮,眼神无措又茫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也更僵了一些,从围巾上滑到她的肩膀上,握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放心,以后什么事都有我。”   他离她离的那么近。   她完全就在他的气场里面。   他低着头跟她说话,头顶都好像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灼热气息。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大哥?”   “梁进锡。”   他道,“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说完看她那有些惊慌的样子,就又跟她解释了一下,道,“村子里,叫梁大哥一般都是叫我哥。”   但他也不乐意她叫他“梁二哥”。   “梁……进锡哥。”   林舒觉得不管是叫“梁进锡”还是“梁营长”,都有些不礼貌,太生疏了一下。   可这一声“进锡哥”叫出来,她立时又觉得好像不太好。   现在这种状况,她再这么叫他……   “梁大哥。”   她又立即改回了口,想往后退一步,却发现背后就是床,而且他握着她的肩膀握的那么紧,林舒慌张极了,伸手推他,又想赶紧说些什么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可她的手刚推到他的大衣上,他的大拇指却突然按到了她的脸上。   又温柔又用力。   那粗糙炙热的触感让林舒骨头都酥了酥。   “就像先前那么叫。”   他低声道。   声音已然已经有些喑哑。   林舒一手扯住他的手,再顾不上什么,带着满满的惊慌无措急急道:“你说什么啊,梁大哥,什么结婚申请,我们又不是真的,真的有什么关系,我就是骗人的啊,你放心,我不在乎外面那些人说什么的,你也不用顾忌那些,想着既然这样了就要对我负责,这样对我好什么的,不用的,我就是在乡下几年,你放心,过几年我爸就会回来,我也会回城,不会再留在乡下的,所以那些人说什么我也不在意,真的,你不用管那些,不用跟我结婚的。”   梁进锡浑身僵硬。   她跟他比能有什么力气?   可是她拽着他抚在她脸上的手,一下子就拽了下来,就僵在了她的肩上。   但一直哪怕相触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听不到他的心声的她,此刻拽着他的手,却突然感觉到了他强烈的情绪。   像阴云密布,狂烈的暴风雨般的强烈情绪,让她的声音也一下子戛然而止,僵在了原处。 第44章   林舒被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情绪席卷。   随之而来的还有惊慌, 和一阵尖锐的疼痛,戳在心上,痛得她差点站不住。   这不是她的情绪,她很清楚, 那是自外侵入的, 就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的情绪。   可是那个人, 她正在看着他。   除了他握在她肩上的手很紧, 很紧, 紧得好像会捏碎她,但面上却并没有多少表情……虽然就算是没有什么表情, 也山雨欲来足够吓人了。   她猛地松开了他的手, 低头按在了自己心口。   房间里一片静寂。   静寂得好像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声和重重的呼吸声。   他就那样重重盯着她, 一直没说话。   然后连握着她肩膀的手都慢慢松下来。   就在这样的静默中,林舒总算是慢慢缓了些过来, 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就算是他只是一片好心或者为了负责才娶她,但她又不是没良心的人,这些天他对她的好她又不是感觉不到。   她刚刚的话,真的太伤人了些。   刚刚余悸仍在, 她克制住想要挣开他的冲动,抬头看他, 带着些颤音道:“对不起梁大哥, 我, 我是太惊讶了。这件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弄出来的……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   “我没有什么好心。”   他突然打断她,冷声道, “我没什么好心,更不会对哪个女人有什么好心到要去跟她结婚。”   林舒一下子哑住。   若说她前一刻还有千头万绪,众多猜想。   但他这一句无疑犹如一兜冰水直接把那千头万绪全都浇灭了。   她又不是傻子。   他跟胡大娘一家都是她的恩人,她也没资格对着他装傻。   他这句话就是在告诉她,我没什么好心,我要跟你结婚自然是因为想要跟你结婚。   为什么想要跟你结婚,自然就是因为想要你。   她的脸慢慢白了下去。   身上也一阵阵发寒。   她垂下眼,看着他身上的大衣,目光所及之处,正好是一排金属扣子。   冰冷,黝黑,跟他呼吸的温度截然相反。   这个时候的他,身上的气势终于又慢慢和她初见他时重合。   这几日好不容易处出来的融洽和暖意尽失。   这一会儿林舒想到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欢他,也不是愿不愿意嫁给她。   而是,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她能拒绝他吗?   她一直是个柔软的姑娘,生活里,欢欢喜喜的,软绵绵的,就算是有骨有刺,在她爸她妈她弟眼里,也是俏皮温暖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底处,有一块极凉的寒冰。   捂不热的。   在极限时刻,那冰质就会渗出来。   就像现在。   她低声道:“不是好心,所以,为什么说结婚?”   梁进锡的心里像是有火烧,又像是有冰尖在刺。   有两个声音在他身体里叫嚣。   还被围罩在这几天柔情蜜意中的那个自己说,她只是太吃惊了,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喜欢他但又怕接近他,怕他说跟她结婚只是为了对她负责,她刚刚不就是这样跟他说的吗?   但另外一个清醒的自己却说,你没看见吗?她的脸都白了,她的眼睛惊疑又惶恐,连目光都不敢跟你对上……她不喜欢你,一直都把你当成“好心人”,以为你这些天做的事情,都只是因为“好心”而已。   去他妈的好心。   他这一辈子就没有多少好心过。   他的确是个有担当的人。   选择什么身份,就承担什么身份应该承担的责任。   但还真没什么滥好心过。   他伸手握住她的脸,微微抬起,看到她抬起眼又立即垂下去,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笑看他的眼睛,也像是在两人之间竖上了一道重帘。   他伸手抚了抚,感觉到她的轻颤,他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子愤怒。   他猛地将她扣到了怀中,按着她,低头印上了她的额角,但那一印也就是一印,连个吻都称不上,他又猛地推开了她。   林舒一下子站不稳,往后退一步,因为退的太急,后面就是床,就直接坐到了床上。   他想说,一个男人想要跟一个女人结婚,还能因为什么?   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到底还是压住了那一贯的寒凉口吻。   他的心跳“突突”的,刚刚那一印差点没控制住。   让他不由得心道,他这是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吗?   他并没有经验处理这样的事情。   他处理事情的手段都是直接而粗暴的。   或者隐蔽但更直捣核心。   但那些显然不适用于现在。   他道:“我当然是想要跟你结婚才会说结婚的话。看来是我误会了,你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不想结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转身就拉门走了出去。   林舒听到门被带上的声音。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嗡嗡”的,混乱极了。   先前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的炙热触感犹在,可这会儿只剩下冰凉冰凉的。   房间里也冰凉冰凉的。   她转头就看到就在一旁装着热水的水盆。   她起身走过去低身摸了摸,水温还热,但却不够烫了。   她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呼出去,站起来去桌上拿了热水再加了热水调了调,有些烫了,这才脱了鞋泡脚。   脚是冷的,热水泡了,有一些些刺痛,但却又有些刺激的舒服。   她突然又想起了昨天他帮她按脚的事。   其实,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似已经安稳起来。   其实还是举步维艰。   她原先在清河大队的安稳是建立在别人都认为她是他对象的基础上的。   这件事一旦扯开,她不是他对象了,她的安稳立即就能被打破。   她知道她的长相就能惹祸。   虽然她也没有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会想到办法。   可是她讨厌他吗?   不是的。   就算她不愿意承认,从一开始,从他愿意送她回知青所,陪她去公社开始,她心里就是不安又窃喜的。   她为什么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说?   因为他的存在就让她有安全感。   她知道,她利用了他。   她麻痹了自己,认为他是一个好人,像胡大娘一样,像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一样,帮她是出于一个“亲戚”的渊源,出于善心和怜惜。   可是他说,他从来没什么好心。   那她凭什么?   她听到隔壁又传来门响,然后是水声。   她转头,看了洗手间的门一会儿,再低头看他放在床边的毛巾……他对她好的时候,是真的仔细。   她拿了毛巾擦了脚,就踩了一边的拖鞋走到了洗手间门口,抬手“咚咚”敲了敲门。   里面静默了片刻,然后“哗”一声门被打开。   这会儿的他已经脱了外面的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秋衣,刚刚大概是洗了个脸,脸上还有些湿。   林舒看了看那个水龙头。   这天寒地冻的,他就这么洗脸吗?   “不冷吗?”   她问道。   他看着她没出声。   林舒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冷,还是废话。   她再轻呼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衣服,道:“我们谈谈吧。你刚刚那个样子,可不像是求婚的样子。”   梁进锡还是紧盯着她。   林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就看着浴室里面那个放着一个香皂盒的角落,道,“我没有说不答应你,只是刚刚太突然了,毕竟从我们一开始见面,你就跟我说,不要对你有企图,到现在其实也没有过几天,我一直都在竭力控制自己,千万别让你误会,觉得我对你有企图,可现在你突然跟我说结婚。”   说完又苦笑了一下,道,“然后我一急就想告诉你你不用对我负责,结果你就对我发脾气。”   “没有。”   他简短道。   他没有发脾气。   他只是控制自己,怕自己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而已。   林舒可不想跟他争辩这个。   也不会跟他撒娇。   她没有什么心情。   她再转回目光看他,原本想对着他的眼睛说话,但到底还是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最后还是把目光定在了他的胸前,低声道:“那你能认真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吗?不要骗我,什么原因我都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是因为始终都是要结婚的,觉得我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既然已经是现在这个局面了,别人都已经认为我就是你的对象,而大娘又很喜欢我,与其跟别人,那跟我也可以,性格也还好,能相处得来,那不如就我好了,或者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说出来,我们好好谈谈,然后看看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们可以谈谈。   不管是结婚,还是不结婚,他们都可以协商出一个协议出来。   总比稀里糊涂的闹矛盾,莫名其妙的反目好。   她不敢看他。   但她说话的时候他却一直看着她。   为什么呢?   其实他也没有仔细分析过这件事,或许她说的都对,但好像也都不对。   他突然伸手过去把她往自己怀里拉了过去。   林舒吓了一跳,然后就听到他低头在她耳边道:“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要给你答案。”   他说着就压上了她的脸颊。   滑下去,灼热又干燥的嘴唇,碾着她,强烈的气息侵袭着她的每一个毛孔……   林舒的心和脑子都瞬间炸开。   她想推开他,但手脚却完全提不起来,软软地在他怀中,任他施为。   她想说什么,稍一张口,却反而给了他更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放开她,然后听到他的声音道:“就是这样,我看着你的时候,就想这样对你,你说,除了娶你,我还能怎么办?”   “你跟我说,厌恶我这样对你吗?如果厌恶,明天回去之后我就回部队,咱们把这事都抹了。”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么说着,心里却鄙视着自己。   先前他在她房里说什么“不想结就当我没说过”,出了她房间就后悔了。   他刚才洗着脸,心里想的是,就算她现在不想结他也会想出法子让她愿意,然后她就敲门了。   ……亲都亲了,还抹什么抹。   而且此刻的她,即使是浴室昏暗的灯光下,他也看到她不同往日的模样。   雪白的肌肤已经染上绯色,眼角眉梢都是媚色,水色欲滴,原本清澈的大眼睛仍是水亮,但却蒙着层能让人完全失控的茫然和脆弱。   就像是清晨悄悄绽放淋满了露水的花瓣儿。   让人忍不住想要再碾上一碾。   这副样子,没看见过也就罢了。   看见了,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第45章   林舒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从来也没有受过这样强烈的感官侵袭, 完全的不由自主。   等她从强烈的冲击中慢慢缓过来,心却还是“砰砰”的,拽着他衣服的手也还在微微的抖。   他说什么?   厌恶吗?他说, 如果厌恶,就把这事抹了,明天他就回部队。   她根本就不及想什么,眼泪就一下子先涌了出来。   羞恼交加, 一把推开他,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走了几步却想起来忘了关门,又转回身去关门,却不想他已经一脚跨了进来。   他握住她的肩,伸手帮她抹泪,显然也有些急了,唤她:“舒舒。”   林舒这会儿只想推开他,他却紧握着她不放。   在他面前她那样娇小,他握着她的肩膀她哪里有睁开的余地?   这更让她惊慌失措。   他道:“舒舒,我不是要欺负你, 我只是没忍住, 你跟我说, 只要你跟我说一声不喜欢这样,不想要跟我这样, 我明天送你回去,晚上就走, 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以后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   林舒惊乱中又是一气,劈手就打他。   这个混蛋,他在逼她,对他做了这种事情之后还在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逼她。   要不就喜欢, 顺着他的意思嫁给他,要不就转身就走,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根本就不给她任何说话的余地。   她打他,他不拦不避,由着她打。   可他身上就跟铜墙铁壁似的,她打着只觉得手疼。   林舒的眼泪越流越多,越流越急,呜咽出声。   她从家里出事,从小到大,也没有这么伤心的哭过。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是在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他对她做的事在哭了。   他就没有哄过人。   更没有哄过一个哭成这样的姑娘家。   就是小孩子敢对他哭,他也是黑脸要不用吼的,要不转身就走。   可这会儿她哭成这样,他倒是没有不耐烦,更没有嫌弃她软弱没用麻烦,只是想着自己可能是太过了。   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   要是她真的对他无意,那他刚刚的行为……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是堵得难受。   他半抱了她,却也不敢抱得太紧,只低声哄她,道:“是我不好,我刚刚是没忍住,我是混蛋,你要打我就打我,只是别哭了,刚刚你不是还跟我说不要骗你,让我告诉你我想要跟你结婚的原因的吗?我没有骗你,我就是想那样,你让我别骗你,我当然不能骗你。”   林舒更气了。   这还成她的错了?   让他告诉她,他就这么告诉她?   林舒简直被他气卡住了。   她这一次终于亲自深刻体会到了每次胡大娘都被气得想要拿鞭子抽他的刻骨感受了。   她又气又难受,偏偏还又些贪恋他的怀抱,这个发现又让她痛恨自己。   她使劲推开他,自己胡乱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气恼道:“你回你的房间去,我累了,先睡觉,这事我们回去再说。”   “回去能有什么机会说?”   哪里都是人,难不成他们还能躲在房间里说不成?   梁进锡却不想就这样跟她分开,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他大概是用他平生最温柔的声音道,“你先冷静一下。”   说完低头看了一下,看到她竟然是赤脚踩着拖鞋站着,就索性一把抱了她,林舒又被吓了一跳,刚想挣扎时,已经被他一下子塞到了床上,他给她盖了被子,自己则是坐到了一边,道,“地上凉,就这么站着会冻着的,行了,”   他顿了顿,道,“你刚刚不是说想要谈谈吗?那你就说,想说什么我都听着,成不?”   林舒拽着被子瞪着他。   不得不说,现在这样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脱离了他压在头顶的压力,也不再又冷又冻,整个人立即感觉好多了。   人也能给稍微容易冷静了下来一些。   说什么?   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只想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脸上还挂着泪,不出声,就这样眼睛汪汪,睫毛湿湿,似嗔似怨地瞪着她,梁进锡心头就是一抖。   但随即心头就胀满又甜又喜又酸又不舍的复杂滋味。   他是多敏锐的人,她这副样子,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她提起周成志时是何等的冷漠和厌恶,处理事情时是多么干脆,何曾会这般又娇又怜过?   他拿了旁边的毛巾给她擦脸。   她一手打开,道:“那是刚才擦脚的毛巾。”   梁进锡“噗”一声笑出来,道:“你不是洗干净了吗?”   又问她,“脚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按按?”   林舒气结,可明明很气,心头却又莫名其妙的一麻。   她往后坐了坐,抱着被子靠在床板上,看着他。   ……这个男人。   她还是羞窘。   想要他立即出去给她一些空间让她可以消化自己的情绪。   但不同于外表的娇弱,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理智有条理的人。   哪怕再羞窘,她稍一缓过来,也知道他说得对。   他们现在这种状况,但凡她不是想跟他老死不相往来,还想把两人的事情理清楚,只有现在,是说话的最好机会了。   而她心里的天平往哪边偏,她自己也很清楚。   她咬着唇,好一会儿,才终于道:“你有什么不良嗜好吗?”   梁进锡嘴角不可自抑地往上扬了扬,道:“没有,干净利落,只要我在家,家务活都我做,部队里不能喝酒,只有偶尔才会抽烟,有时候可能会闷一点,但我会尽量对你好。”   “打老婆吗?”   梁进锡:……“你这是侮辱我。”   林舒嘴巴翘了翘,但很快又虎下脸来,呼了一口气,道:“那你回去吧,我睡觉了。”   “答应了?”   “我再想想。”   梁进锡伸手摸了摸她,不过很快就又收了回来,道:“你睡了我再走。”   林舒猛地拽了拽被子,道:“现在就走。”   梁进锡心酸胀得一塌糊涂。   站起了身,道,“成,那你现在就睡,别胡思乱想,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   临走时还把地上的那盆水带走了。   林舒看他离开,看他带上了门,再听到洗手间那边的水声。   她缩到了被子里,裹住了自己,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然后手跟心都不由得一起抖了抖……厌恶吗?   那么强烈的侵袭,满满都是他的气息和味道,心都要跳出来了。   但肯定不是厌恶的。   他说什么……看着她的时候就想对她这样,这个混蛋!   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想起林美兰的那些心声。   ……她说,也不知道被这样的男人抱着接吻,还有上床是个什么滋味……是个什么滋味……   林舒的脸一下子火辣辣起来。   那个画面一闪过,她一下子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赶紧打住打住。   想现实的问题。   想现实的问题。   她默念了好几遍,人才又慢慢冷静下来。   她想到他刚刚离开的背影还有看着自己的眼神,心莫名有些抽痛。   她是信任他的。   哪怕他刚刚对她做了那种事,她有些恼恨,但他说什么,她还是信他。   他想要跟她结婚的目的很纯粹。   他说他会对她好。   她都信他。   可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   他说要跟她结婚,她惊慌之后,脑子里闪过的都是现实的衡量。   而他那样锐利的人,肯定也知道她,知道她的纠结,挣扎,妥协。   这让她有些难受,也羞愧。   林舒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事实上折腾了两天,她太低估自己身体的疲倦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那些事,竟然很快脑子就陷入了迷糊,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并没有太久。   睡不着的是梁进锡。   他在房里做了几百个俯卧撑,折腾得自己全身是汗,还是到凌晨不知道几点睡着,不过天还没亮,就又醒了。   醒了之后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的洗脸刷牙。   然后看到洗手间往她房间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这傻丫头,昨晚上他离开之后她就没有锁洗手间的门,她对他,真是半点不设防。   他出门之前忍不住去看了看她,就看到她睡得正香,小嘴微微翘着,像是跟谁赌气一样,他忍着又想按着她亲上一亲的冲动,转身去了楼下。   楼下饭厅倒是开得早。   凌晨五点多,饭厅里蒸包子的蒸包子,揉面的揉面,热气腾腾。   但厨房师傅有好几个,整个饭厅里却只坐了一人。   梁进锡也没想到大早上的这么晦气看到周成志。   就一个人坐在那里。   跟昨天的衣服一样,脸上青黑一片,带着胡茬,像是几天都没刮过胡子的憔悴样子。   这怕不是就这样坐了一夜?   梁进锡看到他,目光扫过,就径直往饭厅柜台的方向走去。   周成志却是起了身堵在了半路。   他说:“我们谈谈?”   梁进锡冷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谈?”   “你总想要知道她的事吧?”   周成志厌恶他那种冷淡轻蔑不把人看在眼里,自以为是的神情,道,“你看到我上来,没有任何惊讶和意外,应该是知道我了。”   “你知道我,我也一样了解过你,你从小到大的事情,你这样一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清醒得可怕,永远都要做一个掌控着,让别人臣服于你,而我说什么,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对你来说都只是供你分析的信息,又有什么不能听的?更何况,嘴长在我身上,这里也不是你的地盘,我想说什么,难道你还能阻止我,或者塞住你自己的耳朵不成?”   梁进锡往侧退了一步,道:“哦,那你说说看。”   周成志看他那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恨意横生,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也很清楚吧,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在这么短时间她就愿意嫁给你的原因?”   “你是来说废话的?”   梁进锡道。   周成志咬了咬牙,慢慢道:“我小时候跟她大伯祖父一家是邻居,又算是老乡,两家一直都很亲厚。她父亲是很重亲情和乡情的人,周末常带他们一家来我们家这边玩……她小时候就很漂亮,跟寻常人都不一样,像个雪娃娃一样……”   “说重点!”   “我跟她青梅竹马,就算不算是青梅竹马,但她从小到大,我都对她百依百顺,她想什么,不用开口,我就先找了给她,那时她对我,也不像现在这么厌恶,也会跟在我后面,软软的叫我成志哥。”   看到他眼神冷了下来,尖锐似利箭,周成志终于有了一些快感。   他继续道,“她没见你之前就说你是她对象,难不成还是她喜欢你不成?”   “她拒绝嫁给我,不过是因为我的权势不够大,因为她知道我最多只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可我帮不了她爸,不能帮她把她爸弄出来。但她觉得你能,或者说不是你能,而是至少你能做一个踏板。”   “成西军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军区的老首长,都是她的世叔世伯,军区不知道多少大院子弟,都曾经围着她,跟我一样,或者,也跟你一样,把她当成了手心的宝贝,捧着宠着,生怕她受了一点委屈,你最清楚的,她就是有这个魔力,不是吗?”   “她嫁给你,因为她想要去那里,找人去救她爸……但等她爸出来,你是谁?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农家的小小营长,她踩着你这个踏板得到了她想要的,你觉得她还会要你吗?” 第46章   周成志一直看着梁进锡。   他想看到他脸上的冷漠冷静全数崩塌碎裂。   甚至他要是暴怒, 跳起来打他一拳,他心里也只会更痛快。   可惜至始至终,他也没有看到。   梁进锡的脸上始终都是那副冷色。   像是戴了一个坚冰铸成的面具。   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也根本就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手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惨叫一声,被压到了桌上,然后还来不及生出什么快感,就听到原先对面那人在他头顶道:“心胸狭窄, 自以为聪明,但实际蠢且毒,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惜诋毁自己自认为喜欢的人, 也根本不在意她的处境,你这样的人, 青梅竹马?你简直是在毁这个词。以她的心性,就你这样的为人,恐怕就是多看你一眼都不愿,就是过往作为亲戚的邻居, 也不过就是一份客气而已。”   一句句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周成志的心上, 愤怒已然全部盖过胳膊上的剧痛。   但梁进锡的话还没说完。   晕眩中, 他听到他又道, “你那么点心思, 打量别人看不到?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希望我对她起嫌隙,甚至把她留在老家,不带她去军区吗?也就你这样的人,才会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她是我老婆, 你敢在我面前诋毁她,应该庆幸我现在穿着军装,不然早就弄死你了。”   说完手又狠狠一压,周成志只觉得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眼前一黑就跌到了地上。   那个人就在他头顶又说了一句“滚,以后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就转身离开了。   周成志跌坐在地上,手上还剧痛着,额上大汗淋漓,心里却是恨意滔天……弄死他,要不是顾忌林舒,要不是因为林美兰的那些话,他要再等等,他现在就能找人弄死他又怎么样?   不过,他抖着牙齿心恨道,是,他是诋毁她。   她是从来都看不上他。   但那又怎么样?   看他那样子,怕也是受刺激不少吧。   只要把她放在心上,他那样的人,他就不信他半点不受影响!   大汗淋漓中,他艰难抬头,往梁进锡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梁进锡并没有离开。   他继续往饭厅柜台的方向过去了。   要了一份早餐,然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   步子稳健,动作利落有序,坐下后坐姿也是挺拔刚劲,吃东西也不见有受任何影响。   就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受影响,受到刺激的只是周成志。   他坐在地上,托着自己的手肘,看着他吃,也不知道是痛得,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他是真想,现在就干掉他。   可是林美兰说,“你想要一个人,为什么不积蓄力量,布下天罗地网再围捕,还没有力量时就往上撞,那不是莽夫吗?是个人都有七情六欲,这世上哪有得不到的女人,端看你够不够有钱有势又有心而已。”   所以他忍了。   *****   梁进锡吃完之后还习惯性地收拾了一下桌子。   离开之后那座位干净得几乎不像刚刚有人在那里吃过早饭。   吃完后再去柜台买了一份早餐。   就是很简单的一份油条,稀饭,再加一个白水煮蛋。   虽然只是简单的相处了几天,他已经大概知道了她的口味。   她很喜欢吃油条,喜欢把炸得脆脆的油条往热热的稀饭里一裹,咬着吃,这样又香又脆还不会油腻。   至于鸡蛋,她也喜欢鸡蛋煎饼,葱花蛋,但她说那些只能做菜,她早上最喜欢的是白水煮蛋,因为有一股鸡蛋本身的清香。   她的确是军区长大的,很多口味习惯都是军区养成的。   梁进锡买完早餐回去后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半,她也差不多该起床了。   他拎了早餐,又要了一瓶热水敲她的房门。   林舒还没醒。   她听到敲门声,皱了皱眉。   迷迷糊糊转头半睁了眼,天还没亮呢。   “舒舒。”   她听到外面男人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她怔了怔,迷沌的脑子终于慢慢醒了过来,往上爬了爬,伸手拉开了床头的灯,然后举手看了看时间,六点半。   丰丰他们七点半过来,她其实还可以睡半个小时。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来胡大娘说过,他平时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去操练。   她以后要是跟他结婚,每天六点半都要被他敲醒吗?   她叹了口气,起床,可是一动,腰酸背痛,腿也有点疼。   大概是这两天走得路太多了。   不过再怎么样,还是起了床,然后拿了毛衣套上,再梳了梳头发,这才轻呼了口气去开门。   拉开了门,他就站在门口。   一手提着一个拎着早餐的袋子,另一只手提着热水瓶,看到她开门,先在她脸上盯了两秒,然后道:“吵醒了吗?先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会儿,到车上还能继续睡一会儿。”   林舒刚刚已经调适好心情。   可是被他这么一看,这么一说话,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嗯”了一声,拉着门往后退了两步,再站定,道:“刚刚穿衣服,慢了一点,不好意思啊。”   他本来已经走进了门里,听她这么说又看她一眼,从头发到身上衣服都看了,然后很自然道:“嗯,没事,怎么不穿袜子,去把袜子穿上。”   说着又自然地走到了桌前把东西放下,回头看她还站着看自己,回身就拉了她一下,再替她把门关上,道,“把袜子穿上,再洗漱了吃早餐,天气冷凉得快。”   “你几点起床的啊?”   林舒问他。   虽然不自在,但她知道她不能让不自在控制自己。   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她都应该试着好好跟他相处,这样才能更了解他,更清楚彼此是不是合适生活在一起。   梁进锡大概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主动问自己话。   他的神色更温和了些,原先身上的紧绷和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也褪了些,柔声道:“五点多,也快六点了,我在下面吃过了再上来的。”   并不提在下面遇到周成志的事。   林舒“哦”了声,冲他笑了下就去了床边穿袜子。   她是不自在。   但并不是不能克服的,她心道。   就跟最开始认识他一样,相处一下也就好了。   梁进锡却被她那一笑笑得心中一胀。   她,这是真的接受他了吧?   周成志那个傻叉。   就算她的初衷是利用他又怎么样?   她这样心软又总是生怕伤害了别人的人,只要是她自己选择的,真心实意的嫁给他,她肯定只会一心一意的待他。   他看了她一会儿,看到她耳尖又慢慢爬上了红晕,穿着袜子的手都有些乱了,才无声的笑了一下,转身又走到了桌前,从袋子里拿出了搪瓷缸和纸包住的油条放好,再拿了她的碗,把鸡蛋放了进去,又倒了一杯热水,做完这些再回头看她,不想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不过看到他看过去,却又有些慌乱地转开了眼睛。   他的嘴角再往上扬了扬,索性直接去了洗手间,又帮她把脸盆里的热水兑好,刷牙杯里的热水兑好,再挤了牙膏。   林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动作。   还有那摆得整整齐齐的牙刷牙膏和刷牙杯。   感觉像是尺子量过似的。   她嘴巴张了张,然后话就不经脑子的冒出了一句:“这是你结婚对象的待遇吗?”   话一说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脸上一下子又热了。   梁进锡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出来。   “嗯,”   他道,“只有我媳妇才有这个待遇。”   林舒:……“只是结婚对象。”   “嗯,是结婚对象。”   他看着她笑着重复道。   林舒觉着自己是脑子抽筋了吧,又好像是掉进了陷阱里。   不过……就这样吧。   她被他看得像是要着火了,忙道:“好了,你出来,我洗脸刷牙。”   梁进锡看到她已经像是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了,每次装上一装,但只要他说一句话,立即又跳起来……虽然很可爱,但他也不舍得她太过窘迫,便也不再逗她,她让他出来,他便调开了目光走了出来。   林舒进了洗手间对着小镜子长叹了口气。   刷牙,洗脸,搽面爽,人总算是又正常又精神了起来。   等她再探头出来,就看到房间好像又变了模样。   原先凌乱的被褥叠得跟尺子压过似的整整齐齐。   她的衣服鞋子行李,床上的还在床上,地上的也还在地上,但都变得异常规整起来,每个直角都在。   林舒看着站在桌前好像端着水杯正喝着水的高大背影,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她爸也是军人,却也委实不是这样啊。 第47章   林舒走到桌前梁进锡就让了让, 拖了凳子给她坐。   她也没坐,跟他隔了一个凳子的距离直接拿勺子尝了尝粥,就只是简单的白粥, 但熬得时间久,绵软粘稠,还有一股浓浓的米香味。   很好吃。   不过她刚试了一口,他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伸手拿了鸡蛋,在桌上磕了一下, 帮她剥鸡蛋……   林舒再忍不住。   她放下勺子,转头看他, 顶着压力道:“梁大哥, 其实你不用这么对我, 我觉得就还是之前那样就行了。”   说完像是怕他误会,又忙道, “你昨天说的话我都有认真听了,也有认真考虑,如果,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我是愿意的, 只是, 我们现在毕竟还认识不久, 我觉得我们还是就像之前那样的相处就好……现在这样, 我真的有点不习惯。”   “不是我不知好歹,只是这样我有点压力。”   一个黑面神跟在她后面收拾这收拾那,让她觉得自己跟困在笼子里的蚱蜢一样。   她一向自认自己是十分有条理的。   什么事情也都有自己的步骤。   梁进锡剥着鸡蛋的手顿了顿。   说实话,他这辈子也没帮人剥过鸡蛋过。   但有始有终,手顿了顿之后大拇指还是继续剥了剥, 一颗白嫩嫩弹性十足的鸡蛋就落入了手中。   他把鸡蛋放到碗里,推给她,道:“抱歉,其实是,光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我也很有压力,总想做点什么,这样会自在些,不是特意的。”   林舒呆住。   随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看到她笑,嘴角便也翘了起来。   林舒看到他看着自己的那个笑容,心头一跳,低头伸手拿了鸡蛋,捏了一块放嘴里,但咬了两口突然想到这是他刚刚剥出来的,莫名其妙脸又红了。   “舒舒。”   “嗯?”   林舒抬头看他。   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她耳侧的头发,低声道:“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的。”   他知道家里人一直着急他的婚事。   部队领导或者相关不相干的人也总喜欢给他介绍亲事,照片都不知道硬给他看过多少。   他也知道早晚都要结婚。   但一想到具体的就很排斥,很排斥硬要跟一个女人绑在一起。   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如果每天训练完,回去宿舍能看到她,能让他抱一抱,亲一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林舒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做出这么一个动作。   她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心急跳起来,低下头,手上的鸡蛋又掉回了碗里。   她想避开,但又觉得不应该。   更何况两个人之间还隔了一个凳子呢。   她略垂了眼,低头看他毛衣上的纽扣,稳了稳呼吸,轻声道:“其实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有多好,只要,我们能够互相信任,互相尊重,能够给彼此足够的空间,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还有,你不要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这样就够了。至于其他的,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的,我弟弟,我也能够照顾。”   她的声音清甜娇软。   就好像昨天的那个亲吻一样。   一时之间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轻吸了口气,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头发,道:“好,你说的,我知道的,我都会做到,做得不好的,你直接告诉我。至于男女关系,除了你,母蚊子都不给靠近半步,这样成吗?”   林舒本来还很紧张,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一下笑出来,嗔道:“什么母蚊子,你又知道蚊子是公的还是母的?”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那只原先还在自己耳侧的手就滑到了自己脖子上。   她心刚“咚”一声,就又听到凳子擦着地板被推开的声音,然后头上黑影闪过,他灼热的气息就侵袭而来。   林舒的心又是一下子炸开。   她本能的想要推开他,但身后早就被他扣住。   她有些害怕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手抓住他的衣服。   原先是满心的紧张和害怕,可是不同于昨晚,这一次他却十分温柔,气息强势,动作却十分温柔,他的侧脸压着她的,蹭着,在她耳边道:“别怕,不做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想跟你亲近一点。”   林舒的心就是一抖。   原先还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原先还想推开他的心也软了下来。   抓着他衣服的手也松了下来,然后尝试着,环抱住了他,再侧脸,正面贴上了他,微张了口,轻轻咬了咬他。   她感觉到他气息一下子变重,搂着她的手也一下子变重。   十分钟后。   他扣她在怀中,道:“等回去,我明天就把结婚申请寄出去。我这次假期比较长,回去我再找人问问甘南那边的情况,等过两天有了消息,我再带你去一趟甘南,等回来,你是想跟我一起去军区,还是继续留在大队里?”   林舒没有出声。   他便继续哑着声音道,“我知道问的有些急,或许应该过一段时间再问你,但我的情况特殊,我们回去之后,也未必有多少单独好好说话的机会,还有,我也想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让你好好考虑或者做准备,也不用你现在就回答我。”   林舒闷声“嗯”了一声。   他低头看她,就见她像个鹌鹑一样埋在他怀里,侧脸隐约却也可以看见略乱的黑发下粉面含羞,一脸的娇色。   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手按着她的后背抚了抚,道:“别闷坏了,吃东西吧,我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   林舒伸手暗中掐了掐他,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却不看他,自顾拖了凳子坐下吃饭。   梁进锡看着她无声的笑了笑,心里的喜欢都快溢出来,可是他也知道她现在肯定羞得厉害,转身就去了隔壁。   *****   两人早上七点多下去,下面已经闹哄哄地很多人等着。   不仅宋家人,丰丰,林贵宝都在,林家一大家子也来了。   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林家大堂伯,二堂伯,三堂叔,大堂伯母,二堂伯母,三堂婶,还有一串年轻的,好像林家一大家子除了林美兰没来,其他人都来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时间还早,送完了他们还能接着去上班。   至于为什么一向最喜欢和自己扮演好姐妹的林美兰没来,林舒猜想大概是因为年前被自己刺激太大的原因。   不过她不往跟前凑当然是最好了。   另外林家不仅人来得多,林舒看到招待所不大的大堂上还堆了好多蛇皮袋的行李。   林舒嘴角抽了抽,这可真是搬家的架势啊。   不过林家这么大阵仗,林舒对忽悠他们可真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没个贪字,谁忽悠得了他们呢?   因为林家人都在,林舒很认真跟宋家人道别,道:“姚姨,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我会跟我爸妈那边写信,告诉他们已经接走丰丰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他。另外,我可能会带,可能我们会跟着梁大哥一起去军区,之前应该不会再回西州城了。”   宋家人都是一惊。   他们看林舒眼圈发红,神色再认真不过,一时间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在林家人面前演戏。   再转头看梁进锡,就看到这人脸还是那张脸,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就是让人感觉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姚姨:……   宋友量和宋绍博可能神经粗一些。   但姚从蕴却已经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   她叹了口气,心里酸胀不已,都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她伸手抱了抱林舒,道:“去军区也好,舒舒,你是在那边长大的,叔伯阿姨都多,过去了就都去走动走动,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憋着,他们是看着你长大的,肯定是不会看着你受委屈的。”   林舒&梁进锡:……   “姚姨,有我在呢,谁敢给我姐委屈?”   丰丰刚一插话就被林舒一脑袋打了回去,道:“送你回老家,你在哪儿呢?”   丰丰捂着脑袋很憋屈,这才想起来现在还有一堆林家人围着,他们还在做着戏呢。   他心里不痛快,但眼睛转了一圈最后没敢瞪梁进锡,只能瞪了瞪一直被他欺压的林贵宝。   林贵宝:……少爷,您又咋了?   不管宋家人多么不舍得,为了避免跟林家人以后有什么纠缠,说了几句话就被林舒劝走了。   林家人来的多,不过真正回乡长住的只有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还有林贵宝三个。   林大堂伯,二堂伯两人送他们回乡。   其他人就送他们到了招待所门口。   火车平稳,回去两人选了坐火车回去。   人多,行李多,叫了两辆小三轮车去的火车站。   火车从西州城到平洲城。   座位是一格两排相对,每排三个座位。   丰丰林舒梁进锡坐了一排。   对面就坐了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和林贵宝。   火车五个多小时,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就不停找林舒和梁进锡说话。   梁进锡脸冷,往往都是一句话终结话题。   林舒也不热络。   但这也阻止不了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作为长辈想要说话的心。   林老太太:“舒舒啊,你们是打算什么时候办礼?你爸妈虽然不在,但长辈们却都在,没得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了,然后就跟着梁营长去部队的道理,好歹什么步骤礼节也都要办齐全,更何况咱们老家离得这么近,不如你就回老家出嫁,让梁家去我们老家提亲,把什么礼都办足了,这样才是看重你,不然到哪里你都要被人看轻的。” 第48章   林老太太说着又看了一眼斜对面绷着脸的梁进锡。   有点心虚, 但还是挺了挺老腰,做了慈善的样子,跟梁进锡道:“梁营长你说是不是?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 梁营长也在部队里, 但我们不管是乡下还是城里, 有些老传统都还是没变的, 尤其是乡下,姑娘家要是没过礼,直接就跟男人走了, 住到了男人家, 那都是要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梁进锡的面色沉得吓人。   林舒浑身连毛孔都感觉到身边一大一小两人眼看着就要爆,两边一手一个都给先按住了。   林老太太是个什么德性她早知道。   火车漫漫,也不能给人一拳就走,还是得缓着来。   先听这老太婆说完好了。   林老太太也不是无知无觉的人。   她也怕梁进锡,看那黑脸生怕说得过了人家一毛也不给,就忙尴尬地笑了两声, 干巴巴做了一个转圜, 道,“当然舒舒的情况有点不一样, 听说知青在乡下结婚,也都是这么结了,但舒舒不是不一样嘛?她大把的亲人在老家呢, 就隔壁县,也不远, 只要梁营长有心,带了东西去老家提亲,我们保准让舒舒风风光光的出嫁, 到时十里八乡肯定都叹她命好,羡慕她嫁了个好男人。”   这不伦不类的话林舒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心道,也就这一次,以后这辈子也不想跟这老太婆打交道。   她做了生气的样子,道:“大伯祖母,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   “虽说红旗公社那边是我爷爷那边的老家,但说实话,从我爷爷小时候起就已经不在那边住了,我跟那边更是没什么联系,谁是谁我都不清楚,这好好的,爸妈都还在,组织上也十分照顾,怎么结个婚还要跑去我都没住过的爷爷的老家了?我从小到大可没听说过这个理,我爸妈写信也没这么说过,大伯祖母别吓唬我,还说我不提了东西去老家给你们,就要被人戳脊梁骨,这还有这样的事?没事,反正过两天我就要去甘南见我爸妈,我就问问我爸妈,我结婚的话,不提东西送去老家,就要被老家人戳脊梁骨骂,这都是什么亲戚?”   众人:……   林老太太差点没被林舒给噎死。   “你,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咋能这么曲解我的意思?”   “是啊,”   林大伯祖父虎着脸说话,“舒舒,你大伯祖母好心好意说想要帮你操持婚事,从你嘴里咋就扭曲成这样?唉,你这孩子,怎么对家里人这么重的心思?”   “大伯祖母刚刚就是这么说的没错啊。”   饶是丰丰被林舒按住了胳膊,可又不是按住了他的嘴。   他从他姐手里抽出了胳膊,觉得他姐就是太斯文了。   对林家人怎么能太斯文呢。   他姐是没看到林家饭桌上是吃块饼子都能打起来,为着房间里不见了一盒藏着的点心就能扯着喉咙骂的。   你得说直接点,还得说得他们不敢大声嚷起来,不然你蒙着块纱布,他还觉得那是个铁桶呢!   他板着小脸,道,“大伯祖父,刚刚我可没听错。刚刚大伯祖母不就是那么说的?我姐嫁人,我姐夫……姐夫特意请假陪姐姐来西州城,陪姐姐去甘南看我爸妈,然后找领导主婚,大伯祖母都还说不够,逼我姐去我们从来都没住过,人都不认识的山旮旯里去出嫁……”   “大伯祖父,你们这不是咒我爸妈吗?你们怎么就这么见不得我爸妈好?我爸妈已经对大伯祖母你们这些亲戚也已经不错了啊,每次你们上门都会给米给粮,怎么我爸妈一不在,你们就一直惦记着变着法子想从我姐这里要钱呢,什么法律纪律组织都不管了,就要依乡下卖女儿的老传统,可我姐跟你们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就是有些亲戚关系,也轮不到你们来拿她的婚事找我姐夫要钱吧,你们想要乡下的老传统,你们家不是有一堆孙女吗……”   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被丰丰这一番话激得脸红脖子粗。   就是坐在旁边本来正在吃着点心的林贵宝都有些目瞪口呆。   林大伯祖父简直是想打死他,可旁边梁进锡就虎视眈眈地杵在那里呢。   他忍得手都在抖。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他抖着老脸,道,“这都是谁把你教成这样啊!这些人真是黑良心啊,把我们老林家的孩子教成这样!”   说着一行老泪就滚了下来。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林舒:……   她一把拽住丰丰,道:“都休息吧,大伯祖父,我爸妈还在呢,我爸妈留给我和丰丰的东西也还都在我那里,我看大伯祖父和丰丰你们这么水火不相容,要不我看我还是跟三叔祖父商量,还是让三叔祖父照顾他比较好。”   一句话,对面总算消停了。   然后转身掐丰丰,道,“睡觉,我看你这段时间在外面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人生疾苦啊,回去得好好清心养性。”   好好一腹黑孩子变成了混不吝。   丰丰伸手挡他姐,道:“姐,我跟你说你得适应环境的变化,君子有君子之道,对待小人得用非常之法,还有知己知彼……”   林舒不耐地捞起毯子就盖了他的脸。   梁进锡:……他以前觉得林舒有很多面,现在他觉得跟林祐丰相比,他的林舒真的乖得像只小白兔。   他想到自家那俩傻侄子。   这会儿有点担心他们了。   早上九点的火车,下午两点半才到。   下了火车,大家还是一路,去了汽车站。   不过这回两拨人不再同路。   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他们一行是去老家同安县。   林舒他们则是去原河县。   林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神色清冷地跟林家一家人告别。   可这会儿林大伯祖父看着林舒姐弟还有梁进锡三个人转身要走的样子心里却开始不放心,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喊住林舒,道:“舒舒啊,我看要不就让丰丰直接跟我们回去吧,也免得来回折腾。”   林舒似笑非笑,道:“不用了,丰丰他还要跟我们去甘南看爸妈呢,等看完爸妈,听听爸妈怎么说。”   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你这是……”   林老太太一出声来就被林大伯祖父一把扯住了。   他虽然心里也已经有非常不好的感觉,但也知道这里已经不是西州城,这里是乡下,只要有梁进锡在,就是拿林舒林祐丰的成分问题拿捏他们都拿捏不住的,这姐弟两个又是异常的伶牙俐齿,这时候跟林舒吵,他们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   他扯住老婆子,做慈祥长辈模样,道:“舒舒啊,其实你爸被下放到那么远,我们也很担心,就你跟丰丰跟梁营长一起去甘南,我们也不放心,不如就让你大堂伯跟着你们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又道,“你不是说先把丰丰和家里的东西先送到老家去吗?那就让你大堂伯直接跟着你们去你们大队,然后先帮着把东西拿回老家,我们今天把东西送回老家,安顿好,明儿个也过来你们大队,见见梁营长的爸妈,怎么样?”   林舒看一眼林大堂伯,道:“嗯,那大堂伯就一起来吧。”   来也成啊,你不来,这事不就没人通知了?   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大堂伯跟着一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这次接丰丰回来,虽然行李精简又精简,还是带了不少东西。   之前林舒和丰丰站一边,都是梁进锡搬上搬下,一路推着个自带的板车。   林舒还挺不好意思。   这回好了,林大堂伯变成了主力之一,林舒就挺好意思的了。   这样一路从原河县县城,再到峣山公社,再到清河大队。   林舒也没回知青所了,直接跟着梁进锡,带着人带着东西直接去了梁家。   梁家人见到他们回了,那叫一个欢喜,明明只有几天没见,脸上的喜色活像是久别归乡似的。   柱子石头珍珍珠珠见到林舒更是欢喜,一看到她就围上了,“林姨”“舒舒姨”的叫个不停,叫完再好奇的看丰丰。   几个人都是心道,哎呀,好白,长得好好看,果然是林姨/舒舒姨的弟弟,好漂亮啊,不知道是不是脾气也跟舒舒姨一样,也那么好,那么温柔。   珍珍和珠珠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因为她们是女孩子,可是眼睛鼻子嘴巴,哪哪都没人家长得好看,还有那皮肤,跟舒舒姨一样,都赶上刚剥了壳的煮鸡蛋了。   哎哟,也不知道他来乡下住不住的惯。   林祐丰同学可不知道他们的心理活动。   要知道一准翻脸。   他倔傲地挺了挺小身板,就觉得,哎呀,他们还真围着他姐转啊,看来他姐把在他那里行不通的那一套都用他们身上了……啧。   看他们这么傻,他以后还是对他们好点吧。   不过……他们叫他姐“姨”,那叫自己什么,“林叔”?   他恶寒了一下。   林舒看柱子石头他们都盯着丰丰看,就伸手拽了丰丰一把,笑道:“柱子,石头,珍珍,珠珠,这就是我弟,叫林祐丰,你们叫他丰丰就成了。他呀,听说这里可以上山下河,打兔子,捉野鸡,捞鱼捉泥鳅,这两天啊都兴奋得不行,柱子石头你们明天就带他出去山上转一圈,让他过过瘾。”   几个孩子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柱子就道:“丰丰,我给你看我的陷阱和渔网。”   找了共同感兴趣的点,原先的心理活动一下子就都忘了,很快玩到了一起。   丰丰也忘了人家是不是该叫他叔的事。   这晚天已经黑了。   林舒也没打发大堂伯走,梁家还挺热情的招待了他,晚上就让他跟丰丰一起住了一个房间。   这还是林舒的提议。   她觉着有个敌人在,丰丰也就没什么换了个新地方的离愁了。   不过等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梁家一大家子都还没出门呢,林舒就拿了一篮子昨天晚上跟胡大娘说了,一起特地蒸的糯米糕,笑眯眯地跟林大堂伯道:“大堂伯,辛苦你昨天特地送我们回大队了,这些糯米糕是我亲手做的,大堂伯就帮我带给太奶奶,大伯祖父三叔祖父他们,也替我跟他们问个好。路上雪滑,天又黑得早,大堂伯你还是早点出发回去吧,大伯祖父他们刚回乡,可能还等着你帮他们收拾东西呢。”   林大堂伯有些懵圈。   啥?   让他现在就走?   “呃,舒舒,不是说让我收拾你们家的东西,拿回老家吗?”   林大堂伯道。   “什么?”   林舒茫然状,“什么我们家的东西,大堂伯你说什么?”   “就是你爸妈寄到老家,原来你们家的东西。”   大堂伯垮了脸,也觉得这个堂侄女有点不对劲了,道,“你们家那些家具,衣服,电视,收音机,自行车那些,不是说让我过来收拾收拾,看哪些能搬走的,今天先搬走,剩下的,明天我跟你大伯祖父二堂伯他们再过来一趟,再搬吗?”   林舒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道:“大堂伯,我爸妈还给我留了不少钱和粮票肉票各种票,说是让我拿着养我弟的,是不是也该给你们?”   林大堂伯心一跳,道:“说好了你大伯祖父大伯祖母带丰丰,那这些既然是用来养丰丰的,自然也该拿给你大伯祖父大伯祖母。”   林舒把本来已经被林大堂伯手上握着的竹篮子劈手一夺,看着因为被她突然的动作,大概是被竹篾子割了手的大堂伯,冷笑一声,道:“大堂伯,你们这事做梦呢?我爸妈这还在,你们就算计着想要抢我们家的家产,这要是我爸妈真不在了,你们是不是要把我们姐弟称斤称两给卖了?不过,现在可不是旧社会,由着你们想怎么作恶就怎么作恶的,你们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林大堂伯:……???   “你,你???”   他手指着林舒,气得手都在抖。   林舒轻笑了一下,道:“我怎么了?大堂伯,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一家子的主意,要是大伯祖父和大伯祖母也是这个意思,那大堂伯回去还是好好劝劝他们吧,过两天我就去见我爸妈了,虽然我爸现在没了公职,但大堂伯家总不至于因为这就翻脸不认人,抢夺我们姐弟的家产吧?” 第49章   林舒带着一如她多年的浅笑看着林大伯。   那浅笑林大伯很熟悉。   这么多年林舒和林祐丰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两个孩子在他们老林家看来, 是被弟妹泡在蜜罐里养着,养得或娇或纵不知世事。   堂弟一出事,他们家的顶梁柱就塌了。   那蜜罐子当然也碎了, 蜜罐子里养的白白嫩嫩的人, 能有什么用?   他们家穷。   他爸以前是钢铁厂老工人, 他妈是钢铁厂食堂杂工, 都退休了。   兄弟几个他顶了他爸的钢铁厂工人,他弟一个顶了他妈,一个在钢铁厂做临时工。   几个媳妇就他媳妇是正式工人, 两个弟妹也都是临时工。   孩子多, 现在又渐渐大了,没工作的没工作,扛麻包的扛麻包,却慢慢的都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家里穷成这样,怎么娶, 娶了又住哪里?   堂弟是大领导。   只要他愿意, 改变他们家的处境是翻个手,说句话的事。   可他不肯。   死守着什么不能走后门的原则无情得就跟铁疙瘩一样。   然后每个月都给一点钱, 一点粮食,或者逢年过节给点衣服什么的打发他们,就跟以前富贵人家打发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   他们一家也知道, 他那个媳妇也看不上他们。   给那个从外面抱回来的丫头当以前富贵人家的小姐养,却给他们这些至亲扔点碎屑就觉得他们该感恩戴德?   所以堂弟落难了, 他们家心里并没有替他有多难过。   反而是周成志他妈上门,让他们家狂喜。   周家是什么人家?   以前倒是他们家邻居,但那都是老黄历了。   周成志他爸周大金是钢铁厂厂长。   周成志他舅是革委会主任。   周成志他自己小小年纪, 已经是钢铁厂工会主任。   他们一家子大半是靠着钢铁厂生活的。   大多还是临时工,杂工。   可以说一家子的生活都是握在周家人手里的。   所以周成志他妈说想跟他们家结亲,但结的是林舒,并暗示会给他们家安排,临时工的转正式工,没工作的安排工作,新的宿舍给他们分房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想,要林舒是他们家自家女儿,大棒子也要抽到周家去。   结果堂弟妹又是瞒着他们,甚至连堂弟的死活都不顾了,把两孩子一个送下了乡,一个送给了她朋友,还生怕他们占了他们家便宜似的,把家产都转移了,身家据说都放到了林舒这个养女身上,防他们防贼一样。   所以他爸妈他们一家都是气的。   照着老传统,堂弟落难,老林家的孩子不该他们管?   不过就是两养得不知世事的孩子,他们还是没放在眼里的。   ……可现在,这个他们一家都不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给了他重重一棒。   把他,把他们一家子都给耍了!   林大堂伯气得直喘粗气。   这要是在西州城,他们不打死她!   一个被人扔在雪地里的小丫头,要不是他们老林家养了她,她能活这么大?   敢这么耍他们老林家?   走资派的狗崽子,打死都不犯法!   不,直接下药送去周家,当初家里谁嘀咕过,当时就不该想着长来长往,不能杀了生蛋的鸡,哪知道阴沟里翻了船!   可这里不是西州城。   旁边站着虎视眈眈的梁家人,恶狠狠的瞪着他。   好!好!好!   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比伶牙俐齿,他自然比不上这个白眼狼。   他也不跟她说什么废话,只是看了一眼侄子,才压着怒气跟她道:“林舒,好好好,你要霸占着你弟的东西做嫁妆,但我们不管,但你别忘了,你身上可一点老林家的血都没流,丰丰是我们老林家的孩子,我们是不会看着你把个好好的孩子教坏的!今儿个,东西我们可以不要,但丰丰我必须带走!”   他话刚说完,一个扫帚就打到了他身上。   胡大娘骂道:“滚,不要脸的东西,人家爸妈还在呢,就这么名目张胆的想要霸占人家姐弟的东西,吃绝户也没你们吃得这么难看的,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来作恶,给我滚,敢到我们清河大队来撒野,来一次,我打一次,什么东西,呸!”   大堂伯被打得狼狈不堪,可梁家一家人都站在一边,他当然是半点不敢还手,最后跟个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跑了。   人跑了。   胡大娘扔了扫把,拍了拍手。   那边众人还有些担心林舒和丰丰,林舒已经把竹篮子里的糯米饼拿了出来招呼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小心翼翼的孩子们,笑吟吟道:“过来吃东西吧,还热着呢。”   珍珍和珠珠一人伸手一个。   珍珍递给了丰丰。   珠珠道:“丰丰哥,那林家人是坏人,你别信他们,以后就住在我大外婆家,我们一起玩,你也别难过。”   林祐丰同学额角抽了抽。   她哪只眼睛看到他难过了?   他不知道多开心。   他前两天在林家忍着都闹心死了。   吃过饭林舒,梁进立还有冬荷周秀红他们都去了大队说纺织品厂的事。   胡大娘叫了梁进锡说话。   “跟舒舒把话说开了吗?”   胡大娘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昨晚两个人回来,好像没什么接触,其他人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胡大娘可不是瞎子。   他儿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眼睛就跟长在哪个姑娘家身上过一样?   还有舒舒,跟以前明显也不一样了。   梁进锡把手上的信封递给了他妈,道:“结婚申请,一会儿寄到部队上。”   胡大娘吓了一跳,道:“跟舒舒商量了没?”   这动作也太快了些。   “嗯,商量了。”   胡大娘狐疑地看他,道:“你可别自作主张。”   她这个儿子,她再了解不过,从小到大,有自己的主意,别人的话会听,但拿主意的永远是他自己。   有好有不好,操心的时候真是操心死人,可你也知道,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道,“进锡,你好好对那孩子,那是个好孩子,你只要好好待她,她也会用心对你的。你的性子我知道,我不怕你起二心,我就怕你犯浑,跟她耍脾气……那孩子看着开朗,温柔,贴心,好脾气,但其实心事很重,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要是真跟她犟,她怕也不是会妥协的。”   “你们以后要在一起,那就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部队上你工作上的事情,这些我不懂,你自己有主意我也不说什么,只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两个的事,你要跟她商量,不同的想法要勾通,别跟有些男的一样,不把自己的老婆看在眼里,我告诉你,这样子,你们早晚会离心,那孩子,离心了,你再想挽回,怕就是不可能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   她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她说她是她儿子对象,她信了,为啥?   但凡是别的女的跑过来这么跟她说,她都会怀疑,可她说,她信了。   因为她知道她儿子肯定会喜欢她。   别问为什么,就是知道。   她那性子,她那模样,她就知道自己儿子会上心。   可是她撮合他们,心里其实也不是不担心的。   她也怕自己儿子一头栽进去出不来。   梁进锡伸手把信拿了回来,道:“妈,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儿子就是头牛?”   胡大娘:……   伸手就打他,道:“说牛都抬举你了!队里的牛,哪头不能听人话?你自打小就是头熊!”   梁进锡:……自找的。   “我去公社把信寄了。”   他转身就走。   “站住,”   胡大娘叫住他,“这话都还没说完呢,我问你,那你们商量了啥时候结婚,还有结婚了是留在家里,还是去部队的事了没?”   这事胡大娘也揪心。   儿子年纪是真不小了,但舒舒年纪可还小,这结婚了,让两人分开这结婚有什么意思?可跟着去部队,要是荒山野岭的,儿子也不像是会疼人的,舒舒年纪小,要在那边吃了苦受了委屈怎么办?那孩子也是个能忍的。   “这才开始呢,”   梁进锡道,“妈,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有闲心……你帮我去哄哄舒舒也成,事情这么多,她这会儿肯定还紧张着,还有那个纺织品厂,你多帮衬着些,看着别让她操心太多,操心太多了,她还去什么军区?”   说完就真走了。   但胡大娘却慢慢回过味来。   这是想着人家跟他去军区,人家还没答应他呢…… 第50章   梁进锡去了公社先把连夜打出来的结婚报告给寄出去了。   去公社的路上先要经过大队。   他没过去, 就远远看了一眼,这会儿她应该正跟大队里的人在讨论纺织品厂的细节。   他知道他妈的意思。   怕他跟她这事有点急,这么快就把事情定了, 她又不是普通的姑娘, 不是那种跟你结婚了就会一心只想着家里的柴米油盐, 生了孩子, 为着孩子好日子差日子都会愁着高兴着过的那种人。   她有自己的主意。   他早看出来了。   他觉得这样很好。   更何况战场上你有什么犹豫的时间吗?   攸关性命还不都是眼都不眨就决定了。   这事,他就这么决定了。   去公社先寄了信,又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到甘南的。   事情很巧, 他读军校时的指导员现在就在甘南地方部队。   他做事情一向缜密, 三十那天陪她来公社给宋家打电话,就发了一个电报给那边,请他帮忙查探林舒他父亲的消息。   在去西州城之前就收到了那边的消息,不然他也不会跟林舒说带他去甘南看她爸妈。   只是电话转过去,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梁进锡却是面色沉沉的挂了电话。   指导员说他昨天突然收到消息, 农场那边秘密转移了林肇同夫妻, 就是他也查探不出更多的消息,农场那边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听农场书记说,带他们离开的那些人态度客气恭敬,不像是会对他们不利的, 林政委性格耿直,得罪过的人也不少, 可能是怕下面有人对他不利,上面有人把他调去了别的地方,也是一种保护, 你放心,这事我会继续帮你查的。”   梁进锡挂了电话。   虽然指导员这么说,但这突然不知去向不可能不让人担心。   他正在想着怎么处理这事,没想到离开公社的时候被公社副书记许金来叫住了。   许副主任给他递了支烟,一脸的惭愧,跟他道:“梁营长,有件事想要跟你说说。”   梁进锡跟赵书记熟些,跟这位前几年才从别的大队升上来的副书记还没打过什么交道,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   他没接烟,道:“许副书记您有事先说?”   “唉,”   许副书记说到这事也真是闹心。   他搓了搓手,都不好意思直接说重点,只能迂回地道,“是这样的,我一外甥女,就在公社的砖窑厂子食堂里做事,前两年没了男人,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前两天相看了一个男人,说是很满意,昨儿个跟我说,我才知道,竟然是,是高重平那混账。”   “唉,你说这叫啥事儿,我要是早点知道,我定会拦着,可现在他们婚事都说好了,唉,这真是……”   许副书记一向会做人,这事他还真没说假话。   他的确是昨天才知道这事。   当时他就反对。   高重平和梁冬荷那事大年三十下午闹到公社来离婚,里头的事他们公社几个领导都清楚得很,他可是亲眼看到了高家人和那个高重平唱作俱佳,上跳下闹最后还下跪的。   这样的亲结了不嫌丢人现眼?   可是他妹跟他哭,说:“哥,我知道,我们也不傻,那高家为啥急吼吼的找我家绒花,肯定是怕得罪了梁家,高重平在粮站拖拉机驾驶员的饭碗不保,那以后高重平和高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他们跟我们家结亲,冲的就是咱们能帮他保住这个饭碗。”   “可哥,绒花总不能一辈子就带着个孩子过,这公社里能吃公家粮的拢共就那么些,哪里有合适她的?现在这高重平好歹一个月有工资拿,梁家又带走了两孩子,这结了婚就跟一婚的也没啥两样,不然绒花还能嫁个种地的,还要给别人养孩子不成?”   要不是高重平害怕梁家掀他饭碗,这婚事也轮不到她女儿。   “你知道啥?”   许副书记说她,道,“你就看到他一个月有工资拿,那你知不知道他一个月工资全交给了他妈,养弟弟养侄子,就是一分钱也不拿出来养老婆孩子?自己买回来肉包子,全家人围着吃,就是不给自己亲生的孩子一口,亲生的孩子手伸一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这样的男人指得住?”   “那是梁冬荷没用。”   他妹道,“哥,你是做大书记的,咋就听一方的话?我知道你看不上高重平,高家,可这男人女人离婚哪里是一方错的,这事儿我也不是仓促决定的,我早找人仔细打听了,是,那高老娘是有些不是东西,但梁冬荷也不是没错,她不能生,人还要强,不肯把心放在高重平身上,处处跟高老娘较劲,能不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差吗?”   许副书记可不想讨论这个。   他听得心烦,道:“我管他哪个错多点哪个错少点,那么个男人,你就能保证绒花将来就能生个儿子?”   “咋生不出来?”   他妹道,“那梁冬荷是坏了身子不能生,绒花当初结婚一个月就有了,好生养得很,这儿子,多生几个不就生出来了。再说了,其实生不生得出也不打紧。”   “哥,你不就是担心绒花跟他结婚了,他还跟以前一样,把工资都给他老娘吗?我跟你说,这事我早防着了,这回高家是有求于咱家,咱们已经跟他们家说了,只要结婚了,高重平每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两块钱给他爸他妈养老,剩下的十三块钱,必须每个月交十块钱给咱绒花,他们也不住高家村,就住砖厂宿舍里,这样,他们高家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他妹根本就是方方面面的考虑好了,许副书记还能强硬的不同意不成?   他这会儿跟梁进锡说这话只觉得丢脸。   他道:“不过梁营长,这事我敢跟你保证,他们是相看之后才定下婚事的,之前绝对没什么瓜葛,我那外甥女,她也不是看上了高重平什么,就是现实的考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其实也就是找个男人凑合着过日子……”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这话简直就是戳对方神经,人家梁冬荷离了婚不也是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还没你好过呢。   他又叹了口气,道,“总之,这事还请梁营长还有你们家里人别往心里去。”   他也怕胡大娘呢!   原来说了半天是为着这么件事。   高重平咋样要不是面前这个人提起来梁进锡几乎都已经忘了。   从梁冬荷跟他离婚,孩子也带了出来,本来梁进锡对他也没什么关注了。   他看出许副书记窘迫,觉得委实没必要。   他道:“许副书记放心,你是你,你家亲戚是你家亲戚,谁家没几个糟心的亲戚呢?再说了,我姐这边都已经离婚了,连孩子都改了姓,也就是跟那边完全没任何关系了,那边如何是不会在意的。”   许副书记松了口气。   他刚想赞两句“梁营长你心胸宽广”什么的,就听到梁进锡又道,“垃圾扔出去了就扔出去了,谁还管他掉到了哪个茅坑里去了不成?该臭的,不是捡到垃圾的人吗?”   许副书记:……   他看着扬长而去的梁进锡的背影,想到自家妹子和外甥女一副捡到宝,占了大便宜的那神色,简直就跟真吃了那啥一样。   梁进锡一般说话还是文雅的。   装装样子。   不过这不是因为他未来岳父的事心情不怎么爽快吗?   回了家林舒他们也已经从大队里回来。   看他们脸上的劲头就知道他们应该进展不错了。   吃过饭他就找了机会跟林舒说话,先问了问她上午在大队讨论的纺织品厂的事。   林舒笑道:“很顺利,基本上章程都定下来了,现在还没到春耕也不忙,先把地方收拾好,然后招人,但工分给的很少,一天只给三个工分,还要求有技术,自己自带纺纱机和织布机,估计招不到几个,不过没关系,一开始,少而精比较好,我之前画了一些东西,先让冬荷姐和珍珍做一些样品,再拿去看看哪些地方肯要。”   又道,“暂时梁队长做厂长,管厂子的杂事,许多事情都要他来做,冬荷姐做主任,负责所有工人的生产,也做产品监督,我是办公室主任。”   然后笑得像是占了什么便宜似的,道,“我的事情并不多,暂时都是想到什么列出来,想好,再跟梁队长和冬荷姐秀红姐他们商量,然后他们去做的。”   梁进锡看她这样的笑容只觉得心像是被一排针细细密密的戳了一下。   他一点也不想这样的笑容从她脸上消失。   他“嗯”了一声,道“别太辛苦了,有什么事情就让他们去做,帮他们运作起来就成了。”   说着顿了顿,道:“我准备明天就回军区。”   林舒吃了一惊。   难怪她总觉得他情绪好像有些低沉。   她道:“是部队里有什么事,紧急召你回去吗?”   “不是,”   他慢慢道,“只是我想提前回去报到,顺便见一见领导,把我们的结婚申请早点批下来,这样有些事情办起来也方便一些。”   说完又补充道,“我早上去公社打了电话去甘南那边的熟人,那边说你父亲那边管得很严格,如果我想探视,必须要部队上批准,我们结婚申请批下来,我就跟上面打探视申请。”   除了她爸被送去了别的地方他没说之外,其他的都是实话。   他提前去军区,的确是打算见一见兵团领导,加快结婚申请的批审,然后直接打探视申请,查她爸的去向。   林舒怔怔地看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她低声道:“那我等你的消息。”   梁进锡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心疼,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还有,”   他顿了顿,道,“我知道就这样结婚有点急,你放心,就算是结婚申请批下来,我们可以先把手续办下来,但你没做好准备之前我们还是跟现在一样相处。就算你带丰丰跟我一起去军区,我们也可以先这么生活着,其他的事,等你愿意了再说。”   林舒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其他的事”是什么事,就知道他误会了。   她也没有什么心情害羞,愣怔了一会儿之后就摇了摇头。   她不是觉得结婚结得太急。   是有点急。   前天晚上才知道他对自己的意思,昨天早上才确定心意,今天就说早点把手续办下来。   但她不是为了这个才愣怔的。   她是觉得就这样结婚对他不公平。   好像她答应嫁给他,到结婚,目的都不是纯粹的因为她想跟他结婚,而只是因为她的处境,为了查探她爸那边的事情。   她也不想跟他说“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因为这样好像真的就变成了一种交换,一种补偿。   可是现实是这样,她也必须好好去面对。   好在日子还长着。   她慢慢长呼了一口气,道:“好,那申请批下来你就告诉我,要是方便的话,我就带丰丰跟你一起去军区。”   军区离这边也不是太远。   纺织品厂又不是她自己亲自落手去做,干活的都是梁队长和冬荷她们,她只要琢磨好技术和产品,还有帮他们找销售的地方就行了。   虽然她已经离开军区六七年,但那里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熟,认识的人也多,能做的事情也多。   婚都结了,她更愿意去那边。   而且,她也没打算听他的,说什么暂时就这样。 第51章   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他是正营职级别, 早就符合家属随军条件了。   无非是条件艰苦些罢了。   他原本以为她会犹豫,毕竟事情太快了。   就算是答应跟他去军区也不会现在跟他说,而是这段时间先考虑一段时间。   可是她不过是怔然了一瞬, 就做下了决定。   这就是他选择的姑娘。   她信任他。   哪怕前路茫茫, 又隔了万水千山, 她还是没有犹豫, 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他。   梁进锡满心感动,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滑下去, 握住她的肩膀, 将她拉入了怀中。   林舒先是僵了僵,但很快就放松了自己,甚至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接受了他的这个拥抱。   她答应了,就总要试着习惯。   不过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就这样抱着她, 静静抱了很长一段时间。   征得了林舒的同意, 下午梁进锡就跟家里说了。   大家都有些意外。   毕竟这才是初八,本来说是这次可以住到年十五, 过了小年之后才走的。   “是部队那边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召你回去吗?”   胡大娘问了跟林舒先前一样的问题。   事实上大家心头都是这个疑问。   “嗯,那边有些事要处理,反正家里也没事, 我就想先回去报到,”   梁进锡道, “而且现在离得也不远,我过一阵还会再回来。”   这就是新军区的好处了。   胡大娘和家里人原先还有些不舍,但听了这话立即就好了很多, 梁老爹更是说“那你赶紧回去”。   柱子跟石头还眼巴巴地道:“二叔,我听说部队里家属也能探访的,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部队里看看吗?”   “探访”这个词,还是他们跟丰丰新学的。   几个孩子一晚上关系已经打得火热,他们听说丰丰是在部队里出生,小时候是在部队长大的就羡慕得不行,一直问他部队的事。   他们崇拜他们二叔,也向往军营,可偏偏梁进锡不苟言笑,一句话就能终结话题,解不了他们的尝,这会儿听到丰丰这么说,可不是缠着他。   丰丰是不怕牛皮吹破的。   哪怕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爸妈去了西州城,也不妨碍他把部队里的生活说得栩栩如生,天花乱坠。   所以这会儿柱子和石头听说二叔的新部队离家里不远,就忍不住了。   梁进锡“嗯”了一声,道:“当然可以。”   把两傻小子激动的,拳头都捏起来了!   不过这会儿丰丰却没笑话这两,他看了眼梁进锡,再看了看自己姐姐,心思有些重。   等他姐说回知青所一趟,“假姐夫”又去送她时,心情就更沉重了。   不过他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提出让他跟他姐一起去知青所的话。   虽然他很想找他姐单独说一会儿话。   不过晚上他还是找了跟他姐说话的机会。   “姐,你是不是已经真的在跟梁营长处对象?你要嫁给他吗?”   他一点也没迂回地问道。   不过林舒却很高兴他的直接。   要是有什么事闷在心里才让人头疼。   她“嗯”了一声,道:“丰丰,你看到了,梁家一家人还有梁营长都是很好的人。”   丰丰眼睛有点红。   他张了张口,想说,是他挟恩以报吗?   但事情的原委他姐已经跟他解释过,他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这样的话他不能说出口。   梗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开口道:“那姐你开心吗?如果只是因为欠了人情,姐,我来还,你不要因为欠了人情就嫁给他,我想办法还他们家的人情,你忘了吗,妈不是跟我们说过,我们以后要结婚,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的人品,性格,适不适合跟我们生活一辈子,相处一段时间后会不会有尘埃落定的幸福感,而不是任何外在的原因吗?”   以前他妈是跟他姐说,他听到了。   后来家里出了事,他妈把他送到宋家时,这话原封不动地跟他说过。   不管他能理解多少,他都一个字一个字都记住了。   林舒听到他说前面的话时,眼睛还有些酸。   可是听到他后面的话却是怔住了。   然后隔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是这样的。妈的意思是说,让我们考虑结婚对象的时候,不要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如果那个人是一个人品贵重,适合我们的人,我们也不要因为外面的纷纷扰扰蒙蔽了我们的眼睛,就放弃对方,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   她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最适合自己的。   但他的确是一个人品贵重,值得她信赖的人。   胡大娘站在门外。   原本她也是想过来找林舒说说话,却不想听到了这番话。   她擦了擦眼睛,转身就离开了。   这孩子,就跟她想的一样,眼明心明。   她也没有必要再多事说些什么了。   *****   梁进锡就回来住几天,原先的东西早就直接寄到了成西军区,所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梁进锡离开,清河大队的生活还是照旧。   高家那边听说梁进锡离开,也没见他对自己家有什么动作,都松了口气。   不过松完口气之后高老娘就开始后悔儿子新定下的那门婚事。   二婚,带个拖油瓶女儿。   除了家庭条件还不错,在公社砖窑小食堂里有个饭碗,其他一无是处。   关键是周绒花那个老娘许桂珍还直接提出,两人结婚之后自己儿子就要直接搬出去跟那个女人去住,并且每个月只能往家里交两块钱给她和老头子养老,剩下的十三块钱要交十块钱给那个女的!   二婚夫妻,怎么有脸提出这种没脸的要求!   这简直就是在高老娘的心头割肉!   不仅是高老娘,就是高家其他人也是极其不愿意的!   只是之前他们的确怕梁进锡把他们儿子/大哥的工作给搞没了,所以只能咬着牙忍着痛答应了。   可这会儿梁进锡一走,原先那些压着的不满可不是立时就压不住了。   高老娘就直接跟高重平道:“老大,我看那梁进锡也没做啥,我看要不周家那边的婚事就算了,咱给你找个黄花大闺女,你大舅妈那边就跟我说了好几回了。”   高重平抿了抿唇。   这些日子的煎熬可不是好受的。   想到如果没了这个饭碗,他以后可能的生活,简直不能想。   还有,他偶然听到他爸妈和他弟说,竟然有要是他弟到时候找不到工作,就让他顶了自己工作的意思。   是人都有私心。   就算他孝顺,他看重弟弟侄儿,并不代表他真愿意烧了自己奉献他们。   他默了一会儿,道:“妈,婚事都已经说定了,你以为许副主任家的外甥女是你想娶就娶,你想不娶就不娶的吗?我们先得罪了梁家,这回我们要再悔婚,再得罪了许副主任,我还能有什么工作,老三还能有什么前途?”   高老娘那叫一个悔啊。   不过高重平也知道他妈的死穴。   他顿了顿,又道,“我听说我们大队要搞小学,到时候会有两个教师的名额,老三下半年就要毕业了,看到时候能不能有机会拿到一个名额。”   果然高老娘一下子歇火了。   觉得还是应该好好多跟许副主任走动走动。   心思又活络起来。   *****   梁进锡调到成西军区是负责一个新兵团的高科技侦查训练。   新兵团驻扎在山区,离军区总部要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初九一早出发,下午到的军区,先在军区总部报到,然后再直接去了山区兵团。   他估计这个时候他那份结婚申请怕是还没寄到,昨晚上已经又写了一份拎上了。   山区兵团负责人郑旅长看到梁进锡有些意外,他翻了翻他的档案,道:“医生不是说让你多休一段时间的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精神虽然是好的,但你应该知道作为一个军人,强健的身体和灵敏的反应尤为重要,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毁了自己的军人生涯。”   郑旅长之前也是边境部队抽调到成西军区的。   梁进锡从入伍就是他手下的人,也是他一手提拔,然后推荐去军校的。   这次成立新兵团需要负责人,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梁进锡。   梁进锡道:“我了解我的身体,也不会乱来,这段时间我会控制训练强度,而且归队也不是只有带兵操练,我主要不是负责高科技侦查训练吗?我这段时间了解一下团里情况,也整理一下训练方案和进度安排。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说着就把自己那份结婚申请递了上去,道,“我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打了一份结婚申请,想请旅长批审。本来昨天还寄了一份,想着应该没到,就直接再写一份拎过来了。”   郑旅长目瞪口呆。   听到他说家里定了一门亲事,递交结婚申请时已经吃惊,昨天寄了一份,这还不够,今天还巴巴的又拎上来一份,这到底是有多心急?   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他对他的情况再了解不过。   就他身边的亲戚战友家的爱人亲戚,盯着他婚事的不知道有多少,介绍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就是他都不知道帮着给拦了多少!   不过郑旅长也是个能稳住的人。   心里惊讶万分,他也没多说什么,而是伸手直接接过了那份申请,抽出来,再打开,一目十行扫过去。   然后直接抓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林舒,原河县峣山公社清河大队知青。   父亲林肇同,原人民解放军成西军区军区政委,少将,后抽调西州城市委副书记,七二年因路线问题下放甘南,保留党籍。   母亲李慧茹,原人民解放军成西军区后勤部办公室主任,后转业至西州城国营纺织厂任纺织厂办公室主任,现经组织批准,于甘南照顾其夫林肇同。   郑旅长脸上的惊讶没有了,面色却是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抬起头,道:“家里给你定的亲事?”   “嗯,”   梁进锡道,“她祖母是我母亲的堂姑,她下放清河大队时她妈把她拜托给了我妈,我妈就定下了我们的亲事。”   说完他还把一封电报推给了郑旅长。   正是年前,他妈发给他的电报,“过年回家,家里给你定了个媳妇”。   “进锡,这个婚事可能会影响你的前途。”   郑旅长放下他的结婚申请,沉声道。   可是他说完话,看到对面梁进锡的眼神半点都没有动一下,就知道这事他怕是早就考虑过了。   他心里叹息一声。   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属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已经写下申请,这样交到了他面前,显然是已经做下了决定。   他斟酌道,“好,不过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我必须请示一下上面。” 第52章   不过郑旅长说完这句却是又想到了什么, 顿了顿,又道:“所以你决定接受这婚事是家里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想要照顾这个姑娘?”   他也很清楚这几年外面的风云。   被划成走资派的狗崽子,孤身一人下乡, 这小姑娘的处境恐怕是不太好的。   他正色道, “进锡, 如果只是为了照顾她, 她现在下了乡,只要让家里人好好照顾她就行了,不必用结婚这个方式。”   “是我想娶她, ”   梁进锡一秒都没有犹豫, 道,“还是我花了心思追来的,旅长,你平时不是挺着急我婚事的吗?你总不会真想看我一辈子打光棍吧。前途什么的,我自己挣,也相信组织, 只要她不嫌弃就行了。”   郑旅长:……   成吧。   反正你都打定主意了。   梁进锡见过郑旅长就回了宿舍。   他是刚来这里, 宿舍是新领的,洗漱就寝也都要新领, 部队效率高,虽然已经天黑,但后勤办公室还有人执勤, 梁进锡过去直接领了一套,回宿舍就利落地安顿了下来。   郑旅长并不住在山区兵团, 下了班就开车回了军区总部。   他心里存了事,但回来已经太晚了,也不好直接去见首长。   而且这事他也存了些心眼, 打算先打听打听再决定是去见哪位。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就有些压抑。   吃完饭他爱人切了一个苹果给他,问道:“听说进锡今天回部队报到了?今天你见着他了吗?”   郑旅长的爱人叫邝云芝,是军区小学的语文老师。   以前在边境的时候,梁进锡偶尔会去郑家吃饭,所以她对梁进锡也熟。   郑旅长抬头看自己爱人。   这消息还真够灵通的。   邝云芝看自己爱人眼神无奈,道:“是文工团那边的曹副主任,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进锡今天下午归队了,所以特地跑过来了一趟,说是让我帮她打听一下进锡家里给他定的那门亲事的情况。”   郑旅长道:“她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不是为着他们家柳慧。”   邝云芝道,“之前柳慧不是在边区医院实习吗?正好那段时间进锡受伤,说是就是柳慧照顾的,在医院,朝夕相处的,处了那么长时间,两人就都觉得挺合适的。曹副主任家还特意跟徐政委他们仔细打听了进锡的人品性格啥的,徐团长都保证了,说进锡绝对是个人品好,有担当的男人,曹副主任家那边这才点头了。”   “谁知道那边才点头,进锡家里就来了信,说老家里给他定了个媳妇,这是大事,进锡也绝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所以都没到出院的时候,就提前出了院,回了乡处理这事。”   “曹副主任听说他提前归队了,那显然应该是拒绝了家里给他定的那门婚事了,说是他们也相信进锡他肯定看不上乡下给他定的那个媳妇,这话都说不上的,结了婚可是一辈子受累的,部队里现成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所以就过来打听打听,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说是他家柳慧从年底回来,这一个年都没缓过来,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郑旅长:……   这不差是在说两人两情相悦,然后进锡他老家棒打鸳鸯,直接在家里给他定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媳妇,不得已抛弃自己处的对象,搞得人家姑娘日日以泪洗面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要不是郑旅长十分了解梁进锡,可不是被带偏的一塌糊涂!   他黑着脸道:“一派胡言!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进锡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吗?这些年别人也没少经过你想给他介绍对象,他是个什么态度?什么在医院里朝夕相处,处了那么长时间?这是要硬赖上去吗?!”   郑旅长是真的十分生气。   他虽然是个大男人,在部队里呆了几十年,日日对着些糙老爷们,但有些事情却见过不少。   这回要是个他不熟悉的军官,调到了新军区,又没根没底,在边区医院受伤被小护士照顾了一个多月,小护士的妈上门这么一找,上面领导一压,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那这门婚事就铁上钉钉了!   这种事情他见过不知道多少!   被逼着也就这么结婚了!   邝云芝倒是没想到自己丈夫这么生气。   看来曹副主任那话水分是非常大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原话跟你说吗?我也两年没见过进锡了,在边区医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了解,人家姑娘也的的确确是照顾他的护士,人家姑娘的妈这么说,我还能驳了她去不成?”   “所以进锡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了解了,也好跟曹副主任打太极。”   “不用打太极了,”   郑旅长冷声道,“进锡已经递了结婚申请,对柳家那边绝不会有半点意思。”   邝云芝听自己爱人这么说倒是真起了好奇心。   她也真的关心梁进锡,忍不住问道:“递了结婚申请?真的是家里给定下的亲事?那姑娘是个什么情况?”   这事在见过首长之前郑旅长可不想多说。   哪怕是自己的爱人也不行。   他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等申请批下来,他们结了婚,要是那姑娘跟着随了军,你不就能见着了?现在有什么好问的,问出来的也都是猜测。”   邝云芝:……   好险被自己丈夫噎死!   你没见过!你都见了结婚申请了,就算没见过,不知道那姑娘是哪里人士,做什么的吗?   不过看丈夫沉着脸,一脸没好气的模样,她心头一咯噔。   她大概也都知道梁家的情况,他家里定下的姑娘,多半也就是个乡下的姑娘,她知道她丈夫一直十分看重梁进锡,所以,不会是丈夫也不赞同这门婚事,这才这么没好气吧?   她斟酌了一下,道:“翰民,你是不是也不赞同这个婚事?要我说,就是乡下的姑娘,也有很不错的,进锡不是不靠谱的人,他既然也同意的婚事,姑娘肯定差不了。”   这是这个问题吗?   林政委家的女儿,能让进锡一头栽进去,肯定差不了啊。   “所以不是说现在有什么好问的?”   邝云芝:……   简直没法说话!   邝云芝觉得没法说话的爱人郑旅长第二天打听了一下,第三天求见了军区副司令韩副司令。   为什么是韩副司令,因为林舒的父亲林肇同是跟着韩副司令出生入死,一起走长征,一起经历抗战,经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战役的老战友,老部下。   郑旅长跟韩副司令并不熟,所以也有些紧张。   他把结婚申请递了上去,迎着韩副司令一脸的诧异,道:“是属下一个部下的结婚申请,他六三年底入伍,在广州军区越广边境部队立了数次功勋,六六年推荐入读人民解放军陆军学院,七零年到去年年底一直在越广边境部队,去年年底执行任务受重伤,组织上将他抽调到了我们新成立的野战军团负责高科技侦察训练。”   “昨天他归队报到,就递给了属下这份结婚申请,因为情况特殊,属下也拿不定主意批还是不批,所以特地过来向首长请示。”   韩副司令是真不知道一个下属军官的结婚申请为什么要请示他。   还跟他说了这么一长串的履历。   不过既然特地过来了,总是有原因的。   他伸手打开那份申请,然后面色很快就变了。   他看了一眼郑旅长,再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申请,这才抬头道:“这个年轻人,有照片吗?”   郑旅长一愕。   照,照片?   “没,没有。属下明天,不,一会儿就回去取一张过来给首长过目。”   “不用了,”   韩副司令摆手,道,“你跟我仔细说说这个人,性格,参加的战役,表现,都说说,还有他这婚事又是怎么回事,也仔细说说。”   前面郑旅长熟,来之前也仔细组织过,后面就只有梁进锡自己给的那几句话了。   所以郑旅长认真禀报了前面的部分,后面把梁进锡的原话搬给了韩副司令。   “哦,”   韩副司令听很长一段时间,面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态度,等郑旅长都说完了,他才“哦”了声,道,“那你就告诉这个年轻人,要是他不介意一辈子就呆在老山区野战军团训练新兵,那这结婚申请就批了。”   “记得跟他原话说,要是他有一些犹豫,那这婚事就算了。”   说完又道,“还有,婚礼就别大办了,不差让外人知道他娶了个犯了路线错误的同志的女儿,就带着小同志呆在山区兵团,好好奉献吧。”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旅长听得一愣一愣的。   也不是完全没听懂,后面的指示很清晰,这婚他不怕影响前途一定要结,那就结,不过就安生呆在山区兵团带兵日日操练吧。   郑旅长心事重重的出了门。   韩副司令在办公室坐了坐,转头却是起身拿了书架上的一个相框,里面四个穿了老军装的年轻人,一张很多年前的黑白合照了。   然后他又想起了那小姑娘。   应该才是四五岁的光景。   他那傻儿子整天追着人家小姑娘跑,他爱人就跟肇同他爱人说,“看他们这好的,不如就给他们把亲事定下来吧”。   肇同他爱人倒没说什么,小姑娘先大声嚷,“不要,我喜欢好看的,好看的,平晅哥哥不好看!”   他那傻儿子,为了这句话,现在把自己弄得让韩副司令简直没眼看!   一个男人整天在意自己的外表,是个男人吗?! 第53章   郑旅长请示完韩副司令, 把两人的见面从头到尾都捋了一遍,说的话也琢磨了几遍,就回兵团了, 又跟梁进锡谈了一次。   他把韩副司令说过的, 让他有心理准备, 可能要一直呆在山区兵团训练新兵, 一直到转业年龄的事说了。   他道:“政治路线问题是很严重的问题,你跟她结婚,就是档案上没法抹去的一笔, 那以后不管是什么机会, 只要有人拿这件事说事,那你就可能失去资格。你有拼劲,有能力,有意志,可就因为这件事,你可能止步于此。进锡, 你真的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梁进锡静默了一会儿。   他不是在犹豫, 他的神色再平静不过。   然后他道:“旅长,这几年我本来就打算扎根兵团。再之后的事情, ”   “再之后的事情,谁又能断定?”   “这是严肃的事情,你不要心存侥幸。”   “我从不会心存侥幸, ”   梁进锡道,“只是旅长, 只因为未来不确定的困阻,就放弃自己的媳妇,这是人做的事吗?”   郑旅长:……她这不还不是你媳妇吗?你这诡辩的本事倒是见长!   他刚想再说什么, 那边梁进锡总算是说了点正常的人话。   他道:“旅长,我知道旅长的意思。但我认定她,也不完全是冲动。她就算是她爸被打成路线错误,家人一个一个天南海北,她也没有把愁苦放在脸上,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过好日子,眼睛里我每次看到的都是笑容和希望。我没有觉得娶她可能面对的困阻是自己为她放弃了什么,只要她不嫌弃我不能给她过好日子就成,但她就是有那本事,我觉得哪怕条件再艰苦,她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还嘚瑟上了?   郑旅长真有点牙疼。   这事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转而问他:“那那个什么柳慧是怎么回事?”   “什么柳慧?”   “边区医院那个照顾你一个多月的护士,说是跟你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就因为你家里突然给你定了个婚事才分开的。”   梁进锡:……   “旅长,这是人话吗?我受重伤进医院,每天出出入入的医生护士好几个,说话除了跟医生护士该说的,绝没有多说一句的,我连他们姓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哪个脑子不正常的说的鬼话?”   说完他咬了咬牙,骂了一句,道,“这是个神经病吧?!”   这事在军中不是没发生过。   女的硬说你跟她好上过。   找你上级领导反应,要是有什么有嘴说不清的事,那你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娶了她。   不过梁进锡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这事竟然撞到了他身上。   毕竟往常他是不会跟任何哪个女人有什么多余的接触的。   但这受重伤住院,能由得他吗?   他简直是气笑了。   他道:“旅长,这事要查的话,我愿意配合各种审问手段。但这样的护士,如果不清除,以后还有哪个战士敢受伤,恐怕情愿是命都不要也不肯去医院了。”   郑旅长本来也无语得很,不过听到后面那句也听乐了。   他摆手:“成了,没那么严重,过两星期申请批下来,你就回家一趟把亲事办了,把媳妇带过来就成了。”   下午郑旅长就把他的结婚申请交给了团政委,交代了一声,说申请是韩副司令那边过了的,这事也就剩下了一个流程。   晚上回去又特地交代了自己爱人一声,道:“进锡结婚申请批下来了,他说医院医生护士那么多,他根本就不认识柳慧是谁。”   邝云芝:……   至于林舒,郑旅长没多说,只跟邝云芝说,让她别瞎猜,说那姑娘是个下乡的知青,跟进锡家是远亲,打小就是认识的,进锡上心的很,别瞎猜些有的没的,不过别人来问,也别多说什么,就说是梁营长家里给定的亲事,啥也别透露。   神神秘秘的。   邝云芝觉得她丈夫态度古古怪怪的。   不过她一向尊重丈夫,求同存异,更习惯了军中的事不多问,所以也不追根究底。   反正迟点结了婚那姑娘过来也能见着。   好巧邝云芝得了她丈夫的话,第二天曹副主任就上了门。   曹副主任这边其实急得很。   虽然军区别的不多,军官却不少。   只是年纪轻轻,二十几岁就是正营级别,正宗军校毕业,立的功都是实打实在边境出任务用命换来的,还相貌出色并且没结婚没对象的,那绝对是屈指可数。   就算有,早就被别人定下了,也轮不到她女儿。   所以这么好的机会,还难得有在医院实打实照顾一个多月的渊源,别说是柳慧,就是曹副主任,也绝不愿意错过。   她觉着,这位梁营长,各方面条件就好,就是背景差点。   加上自家的背景,那简直是完美的接回,绝对前程大好。   所以她急着定下这件事。   不过再心急,她是女方,也要拿点乔。   所以前一天跟郑旅长的爱人邝云芝透漏了意思之后,就等着邝云芝来找她。   可她等了两天,邝云芝也没来找她。   她再按捺不下了。   第四天这才又来了郑家一趟。   “邝老师,梁营长那边是个什么说法?”   曹副主任还有些不高兴。   邝云芝才得了丈夫的话,再听到曹副主任竟然是这么一副上门质问的口吻,也有点不高兴了。   你们家这还讹上了不成?   邝云芝也是一年多前才跟着丈夫调到成西军区。   跟家属院大部分家属处得都还不错。   但也有一部分,自恃身份,有点排斥外来的,大概还有些不太看得上邝云芝她丈夫是土根出身。   这曹副主任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别说她一向都是紧跟丈夫的立场,就是不考虑立场,她也看不上曹副主任她这想要赖上别人强嫁女儿的架势!   不过她到底是语文老师,场面上一套一套的话她还是会说的。   她只作全然不知曹副主任的心思,道:“这事儿啊,我问过我们家老郑了,他说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他亲口问过梁营长,梁营长说并不知道你们家姑娘是谁,当时病房照顾病人的护士有几位,他也并不记得谁是谁,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相处了。”   曹副主任:……   一张脸一下子就红成了猪肝。   她刚想说“这怎么可能”,那边邝云芝又道,“还有曹副主任啊,我们家老郑说,梁营长的结婚申请已经下来了,过两星期他就会回乡下结婚,所以曹副主任你回去还是好好劝劝你家阿慧,梁营长是不错,以前在广州军区那边,想做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梁营长一向行事严谨,不会多看哪个姑娘一眼的,所以我看阿慧肯定是误会了。”   “曹副主任啊,依我看,咱们这部队里啊,啥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长得好的,人品不错的,随便抓一抓就能一抓一大把,何必非要把眼睛盯在已经有未婚妻,快要结婚,并且又是对未婚妻一心一意的男人身上?这不是上赶着找难受吗?”   曹副主任气得七窍生烟。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她真想抓花邝云芝那张带笑的脸!   *****   梁进锡走后一个星期林舒就收到了他的信。   跟她说结婚申请已经批了下来,她愿意的话,一个星期之后就能回来办了迁户手续,带她去军营。   又问她愿不愿意办婚礼,愿意的话就让家里张罗办一个,不愿意的话,就等他探视申请办下来之后,去了甘南见过她父母之后再说,等将来再补办一个。   林舒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字。   但只是偶尔零星的几个字,不是像这样一封虽然不长,但字字敲心的信。   丰丰已经开学。   林舒就在公社小学给他报了名。   虽然来这里才一个多星期,他现在已经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每天都跟石头柱子同进同出,漫山遍野的乐趣。   比他在西州城的时候还要开心很多。   所以,就算是去军营,她会跟他谈谈,可能暂时先留他在这边,等那边安顿好了再说。   因为梁进锡是在山区兵团,那里很可能连学校都没有。   纺织品厂这边也很顺利。   请了几个工人,都是跟梁冬荷一样手巧的熟练工。   西州国营纺织厂那边送来了两台纺纱机,两台织布机,样品做了出来,没有去西州城,但公社那边却帮忙先放到了公社供销社去卖,虽然价格卖的便宜,但保证大家的工分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梁老爹还有大队那边还在跟公社那边谈,给公社砖窑厂的工人做劳动服。   只要够给几个工人工分,厂子前期就能撑下来。   “舒舒,你知道吗,那个赵琴已经跟梁红卫办了手续,扯了结婚证了。听说我们大队小学试验班老师的名额也定了下来,一个赵琴,还有一个是公社小学那边派一个下来,说就是带一段时间,等这边没问题了就走,我们这边还会有一个名额。”   梁红卫是大队支书梁树槐的儿子。   林舒躺在床上攥着信,还在想着该怎么回信,就听到徐娟絮絮叨叨道,“亏得先前赵琴还那么清高,还在背后说了那么多你的闲话,最后这才几天,为了那个名额,说嫁就嫁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听我姐说过,我们来的不是忙的时候,都这么辛苦,等真到了农忙或者要天天去山上开荒的时候,是真的累得让人绝望,还有赵琴爱美,天天出去干活,日晒雨淋,不仅累,手还糙了,脸也黑了粗了,几天下来就能没个人样,而且她们已经来了几年,都已经绝了回城的希望,那个梁红卫虽然是农村人,但跟嫁给其他男知青比,其实日子还要更好过,她嫁给他,就能拿到教师名额,那选择他,也是正常的,我就是觉得她既然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前头却还在背后说你,激你不要那个名额,心机也太深了些。”   林舒已经回过神来在认真听她说。   听完就笑了一下,道:“没事,徐娟,我不要那个名额。这两天我就跟队里争取,让你拿了样品回西州城一趟找你大舅,你记着,不管什么事,多动动脑子,总有希望,有困难,熬一熬肯定就会过去的,以后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她自己也要嫁人了。   赵琴是为了那个教师名额,她是为了什么呢?   就根本没有想要拒绝。 第54章   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的。   就算是现在不好, 也努力想着法子过好。   这是林舒她妈教她的。   不仅是跟她这么说,生活中也是一直这么教着她这么做的。   她小时候住在军区。   她爸虽然是正师职,家里有个大院子, 但物质并不丰富。   她妈带她在院子里种菜, 告诉她怎么样就能长得更快更好一些, 会想方设法要来很多她喜欢吃的东西的种子或者幼苗, 让她自己种,西红柿,草莓, 玉米, 瓜果,种的好不好的,都是她自己负责,那简直是她的乐园。   学校里老师教的东西有限。   她的画,音乐,跳舞运动, 最开始都是她妈自己教的, 后来就请了文工团的姐姐教她,跟她说, 不用太紧张,就是让她试试,说, 哇,你看, 我们舒舒会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每多学一点,就能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做这个, 是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发现了自己隐藏的一面和本事,觉得很开心……   林舒捏着梁进锡给她的信,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愿意嫁给他的原因可能很复杂,但愿意跟着他去军区的原因就很简单。   因为那里有很多她的童年记忆,让她安心,有安全感,也让她有一种爸妈早晚会回来的底气,而不是在大队里,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能等。   而且她知道大娘一家对他的婚事有多着急,她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有必要再拖着。   对谁都不好。   她想事情想了一晚上,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等丰丰放学,林舒就找他谈了谈。   丰丰对她这速度也是服气了。   他道:“你前不久才跟我说是假对象,转天就告诉我是真对象,这才过了几天,就直接说要结婚,然后跟他去部队了?姐,你真的确定他是个好人,没什么毛病?你都没跟他相处几天,万一他对你不好呢?”   林舒伸手敲了敲他脑袋,道:“跟谁结婚没有风险,你这么不相信你姐?”   “我也不是不信。”   他只是觉得闷闷的。   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事实上,从他爸出事,他身边的环境不停转换,他努力保持清醒,不让任何情绪战胜自己,但这种时候,他心里又不能不产生情绪。   林舒揽了揽他,道:“你相信我,要欺负,也只有我欺负他,你想啊,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见过谁欺负得了我了?”   “你先留在这边读书,等我先过去安顿了下来,在那边看好学校就接你过去。你记得吗,韩伯伯,江奶奶,还有王婶婶他们都在军区呢,你去年不是才见过他们,你想啊,要是他对你姐我不好,我就不会告状啊?”   丰丰白了她一眼。   不想理她了。   跟丰丰谈完之后林舒才下笔给梁进锡回信。   可是写上两句就觉得怪怪的,最后揉了信,还是决定直接给他打电话。   有些事还是要直接商量的。   山区兵团虽然偏僻了点,但毕竟是兵团,通讯室里电话还是有的。   梁进锡信上给林舒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他在信里跟她说过他每天的作息。   白天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只有晚上六点之后到七点之间有一些空闲时间,要不就要再等到晚上十点之后了。   所以第二天她找了梁冬荷陪她,傍晚的时候去了公社,卡了六点到七点的时间给他打电话。   电话打过去等了十几分钟那边就拨了过来。   “喂。”   “舒舒。”   对面传来他有些低沉的声音,林舒的心莫名就紧了紧。   “我收到信了,”   她道,“现在说话打扰你吗?”   “不打扰,”   他道,“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嗯,就是信上的事。我想着,我们能不能先把手续办了,但婚礼暂时不要办了,因为,我想,至少带你见过我爸妈,这样才不算太草率,这事我会跟大娘解释的。”   林舒在这边糯糯解释。   怕他会错了意,以为她是不情不愿嫁给他的。   对面的梁进锡却是大喜。   因为她同意了“先把手续办了”,只要她肯嫁给他,至于婚礼什么的,他委实不在意这个,只是怕委屈了她而已。   她说先见了爸妈再办婚礼,那就等见了她爸妈再说。   他高兴得厉害,稳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声音,道:“好,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我下个周日回去吗?”   他的手紧紧捏着话筒,说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她的回答。   林舒“嗯”了一声,道:“看你时间方便吧。”   又问他,“那我跟你一起去部队的话,你那边方便吗?我要不要准备些什么?你那边的地址,我能先把一些东西寄过去吗?”   梁进锡心里已经不止是高兴来形容了。   他柔声道:“方便,我已经跟上面申请了,这边地方大,应该能分到一个两层的小院子,家具都是齐的,你把你自己跟丰丰的东西寄过来就成了。”   这也就是因为是在山区兵团,地多,军人最多的也是力气,砌的房子多,但级别高的军官却不多,不然要是在军区总部,以他的级别是不可能分到两层楼的小院子的,刚去最多也就是一个两居室。   林舒听说有一个小院子也很高兴。   “丰丰那边我跟他谈过了,”   她道,“这段时间我先过去,等我先安顿下来,再看好那边的学校之后再接他过去。”   “你刚调到那边,还习惯不?”   她顿了顿,又问他道。   “没什么不习惯的,做军人在哪里都一样。”   ……   两人就要结婚,好像熟悉了,但实际还是陌生。   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梁进锡挂断电话还有些激动,手按着电话没有离开,耳边好像还是她软软的声音。   “梁营长,这是跟你媳妇打电话呢?”   通讯室老兵笑着道。   他年纪很大了,早年受过伤,本来早就该退伍了,但以技术员的身份一直留了下来。   梁进锡愣了愣,随即笑道:“嗯,我媳妇。”   老兵笑道:“可不是,只有跟新媳妇打电话才会这么激动呢。”   梁进锡难得傻笑了一下,不过出门之前整了整帽子,那脸上又换上了正经威严的表情,这才推门出去了。   老兵瞅了一眼就继续乐呵呵地收拾着东西。   这样的,他见的也可多了。   林舒这边挂完电话就跟梁冬荷一起离开了公社。   路上遇到了上周村的王婆子。   王婆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接生婆和媒婆,她女儿嫁到了梁家村,现在就在梁冬荷的纺织品厂做工人。   她看到梁冬荷和林舒很热情,先笑眯眯的打量了一下林舒,说林舒长得好,她就没看到过这么有福相的姑娘。   林舒以为自己听错了,福相?   福相不是一般是说福态吗?   王婆子看林舒瞪大眼睛的样子,笑着解释道:“福相是说有大福气的相貌,林知青就是有大福气的相貌,一看就是家庭幸福,和和美美的相貌。”   您还会看相。   王婆子又跟梁冬荷说话,倒是没讨嫌的给她介绍男人,就问了问她女儿在厂子里干活的事。   这年头,大家的光景都不好,能有个活计挣工分填饱肚子就是万福了。   正说着话,没想到岔路上远远就过来了三个人。   竟然是高重平跟他新媳妇,不,暂时还不是,据说是过两星期结婚,那就是两星期后的新媳妇周绒花,还有周绒花的那个跟珠珠差不多大的女儿。   看高重平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应该是办结婚用品?   远远看着,倒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那边也看到了她们。   高重平面上有些僵硬,周绒花倒是大大方方跟她们笑了一下,然后拉着高重平往另一边路上去了。   “啧,冬荷你跟这样的男人早离了早好,”   王婆子看着那三个人离开,“嗤”了一声,道,“我做媒做了这么多年,接生接了这么多年,重男轻女的见过,对老婆不好的也见过,就是没见过虐待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么火急火燎地去给别人养孩子的男人。”   梁冬荷对这个男人的事没兴趣。   说多了都是她当年看走了眼,她刚想岔开话题,就听到王婆子接下来一句让她目瞪口呆的话,“这么上赶着当便宜爹,不知道的,还以为周绒花肚子里的那个,真是他的种呢。”   她是媒婆接生婆,这十里八乡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呢?   梁冬荷&林舒:???!!!   “王婶子,你说什么?”   梁冬荷转头问她。   王婆子道:“这事我前两天就想跟你说了,这周绒花应该是有身子了,具体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多长时间是看不出来,但我做了一辈子的接生,这到底有没有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他应该是图人家能生儿子吧。”   梁冬荷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爆出了一句,道,“不是自己的说不定也是儿子不是,他不是最喜欢给别人养儿子吗?”   王婆子&林舒:……   “冬荷?”   “谢谢王婶子,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给我大伯娘煮饭去。”   梁冬荷拉了林舒,心情不错地跟王婆子笑着告别,道,“我们先回去了婶子。”   她也不想知道周绒花肚子里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巴不得他们赶快结婚,拴得死死的。   虽说跟那烂人离婚了,那烂人的事也再不关她的事,但他毕竟是珍珍和珠珠的亲爹,她倒也没盼着他倒霉,就希望他烂事缠身,还脱不得身,最好永远别来烦珍珍和珠珠最好。 第55章 去军区   高重平的事在梁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   因为冬荷都没跟别人说, 就是跟胡大娘说了,胡大娘啐了一口就抛下这事儿了。   因为大家都忙着另外一件事。   就是林舒跟胡大娘说了,要跟梁进锡结婚, 然后去军区的事。   大家都知道两人在处着“对象”。   先前过年时梁进锡回来, 也都追着问两人什么时候能结婚, 可年初九梁进锡回部队了, 他们就以为这事还要再磨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这进锡回部队没多久,突然又说要结婚, 林舒还要跟着去军区。   至于婚礼的事, 林舒也没有找什么别的理由,就跟胡大娘说因为她爸妈的情况,不想大办婚礼,那样对进锡也不太好。   胡大娘只觉得委屈了林舒。   她道:“这个没事,反正进锡也就是回来一天就带你走了。不过这毕竟是你们的大事,村里肯定是要知一声的, 那到时候进锡回来, 就晚上请村上的人吃一顿席,怎么样?”   林舒点了头。   山区兵团离原河县不算太远, 直接开车大概要四五个小时左右。   但要是自己坐车周转,怕也能周转出七八个小时来。   梁进锡周六下午回来,周日上午离开。   郑旅长见他回去成亲也不多请假, 索性就批了让他开了部队的吉普回去。   但就算这样,他回到家也已经快天黑。   一回来先是带着她找了公社开了结婚证明信, 把她的户口提出来等去到部队跟他落到一起。   再回到家就是陪着大家吃饭,招呼村民到半夜,再帮着家里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大清早再离开,两个人一直忙忙碌碌,没睡多少觉,倒也免去了不少尴尬。   林舒上了车之后就睡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有一刹那的茫然,然后一手抓着盖在身上的薄毯,抬了左手看了看,九点半。   她睡了一个多小时了。   “醒了?”   在她看向他不足几秒之后,原本正专注开车的他随手递给了她一个军绿色的水壶,道,“喝点水吧。”   的确有些渴。   林舒还有些懵懵的状态,他递过来,她就接了,抬手喝了几口。   喝完拧盖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的吧。   脸不由得就有些热。   梁进锡转头看了她一眼。   本来是随意的一眼,却看到她略低了头,手还拧着瓶盖,耳朵却红通通的,血玲珑一样。   他略想了想才明白,不由得嘴角往上升了一个弧度。   中午的时候到兵团,车直接开到了他们小院。   进大闸门跟门口的警卫兵敬过礼之后,他跟她说:“这里是山区,条件不太好,出去也不是很方便,你可能要先习惯几天。”   林舒听他这么说还以为条件真的有多差。   她不是没去过一些老山区兵团,条件是真的差,所以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可是等车进了院子,她下了车,看到虽然除了几棵小树就光秃秃,但却干净得连一枚落叶都没有的院子,还有两层的青砖小楼房时,委实有些惊喜。   “这是我们的院子吗?”   她问他。   “嗯,”   他很喜欢她说“我们”时的语气,还有此时看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神。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觉得两人这么靠近过。   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在他们的院子。   他伸手拉住她,道,“我带你进去看看,看有哪些不喜欢的,要添置的,跟我说,列个单子,我来处理。”   林舒低眼看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咬了咬唇,却没有挣脱,而是乖乖的跟着他进了屋。   屋子里的家具很简单。   简约的木头桌子,木头椅子,木头架子,还有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日常用品。   整齐的好像全部用尺子量过,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看到线条。   他放下她,道:“我去外面把车子里的东西拿过来,你四处看看,你的房间在楼上,一间卧室一间书房,看看喜不喜欢。”   这样还叫条件艰苦吗?   虽然还没有过去看,但林舒都可以想到他的风格。   她叫住他,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他忍着想要伸手摸一摸她头发的冲动,道,“你先看看,休息一会儿,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梁大哥。”   她又叫住他。   她走过去,伸手抓住他胳膊上的衣服,看着他,突然拽着他的衣服踮脚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放开他,退后一步,红着脸跟他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说完像是有些窘迫地垂眼跟他低声解释,道,“以前我爸替我妈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妈谢我爸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然后她刚刚就想这么做了。   她也希望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能像她爸妈那样,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   梁进锡的心像是被裹进了蜜里。   又像是被她的小手攥着揉了揉。   这也是该死的资本主义浪漫吧。   可是他却喜欢得很。   她真像是长在了他的心上,做什么都会挠动他的心,让他情不自禁。   他的喉结滚了滚,然后伸手握住她的肩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用着巨大的意志力撤开,哑声道:“等我一会儿,我去把东西拿回来。”   这回林舒看着他出去没再叫他。   等他离开她就仔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逛了逛。   其实除了基本的家具,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都是整洁的一览无余,不过她还是逛得兴致勃勃。   实在是太喜欢了。   先是客厅,然后去了右手边的厨房,厨房里有一个乡下的那种灶台,两口锅,还有一个蜂窝煤炉,基本上没什么东西了。   让林舒惊喜的是后面竟然有一个洗手间,还是抽水冲的,只是下面沟渠不知道是冲到了哪里,虽然简陋,却很干净了。   楼下还有两个房间。   她进去看了看,一间空着,一间应该是他的卧房,因为床是铺好的,都是部队上发的被子,还有书架上也有几本书。   再就是楼上。   楼上阳台占了不少地方,小客厅小了不少,进去就是他说的她的房间。   进去房间又是惊喜,并不是空洞洞的,而是铺好的床,书架上一排排的是她的书,衣柜里也是叠得整整齐齐她的衣服。   这些都是她一个多星期前寄过来的。   应该是这几天才到的,他都已经收拾好了。   林舒正在看柜子里的衣服,就听到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她转头,他已经推开门进来。   他看到她在看柜子里的衣服,放下手上的行李袋,道:“放乱了的话,晚上你再整理一下。”   林舒摇了摇头。   他都是分门别类放的,比她自己整理的都要整齐。   “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都没怎么睡觉?”   他到这边不过才两个多星期,估计房子申请下来也才一个多星期,他白天要带兵,只能晚上收拾,能有什么时间睡觉?   “不用,”   他笑道,“这房子是原来一个副团的,他年前才调走,家里的家具东西都是现成的,也用不着怎么收拾,就是院子荒废了,回头你跟我说说想种些什么,我去找后勤部要些种子和幼苗,要是你想种花也成,我想办法去弄。”   “种菜吧,”   林舒嘴角往上翘了翘,道,“先前车子过来时,我看到隔壁院子里都种菜的,咱们不是有厨房吗?就种菜。”   她说完又转头看了看她的床。   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   虽然他之前说过就算他们结婚了,他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相处。   但嫁给他,是她认真考虑过做的决定,并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更没有像当初说“对象”一样,把这个当作假的婚姻,利用他的意思。   她道:“我们,要分床睡吗?”   梁进锡:……???   “舒舒?”   他确定什么似的叫她,却看到她避开了自己的眼神,小手扯着柜子里的衣服,紧紧的,胡乱地扯着。   依稀还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原先雪白的皮肤现在也有些染红,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像羽翼一样刷着人的心。   梁进锡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的人。   他更不会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因为这种事处于忐忑和羞窘之中。   要自己喜欢的姑娘主动说这种事,他还是男人吗?   他走过去,从背后伸手握住她的手,按住,她便已经被他扣入了怀中。   感觉到她的紧张和紧绷,他揉了揉她的手,低头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道:“只是让你习惯一下,你喜欢睡哪里就睡哪里,你想要我睡哪里我就睡哪里,都依你。”   林舒感觉到头顶重重的呼吸,还有他宽阔的后背,有力的拥抱,心“砰砰”跳起来,身上和脸上都火辣辣的,呼吸也不畅起来。   而他抱着她,肯定也感觉到了她“砰砰”的心跳。   她紧张得要死,但还是努力稳着呼吸认真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们既然已经结婚了,就早点熟悉起来,我不喜欢两个人一直很奇怪的相处……”   “结婚的事,你相信我,我也是认真对待的,虽然之前说不想办婚礼,但主要是我成分的事情,怕因为我的成分大办婚礼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二来也是我有奇怪的执念,觉得婚礼其实是一个社会性的仪式,是一定要父母的参与才算完整,想要在婚礼上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得到他们的祝福……但这些其实对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影响。在我心里,办了结婚手续,我们就已经是夫妻了。”   她觉得她说得有点乱。   但她想他应该能明白吧。 第56章 护着   梁进锡当然听懂了。   他只觉得他的心都要胀出来了。   他手握着她的胳膊, 用力,将她转了过来,面对他。   他看着她, 虽然她看了他一眼之后又小鹿一般飞快地垂下了眼睛, 那脸红红, 睫毛乱颤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心动至极。   他哑着声音道:“我相信你, 你也信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对你好的。”   林舒细细地“嗯”了一声。   他再将她扣到了怀中。   不是不想做更多,而是不想现在做更多。   只是这样抱着, 心里的满腔爱怜都溢出来, 压也压不住,他抱了她一会儿,便还是忍不住低头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克制着欲望,像呵护着自己的珍宝。   “梁营长, 回来了吗?”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僵。   林舒颇有些手忙脚乱地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梁进锡伸手给她整了整衣领,道:“没事, 应该是隔壁王团长的爱人于冬梅。”   林舒“嗯”了一声,眼睛却看向了桌上的镜子。   那是她的镜子,早寄过来的, 他已经帮她放在了桌上。   林舒不理会他了,过去拿了镜子仔细照了照自己, 梁进锡笑了一下,道:“没事,好着呢。”   就是脸像喝了酒一样, 满是红霞。   他伸手拉了她,道:“下去吧。不用担心。”   *****   下面来的不止有王团长的爱人于冬梅,还有兵团政委李政委的爱人孙爱英。   山区兵团在军区那边的负责人是郑旅长。   但直接带团的两位负责人却是一位团长王团长,一位政委李政委。   郑旅长和他的爱人都不住在兵团,所以兵团这边级别最高的两位军官的爱人就是于冬梅和孙爱英了。   梁进锡说是营长级别,但在这个团的工作却是负责整团的侦察训练计划安排和监督。   是仅次于王团长和李政委的职衔了。   所以王团长和李政委也很重视他。   梁进锡结婚的事也是一直都关注的。   不过对于梁进锡的这个新婚爱人大家都很好奇,但感觉却很不一样。   王团长是土根升上来的,没什么文化,但打仗却是一把好手。   他是靠抗美援朝时立功升上来的,但后面因为受文化的拖累,升迁得慢,现在五十多岁还是正团职。   他爱人于冬梅是他在当兵前娶的,两人三个孩子,不过两个在别的部队当兵,一个在西州城读大学,都不在身边。   于冬梅听说新来的这位梁营长接了家里给他定的新媳妇来,很高兴。   就在隔壁,平时也能热闹些。   所以刚刚听到外面车响,看着进了隔壁的院子,想着快吃午饭了,就从厨房端了一盘子刚烙的葱花大饼过来,还特地配了一小碗咸菜。   那边李政委的爱人心思就比较复杂了。   李政委也是这一年才调过来的。   前几年孙爱英都是跟着李政委一直在成西军区总部,跟文工团的曹副主任也熟,所以曹副主任在郑旅长爱人气了个七窍生烟之后,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还有受到羞辱的不满和愤怒。   所以她又找到孙爱英,跟孙爱英抱怨了一阵。   不过话变了一变。   这会说是梁营长受伤住在边区医院时,女儿柳慧照顾了他一个多月,当时梁营长的领导徐团长就说看两人合适,要把柳慧介绍给梁营长,本来说的好好的,谁知道突然梁营长老家没跟梁营长商量就给他在乡下定了个媳妇,梁营长没办法,只能回去去娶……最后说完了,还试探着跟孙爱英说,虽然家里的意见要尊重,但在部队上,组织的安排是不是更重要?请孙爱英帮忙问问李政委,这样的婚事是不是应该驳回去?   都是一个大院里头,孙爱英也算是看着柳慧长大的,听了这话就觉得梁进锡这事做得很不好,不单止委屈了柳慧,还不服从组织安排。   那晚李政委回来她就问了丈夫,道:“听说梁营长那个媳妇是他家里给他定的,跟他合适吗?你要不要好好跟他谈谈?现在都什么年头了,可不时兴包办婚姻了。”   彼时李政委刚从郑旅长手里接过那份结婚申请。   他看了这申请也皱过眉。   但郑旅长说了,韩副司令那边已经批准了,在他这里不过是走个程序,他还能说什么?   他也不好说太多。   但妻子不仅是他爱人,还是家属院的妇女主任,所以该提醒她的他也要说,就点到为止道:“梁营长的结婚申请上面已经批准了,不过他媳妇的父亲是走资派,你平时跟她来往时要注意,需要提点她的也要提点她,做好家属院的工作。”   孙爱英真是吓了好一大跳。   她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梁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不跟梁营长商量就定这么个媳妇,这不是毁梁营长的前程吗?”   她皱眉道,“这么离谱的事,梁营长怎么就能任由家里自作主张,这都不用他自己拒绝,就说组织上不同意就成了,还为着这么个媳妇拒绝组织上的安排?”   “什么组织上的安排?”   孙爱英就把边境部队那边徐政委想要撮合柳慧跟梁进锡的事说了,道:“好好的根正苗红的姑娘不要,要个家里定的走资派狗崽子,难道家里的意思就比组织上的安排更妥当不成?”   李政委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拿到申请时也觉得这婚事不妥。   如果这是自己提上来的部下,那他绝对是不会批准的。   但梁进锡是郑旅长提过来的,他还特地说韩副司令都批准了,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来成西军区的时间短,没见过林肇同,但既然林肇同曾经是军区领导,那这上面有人想要照顾老战友的后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只是个营长。   虽然他也觉得可惜了。   他道:“算了,这事过去了就别提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上面已经批了,那就别管那么多,反正你看着点就成了,但也别太为难人家。”   孙爱英只能疑惑重重的睡了。   所以跟于冬梅一样,这日她听到外面的车身,见到隔壁的动静,也忍不住过来看看,打声招呼。   梁进锡带着林舒从楼上下来。   于冬梅的笑脸呆住了。   孙爱英有些板着的脸上也差点裂开了一道缝。   梁进锡跟林舒是什么人,当然看到了两个人的表情变化,但只作什么都没看见。   梁进锡给林舒介绍两人,道:“舒舒,这两位,这位是我们王团长的爱人于大嫂,这位是我们李政委的爱人孙主任,孙主任还是我们兵团家属院的妇女主任,家属们的工作安排都是孙主任给统筹安排的。”   又给于冬梅和孙爱英介绍林舒,“于大嫂,孙主任,这个是我媳妇林舒同志,她刚过来,还不熟悉这边情况,有什么不懂的还请于大嫂和孙主任教教她。”   于冬梅已经从意外中反应过来。   虽然心里还是疑惑得不清,但已经恢复了热情,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就住在隔壁,小林有什么事情啊尽管过来找我们就成了。”   说着把手上端着的饼子递给梁进锡,道,“刚刚烙的大饼,还热乎着呢,你们刚从乡下来,还没吃饭吧,先垫垫肚子。”   梁进锡先接过,林舒再伸手接过去,笑道:“谢谢于大嫂,这大饼真香,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倒杯茶。”   “哎哟,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于大嫂笑道,“你们这刚来,我们就过来看看你们,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哪里是来添乱的。”   “怎么会添乱?本来是应该我先去看于大嫂和孙主任的,却还让你们先来。”   林舒一面说着一面把饼子放到了桌上,再去壁柜那边拿了热水瓶,梁进锡则是过去帮她拿了两个搪瓷杯。   这些都整整齐齐摆在了壁柜上,先前她就看到了。   “水热吗?”   林舒转头问梁进锡。   “昨天打的,应该还温着。”   林舒拎了热水瓶在桌上给两个人倒水,笑道:“昨儿个梁大哥打的水,温着,大嫂子和孙主任不要嫌弃。”   这一串行云流水孙主任都没说上话。   当然也是她一直在观察林舒,还有林舒和梁进锡的相处。   于冬梅打量屋子里。   完全没有刚搬家的凌乱,又干净又整齐。   她笑道:“缺什么就跟我们说,去我们那边拿就成。”   孙爱英则是终于开口,道:“小林等你收拾好了,明儿个到家属院办公室,带你见见大家伙,再跟你说说我们这边的家属工作。”   林舒笑道:“好,那谢谢孙主任了。”   “孙主任你带她看看也好。”   见她们坐下就自己拿了行李收拾的梁进锡听到孙爱英的话却是转头接了话,道,“不过之前她一直在我们大队上帮我们大队的纺织品厂做着设计和筹划工作,现在还要帮忙,这段时间可能暂时不能全力参加家属院的工作。”   孙爱英因为喝了口水而松了些的脸一下子又板回去了。   于冬梅倒是很好奇,道:“大队的纺织品厂?小林,原来你原先在乡下是在厂子里上班。这设计和筹划工作是做什么的?”   “大嫂,我们乡下是在大山里,特别穷,山地多,队里收入主要就是靠种棉花,但我们那边的村民都心灵手巧,很多都有好手艺,所以公社里支持,办了一个纺织品厂……”   “小林你老家是哪里的,是怎么去的梁营长的家乡?”   林舒介绍了一会儿纺织品厂,孙爱英插话问道。   “我原先是住在西州城的,不过其实我老家也是在梁营长家那边,跟梁营长家还是远亲,不过真的有点远了,我奶奶是我婆婆的堂姑。”   林舒笑道。   说了一会儿话厨房竟然传来了一股烟味。   几个人回头,就看到梁进锡竟然升起了炉子……   于冬梅起身过去看,道:“唉,梁营长你咋还升了炉子,中午就吃饼子就行了,不行去食堂打点饭回来也成啊。”   梁进锡笑道:“不用,就是烧点水,煮个面,简单,嫂子和主任要在这里吃不?”   “这哪用?”   于冬梅站了起来,道,“那你们忙,我们就先回去了,回去也得张罗午饭呢。”   “说午饭我想起来了,”   林舒看到梁进锡浸了干菇,也站了起来,笑道,“我们还从家里带了一些干菇过来,梁大哥你放哪里了,我拿些给于大嫂和孙主任。”   于冬梅和孙爱英推辞,林舒就笑道:“都是我们在山上自己采,自己晒的,又不是值钱东西,嫂子和主任尝尝鲜就成。”   ……   于冬梅和孙爱英出了门,于冬梅就掂了掂手上的干菇,笑道:“梁营长的这媳妇可真俊,还伶俐,莫怪的梁营长同意这门婚事,我看他可稀罕她稀罕得紧,不过这姑娘是真不错,又大方又知礼,看起来学问应该也好。”   孙爱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走资派的狗崽子,她看她那做派不像是走资派的狗崽子,倒更像是资本家家的大小姐……看那端杯子白得比白瓷缸还晃眼的手,看那行为举止,一颦一笑,都不是劳动人民的样子。   可不是说资本家家的大小姐就是端着大小姐的派头娇纵野蛮什么也不会干,人家狡猾着呢,而且像这样的才可怕,还会腐蚀人心。   这边于冬梅和孙爱英出了门在说着林舒。   林舒也在说她们。   她走到厨房看扇着炉火扇得很起劲的梁进锡,“噗”一声笑出来,问他:“那些家属工作都很辛苦吗?”   那孙主任一开口,他就帮她拦了。   还说什么煮面,怕也是在帮她赶客呢。   “工作的事不着急,”   梁进锡放下了扇子,道,“你先了解一下,看看情况再找你喜欢做的事情去做。”   那个孙主任明显对她有成见,在她过来之前几次碰到他都旁敲侧击地问他她的情况,今天过来也一直都在打量她,显然是来者不善。   他不会就这么把她教给她安排去做什么开荒种地的工作。   林舒看着他抿唇笑,然后翘了翘嘴角,道:“我们都不熟,你这样,就不怕把我纵坏了吗?那个孙主任一看就是严肃较真的,这样不是要拖你后腿?”   “拖不了,”   他过来伸手敲了敲她脑袋,道,“你能有多重,拖什么后腿?别站着,过来跟我一起煮面,帮我打下手就成,我去拿鸡蛋,你帮我把干菇捞出来,我一会儿来切。”   林舒再翘了翘嘴,这不就是顺手的事。 第57章 开始新生活   林舒所谓地给梁进锡打下手, 其实就是从碗里给他捞了一下干菇放到了砧板上,然后看他刀工利落地切。   她看着他不过几分钟就切完了萝卜丝,干菇和葱花, 道:“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开伙, 之前你都是吃食堂的吧?”   她先前看过厨房, 柜子里有一些蔬菜, 但大部分的用具都是新的,不像是之前用过的样子。   “嗯,怕你吃不惯, 人也多, 家属院这边都是自己做的多。”   可不是人多。   山区兵团虽然不是真的军级兵团,只是一个野战训练基地团,但也有一千多近两千人,还都是年轻的战士。   一队一队喊着口号去吃饭,没有他陪着,他也不愿意她自己过去。   他把切好的萝卜丝, 干菇扔到煮沸的锅里, 再下了面,才又道:“不习惯自己做的话这几天我从食堂打回来给你。”   林舒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还挺有意思。   他不管做什么都有一种笃定的气势, 连做饭都是。   和他妈口中说的那个坏脾气的儿子偏差真的很大……她也知道他脾气应该大,但至少相处到现在,他都是一个很讲理的人。   可以勾通得了, 这样就可以了。   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不用, 我会做的,做得还可以,晚上就做给你吃吃看, 就是我们菜园子也没有菜,这里买东西方便吗?”   “方便。”   其实比外面还要方便。   基地自己有菜园子,农场,战士除了要训练,也要分班去种菜养猪养鸡,自己供应基地食堂,另外食堂那边也会定期去外面采购食物蔬菜。   这里是在山里面,出去不方便,家属院人又不多,只有二十来户,部队就给这些有随军家属的家庭发了票证,凭这些票证就可以去大食堂买菜买肉。   当然了,每家每户都是定量的,想要多,家属自己也能去农场那边干活挣工分。   他跟她解释,林舒很认真听着。   他盛了面,看她一眼,道:“等吃完饭我就把票证什么的都拿给你。”   林舒乖巧点头,看他熟练的抓了葱花洒到两碗面上,忍不住道,“你在部队和学校应该都是一直吃食堂吧,在家也没见你进厨房,可是我看你煮东西挺熟练的?”   “新兵的时候也要去炊事班训练,走吧。”   林舒觉得应该夸奖他几句。   等他把面放到桌上,就试探着夸奖他道:“谢谢。我听说,要是一个男人,他肯耐得下性子认真做饭给你吃,那要不他就是真喜欢做饭,要不他就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会的东西也很多,以后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不管是因为本身有耐心,耐力,还是因为喜欢你才有这个耐心,都很不错。   梁进锡瞅她一眼,拿了筷子递给她,想说什么,可最后只说了一句:“好,那我等着,吃吧。”   吃完饭他打发她去楼上休息,跟她说一会儿拿东西给她。   林舒听话的上了楼。   这会儿他跟她说的话,拿的什么东西应该都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她上楼没有等多久他就上来了。   手上拿了一个簿子,放到了桌上,跟她道:“这些是我的工资和补助,还有各种票券,汇款单据,你收好。”   又跟她道,“我们这边随军家属不多,我了解过,妇女主任主要是协调帮助随军家属适应这边生活的,并没有权力强制家属参加劳动,你不用跟着下地,如果孙主任要扣什么大帽子,先想办法化解了,回头跟我说,我会解决。”   他相信她的机灵,但还是怕她在孙爱英那里吃亏。   林舒打开他的那个簿子。   里面有一个中国银行的存折,一些现金,工资单,还有几叠夹得整整齐齐的票券,各种都有,粮票,肉票,菜票,布票。   簿子里面记着一些简单的开支明细。   她打开存折。   里面存款余额是两千一百块。   现金大概有几十块钱的样子。   这里恐怕是他所有的积蓄了。   林舒手捏着这个簿子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才转头跟他道:“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跑了。”   说完觉得有些傻,她都跟他结婚了,还能跑哪里去?   就又改口道,“或者我大手大脚惯了,乱买东西,把你的钱都败光了。”   他没出声。   林舒自己的脸又热了起来,她别开脸,低声道,“还有,你不是军人吗?竟然让我不用跟着下地,我本来成分就不好,你不怕别人说我思想觉悟低吗?”   “思想觉悟跟种地有什么关系?”   他道,“可干的活很多,都很有意义,没必要一定就要种地。”   说完顿了顿,道,“我会种,我媳妇不用。”   林舒:……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又突然稀薄起来。   林舒的手挠了挠那本簿子。   他看着她。   然后突然从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   他把她扣到怀中,如何低头吻她的脸颊,感觉到她的僵硬,虽然身体里的冲动像是千军万马一般,想要冲破出来,却压制着,只是温柔的吻她,安抚一般,等她慢慢放松下来,揽住他,甚至微微转了脸试图回应他,才加深了那个吻。   他想跟她说,她不用试探他,也不用小心翼翼的讨好他。   ……他之前就略有所感,只是一直没能抓住,但刚刚却突然抓住了。   她对着外人的时候一向从容骄傲。   装什么像什么,特别机灵。   可是对着他,就总带着些小心的乖巧。   这很惹人爱,但却让他不舒服……她没有必要这样。   可是这些不应该是用说的。   他是为了安抚她才开始的这个吻。   但只要开始,后面就会失去控制。   更何况这一切对他来说其实也都是陌生的,他根本也不知道后面自己的反应。   ……   他听到她吃痛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到她凌乱的衣裳,还有脖子上一串一串的红印,才发现自己太过失控了。   他艰难地移开目光,抬眼看她,她却害羞地伏在了他怀中。   他伸手抚住她侧脸,手控制着,像是压抑着又像是要发泄什么,用大拇指慢慢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   他控制了力道,但摩挲了两下,那一块还是立即像擦伤了一般。   “你先睡一觉,我下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你醒了我再带你出去转转,认认路。”   他控制着呼吸道。   林舒伏在他怀中不出声。   他就直接一下子抱起了她,她显然是吓了一跳,手一下子拽住了他衣服。   他抱着她走到了床边,把她放到了床上,也没管她要不要脱衣服,直接拉了被子盖上,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又低头吻她,吻到又有些失控的时候再喘着气艰难地停住。   她怎么这么乖?   简直无限制地考验他的自制力。   他跟她道:“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你根本不舍得我下去。”   林舒原本是又害羞又紧张的。   可是他这么说让她怔了怔之后却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伸手扯了被子盖住自己,然后在被子里带着笑闷声道:“我就是不好意思拒绝你而已,你快下去吧。”   明明是他很想要。   她发现他们肌肤接触的时候她听不到他的心声。   但是又总是能若隐若现的感觉到他的一些情绪。   她感觉到他激烈的情绪……想要继续下去的情绪。   因为太过强烈,总是让她心悸到没法拒绝……可他还倒打一耙。   他这么说,她就拒绝得理直气壮了。 第58章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可是看她蒙着被子在里面闷笑, 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也慢慢从情欲中清明过来。   ……心情也格外的好。   他想要她,想要亲她,爱她。   可是也怕她是逼着她自己回应他, 怕她反感这些。   她这样, 让他的心放了下来。   他伸手扯她的被子, 柔声道:“别闷坏了。”   她拽得也不是很紧, 他一扯就把她脑袋上的被子扯下来了,露出小脸,白嫩的肌肤上透着红艳艳的粉来, 眼角眉梢因为先前的亲吻还泛着潋滟的媚色, 眸中含水,唇色嫣红,隐约还能看出些肿胀……这当然是他的缘故。   他因为怕吓着她,已经压着情绪尽可能的温柔,可是还是会留下痕迹。   他就这么看着她,眸色渐渐又变了。   林舒本来还笑着, 可是被他这么一看又有些慌了。   她避开眼睛, 稍微扯了一下被子遮到下巴,低眼盯着他身上的衣服, 低声道:“嗯,好了,我睡觉, 你下去吧。”   他原先是要下去的。   可这会儿她这个样子,然后软软的说“你下去吧”, 他心里又不愿意起来。   他伸手握住她在被子里,抓着被角只露了几只手指的小手,揉了揉, 轻出了口气,道:“是我不舍得。”   林舒:……   手上像过了电一样,心跳又急促了起来。   她猛地从他手里抽回了手藏到了被中,道:“快下去吧,我真的要睡一觉,   说完闭上了眼睛,又努力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受他影响了。   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但至少现在不想了。   梁进锡的手空着张了张,看她慌张的样子勾了勾唇角,给她整了整被子,道:“好,那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   他说着这回真的站起身出去了。   出了门还不忘把门带上。   林舒听到门响脑袋又从被子下探了出来,看着被关上的门有些怔忪。   空气中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好像很满,又好像有些空荡荡的。   ……她好像,是有点不舍得他。   他说别胡思乱想,但怎么能什么都不想。   好在毕竟前面两天真的太辛苦,昨晚也没睡几个小时,等他离开,林舒发了一会儿愣就脱了毛衣命令自己睡,不一会儿还真的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看看手表,已经两点多差不多快三点了。   差不多睡了两个小时。   她忙爬了起来,套上毛衣,对着镜子仔细梳了梳头发,再补了一些雪花膏,这才又从柜子里仔细挑了挑,挑了一件墨绿色的呢子大衣。   她记得他说过下午要带她出去。   墨绿色跟军装颜色相近,穿这个出去也不会太显眼。   她从楼梯上“咚咚咚”踩着步子下去。   不过下去了下面却没人,空荡荡的。   她愣了愣,四处看了看,就看到桌上有张纸条,“去还车,很快回来”。   她笑了笑,揉了揉纸条,又展开,小心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转头看到壁柜上多了两个白瓷杯子,那是自己带过来的。   她拿了杯子,倒了杯水,水冒着热气,比中午时的温水热多了,显然是新烧的热水。   再去厨房看,仔细检查了柜子,就看到他们过来时带来的干菇干菜腊肉什么的也已经放进了橱柜里。   柜子下面有有些米面,还有看着还算新鲜的土豆,萝卜,两颗大白菜。   窗明几净。   窗户外面是青山绿树。   虽然陌生,但因为知道还有已经算熟悉的他,心里已经有些安定下来。   有这样的院子和他,这里,哪里还算什么艰苦。   跟清河大队的知青所相比,这里已经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她出了厨房,准备上楼去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刚踏了两个台阶就听到后面门响。   他推门进了来。   她顿住步子看着他。   他关上门也看向她,眼睛在她身上顿了顿,就向着她走了过来,问她:“睡醒了?”   林舒点头,笑道:“怎么样,我穿这样像你们中的一员吗?”   梁进锡笑,道:“本来就是,你不是家属吗?”   其实像也不像。   她这件大衣的料子和做工都很精细,紧收腰身,墨绿色好像跟军装相近,但其实却又更深邃,特别的能衬她的皮肤,显得越发的白嫩。   别说近看,就是远远看着,也要精致漂亮很多。   林舒就笑。   她记吃不记打探头亲了亲他的脸。   他个子比她高不少,平时想要亲他要掂着脚抬头再拽了他低头才成,而现在她在楼梯上,高了他两个台阶,就方便多了。   她这个带着一些害羞的亲近动作立时消解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   他伸手揽住她,就把她那个轻蹭变成了一个气息娇喘温柔缠绵的吻。   他抱着她跟她道:“在外面的时候记得保持距离。”   她立时要退出他的怀抱,就被他收了胳膊道,“在家里怎么样都行。”   不过林舒还是坚持退了出来,道:“出去吧,要不然一会儿该天黑了。”   梁进锡带她从家属院出去,一路跟她简单介绍哪个院子是哪家家属。   家属院不大,几乎每家都能有个小院子,但不像他们院子那么大,房子虽然也都是两层的,但都是标准规格,看样子像是下面两间房上面两间房,整整齐齐两排。   路上遇到人,有的好像也不认识他,就好奇的探了探脑袋看一看,然后眼睛就盯在了林舒身上。   也有认识的,就很热情的喊“梁营长”,然后看着林舒问道:“梁营长,这是你媳妇啊?”   “是的,张嫂子,”   梁进锡就还挺会来事的介绍,道,“这是我媳妇林舒同志,张嫂子叫她小林就行。”   “哎哟,梁营长你媳妇长得可真俊。”   一路上收获了不少这句话。   出了家属院他先带她去农场那边看了看,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跟她介绍道:“这里主要的工作还是当值的战士们来做的,不过也有一些家属在这边上班。”   “我们这边家属少,孩子虽然不少,但大多还都不大,所以在这边上学的少,有到了年纪的,就都送去军区总部上寄宿学校,周末的时候跟车回来,或者就留在了老家。”   “家属院办了一个托儿所,想出来挣工分的家属就把孩子放在托儿所,她们工作主要就是在农场干活,除草,锄地,摘菜,喂鸡喂猪什么都有,每天早上过来分配。”   梁进锡来这边其实也不到一个月,跟农场这边并不熟,带着她正准备离开,却不想里面正好有人出来。   竟然是郑旅长和负责农场的袁场长。   郑旅长远远看见梁进锡就招呼他过去。   两人过去。   郑旅长笑道:“知道你们应该今天回来,本来还想着明天叫你,没想到先就碰上了。这位就是林舒同志?”   “是,旅长。”   梁进锡给林舒介绍,道,“舒舒,这是我们部队旅长,郑旅长,以前在边区时就是我的老领导。”   林舒原先正看着袁场长,这会儿已经转头看向郑旅长,打招呼道:“郑旅长好。”   郑旅长先前看到她就已经疑惑顿消。   ……这么个青梅竹马,进锡这小子可不是再看不上别人吗?   打过招呼郑旅长就给林舒介绍袁场长,道:“这就是我们农场场长,袁刚同志,小林啊,回头你要是想要来农场工作,就找袁刚同志。”   “袁场长好。”   林舒笑着道。   “唉,这,是不是林政委家的小林舒啊?长这么大了,竟然叫我袁场长,怎么,长大了就不认人了?”   “袁伯伯好。”   郑旅长这才想起来,袁刚原先是军区总部后勤部主任,也是基地大调整,成立越野训练兵团,才调过来这边的。   他家现在都还在军区家属院,是军区老同志了。   这会儿他甚至多心的想,难怪韩副司令说,就让他带着她到山区兵团,呆在那里吧。   在山里头受外面的影响小。   但林家在这个军区部队里的关系却是可能渗到每个角落,根深蒂固的关系。   袁场长看向梁进锡,跟林舒笑道:“那会儿啊,多少小子喜欢林舒,见天儿的往林家跑,你伯母还说,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个,哪里知道竟然便宜了个外人,不过梁营长一表人才,林舒你眼光不错,哈哈。”   林舒:……   “袁伯伯,那时候我才多大。”   “哈哈。”   说了几句话袁场长索性叫了梁进锡和林舒进农场看看,带着他们进去逛了老半天。   晚上的时候林舒换了衣服准备睡觉,却听到了两声敲门声。   她心头一跳。   早上的时候她问过分房睡的问题,他给的答案就跟没给一样……后来又被于冬梅和孙爱英给打断了。   先前吃完饭洗完澡她总不能问他她睡哪里吧,就跟他说上楼休息了。   他没什么异样的答应了,她还以为今晚不会有什么了……   她很紧张。   但却不会让自己犹豫退缩。   她深吸了口气,拉开门。   他站在门口低头看她,道:“能进来吗?”   林舒没出声,也没敢看他,就往后边让了让。   他一进门就扣上了门。   然后伸手按着她就低头吻她。   他好像每次都这样。   先做了再说。   他吻了好一会儿才在她耳边道:“看来还好我们是在山区兵团,不是在军区总部。”   “嗯?”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有很多小子找你吗?”   他咬了咬她耳朵道。   周成志也说过这话。   当时他听到了,却没往心里去。   那种人想要挑拨他们关系的话,他怎么会往心里去?   可那个袁场长不同,他说的话,虽然是玩笑话,但却一定是真的。 第59章   林舒被他亲的晕晕沌沌的, 初识情滋味,敏感得很,本来情欲就未褪, 还受他的情绪影响, 听了他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手拽着他的衣服, 娇喃道:“那时候我还小呢。”   还小就招人。   大了不是更甚?   梁进锡看着怀里美得让人心荡的人儿,再想到周成志那傻叉,那心头滋味就更酸胀。   ……他自己是个什么人他自己清楚, 几十年也没对哪个女人动过什么心的, 遇到她却一头栽了进去。   一开始还算冷静,想的是反正都是要结婚的,她性格好,省事,他妈也喜欢,好像自己也不排斥, 那就她也行。   可现在这一步一步的,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的。   现在再跟他说,她就是跟他来假的, 回头一拍两散试试?   他一把抱了她放到了床上,按着她,从脸颊到眼睛到鼻子再到鼻子, 啃咬了个遍,才在她耳边道:“以后就是我媳妇了。”   林舒被他啃得又痒又疼, 还有渗到骨子里的阵阵酥麻。   心里酸酸甜甜的,很低的“嗯”了一声,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心又被重重击中, 再覆上她的唇,磨碾撬开,吸啜着她口中的香甜,唇舌相缠,而因为两人体力等等各方面的差异,他时时又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小心爱抚,生怕弄伤了她,因为压制又愈加激动。   一边亲吻着,一边除了她的衣服。   手中相触时感觉到她的僵硬和紧张,他就安抚着她,在她耳边跟她保证:“放松些,不会...,等过些日子我们熟悉了,你适应了这边的环境再说。”   她这么小,他其实很怕伤着她。   这事还是等等再说。   只是到现在这种程度,让他不碰她,不疼她,不爱她,却又是不可能的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两人还是折腾到半夜林舒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舒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不过床头柜上压了纸条。   让她多睡一会儿,锅里热着早饭,醒了吃,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他会从食堂拎午饭回来。   林舒拿着纸条想了一会儿才想到凌晨的时候他好像跟她说过他要去出操了。   只是那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以为他又想做什么,只推拒着他的亲吻,让他不要了,后面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脸红了红。   昨晚……   想到昨晚她又感觉到了身体上各种不适。   太害羞了忍不住往被子里又滚了滚,可是简直是越想越害臊,埋了一会儿气闷得慌,又扯开了被子深呼了好几口气。   好在他不在。   她振作了一番还是爬了起来,   对着镜子看脖子上的痕迹又害羞了一会儿,好在现在是冬天呢,出去可以围上大围巾。   林舒换上衣服下了楼。   先揭开锅看了看,里面有一碗稀饭,一杯豆浆,两个包子,一根油条,一个鸡蛋,还温着。   她哪里能吃这么多……   她洗漱完,端了早餐到桌上,刚坐下喝了口豆浆,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她放下杯子,起身去开门。   是昨天过来的妇女主任孙爱英,后面还有两个媳妇。   “小林啊,不是说今天去农场看看吗?早上过来敲门,没人应,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赶紧走吧。”   孙爱英打量了一眼林舒,就有些严肃道。   昨天看到她时还只觉得太过娇滴滴,现在看她,从眉眼到嘴巴到头发丝都透着娇媚……孙主任看着她这样子,脑子里竟然蹦出了个词,就是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孙爱英面色更冷凝了些。   林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桌上才喝了一口的豆浆,恍如没看到孙主任那一脸严肃和刚刚命令的语气,笑道:“不好意思孙主任,我昨天才过来,早上在楼上收拾东西,没听到敲门声,不过我刚光顾着收拾东西,还没吃早饭,不好耽误你们时间,孙主任你们先过去吧,我吃完早餐再过去。”   孙爱英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她后面两个媳妇原先还带着些好奇的笑容打量着林舒,听到林舒的话,再看孙主任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虽然家属院妇女主任是家属们自己组织起来的一个单位。   孙爱英也算不得是她们的正经领导。   但这里是军营,孙爱英她男人是基地第二大的基地政委,也是她们男人的领导。   再加上孙爱英性格强势,她们早习惯了听从她,事事听她命令了。   这个新媳妇可也太大胆不知事了吧?   孙爱英嘴巴紧了紧。   她想起了昨晚上跟丈夫的对话。   “高进,中午我看到梁营长那新媳妇了。我们要跟往常一样,请梁营长和他媳妇来吃饭吗?”   李政委和孙爱英一直是周到亲下的人。   这两年来,但凡有新家属搬到家属院,孙爱英第二天都会请他们到他们家一起吃顿饭,说说话。   李政委本来正脱着衣服的手顿住,道:“第一次见面,他媳妇作风怎么样?”   “资本家大小姐的长相和做派,会说话,只是说了两句话就已经把王团长的爱人哄得晕头转向。”   孙爱英皱着眉头,道,“看到她,听到她说几句话,倒是有些明白了梁营长家里人怎么会给他定下这门婚事,梁营长怎么会不顾组织的安排同意了……还是抵不住诱惑啊。那个梁营长,昨天我刚提一句家属工作的事,竟然就给我说她还帮着乡下那边的工厂做设计,最近不要安排她上工,好像生怕她吃一点苦的样子。我看她那双手养得,怕是之前在乡下,也是丁点农活都没干过的。”   孙爱英一直强调什么“不顾组织的安排”,是因为她对这种行为很不喜。   作为基地政委的爱人,她也喜欢给团里年轻的军官介绍对象,基本上是一介绍一个准,已经成了好几对。   她性格强势,哪怕是婚姻这种个人的事,对不服从组织安排,出尔反尔的下级军官印象也不会太好。   搞得曹副主任跑到她这里来抱怨,就可见梁副营长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有多不好。   竟然是这样?   李政委又有些吃惊。   好歹也是将门之女,怎么养成了这样?   难怪会被定成走资派,怕是的确被腐化了。   他就道:“那再看看,不用走得太近了,凡事公事公办就成。”   她一早上拍了两次门。   第一次不开门。   第二次说还没吃早餐,让她们先走。   孙爱英扫了一眼她桌上的早餐。   一个人的早餐,竟然铺排了小半个桌子,好几个碗碗碟碟的。   ……还有那碗碟杯子,竟然都是白瓷的。   她沉着脸道:“林舒同志,你这态度也太懒散了些,行军打仗队伍要出发,难道你也能说要吃早饭,让别人先走吗?”   林舒一愣。   她诧异的看孙爱英,默了一会儿,道:“原来这是军令吗?那我不吃了,现在走吧。”   因着这一出,一路上气氛都有些僵硬。   到了农场,其他不少家属也都在。   王团长的爱人于冬梅也在。   不过她不是来农场干活的,她是拿了票券过来农场这边领点肉,领点菜的。   其他不少家属也是。   于冬梅看到林舒就笑着打招呼,道:“哎,小林你怎么一大早过来了,是过来农场这边领菜还是想找点事做?”   林舒笑道:“是孙主任叫我过来这边的,说这是军令。”   众人:……   于冬梅莫名其妙的看向孙爱英。   孙爱英非常恼怒。   因为她觉得林舒那语气里简直是不加遮掩的嘲讽和轻蔑。   她虎了脸,道:“是我叫她过来熟悉熟悉的,她刚来,多参加集体劳动利于融入我们群众集体。”   说着转头叫了农场每天给众人分配工作的薛主任,道,“薛主任,今天我带了家属院这边一位家属过来,麻烦你分配一下她的工作吧,我听说张嫂子她们那边任务比较重,工分也多,就把她安排到张嫂子那边就成。”   薛主任应下,往她带来的人这边看,道:“成,是哪位?过来登记一下就成。”   “就那个,”   孙爱英手指向林舒,又命令林舒,道,“小林,你过来这边,登记一下。”   林舒没动,看向薛主任。   薛主任看到是她倒是错愕了一下,随即就转头跟孙爱英道:“是梁营长的爱人林舒同志啊,她的工作不用再安排了,这边场长昨天就跟我招呼了,说我们过年时积压的统计账目太多,要请林舒同志帮忙姚会计一起,把账目和统计数据好好清一下,张嫂子她们那边我再问问她们,看看需不需要再安排人手吧。”   孙爱英:……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然后漆黑。   这个梁进锡,他昨天才说他爱人还忙着老家的事,没有时间参与劳动,可私底下却先直接跑来找了袁场长,给他爱人安排了这么一个工作?!   可农场这边的事,别说她这个妇女主任,就是她爱人李政委,没什么理由也插不上手的。   孙爱英憋了一肚子的气走了。   等她一走,于冬梅转头就问林舒,道:“小林,刚刚你说什么军令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是军令?”   林舒可不会帮孙爱英遮掩什么。   她笑道:“于嫂子,是我刚来,不知道原来随军家属第二天必须一早就要到农场报到,不然就是违反军令。”   她说完还转头看向薛主任,换回认真脸,道,“薛主任,需要的话,我会写一份检讨书,跟场长和群众深刻检讨我的错误。”   众人:……   先前跟着林舒还有孙爱英一起过来的媳妇看不下去了,插话道:“这也不能怪小林呢,她这才第一天来,早上就已经被孙主任训了一顿,早饭都没吃一口就过来了。薛主任,这事我看还是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还写什么检讨书哦。”   也就孙爱英不在,她才敢说这句话。   薛主任:……   于冬梅转头就问薛主任,道:“薛主任,啥时候有这么一条军令了?我咋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家属来上工是军令了?”   于冬梅是个直肠子。   薛主任却是个人精,听了这几句话,再加上先前孙爱英一开口就跟他说什么让他把林舒安排到张嫂子那边去锄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哎哟,这个孙爱英怎么回事,欺生还是立威啊,一来就把这新来的梁营长的爱人当劳改犯似的对待? 第60章   薛主任打哈哈, 道:“哪有,哪有,哪有什么军令, 我看这肯定是误会了, 我们农场哪能有这么个规定?”   “我们农场成立的意义就是为了给我们战士们做好后援, 支持他们一心训练, 报效祖国的。家属们能跟着我们战士到山上这么艰苦的环境来生活,已经值得我们敬重,提供工作也是为了给他们更好的支持而已, 绝对不会做出强迫家属劳动这种事的。我们这又不是劳改场, 还拿家属们做劳改犯了,那怎么能成的?绝对不能的。不过,”   说着他又看向于冬梅,道,“不过农场这边绝对不会做什么规定强迫家属做什么,但部队和家属院那边我就不知道了, 难不成是家属院自己的规定?”   “我们可没有收到什么通知!”   再经过薛主任这么一番表白, 于冬梅总算是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啊,这是孙爱英借着官威欺负这位新来的梁营长的媳妇, 给她个下马威呢!   这才刚来第二天,用军令吓唬她,早饭都不给吃, 逼着她来农场上工……哦,还是直接安排张嫂子那锄地的工作!   人家梁营长昨天都说过了, 他媳妇最近不上工,这还逼上了?   于冬梅不高兴了。   她跟孙爱英风格截然不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孙爱英官威大, 说话一套一套的,但对着她倒也算客气,所以也没啥大矛盾。   可欺负个刚来的新媳妇,把她当劳改犯来逼?   于冬梅觉得她这事做得太过了!   是在欺负人。   看把这孩子吓得?   多实诚,连写检讨书,在群众面前检讨这话都出来了!   “别怕,我们可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事!就算有,也没人通知你,你刚来不知道,也不是你的错!”   这嫂子可真好。   让林舒想到胡大娘。   林舒认真谢过她,道:“是误会就好,不过歪打正着,既然农场这边用得着我,我就留下来做着吧。”   薛主任瞅着这丫头牙疼。   这孙爱英,怕是碰到硬茬了!   薛主任找了人领了林舒去姚会计那,想起来她没吃饭,还特意让人给她送了一个玉米面馒头。   之所以不是白面馒头,这不是为了别太显眼嘛。   薛主任是知道昨天袁场长陪了梁营长和这位林舒同志逛了农场整整一圈的。   什么时候看他们场长这么有闲了?   最后还特地介绍给他,让他给她安排个文书或者记账的工作给她。   这显然是关系不浅。   所以这事他在于冬梅她们面前打哈哈,却是一定要务必真实的报给场长那边的。   袁场长听到薛主任的报告脸那叫一个黑。   这个孙爱英,什么玩意嘛!   这肯定是李高进看到了梁营长的结婚申请,知道了林政委被打成了走资派,这孙爱英把林舒当成那些下放的黑五类来管呢!   袁场长气不打一处来。   走不走什么资什么派的,他听郑旅长说了,这结婚申请可是韩副司令亲自批下来的,那林政委这事就牵扯不到林舒身上。   林舒现在的身份就是梁营长的爱人。   他可“不管”她是谁的女儿!   薛主任看袁场长生气,“嘿”了声,道:“场长您也别生气,小林同志机灵着呢,我看这回孙主任是踢到大铁板了。”   说着就把林舒的“军令”“检讨”原话搬给了袁场长,当然还有他严肃申明他们农场绝对没有把战士家属当劳改犯强迫的话。   不出一天,怕是这事都要传遍农场和家属院,过一晚上,怕是部队那边都会传个遍了。   别以为部队不八卦。   山上日子清苦无聊,训练辛苦,还不准人说话咋地?   袁场长这才乐了,“哈”了一声,道:“这丫头,打小就这样。”   薛主任就知道,这是打小就认识呢。   薛主任离开,袁场长在办公室转了一圈,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虽然林舒没吃亏,但也得跟梁进锡说一声。   好过他一无所知从别人耳朵里听到。   他直接找了梁进锡一趟,跟他道:“梁营长,你是不是跟李政委他们有什么矛盾?让李政委他爱人这么针对林舒?”   “这要不是昨天你们正好碰到了我,我又正好先跟薛主任打了招呼,”   他道,“林舒岂不是就要被那孙爱英逼着去地上上工一整天了,还连早饭都不给吃!旧社会都没这么剥削人的!林舒那丫头自小性子就好,但性子软可不是活该就被人欺负。”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梁进锡,看他面色一寸一寸变黑还挺满意。   最后又出了个杀手锏,道,“或者,李家这是因为林舒她爸的事?我看要是李政委对这个有意见,你还不如把林舒送回老家,毕竟是包办婚姻,把她送回去,也就影响不到你了。”   “我会处理的,”   梁进锡冷声道,“多谢场长,这事我会处理,结婚申请是我打的,不是什么包办婚姻。”   梁进锡中午从食堂买了饭回来,脸本来就是冷的,等看到桌上他留给林舒,摊得整整齐齐,一点都没动的早饭,那脸刷一下就更沉了。   林舒早上去农场去得晚,第一天去农场办公室,光听姚会计介绍就花了很多时间,再看他给她搬过来的几大本本子,什么哪块地什么时候种了什么东西,种子哪来的,花了多少钱,收成多少,又送到了多少到大食堂,多少卖了出去……林林种种,反正农场重的什么养的什么,从开支到收成,什么都有记账。   还有一盒的票据。   记得清楚得很,就是没汇总。   之前大概是忙过年的账目,过年后这一个多月地里场子里的明细就耽搁了。   林舒理着这些忘了时间,等中午吃饭的时间想起来又去找仓库问了问种子和幼苗的事,再回到家可不就是晚了?   她一回到家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饭菜,还有沉着脸的梁进锡。   看到她神色稍微放缓了些,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很不高兴,在生气。   这是怪她不见人影吗?   因为他不高兴,再加上又忙了一上午,打了岔,倒是忘了去因为昨晚的事而害羞。   她瞅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等我很久了?不好意思我早上去农场,帮着他们弄账目就回来晚了,你是不是中午时间很短,一会儿就又要去部队了?”   她说着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软软道,“是我不好,忘了时间回来晚了,下次你不要等我了,自己先吃。好了,我去洗手,你先赶紧吃饭。”   她会跟他撒娇了。   这个样子亲昵又信赖。   比昨天又更近了一层……当然经过昨晚,不可能不更亲近。   本来他应该高兴。   可这会儿他见她这样,却是愈加的闷气和恼怒。   被人欺负了还这么好脾气。   连早饭都没吃!   这会儿他只顾着憋气心疼,可忘了他媳妇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袁场长也没跟他说。   但他中午时间有限,也不想说那些,就憋着缓了神色,揽住她,道:“农场的事情很多吗?我看你早饭都没吃。”   原来是生气她没吃早饭?   她笑道:“没事,农场那边有早饭的,事情也不是多,就是琐碎而已,整理清楚了很简单的,而且我也喜欢做这个事,很快我就要知道你们部队一天要吃多少斤菜,多少只鸡鸭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道:“有什么事跟我说,别受委屈。”   她受什么委屈啊?   不过被他一亲,气息袭来,昨晚的记忆就复苏了。   她忙推开他,道:“快吃饭,我去洗手。”   中午只有半个小时。   梁进锡简单吃了个饭刷了碗就走了。   下午的时候他就去见了李政委。   李政委这会儿看到他皱了皱眉,道:“梁营长,你是有什么事要汇报吗?”   中午的时候他爱人已经在他面前嘀咕了一耳朵,说这个梁营长实在太惯着他那个媳妇。   早上她敲了两遍门,第二遍九点才开门,估计是才睡醒,早饭还没吃。   一起去了农场才知道,昨天梁营长已经带了她去农场找了场长,开了后门,直接把她安排去农场办公室坐办公室去了。   这在家属院还是首例。   以为都是她们家属院办公室跟农场那边对接安排的。   “政委,我爱人的父亲虽然在经济政策上出现了路线错误,但那也是为公,不是为私,是出于一心想要解决农民饥饿问题的急切,就是党领导也理解他的心,所以只是让他暂时停职反省,没有开除党籍,更牵连不到我爱人身上。”   梁进锡面无表情道,“我的结婚申请是组织上批下来的,我爱人随军也是以我的家属身份随军,不是被谁下放到这里,交到孙主任手上让她看管劳改的。所以还请政委转告孙主任,不要把我爱人当成劳改犯来逼迫看管。”   李政委:……???   他瞪着梁进锡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不敢相信他竟然跑到自己办公室说出这么一番话。   然后就是气得一阵抽气。   可是这大帽子,什么“交到孙主任手上让她看管劳改”,什么“当成劳改犯来逼迫看管”……郑旅长把结婚申请给他的时候可是明确说了,那是韩副司令批准下来的!   这大帽子扣下来,闹大了他能得到什么好?   他忍着突突跳的青筋道:“梁营长,这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孙同志的脾气,就是有点直板,说话紧扣原则,可能是你爱人刚来,小同志胆子小,误会了孙同志的话,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要是孙同志吓着了你爱人,我也一定会让她去跟你爱人好好解释解释的。”   梁进锡才懒得理他这官腔,只要以后别再欺负他媳妇就行了。   所以得了李政委的话,他软和话都没说,就不顾他的脸色,严肃板正身姿笔挺的离开了。   李政委又是一阵气闷。   然后在办公室里堵了好一会儿的气。   好不容易骂了一句梁进锡,“为了个女人脑子也不要了”才缓过来些。   这会儿他可完全信了自己老婆说的,这梁营长太惯着他那媳妇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自己生气的。   前途也就在这里了。   他这样想着,可等过了两天,发现别人看到他的目光怪异,连郑旅长都亲自找他谈了一次话,他再召了下面一个兵仔细查问,才知道整个基地都在传什么话!   气得把桌上的镇纸都砸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61章   李政委气了个要死。   可是再气, 他也得解决这件事,减少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而且传言传得这么烈。   说什么他打压从边境部队调过来的下属军官,他老婆仗着他的势欺压下属军官家属, 随军第二天就早饭都不许人吃,假传军令逼迫人家去农场下地干活, 人家什么都听她的,还要黑着脸逼人家写检讨……   郑旅长找他谈话,那是直接让他管住自己老婆,说什么欺压下属军官家属, 往轻里说是脱离人民群众,往重里说那就是搞官僚主义,是严重的思想错误,说得当时李政委的冷汗都下来了。   彼时他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只以为是梁进锡那东西去了郑旅长面前告状。   心里恼怒,道:“没有这样的事, 这完全就是一个误会,是梁营长的爱人曲解了……”   “误会?曲解?”   郑旅长生怒, 道,“这就是你的看法?那你知不知现在基地群众的看法?事情已经过了两天, 这么大的误会, 你是基地团政委, 知道有这么个误会之后, 有没有去仔细调查,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爱人又做了什么?还是你只信了你爱人的片面之词,到现在还对林舒同志有着偏见?”   “李高进同志,偏听偏信, 你要如何做好党和组织交下来的工作和任务?如何对得起党和组织的信任?”   听着这话不是那个林舒的错,倒是他老婆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确没有仔细去调查。   更不知道什么传言的事,也无从辩解只好憋着气离开了郑旅长的办公室。   一出办公室就召了下面的人来问。   一开始那下属还憋红了脸不敢说,被他骂了一句才一下子竹筒子倒豆子似的把外面的传言一股脑说了。   他都给惊得懵住了。   又气又惊。   再憋着气去农场找薛主任,还有当时全程跟着他老婆和梁进锡他老婆,目击了所有事情的那两个媳妇,可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经过,还有那什么“军令”“检讨”“劳改犯”的由来。   回到办公室,他“砰”得一声一巴掌又击到了桌子上。   这个林舒,这个林舒……是他受了他老婆的误导,以为她就是个被娇生惯养,就算是会些小手段,也就是用在迷惑男人身上的那种女人!是他小瞧了她,也小瞧了梁进锡!   这晚他回去就冲他老婆发了好一顿脾气。   骂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跟梁进锡那个媳妇远着点,冷着点,你都给做了什么?”   捅了这么个大篓子!   孙爱英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脾气发的火大。   这也不怪她。   不管外面的流言传得再烈,可也没人敢传到她耳朵里。   其实就是李政委,要不是郑旅长找他,他才去查,也没人会跟他说。   她道:“做了什么?除了去农场的那天,我跟她已经没有说过一句话!”   说着她也十分生气!   她自己的一个堂侄女,经她介绍嫁给了一个营级副指导员。   她原先也想把她安排到农场办公室那边上班,结果农场那边说没位置。   她只好把她安排去了家属院托儿所做老师,可说是做老师,其实就是带孩子,那些孩子很多都是乡下野惯了的,能是好带的?   这倒好,那个林舒一过来直接就去了农场办公室。   这事她憋在心里还没能调节过来呢!   李政委听了她这话却是气得直喘气。   他咬了咬牙,把外面的流言还有郑旅长找他的事说了。   他道:“现在不仅是你,就是我都被扣上官僚主义,欺压下属军官和家属的帽子了!”   孙爱英直接就跳了起来,骂道:“胡说八道!”   再想到那天的情况,她也不迟钝,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害了,怒不自抑道,“这个阴险的小贱人,果然不愧是走资派狗崽子,阴险狡诈!什么下属军官家属,走资派狗崽子,你怎么不跟郑旅长反应她的资本主义做派和作风?这种偷机取巧,拒绝劳动,脱离群众,还构陷党委的狗崽子,直接就能……”   “闭嘴!”   李政委“砰”得一下又砸在了桌子上,恼怒得打断她,道,“可你挑不出她一点错出来!你训她她就让你训,你不让她吃早饭她就不吃早饭,你让她去农场上工她就去农场上工,还当着所有的人面前认错,违反了军令,愿意写检讨书,在群众面前检讨,态度诚恳又谦卑,她有什么错?”   孙爱英:……   那叫一个憋屈哟!   李政委深吸了口气。   什么梁营长跑去找袁场长开的后门,他刚来,在成西军区除了郑旅长,没有一点根基,能有这么大面子?   这次的事情实在蹊跷,他从农场问完话之后回了办公室就往军区那边打了一个电话。   是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老部下,住在军区家属院二十年了,找他打听林肇同的事。   还有林肇同在军区关系比较密切的人家。   放下电话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是,人家是被下放了。   但走过长征,经过八年抗战,经过抗美援朝战争,人家在整个军区,不,各大军区,都不知道有多少老战友。   那不是简单同事几年或者简单邻里的感情。   那都是过了命的交情。   又岂是人一下放就说没了就没了的?   就算明着不能照顾,暗地照拂个小姑娘还不会?   他还说人家梁营长蠢。   真正蠢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也是他没说清楚。   本来是不想惹事,就先冷着点,等看清楚情况再说。   日子长着,不急于一时。   可没想到就一天时间,他老婆就给他捅出了这么大个篓子。   “走资派,走资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以为会是一般的人吗?”   李政委咬着牙道,“那是前军区政委林肇同的女儿,那个袁场长,以前是林肇同部队上的勤务兵。”   孙爱英一下子呆住了。   她还想说什么,例如不管他曾经是谁,现在那也是走资派,可她又不是傻子,到现在这种状况,她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星期天叫他们来家里吃个饭吧,叫上老王和他媳妇,还有老张和他媳妇。”   李政委沉着脸,道,“以后和睦相处,这事就翻过去了。”   这个亏就先吞下去了。   不过吃个亏也没事,既然能被人下放,那就说明不得有些人的意。   李政委和孙爱英想要请人作客,做出和睦相处,邻里相亲相爱的模样力破传言。   可那也要人肯配合不是?   晚上吃完饭梁进锡洗碗,林舒就站在厨房门口跟他道:“今天下午孙主任突然过来,跟我们说请我们明天去他们家吃午饭。正好明天我们要去军区郑旅长家里作客,所以我就拒绝她了,不过这顿饭早晚肯定还是要吃的。”   说完就看他,道,“外面的传言你听说没,梁大哥,这事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那个李政委会不会恼羞成怒为难你?”   来部队已经有一个星期。   这几天他都有些沉默,她感觉得出,他情绪也不是特别好。   两个人除了前两天睡在了一起,后面也没有再同房过了。   他平时带兵训练都很忙,周一到周五晚上还要出操或者训练,要到九点半才回来。   她白天在农场上班,晚上看一会儿书,但灯油看书对眼睛也不好,那会儿差不多都睡了。   不过不同房是她要求的。   第二次那个晚上,她被他折腾得太狠,一晚上就没睡几个小时,可是她感觉他还是不满足,这事儿实在超出她原本以为同房睡的理解。   第二天她去农场上班一整天都没精神,他凌晨要出操,比她还要早起好几个小时,那就是几乎没睡觉啊,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啊,所以虽然难以启齿,还是跟他说还是先分开睡,只有周末的时候一起睡,或者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当时他看她的那个眼神啊,好在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她知道他这段时间情绪有点冷漠。   ……也不是对她不好,每天中午晚上都会回来陪她吃饭,一直对她很照顾,刷碗洗衣服其他家务什么的从来不让她做。   可是她就是觉得不对。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他本来的性格就这样,还是因为李政委那边为难了他,或者是因为她提出分开睡让他不高兴了。   ……任何太过靠近的相处和磨合总需要漫长的时间,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在之前根本就没有好好相处过。   而现在平日里,除了每天吃饭那么点时间,其实也没什么时间相处。   他晾了碗,拿了块布擦了擦手上的手,道:“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顿了顿,又看着她道,“这事我心里有数,这里是部队,不是有谁能□□的地方。还有,不想吃什么饭,以后也可以直接拒绝。”   又是这种冷漠的神色,凉凉的语气。   “嗯,吃顿饭也没所谓,不然后面肯定是那个李政委找你了。”   她瞅着他的样子,突然十分怀疑要是那个李政委找他,他可能会直接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直接把人噎回去的……这会儿她突然理解了他妈说的,他脾气很坏的话了,本来跟她相处他好像还挺好的样子。   “你是不是找过他?”   林舒脑子里闪过什么,脱口而出问他道。   就外面那么多传言,以他的性格,肯定不可能听到了当没听到的。   “嗯,找过。”   他道,“我跟你说过,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多么感动人的话……如果语气不是那么冷漠的话。 第62章   林舒看着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   她“嗯”了一声, 然后就卡住了。   就像他说的,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   是一个意志很坚定,打定主意之后, 别人很难改变的人。   大概也是,别人很难走进他内心的人。   而她自己看似柔软, 其实内里也是一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   嫁给他之前,她最开始是有彷徨犹豫,但衡量之后,让她有勇气做出决定的, 其实是心底的一种信赖和自信。   相信她跟他是能够过得好的。   基于他的品性,也基于两人之前短短数次相处的信赖和自信。   可这会儿她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坚硬的表情,看不透的眼睛……突然又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例如,“你找李政委说了什么, 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不愉快”,“你这几天是不是不高兴”……   很多话。   可是她又不太想问。   她怕他不会说什么, 最后只是终结于亲吻上床。   她怕是那个她不愿面对的答案。   她记得他以前跟她说过,对着她他就想要那样对她。   而两人相触时, 她也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欲望。   还有那两晚……   她突然有点失落, 轻吸了口气, 道:“好的, 我知道了,那我去楼上了。”   先前他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已经洗过脸刷过牙。   算了,她还很少有情绪低落的时候,还是回头振作起来再说话好了。   她转身,却不想还没迈动步子就被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头一跳, 就听到他在后边道:“我陪你一起上去。”   他每天训练出的汗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这会儿洗完碗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林舒有点不太想。   这会儿她想自己静一静。   她很少很少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以前这种时候她都会自己调整一下,很快就好了。   可是是她自己说的周末同房。   她不能也不应该拒绝他。   而且他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她抿了抿唇,再吸了口气,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道:“好,那今天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林进锡盯着她看了两眼,道:“好。”   “工作累吗?”   他拉着她的手上楼,一边上去一边问道。   “不累,前两天把汇总弄完,这两天就是每天登记一下大食堂那边拿走的,还有家属院这边买走的东西,还有每天逛一遍农场,登记一下收成就成了。”   两人说着话就上了楼。   她给他泡了一杯茶,再请他坐下,道:“坐吧,我们好像还很少会这样安静的坐着说话。”   梁进锡:???每天不都是一起坐着吃饭的吗?   不过这种小事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他也没坐下,伸手拿了杯子看了一眼,是杯梅花茶,嫩黄的腊梅,在水中绽开,十分灵动漂亮。   这让他想起来在宋家那次,宋绍博给她泡的菊花茶。   她喜欢这些东西。   就像插在瓶子里的那支黄色腊梅一样。   她是在军区长大的。   很多东西受到影响,例如口味,性格。   但等她真来了,就会发现她跟家属院所有其他家属又都是不一样的。   “这几天习惯吗?”   “嗯,很好的,农场的人很好,家属院的人也不错,我很喜欢这里。你坐下来吧,不然你太高了,我有点紧张。”   梁进锡:……   他是觉得这样坐下说话很有点怪异。   他更愿意跟她去床上说话。   不过她有些不对劲,还是依了她算了。   “梁大哥,你以前一直都在边境部队,现在调到这边,两边的工作和训练是不是很不一样?”   “不一样,但本质上也差不多。”   “那个李政委跟你工作上接触多吗?”   “很少。”   梁进锡终于捕捉到了什么。   他看着她,道,“舒舒,我跟你说过不用理他,他是政委,跟我的工作并没有多少相交,他爱人做的事,也占不住理,就算他是政委,也没有任何用。”   “你过来。”   “嗯?”   她握着杯子没动,只是抬头看他。   然后就看到刚坐下的他又站起了身,过来一把握住了她捏着杯子的手,推开杯子,就把她抱到了怀中。   他道:“我让你嫁给我,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没有受委屈。”   “下次遇到无关紧要的事,不合理的要求,直接拒绝,不用委屈自己连早饭都不吃。你就坐下来吃饭,管她做什么。”   林舒:……???   大哥,你还记挂着吃早饭的事呢?   林舒想到什么,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他:“梁大哥,你这几天一直不高兴,不会就是因为那天我没吃早饭吧?”   不可能吧?   梁进锡皱了皱眉,道:“什么不高兴?”   “啊。”   林舒被他的动作弄得轻叫了声,推他的手,嗔道,“不是说好了我们说话的吗?”   “就是这几天,我一直觉得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好像谁惹你似的,看着吓人。”   梁进锡的手顿了顿,道:“没有什么不高兴,可能是我在部队里习惯了那个神色,不用管。”   “我以后会注意。不过,”   他轻轻吻她,道,“是不是跟我一起生活觉得很闷?”   他跟女人没有太多相处的经验,最多就是去部队之前他妈和冬荷,可她们又不需要他哄,他根本不需要理她们,所谓的相处就是偶尔把她们气得跳起来,他妈拿鸡毛掸子或者竹鞭子抽他,他还觉得她们莫名其妙,事多。   跟她这样的女孩子相处,完全没有任何经验。   不过这两天他可能是有些想着事。   他知道自己,想着事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吓人。   在她面前即使收敛了,但她很敏感,可能还是感觉到了。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他道。   说着话还揉了揉她的脖子。   林舒轻抽一口气,她也已经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情迷。   上次两人这样还是五天前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到后面他实在太过了些,还没完没了,实在太辛苦了。   是有些闷。   她心道。   本来说好了不是说说话吗?   好像两个人的交流还没开始就变成了这样……一开始她以为同房了两个人熟悉了就好了,结果根本不是这样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   难得他不用出操。   林舒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很高,看了看手表九点四十。   她本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看清楚几点,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都九点四十了,他们今天要去军区家属院郑旅长家吃午饭呢。   一跳起来她就感觉到全身的酸痛。   然后就听到门响,看见他进了房间。   这会儿她都没时间害羞或者嗔怪他昨晚太过分,只是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   “也不是很晚,去军区一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十点半出发都来得及。”   就是十点半现在也已经九点四十了啊。   林舒一边咬牙起床,一边有些生气的嘀咕:“昨天不是说好九点半过去的吗?过去了还能帮一下忙,现在十点半过去,到了就十二点了,就直接坐下吃饭啊。你不是军人吗?军人不是最准时的吗?”   她说着冲到了镜子前,然后就看到脖子上一块一块的红印,脸更加黑了,恼怒道,“昨天一直跟你说轻点轻点,你看看,这么重的印子,在路上的时候可以带着大围巾,难道吃饭的时候也带着大围巾吗?军区家属院那边都是有暖气的。”   林舒嘟嘟囔囔,一转头却发现他正抱胸靠壁站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林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跺了跺脚,道:“你笑什么?很好笑吗?你快点出去,我换衣服。”   “为什么要出去,有哪里我没看过的吗?”   林舒:……   她随手拿了床上的枕头就砸到了他身上,看他抱着枕头还站在原处,再受不了上去推他,道:“出去,出去。”   梁进锡看着她难得跳脚的模样其实很想抱着她狠亲一阵,可是也知道她是真气恼了,要是他真这么做了,可不知道她会气恼成什么样。   所以哄了她道,“成,我出去,你换好衣服下来吃饭,都买好了。”   梁进锡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郑家。   郑旅长叫梁进锡和林舒去他家做客。   因为是第一次,想要好好说说话,多熟悉一下,所以并没有叫其他客人。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人在军区下车没多久,两人一边往郑家的方向走,林舒就一边跟梁进锡聊天,告诉他他们家以前住哪里,跟他一户户的说,这家以前是谁家,再问梁进锡,现在那里住了谁……可惜梁进锡来成西军区不过才一个来月,大部分时间还都住在山区基地,就来过家属院一次,认得的也就是郑旅长家而已,其他的一个也不知道。   所以反而变成了一路林舒跟他介绍。   “舒舒!”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后面一声清脆的大喊。   两个人转身。   梁进锡就看到一个扎着两个大粗辫子的姑娘正瞪圆了眼睛一脸惊喜的看着他们。   她身后还跟着个穿着海军军装的男人。   “芸芸,卫洋哥。”   林舒喊道。   “真的是你!”   江芸芸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林舒,再放开她,道,“舒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过来怎么没跟我们说,我也没听爸妈他们说啊,你现在是去哪里?”   一串的话林舒都来不及回答。   后面的江卫洋原先看着林舒的目光却已经投到了梁进锡身上,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打量他。 第63章   林舒等江芸芸一长串的问话问完, 才笑道:“你问这么多,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   “一二三,说重点吧。”   这回江芸芸总算也看见了就站在林舒身侧的梁进锡, 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转头问林舒,道, “舒舒, 这位同志是?”   本来跟个男同志走在一起是没啥。   但先前远远看见,两个人虽然没有拉手挽手什么亲密的动作,但感觉就是很亲近,不像普通关系的样子。   “我爱人。”   虽然在江芸芸和江卫洋的目光下,林舒有那么一瞬的害羞和不自在, 但还是大大方方介绍道, “这位是我爱人梁进锡,他在山区基地团那边带兵, 我现在也住在那边,今天我们是过来他领导这边吃饭的。”   又跟梁进锡介绍两人,道,“梁大哥,这个是江芸芸,这个是江卫洋, 他们小时候就住在我们家附近,我跟芸芸从托儿所开始一直到中学离开之前都是同学。”   “你好。”   梁进锡冲两人点头。   江芸芸瞪大了眼睛看着梁进锡像是被林舒的话给震住了。   爱人?   就算是知道关系亲近,但爱人?   就是对象也好接受些。   江卫洋也皱了皱眉, 看着梁进锡的眼神若有所思,眼底也开始变得尖锐。   “舒舒,你,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你妈怎么会答应你这么早结婚?”   林家出事就这几个月的事。   林家毕竟早就搬走了,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或者是他们偶尔去西州城玩,并不知道林舒家发生的事。   “我爸妈下放了。”   林舒说的很自然。   她笑道,“我去年年底下了乡,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梁大哥,最近才结婚的。”   她说完从包里拿了纸笔,“刷刷刷”写下了一排字递给了面色怔忪,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她的目光复杂又带着些担心的江芸芸,道:“芸芸,这是我在山区基地那边的地址,你有空过来找我。”   “舒舒。”   “你是去哪家作客?”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卫洋冒出了一句。   “嗯嗯,对,舒舒,你是去哪家作客,有哪些客人啊?”   “山区基地团的负责领导郑旅长家,我们也是第一次过来。”   林舒笑道,“去基地那边每周都有车,今天你们就不要过来了。”   说完顿了顿,道,“替我跟江奶奶还有伯父伯母问好,今天时间比较紧,我就不过去看他们了,下次我带梁大哥一起过去。”   其实不是时间比较紧。   而是因为她爸的事,她不好过去。   当初她爸出事,她问过她妈,能不能把丰丰送到军区来。   她妈跟她说,情分是情分,不要给别人带来祸事,反是姚姨家,跟权力无关,对他们不会有影响。   说了几句话,林舒和梁进锡就在江芸芸和江卫洋的目送下离开了。   “哥,你记得这个梁进锡不?”   “不记得,没有这个人。”   “哥,我想去郑家。”   “回家打电话先问问爸那个姓梁的是谁,还有林叔是怎么回事,再过去。”   郑家在军区大院住了两年。   就算江家跟郑家不算认识,但脸熟还是脸熟的。   更何况他们脸皮厚,从出生起就在这军区住了十几二十年,这大院里有谁家的门是他们不敢敲的?   且说回林舒和梁进锡。   两人去了郑家。   邝云芝还没见过林舒。   也没听自己丈夫说过什么,就知道她是梁进锡老家给定的媳妇,为着这事,还让文工团的曹副主任上蹿下跳酸了好久,就她这里都跑了好多趟,就她那性子,怕是不知道背后还跟多少人说了梁进锡和那新媳妇的坏话。   就是自己丈夫,看他什么都不肯说的沉重样,好像也是不赞同这婚事的。   所以邝云芝没见林舒之前,已经对她生了些同情。   可等一开门,同情飞了,全剩下惊愕了。   她想起她还曾跟她丈夫说“就是乡下的姑娘,也有很不错的,进锡不是不靠谱的人,他既然也同意的婚事,姑娘肯定差不了”,那时候她丈夫跟她没好气道:“见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这个郑翰民!   “小林你是哪里人啊,我看你可不像是进锡的老乡。”   邝云芝请了两人进来坐下,一边给两人沏茶一边问道。   “嗯,我是西州城下乡过去的知青,正好就在梁大哥老家的那个大队。”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说话也不会太深入,只是点到为止。   原来是知青。   那就难怪了。   邝云芝释然。   看着她的样子,她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一向油盐不进的梁进锡为什么会认了这个媳妇了。   这样的媳妇,哪个男人能不认?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这边郑旅长和邝云芝招呼两个人,本来他们在房间里的两个孩子也出来打招呼。   是郑旅长和邝云芝的小儿子郑宏还有小女儿郑宁宁,两个人一个十七,一个十四。   郑家有三个孩子,除了这两,还有一个大儿子去去广州当兵了。   两人先叫了梁进锡“梁叔叔”。   当年在边境的时候梁进锡经常来郑家,那时候郑宏和郑宁宁还小,可不是管梁进锡叫叔叔?   这会儿他们大些了,可总不会因为他们大了,原来的叔叔就不是叔叔了。   这也没什么问题。   可等他们的妈给他们介绍了林舒,郑宏没出声,郑宁宁先叫了一声:“林姐姐。”   邝云芝&梁进锡:……   是纠正还是不纠正?   怎么纠正,总不能让儿子叫林舒“阿姨”吧,明明两个人就只差一岁!   这么一犹豫这事就岔过去了,后面更不好再特意纠正。   不过除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怪异,一顿饭还是吃得宾主尽欢。   郑宏和郑宁宁都挺喜欢林舒。   大概是因为年龄相近,林舒也才中学毕业,话题比较多。   两孩子在高中,这会儿上山下乡的火烧得这么烈,他们毕业了也是要不当兵要不下乡,对这方面正是迷茫只恨不得越多信息越好,可他们的爸严厉话少,他们的妈说话跟上语文课似的,从他们那里可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信息。   可林舒不一样。   林舒就比他们大一两岁,可是又下过乡,现在又在基地生活,她话虽然不多,但每说一句都很有意思,枯燥的东西也能说得趣味横生,让人心生向往……说得一旁跟郑旅长说话的梁进锡有时候都要看上她一眼。   你说养鸡看鸡打架掉得一地鸡毛有什么可乐的?   看着叫他叔叔的两孩子完全没什么违和的跟自己老婆说话,还一口一口的叫着“姐姐”,关键是,看着也的确是同龄人,脸上都是没有任何风沙和生活的痕迹,这种感觉还是十分复杂的。   吃完饭郑旅长叫梁进锡和林舒坐下一起说话,林舒还是跟郑宏和郑宁宁一起帮邝云芝收拾了碗筷。   邝云芝笑道:“小林你看,因为你在,他们干家务都积极了许多,以后有空就多来,我看他们都为着当兵还是下乡都愁得不行,跟你说说话,心境都能开阔许多。”   林舒笑,刚想答话,门那边“咚咚咚”就传来了敲门声。   是江芸芸和江卫洋。   江芸芸拎着一小框子草莓,冲着开门的邝云芝甜笑:“邝老师,我是江芸芸,这个是我哥江卫洋,我们就住在后面不远江家的那个院子里,先前在路上我们遇到了林舒,知道她过来了你们家,我们有些事找她,就找过来了,还请邝老师和郑旅长不要见怪。”   说着还举了举手上的草莓,道,“这是我们家自己院子里种的草莓,我奶奶听说我们要过来邝老师家,特地让我们摘了带过来的,给邝老师和郑旅长尝个鲜。”   江芸芸和江卫洋邝云芝当然知道。   那是江参谋长家的两个孩子。   只是他们来找进锡的爱人?   邝云芝莫名其妙的请了两个人进来。   后面就变成了梁进锡和郑旅长邝云芝说话。   林舒跟江芸芸和江卫洋还有郑宏还有郑宁宁一起说话。   相比较梁进锡郑旅长还有邝云芝这边稳重的老年人画风,另一边简直是青春洋溢,神采飞扬,没谁大声说话,也满满都是青春的气息。   林舒并不怎么说话,安静恬雅,但她就在那里坐着,也是几个人的中心,江芸芸和江卫洋说话时不时侧头跟她说上一句什么,给她添茶,显然是时刻注意着。   ……江芸芸大大咧咧,江卫洋清俊冷傲,邝云芝何曾见过他们这样照顾过一个人?   梁进锡跟郑旅长说着话,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反而是邝云芝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她忍不住问梁进锡,道:“进锡,小林她怎么跟江参谋长家的两孩子认识?”   梁进锡的手顿了顿,道:“他们小时候就认识,舒舒她家以前也住这边。”   邝云芝看梁进锡那脸色,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了。   梁进锡和林舒要跟下午三点的车回基地。   江芸芸和江卫洋就硬生生在郑家赖到了跟他们一起离开。   离开的时候江芸芸还突然问郑旅长,道:“郑旅长,我爸也让我去当兵,我一直没想好去哪里,现在想好了,郑叔叔,你们基地有位置不?我不做越野侦察兵,去农场做勤务兵就成。”   一句话,郑旅长直接变郑叔叔了。   郑叔叔能说啥?   他只能道:“这事得问过你爸。”   “那当然,”   江芸芸咧大嘴笑,“有舒舒在,我说要去基地兵团,奶奶肯定就先同意了。”   本来她奶奶和她妈就不舍得她去什么远的地方。 第64章   人都走了。   邝云芝看着外面人都不见影了, 才关了门,等较为严肃的郑旅长去了书房,那边郑宁宁就跟她妈道:“妈, 林姐姐真好看,衣服也好看,妈, 我有时间能去林姐姐家玩吗?”   眼睛里满是倾慕。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总是爱美的,也喜欢跟漂亮的姐姐接触,跟着学。   “姐姐,姐姐,”   邝云芝戳了女儿一脑门, 道, “你这丫头,你林姐姐是你梁叔叔的爱人, 你咋叫你梁叔叔‘梁叔叔’,林姐姐就是‘林姐姐’呢?这不是乱了套了吗?”   “妈,你不也是说‘林姐姐’?”   郑宁宁不同意,噘嘴道,“那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还叫林阿姨, 林婶子不成?”   说着鸡皮都冒了出来,又嘟囔道,“再说了, 林姐姐跟江姐姐他们是朋友,我要是叫林姐姐婶子或者阿姨,那怎么叫江姐姐?”   邝云芝无奈,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问自己丈夫,也不耐烦跟女儿纠结这个,打发她到一边去,道:“成成成,赶紧出去玩去,我还有话跟你爸商量,没时间跟你耍嘴皮子。”   郑宁宁伸了伸舌头就跑了。   邝云芝泡了一杯热茶,端到了书房给她丈夫。   “翰民,进锡他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跟江参谋长家那两个孩子那么熟?看关系还不一般。”   “她爸以前也是部队领导,就住在江家隔壁,不仅江家,跟韩副司令家,还有大院里大部分人家都熟。”   邝云芝张了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爸现在下放了,”   郑旅长沉着脸道,“这婚事对进锡也不是什么好事。”   梁进锡有军功有能力有魄力,本来前途大好,他调他过来,说是营级,但实际工作却是副团级工作,在这边两年,基地训练出了成果,这一点郑旅长对他的能力毫不怀疑,过了两年,也就能顺理成章的提上副团职。   可现在,上面的意思明显是要先压着他。   想到以后有些事情也避不开,索性就跟她仔细说了说林家的事,然后道,“这些事你听过了就烂在心里别再提,更别在外面说,免得给进锡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看小林她来军区有没有上那些叔伯家的门?这次是第一次,以后我们没什么事也不会再请他们过来。至于孩子们,那都是从小的玩伴,也不在乎那些的,来往就来往,没所谓。”   邝云芝默了一下,然后有些犹疑道:“翰民,那你说,这姑娘嫁给进锡,会不会,会不会目的不纯?”   她不是不喜欢林舒,相反只是见上一面,吃了了顿饭,她就挺喜欢那孩子的。   相貌倒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这孩子眼神清正,性情温和柔和,听她说话也能看出是个热爱生活,心胸豁达的孩子。   只是正因为太好了,若是出身普通家庭跟进锡就正好互补合适,可现在这样……   郑旅长看自己老婆。   邝云芝摇头,低声道,“我跟你们男人考虑问题不一样,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不担心她的出身拖累进锡,反正进锡才升职,在山区兵团呆上两年也没所谓。这开过年来走资派平反复职的可不少,前些年不少打成走资派的都平反了呢,你也说那位还保留了党籍,只要人还在,难说什么时候就复职了。”   “我担心的是,她嫁给进锡的目的是为了回军区,为了救她爸的。要不然,她困在乡下,她能做什么?可你看她只是来大院里吃顿饭,都不用她特意去寻上门,人家只是看到了,就能这样上咱们家门来找她。”   “她这样子的姑娘,怕是从小到大都不缺人喜欢,可下乡才几天,还没见过进锡,就哄着人家家里定下了跟进锡的婚事,进锡才回去几天,两人就结了婚……她年纪还小,很难不让人多想。”   “我是怕,以后进锡会受伤。”   先前吃饭的时候她看到了,她跟进锡根本就没什么交流。   反是跟她儿子女儿说得更合拍,等江家那对兄妹过来,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三个人之间的默契和亲近。   林舒跟那两人说话时眼神都更加灵动惬意。   大院里喜欢给人做媒的人不少。   江家那小子她是不熟,但她没少听人说过。   也是傲得很。   什么时候对个姑娘这么上心过?   ……她不是说那两个人有什么,而是说进锡跟那姑娘根本就是两类人。   郑旅长被自己老婆说得脸上漆黑一片。   糟心。   再想到进锡递上来的探视申请,叹了口气,还好交了上去就被压下去了。   邝云芝担心,郑旅长糟心。   当事人梁营长感受也不可能好。   主要是,先前在郑家,林舒跟江芸芸说话,江卫洋就坐在一边,他话不算多,但每次都会自然无比地给两人添茶,偶尔调侃上一句,总会引起另外两人的或笑或骂,三个人的默契,不仅邝云芝看见了,他又不眼瞎,当然也看见了。   还有江卫洋那种,若有似无的审视,刻意露出跟林舒更熟的姿态,近乎是挑衅了。   真是让人手痒。   ……也就是他年纪大了,呃,年纪大了……   心情更不好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姑娘,却是显然心情还好。   回城的车上还有其他人,他们也说不了什么话。   尤其是车上还有农场的一个女兵。   她看到林舒就坐到林舒旁边,一路上就跟林舒在说着什么农场的什么什么果子熟了,又孵了一批小鸡,说不完的话。   然后他又想到那个江芸芸说也要来基地当兵,进农场。   他绝不讨厌她的朋友。   他希望她能早点适应这边的生活,过得开心。   ……但这事还是让他有些堵得慌。   车子到家属院的时候林舒下了车跟那女兵道别,转头看站在旁边板着脸站得笔挺的梁进锡,有些好笑,刚想跟他说些什么,旁边却传来一个声音,道:“咦,梁营长,小林,你们这是从外面回来啊?晚上要不要过来我家里吃饭。”   是张指导员家的张嫂子。   林舒就笑眯眯的跟她道:“不用了张嫂子,我从军区那边带了一些饺子皮过来,晚上包了饺子给您送一些过去。”   “嗳,那不用,你这丫头,这么客气,”   张嫂子摆手,笑道,“你们出去了一天也累了,赶紧回去吧。”   回了家林舒刚把邝云芝拿给她的饺子皮还有一些馅分门别类放好,再洗了手准备跟梁进锡解释一下……这一整天的,说是两个人去郑旅长家做客,可是因为江芸芸和江卫洋的插入,事情就有点诡异。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芸芸和江卫洋对他的敌意?   可她刚叫了一声“梁大哥”,门口就又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梁进锡去了客厅,林舒也跟着过去看。   本来以为是哪个邻家大嫂阿婶,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兵。   小兵敬了礼,然后身姿笔挺地跟梁进锡报告,说团里有紧急会议,请梁营长去团里开会。   然后梁进锡只回头跟林舒说了一声就绷着脸跟着小兵走了。   林舒叹了口气。   晚上林舒一个人包了饺子,拿了木盘子端了送了一盘子去张嫂子家。   张嫂子就笑着招呼她,道:“小林啊,梁营长也去了团里吧?你用不着担心,你刚来,这突然把人叫走在营里就是常有的事,一时半会回不来,不嫌弃的话你就坐下来跟我一块儿吃饭吧,一个人吃还怪闷的。”   张嫂子有两孩子,都在军区寄宿学校上小学,今天星期天,下午就跟了基地的车回学校了。   林舒来了一个星期,白天去农场上班,中午晚上都跟梁进锡一起吃饭,到现在跟家属院这边人都还不熟,张嫂子邀请得热诚,再拒绝可不就像嫌弃人家了?所以索性就坐了下来。   张嫂子热情,话也多。   不停的问林舒家里的事,跟梁营长是怎么认识的,林舒不好多说,转而问她两个孩子在寄宿学校的事。   张嫂子笑道:“学校好得很,部队就是部队,我们家两孩子原先在乡下皮得很,现在进了学校,可是乖了很多,回家各种家务活都能干,以前叫他们洗澡就随便拿水一冲,连脸上的泥巴都冲不干净,现在啊,都是又干净又利落,还是学校会教人。”   说着话她想起什么,看着林舒“哎哟”一声,道,“小林,你不会是有了吧?”   林舒正喝着水,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给呛着,忍着才没把水给喷出来。   但把自己呛得够呛。   林舒捂着嘴咳嗽,张嫂子吓一跳,忙给她顺气,道:“你这是怎么了?是犯恶心吗?”   林舒摆手,顺了好一会儿才跟张嫂子道:“不,不是的嫂子,我没,没那个啥,是我弟弟,我就是听说部队里的寄宿学校好,想把我弟弟从乡下接过来送去,所以就跟嫂子打听打听。”   “哦,这样啊。”   张嫂子笑道,“那部队的学校肯定是比乡下好,他们从小就受的部队的教育和训练,听说中学的时候学到的东西比在部队几年都强,每年啊各大部队都会直接到他们学校来招人,空军,海军,各种都有,而且都是重点岗位,那些位置在外面啊那可是挤破脑袋都难进去的,还有我还听说他们进去部队几年,几乎个个都能考军校。我们好多家属啊,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很多家在乡下的,老家那边其实也忙,但老人家为了孙子的前途,也只能让儿媳带着孙子孙女随军了。”   林舒点头。   原来这样,那回头她得去学校那边问问看看能不能收丰丰。   林舒正正儿八经考虑问题的时候就听到张嫂子又道,“小林啊,梁营长都是这个职衔了,年纪恐怕得有三十了吧?家里是不是也催孩子催得紧?虽然现在还没有,但你也得注意些,别万一有了大意了……”   林舒:……???   一下子失去了掌控话题的能力。   临走的时候张嫂子还很热情的给她塞了几张生子的秘方,各种的食补秘方。   她张大了嘴很吃惊于新社会还有这东西之余,张嫂子又笑眯眯地跟她道,“其实你们才结婚,这些也不用急着用,说不定很快也就有了。我跟你说,就是你们同房的时候,拿个枕头垫在下面,或者同房后腿往上倒立半躺着,应该啊很快就能有了。”   面红耳赤的林舒:……   嫂,嫂子,我跟你真的还没那么熟。   不,不,不,是熟了也不好讨论这个吧? 第65章   林舒的脸上都在冒热气了。   张嫂子看她满脸羞红的模样, 一边稀罕梁营长这小媳妇可真俊,这脸红的模样都比外面早上沾着露水的桃花还好看了,又是心道, 这新媳妇啊可不是会害臊,像在乡下,一开始也是会害羞的, 那时候大媳妇小媳妇聚在一起, 最喜欢说些荤话逗新媳妇……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想念起乡下的日子来了。   那时候可真热闹。   她笑道:“用不着难为情,这生孩子啊是正经事。”   说着摇了摇头,道,“小林啊, 我知道你是新媳妇, 害羞,可是咱们跟别人不一样, 咱们的男人是解放军同志,只要国家有需要,那就得随时上战场,别以为这只是个说字,我跟着你张大哥随军去过好几个地方,就在我们家喝过酒的好多兄弟, 唉,说不在就不在了……”   “我听说梁营长以前是在边境部队的,那这事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的, 我男人说过,你男人在调来这边之前,就受过一次大伤, 命差点都没了,养了两个多月。”   林舒原先还坐立不安着,听到这个却愣住了。   她并没有听他说过这事。   家里人也都不知道。   她知道他身上有伤疤。   只是她害羞,两人亲热的时候都会息了灯,情动的时候抱着他摸到过,只是那个时候也顾不上问他,事后又太累这事就又抛至脑后了。   她不知道他年前是受了重伤回家的。   难怪会有那么长的假期。   部队探亲哪有那么长假的?   张嫂子还在说着什么,“……反正啊,这军营里的日子,男人忙,也不能一直陪着咱们,等什么时候上战场了,不说出什么事,那也可能是几年都见不着的,有个孩子在自己身边,这日子也能好过些……”   林舒已经没什么心思听下去。   她“嗯”了一声就道:“我知道了张嫂子,谢谢你,那我先回去了。”   “好好好,回去吧,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没什么事也过来玩玩,跟嫂子一起说说话。”   “嗯,好的,谢谢嫂子。”   林舒捏着手上的秘方就回去了。   梁进锡还没回来。   林舒看了看手上的秘方。   这秘方不管用不用,总不好乱放,更不能把别人的心意当垃圾一样扔掉。   她上了楼,没想好放哪里,就先压在了镇纸下面,这才下楼去洗漱。   洗漱完梁进锡还没回来。   她再看桌上的那张秘方纸,想到白天的那些事,索性就开了抽屉,把一本旧相册拿了出来。   把秘方纸夹到了最后一页空白处。   梁进锡回来,洗漱完再上楼看她的时候已经十点。   这个时候平时她都已经睡了。   推门进来却看到她正坐在床上翻着什么,走近才看到是一本相册。   他低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一页都是她小时候的黑白照片,几张合照,每张或三四个人,或七八个人,都是七八岁,十二三岁的样子。   梁进锡的心头一下子十分不是滋味。   白天才见过姓江的那两人,晚上就不睡觉翻看以前的照片。   等迟些时候姓江的来了基地,她们日日在一起,是不是她的生活就全是他们了?   而他们,几乎没什么记忆。   认识的时间短。   以前没什么交集,现在他也很忙,他们结婚了,每天也就是能一起吃顿饭。   梁进锡眼睛盯着照片不出声。   林舒看到他回来却合了相册放到一边,下了床,道:“你回来了?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吧?”   “没什么事,只是学习一个任务内容。”   具体什么任务却没说。   这个林舒却很习惯,因为部队里就是这样的,她爸以前也都是这样。   林舒“嗯”了一声,看他的样子有些紧绷,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一时又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看了一眼相册,想到今天白天芸芸和江卫洋的事,觉得还是先跟他解释一下这个。   就道:“梁大哥,今天江卫洋和芸芸他们对你有些敌意,是因为他们以前不认识你,我又结婚结得太突然……”   “所以是怕我趁火打劫?”   呃……林舒看他。   看他那样一副生冷让人亲近不得的模样,林舒很有些无语。   但想到他受重伤的事,心又软了些,走过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仰头看他,道:“哪里是趁火打劫,不是我死皮赖脸赖上你的吗?我知道,好多人觉得我配不上你呢,说我跟你不合适……”   她小手拉着他,仰着小脸看他,软绵绵的说着话。   梁进锡心里就是再堵,这会儿也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原本他也不是冲她的脾气。   他只是自己堵心而已。   他搂住她,道:“怎么不合适了?”   “很多理由啊,”   林舒在他怀里掰着指头跟他罗列,道,“说我年纪小又娇气,不懂得体贴人,你每天训练那么辛苦了回来还要做家务,整个家属院也没见过我这样的,说我一看就不是贤惠体贴的,还有,还有腰细腰细……”   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有点说不下去了。   “腰细什么?”   他的手掐过去,的确是腰细,不够他一手掐的,他想到什么,眼睛也黯了下去,沉声问她,“腰细什么?”   林舒掐他,蚊子一样的声音道:“腰细……屁股不够大,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就该正正经经找个踏实能过日子的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就好像我不踏实,我不能过日子,我不是好姑娘似的。”   这些她可不是随口乱说的。   她能听到别人的心声,就算尽量避免跟人有肢体接触了,但有时候大婶嫂子们热情,总难免有碰到的。   她们对她倒是没有恶意,对她还挺好的,可就老是觉得她跟他不合适。   就是郑旅长的爱人都是。   梁进锡听到前面还有些好笑,可听到那句“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却是又一下子扎心了。   他捏住她,道:“我就喜欢你,合不合适你都是我媳妇了。”   顿了顿,又道,“就是我趁火打劫,你也得认了。”   其实,未尝不是趁火打劫。   如果他们正常认识,她怕是不会跟他在一起的,更不可能就这么嫁给他。   他说得一番滋味。   她听到却是另一番滋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她说他喜欢她。   这么猝不及防的听到,林舒的心里一阵酥麻。   她竟然是这么高兴听他说这句话的吗?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她。   看到她脸上一下子红起来,偷偷的看他一眼就又立即垂下眼,又惊又喜又羞的样子,他的心情也一下子好起来。   他低头亲了亲她,叹了口气,道:“别人说什么不用管,咱们怎么过是咱们的事。”   “我以为你会说那就让我给你生个孩子。”   她压着嘴角的笑意嘟囔道。   他一愣。   仔细看她,像是想要确定她的意思。   他不是不想。   每一次他都想要想疯了。   每一次在边沿发泄出来并没有什么用,那一会儿过去之后只会让他更加不满足,更加想要做些什么而已。   而且她也并没有拒绝他。   每一次都柔顺的迎合他,他知道他只要继续下去她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他怕伤害她。   两个人相差太大。   她又娇嫩的像是他大力些就会碎掉似的,每一次他控制了力道还是会留下很多红紫的痕迹,让他心疼不已。   “好,那我们试试。”   他道。   林舒:……???   林舒后悔吗?   事后她缩在他怀里,彼时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才知道动一次真格的可以比以前被他折腾一晚上还累。   还疼,是真的疼。   想想她就委屈的想哭。   可是倒也谈不上后悔,好像总算是了了一件事情一样。   不然她心里吊着,她心底隐隐约约也知道,这样子,两个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他也才会真正安下心来的。   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模模糊糊中感觉到脖子痒痒的,慢慢反应过来才发现是他在亲吻她,她“唔”了一声,想躲开却被他抱住了。   他抱过她,一面亲吻她,一面手伸过来揉捏着。   “梁大哥。”   林舒被刺激到,低声喊他。   一开口就发现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自己的,还有些疼。   “叫我什么?”   林舒的记忆慢慢复苏。   那个时候她攀着他叫他“梁大哥”,他让她叫他“进锡”,后来她叫他“进锡哥”。   一声一声的,哭着叫他。   “进锡哥,”   她一边避着他的亲吻,一边掰他的手,哑声道,“我喉咙疼。”   他的手果然顿了下来,亲吻也停住了。   放下她,去桌子上端了一杯水过来,林舒也撑着坐了起来,拿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梁进锡把水杯递给她,林舒伸手接过,也顾不上胳膊上凉凉的,拿起来就喝了好几口。   他再把水杯放回桌上,看她又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有些好笑,又怜爱不已。   “我一会儿就出操去了。”   他伸手把她连着被子抱到怀里,道,“让我亲会儿我就下去了,今天我帮你跟农场那边请个假,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一会儿。”   “不用。”   “听话,你是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   “晚上等我回来。”   林舒看着他出门,突然想起来昨晚本来想问问他受伤的事,看看他身上的伤口的,结果又是什么都没交流成。   还有解释什么的,就说了句“趁火打劫”,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她想,明明她还是挺有条理的,但碰到他,好像什么都被打断了。 第66章   之后林舒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既然他说请假了她也就放心的睡下了, 反正农场的事情就那些,放着她下午或者明天再做也成。   然后一觉睡到了十点多。   这次跟前面两次都不一样。   是真疼和难受,伤筋动骨的疼。   不像前面两次, 睡够了起来很快也就精神了,但这次再醒过来时脑子倒是清明得很,身上却还是难受得紧。   身上什么也没穿。   她坐起来又赶紧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低头的时候想起昨晚的事又十分的害羞。   他那个样子真是十分吓人的, 大汗淋漓的,浑身的肌肉绷紧, 满身的力量,那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狂风巨浪里面的一叶扁舟一样,每一浪袭过来她都已经翻船, 可是他又紧紧抓住她,一遍一遍地叫她宝贝……   林舒突然又想起林美兰的心声, 说不知道被他抱着, 跟他上床的滋味不知道是什么样。   她脸发烫的想,他是她的了,这些滋味只有她才能知道了。   哎呀……她突然升出个念头。   她不会是被那个林美兰的话给引诱了吧。   那次听到她的心声之后,尽管她不许自己想起那些话, 但其实面对他时,仍然时不时会冒出头来。   她不会是其实心底也是想试一试……所以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   林舒想到这个可能性脑袋就有点冒烟。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也太坏了吧!   算了, 不能胡思乱想了。   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   她忍着难受穿上了睡衣,又去柜子里挑了挑,挑了一套灰色衣服出来,再加了一件纽扣的毛衣。   现在大家的衣服不是灰色,就是黑色,要不就是蓝色灰绿色。   好在她家里老料子特别多, 她妈在纺织厂上班,哪怕厂子里卖出去的料子就那些,但接触到各种料子的机会却比较多,认识的会做衣服的人多,一样的灰黑蓝,她的衣服也格外好看些。   下楼洗脸刷牙,锅里果然还放着早餐。   一样的油条稀饭豆浆鸡蛋,她嘴角翘了翘,天天一样的,他也不嫌闷。   不过他好像很怕她会嫌跟他一起生活闷。   吃了早餐她再去外面院子里转了一圈。   跟刚来时的光秃秃不一样,这会儿菜园子里已经种上了好些菜。   这会儿早春,正好是种植的时候,林舒就从农场拿了好些种子和幼苗种上了,西兰花,白菜,小包菜,菠菜,萝卜,豆角,豌豆,黄瓜,韭菜,香瓜什么都种上了一点,林舒也不知道哪个能活,反正就什么都种上一点呗。   林舒刚给蔬菜淋了水,就听到了外面一阵吵闹声和哭骂声。   不明情况的时候她一般是不会随便凑热闹的,就是要凑,也是去楼上先看看不是?   可是这会儿她不仅听到了大人的哭骂声,还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哭得人心里怪疼的,所以还是忍不住开了门去外面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找隔壁王团长的爱人于冬梅的。   一个年轻的媳妇正扯了另外一个女人,又哭又骂地跟于冬梅说话。   她们后面还跟着两孩子,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这几个人林舒都认识。   年轻媳妇叫阮桂芳,是一位姓李的连长的爱人。   另一位叫孙秀玲,是一位连级指导员的爱人,是家属院托儿所的老师。   后面两孩子是阮桂芳的两孩子李大宝和李二妞。   林舒开门出去,就看到原先扯着孙秀玲的阮桂芳一把推开她,拉过儿子就跟于冬梅哭,道:“婶子,你看看,你看看,这个黑心烂肺的孙秀玲,她把俺两个孩子打成什么样了啊,就因为她是孙主任家的亲戚,以前我两孩子被她打了多少次,我都哭着忍了,可这一次,她是要他们的命啊!”   这回一来是儿子一头一脸的血,她又吓又慌,积怨爆发,二来也是因为林舒的事,孙爱英在家属院的名声都臭了,所以她也就不管不顾了。   林舒听了她的话吓了一跳,往那男孩身上看,原先背对着没看到,这会儿看到才发现他竟然是满脸的血。   她忙跑过去,这会儿孙秀玲还在哭,于冬梅也低下身来用手在给孩子抹脸。   林舒忙道:“婶子,婶子,我来。”   于冬梅估计刚刚也是在院子里干农活,手上还满手的泥呢……   林舒拿了帕子小心翼翼地给李大宝拭脸,也看到了他额头上有一个口子,血就是从那口子里不停的冒出来的,看到口子她倒是心里松了下,不是眼睛什么的就好。   林舒在给李大宝小心的擦脸检查,那边还在吵闹。   孙秀玲道:“你这女人胡搅蛮缠乱说什么?我说过了这是意外,意外!是他像疯子一样厮打我,咬我,要不然我能推他?这样他磕到桌子上还能怪我不成?还有他只是磕了一下,包扎一下就成了,你这个疯女人……”   “他为什么打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打我们家二妞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二妞还是个孩子,你就对她又掐又拧,你来托儿所才一个月,她身上就已经青紫了多少块?”   “那是你们家孩子就跟野孩子似的,跟她说过多少次,不能随地大小便,不能拉在自己身上,可她呢,还当这是乡下呢,随地一蹲就拉,这样不服管教,我只是打她两下怎么了?哪家的孩子还不能打了?你要不服,要不就管好她,要不就领回家自己带,要不就哪里来哪里去,还是回你的乡下去!”   孙秀玲被阮桂芳一路从托儿所扯到这里来,阮桂芳是整天种田干活的,孙秀玲没她力气大,一路上吃了不少亏,这会儿又气又恼,说到后面也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你!”   阮桂芳气得发抖,她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孙秀玲,转头就拉着于冬梅哭,道,“婶子,婶子你评评理,咱们一个孩子一个月要交五块钱给托儿所,两孩子就是十块了,我要不是忙我也不能把孩子送过去,也是以前赵嫂子她带的好,要不然我也不能放心的把孩子送过去,哪里知道换了个人,就是这么对咱们孩子的。”   她说着就去扯女儿的衣服,拉她身上的青紫给于冬梅看,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她男人就是个连长,一个月就三十五块钱的补助,还要往老家寄十块,时不时的老家还另外有信过来各种地方要钱,所以她肯定是要干活的,把两孩子送到托儿所一个月虽然要十块钱,但她去农场工作一个月却是能有二十五块钱的工资,另外还包午饭和一些票券补助。   家属院里孩子不算多,所谓的托儿所就是自己组织的,两个老师还有一个帮忙打扫清洁打饭的阿姨。   一个老师带四到六岁的,一个老师带二到三岁的。   几个月前孙秀玲通过姑姑孙爱英介绍嫁给了这边基地的一个连指导员,跟着住到了家属院。   跟阮桂芳家一样,她男人一个月也只有三十五块,往老家寄的少点,每个月五块钱,但那剩下的也不多。   孙秀玲好好的一个人,也没孩子,不能指着那三十块钱过日子,就求了姑妈孙爱英给她安排工作,可是农场和后勤那边都没有清闲的好工作,正好托儿所这边带两到三岁孩子的赵嫂子怀上孩子了,孙爱英就作主把她安排去了带孩子。   就这工作孙秀玲其实很不乐意,十几个两三岁的孩子,说是老师,其实就是老妈子,拉屎拉尿都得管,吃饭吃的满桌子满地都是,烦透了。   她想教四到六岁的,可人家另一个老师教的好好的,总不能说换就换吧?   所以孙秀玲为了四十块钱的工资,只好忍耐着干了。   这边林舒听着她们吵架却是听得一阵恼怒。   两三岁的孩子,拉屎拉尿这样掐打,那肯定这不是第一个。   这样管孩子,孩子打傻了或者真出了事怎么办?   她看着李大宝额头上的血不停的往外冒,只觉得心突突的,插话道:“我家里有纱布,进来我给他包扎下咱们再送他去医务室。”   她手也不干净,帕子也没有消毒的,也不敢摁伤口,血就这么冒,光是擦血有什么用?   “走,”   于冬梅也道,“先治治孩子的伤,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孙秀玲在后面想说什么,却被于冬梅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心里一怯,那到嘴的“就是流血吓人,其实就是磕了个口子”就又吞了回去。   那边于冬梅已经一把抱了二妞跟着林舒往她屋里去了。   孙秀玲咬了咬牙,她还在想着要不要跟去,就被阮桂芳一把扯着也跟着进去了。   进了屋子,林舒没理会她们,就打了一盆水,于冬梅帮李大宝洗脸洗手,林舒就拿了纱布胶带给他处理伤口。   另一边孙秀玲看着林舒家的摆设眼睛里却划过了嫉恨。   一样的军属,林舒家的院子屋子都比她家的大了一倍,屋子里的很多摆设更是他们家没有的。   那时候她姑给她介绍对象,说连级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再高级别的,一般年纪就都大了,好的不好的也都结婚了,要不还有没了老婆老家却有几个孩子,一嫁过去就要做后妈的,最后不得已,只好就选了个家庭条件还不错的连级指导员。   结果说好的更高级别的都结婚了呢?   还有工作,林舒一过来就去了农场办公室做会计,听说一个月能有四五十块钱的工资。   那她为什么要做老妈子给一堆乡下来的孩子把屎把尿擦口水?   想想真是一肚子的气。   不过不管她是什么想法,那边林舒和于冬梅处理了李大宝的伤口,就跟阮桂芳道:“我只是稍微止了一下血,伤口有点大,还是得赶紧去医务室,不然一直流血肯定不成的,弄得不好将来也要留疤。”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   阮桂芳先前是气疯了,也受了惊吓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听林舒这么说自然是一边哭一边点头。   一边的孙秀玲咬了咬牙,她想说就是磕了个口子,包扎一下就行了,可这几个人明显就是偏向阮桂芳的,她说什么她们也不会理自己。   算了,去医务室就去医务室,反正这事完全是意外,要不是那孩子突然疯了一样扑咬她,她能推他吗?   不过林舒走之前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转头看向孙秀玲道:“你跟着过来,那托儿所那边孩子们呢?谁在看着的?”   孙秀玲气恼道:“刘婶子帮忙照看着的呢!哪里是我跟过来的,是这疯女人扯了我硬把我拖过来的!这会儿就要吃饭了,刘婶子都该去大食堂打饭了!”   刘婶子就是托儿所的那个帮忙清洁打饭的阿姨。 第67章   阮桂芳被孙秀玲这样说, 气得差点又是跳起来。   她可也不蠢,转头就跟林舒和于冬梅道:“有人看着呢,先前大宝被打的一头的血跑了出来找我, 一路上好几个嫂子看见了,她们都在托儿所那边照看孩子呢,不然我也不能扯她出来。”   林舒听了放了一些心下来。   她点头道:“虽然有人帮忙看着, 可到底孙老师不在, 刘婶子未必敢去打饭。阮嫂子,咱们还是送大宝和二妞去医务室看看, 让孙老师先回托儿所吧,免得万一刘婶子没去打饭,孩子们就得饿肚子了。”   阮桂芳咬了咬牙, 她恨透了孙秀玲,恨不得现在就拖着她打一顿。   可她也知道要是这样干, 最后理亏的反而可能是自己了, 回头孙主任找自己麻烦,李政委还可能找自己男人麻烦。   所以虽然心里恨得要命,也只能点了头,让孙秀玲离开。   孙秀玲理了理衣服, 谢过了林舒,道:“还是梁营长的爱人明是非, 照道理李大宝同学在我班上出了意外,本来我也应该陪他去医务室的,不过现在有于婶子和小林……”   “请叫我林同志或者林会计。”   孙秀玲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林会计”三个字真跟针一样狠狠地戳了她一下,尤其是现在这个情景之下。   她的脸扭曲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道, “现在有于婶子和小林陪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那我就先回去照看孩子们去了。”   阮桂芳又被她的话气了个够呛,看着她的背影离开,低头就抱了女儿,哽咽道:“走吧。”   她心里难受,这女人怕是去找她那姑姑孙爱英了。   她心里实在痛得厉害。   李大宝头上口子磕的有点大,医务室的医生给缝了六针。   阮桂芳还让医生检查了女儿二妞的身上,胳膊腿上甚至身上有好多块的青紫。   医生神色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自己磕碰的!她才这么小,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就算是有什么错,也该好好教育,而不是打人。”   阮桂芳泪流不止,道:“这都是孙秀玲那个女人,自从她到托儿所带孩子,这一个多月以来,孩子身上就三天两头的有伤,都是说我们家孩子脏,不听话给打的,以前赵嫂子带孩子可没有这样的事啊。”   阮桂芳转头看于冬梅,哭道,“婶子,那个孙秀玲,她就仗着她是孙主任家的亲戚,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乡下过来的孩子放在眼里,非打即骂,也不止是我,好几家也都是这样子的,现在大家伙都在商量,下个月都不打算送去托儿所,准备轮流自己带了,可是我就是气,这好好的孩子被打成这样,难道就没个公道吗?这里是部队,又不是旧社会。”   大家虽说不行轮流自己带,可到底不合算也不舍得。   因为托儿所虽然是家属院自己组织的,但院子设施都是部队里提供的,一个月说是五块钱,但一天包了三顿饭,每顿饭都能有点荤腥,一天一个鸡蛋偶尔还能喝到牛奶,这些也都是部队里补贴的,就是这伙食一个月也要不止五块钱了,大家轮流自己带,两三岁的孩子,一个人带的孩子有限,这耽误的工钱算起来花费只多不少,还不能有这么好的伙食。   托儿所老师一个月四十块钱的工资。   部队给这么多补贴照顾是照顾家属的。   凭什么这个女人来,她们的孩子就不能上了呢?   于冬梅沉着脸,道:“她打人还有理了?她带不了孩子就让别人上,大把的人想做这老师呢,没事桂芳,这事咱们回头就跟组织上反应,一定要严肃处理的。”   “可孙主任是她姑妈,她就是孙主任塞进来的。”   阮桂芳哭道。   “是她姑妈又怎么样?是她姑妈就能包庇这样的人打孩子吗?”   于冬梅冷声道。   林舒倒是没说什么。   她在想这事。   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就她们这样的闹法,找组织反映,最后肯定是孙爱英“义正辞严”地训斥孙秀玲一番,然后让孙秀玲跟阮桂芳道歉,送点补品,保证下次不会再犯,然后这事就会不了了之了……可孩子们真的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吗?   林舒觉得这事不应该这样处理。   她刚刚为什么让孙秀玲走?   一来是因为她是两到三岁那班孩子唯一的老师,她走了没人带他们。   二来其实是因为事情闹这么大,那边孙爱英要是听到了动静,见不到孙秀玲,肯定会追过来,孙爱英不同孙秀玲,只要需要的时候最会说表面话,做安抚工作的,她一番安抚阮桂芳,恩威并施,阮桂芳考虑她男人的前途,哪怕心里再痛,这事很可能就会大事化小。   还不如把孙秀玲支走,她回托儿所之前肯定会去找孙爱英,好歹在去医务室之前能拖上一段时间,让医生能安静处理李大宝的伤口,听阮桂芳说出那番话,而不是一大堆人在医务室吵闹,做各种表演。   她知道后面孙爱英肯定还是会想要把事情摁下去。   只是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了。   在医务室帮李大宝处理完伤口,给二妞检查完已经是午饭的时间了。   林舒跟于冬梅送了阮桂芳母子/女三个人回了家。   林舒道:“回头孙秀玲找了孙主任,孙主任肯定会来找婶子和阮大嫂的,还麻烦婶子不管孙主任说什么,先听着,只是别跟她去托儿所把事情定性了,然后孙秀玲认错道个歉这事就算了。等吃完饭我找婶子,再找其他几个家长一起仔细商量商量吧。”   于冬梅要是跟着孙爱英去了托儿所,孙爱英一堆大道理砸下来,于冬梅肯定是说不过她和孙秀玲的。   那边孙秀玲如林舒所料回托儿所之前果然先去了找她姑孙爱英。   也是巧,孙爱英这天上午正好出去了一趟,到了家属院办公室门口才碰到一个大妈跟她说托儿所“出事了,出大事了,孙老师把桂芳家的大宝打得头破血流,去找于婶子主持公道去了”,她吓了一大跳,放下东西就打算去于冬梅家看看发生什么事,那边孙秀玲就找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说你把李大宝给打了?”   她急急问孙秀玲。   “你听她们胡说!”   孙秀玲气不打一处来,道,“是李大宝自己磕桌子角撞上的,怎么成我打的了?!”   孙爱英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孙秀玲紧接着就道,“不过姑妈,这事可能还要麻烦你帮忙主持一下,虽然李大宝是自己磕桌子角的,但那阮桂芳却满世界嚷嚷说是我打的,现在那个于冬梅和林狐狸精都站在她那边,都不讲理的……”   “她们为什么都站在她那一边?”   孙爱英的脸一下子又沉了下来,声音也尖锐了起来,怒声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直接给我下结论!”   孙秀玲见孙爱英面如锅底,心里总算也知道怕了,忙期期艾艾的把李二妞大解在地上,她一生气就打了她几下,结果被就在外面玩的李大宝看见,冲过来就疯了一样撞她咬她,她受了惊就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撞桌子角上的事说了。   孙秀玲是真委屈。   她道:“我就是教训了那个李二妞两下,哪个老师不打学生的?随便大解在地上这种习惯不该改吗?结果那个李大宝就跟疯子一样冲过来,是个人都得受惊吓吧?难道我就该站在那里让他撞让他咬吗?他被撞到出了血,我也吓坏了,想找刘婶子给他处理,可他就又跟疯子一样跑了,然后那阮桂芳就来了,一把扯着我就又打又骂……”   孙爱英沉着脸。   就这么听,侄女一开始打李二妞是有些不对,但老师教训学生还是正常的,可那个李大宝和阮桂芳发疯,那就更不对了,要是学校学生家长都这么对老师,那学生还怎么教?还嚷嚷的满家属院都知道,还牵扯到那个林舒……这是什么居心,要作反吗?   她很难不想得有点多。   她冷声道:“成了,你先回托儿所,好好安抚孩子们,到时候他们可都是证人!我这就去找于冬梅,一会儿带她过来你们托儿所,决不能让这事发酵大了。”   林舒回到家时梁进锡已经回来了好一阵。   林舒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羊肉香味。   她进了厨房,竟然看到他串了羊肉串在煤炉上烤,火光烤的肉串油亮亮的,发出“滋滋”声,香气直往心脾里钻。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他侧影,嘴巴翘了翘,这才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道:“你竟然找食堂弄到了羊肉。”   “半个月的肉票都在这里了,”   梁进锡把羊肉串放到一旁的盘子里,扯了毛巾擦了擦手,才搂了她亲了亲,道,“不是让你不用去农场吗?难道都好了?”   说着手还往下摸了摸。   这人……   林舒忙掰他的手,嗔道:“我没去。”   不过一会儿却又被他亲的有些心跳不稳。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的亲吻了,以前是紧张多,现在是喜欢,像是过了电一样,让人心跳加速,酥酥麻麻,又感觉到被人爱抚着的那种……让人沉迷。   她大概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吧。   但要说正经事,她哼唧了一声,还是避开了他的亲吻,道,“我睡到十点多呢,是今天上午家属院那边出了事。”   说着她就把发生的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   这会儿梁进锡已经放开她。   林舒看着他,认真道:“原本因为我爸的事情,家属院的事我并不想参与太多,但这件事情不一样,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只要孙主任搬出大道理,软硬兼施,这件事就会被压下去,孙秀玲还会继续好好的做托儿所的老师。”   “可是我觉得不能这样,她这样的人,怎么能教孩子呢?本来孩子对老师应该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我看李大宝那孩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可李二妞被她打骂了几下,李大宝就发了疯一样的撞孙秀玲,就说明李大宝早对她打自己妹妹恨之入骨,这事情也肯定不是单一的事情。两到三岁的孩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会被教坏的,不管是被她打的,还是被她偏爱的,都可能会出现问题。”   “不用担心得罪人。”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舒笑了出来,抱了抱他,撒娇道:“我是怕给你惹麻烦,不过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但无论如何,孙爱英都肯定记恨她就是了。   确却的说,加上上次的事,她肯定会恨毒了她……看她行事,就是独断专行,还会谋取私利,就不是什么胸襟宽广的。   他抱着她没出声。   前一段时间他有些沉默,不是生她的气。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   只是那些事情,让他越来越意识到,她就像一颗耀眼的宝石,到哪里都会发出光芒,他想要更多的力量,能够护住她,能够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总是担心会给他惹来麻烦而已。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清楚,她善良,心思正,也很机灵,做的事都是正正当当的事,绝不是为什么私利,只是很多时候,就算是对的事,也需要足够的力量和影响力。 第68章   林舒跟梁进锡说话的时候于冬梅家也热闹着。   孙爱英跟孙秀玲谈完就去找了于冬梅。   这会儿本来也该是于冬梅家吃午饭的时间。   可就因为阮桂芳孙秀玲的这档子事, 耽误了于冬梅做午饭的时间,孙爱英到于冬梅家的时候,于冬梅正在热大饼, 一边热大饼,一边夹了几碟子咸菜,一边跟她爱人王团长说了今天这事。   她道:“德声, 孙秀玲这事真的得严肃处理, 这已经不是一次了,其他媳妇也偷偷跑我这里反映过好多次了。”   王团长黑着脸不出声。   就这会儿孙爱英进门了。   一进门孙爱英先跟王团长打了声招呼, 道:“王团长回来了啊?你们这是吃饭的时候吧?唉,我上午去了农场,这不, 一回来就听说李连长家的大宝磕伤了,所以就赶紧过来了。”   于冬梅翻了个白眼。   心道, 先时小林说这孙爱英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肯定来找自己的时候她还不信, 果然还是读书了的小姑娘机灵。   她道:“李连长家的大宝磕伤了,你关心人你不去李家,你来找我干什么?”   孙爱英:……   以前这个于冬梅就是一个一根筋的村妇,可不是这样!   她憋了憋气, 道:“是我听秀玲说出事之后李连长他爱人就过来你这边了,我想着这事闹得这么大, 那我们就得赶紧处理,免得传出去对我们家属院名声有碍,抹黑了我们基地团的名声,所以这才过来找你的。”   “哦,那孙主任的意思是要怎么赶紧处理?”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这事我们肯定得赶紧先去托儿所,把事情经过查清楚。”   孙爱英正色道,“我听秀玲的意思是她管教李二妞的时候,李大宝突然发了疯一样的冲进来,对她又撞又咬,她吓了一跳,阻拦他的时候失手推了李大宝一把,李大宝冲得比较猛,就磕到了桌角,秀玲找人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又冲出去找了他妈,然后李连长他爱人就又扯又打把秀玲拖了出去。”   “这事我真是听得心惊肉跳,如果每个家长都这样,那我们这个托儿所还要怎么做下去?可毕竟李大宝受了伤,李连长他爱人紧张生气失了控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这事我觉得还是我们好好调查一下,搞清楚再商量怎么处理比较好,如果是孙秀玲的管教失当,我们定要对她批评教育,让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李连长他爱人,我们也要好好安抚……”   “成了,”   于冬梅真是懒得听她那一套一套的废话,道,“事情就明摆着在那里,十几二十双眼睛看着呢。大宝头上缝了六针,流了不知道多少血,二妞身上也都是青紫,还受了不少惊吓,总得让他们歇一会儿,缓一会儿,就是托儿所那边,这会儿也是吃饭的时候,其他的孩子早上也受了惊吓,还是让他们好生吃顿饭,等下午的时候咱们再商量吧。”   “这种事情怎么能拖?”   孙爱英板着脸道,“那我们暂时让李连长她爱人休息,我们俩去……”   “你才是妇女主任,”   于冬梅再次打断她,道,“以前这种事不都是你一个人做主张的?这事你都有主意了,那你就先去调查清楚,回头下午等大家都回来了,咱们就开个家属大会,该批评的,该教育的,就下午批评教育就是了,我们都听着。”   部队战士下操晚饭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到七点半。   农场和后勤那边为照顾家属让家属晚上有时间做饭或者去食堂打饭,还有去托儿所接孩子,都是在她们丈夫下操前一个小时,也就是五点四十五分就给她们下班的。   六点钟开个家属大会,时间绰绰有余。   以前也都是这么开的。   反正孙爱英怎么说于冬梅就是不肯出去。   王团长还黑着脸站在那儿呢。   孙爱英也不能把于冬梅拖走,也不敢太拿大道理压她逼她一起去,最后只能堵了一肚子的气走了。   等她一走,于冬梅就“呸”了一声,道:“这人可还真是不咋滴!以前看她在家属院搞这个搞那个,还当真以为她多积极多么一心为大家呢!”   孙爱英走了,王团长的脸也没那么垮了。   听了自己爱人这话,倒是有些稀奇的看她,道:“喲,不得了啊,你还有心眼子了。说说看,你咋不跟着她去‘赶紧处理’啊?”   于冬梅瞪了一眼自己的黑炭老农团长,没好气道:“听听她说的那话,不就是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大宝和李连长他媳妇身上了吗?一个野蛮没家教,一个泼妇村妇不讲理。处理,她能咋处理?还不是拉着我一起去证明事情就是她刚刚说的那个经过,到时候怎么处理她说了算,却说是跟我一起了解后处理的,她也一点不用担非议!呸。”   王团长越发惊奇的看她,道:“还真是长心眼子了,看来那个小林不简单啊,就这么接触几下,榆木疙瘩都能开窍。不过啊,”   他又笑道,“看来你们是要做大事啊,不过你就不怕人家把你当枪使?”   于冬梅一毛巾打他身上,骂道:“吃你的大饼吧,我是榆木疙瘩,你是个啥?”   “什么当枪使,也就是你们浑身都是心眼子,人家刚来的小媳妇,这事本来跟她有啥关系?还不都是为了大宝和那些孩子,她之前就得罪过孙爱英了,这回一出头,不管有没有我站前面,最遭人恨的还不都是她?说起来我还真不如她,”   她叹了口气,道,“以前也不是没人找我哭诉过,是我没重视,没能帮她们出头,要不然大宝也不会受伤,其他的孩子也不会受那些罪,你是不知道,二妞身上的那些伤哦,看着是真让人心疼。”   “我是你爱人,别人都是受李政委管的,我都不出这个头,让别人有什么指望呢?小林她男人只是个营长,还是新来的,为了孩子们都跟孙爱英杠上了,我要再在后面当那缩头的,我可真没脸在这家属院呆了!”   王团长沉默了下去,叹了口气,道:“那就担起这个责任!”   另一边孙爱英出了于冬梅家则是满心的郁气。   在林舒来这家属院之前,她还从没吃过这样的瘪!   这于冬梅,她都是一唬一个准的!   出了门长出了口气,郁气散了些去,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了先前于冬梅的一句话,“回头下午等大家都回来了,咱们就开个家属大会”,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开个家属大会了?   她是打算把事情“调查”清楚,然后把孙秀玲和阮桂芳都教育批评一番,各打五十大板,孙秀玲再给阮桂芳道个歉,送些东西安抚一番,这件事情也就按下去了!   为什么要开家属大会?!   孙爱英心里又一片小火烧了起来。   她咬了咬牙,想了想这事的重点还是在于阮桂芳,转头还是去了托儿所一趟,找了刘婶子,在场的稍微大一些的孩子,还有后来帮忙带孩子的几个家长都“仔细”问了问,基本统一了说辞,这才回家提了一些营养品去了阮桂芳家。   她对阮桂芳先是一番好生的慰问,表示家属院办公室以后一定会严厉监督孙秀玲的工作,回头等今天下班就让孙秀玲过来给她道歉等等一系列安抚的话。   当然也表示了,不管是她,还是孙秀玲,他们的男人都是优秀的军人,都在日以继日的训练着,准备着随时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报效祖国,她们这些家属也应该团结一心,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后方,支持他们,不要给他们拖后腿。   说到最后阮桂芳“呜呜”哭起来,孙爱英拍了拍她,让她好生休息这才回去了。   她这叫一个累啊。   忙了一个中午一个下午,连口饭都没吃,她这个侄女也真是不省心,回头的确是该好好训训她,不好好干的话就去农场洗洗鸡舍猪圈醒醒脑子!   孙爱英自认为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回家也歇了口气,吃了点东西,打算晚上就叫了侄女再去一趟阮桂芳家也就睡下了。   她是被一阵“小姑小姑”的叫声给吵醒的。   她从床上蹦起来,皱了皱眉,看着闯到她房间里,一脸慌乱的侄女,训斥她道:“冒冒失失的,你这是干啥?你家着火了吗?”   “小姑!”   孙秀玲都快哭出来了,她跑到孙爱英床边,抓着孙爱英的被子就道,“小姑,你快去看看,那阮桂芳,于冬梅还有林狐狸精在托儿所放学的时候拦了所有家长,现在敲锣打鼓的要在院子里开家属大会呢!”   孙爱英听得“霍”得一下站起来,沉着脸道:“家属大会?谁主持家属大会?”   她才是家属院办公室主任!   孙秀玲白着脸道:“于冬梅,是王团长的爱人于冬梅吆喝的,阮桂芳林狐狸精就站在她旁边,还有头上绑着绷带的李大宝,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那于冬梅在家属院人缘好,她一吆喝,那些孩子的家长都听她的,都留下了,就在托儿所院子里开!”   越说她的脸也越白。   还没下课,那于冬梅就带着人堵在了外面跟那些等着接孩子们的家长说话。   她看到她们在外面说话,心里怕她们乱说,败坏她的名声,就提前放了学出去看,还挤了笑脸好声好气的问候了一下李大宝的伤势,可于冬梅只是冷冷横了她一眼,道:“孙老师,我们打算今天放学之后找家属院所有家属们一起开个家属大会,叶老师那边已经答应了,你要不要一起参加?”   “不,孙老师你是一定要参加的,因为这次我们开家属大会,主要就是跟家属院的家属们一起讨论讨论托儿所教学管理的问题,还有托儿所老师的表现问题,孙老师是托儿所的老师,当然应该在场的!”   孙秀玲一听就觉得不大好了。   她道:“婶子,这事,我没提前听说啊。那我小姑,孙主任呢?她是家属院办公室主任,开家属大会,怎么不见她?”   “这个事情还是她中午去我们家院子一起说的,”   于冬梅讥讽地看她一眼,道,“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她?那孙老师就麻烦你去叫一叫她吧。”   孙秀玲更觉不好,这才火烧屁股似的跑到了孙爱英的院子里。   她带着哭音道:“小姑,这事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要是我被她们扣上了什么帽子,那我可就完了。”   她是不稀罕那什么破老师,可要是这样被人赶下来,甚至扣上什么帽子,她还要怎么在这个大院里待下去?   还有她男人,她知道他本来就对这桩婚事有些不情愿,要再发生这事……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她!   正说着话,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锣声,“咚咚”的,像是能把人的心给震出来。   “小姑,你可得救救我啊!”   孙秀玲被敲得抖了抖,一句话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孙爱英也被外面的敲锣声给震了震,心跳乱了乱,一把推开她,骂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一点斯文体面?!给我赶紧收拾收拾!做错的,你就认,摆上十二分的诚恳态度给大家鞠躬道歉,不是你错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能赖到你身上,瞧你这副怂样,没错也都是你的错了!”   “小姑?”   “把脸擦一擦,走!” 第69章   那一阵锣声是召唤家属院其他家属的。   这回开家属大会讨论孙秀玲的事, 于冬梅不仅打算叫上托儿所所有孩子的家长,同时也叫上其他没孩子在托儿所的家属。   托儿所是几年前大家一起商量着办的,除了没孩子的新媳妇, 家家都有孩子上过,现在没孩子的新媳妇很快也会有孩子,所以这事是大家的事, 不应该将她们排除开。   锣声还是很管用的。   敲上一阵, 家属们都出来了,孙爱英孙秀玲也出来了。   走到托儿所大院,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孙爱英的心里是又气又糟糕。   很显然, 这个于冬梅怕是要反了。   她要跟自己闹了。   要是她一个人, 那不足为惧。   但她身边有那个林舒,这小丫头, 刚来就让她狠狠吃了个大亏,她是绝不敢小看她的。   还有阮桂芳和这院子里其他的家属。   孙爱英知道, 论威信, 自己在家属院的威信更高。   家属们都怕她。   但要是论人缘,那绝对是于冬梅更好。   没办法, 大部分家属都是乡下来的,她们有共同话题。   现在人都已经叫了出来, 她也不可能把人都赶回去。   而有林舒在, 嘴皮子大道理上自己怕是已经打发不了她,真杠上,别人也多半不会支持自己。   那最后丢脸狼狈的只可能是自己。   孙爱英心里一番思索,慢慢定了下来,走到于冬梅面前时已经是一副沉着在胸沉稳沉痛的老干部模样。   她道:“嫂子, 你把人都叫出来了?正好之前的事情我也都查清楚了,那咱就在大会上解决吧。”   于冬梅很烦她。   可人家现在还是家属院办公室主任。   人家的丈夫是团政委,她丈夫还得听她丈夫念叨,所以她也不能蛮来。   所以不能落了人口舌,说她不听党的领导。   所以她也招呼道:“是啊,孙主任,人都出来了,中午的时候咱不是说要开个家属大会,处理李大宝受伤的事情吗?现在人都在了,孙主任您就开始吧,我们都听您的。”   孙主任咬了咬牙。   等大家都坐定了,她就冲着所有人沉声道:“想来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是因为孙秀玲老师的不慎,导致了李大宝的额头受伤,听到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心情是非常沉痛的,我们战士们在战场训练场上流血流汗,把家属孩子们交给我们,我们却没能照顾好他们,让他们的孩子在家属院里流了血,这是非常羞愧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我们一定要好好调查清楚,并且针对源头制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这才是认真负责,对家属,对孩子们好的态度,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有些面面相觑。   或者看着孙主任不知道她是在葫芦里卖什么药。   谁不知道孙秀玲是她侄女呢?   孙主任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得不到大家的热烈回应,又是把牙帮子咬得突起。   这在以往也是没发生过的。   以前这些妇女,不管懂不懂的,总会笑闹着表示支持的……当然了,以前也多是她为她们谋福利,如争取周六有专门的车辆从军区寄宿学校接孩子们回基地,周日晚上再送走,如在部队那边争取孩子们更好的伙食等等。   她做这个家属院办公室妇女主任,是问心无愧的。   她为她们做了许多的工作,可一转头,她们就翻脸不认人。   可她这也怪不了这些家属们。   她们不回应,是因为跟以往不一样,这一次,她们不信任她。   而且她们对孙秀玲,那是积怨。   一来就把赵嫂子的位置抢了去,就算赵嫂子怀孕要休息,可院子里就没别人了吗?   二来这一个多月以来,可不止一家两家的孩子被孙秀玲打骂呼喝过了……两三岁的孩子,哪有不拉屎拉尿调皮捣蛋的呢?孙秀玲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又不喜欢他们,孩子们就更爱跟她作对了。   好好的孩子脑袋上砸了那么大一个血窟窿,听着都心惊肉怕。   所以她们不信任孙主任,就在瞅着她到底是想怎么管这事。   她们在观望着。   孙主任深吸了口气,也不等大家回应了,继续道:“当时发生事故的时候教室里小班孩子们都在,大班孩子们在院子里,教导大班的叶老师也在院子里,事情发生之后刘婶子也很快到了教室,所以事情经过很多人都是亲眼目睹的。孩子们还小,叶老师,不如你来跟大家说说事情的经过,要是不清楚的,孩子们还有刘婶子也能来补充。”   叶老师眼睛有些红。   她想到当时的情状还有些心惊胆战。   她道:“当时我在外面,前头的事情也没看到,就是看到有孩子跟李大宝说了句什么,李大宝就冲进了小班的教师,我当时还不明白发生什么,忙叫李大宝,但他已经冲进去了小教室,接着就听到了里面的哭叫声,我赶紧进去看,就看见……”   她眼泪滚下来,道,“就看见大宝满头的血,当时我吓坏了,冲过去就给那孩子看,可那孩子捂着脑袋,一下子就推开了我,然后跑了出去,我跟着追出去,他跑回了自己家,就把李连长爱人叫了过来,然后李连长爱人就拉着孙老师出去了,我也想跟过去,但当时院子里乱得很,不少孩子受了惊吓,哭得哭,闹得闹,我要安抚学生,想着有孙老师和大宝他妈妈都在,也就没有跟过去了。”   说完就给阮桂芳还有其他家属鞠了一躬,道,“这件事也有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没能管好孩子,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故,对不起,我一定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和责任,好好教导孩子,让他们遇事不要冲动,以免酿成大错。”   她最后这一段话当然是因为中午的时候被孙主任狠狠“教育”了一番说出的话。   毕竟李大宝是她的学生。   李大宝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冲到小班教师攻击孙秀玲,她能没责任?   “这跟你有啥关系?”   阮桂芳看叶老师给自己鞠躬道歉,红着眼睛道,“叶老师,这跟你有啥关系,怎么能要你道歉?人又不是你打的,也不是你推的,再赖也不能赖到你身上。”   孙主任:……遇到不讲理的,真是连话都听不懂。   她重重叹了口气,道:“好了,叶老师的话大家都听到了,那教室里的事,只有孙老师和小班的孩子,还有刚刚叶老师说的,那个跟李大宝说了什么的孩子最清楚,那就让他们来把事情都说清楚吧。”   说完就又分别叫了孙秀玲和那孩子说话。   原来是那孩子看到孙秀玲在小班教室里拿藤条抽李二妞,就跑去了跟李大宝说,李大宝就疯了,冲了过去。   事情基本还原了。   孙主任就叫孙秀玲去给阮桂芳道歉。   她道:“大家都听见了,今天这事起因是孙老师教育李二妞的时候,李大宝爱护妹妹心切,冲动的攻击孙老师,这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   “首先,我要说,不管事情的起因怎么样,大宝受伤了,那孙老师就有责任,就算是被攻击,她也应该小心些,不该大力推孩子,这事错了就错了,孙老师一定要给大宝还有大宝的妈妈郑重道歉。”   “另外,我也已经跟孙秀玲谈过,为了弥补过错,她不仅要给大宝还有大宝妈妈道歉,另外还要提供大宝养伤期间的所有营养品,以及扣除她一个月的工资,这一个月的工资会作为赔偿金赔偿给大宝家。”   大家都很惊讶。   这事,处置得不可谓不公道了。   就连孙秀玲都瞪向了她姑姑。   什么谈过?   这事,她可没跟她商量过!   一个月的工资,四十块钱啊!   她才教了一个多月,才领了两个月工资呢!   可是在孙爱英严厉逼迫的目光下,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只能憋着气去给阮桂芳和李大宝去道歉。   孙爱英看场上松动了的气氛还有大家缓了的表情,总算是松了口气。   危机总算是度过去了。   等孙秀玲道完歉,孙爱英再重重叹了口气,道:“孙老师这边处置过了,但这件事发生了,不是仅仅处置了孙老师就是解决了,从这次的事情,我们也看到了家属院这边很多的问题,所以也必须要提上一提。”   “孙老师是托儿所的老师,她在教育李二妞的时候,李大宝看见了,他爱护妹妹,这是好的,但直接冲上去对老师又撞又咬,这个行为却是十分危险不可取的,所以孙老师有错,就算是大宝受伤了,我们也还是得说,大宝也是有错的,这样莽撞不管不顾也不问缘由,直接冲上去攻击老师的行为是不可取的。桂芳,我也希望你能吸取这一次的教训,以后好好教导大宝,戒掉冲动莽撞的这种性格好吗?还有家属院其他的家属,也当引以为戒。”   阮桂芳咬唇,好半天总算是说出了一个“好”字,道:“谢谢孙主任主持公道。”   孙爱英笑着点头,刚打算宣布“那今天的大会就到这里,我们的解放军同志也快回来吃饭了,大家赶紧回去准备饭菜”的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林舒说话了。   林舒道:“孙主任在大宝受伤的事情上处置的非常公道。”   “不过孙主任,就像您先前说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必须针对源头制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这才是认真负责,对家属,对孩子们好的态度’,我觉得孙老师虽然跟大宝还有阮嫂子道了歉,但下次说不定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所以我想还应该更深入的了解一些事情,采取更多的措施才对,而不是道个歉送些东西这事情就算了。”   孙爱英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想说什么,可是林舒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直接就继续道,“据我跟家属院的大嫂婶子们了解,大宝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孩子,友爱妹妹,照顾同伴,对邻居阿姨婶子们也很有礼貌,一向都很懂事,在家属院和托儿所从来都很少攻击别人,对叶老师也是尊重有加,他怎么会就因为小伙伴的一句话,就疯了一样去攻击孙老师呢?”   这其实也不尽是事实,李大宝的确是个调皮的孩子。   但那并不重要不是吗?   林舒看向李大宝,道,“大宝,你来说说,为什么你一看到孙老师打二妞,你就要冲过去攻击孙老师?”   “因为她总是打二妞!”   李大宝大声道,“这个坏女人,比人家的后妈还坏,自从她做二妞的老师之后,二妞天天回家来哭,她打二妞,骂二妞,不止是二妞,还有慧慧,铁子,她都打过,她看不起我们乡下来的孩子,每天不会教他们什么,就只会打骂他们,她就是个坏女人!”   孙秀玲的脸一下子涨红,骂道:“你,你胡说什么?!”   好险没说出一句“你这个兔崽子”……   孙爱英的脸则是一下子黑成锅底。   那边林舒却半点不理会孙秀玲。   她听完李大宝的话,转身就继续问下面站着的其他孩子,道:“孩子们,李大宝说的是事实吗?不用害怕,今天就站出来说话,你们是喜欢赵老师还是孙老师,想不想要赵老师回来继续教你们?”   原先还有些怯懦的孩子听到这话眼睛却是一下子就亮了。   他们是有些怕孙秀玲。   但让赵老师回来继续教他们的诱惑战胜了恐惧。   有大些的孩子就站起来道:“我们要赵老师,她好,她不会打我们,不会给我们白眼,不会对我们黑脸,不会不给我们饭吃,骂我们乡巴佬,泥腿子,我们要赵老师。”   “对,我们要赵老师!”   “我也要,我不想要孙老师,她坏。”   ……   此起彼伏一声一声稚嫩的声音,林舒的眼睛一下子酸胀无比,泪意冲出来,湿了眼睛。   孩子们多敏感啊。   就像她幼时,她总是能听到别人背后,不,因为她年幼,那些人甚至根本不会顾忌她,就看她一眼,跟她爸妈说,养个丫头片子做什么,要养也要养个男孩,最好就从家里养个有血缘关系的男孩,你有善心,丫头片子,就放在老家,随便养一养也就是了……   但其实她都听得懂。   而且,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那时候的恐惧心慌害怕愤怒,好像都还在,永不会忘。   所以这件事她才不能不管。   她不能看任这些孩子被人伤害。 第70章   林舒转头看向孙爱英, 道:“孙主任,你听到了没?这些孩子们的声音,两到三岁的孩子, 就像孙主任先前说的,我们的解放军同志在战场训练场上流血流汗,家属们在农场辛勤劳作, 在家里打持家务, 给他们的丈夫无私的支持,他们把孩子们交给托儿所,是信任家属院,信任托儿所, 可是托儿所是怎么照顾他们的?打他们, 给他们白眼和黑脸,不给他们饭吃, 骂他们乡巴佬,泥腿子……这是什么托儿所?”   “这难道不是军区基地家属院的托儿所, 不是给我们家属办的托儿所, 而是给什么地主家的少爷小姐,还是只给城里孩子办的托儿所?我们军属家的孩子在里面还要受歧视?”   “你血口喷什么人?”   孙秀玲再不能听任她说下去, 再说下去,她怕是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了。   也是她不知道林舒的父亲是走资派, 不然这会儿她是一定会叫骂出来了。   她骂道, “什么打他们骂他们,两三岁的孩子,他们的话能信吗?”   “他们的话不能信,那他们身上的青紫呢?”   林舒冷哼一声,道, “你是不是还想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我告诉你,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仗着孩子们年纪小,你就能可劲儿的欺负他们,反正他们小,说出来的话只要你想否认就否认。但是,”   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们家属院托儿所是家属们自己组织的,不管你多么会狡辩,不肯承认自己的恶行,家属们可能治不了你的罪,但家属们却可以决定换掉你这个老师,因为你无行无德,根本就不配做家属托儿所的老师。”   说完她转头就看向院子里的家属和孩子们,道,“托儿所是大家一起办起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大家把孩子放心的交给他们,这样我们的战士能够安心训练安心上战场,我们的家属也能够安心工作,支持我们基地的建设,不是让我们心惊胆战,害怕受气的,如果托儿所的老师殴打我们的孩子,虐待我们的孩子,我们为什么还要让这样的人留在托儿所?我们部队给托儿所那么多的资源支持,是心疼我们战士,心疼我们孩子,给战士和家属们的支持,不是为了养个别的蛀虫的!”   孙爱英看着林舒说话。   手越捏越紧,全身的血不停翻涌,以致一阵阵的晕眩。   很多次那到嘴的“你这个走资派狗崽子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代表家属院家属”,可是到了嘴边还是吞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没用了。   这群家属院家属已经被煽动起来,就算她说她出身成分有问题,这小贱人口舌如簧,也定能把矛盾轻而易举的拨过去。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梁营长的爱人。   她现在代表的是家属院所有家属的利益。   反而是自己,如果这时候把矛头针对了她,那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在护着孙秀玲。   故意针对林舒。   那自己在这家属院就会被彻底孤立了。   后患无穷。   而孙秀玲……这个蠢货,也是自己湖涂,不知道短短一个多不到两个月,这个蠢货竟然做了这么多事,把家属院的人都得罪光了。   她感觉到院子里人越来越多。   往院子门口的方向一看,才发现门口又挤进来很多人。   是了,这时候该是男人们下操回来吃午饭的时间了。   孙爱英感觉到了一道严厉的视线看着自己。   那是她丈夫。   她立马打了个激灵。   然后就看到自己侄女突然目眦俱裂的扑向林舒,这回孙爱英终于再不敢继续观望,想着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了。   是这个侄女自己作死,还把自己都坑了,就是娘家要怪,她还想骂他们呢!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自己侄女,往地上狠狠一推,骂道:“你这是干什么?是要发的什么疯?之前是怎么跟我哭着忏悔的,这会儿又怎么回事?我看你就该去洗洗猪圈醒醒你的脑子!”   说完她向着整个院子的家属,孩子和后面的男人们大声道,“大家静一静,梁营长的爱人说得对,我们托儿所的老师是为我们家属院群众为我们孩子服务的。当初之所以让孙秀玲做这个老师,是因为赵老师有了身子,要休养一段时间,不得已要找一个人临时代替一下她,这才找了孙秀玲。原本我以为孙秀玲高中毕业,有文化,以前也在西州城的幼儿园里教过一段时间,有经验,可以暂代一段时间试试,因为只是临时暂代,咨询了一下大家,大家都没有意见之后就让她就职了,可没想到她竟然犯了这么多错误,这也是我工作上的失误,我想跟受了委屈的孩子和家长们说一声对不起。”   “小姑!”   “闭嘴!”   孙爱英再狠狠瞪了自己侄女一眼,然后再沉痛的给大家鞠了一躬。   在家属院的人表情各异中,孙爱英又道,“对孙秀玲同志的安排失误,给家属和孩子们造成的伤害,我十分难过……”   “孙主任,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在孙爱英的一番表演之下,下面终于有人替她说话,道,“孙秀玲是孙秀玲,孙主任你是你,虽然孙秀玲是你建议安排进托儿所的,但也是问过大家,经过大家同意的,而且在家属院,也的确是孙秀玲的学问最高,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其他人不说话。   毕竟孙爱英她可还不止是孙爱英,她还是李政委的爱人。   她们不能不忌惮,不能不害怕。   孙爱英就接了她的话,道:“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了将功补过,我现在就宣布撤了孙秀玲的职,家属院这边重新选一位托儿所的老师……”   说完就顿了顿,道,“不过选老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我们托儿所这边却是一天也不能断了人,我看这事是林舒同志提出来的,而且我听说林舒同志也是高中毕业,她的学识就是农场那边都认可的,我看不如就这样,在新的老师选出来之前,就请林舒同志暂代托儿所小班的老师,大家觉得如何?”   这位可真会转移话题。   林舒真讨厌这个孙爱英啊。   果然下面就有家属已经开始附和孙爱英的提议。   不等林舒说话,孙爱英就笑着跟林舒道,“林舒同志,你不用推辞,这也是大家信任你,经了孙秀玲的事,大家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林舒同志还是不要推辞了,至于你农场那边的工作,我跟农场那边交代一声就可以了。”   林舒:……   对付这种人你真是一点都不能给她面子,给她一点面子,她就能踩着那点面子再想把你踩下去。   经她这么一搅和,既把大家关注的重点从孙秀玲身上转移开,也让她自己脱离了尴尬的处境,另外还把她拖进去,好像她刚刚说孙秀玲不配做托儿所的老师是为自己谋私利一样……可真是老练的手段。   林舒笑了一下。   她看着孙爱英温和道:“孙主任,我来农场毕竟才一个多星期,你前面才指定了孙秀玲,结果把托儿所弄得乱七八糟,现在怎么又一开口就指定谁呢?”   “也是我现在在农场上班,可以正儿八经的拒绝你,不然岂不是陷入两难的境地?其实临时找一个托儿所的老师,有什么难的呢?赵老师虽然有孕了,但现在四个多月,正是稳定的时候,完全可以帮忙带几天,另外可以再从家属里面找一个志愿者帮赵老师做助理,我相信肯定有家属愿意的。还有,”   “这个月才是月头,孙秀玲这么带孩子,不说罚款,她这个月的工资肯定是要退出来的,就把这工资分给赵老师和志愿帮忙做助理的家属。”   说完她也不理孙爱英,转头就看向赵嫂子,道:“赵老师,这样可以吗?或者赵老师您要是觉得身体吃不消,那就请您帮忙推荐两个人,先临时带一下孩子,等这两天过去了,家属院大家重新选了老师也就好了。”   “没有什么吃不消的,我哪有那么娇贵,以前在乡下做老师的时候,我们还不是都在学校教到临产才开始放假。”   赵嫂子笑道,“其实如果能有一个助理,我就是一直做下去也都没问题的,就是生完孩子休息一个月就成了。助理的工资,就从我工资里扣就成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位嫂子能愿意了。”   当初她可不是自己愿意退下去“休息”的。   而是被孙爱英谈过话后无奈做的选择。   而且她知道,这一休息,那位置之后都不可能是自己的了,她心里不是不难受的…….只是没想到孙秀玲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成了,那就这么定了,”   一直没说上话的于冬梅终于说上了话。   刚刚林舒和孙爱英唇枪舌箭讲那些大道理她插不上话,心里还挺愧疚,这会儿要拍板做决定了,她心里还是挺清明的,不会也不该让林舒站在前头了。   她道,“既然赵嫂子说行,那咱就这么决定了,就还是让赵老师继续带着,然后今晚大家回头好好想想,愿意做这助理的,就交上一份申请过来,我们大家再开会做决定。其实吧,要我说也是,当初孙主任非要说什么赵嫂子有了身子不适合带老师,我们军人的家属哪里有这么娇贵?在乡下哪个老师一有身子就把人家老师的位子抢了的?这不是逼人家不敢要孩子吗?”   孙爱英:……   林舒忍笑。   她认真道:“城里也不会,国家文件规定,不能歧视怀孕女性,不能因为女性怀孕,就剥夺她的工作,逼迫她辞职,这是违法的行为。”   又多了一项罪名。   孙爱英又惊又惧,简直气得手都在抖。 第71章   这真是墙倒众人推。   可她男人还没倒呢!   孙爱英气得差点厥过去。   明明以前顺理成章的事, 但现在一章章被她们掀开来,好像她无恶不赦似的!   ……明明当初她和赵书华谈话的时候,是她自己开口说有了身子, 想要歇着的,现在变成了她‘逼迫她辞职’!   可她去看赵书华,人家根本就不接她的目光!   可她能跟泼妇一样去跟她们吵骂理论吗?   不能。   那真是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她男人还是这基地团政委呢!   孙爱英在撑着。   那边孙秀玲却是已经彻底懵了。   她这会儿瘫在地上, 被人开审判大会似的围着, 原先她瞧不上的人都恨恨地瞪她,那样子好像恨不得往她身上吐吐沫星子。   而她姑姑……她知道,她姑姑是放弃她了。   然后人群中,她看到了她男人, 这个其实她并不是很满意, 对着他时她一直有下嫁的优越感的男人,她心里生出看到浮木的惊喜, 可是对上他冰冷又厌恶的目光,那刚刚升起的一线光又一下子黯淡下去。   她现在只希望这个审判大会早点结束。   好在于冬梅很快宣布了散会, 道:“好了,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也该回去准备晚饭了, 就是有意想要做这个老师助理的家属,今儿晚上回家想一想, 递交一份申请过来, 咱们明天就跟赵老师商量商量,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就在孙秀玲觉得终于解脱了的时候,于冬梅却又突然转头瞪向了她,一脸鄙视道,“记住了, 你两个月的工资,一个月要赔偿给阮桂芳家,一个月的工资要退还给托儿所,都交到叶老师那儿,别回去了就当没这回事了!”   托儿所人少,财务一向是大班老师叶老师管着的。   孙秀玲:……赔出两个月工资?   她脑袋一“嗡”,终于又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打击!   两个月的工资!   她干了快两个月,一共也就拿了两个月工资啊!   那她干了这两个月,给那些鼻涕虫把屎把尿,现在还受这种羞辱,她是干了个啥?   她一厥,受不住,终于翻了白眼气晕了过去。   大会终于结束了。   孙爱英看着人都从院子里退了出去。   这些人,以往总是谄媚着跟她笑奉承她的人,一个个都不肯接她的目光,低着头像是避着洪水猛兽一样避着她退了出去。   她看着跟于冬梅还有赵书华站在一起低头说了一句,然后展颜笑开的林舒。   ……恨得牙都在抖。   她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不过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变了变,道:“于冬梅同志,今天的这件事,我才知道我这个家属院办公室主任做的多有失职,我看于冬梅同志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办公室交接一下吧。”   本来她是想说看林舒这么积极,又聪明能干,不如就把这个位置给她的。   可是之前这个法子她又不是没试过。   这种小手段对她根本不会有用……反而给她拿去做了人情。   本来在撤退的人群听到这话的倒都顿住了脚步,看向了于冬梅。   于冬梅听到孙爱英这话却是十分没好气!   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   她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种!   说话句句都是坑,一个圈套一个圈套给人下,要不是林舒早提醒过她,她可不就被她带坑里去了!   她也不打算给她台阶下!   于冬梅恨恨瞪她一眼,道:“孙爱英同志,咱们家属院办公室是家属院自己成立的,成立的目的是有个地方好给家属们办事,这主任也该是大家信任谁,选举谁当就让谁当,可不是孙爱英同志说让就让,指定谁,谁就能当的!先把托儿所的事情解决了,等改天大家开会再决定这事也不迟。”   说完转身就跟大家道,“走走走,都回去准备饭去,一会儿你们男人又都要出操去了,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训练场。”   留下个孙爱英又是气得七窍生烟!   于冬梅在孙爱英面前该怼就怼,不过回到家里面对自己男人王团长时还是有些担心,道:“老王,我这一点都没给孙爱英留面子,这李政委他不会在工作上给你使绊子吧?”   “干都干了,”   王团长咬了口饼子好笑,道,“你现在担心这,不嫌太迟?我还刚说你这脑子好使些了呢。”   于冬梅真想把他手里的饼子扯了。   不过还是忍了忍,道,“我能不担心吗?那李政委,要我说,就跟他那个老婆都是一个样,满肚子的鬼心眼,你可得小心些。”   王团长“呵”了声,道,“闹得这么大,他还能有心思来找我麻烦?”   就这事,王团长其实也奇怪得很。   你说就李高进那老谋深算一肚子心眼的人,怎么就让自己老婆跟梁营长老婆杠上了呢?   那梁营长可是郑旅长一手从边境那边调过来,看他给他安排的位置,明显就是要大力培养,用不上一两年就要升副团的,你说你故意找茬还逼着人家那明显没干过农活的老婆去种地……难不成是那位置本来有他想安排的人,结果被梁营长抢占了,心里有气,就想耍耍威风,压一压人,结果踢到了铁板?   一块大铁板?   王团长想到这事还挺乐的。   不过他想到这又板了脸,跟自己老婆道:“不管李高进和他老婆有多少心眼,结果都栽到梁营长他爱人手上,那小丫头瞅着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跟她相处,也悠着点,那办公室主任,她要是有兴趣,就让她做去,你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你就省省吧!”   于冬梅更没好气,“人丫头根本没那兴趣,你总觉得我没文化,但人家本事大着,看得上那什么办公室主任?这回要不是她,那坏东西孙秀玲还会继续呆在托儿所祸害孩子们,就冲这,咱就该感激人家!你以为我愿意当那什么破主任,她要是肯干,我给烧高香!”   王团长这才又乐出来。   甭管他老婆有没有文化,但就这一点,心地好,实实在在过日子,不会借他这点子身份在外面搞些收拾不了的烂摊子,那就成了。   瞧李高进……王团长颇为幸灾乐祸。   被李高进幸灾乐祸的李高进李政委此时可不是像烧了心一样。   回到家里,等孙爱英回来,抄起桌上的一个搪瓷缸就往孙爱英身上砸,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让你别惹那丫头,别惹那丫头,你怎么就不听,非要往那枪口上撞,你是想要害死我不成?”   他只是听了后面那一点,就听得心惊肉跳。   以权谋私,抢夺怀孕军属的工作位置,包庇虐待孩子的亲属,强行安排在托儿所工作……郑旅长前头跟他说的“强权恶霸,官僚主义”还历历在目,她又给他惹出了这么多事!   但凡有一封举报信上去,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满院子的人都见着了,听着了,他能有什么侥幸心理吗?   这事他必须快速做个反应。   他在客厅来回走了一圈,转头看瘫坐在椅子上的妻子,咬牙道:“今天晚上,你立即给我写一份言辞恳切的检讨信,检讨自己的错误!还有你那个侄女那里,我会直接找小马,让他把她送去她乡下老家!”   小马就是孙秀玲的男人马胜。   本来那是他十分看好的年轻人。   这回怕也是要被姓孙的拖累死了!   “至于什么办公室主任,你好好总结一下这两年的工作,然后立即给让出去,你好歹给她们谋了那么多福利,她们也不敢再怎么着,你就给我好好消停一段时间!还有,等孩子们回来,也给我管好他们,别给我抱怨一句,就说是你错看了你那侄女,哪里知道她干出那么狠毒的事!”   *****   林舒还没出托儿所院子就看到了梁进锡就在门口等她。   她走过去,对他抿唇笑了笑。   “走吧。”   他看着她眸色深邃又温柔,不过最后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林舒轻哼了声。   刚刚她看他看自己的眼神,还以为他会伸手拉着她一起回去呢。   果然还是时刻不忘影响啊!   一路回去,一路都有婶子嫂子还有孩子们跟他们热情的打招呼。   这热情和亲切远不是她刚来时那种好奇的热情可比了。   进了自家的院子,关了院门,没人了,他才跟她道:“你才来几天,受欢迎程度已经超过我了。”   他倒是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她去乡下一个多月,他的家人,甚至村民们也都十分喜欢她的原因了。   不只是因为长得好,会说话。   而是心意。   她总是能轻描淡写,却又实实在在的做一些熨帖到人心里的事。   林舒轻笑出声,眼睛亮亮的看他,道:“这你也嫉妒我?”   说完翘了翘嘴角,道,“你还要在家属院里多受欢迎啊?要人给你介绍媳妇吗?”   这都是什么事?   他伸手摸了摸她头发,低声道:“不是,是骄傲。”   林舒搂住他的腰,抬头看他,道:“有多骄傲?想要亲我一下吗?”   在他眼神变深,像是提前到来的黑夜一般时,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低声道:“咱们现在可是在院子里,周围的院子只要有人在楼上,就能看见我们呢,你不怕影响?”   她声音娇娇软软,似嗔似怨,明明好听至极,却又像长了毛,刷得人心里又酸又痒。 第72章   梁进锡倒是想现在就按着她亲。   这会儿人估计都刚从托儿所院子那边回来, 没有在楼上的。   但这只是多半,很难说没有例外的。   她说什么影响,其实她搞错了, 他根本不在乎对他的影响。   但传出什么,只会对她不好,就算她不在意, 他却听不得。   可是这个没心没肺的。   只知道撩拨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一荡,恨不得现在就抱了她直接回房。   他握住她的手。   按了又揉, 揉了再捏紧, 低了头, 道:“屋子只有几步路,这几步路,我还能忍得住……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有多想‘亲’你了。”   声音已然紧绷喑哑。   那个‘亲’字还咬得格外的重。   林舒听得心头一颤。   手上他的热度跟欲望一起传到她骨头里, 心跳立时就乱了……她就是因为先前解决了托儿所的事,心里开心, 看到他丝毫没有怪她,担心什么, 更开心, 所以才跟他撒了个娇, 哪里知道他反应这么大?   她抽手。   可是就算用力,又哪里抽得出来?   他已经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根本没有她说“不”的余地。   只是心“砰砰”得跟着他走到门口, 推开门, 昏暗的屋子里, 不及林舒反应, 里面突然蹦出来了一个人,大叫了一声“舒舒”。   林舒吓得一抖,下意识往他身边一靠, 被他搂住,然后就看见江芸芸那张笑得异常灿烂,眸子都在放光的脸。   林舒:……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颇有些尴尬。   江芸芸……江芸芸也有些呆住。   她就算知道自己的姐妹跟这个男人感情应该还好,但也绝对没有想到会好到就在门外边就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程度啊?   林舒轻咳了声,道:“芸芸,你怎么过来了?”   江芸芸看看林舒,再看看梁进锡那黑如锅底的脸……就算是再自信,再大大咧咧,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出现的委实不是时候。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我想你了,一日不见,那个如隔三秋,所以跟家里说了一声,就过来了……我跟你说,我哥也想过来呢,不过被我爸瞪回学校去了。”   她哥江卫洋现在正在空军学院读书。   她不提她哥还好,一提她哥,梁进锡那脸更黑了。   好在天也暗了,大概看着也不是那么明显。   林舒这会儿已经从那一刹那的尴尬中出来。   反应过来后还觉得有点好笑。   她握了握梁进锡的手,道:“进锡,你去帮我点个灯,我去准备晚饭。”   所谓的准备晚饭,其实最近都是吃梁进锡从食堂里带回来的东西。   她就是去厨房拿碗碗碟碟把桌上的饭菜拿出来。   一顿饭吃的热热烈烈。   就江芸芸一个人也能撑起尴尬的气氛,更何况还有林舒不时给她夹个菜给她鼓励?   晚上江芸芸要林舒跟她一起睡。   梁进锡那脸黑的呀。   林舒心里好笑,在江芸芸洗漱的时候,拉了梁进锡一起上楼去拿她以前的床单被罩,准备拿下来安排下面的客房给江芸芸睡。   拉了他上去就拉了他的手道:“晚上我会跟她好好谈谈的……她其实很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梁进锡拍了拍她脑袋。   难道他还跟个姑娘家计较不成?   就算她真入伍到了基地农场,部队管理严格,她也没多少时间往这里窜。   ……至于刚刚,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言好语的人,还能对她笑脸相迎不成?   然后林舒好死不死地还拉着他道,“进锡,你去年底是不是受过重伤?”   梁进锡一愣,随即搂了她,笑道,“只是皮外伤,没伤到要害,早好了。”   林舒伸手摸了摸他胸膛,道:“可是我听说很严重,昨天想问你也没有问成……我觉得我很失职。”   晚上江芸芸和林舒一起睡在了一张床上。   江芸芸很眼尖地看到了林舒脖子上的红痕。   不过她在外面大大咧咧的,这个时候却沉静得很。   就算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她还是先问了问林舒她家里的情况。   林舒简单说了一下,道:“我爸下放之后,我妈把丰丰放在了朋友家,我下了乡,我妈就去甘南找我爸了。你知道城里的情况有些乱,把丰丰放在城里我也不放心,我下乡的那里的亲戚人很好,后来我就把丰丰也接到了乡下……进锡哥就是那家亲戚的儿子,然后你看到,后来我就跟他结了婚,跟着他到这边来了。”   “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江芸芸低声道。   “芸芸,你别说这种傻话。”   林舒隔着被子握住她的手,道,“这几年被打成右派,走资派,反派的叔伯们那么多,那些东西我们不懂,但叔伯们心里肯定有杆秤的,我妈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理由,你看,现在已经陆续有人平反,我相信我爸不会有事的……要是你爸还有其他叔伯能出上力,他们肯定会出力的,用不着我们瞎做什么惹人眼。”   “那梁营长呢?”   江芸芸认真看她,道,“嫁给他,是真的因为你想嫁给他吗?”   “嗯。”   林舒知道她一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她没想到等她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竟然异常平静,平静而又快乐。   她笑道,“你不觉得我眼光很好吗?”   江芸芸:……???   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口狗粮。   可是她们俩一起长大,她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么一副神情说过一个男人呢?   “你说你们两家是亲戚的话,那是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这样她心里感觉也就一下子通了。   林舒摇头。   她道:“他小时候见过我,记得一些事,但我不记得他的。”   江芸芸翻白眼。   她道:“那可不是,他是营长级别,至少得快三十了吧,你是小时候,他可不是小时候了。”   这话损的。   江芸芸倒是缠着她爸想让她爸给她打听一下梁进锡的资料。   可她爸不肯跟她说。   她就自己估摸着,排长到副连长,到连长,到副营长,到营长,十八岁入伍,三年一升,好歹也三十三岁了,就当他立功有破格,那也得有三十了。   一想到是个老男人,就是长得再好人再好也不行啊。   林舒伸手掐了掐她,道:“哪里有,没大我多少。”   江芸芸继续翻白眼。   她又不是对部队一无所知,再年轻,能年轻到哪里去啊?   看他长相,也不像太年轻的啊。   她道:“那你跟他相处那么短时间,就能肯定他能嫁得过吗?你对他了解足够深入吗?你看,他年纪这么大,长得不错……”   岂止不错,是很不错。   就是挑剔的她,也得说姓梁的长得很吸引人。   但也就正因为这样,她原先是怕姓梁的乘人之危,现在怕是他色诱了她“傻白甜”朋友……虽然她也知道她不傻,但不是听说再聪明的姑娘遇到感情事时,都有可能变傻吗?   她烦恼道,“这样的人,在部队里肯定不知道有多少领导,领导的爱人要帮他介绍对象,你知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谈过对象,有没有什么桃花债?”   说完她抓了抓脑袋。   她昨天才见到林舒,为什么今天就急着跑过来?   一来是昨天在郑家半点私事都不能谈。   她真的关心林舒,想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又这么快嫁了人……她们才多大。   二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没有直接说。   昨天从郑家回去,她想打听多些梁进锡的情况,但不想跟外人打听,因为觉得这是对自己朋友的不尊重,所以等到晚上就在客厅缠着她爸,想让他爸帮忙打听一下官方消息,结果不仅什么也没打听到,还被她爸冷淡的扫了一眼。   她颇有些莫名其妙她爸的冷眼。   倒是她妈等她爸上了楼,跟她嘀咕了几句,道:“原来广州军区边境部队的梁进锡?你问这人干什么?之前你表姨过来时说过几句……不是你慧表姐找过你吧?”   这跟柳慧有什么关系?   柳慧她妈文工团的曹副主任是她妈的远房表妹。   六年前还是通过她妈的关系从地方文工团调到这边军区。   梁进锡能跟柳慧扯上什么关系……想到这里她心头却是突然一突,她想起来,年前柳慧不是去边区医院那边实习了三个月吗?   不会是跟梁进锡有什么牵扯吧?   她多机灵啊,一听这话不对劲,立即糊弄她妈道:“嗯,是啊,慧表姐跟我说的,找我嘀咕呢,她不是一向心高气傲吗?所以我就想找爸打听打听那人是谁。”   她妈皱眉,道:“人家都结婚了,她还叽叽歪歪给啥?既然是个背信弃义的,有啥好惦记的,芸芸你以后找对象可要擦亮眼睛!”   江芸芸吓了一跳,差点就跳起来。   “结婚了,背信弃义?”   她黑着脸道,“这是啥意思,难道她不要脸惦记上哪个结了婚的男人了?”   就算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这会儿还是直接先站在了林舒那边……既然是林舒选了结婚的男人,那肯定是看不上柳慧的!   跟林舒怎么说是一回事,对外她却是毫不犹豫的先维护她。   “唉,你这孩子这怎么说话的呢?”   江妈也被自己女儿突然冒出来的粗话给吓了一跳……这孩子,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她道,“那时候你慧表姐认识那男的的时候他还没结婚呢。是他受伤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都是你慧表姐照顾的,听你表姨说,两人相处得不错,他们团政委正好是你表姨的熟人,就给两人牵了个线,本来说的好好的,然后年前那男的家里突然来了封信,说是在老家给他定了个媳妇,然后他说回乡处理,结果回了乡没处理,倒是直接跟人结婚了。”   “上次你表姨过来还找我想让你爸插手,让你爸把人家的结婚申请打回去。这都是你表姨的一面之辞,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怎么会劝你爸做这种事,但既然知道了,我肯定会跟你爸提一提这事,所以你又跟你爸提那个梁进锡,你爸能有什么好气?不过,人家既然已经结婚了,那这事就结了,柳慧怎么还这么夹杂不清的?”   “要我说,不管在边区那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这男人对她有意后来变心,或者抵不住家里压力娶了家里定的媳妇也好,还是那男人根本就对她无意,迫于上级领导的压力,跑回家赶紧娶了个媳妇也好……这都没啥好惦记的了。”   “芸芸啊,你以后谈对象可得擦亮点眼睛好好看看。”   “什么跟什么啊!”   江芸芸十分气恼,骂道,“人家怎么看得上她,肯定是她自作多情,还想请团领导逼婚,逼婚不成还在背后嚼舌根……啊,还想找爸插手把人结婚申请打回去,破坏人家婚事?她脸呢?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抢男人抢得这么不要脸的?”   可不管林舒跟姓梁的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柳慧母女竟然想在背后把梁进锡的结婚申请打回去,立即气炸了。   江妈:……   江妈看着女儿气愤的样子,然后脸都慢慢吓白了。   她女儿跟柳慧可没多少感情,这事她再清楚不过。   那她这么激动干嘛?   她不会也看上那个姓梁的了吧?   她道:“芸芸,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个姓梁的了?”   “哦,就今天下午。”   “见上一面就让你魂不守舍,江芸芸,你是脑子被猪啃了吗?!” 第73章   江芸芸听到她妈这话就是一呆, 然后明白过来差点又炸了。   她刷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生气道:“妈,你乱七八糟胡说些什么?那梁……”   可话到嘴边, 那句“那梁进锡是舒舒的爱人”又吞了回去,现在她除了这一个事实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清楚, 所以她就不愿多说一句, 最后就憋着气道,“那梁营长是我朋友的爱人,这事你别管了,但我跟你说,那姓柳的连我朋友手指头都不如,梁营长他绝对看不上姓柳的。不过这事我会再问清楚的, 要我知道那姓柳的一家人胡说八道, 我要她们好看!”   她说完心里还是憋得慌, 转身就蹭蹭蹭上楼了。   下边江妈气了个好歹。   虽然她跟自己那个表妹关系也淡淡的, 但关系淡保持距离是一回事,女儿却不该冒冒失失的,对自家亲戚说这种话。   谁家没个旁支的亲戚呢?   这么心高气傲, 看不起自己亲戚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冷了脸刚准备教训她几句, 可江芸芸跑的飞快,一眨眼就已经上楼了。   江妈:……这真是!   不过她坐回沙发椅上,这才又想起女儿刚刚那话, “朋友的爱人”,“那姓柳的连我朋友手指头都不如”?   江妈知道女儿护短。   但能让女儿护成这样的朋友……柳慧好歹还是她的表姐。   可是她的朋友怎么会是那位梁营长老家给定的媳妇?   ……当时听曹金凤那语气,话里话外可是鄙夷,说那梁营长家里如何如何愚昧愚蠢, 儿子好好的大好前途,竟然在老家给定个粗鄙的乡下媳妇,部队里多少这样的,哪个不是被拖累的不成?那梁营长好歹是军校毕业,也是有文化的,怎么能愚孝答应这样的婚事呢,肯定是拗不过家里老母亲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所以,粗鄙的乡下媳妇,让女儿护短护成这样的朋友……   江妈皱了皱眉,转头往楼上看,就看到女儿进了丈夫的书房。   江芸芸跑上了楼,本来想回自己房间散散气,可是想到什么还是去了她爸的书房,问她爸,道:“爸,妈说之前跟你说过那个梁进锡的事,那你知道他结婚对象是舒舒吗?”   江爸抬头看她,神色倒是很平静,道:“我知道。”   江芸芸张了张嘴,才再次道:“那……”   “梁营长是个很优秀的军人。”   江爸道,“我只能跟你说这些,但你要是想知道其他的,你就不应该问我,而是直接问你的朋友。你这样背后调查你朋友的爱人,你朋友知道吗?芸芸,你大了,行事该知道分寸,如果是你结婚了,你朋友在非你请求的情况下背后调查你爱人,你心里会怎么想?在你心里,林舒的家里出了事,嫁了一个你认为的普通的军人,你们就是不平等的了吗?”   “我没有,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   江爸挥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心里有事,就明天自己去基地找林舒问去。”   “舒舒,”   想到自己父亲的话,江芸芸又慢慢冷静了下来,抿了抿唇,道,“舒舒,我不是说梁营长有问题,而是说在部队普遍的情况,像他这么好的条件却是单身,肯定不少人想要给他介绍对象。”   她那个表姨她不知道吗?   眼睛长在头顶上,不知道有多势利,总想着女儿嫁给乘龙快婿呢,以前还暗戳戳瞄上过她哥……简直一言难尽。   如果梁进锡条件不好她能看上?   林舒看她,突然笑了出来,道:“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芸芸:……   林舒笑道:“你从小到大心里有事的时候我还看不出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不用担心会引起什么误会,你不知道我吗?有什么事情我都会摊开了问,可从来不会听风就是雨的。你不说,才有可能因为信息不对称产生误会。”   江芸芸叹了口气。   这事其实肯定要说的。   那曹金凤柳慧母女能在她妈面前说那番话,保不准也会在别人面前说,这不是坏梁进锡和林舒名声吗?   肯定要问了,然后把曹金凤柳慧母女的脸打回去的。   这也是她这次过来的目的之一。   她才不会管她们是她家的什么亲戚。   做出这样的事就不要怪别人打回去。   难不成就允许你给人泼脏水,不允许别人澄清?   她仔细想了一下,就把曹金凤找她妈说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舒舒,你先别误会梁营长,我妈这个表妹一向势利自我,她的话只能证明她们看上了梁营长,想背后破坏你们的婚事之外,其他什么都证明不了,我跟你说,也是想让你问问梁营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头我们至少要那对母女把说出来的造谣的话都吞回去。”   林舒愣了愣,随即莞尔,道:“这事我都不用问就知道,那柳慧是医院的护士,照顾病人不是她的职业吗?在医院一个多月,要是真有什么,再有领导牵线,早就成了,还等得到我?”   说完顿了顿,问江芸芸,道,“那个柳慧品性好吗?”   “好什么呀,”   江芸芸没好气,道,“我哥,韩稹哥,建成哥,她妈就没少盘算过,可没谁看得上她。”   说的几个都是军区领导家的孩子。   林舒吓一跳:“建成哥,这她妈也敢打主意,还敢露到了你跟伯母的面前?”   江芸芸脸一红:“说你的事呢,别给我扯开。”   林舒笑,道:“那她们可真没眼力劲,难怪你这么讨厌她们,又打你哥的主意还打建成哥的主意。”   赵建成比她们大几岁,从小就喜欢江芸芸,不过却是一副狗脾气,两人吵吵闹闹的,外人不知道情况,还以为两人关系差,但内里林舒却是清楚得很。   江芸芸伸手掐林舒,林舒躲开,闹过了,才摊手,道:“这事吧,虽然我不知道,但我估计就他可能都搞不清楚这号人,他受伤入院,医院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他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别说个陌生的护士,就是熟人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能处什么处?至于领导牵线,就你自己也说,领导想要介绍的多了,估计他根本听完就算了,根本没理谁是谁。”   说完顿了顿,又道,“你都说她品性不怎么样了,梁大哥怎么会对她有什么?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跟人处上,以前领导牵线搭桥的也多,他不是早就应该跟别人处上结婚了吗?”   虽然江芸芸心里其实也已经有了判断,但听到林舒这么说还是把最后提着的一点心都放下了。   她道:“你就这么信他?”   林舒笑,点了点头。   “我还没跟你说我是怎么嫁给他的吧?”   江芸芸摇头。   林舒就慢慢把家里出事,有人打她的主意,她妈安排她下乡,迫不得已说是梁进锡的对象,在乡下得到梁家人的照拂,后来梁回来,她喜欢上了他,就答应了嫁给他。   江芸芸咬着唇,眼睛通红。   她记忆中的林舒多骄傲啊。   永远像小公主一样,又总是最善解人意,最会照顾人的那个。   她都难以想象她会被人逼婚,被人逼到当着一堆陌生人的面说“我是谁的对象”,只为了保护自己。   她的眼泪滚了下来,哽咽道:“为什么不来找我,不来找我们?怎么能让那样的贱人逼你到那种程度?现在你知道他很好,可当初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胡乱说别人是你对象风险有多大?”   林舒伸手抹了抹她眼里的泪水,柔声道:“不会的,那是我妈精挑细选送我过去的地方,她跟我说过梁家人信得过,人品至少信得过,风险并不大。”   她其实也很奇怪为什么林美兰的心声里说什么书中她会嫁给周成志。   明明她根本不喜欢他。   到最后他跟林家人搅和在一起算计她,更让她厌恶。   ……可能是哪里出了错吧,那周成志那么不折手段的,有些事,就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深想。   她轻吐了口气,伸手抱了抱江芸芸,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我跟你说,我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的,你知道,我从小都喜欢成熟,坚定,有脑子不畏惧任何事情,好像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搞得定,不会有丝毫徘徊,不会因为外面的人怎么说,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事情对我犹疑的那种人……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决定嫁给他的。”   林舒慢慢说着,像是跟江芸芸说,又像是跟自己说。   像是一下子拨开了一层云雾,原先连她自己都不清晰的事情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是的。   因为她不是她父母亲生的。   虽然她爸妈爱她,对她好,但她从还是个没有任何判断力的孩子时就听过无数的闲言碎语,她小时候,老家的亲戚不停往她家里送小孩,大多是男孩,有时候也有女孩,她爸重亲情,她妈是个大度得体的人,那些孩子会在他们家一住住几个月。   那些亲戚的目的就是让那些孩子取代她。   他们睡她的房间,抢她的衣服和玩具,说她是她爸妈捡来的,她本来并不是林家的人,她身上穿的漂亮衣服住的大房子,本来并不是属于她的,是他们林家的,她本来很可能是个穷人家多出来没人要的丫头片子,要不是她爸妈可怜她,她早冻死在雪地里了……   因为她爸十分重视老家亲戚。   这些事,很多她都自己往心里揣,要自己慢慢消化。   ……虽然大了的时候知道很傻。   但小时候知道什么呢?   只会不安害怕。   所以不管她拥有再多。   不管后来她变得有多坚定,但心底大概还是不安的。   她不会喜欢不坚定的人,不会喜欢因为外界的什么原因而对她不满,怀疑她,放弃她的人。   因为那会让她不安。   而他没有。   他做的所有的事情,对她做的任何事情的态度,那种坚定,那种沉着,那种理所当然,非她不可的态度,让她安心。   就这么简单而已。   “那倒也是,”   江芸芸自己抹了抹泪,道,“其实我早就过来了,我刚刚就在那个托儿所院子外面,舒舒你可还真是没变……我看他也很骄傲呢。所以我就自己先过来,想着让你们两自己回来,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林舒:……   那他得多谢你体谅。 第74章   两人说话说到了半夜, 第二天林舒也没因为江芸芸再请假,反而是江芸芸跟着林舒去了农场,跑去场长办公室那边嘴甜的套了一阵近乎, 这才跟着农场的车回了军区。   回到家吃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江芸芸就说要入伍,就去山区基地团。   江参谋长和江奶奶还没说话, 江妈手上的杯子差点又掉到了地上。   她看着女儿。   还说什么那姓梁的是她朋友的爱人……分明就是看上了那姓梁的吧?   ……关键是先说是柳慧找她嘀咕, 后面又是朋友的爱人,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想想就有问题吧?   她前晚就觉得蹊跷,知道女儿寻了自己丈夫,晚上又问了一下丈夫,道:“老江, 芸芸找你做什么?不会是还在跟你打听山区基地团那个梁进锡的事吧?……这事我怎么寻思怎么奇怪, 她一会儿跟我说是柳慧跟她嘀咕, 一会儿说那梁进锡是她朋友爱人, 上次跟你说,你有没有去查查那个梁进锡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参谋长扫自己老婆一眼,冷声道:“你当我是闲的吗?这种事会去插一手?要是下面的人误会了什么, 真的截了结婚申请怎么办?还真想拆人家婚事, 娶你那表妹的女儿?我跟你说过,凡事要谨言慎行。”   他的确没插手。   但老韩却打了个电话给他。   毕竟是老林他女儿的事。   因着这事他生气的很……生气他老婆表妹误导自己老婆,想去截人婚事这事。   江妈:……   她也很冤。   她也不支持的好不好?   不过丈夫说的也对。   可现在问题是女儿的问题好不好?   结果从丈夫那里什么话没问到, 昨天女儿又巴巴地去了基地团一趟,今天竟然就宣布说要去山区基地团。   江妈的脸色变了数变。   可是她不是稳不住的人,更不是不给女儿面子在丈夫和婆婆面前就质问女儿的人。   她捏着杯子,调整了一下情绪, 道:“怎么会突然要去山区基地图?你之前不是还不肯入伍吗?”   顿了顿又道,“你昨天说那位梁营长的爱人是你朋友,是因为那个朋友吗?不过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见过吗?”   江芸芸转头看她妈。   哎,这么一副温柔亲妈的模样……她太了解她妈了。   不过这会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道:“对啊,就是因为我朋友。妈,你当然认识啊,你不是看着舒舒长大的吗?就算舒舒她家搬走了,但这几年她也经常回来看我们啊。”   江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那个朋友,你说舒舒做什么……舒舒,那个朋友……“砰”得一下,这回杯子是真磕桌上了。   好在本来离桌子也不远,除了洒了一点茶水,也没啥大动静。   “你,你是说,”   江妈张口结舌,“那梁营长的爱人是舒舒,你林叔叔和李姨家的舒舒?”   “对啊。”   江芸芸理所当然道,“舒舒说他们家跟梁营长家是亲戚,就梁奶奶是梁营长妈妈的堂姑,小时候很熟的,要不然梁营长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就等着舒舒呢。我问过舒舒了,梁营长根本不知道慧表姐是谁,就是领导介绍对象,领导经常介绍,他从来都没见过,哪里知道谁是谁?”   “所以我就跟你说,表姨和慧表姐肯定是弄错了,妈,你还是跟表姨还有慧表姐好好说说吧,让她们别以为梁营长出身农家,舒舒是什么老家给定的媳妇,没什么背景,就在后面随便乱污蔑人家,还想找爸拦人家结婚申请,真当自己是谁啊。”   江妈:……   猝不及防的一堆信息被女儿连珠炮似的砸出来,江妈简直是惊得张大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跟她完全没关系,脸上还是热辣辣的觉得又羞耻又羞愧……替她表妹和表外甥女羞耻和羞愧。   “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舒舒了,”   这时一旁一直笑眯眯没出声的江奶奶说话了,她跟孙女道,“也还没见过她爱人,就这个礼拜天,你把舒舒跟她爱人一起叫过来吧,还有郑旅长和他爱人,上次你跟卫洋一声都没出,就上人家门,也没礼貌得很,就把他们也请过来。还有金凤和柳慧,她们既然误会了,那也叫过来,吃顿饭,什么误会也就都解开了。”   说完转头跟她儿媳道,“郑旅长和他爱人,还有金凤和柳慧,就你打电话请吧,也重视一点。舒舒和梁营长的事,不要跟她们说,这中间人作不得,有什么事,见了面,让他们自己解决。”   江妈:……   她简直替她表妹和表外甥女尴尬得脚趾头都痉挛了。   不过她最知道她婆婆……她婆婆这是生气了!   所以忙应了一声,半句别的话都不敢多说了。   毕竟这丢脸的事是她娘家人做的!   江妈很尴尬。   非常尴尬。   但她知道丈夫和婆婆的意思,她表妹和柳慧做的事情,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哪里是解决什么误会……这是要踩着金凤和柳慧的脸给梁营长正名。   ……可人家就活该被污蔑吗?   然后江奶奶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见个面,在领导面前把话说清楚,这要是以后再传出她女儿先跟人家谈了,然后舒舒仗着长得好勾引人家对象,梁营长过年回个家就勾了人跟她结婚了,那以后舒舒和她爱人还要怎么做人?慧茹她不在,咱可不能让她被人这么在背后泼脏水,欺负,以前他们多好啊,对芸芸和卫洋可都是当自家孩子看的,芸芸和卫洋小时候一段时间,你跟着芸芸他爸去了边疆,我还在老家,芸芸和卫洋可都是慧茹照顾的,这回他们不在了,咱就能让人家孩子被人这么欺负?”   江妈脸烫得都要烧起来了,转头就给曹金凤打了电话。   柳慧家没电话。   她把电话打到了文工团曹金凤的单位上。   这事她也很生气,什么话也没多少,就直接冷淡道:“就周日,我婆婆邀请了郑旅长,邝老师,还有梁营长和他爱人,你们一起过来吃个饭吧。”   说完还很不符合她性子,很损的加了一句,道,“你不是说梁营长他那乡下媳妇上不得台面吗?那就把你家柳慧过来,好好羞辱一下她,告诉她抢人男人可不是那么好抢的。”   说完就“啪”一声挂了电话,还是很气。   曹金凤觉得有些古怪。   但再怎么古怪,她听到这事还是觉得这是出气的一个好机会。   ……说实话,她就见过那个梁营长的照片,就听徐政委夸过他前途无量,还没见过他,但他让自己女儿不痛快,她心里气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一定要把那姓梁的名声毁了。   那一天她让女儿好好打扮,穿了小绿套装,小黑皮鞋早早的就到了江家。   郑旅长和邝云芝第一次到江家,也早早的到了。   然后因为听说曹金凤和柳慧也要过去,怕要发生什么,两人商量了一下,只他们自己过去了,没带两孩子。   只有林舒和梁进锡,要搭基地的车,十一点多才到。   两个人到的时候江家正热闹着。   郑旅长陪江参谋长下棋,旁边坐着江卫洋和江芸芸一起看着。   邝云芝,曹金凤就跟江妈一起陪江奶奶说话,旁边柳慧乖巧文静的坐着,偶尔看看在那边也不知是观棋还是斗嘴的江卫洋和江芸芸……她妈让她跟他们亲近,她也想跟他们一起玩,但他们坐在严肃的江参谋长和郑旅长那边,她就不敢过去。   曹金凤一向能言会道。   这会儿知道点实情的邝云芝和江妈都有些尴尬,话也就不多,就听到曹金凤一直在说着话……不过她知道梁营长要带他爱人来作客,这会儿这么多人面前,倒也没说人什么坏话。   门铃一响。   江妈就赶紧站了起来,抢在了女儿江芸芸前面去开了门……她都尴尬得不行了。   门打开,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军装男人,还有正巧笑嫣然看着自己的林舒。   男的高大英武俊朗,女的娇俏可人,十分赏心悦目。   江妈一看到林舒那尴尬倒是尽去。   两家邻居多年,交情深厚,她跟李慧茹又交好,不止是李慧茹当芸芸和卫洋是自家孩子一样,她以前也是一样当林舒自家孩子的。   想到林舒家遭难,林舒的遭遇,再听到林舒喊了一声“伯母”,眼睛立时就酸胀起来,她伸手拉过她,道:“唉,你这孩子,快进来,快进来。”   眼睛已然是湿了。   忍了忍泪意,挂上了笑容,道,“这个就是梁营长吧,快进来,芸芸她爸和奶奶已经等着你们好些时候了。”   梁进锡打了声招呼,她就已经赶紧迎了他们进去。   屋里的人已经都站了起来。   曹金凤和柳慧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时,林舒已经走到前面,冲着江奶奶喊了一声。   ……这会儿就是林舒的眼睛也都已经有些湿了。   之前她不敢上门。   怕给他们带来麻烦。   可现在他们就站在自己面前,就和以前一样……而这也让她松一口气,她爸的情况应该不会太严重。   江奶奶伸手拉住了她。   她可没那么含蓄,直接抱着她拍了拍,道:“别难受,好孩子,有什么事还有奶奶在呢。”   说完又推开她,打量梁进锡,道,“快跟奶奶介绍介绍。”   “嗯,”   林舒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头,又叫了江参谋长一声“伯父”,介绍道:“江奶奶,伯父,伯母,这是我爱人,梁进锡,现在就在山区基地团,可能你们不知道,我婆婆是我奶奶的堂侄女,所以下乡的时候,我妈才特意让我过去那边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奶奶以前跟我说过。”   ……   林舒和江家人说着话。   郑旅长和邝云芝虽然心里也有些惊讶但还能稳得住。   这会儿曹金凤和柳慧却已经是面如土色了。   她们甚至到现在都还有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是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为什么梁进锡的那个活在她们口中的“乡下媳妇”会这么漂亮,会跟江家人这么亲近……就是柳慧,曹金凤带着柳慧巴结奉承了江家六年,江家人也从来不曾对柳慧这么亲切爱护过。   可是她们还没能从震惊和不敢置信中反应过来,那边江奶奶却已经招呼她们了。   江奶奶是一个很直接的人。   那边寒暄过了,互相介绍过了,她就拉了林舒的手,转头就喊了一声曹金凤,道:“金凤啊,之前你不是到我们家,跟芸芸她妈说,小慧在边境医院实习的时候照顾过受了伤的梁营长一段时间吗?”   曹金凤脑子一“嗡”,脸上僵硬的都要抽抽了。   柳慧脸上更是又红又青。   “是,是的。”   曹金凤脑子急速转着,想着该说些什么去把自己以前说过的话顺过去,掩过去。   可是江奶奶根本不给她机会。   她得了曹金凤肯定的答复,就接着道:“我记得上次你跟芸芸她妈说,芸芸跟梁营长处过一段时间,两人都觉得合适,所以就找了梁营长的团政委说合,说是要把两个人的事情定下来,谁知道梁营长老家那边突然就来信,说给梁营长在老家定了个媳妇?然后梁营长不能不顾老家那边的又哭又闹又上吊,只好打了结婚申请,你就想请芸芸她爸把他的结婚申请打回去,说现在可不再是旧社会,还是家里搞包办婚姻的事了是不是?”   曹金凤犹如五雷轰顶,瞪着江奶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明明是和颜悦色的样子,怎么能说着这么捅人刀子扒人皮的话?   柳慧更是一张脸先赤红后雪白,整个身子都发着抖,摇摇欲坠。   可江奶奶人老了,心硬。   她神色还是很平淡,道,“现在好了,梁营长和他爱人都在这里了,你们啊,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免得在背后一会儿一个说辞,这里是部队家属大院,可不是搭台唱戏的戏台子,也不是长舌妇的三堂子,有什么话说开,梁营长要是负过柳慧,今儿个我就做这个主,舒舒的婚事就不作数了,我想要是舒舒她爸妈知道,也只有支持我的。”   众人:……   郑旅长和邝云芝也被江奶奶这一番操作给震到了,别说江妈了。   梁进锡更是脸黑成了一片。   ……柳慧的事林舒相信他,那日江芸芸来之后她根本就没仔细跟他说过,只大概问了一下之前他有没有觉得适合的对象,他说没有,她也就没多说了。   他哪里知道别人背后竟能造出这样的谣,还动了从上面打回他结婚申请的主意。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更不是会顾忌什么姑娘家面子的人……你是他的谁啊,他要顾忌?   他的目光从曹金凤的脸上再移到柳慧的脸上。   此时的柳慧瑟瑟发抖,看着他恍如看最后一根稻草,楚楚可怜,满是哀求,然后哀哀切切的唤了一声“梁营长”.....   然后她就听到梁进锡道:“我早就听说过军区医院有护士会趁着战士受伤住院之际,无中生有,污陷逼婚,以致于有些战士战场上没战死,却在医院被人害死……以前只是听说,还真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柳慧直接倒地上了。 第75章   曹金凤瞪着梁进锡。   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嘴巴竟然能吐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这是什么男人?不, 哪里还是个人?   ……是个什么怪物吗?   还有那个女人是谁?徐政委不是说过这个姓梁的是农村出来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吗?   曹金凤脑子“嗡嗡”转。   她心里又惊又气又恨,最后就绞成了一个念头, 不,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把这样一个罪名按在她女儿头上,不然, 她女儿还能有什么前程?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她直接扑到她女儿身上,哭道:“梁营长, 好歹我女儿照顾了你几个月,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们政委想给你们牵线说合,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你怎么给她身上泼那样的脏水, 梁营长,我们家慧儿是女孩儿家, 你这不是要逼死她吗?你现在已经有了美满的姻缘, 求求你给我们家慧儿一条活路吧……”   众人:……   这, 这……简直没眼看。   但通常女人使了这招对这注重影响胜于生命的年代来说,那也是真的有用。   可对梁营长不管用。   梁营长冷冷道:“我在战场上受重伤,入院治疗,医生护士照顾我受伤有什么值得特别拿出来的吗?徐政委每隔上一段时间都要给我介绍一个对象, 但每次我都是一样的答复, 不见,我记得我回家之前他介绍的最后一个,我说的是,没注意,不知道是谁,家里已经定了一个媳妇,这拒绝的不够直接吗?”   “背后四处散播什么处过一段时间, 说领导说合定下来,然后被家里逼着娶家里定的媳妇,让领导打回我的结婚申请……这些难道不是诬陷造谣,无中生有,破坏军婚?她就是死了,也是畏罪自杀,不是我逼死她,我有美满的姻缘是我的事,跟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没有关系。她的活路死路也跟我没有关系,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这可真是铁石心肠。   事实是真是事实,但听得人骨子里都能生寒。   生寒却也肃然心惊。   因为屋子里每一个人都知道。   但凡如果柳慧这次针对的目标不是这个冷得没有一丝缝隙的男人,是任何一个其他没有背景的中低层军官,如果恰好这个军官的对象又不是林舒,那很可能这个人就会被曹家这对母女的软刀子手段捏得死死的,最后不是娶了柳慧,就是前途尽毁。   这样一想,他们又凭什么说梁铁石心肠,可怜地上的这对母女呢?   谁弱谁有理吗?   江奶奶再次开口了,道:“柳慧她去边区医院不是实习当护士,照顾病人,是去找男人的吗?曹金花你平时在文工团,又是用这一套工作的吗?是不是别人塞给你一点好处,你就能逼着文工团的姑娘团员去嫁去娶一个恶霸地痞,这种恶心的行径,简直是毒瘤!”   “婶子!”   曹金凤尖叫了一声。   这罪名下来,她哪里还能继续在文工团呆下去?   “月蓉,人是你召来的,你把她们都送走,跟她们把话说清楚,再敢无中生有,就让领导好好深入调查,把所有的事情都肃清了才好。”   月蓉是江妈的闺名。   江奶奶叫了江妈,就又让孙女上前帮忙赶紧把人送走……她可不敢叫自己孙子,万一又赖上她孙子呢?   江妈和江芸芸拖着柳慧就往外走。   出了大门在院子里江芸芸就在柳慧耳边道:“你不会想让我们把你拖出院子扔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看见吧?我可不是会给人遮掩什么的,只要别人问,我就能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柳慧直接就坐起来“哇”一声就哭出来。   曹金凤拉着江妈的手,哭道:“表姐,表姐,你可是我的亲表姐啊,求求你,看在我妈,看在我们姐妹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们家小慧,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毁了小慧啊?表姐,你是我亲表姐啊,咋能看着他们一堆人欺负我们母女俩呢?这是在逼我们家小慧去死啊。”   “喂,你说话注意点,”   江妈没出声,江芸芸先怒了,她道,“什么叫看着他们一堆人欺负你们母女俩,什么叫让他们就这么毁了你女儿?”   “芸芸。”   江妈被吵的头疼,她也不喜女儿这么盛气凌人的样子,转头呵斥她道。   “妈,你叫我做什么,你就是太含蓄,把她们纵的蹬鼻子上脸了,”   江芸芸这次可没被她妈喝止住,“竟然跑到我们家,骗你让你找爸去截部队下属军官的结婚申请,在你面前各种败坏梁营长的名声,这次要不是梁营长,不是舒舒,你不就已经先给了梁营长一个背信弃义的标签了吗?”   “人家军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流汗,身受重伤,结果入了医院还要被人这么算计,算计逼婚不成就毁人前途,有这么恶毒的人吗?就这还有脸在这里哭是我们一家人围着欺负她们母女俩呢?”   “奶奶可没欺负她们。奶奶那番话,不偏不倚,光明正大,谁撒谎,谁作恶撕的就是那人的脸!”   要是梁进锡跟柳慧有半点不清不楚的地方,那今天众矢之的的就是他!   她奶奶可没有预先针对哪个人,她针对的是撒谎,作恶的那个人!   “她们今天能做这样的事,明天谁知道还能在背后编出什么别的事……哦,不用明天,现在不就在说我们全家人一起围着欺负她们母女俩,要逼她宝贝女儿去死了吗?”   江妈被女儿说得直皱眉。   这些她当然都知道,只是她不想女儿说话这么个棒槌的样子罢了。   “成了,”   她轻斥了她一声,道,“我会跟她们说清楚,你先回去招呼客人。”   曹金凤母女被送走,屋子里的气氛立马就变了。   郑旅长夫妻尤其是邝云芝还没能从这一番猛于虎的操作中缓过来,那边江家人却都已经变脸。   江奶奶拉着林舒的手,笑着打量了一下梁进锡,道:“是适合我们家舒舒的人,要不然啊,还吃不住我们家舒舒,好了,事情说清楚了,那就该一身轻松的吃饭了。”   江参谋长神色也难得的温和,道:“坐吧。我们军人就该这样行事,烂泥中也能保持刀锋的利落,有原则有判断,时刻保持着清醒,”   还不忘习惯性的提一下自己儿子,道,“卫洋,你做事还要差上许多,得学着点。”   江卫洋被踩很烦躁。   他觉得要是他,他早暗中就干掉那母女俩了,还让她们跑到自己面前来又唱又跳?   踩了烂泥还有啥值得骄傲的……但他爸一向看不上他行事。   他以前无所谓。   可他奶奶说,这人“是适合舒舒的人,要不然,还吃不住舒舒”。   他心里不是滋味,当然,他没喜欢那丫头,只是他一直都觉得那丫头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这种板正的跟个铁块,一捏肉也跟骨头一样硬的人……不嫌硌手啊?   不过不管江卫洋的腹诽,后面这一顿饭吃的还是很愉快。   大家有说有笑的,像是完全没有发生前面的事。   让邝云芝心里十分感叹,江家都不是一般人。   这个林舒……也不是一般人。   但等人都走了,江妈脸上的笑容却尽去。   她甚至没有避开儿子女儿,就直接跟自己的婆婆道歉,道:“妈,这次的事是我的错,我知道金凤的性情,可是她一说,就因为她是我的表妹,日久相处的,就还是不加思索的信了她,结果差点给别人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她认真道歉,也是想借这次的事情给儿子女儿一个教育。   她这次行事的确有差。   她不希望自己儿子女儿受这样的影响。   江奶奶摇头,道:“你也不是信了她,你是觉得没所谓,因为你不认识那个梁进锡,他那个乡下定下的媳妇跟你更没什么关系,所以你觉得只要自己不帮她,不偏不倚的把这事说给芸芸她爸听了,这件事在你这里就了结了,却没有去想这样本身就已经是在纵容曹金凤母女的恶行,甚至可能成了替她传播谣言的帮凶。”   说着在江妈若有所思中,顿了顿,道,“还有,我知道你可能还会觉得我们今天这么做有些太过咄咄逼人,可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谣言像阴暗滋生的虱虫,你不一下子揭开晒在阳光下面根除,想要捂着体面的解决,还想给对方留情面,就只可能滋生出更多的虱虫,后续影响不绝。”   说完她又拍了拍江芸芸,笑道,“你可能还觉得芸芸毛毛糙糙的,性子不稳重。其实啊,对待这样的人,就这样最有效,要不然,她们说不定早就算计上她了。你想想啊,要是她们算计的是芸芸,是卫洋,不说算计成功,但却在外面把他们的名声毁的一塌糊涂,她们一哭一闹,你还能可怜她们,还能要涵养,要大度,要宽容体面吗?”   这都是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   出了江家院子,跟郑旅长夫妻告别,上车,再回基地,还未进家属院远远就已经看到炊烟袅袅,初春的山上翠绿点点,处处都是生机,院子里还能看到孩子们踢着足球的小小身影。   林舒转头看他,笑道:“我好像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过来两个星期,明明天天都是鸡飞狗跳的,大戏一出接着一出,但这会儿她竟然觉得这里能给她一种心灵平静的感觉。   一种家的感觉,一种归属感。   他伸手拉了她回去,这回路上看到了大婶子大嫂子,手也没放下。   在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邻居孙爱英。   孙爱英阴恻恻的瞪着两人吓了林舒一大跳,梁进锡握紧了她的手,冲孙爱英一点头,就拖着林舒进自家院子去了。   回了屋子林舒就问他,道:“进锡,你看到没,她刚刚好像有点不对劲……我知道她恨我,可就托儿所那事发生后的那几天,她明明恨我恨得要死,还要装作一副老干部的模样跟我打招呼说话,刚刚那样,瞪着我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是不是部队那边批评了李政委?甚至,给了什么处分?还是李政委也要送她回老家?”   说到最后一句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政委家好几个孩子都在军区上寄宿学校,不能就把老婆送回老家去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老家是在哪里。   她说“也”,是因为托儿所的事情发生之后,孙秀玲的丈夫指导员就要把孙秀玲送去了乡下老家。   孙秀玲当然不肯……她怎么能肯,用她的话说,马指导员老家在“穷山沟”里,她又没有孩子,她好好一个城里姑娘嫁给他,去穷山沟里服侍他乡下的一大家子?那不是守活寡吗?   要走,她就要回自己娘家。   然后马指导员说那成,你既然嫌弃我爹娘,那咱就把婚离了。   然后孙秀玲就找孙爱英哭……总之是闹得鸡飞狗跳。   “不是送她回老家,”   梁进锡道,“上面下了调令,调李政委去松山老区基地任团政委。”   跟这边的训练基地不同,松山老区基地是一个大基地,团政委只是其中一个中层领导,他不再会有现在这里这样的权力。   也不会再有训练基地的升迁机会。   就跟往老林里投一颗石子一样悄无声息。   林舒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她道:“那要调一个新的团政委过来?”   “嗯,”   梁进锡道,“就是我之前的团政委。”   郑旅长推荐了他,又推荐以前的部下徐政委,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熟,而是因为训练基地是要训练优秀的越野侦察兵,再输送到边境各个战场上,而他们都是在边境多年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的军官。   这也是军区把郑旅长调过来负责基地的原因。   “哦,”   林舒的关注重点截然不同,她道,“就是那个每隔上一段时间都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去他家吃一顿饭都要往你面前领个姑娘,给你说合那个柳慧说觉得合适就定下来的徐政委?”   梁进锡:……   这事怎么从她嘴里出来就变了味?   他仔细看她,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然后就听到她有些不知道是侥幸还是怅然地嘟囔道:“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他以前没能给你介绍一个你能看对上眼的?唉,要不然我可就惨了,你说,你要是在部队里真已经有了一个对象,我在公社说你是我对象……那我犯的错就大了。”   他不接她的话。   她就继续,“是啊,我记得我那时候好像是打算说等你回来,最差的情况就是你直接说没这回事,是我自作多情,然后我就伤心欲绝,但痴心不改,继续留在大队里生活的……但那样对你跟你对象也很不公平。对不起啊,我那时候真的没想要赖上你。”   林舒想到柳慧,很有些羞赧。   因为她当初的行为虽然是为了自保,本质上也是无中生有,赖上他绑了他做护身符。   他伸手拍了拍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以前他觉得,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嫁给他,是出于感激和自责,还是出于她自己不知道,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的责任感,就是自己犯的错不愿意也要笑着吞下去……只要她肯嫁给他,就都行。   可现在,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像是有什么硌在心里一样。 第76章   不过硌不硌的, 都只能吞下去。   他转身走到壁柜前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走回来递给她, 道:“说那些做什么?你没觉得我见色起意?”   然后他淡淡道,“如果在医院的那个护士是你,不用一个多月, 只要几天,也不用领导来介绍, 我自己就能找上你。”   林舒“噗”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又觉得他那样子也不像是说笑话, 努力又把笑容给收了回去。   他扫她一眼, 从她手里再把杯子接回来, 一口喝尽,道:“所以你用不着自责。或者, 要没这事, 就我在家那几天的功夫, 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劝你嫁给我,难不成你还真想我巧取豪夺?”   林舒看着他莫名有些心跳加速……要死了,她现在看着他经常就突然有些心跳不稳。   她想到那个柳慧,再想到林美兰……再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心道, 还好他在部队上,接触的女人少,也还好他心志坚定。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很多男人在男女事情上,其实是没有多少德操可言。   摇摇摆摆,或者先做再说,未必寡义, 但薄情是真的。   ……而且感情这种事,她知道,那种强烈的激情早晚会变得平淡,有的人能够享受平淡的温情,可有的人在再次遇到激情时会继续投入那份激情之中,不惜扔掉本来拥有的那些。   她想着这些,脑子里又想到林美兰说的,“这样的男人,光是想想就已经激动了,就算以后不能在一起,先玩一段时间也好啊……不过这样的男人甩起来恐怕也很可怕”……   她摇了摇头,道:“你就是你,就算没有之前的事,如果你觉得我们合适,真的跟我说想要跟我结婚,我是这么理智的人,仔细衡量过,应该还是会答应你的……不过,”   她笑了出来,道,“要是将来你再遇到很喜欢的人,想要跟我分开,我也不会跟你翻脸,但如果我们都尽力了,发现两个人不合适,再分开,你应该也能接受吧?”   梁进锡的脸一下子黑了。   心像是被什么击了一拳。   他“砰”得一声把杯子放到了桌上,道:“不能。林舒,我没有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你现在只是跟我生活了几天,已经开始跟我觉得不合适了?”   他气得胸膛起伏,手上肌肉也绷紧。   林舒被那“砰”得一声吓了一跳。   她刚刚,其实就是半开玩笑半试探……虽然现在来说两人是互相喜欢的,但将来的事真的很难说啊。   他这样强势的人,如果再有其他吸引她的人出现,动心了,会是什么情况真的很难说。   ……她是做不到跟别的女人一样,忍着继续维持家庭的。   “不是,我是说将来,”   她解释道,“现在我们当然在努力,我会尽力跟你磨合,可是将来,谁能肯定呢?你不用这么生气,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她不解释他已经很生气。   这一解释简直更是火上浇油。   尽力跟他磨合,你是不是努力的很辛苦?   从现在就跟他提前说好,要是两个人不合适分开,让他平静接受是吗?   梁进锡气得要爆。   可是他也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她说的再坦诚不过。   但这种坦诚真是要人生,要人死。   他转身就去了洗手间,不想再继续对着她,做出什么失态的事。   他洗完澡就看到她在厨房做饭。   温柔平和。   好像他们之前的争执不曾发生过。   ……就跟在江家时曹金凤和柳慧那一家子又哭又闹,但她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她们一离开,就完全把她们抛在了脑后。这事,当时她一点都没有吃惊,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是了,江芸芸那次来了又走了之后,她就随口问过他一次关于他以前有没有跟别人处过对象这事,他说没有,她就没再说什么了。   她的确一直都在努力做好他的妻子这个角色。   尽心尽力。   但这会儿他看着她温柔漂亮得像是能发光的侧脸,闻着厨房里浓浓的肉汤香味,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紧。   他盯着她。   她似是感觉到什么,转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把锅里的炒菜盛了起来,这才再转头看他,笑道:“之前很少做饭,今天你试试我的手艺,我煲了萝卜骨头汤,很香吧?不过还有一封竹笋肉片没开始炒,这竹笋是昨天阮嫂子送过来的,说是她昨儿个带大宝和二妞在山上采的。”   他“嗯”了一声,走过去看,竹笋已经切好,旁边还有一些碎肉,应该是从筒子骨上剔出来的。   林舒又道,“说起这个,我让邝老师帮我打听军区寄宿学校那边的事了,要是学校那边同意,你说我们把丰丰接过来怎么样?这样有空我也带丰丰去山上采点蘑菇摘个笋的,他挺喜欢干这个。”   “好。”   他道。   不过他说着话,手却突然握上了她的手,然后就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和耳朵,道:“不过等他过来,我们就住一间房吧,我把楼下我的房间改成他的房间。”   林舒一愣。   她根本就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不,她原来理所当然的觉得就把楼上自己的书房改成丰丰的房间的。   不过他说的也是对的,如果他们住一起,怎么能让丰丰住她隔壁呢?   哪怕是他平时是住在寄宿学校也不该。   他突然咬住了她的耳朵,林舒一个激灵,身体都软了下来。   ……她的耳朵好像格外敏感,不,是她在对着他时一直都很敏感……   她呼吸有点乱,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无力的推了推,道:“那你房间换上来吗?方不方便的?”   声音已经带了些娇喘。   他感觉到她的变化,撤开,看她眉目已然变得娇媚如带水的桃花,手掐了掐……道:“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的东西本来就少。   他说完就低头覆上她已经微微张开的红唇,碾了碾,就直接进去,强硬地品尝,探索,再品尝……   手上的动作也继续着……   林舒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   ……这段时间,平时他都是规规矩矩的。   她挣扎了一下,若是以往,只要她挣扎,就算他不放开她,也会变得十分温柔,然后在一吻之后就会放开她,可是这一次,她一挣扎,他捏着她,...反而更激烈了起来,甚至掐得她有些痛了。   察觉到他的反常林舒就不再挣扎,回抱了他柔顺了下来,也没再理会现在时间不合适,沉浸在了他的吻中在他强势的间歇中承受之余也会给他一些回应,只是在一吻之后,她感觉到身上的凉意,虽然也已经有些意乱情迷,还是喘息着道:“天还早,我们,还没吃饭呢,等吃完饭晚上好不好?”   “之后再吃,”   他紧盯着她,道,“我想要了。”   这话……   林舒羞得脸上都冒热气了。   心跳更是“砰砰”得像是要跳出来。   现在天都还没黑。   晚上他虽然没什么顾忌,但大白天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而且他情绪也明显不对劲。   威压感太强了。   ……林舒没有那么迟钝,她大概猜到了应该是跟之前他突然生气的原因一样,因为她说,如果两个人不合适,就和平分手,希望他能接受。   他大概是误会了她?   误会她的意思是说他们在一起,她是做好了觉得不合适就分手的准备?   而的确,两个人的差异是很大。   林舒脑子里乱乱的,想要跟他再解释一下,可现在他明显不想要听她解释的样子。   想要先随了他,可一想到这里大家都喜欢串门,晚饭做饭前隔壁婶子大嫂经常会让孩子,或是自己亲自端了些蔬菜吃的过来……要是她们这个时候突然过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忙低声道:“隔壁阿婶她们可能会过来串门,还是,还是晚上好不好?晚上都随你。”   声音越说越低。   “我锁门了。”   林舒一愕。   她记得他们先前回来时并没有锁门,他什么时候锁门了?   可是他根本不再给她想更多的时间,伸手就把她按到了身上,然后握住她的手让她替他解衣服。   林舒又是吓了一大跳。   ……这可是厨房……   但她先前就阻止不了,现在也根本阻止不了他。   ……灶台很热,他也很热,烫得她像是被烧着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系在悬崖边的小渔船,狂风巨浪,掀高再落低,撞到巨石的悬崖上,生疼,每撞一次都觉得自己要碎了。   她只能死死地攀着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们前两次他都不是这样的,彼时的他温柔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注意着她的反应,生怕她有一点点不舒服,她喊疼他就生生忍着,一声一声的在她耳边哄着她。   那果然是假的一面。   现在这个恐怕才是真的那一面。   ……她从小就知道,很多人在人面前都是两面,那些亲戚在背后和在她爸妈在她面前是两面,很多人在她面前和在她背后也是两面,她妈说,舒舒,你长得好看,或者还有你爸爸的原因,男孩子们在你面前总是会将自己最好的一面露出来,也不能说是假的,他们对你好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但那你得学会识人,看他们正常时是个什么性格,别被别人的殷勤给骗了。 第77章   林舒突然想到这个当然不是觉得他骗她。   他这个人哪里会骗姑娘家。   所以那一面也不是假的一面, 只是不是平时的性格而已。   她真的完全没法想象两人就在厨房做了这种事。   她在他怀里哭出声来,他抱着她歇了一会儿,略清理了一下, 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抱了她回房。   因为在楼下,就直接抱了她去他的房间。   可是经过客厅的时候, 大门那边却“砰砰砰”响起了敲门声,林舒被吓得一激灵, 原先因为身体和精神都太累而模模糊糊的意识都一下子清醒过来, 然后下意识就是一下子拽紧他的衣服, 往他怀里缩, 然后……然后更惊了。   梁进锡抬眼看了一眼大门,脚步顿了顿, 将怀中的人紧了紧, 再低头在她耳边安抚了两句, 然后就神色不变地继续抱着心惊胆战的她进了房间。   “小林,小林,在家吗?”   是张嫂子。   他的房间靠着外面院子这边,就在大门隔壁, 张嫂子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了两人耳中。   然后林舒还听到她嘀咕道, “这天都还没黑呢,怎么这么早就把门给锁了?是在里面锁的,应该是在家啊……可能是今儿个出去累了早早去楼上歇了吧。”   张嫂子摇摇头,往自己手上端着的榆钱饼看了一眼。   这是今儿个她家两个孩子回来,她们一家子去山上新鲜摘下来的榆树钱做的。   ……这个也不好放门外边,一会儿野猫子老鼠过来就叼走了。   张嫂子无奈,只得又端着碗走了。   想着还是明儿个再送过来, 就是不新鲜了。   林舒缩在被中,手紧紧攥着被子,听到张嫂子的嘀咕声是又臊又羞。   她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下意识转头往她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大大的窗户开着,墨绿色的窗帘还在随风微微荡着。   她身上的血又是往头上一涌……这要是张嫂子往这边窗户里一看,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外面院子听到了门带上的声音,身边一直搂着她的男人又侧过头来亲她。   林舒羞恼,劈手就打他,打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挠他,带着哭腔道:“窗户。”   还不敢大声。   越发的委屈。   梁进锡一愣,随即手下搂了搂她,道:“放心,床上的这个位置,外面只要不是扒着窗户看,是看不到的。”   她掐着他,他不觉得疼,反而是先前才稍微平息下来的情绪又激荡了起来。   林舒感觉到,越发的羞恼,推不开他,就拽了被子往两人中间塞,道:“不行。”   就算是外面看不到,不会有心理障碍吗?   他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反而痛快了许多,笑意从嘴角一闪而过,然后起身就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林舒:……   刚刚张嫂子过来门锁了没人应门,一离开他们窗帘拉上了,这要是她发现了这个细节……   梁进锡已经回转身。   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连着被子搂了她,哄她道:“她不会注意的,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所谓,我们在家里做什么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   林舒胸膛起伏,道:“你还是搬到楼上。”   梁进锡再次愣了愣,但很快想起来两人之前的话题,再笑了出来,柔声道:“好,我明天就搬到楼上去。”   说完看她眼角红红的,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但每次原本只是想尝一尝,但试完一点之后,因为太过可口醉人,又哪里舍得那么一点点就收手?   林舒见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拒绝他,委屈道:“我累了。”   他顿了顿,随即柔声道:“我知道,只是亲一亲,不做什么,你放松些。”   他也知道她娇气得很,刚刚他又有些放纵,肯定有些伤着了……想到这里又低声道,“一会儿我看看。”   “不要,我就想睡觉,一点儿也不想动。”   林舒气闷道。   “好。”   他抱着她,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刚刚……很痛吗?”   林舒的脸一红。   闭着眼不出声,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也没有,比前两次好……只是下次不要在厨房。”   哪怕是再不好意思,她秉持的原则也是有什么一定要跟他说,他本来就是不爱多话的人,如果她再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两个人还怎么相处得下去?   他又是这样强势的人,她不说,两个人要继续下去肯定就要她顺着他,但她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这样下去两人肯定很快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那才是真的要分开收尾了。   “好,刚刚我是没忍住,”   他顿了顿,又问她,“那喜欢吗?”   他是很激动,但其实也并没有忽略她的反应……他看到她的变化,看到她的动情甚至沉沦,这也让他后面更控制不住……他本来也没打算直接在厨房的。   林舒咬得唇都快滴血了。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道:“别咬破了。”   然后就听到她低如蚊蝇的声音道:“喜欢的。”   虽然那种失控的感情让她有些害怕,但她的确是喜欢的。   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答了他。   他心里又是一荡,她一下子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一惊,低声道:“但真的很累,不能再要了,感觉会短命。”   他一愣,随即一下子就笑出来,还越笑越剧烈,她被他抱着,只觉得他胸膛都在震荡。   这有什么好笑的?   林舒恼怒,继续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他却是直接伸手掀开了被子,挤了进来,她前面的努力完全前功尽弃。   ……两个人的差异就是这样大。   这让她委屈又心酸。   他道:“这种事怎么会短命?没日没夜……无度才会伤身。”   不过为什么要讨论这个?   他叹了口气,把她往怀里抱了抱,道,“你上次不是说要练防身术吗?每天在家里锻炼锻炼。”   林舒觉得他每句话都让人生气。   可这会儿她只想睡觉,一点也不想理会他。   大概也知道她很累,他说完那句后面也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让她在他怀里睡觉。   可是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到他突然又道:“以后不要说什么分开的话,你是我媳妇,适不适合都是了。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也别离开我。”   就算最开始跟她说,他们结婚,还可以跟以前一样相处,等她适应了再说。   那并不是说她要是适应不了两人就分开。   他根本没想过那个假设。   林舒的睡意飞走,清醒过来。   果然是因为这个生气啊。   她怔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只是说万一,万一有那种情况……不说盲婚哑嫁,介绍婚姻,就是自由恋爱,青梅竹马,曾经不管多么情深意笃,到后面都可能有变心的情况,或者不是变心,就是两个人想法不一样了,不适合一起生活了……”   她说着就感觉到搂着她的手又箍紧,她轻吸了口气,道,“我当然不想那样,也没有说嫁给你就做好了分开的准备,我当然希望我们能够好好的,只是……”   只是世事多变。   她其实还想到了周成志。   她想到了林美兰说,她嫁给了周成志,然后要跟他离婚,然后被他一刀捅死。   ……她也知道他跟周成志完全不一样,不应该在这件事上想到周成志的事,但她就是想到了。   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她突然难过起来,低声道,“你别生气。”   他抱着她,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   又无力。   这还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道:“有什么事跟我说,不管什么事,能解决的我们想办法解决,别再说那种话。”   “嗯。”   她应了下来,道,“你也别生我的气了。”   然后低声道,“……只要你的心意没变,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他的手一紧,气息都粗了起来。   蹲了片刻,他问她:“舒舒,你喜欢我吗?”   声音像是绕在绷紧的弦上发出,带着一些让人心颤的小心。   他这样的人,用着这样的声音问出这样的话,总是格外的拨人心弦。   林舒呆了呆。   她当然喜欢他啊。   不喜欢他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又怎么可能跟他做这种事?   ……甚至连在厨房这种荒谬的事情都顺了他……不喜欢他?   因为这诧异她甚至没能立即回到他。   而他却在她的沉默中心沉入谷底,有些艰涩道:“算了……”   “是不是男人即使不喜欢一个女人,也能跟她做夫妻之间的事?”   林舒突然打断他,道,“我以前经常听说,有人不喜欢乡下父母定下的媳妇,但这也不妨碍他们跟她们生孩子,转头在外面就再娶,说家里的那个只是包办婚姻的产物,没有任何感情,要离婚。没有感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既然没有任何感情,他们为什么还要跟她们行夫妻之事?”   现在这种事乡下也不少。   就像柳慧这件事。   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相反这次的结果才新鲜。   大部分的结果是,男人认了,如果乡下有妻子,就想办法离了,再娶这一位又漂亮又年轻又有文化还有背景的这一位。   林舒她在部队长大,听过的,甚至有些身边认识的人,他们都可能是那些事情的主角。   建国前,这些就更不新鲜了,那些留洋的学生追求自由恋爱,老家抛妻弃子的还是件时髦事。   林舒她妈和奶奶都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些事她们跟她聊天时偶尔就会提点她一些,家里的书看的也不少。   她以前又没男人,跟别的男人也不可能讨论这种话题,这会儿说起来,她倒是很认真问起他来。   梁进锡:……   这话他可答不了。   或者说对着她清澈的眼睛,他也没法跟她说。   总不能说,是个正常男人就有冲动,不是所有人都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的,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是他合法妻子的话……这跟感情没多大关系。   他不答她。   林舒却也有自己的答案。   她不再看他,垂了眼低声道:“但我不是的,我不喜欢一个人的话,是绝对不可能跟他做任何亲密的事情的。”   更遑论沉迷其中。   她嫁给他是有多方面的考虑因素,有对他和他家人的感激,有对他品性的信任和自己处境的衡量,但喜欢他,能接受他是必要条件,是考虑其他所有因素的前提。 第78章   梁进锡抱着她的手僵住。   然后把她的脸掰过来正面对他, 看着她道:“看着我舒舒。”   林舒的睫毛颤了颤,但还是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他。   对上他的眼神下意识又想躲,却被他捧住。   他的目光紧锁着她, 不错过她一丝的表情,道:“所以,你给我的所有回应, 都是因为喜欢我吗?”   天色已渐暗。   房间里也渐渐昏暗起来。   他那么紧张,那么专注。   他的眼神明明深如渊,晦涩不明, 却又像燃烧着的岩浆, 烈焰像是能灼穿一切。   包括她, 她从幼时开始,就紧裹着的所有外壳。   大概是被蛊惑了吧。   她轻声道:“喜欢的,很喜欢。”   说完眼角酸胀, 泪水莫名涌出来……她一直都是一个泪腺发达的姑娘,小时候就很爱哭。   那些亲戚送过来的孩子欺负她, 她不能把他们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就哭,也知道不能哭得惹人厌烦, 就默默的流眼泪, 她从小就知道怎么样会哭得好看, 哭得打动人心……   然后她妈她奶奶一眼就能看到她哭过。   她们就一定会想办法把那些人都送走。   其实, 她天生就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小姑娘。   她妈她奶奶很爱她, 但她还是害怕, 没有安全感,所以仍然会本能地动心机,好像就是天生的, 本能的就会。   她曾经听到过林家大伯祖母在太奶奶面前嘀咕过,说这捡来的,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那眼睛,一看就会勾人,谁知道是谁的种?说不定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偷人生下的小贱种,将来不知道怎么败坏家风的,这种骨子里带来的贱根,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她喜欢他爱她。   但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太过激烈和失控的感觉。   这让她不安。   林舒泪如泉涌。   梁进锡又激动又心疼。   他伸手给她抹泪,可却越抹越多,索性低头吻她的眼睛,明明又咸又涩的泪水,他吻在嘴中,也是甜的,他这样,林舒哪里还能记得哭?总算停下来,推他,低声道:“不要了,现在累了,不想要了。”   “对不起。”   他说。   是他误会了她,也轻看了她。   他知道她善良,自我道德要求高。   他以为她因为利用了他,利用了他家里的人,心底其实觉得亏欠于他,他喜欢她,想要她,而她的处境又需要她,所以她权衡再三之后选择了嫁给她……因为这个,她更觉得亏欠了他。   所以对他温柔顺从,在床上的时候哪怕不愿意也愿意各种迁就他。   她越柔顺,他心里就越难受,就越不满足。   ……这好像是个恶性循环。   可是她说,她是因为喜欢他才跟他做。   她也是喜欢那一切的。   他搂着她,忍着继续做什么的冲动,只是亲了亲她的头发,道:“好,睡吧。”   林舒这晚当然没有去找张嫂子。   那时候梁进锡虽然放过了她,但等她睡醒,吃过饭后就又被他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   简直像是被拆卸入腹。   虽然这次他很照顾她的感受,她也的确很喜欢,但也是真的辛苦。   ……他还说什么锻炼,就算她再锻炼,也跟不上他的节奏吧?   第二天一早林舒也没有再去农场。   前面两星期把农场年后的旧账和记录都给整理了,她就跟薛主任和姚会计商量,以后她还是一星期过来两天,周三和周五,也就能把一星期的账和记录给整理了交给姚会计,其他特殊日子和季节,例如节日还有农场繁忙的时候可以再调整工作时间,这样也不用在那里闲着,工资也就像记工分一样按上班时间发就行了。   薛主任和姚会计都觉得这丫头也忒实在。   闲着就闲着呗,农场也不在乎多发一个人的工资。   可林舒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事情很多,所以不只是说不喜欢拿闲钱,而是也不想为了一些工资就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她的时间和生活比那一些钱要宝贵多了。   上午的时候她蒸了一些发糕,本来想送去张嫂子家,可把发糕蒸上锅,她才回过神来,这要怎么送过去?   昨天锁了门。   现在送东西上门,不是告诉人家我昨天听到你过来叫门,可是我听到了,我把门锁了,可我就是不开门?   林舒很懊恼。   好在她也没有懊恼太长时间。   发糕蒸好之后她就分了好几盘,打算往隔壁邻居于婶子,张嫂子,阮嫂子家都送上一点,只当完全不知道昨晚的事。   中午到了大家都应该回了家的时间,她把发糕端到客厅桌上刚准备出门,门又被敲响了。   她转头,人已经进来了。   张嫂子笑道:“小林啊,你在家啊?”   林舒已经心理建设了很久,这会儿心头一尬,但还是端上完全无瑕疵的笑容,道:“嗯,在家呢,嫂子,我蒸了一些发糕,刚准备给你和于婶子还有阮嫂子家送过去呢,没想到你这就过来了。”   张嫂子笑道:“昨儿个孩子们摘了些榆钱,鲜嫩着呢,做了些榆钱饼,想着拿过来给你尝尝鲜。本来昨儿个做的,可惜昨儿个过来时敲门你们没应,是不是昨儿个出门回来累着了,先歇着了?”   要不是林舒知道张嫂子爽直的性格,这还不得以为人家是在试探?   林舒厚着脸皮道:“没有呢,嫂子,原来你昨儿个过来了呀?我打算过些日子就把我弟接过来,昨儿跟梁大哥在楼上给他收拾房间呢,哎呀,我就是以前在家习惯了锁门,一转身就忘了,以后还是得注意点,不然嫂子你们过来都找不着我。”   张嫂子笑道:“锁门也没什么不好,其实我男人跟我说过,还是得锁,万一他们在家里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文件,被人拿了,那可就是大事,平日里,于婶子和李政委家,也都是锁门的。”   林舒就笑,不再出声,低头就端了一盘子发糕给张嫂子,道:“我自己做的,嫂子试试味道。”   张嫂子是爽快人,直接伸手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笑道:“哎哟,这可真甜,满口的米香味,这能放到下星期不?我放到放假时给孩子们都尝尝。”   这能不好吃?   纯白粘稠的大米,放这么多的糖,这能不好吃吗?   林舒忙道:“那不用,等下星期放假我再做给小榆还有槐子做。”   小榆和槐子就是张嫂子家两孩子,现在都在寄宿学校那边读书,一个小学三年级,一个五年级。   “那成,”   张嫂子也不推辞,道,“那我到时候给你端点大米过来,可不能让你白做。”   林舒就笑,也不多说什么了。   邻居长来长往的,大家也没必要太过客气来客气去。   张嫂子听林舒说要接她弟弟过来,两人就又说了一会儿话,张嫂子问了问林舒她弟的情况,又跟林舒说去寄宿要准备些啥,说了一会儿话等梁进锡回来了才想起来离开。   她看到梁进锡还大大咧咧道:“梁营长,我刚跟你媳妇说话,听她说你们昨儿个在给她弟准备房间,你们没带过孩子,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去我家那边拿。”   梁进锡诧异地看了一眼林舒。   林舒:……   这真是,还好他不是喜欢跟人说话的人,不然说谎事前不串词,分分钟穿帮。   等张嫂子走了,林舒转身就往厨房去了。   他跟着过去从背后搂住她,低声问她:“我们昨天什么时候帮丰丰准备房间了?”   从回来到这里,再到床上,他们可是一直都忙着。   他竟然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调笑自己,林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这个地方这个动作,林舒被他一抱脑子里就不由得浮出了昨日的情形,还有他的手捏着她的手……真以为她不知道他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她没好气扯开他,道:“吃饭。你再多话,今晚我就找张嫂子过来陪我睡,不,我邀请芸芸过来陪我住一个星期!”   梁进锡:……   他昨晚上才哄得她答应了今晚他就彻底搬去楼上住。   脾气倒是变大了……   林舒周三去农场接到了郑旅长的爱人邝云芝的电话。   说的是军区寄宿学校的事。   邝云芝是军区小学老师,虽然不是寄宿部,但小学校长却是同一位,所以周末林舒见到邝云芝时就请她帮忙问问校务处她弟弟入学的事情。   邝云芝在电话里跟林舒笑道:“周一的时候我跟瞿校长说过你弟弟的情况了,他跟我说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你把你弟接过来,让进锡写一份申请书,再带他到学校来入学就成了。”   又道,“其实小林,你弟弟刚过来,上寄宿学校的话不管是生活上和心理上都可能多少有点不能适应,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把他放我家,就跟我们家阿宏住一个房间,先读上一段时间看看,怎么样?”   林舒愣了一下,不过她想了一下,还是谢过了邝云芝,道:“不会的邝老师,我弟他从小就很独立,应该能习惯的,就不麻烦你们家了。”   说完想到邝云芝是真诚邀请不想拒绝得太生硬,就又补充了一下,道,“不过我会跟丰丰好好谈谈的,我们家的事情一向都是我们自己拿主意,这事还是让丰丰自己决定好了,谢谢你邝老师。”   因为校长没有因为她爸的事情拒收丰丰,这让林舒十分高兴。   而这几天她跟梁进锡相处得也很好……是非常好,这让林舒全身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沐浴在幸福之中,让人忽略不去的莹润光芒。   傍晚的时候孙爱英在院子外面看到林舒的时候就是看到的这样的林舒。   温润夺目。   沐浴在阳光下的大小姐,漂亮幸福得令人厌恶。   ……这样的大小姐,不是应该住牛棚吗?   这个大院,本来是她的地方。   她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出身,根正苗红。   可现在人人看到她,就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明天她就要搬走了。   去深山老区。   那里,才是真正的荒僻之地。   孙爱英心里堵得慌。   她忍不住叫住了林舒,看着她漂亮,挑不出一丁点瑕疵的脸蛋,道:“林舒同志,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我要离开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反省我的问题,所以想在离开之前把我们之间的误会解开。”   “我希望你能明白,当初我并不是无缘无故为难你,而是因为知道了你家庭成分,又从文工团的曹副主任那里得知梁营长在部队的时候本来是在跟曹副主任的女儿柳慧在谈对象,这事还是梁营长的领导徐政委做的媒,可却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梁营长回乡之后就反悔了那桩婚事,这才对你先有了偏见。”   “现在我要走了,还希望你能谅解我因为先入为主而做出的错误行为,但我当时为难你,绝不是想要给我爱人部下的爱人一个下马威,为难他部下的爱人。”   林舒转身看向她,漂亮的杏眸看她,似是意外她突然跟她说出这么一番话,然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孙主任,事情你都已经做下了,这些前因,你跟我说了干什么呢?你说你是被人误导当了枪使,可孙主任你是领导,李政委更是基地重要领导,有人找你哭诉,你不辨真伪就先入为主为难我,都是为难,难道这个理由你就觉得值得我谅解?……对我来说,不都是一样吗?”   “总不至于你还指望我去帮你去找曹金凤和柳慧她们,去替你出气吧?”   “另外,说起曹金凤和柳慧的事,你不会到现在其实还没查过那件事的真伪吧?那我就告诉你,这事我早知道了,是柳慧在边区医院的时候想要赖上我爱人,但我爱人根本不认识她。然后曹金凤和柳慧又仗着身份,想用无中生有和污蔑清白的方式逼我爱人娶柳慧,可我爱人也不买这个账,这事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打个电话跟郑旅长的爱人邝老师确认一下。”   最后顿了顿,道,“还有孙主任,你放心,我是不会对徐政委有什么误会的,本来就没什么事,只不过是你被曹副主任当了一回马前卒,被她利用了而已。”   临走还要来各种挑拨,就怕别人过得太痛快。   当人都跟你一样是个有权利欲和支配欲的傻子啊。   ……你要是还不痛快,还是别找我,去找曹家母女吧。 第79章   林舒道:“所以我晾不谅解你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到现在,孙主任你还没明白你真正错在哪里吗?你错不只是在为难我,不只是在安插了孙秀玲进托儿所, 结果孙秀玲虐待孩子们让你受到牵连。”   “你真正的错是在曹金凤一找你诉说,你不辨真伪不查真相就信了她,孙秀玲是你侄女, 想要个好一点的工作你也不管她的品性就替她安排,孙主任,李政委去了新地方, 也还是团政委, 你这样轻信别人, 容易被别人利用摆布的性子,可是很危险的。”   林舒当然知道这位不是轻信别人,被别人利用了才做的那些事。   只是很多人总喜欢把责任和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这位又不会真的反省, 可李政委还会继续做着政委,能让她以后少点插手别人的事, 也是一大善事。   林舒跟孙爱英说完就心情不受影响,愉愉快快地回自家院子里去了。   现在她家的小院子已经绿油油一片,还移植了一些果树, 早不像刚来时那么光秃秃的了。   家里也仔细布置过, 干净又温馨。   只留下不痛快的孙爱英,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李政委本来在楼上收拾东西, 从窗户上看到两人谈话。   只觉得烦躁, 扔了手上的东西“蹬蹬蹬”的下了楼。   等孙爱英回了家, 就阴着脸冲她道:“你跟她说什么?”   这次被调走的突然,要是他还意识不到什么也就做不到团政委这个位置了。   孙爱英抿了抿嘴。   自从调令下来之后,她丈夫这些天都阴森森的, 几乎没怎么开口跟她说过话。   尤其是侄女孙秀玲还见天儿的跑她这里哭。   这让孙爱英真是后悔透了……   其实她刚刚找林舒本来并不是真的想要挑拨什么。   她是想要跟她和解。   可对着林舒,好好的和解的话就又变味了。   然后听到那一串那么让她堵心的话。   她道:“我是跟她去道歉的,跟她说当初并非是有意为难,只是因为曹金凤跟我说了他爱人和柳慧的事,对她有所误会,这才做错了事,想请她谅解。”   李政委皱了皱眉。   孙爱英这才接着道,“不过她倒是跟我说了一件事,原来柳慧跟梁营长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柳慧在医院看上了梁营长,曹金凤当初找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卡住梁营长的结婚申请,要是成功了,说不定后面还想让我们帮忙继续撮合柳慧和梁营长。高进,这事是我莽撞了,你知道我的性格,眼里不能揉沙子,就因为听了曹金凤的话,再看她的长相和做派,这才存了偏见做了那些事……我是被曹金凤利用了。”   李政委咬牙。   这一天他盘思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果断找了郑旅长谈了一次话,然后当天就又写了一份检讨书,另外还加上了一封实名举报信交到了党委组织,另外那封实名举报信还同时交到了文工团党委。   检讨书检讨的是自己妻子孙爱英同志受文工团副主任曹金凤误导,这才对林舒同志有所误解,以为她破坏了曹副主任女儿柳慧和梁营长的婚事,这才行为失当,而他又犯失察之责。   那封举报信就直接举报曹副主任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诬陷梁营长在受伤住院之际跟她女儿柳慧有私情,通过各种手段想要破坏梁营长和他爱人的婚事,行逼嫁之事……   军区党委这边收到了检讨书倒没什么。   找他找他爱人仔细谈了一番话,也没有再另外做处分,毕竟事情也不是李政委做的,然后李政委又找梁进锡郑重道了一次歉,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只是曹金凤和柳慧那边却都受到了重击。   先是曹金凤的领导找了曹金凤谈话,这会儿曹金凤还想避重就轻,可桌上摆着白纸黑字的举报信,党委找曹金凤谈话之前也早就做过了调查,就是曹金凤不仅找过李政委的爱人孙爱英,之前也找过郑旅长的爱人邝云芝,说的都是梁营长跟她女儿处过对象,因为老家突然定了个亲事就把她女儿甩了,想借他们的手压下梁营长的结婚申请。   所以不管曹金凤怎么否认也没任何用处,而且党委觉得这件事的情节十分严重,影响也十分恶劣,所以直接撤了曹金凤的职位,开除党籍,通报批评。   柳慧那边也没有幸免。   这样的护士军区医院还怎么会用?   一点也没有余地的撤了职。   只有柳慧早年退伍,现在在西州城工作的父亲没有受到波及。   当然曹金凤免不了又去江家找她表姐,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分都已经下来了,事情肯定是没什么转圜余地了。   她只哭着求她表姐,说这些事都是她一个人做的,跟女儿柳慧无关,求她表姐把她女儿摘出来。   被医院开除,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江妈被她吵得头疼。   不过也算是十分了解她,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她道:“要我说,其实小慧不在医院做也好。你做的这些事,你说跟小慧无关,别人不会信啊?这事现在闹得军区和军区医院谁不知道?她要真留在医院,日子才不好过,也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好的对象了。你还不如带着她去找她爸,回头再给她找个工作,在西州城那边也没人知道这事,对象也能好找些。”   曹金凤最在意的就是女儿找对象这事。   听到江妈这么说,虽然仍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走了。   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军区。   林舒在山区基地这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后面还是江芸芸打电话给她,跟她说她才知道的。   江芸芸“咯咯”笑,道:“舒舒,你知道我哥咋说吗?”   江卫洋那嘴里还能吐出好话来?   “不知道。”   林舒果断打岔道,“你入伍的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不过要各种检查审核,要等半个月才能过去。”   江芸芸说完却不打算放过前面的话题,笑道,“我哥说,也不知道那个孙爱英还有我们那表姨是什么脑子,非要往你头上撞,还有啊,柳慧那样的小白花,也敢抢你男人,简直是嫌命长……哦,还有,梁营长敢娶你,也是本事。”   林舒:“怎么说话的呢?他是嫌皮痒了是不是?”   “哈哈哈。”   江芸芸“哈哈”大笑,道,“舒舒,你还记得吗?小时奶奶喜欢你,总想让我哥娶你,每次我哥都怕得要死,他说每次碰到你总没好事,要是再娶你,日子就没法过了,也就韩稹那傻子才喜欢你。”   他们那一帮孩子都调皮,什么顽劣的事都敢干。   然后他们的爹又都很严厉,抽起人来是真拿鞭子抽。   江卫洋人机灵,有千百种应变的法子逃惩罚,但每次撞上江芸芸和林舒都会坏事,尤其是林舒,什么都瞒不过她,总能拆穿他,所以小时候他是真烦他妹和林舒两个。   也就是韩稹,被打个半死还心大得很,觉得那都是意外,林舒妹妹也是好心。   ……江卫洋说,那要都是意外,林舒就是瘟神,离她越远越好。   林舒听到江芸芸这么说,也不由得想起来小时候很多事,笑道:“那都是多久的事了,他还记仇呢?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以后还是别提了。”   又跟江芸芸道,“下周我想把丰丰接过来,到时候我带丰丰去看看伯父伯母还有江奶奶吧。” 第80章   江芸芸挂了电话, 转头就跟正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的奶奶道:“奶奶,舒舒说下周他们去接丰丰,到时候再带丰丰过来我们家看您和爸妈, 我上次听舒舒跟邝老师说,准备送丰丰过来寄宿学校,寄宿学校管得多严啊, 你说咱们把丰丰接过来咱们家住怎么样?正好哥去了学校,我也要入伍,平日里就您一个人在家, 多闷啊, 有丰丰在, 也热闹些。”   江奶奶从报纸上抬头,看自己孙女到自己身边坐下,道:“管得严自然有管得严的好处, 我看你们小时候就该也送你们去寄宿学校,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毛病。”   江芸芸搂住她奶奶的胳膊, 道:“天地良心,奶奶,你要说哥那就说哥得了, 我多好啊?又孝顺又正直, 从小到大, 也没让你们操过什么心, 这还不够啊?”   江奶奶“呵”一声, 道:“就你这性子, 还不让人操心?”   “奶奶,说真的,”   江芸芸压低声音道, “林叔叔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我看现在也挺多人平反的,林叔叔那事有没有转圜啊?这我也不敢问爸,奶奶,你能不能帮忙问问啊,我看舒舒那样我都心疼。”   “你不敢问,就让我问?”   “那你不是他妈,我是他女儿嘛!”   江奶奶差点被她逗笑,嫌她靠着自己靠得太近,把她往边上推了推,道:“这事你爸那边心里自然有数,他跟你林叔叔那是过命的交情,真要能帮,还用你瞎打听?这事你爸要是有什么话,要说也是跟舒舒直接说,就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就该放到部队里好好浸一浸。”   江芸芸叹气。   这就是什么都不肯说的意思了。   江奶奶看她一眼,也叹了口气,道:“成了,你爸说过了,你林叔叔那边也就是一些经济手段上出了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下放了好好沉浸沉浸也好,也没什么大事,你别愁眉苦脸的,回头惹得舒舒心情都难受。”   她只是点到为止。   其实她请林舒过来作客,事情不可能没跟儿子好好谈谈。   林舒的父亲那事,不过就是被人抓住了那些经济手段的“资本主义倾向”,然后被人排挤了出去而已,只要不回西州城,就不会有什么事。   江芸芸听到这话就是大喜。   她喜笑颜开之后又开始嘀嘀咕咕,道:“奶奶,你说哥是怎么回事,舒舒那么好,他自己没用,追不上,还说什么梁营长敢娶她,也是本事……他自己才没本事,舒舒哪点不好了……”   江奶奶随手就把自己的老花镜递给孙女,道:“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你的眼镜,我咋戴嘛?”   “你看,你戴不了,但我戴正合适。”   江奶奶擦了擦眼镜,道,“舒舒再好也不是人人都合适的,你哥缺点不少,但他不喜欢舒舒,倒还算是脑子清楚得很。你哥性子高傲心眼也不少,主意也多,舒舒也聪明自己的主意也正,两个人就不合适。”   江芸芸“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奶奶,你就高看他吧,他脑子清楚啥,他就是喜欢小姑娘崇拜他,满眼都是他,可就他从小到大做的那些个蠢事,舒舒哪桩不知道,不笑话他就不错了,能崇拜个鬼……不过……你说这合适不合适,可是你看,舒舒她跟梁营长也才认识没几天啊,我看那个梁营长也是厉害的人,他不比我哥还强硬有主意,那他就跟舒舒合适?唉,奶奶,你是不知道,舒舒虽然聪明,但其实最心软,也最善良,我就怕她受了委屈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   “这你就别操心了。”   江奶奶这回看都没看她一眼,戴回眼镜,继续看报纸,道,“各花入各眼,各人也有各人的缘分,但再好的朋友,也别掺和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不然就是事儿妈。”   江芸芸:……   有这么说自己亲孙女的吗?   她不说了,但最后还是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韩稹哥回来后会怎样。”   最后面一句声音很低。   林舒六年前就搬走了,有些事情林舒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   江奶奶的手顿了顿,扫了她一眼,再继续看报纸。   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最后那句话。   江芸芸叹了口气。   韩稹去了空军基地,过年都在训练,没能回来。   林家发生的事太突然,他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   江芸芸那边忧心,林舒那边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她挂了电话就回家了。   因为徐政委一家昨天已经搬了过来,今天晚上她请了徐政委还有王团长一家吃饭。   为什么是她邀请,是因为梁进锡和他们一家熟,也算是简单介绍两家认识,等周末就该是徐政委家请家属院里其他人家了。   梁进锡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让她做饭,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做太多东西宴客?   跟她说了去食堂里买回来就行了,林舒却是懒得理他。   哪有第一次请人吃饭不自己动手去食堂拎的?   ……当然大饭店的另说,这不是食堂嘛。   而且林舒也不是就自己做,她叫了于冬梅跟她一起帮忙。   其实做的也特别简单,就是蒸了一锅玉米面馒头,炒了几个菜,都是很家常的菜,自家院子里种的青菜,韭菜,素炒青菜,韭菜炒蛋,凉拌黑木耳,于冬梅拿过来的山上采的山笋,还有野菜馅的饺子,还有一个干菇筒子骨汤。   很朴素但看着却也十分美味了。   于冬梅一边帮林舒把菜端到桌上,一边跟林舒聊天,道:“小林,你现在不是只到农场上两天班吗?能不能调整时间,每天去给孩子们上上课啊?我听叶老师说,你不仅学问好,还会画画,孩子们还爱听你讲故事,不去教孩子们,也太可惜了。”   “那是叶老师夸我,你还真信啊?”   林舒笑道。   这是因为有天托儿所高班的老师叶老师有事,请了半天假,就找林舒帮她带了半天课。   半天时间,林舒也不知道怎么打发,给他们讲了个故事,再带他们画了画,又让他们自己轮流讲了一圈故事,讲故事,讲他们自己的趣事,可是好不容易把半天时间给打发了。   正说着话,徐政委的爱人张雪兰也过了来。   她跟徐政委昨天就已经搬过来,都已经认识,也不用再介绍,就招呼了一声,去了帮忙倒水。   于冬梅就接着道:“我为啥不行?我听孩子们说都可喜欢你。”   “那当然,就半天贪新鲜嘛。”   于冬梅笑道:“就你这张嘴,唉,”   她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带孩子不容易,这还都是一群野孩子。”   “其实我就是心疼他们,也是心疼叶老师和赵老师。你是不知道,军区那边都有幼儿园,从三岁到七岁,三个年级呢,每个年级都有老师教,什么都教,等他们上小学的时候,个个都已经会算数会识字了,所以我们基地的孩子去读小学的时候,基础都比他们差了很多,个个都垫底,说起来叶老师和赵老师她们还愧疚不已。”   “可是这关她们什么事呢,军区一个幼儿园有多少老师,我们这么多孩子却就只她们两个,一个人从早带到晚,就是说话都能累死,哪里还真能有什么精力给他们上什么课?可她们这么辛苦,拿到的工资也不过将将才跟军区幼儿园那边的老师一个样。”   “不过小林啊,你要是肯过去教他们,也不用多,就每天上午一个小时,下午一个小时,分别交大班和小班,或者你看要是能行就让他们一起上课也行,这样叶老师和赵老师那边能休息休息,孩子们也能多学些东西。工资那边叶老师和赵老师是说能从她们工资里匀,但你放心,这个工资我一定会跟后勤部那边打申请的。”   孙爱英离开之后,大家已经举手投票,选了于冬梅做新的家属院妇女主任。   不过于冬梅对这个妇女主任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不过是也没其他人,大家都信她,说其实就是有时候组织一下大家一起议个事,平时有事的时候有个人能找,所以就暂时先做着了。   林舒笑道:“婶子,你现在可真是我们家属院妇女主任了。”   真是从情从理,丝丝入扣,她要不答应简直要良心不安了。   “那你肯不肯给我这个妇女主任面子吧?”   于冬梅笑道,“你是不知道,大家都找我说呢。”   林舒抿唇笑,然后看了一眼一直含笑听着她们说话的张雪兰,跟于冬梅道,“婶子,这事你找我,那也是治标不治本,你不如找张姨,她以前可是边境基地那边小学的校长,她帮我们搞一搞我们托儿所,钱啊,人啊肯定什么都有了,肯定就能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幼儿园,将来去读小学,个个都不会比别人差的。”   于冬梅诧异地看向张雪兰,道:“真的?这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于冬梅连着问了张雪兰许多边境基地小学的事情,这才去了厨房拿餐具,张雪兰就笑着跟林舒道:“进锡这是把我什么老底都透给你了?”   她来之前想过很多梁进锡媳妇,和他现在家里的情形。   但面前这个绝对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嗯,”   林舒点头,笑道,“还有您跟徐政委隔一段时间就给他介绍一个对象的事。”   徐政委抬脚跨进门槛,好险就没一个趔趄绊倒。   张雪兰是完全不知道柳慧的事。   但徐政委几次收到这边各路兵马好几个电话,哪里不知道这边出了事?   最开始是郑旅长,那还是进锡提交结婚申请的时候。   接着是前些天他那旧同事曹金凤,哽咽着跟他说了这边的事,说她因为女儿真心喜欢梁进锡,回来后就日日以泪洗面,一时心疼女儿就办了错事,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求他帮她圆谎,说的确梁进锡跟她女儿关系不错过……   再接着就是曹金凤的党委组织了……   这小丫头,不是来跟他算账的吧?   后来他打电话给郑旅长,可知道这丫头的彪悍事迹了。   不是她,他还不能调来这边呢……真是一言难尽。   徐政委转头看梁进锡,就看到梁进锡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也跟着进了屋子。   张雪兰一无所知。   她诧异地看一眼林舒,再诧异地看向刚进门,镇定无比的梁进锡,然后好笑道:“进锡连这种事都跟你交代了?”   这可真看不出来啊。   以前给他介绍各种对象,他是连照片都不肯看。   结果家里给他定一门亲事,才几天就把婚给结了。   当初张雪兰听到这事的时候意外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然后昨天见到人又是另一个意外,现在简直就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这真是,看不出来。   她只会这句了。   “那倒不是,”   林舒看到梁进锡和徐政委进来,冲他们笑了一下,道,“就是梁大哥跟我郑重介绍徐政委和张姨您的时候,随口提到的,是我很认真听,就记住了。张姨您坐下吧,徐政委都过来了,我再去厨房看看,把菜都上上来。”   徐政委被林舒那一笑笑得头皮发麻。   他看着林舒进厨房,转头就跟梁进锡低声道:“这媳妇,进锡,娶妻娶贤,这娶媳妇哪能就只看相貌啊,以后啊只怕有你受的。”   梁进锡还是眉毛都没动一下。 第81章   梁进锡眉毛没动一下, 但嘴巴却道:“那是你眼神不行。”   顿了顿,在徐政委的错愕中,面无表情道, “娶妻娶贤,你是说姓柳的那个那样?”   徐政委:……   一下子哑巴了。   他这是一辈子的把柄都被这对夫妻抓在手上了啊。   但是,成吧, 你小子嘴巴这么坏,活该你娶个厉害媳妇。   先前徐政委说什么“有你受的”是压低了声音跟梁进锡说的话,但梁进锡回他时可没刻意压什么声音。   所以那边摆桌椅的张雪兰也听到了。   张雪兰一听, 还先愣了一下, 哎哟, 哪个姓柳的啊?   不过她对姓柳的也比较敏感,所以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她也知道年前进锡回家之前,他丈夫跟他介绍过柳慧的事。   然后她的脸就是一沉。   这都结婚了, 还说别的女人,说什么“娶妻娶贤, 娶别的女人”这种话像什么话?   她没好气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说完瞪向自己男人,道,“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想都能想得出来。   张雪兰瞪着自己男人。   梁进锡也看向他。   徐政委一脑袋的包, 轻咳了一声, 道:“我能说啥?我就说进锡这媳妇娶得好, 早知道他家里藏着这么一个, 咱还替他操什么心?进锡也真是, 咋就不早跟我们说了呢?那我们也不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了是不是?进锡, 我后来听说你媳妇跟你还是青梅竹马是不是?”   是当初郑旅长处理结婚申请时跟他打电话时说的。   几个人说着话时于冬梅和林舒也已经从厨房出来。   于冬梅听到徐政委的话也好奇的看向林舒,道:“小林,你跟梁营长还从小认识呢?我们还都以为你就是下乡跟梁营长相亲认识的呢。”   他们都知道梁营长老家是原河县那边大山里的, 林舒是下乡过去那边的知青。   就猜是梁营长家里人喜欢林舒,把她定给梁营长的。   没想到原来是从小就认识的。   林舒点头,道:“嗯,小时候就认识呢,我们两家是亲戚,当初我下乡,我妈特意让我过去那边的。”   又笑道,“我听我婆婆说,我小时候就喜欢缠着梁大哥,不过他不耐烦陪我玩,很烦我。”   至于她打他的事当然就忽略不说了。   “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于冬梅笑道,“很多男娃儿都这样,我家那俩小子小时候也那样。”   气氛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   等菜都上齐了外面王团长也到了大家一起坐下吃饭,一起说说话,主要就王团长跟徐政委两个人聊,聊这边团里的情况,梁进锡就听着他们说话,不问到他,很少开尊口,偶尔照顾一下身边的林舒。   他们没提过前不久才调走的李政委。   只是在于冬梅说起家属院的情况时,徐政委随口就问道:“对了,嫂子,我昨天刚来就看到了一份离婚申请,是一位连队指导员的,他的情况你了解吗?”   于冬梅当然了解。   大家都了解。   于冬梅是个爽直口快的,直接就“呸”了声,道:“还不是我们前面那个政委的爱人孙爱英造的孽,马指导员多好一小伙,硬是被她半忽悠半逼着娶了她侄女……摊上这么个老婆,是个人就得离婚啊。”   说着就把孙爱英安排孙秀玲进托儿所,然后孙秀玲虐待托儿所孩子的事说了,道,“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连孩子都下得了手,这家属院多少人都恨毒了她!”   谁家的孩子被人虐待了爸妈能不恨?   徐政委和张雪兰都惊住了。   “所以说,这好心给人介绍对象是好事,但打着介绍对象的名义,把自家不知道什么品性的亲戚就专塞给团里的好青年,那可真是祸害不浅!这孙爱英介绍了好几对,就没几对好的!全部是我们团里最好的年轻人!”   于冬梅提起这个就觉得那孙爱英是个祸害。   “本来自古以来上位者就当谨言慎行,”   林舒笑道,“就算是好心,但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可因为是领导,服从又是军人的天性,很多时候哪怕自己也觉得不合适,可能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对领导来说可能只是一时之意,但影响的却是别人的一辈子。”   徐政委:……   这真的不是指桑骂槐吗?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张雪兰道:“之前不了解,现在看进锡这媳妇娶的可真不错。咱们以前介绍的,不说相貌,可都没她这灵气和大方,先前我们聊在基地办幼儿园的时,一条一条的建议都点到了点子上,脑子清晰又点到为止……没想到进锡有这福气。”   说完看到丈夫那一副憋着了的表情,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古里古怪的,今晚就古里古怪的。对了,之前被你的话岔开,我听见进锡说什么娶妻娶贤,像姓柳的那个那样什么意思?他是说柳慧吗?他怎么会说那句话?你不会还惦记着觉得那个老朋友的女儿柳慧更好吧?”   徐政委脑袋疼。   但这事妻子早晚肯定也要知道,哪怕脸疼也还是顶着脸疼把曹金凤干的事说了。   然后道:“以后别再提什么介绍不介绍的事了,还有……听到那丫头说的话了没,以后也别想着再给人介绍什么对象。”   真是没事惹一身腥。   张雪兰先是愣住,随即“哈哈”大笑,说了一句“该”。   就这事,嘲笑了徐政委好一阵子。   ……她可不是痛快,说起来那曹金凤年轻的时候还跟自己丈夫有点暧昧,就利用这暧昧,没脸没皮没少找丈夫办过事,就徐慧去边区医院实习都是丈夫安排的……想想这事她就痛快。   林舒在房间里记着笔记。   梁进锡洗完澡上楼,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低头看她的笔记。   “写什么?”   她每天都记,有时候就几笔,有时候很多,还会画表格,插图。   也不算是日记。   多是事情,遇到的问题,想要做的事情,有时候他问她还会塞给他,跟他讨论。   林舒果然顿下了笔,转身攀住他的肩膀,探了脑袋轻轻亲了亲他的唇,吸了满满他身上的气息之后却又避开他的亲吻,缩到他怀里,道:“是托儿所的事情,我们打算把托儿所改成一个正正经经的幼儿园,但我们这里毕竟孩子少,要怎么办才比较合理,我要仔细想想,学生怎么安排,要几个老师,上些什么课,心里有个谱列下来,明天跟张姨于婶子还有叶老师赵老师她们开个会。”   他摸了摸她脑袋。   她上次这么投入,认认真真规划什么的时候是计划办纺织品厂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以为她是喜欢办纺织品厂,还担心她想认真办厂子不愿意跟他到军区来。   结果她对那厂子根本就没什么留恋,虽然现在还是会很认真的寄一些图纸回去,也会帮忙找生意……但着实没怎么记挂。   他道:“想去里面做老师吗?”   “那不会,最多每天去上一堂课。”   林舒笑道。   不过说到这个,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可能很容易让人误解。   她是有自己的计划。   她从林美兰那里知道,七七年会恢复高考,后面社会很多很多东西也都会改变。   可以自由做很多事情,只要有基础,有能力,就可以自己做生意,可以自己开店铺,甚至可以自己开幼儿园……做很多很多现在都不可能做,提都不能提的事情。   所以这个时候她并不打算完全投入到某一份工作当中去。   而是尽可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尝试自己先做一些事情,找到喜欢和想要做的事情并且摸到方向,打下基础,这样以后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她想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不过她这样在旁人看来可能就是太娇气,偷懒,不爱踏踏实实的工作了。   她道:“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懒,不好?”   “不会。”   他没看过她这么有计划有主意,也热爱生活的人。   每天认认真真看书记笔记,从不间断,各种书,农林札记,文学,甚至枯燥的算术,连习题都做。   对什么都有兴趣,做任何事情都格外认真。   他就没明白那种专注和喜爱是哪里来的……但这样的她是他喜爱的。   他道,“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我每天都能看到就行了。”   他说完就低头略掰开了她亲吻她的脸颊,一边亲吻着,气息渐粗,一边道,“每天能这样开心,笑着就行。”   并不是说每天一定要积极投入生产建设十个小时才是好同志。 第82章   “你都说了那都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   林舒笑道,“现在要是就为几年后的事情愁,那简直就要愁死了。”   就是她的生活, 要是只顾着难受和心里堵着,也没法过日子了。   梁进锡紧绷的情绪被她的话和笑容慢慢化开, 看了她一会儿,才苦笑了一下,有点无奈道:“这不是你招我的吗?”   谁好好的说什么“你又不会一直留在基地”……   林舒头埋在他怀里闷笑, 笑得梁进锡心里又酸又软又无奈。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打算就把这事过过去了,却没想到她在他怀里笑了一会儿, 却又手抵着他的胸膛从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脸上换了认真的表情, 看着他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要陪着你一起的,就算是有什么困难, 或者我有什么其他的事情绊住要做, 但也会尽量离你近一点, 总能找到妥当的安排。”   虽说不要为几年后的日子发愁,但他既然问了, 她就一定会给他一个郑重的答案。   不会让这件事成为他心底的一个梗。   她的表情认真, 声音又娇又软,但每个字却又格外认真和郑重。   是思考过后给他的答案。   这要远比情人之间情浓时情不自禁的承诺要更有分量, 也更让人心安。   她答应嫁给他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梁进锡握住她的手,突然笑了一下。   他伸手把她抱到桌上,手掐了掐她的小脸,道:“好。”   往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垂下眼,低声道:“舒舒,每一次我觉得我已经很爱你,但每一次又会发现,原来还能更多。”   林舒愣住。   他说过他喜欢她。   她也知道他喜欢她,很喜欢。   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我觉得我已经很爱你,但每一次又会发现,原来还能更多”。   林舒心中涌过细细的情绪,然后慢慢胀开,再胀开,直到溢满了胸腔。   她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脸在他的侧脸上蹭了蹭,然后低声道:“我也是啊,我每天都发现自己比前一天更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好,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我以前并不知道我想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每天都比一天清晰。”   这真是他这一辈子听到的最醉人的情话了。   “舒舒。”   他低声叫了她一声,按着她吻她,重得像是要把她吃进腹中,却又温柔得像是在疼爱最珍贵的宝贝。   缠绵中,她在他耳边娇喘着道,“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呢?   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他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大大的眼睛满是水色,眼角飞红,却懂她现在的意思。   他用力,心道,要不是遇到她,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   林舒年纪还小,梁进锡并不想她太早有孕。   只是就算他再注意,两人情事上其实也有所克制,但三个月之后她还是有孕了。   第二个月开始林舒就吃什么吐什么,一大清早一刷牙就吐,到最后,干脆就无比艰难的咽着烤饼。   她本来就瘦,然后就越发的瘦了。   家属院的婶子嫂子们都无奈,感叹道:“哎哟,你这都是什么命哦,我们乡下的媳妇,哪个怀了孩子,吐得不吐的,吃上一碗红糖鸡蛋,那都立马消停了,你就只能吃两口烤饼?你这咋成啊,不顾自己的身体,总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呢。”   这么一番折腾,林舒难受,梁进锡更是心疼。   好在这事情在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了一个转折。   林舒从小喜欢吃鱼。   可这回她也是,闻到鱼味就吐了。   丰丰觉着这是农场的鱼不好。   他就跑去山涧里抓了几天小鲫鱼,找姐夫煲了萝卜鲫鱼汤,这回林舒竟然没吐,鱼是没吃,刺儿太多,但整整一锅汤,她全都给喝了。   这可把丰丰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本来丰丰还担心,他上学可怎么办,结果真是白担心,都不用梁进锡自己去捞,家属院婶子大嫂们知道了这事,天天就有人往她家里送鲫鱼,说都是山涧里抓的。   林舒感动的不行,跟于冬梅开玩笑道:“这等我孩子生出来,怕是山涧里的鱼儿都没有了。”   于冬梅乐道:“那你恐怕得生上十个八个才成。”   林舒:……   一个都这么受罪,还十个八个呢?!   晚上她就跟梁进锡说以后不要生了。   梁进锡也不想生了。   他道:“这事我找医生问问,避着日子,不过你也别乱吃药。”   林舒蔫蔫。   书上老说以前有什么避子汤什么的,她咋就不知道这配方……   另外因为林舒前面两个月实在折腾得厉害,梁进锡很紧张。   不说家里所有的家务活都不许她再沾手,甚至想要林舒停了给幼儿园孩子上课的事,怕孩子太小,玩耍时冲撞了她。   林舒道:“我就每天上午上一个小时,孩子们都很懂事,还有叶老师和赵老师在,撞不着我。我听说要是怀孕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做,人就容易胡思乱想,抑郁,还有不多动动,孩子也不好生,容易难产,所以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的。”   最后梁进锡劝不了她,还是直接找了于冬梅,把幼儿园那边重新安排了一下。   就是课还照上,但不给小班的孩子上了,只给大班的上。   大班的孩子都已经四岁以上,也不担心孩子小,高兴起来突然冲上她。   反正小班孩子也不急着上她那一堂课。   林舒很有些无奈,不过也还是高高兴兴的接受了。   到了四个多月的时候终于不吐了。   林舒松了口气,总算是觉得神清气爽了。   不过到了七个多月的时候,吐是不吐了,却不时又有其他的问题来了。   难受,胸闷,晚上心头疼……   这时候梁进锡还时不时要带团进行野外训练,有时候一出去几天都不回来。   虽然每次出去,梁进锡都会拜托隔壁的于婶子或者张大嫂过来陪林舒一起睡,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一直不怎么紧张的林舒都开始紧张起来。   好在预产期一个多月前胡大娘就过了来,两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舒孩子是在军区医院生的。   从中午的时候开始痛,折腾了一下午一晚上,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生出来,生完林舒就晕了过去……临晕过去之前她就记得,她妈的以后绝对不生了。   第二天天大亮时才醒过来。   手上被人握着。   她一醒过来,他就发现了。   她看到他眼睛里有血丝,脸上也有些憔悴,但身上却能看出来是干净的。   窗帘有一丝缝隙,阳光透过那个缝隙打到他身上,让林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舒舒,”   他有些紧张,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林舒点头,但还是立即就想起来自己昨天拼死生下来的孩子。   “进锡哥,孩子呢?”   她问。   “在护士站那边呢。”   房间门打开,胡大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丰丰。   两人都是一脸的喜气。   “我们刚看孩子过来,护士说等你醒过来就抱过来给你看。”   胡大娘乐呵呵道,““哎哟,真是个好看的孩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样,那眼睛大的,就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那么大眼睛,皮肤那么白的。”   丰丰道:“那可不得好看,可是我的鲫鱼喂出来的。”   林舒抿嘴笑。   她心中腹诽,这回儿子怕是一辈子都要贴上个“鲫鱼喂出来的”衔头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的期待还是一下子被挑上来了。   她自己长得好看,她听她妈和她奶奶说,她从小就好看,她妈捡到她时瞅着应该才出生没几天,可眼睛大大的,皮肤雪白,跟个雪团子似的……梁进锡长得也不错,她想他们的孩子应该也是好看的。   所以等护士抱了孩子过来她忙撑着坐起了身,伸了脑袋去看,然后……   啊,哪里像她了?小小的一团儿,小脸红红的,还有些皱巴巴,塌鼻梁,嘟着嘴巴,眉毛淡得快看不出来,眼睛……正在睡着觉,也看不出来。   像是真的不太看得出来像。   要真说像,也有那么一些……整个轮廓,这么神奇,她竟然从他这么个轮廓中看出像他爸来。   不过就算不是以为中那么好看的样子,那小小的一团还是让她的心软成了一片……就算是丑,也实在丑得可爱啊。   她伸手从护士的手中小心翼翼抱过来,满心欢喜。   孩子被从护士接到他妈的手上,也不知道是传说中的母子心灵感应,还是单纯就是受到了打扰,瘪了瘪嘴,眼睛睁开,大大的黑眼珠转了转,并没有任何焦距,然后大概什么也没看到,就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了。   可那一眼却瞬间击中了某人的母爱。   “……啊,真的很好看。”   林舒喜笑颜开道。   她的孩子,真的好可爱啊。   “眼睛是跟我的一样,嘴巴也一样,”   她伸手小心的戳了戳他的小脸一下,看他吧唧了一下小嘴,心更软了,抬头就跟坐在床边一直看着的梁进锡找认同感,道,“是不是,进锡哥?”   “嗯。”   梁进锡应了一声。   她说是就是吧。   “阿妈,进锡,你们说我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吧?”   “阿福。”   “阿旺。”   “小鱼儿。”   此起彼伏的声音。   林舒:……“就小鱼儿吧,毕竟他是吃小鱼长大的嘛。”   阿福阿旺什么的还是算了,改天家里养条小狗给儿子做弟弟就叫阿福或者阿旺吧。 第83章   林舒从“阿福”“阿旺”中给儿子的小名选择了小鱼儿。   丰丰的尾巴翘上了天……他不知道这完全就是他姐是出于对“阿福”和“阿旺”的排斥, 被迫做出的选择。   胡大娘觉得小鱼儿也成,多机灵。   梁进锡没出声,就看了儿子一眼, 觉得这个名字不好,鱼滑不溜秋的, 有什么好?   不够厚重。   林舒多了解他啊。   哪怕他眉毛都没皱一下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满意。   好歹是孩子他爹,为了让孩他爹有成就感,就把取大名的任务交给了他。   梁进锡道:“梁祯, 示字旁祯祥的祯。”   “梁祯, 祯祥的祯,这个不错, ”   林舒笑道。   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祐丰,道, “就是跟祐丰的祐字有点像同辈了。”   “那没关系,”   丰丰觉得外甥跟自己有个联系这么密切的字,感觉就更好了, 非常高兴, 道, “我跟小鱼儿又不是一个姓,而且我就是中间字, 他是名, 还是很不一样的。”   “梁祯,祯祯, ”   林舒点头,道,“那就叫祯祯。”   大家转头就把“小鱼儿”这个小名给忘了。   只是后来林舒出了院回了家仔仔细细的查“祯”这个字,就看到了几个出处。   《说文》祯, 祥也。   《字林》祯,福也。   所以,对这个“福”字到底多有执念?   没想到,他取名字还是这么老一辈的观念。   老一辈就喜欢“福”啊“贵”的嘛。   不过林舒对“祯”这个字还挺喜欢,她还挺怕他取个什么“建国”“建军”“卫国”“卫民”的,就她当然对这种精神是十分支持的,但明晃晃叫这个名字,还是算了吧,而且,这重名也太多了,大街上一拉就能拉一大把。   林舒对自家丈夫取的名字十分得意。   以至于下午江芸芸和江卫洋过来看她,在江芸芸问小家伙叫什么名字时,一时没注意,就高兴道:“梁祯,示字旁祯祥的祯,好听吧?”   “嗯,好听。”   江芸芸十分喜欢小梁祯,点头道,“这名字好,比跟着大众那些什么国庆红卫要武的什么的强多了,你不知道,我听说现在幼儿园里这么喊上一嗓子,个个小朋友都得举手。”   “可不是,”   林舒笑道,“我叫他爸取名时也可担心了,他那个性子嘛,我真担心他就给取个建国卫国卫民了,那可真愁人。”   江卫洋无意中被冒犯了,嘴巴忍不住就撇了撇。   看着床上的小梁祯就有点酸味出来。   江芸芸正好一转头看到她哥那酸不拉几的表情,心里头“切”了声。   ……要江芸芸说,她哥就是毛病,他又不喜欢林舒,就还见不得林舒和梁进锡恩爱,这不是毛病是啥?   江芸芸伸手小心翼翼地握着小家伙的小手,跟林舒道:“奶奶和我妈她们也说来看你,不过奶奶说你昨晚才生完孩子,还是不要太多人来看你的好,说免得打扰你休息,今天还是多睡一会儿,明天才过来,还让我们看一眼孩子就赶紧走呢。”   林舒笑,道:“其实不碍事的,我都已经一整天都在睡了,你们过来陪我说说话我还能精神点。”   两个人正说着话,小家伙突然吧唧了嘴,小嘴慢动作似的张开,像是打了个哈切,然后眼睛也睁开了,大概是因为皱巴巴的,竟像是有些表情严肃地看了他妈跟江芸芸一眼,但事实上,这会儿还没焦距,就又像有些高傲似的的又闭回了眼睛。   “绝了,他这模样跟梁进锡可真是一模一样。”   一直站在一旁看似百无聊赖听他妹和林舒说话的江卫洋突然道。   正看着小家伙稀罕得不行的江芸芸怔了怔,道:“还真别说,真是。”   林舒笑,伸手摸了摸儿子小脸,道:“对吧?我也说是,但我婆婆还有丰丰都非要说他像我,看来还是咱们眼神一样。”   江卫洋看林舒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简直没眼看。   听不出他那是损她男人吗?……   晚上梁进锡过来,听说江芸芸和江卫洋来过了,很有些冷淡。   跟江卫洋不喜欢他一样,他同样也不待见江卫洋……确切的说,是非常不待见。   你说好好一个空军学院大学生,这么有闲,见天儿的找他老婆做什么吗?   林舒是不知道他的意见。   要是知道,肯定无语,因为从她跟他随军一年多,江卫洋拢共不过就去了基地两次,然后今天到医院来看她一次……去基地那两次也不是专门去看她的。   不过这会儿她不知道。   她还很高兴跟梁进锡分享,道:“芸芸跟卫洋都说祯祯的模样跟你一模一样,表情都一样。”   梁进锡瞅一眼床上皱巴巴的儿子,正好看到他张了张小嘴,然后……吐了个泡泡出来……   跟他一个样?   这对兄妹,损他的吧?!   第二天韩副司令的爱人苏令云,江奶奶还有江妈中午的时候过来看了林舒。   她们怕影响林舒休息,就是送了东西,看了看林舒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只是走的时候苏令云让两人先出了门,自己多留了一会儿。   苏令云给了林舒一封信。   林舒狐疑地接过信,然后一扫到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心就立即狂跳起来。   她按捺住立即拆开信件的冲动,抬头看向苏令云。   苏令云柔声道:“舒舒,你爸和你妈换了新的地方,那里外人都不知道,这事是你韩伯伯请人安排的,所以他们的情况你尽可以放心。不过梁营长的探视申请,也是你韩伯伯让人给压下去的,舒舒,希望你能明白,只要他们平安无事,也没有受太大的苦,那就成,有些东西不必放在明面上,那样太扎眼,对你爸妈,对梁营长,都不好。”   林舒的眼睛湿了,有些哽咽地点头,道:“我知道,伯母,谢谢你,谢谢韩伯伯。”   “别哭,”   苏令云伸手拍了拍她道,“傻孩子,你刚生完孩子,怎么能哭呢?我是看你一向性子稳,才这个时候把信给了你,回头啊你也想想写封信,送过去,不过也就这一封了,以后等有机会再说……还有这事,连丰丰也别说了。舒舒,你韩伯伯是个冷情的人,他就是觉着,大家安好最重要,其他的就别牵牵扯扯了,只会徒惹麻烦,希望你别怪你韩伯伯。”   “我怎么会怪韩伯伯,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虽然苏令云刚刚劝她别哭,但这会儿林舒哪里能忍得住,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往下掉。   又想到刚刚苏令云劝自己的话,忙又胡乱擦了擦,挤一个笑出来,道,“伯母你别这么说韩伯伯,他怎么会是冷情的人。”   反是暗中做很多事,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说完苦笑了一下,道,“其实还有好多人说我薄情寡义呢……我爸我妈杳无音信,我却把弟弟送去了寄宿学校,对林家老家的人不闻不问,上门了还被我打出去,冷血绝情,只顾着过自己的好日子,一天一天的还有脸笑出来……”   苏令云听得心酸又心疼。   这些话,就是她也不是没听到过的。   这世上的人,本来就是雪中送炭未必会,隔岸观火顺便还要说道上几句的人特别多。   她伸手摸了摸林舒的头发,柔声道:“那些外人的话话何必理会,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性子也像是他们家的孩子。   可惜阴错阳差……   “好了,我先走了,”   她心底叹了口气,道,“别难受,这些都是好事,而且你要相信,这事情啊,早晚都会过去的,你们一家也一定能团聚的。”   “我相信的。”   林舒点头。   苏令云欣慰地笑了笑,这才站起身离开了。   苏令云一离开林舒就打开了信。   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只开头“舒舒”二字,她的眼睛又是湿了,忙伸手抹了抹继续往下看下去。   “……农场生活并不繁重,每日里就是在院子里种种菜,养养鸡,你父亲往日总是沉于公务,睡眠时间极少,现如今反是规律起来,日起而作,日落而歇,几十年的忙碌,总算有一天能歇下来,于我来说,现如今他能这样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另得知吾儿即将生产,得知此消息我和你父都十分欣慰和激动,我跟你父亲说,不若帮孩子取一个名字,你父就说,不若‘祯’字,当年我生下祐丰,你父亲曾经在‘祯’和‘祐’字中犹豫不决,最后我难产,你父亲就在产房外定下了‘祐’字,说是祐我平安,舒舒,我们也只望你平安……”   林舒不及读完,眼泪已经像串珠断了线一样滚下来。   苏令云离开病房,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却是叹了口气。   她没有跟林舒说,相信李慧茹也一定不会在信上跟林舒说。   一年多前,丈夫之所以想尽办法把林肇同从那个农场秘密弄到了另一个地方,是因为他在那里受到了一些人暗中的迫害,身体差点毁了,这一年多的调养,也才稍微有了些起色,至少也得养上几年。   这也是丈夫让人压下了梁进锡探视申请的主要原因。   并不只是简单的不喜牵牵扯扯。   这傻孩子,不知道这事坚定的相信她爸妈无事还好,要知道实情,她哪里还能安心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但事情总会过去的。 第84章   这天正好周六, 下午休息。   苏令云离开没多久,于冬梅跟张雪兰也跟着胡大娘和梁进锡一个车子过来看林舒。   路上还顺带捎上了放了学的丰丰。   大家跟着一起进病房时看到林舒哭就吓一跳。   胡大娘忙道:“哎哟,你这是怎么了?这才刚生完孩子是不能哭的, 落下病根以后眼睛会差的。”   又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林舒把手上的信塞进了被子里, 展了个笑出来,道:“没有,没有, 刚刚看书, 看了个故事,感动的, 眼睛就红了。”   胡大娘一听更不得了了,道:“哎哟, 你这才生完咋能就看书呢?这不行的,别说是刚生完不能看书,就是整个月子里都不能的, 不然亏了眼睛, 将来老了就得看不见东西了。”   林舒吓了一跳, 这么严重?   她下意识抬眼看在床头柜收拾着东西的梁进锡。   两人目光对上,梁进锡却是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是这样的, ”   于冬梅在旁边补充, 道,“这做月子可得注意, 不能看书,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喝水, 最好连床也别下。”   林舒:……   好吧,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她是知道的。   之前婆婆就跟她念叨过,说是最多用姜水擦一擦,就是洗手也要用煮过的姜水。   可是……“不能喝水?”   “对,得喝炒米茶。”   于冬梅说完,梁进锡已经适时的给林舒递过来一杯茶。   林舒这才想起来,从昨天醒过来她就是喝的这个炒米茶,不过还挺好喝的。   这个其实是于冬梅老家的习惯。   胡大娘觉得很有道理,就严格执行了,每天都煲上一壶拎过来。   丰丰看他姐脸上丰富的表情很有点幸灾乐祸。   他姐是个有点小强迫症的人,不能看水不能洗澡不能洗头,怕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就他很小的时候,他不爱刷牙不爱洗澡,他姐就各种威胁手段逼他……当然这些他都不记得了,是不是他姐污蔑他他也不知道。   林舒转头就看到丰丰脸上的小表情,轻哼了声,道:“以后在家就给我读书。”   丰丰:“?”   “不是看你的书,是读书给我听,想想你小时候,我可是给你给你讲了几年的床前故事!”   她在家的时候她妈不怎么让她做家务,但陪丰丰玩,给他讲故事她妈没少让她做。   从丰丰还只会爬吐泡泡的时候就经常跟她一起说说丰丰的性格。   天生的还有后天的培养什么的……就她妈一向有条理,教丰丰的时候,总会先教她,启发她,跟她讨论讨论。   丰丰对她姐拿出这一招可也没被制住。   他伸手戳了戳祯祯,道:“我会陪小鱼儿玩,你还是算了,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要我给你讲床前故事,姐,说出去你脸红不?就算你真要听,那你也找姐夫去啊,别找我。”   林舒:……小兔崽子。   林舒要休息,中午大家陪了她一会儿也就走了。   梁进锡让胡大娘陪着于冬梅和张雪兰先走了,自己留了下来。   丰丰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他跟胡大娘于冬梅说让她们在外面等他,他跟他姐再说几句话。   等她们出门了,他就问他姐,道:“姐,你刚刚到底在看什么?”   他才不信她看什么故事看哭的鬼话。   “信,”   林舒喝着手上的炒米茶,扫他一眼,道,“情书,别人给你姐我的情书,你要看吗?”   丰丰吓一跳,他想到先前在楼下碰到的韩家还有江家的伯母,她们送过来的给她的情书?   丰丰狐疑地看她,道:“韩稹哥给你的信?”   林舒喝着茶差点没被呛着。   她放下杯子,瞪他,骂道:“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丰丰脑袋缩了缩……不是怕他姐,而是后面他姐夫的目光。   哎呀,他怎么一时嘴快,揭了他姐的老底……   他讪笑了一下,道:“那我当然不能看。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虽然还很挺直着小身板,但脚步却是如风的出门了。   林舒:……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最开始丰丰还敌对着梁进锡,现在却见到他跟见到他们爸似的,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林舒好笑。   梁进锡却一点也不觉得可笑。   他的目光从门口紧闭的门上收回来,看向林舒:“情书?”   林舒愣了一下,嗔了他一眼,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信递给他,道:“是啊,情书,你看看。”   梁进锡定定看了她一眼,这才接过她手上的信,很快的扫了过去,然后面色也有些微微的变了。   他坐到床前。   林舒看着他道:“祯祯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对吗?”   他握住她的手,道:“是,是之前我们去韩家作客,韩副司令跟我说的,但那时还没有信,我怕你心情受影响,就没跟你说。”   事实上是,韩副司令惜字如金,也没具体跟他说他们的情况,彼时她都九个月了,与其含含糊糊,他还是暂时瞒了下来。   林舒靠在他怀中,觉得情书这事应该算是过去了吧。   一个月后。   林舒总算是洗了个没有姜味的头和热水澡,简直不要太神清气爽。   梁进锡帮她擦着头发,突然问她:“韩稹是谁?”   其实他知道他是谁,这个名字他好像听到过很多次。   大概就是另外一个江卫洋的存在。   所以原先他也没太在意。   可是为什么那次她说什么情书,丰丰的第一反应就是韩稹给她的信?   他道,“他经常给你情书吗?”   林舒一呆……什么经常给她写情书?   然后终于想起来那次病房的事。   ……这都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他怎么突然提起来?   为什么梁进锡现在才提。   当然是因为彼时她才刚生完孩子,他心里就是再想问,也不会在她月子里问她,免得让她心情受影响。   “你听丰丰胡说八道,”   林舒转过头,嗔道,“从来没有过,丰丰的话你也信?”   她本来就长得冰雪宜人,一嗔一笑都娇美可人。   但毕竟年纪小,还是小姑娘那种美。   而现在生产完后,像是冰雪之色染上了粉脂,馨香又融了淡淡的乳香,眉宇间娇媚色更盛,嗔痴之间,也更撩拨人心。   自从她怀孕之后两人已经近一年没有同房。   就是有亲热他怕自己没有轻重伤着她也十分克制,浅尝辄止。   这会儿被她这样一笑胸腔间就有了什么涌出来……   他没出声。   林舒却以为他不满意那个答案,还在等着她更多的解释呢。   林舒叹了口气,道:“就小时候还挺熟的,但我十二岁就搬走了,后来也没见几次面,不过以前大人们喜欢开玩笑,所以丰丰小时候听得多了,就随口说出来了。”   小时候他们一堆人玩游戏,她多数都是跟韩稹一组,大概是有一次地下党任务,她扮了他爱人,他又真的很照顾她,后来大家就开玩笑说她是他的小女朋友了,大人们好像还开玩笑说要给他们定亲,她很生气,好长一段时间都抗议的。   “没喜欢过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林舒很坦诚的迎着他的目光,道:“没有,这种小时候的醋你也吃,怎么看不出来你是这种人呢?”   不仅是从没见过面的韩稹,还有江卫洋那家伙的醋都吃……他不待见江卫洋那简直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   她就不懂他怎么会吃这种醋。   不过她一向都很能理解别人的想法。   想想要是他也有什么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然后那朋友还不怎么待见自己,阴阳怪气的,估计自己也会不喜欢。   她笑道:“你想哪里去了,就像你们小时候在村里的时候,不都是一堆孩子漫山遍野的跑,抓鱼爬树掏鸟窝,哪里分什么男孩女孩,就那样,哪里分什么喜欢不喜欢,你看村里人结婚了谁还计较那些不成?”   梁进锡心道,他小时候可没带女孩子玩过。   也没跟谁建立过什么感情。   还有,最重要的是,村里能一样吗?大家都是同姓。   村里同姓是绝对不会允许产生男女之情的,萌芽都萌芽不起来。   大人更不会拿来开玩笑。   ……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她家里发生意外,她应该会嫁给他们其中一个吧。   宋绍博,韩稹,甚至江卫洋……总之肯定不会是他。   这让他很不舒服。   虽然这毫无道理。   他突然不想再说这件事了,把手上的毛巾扔到了桌上,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搂着她亲了亲,道:“医生说一个月就能同房了,想要吗?”   林舒:???   刚刚不还在说小时候的事吗?   而且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直接……   她的脸一下子红成一片,一边掐他,嗔道:“不想,你刚还说我喜欢别人,而且一会儿我还要下去给祯祯喂奶呢,哪有时间。”   梁进锡手上一顿,然后低声道:“还是叫他阿福吧。”   祯祯,韩稹,梁进锡突然对自己儿子的名字都有点意见了。   林舒不明所以,他怎么就对阿福这个名字这么有执念呢?   不过很快她也就顾不上想这件事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过,还是因为生了孩子的原因,她好像比以前更敏感了,很快就软在了他怀中。   只是意乱情迷中,她还是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道:“你怎么今天会想要?是不是因为我洗了澡,之前你也嫌弃我?”   她对这件事十分执着,实在是,这一个月她对自己也嫌弃得不行。   虽然有每天用姜水擦洗,但也只是稍微洗一洗,尤其是头发,就是姜水,前面两个星期胡大娘也不让她洗,然后后面也只是一个星期洗一次。   梁进锡却是莫名其妙。   他道:“之前我没亲过你,没抱过你吗?”   “那也没有这样……”   林舒委屈。   这更是没有道理,那不是因为那时候她没满月他不好乱来吗?   “那时候我不是忍着吗?”   他咬了咬她……不得不说,她比以前要更好抱些了。   以前的她根本就不够他一手握,纤细的跟他一用力就会碎似的,手上滑过,肌如凝脂,但总让人不满足,而现在则是让人不能自已了。   他轻出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   林舒哼唧了一声,低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嫌弃才忍着的。”   梁进锡:…… 第85章   梁进锡道:“那你再试试一个星期不洗澡, 看我嫌不嫌弃你?”   有什么好嫌弃的,他们在野地训练的时候,全身都是泥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不洗脸那都是常事。   但这事他当然是不会跟她说的。   林舒气结, 推他道:“你嫌弃我还要再让我一个星期不洗澡,凭什么啊?”   梁进锡好笑的揉了揉她的鼻子, 再低头亲她。   这事说也说不清楚的,她就是矫情,还有什么好再说的?   不过这会儿林舒却是真推他了, 道:“成了, 我要下去给祯祯,不, 你家阿福喂奶呢,妈她还在下面呢, 胡闹什么呀。妈说过,这两个月都不能同房。”   梁进锡:……   他妈管得还真宽。   林舒把他推到墙上,看他懊恼的表情好笑。   这一个月婆婆管她管得很严, 这不准那不准, 可把她给憋的, 那时候他就在旁边袖手旁观,这会儿看他吃瘪她可不是会痛快。   她道:“一会儿我喂完祯祯等哄他睡了再让你亲亲。”   再让你亲亲……   梁进锡就靠着墙看着她整理衣服, 整理头发,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就是脖子上多了一个红印都要嘴巴翘一翘, 然后大概是总算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大概是看他一直靠着墙看她的那模样颇像是要炸的样子,又蹭蹭蹭跑回来踮脚亲了亲他,道:“等我回来。”   梁进锡看着她那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只差“呵”一声了。   等她回来就会连儿子都一起抱来, 现在儿子晚上都是跟他们一起睡的。   虽然是睡摇篮,但梁进锡实在不习惯在儿子面前跟老婆亲热。   哪怕那还是个奶娃娃也不行。   他看她跑出去,道:“就算是两个月,也总会过去。”   林舒步子顿了顿,心里更加好笑。   过去了就过去了,难道他还能怎么着不成……   第二天是梁祯同学的满月礼。   家属院孩子满月礼一般不会办什么酒,都是各家带些东西过来看看孩子,祝贺一下,然后主家煮了红色的喜蛋,给过来看孩子的人家回上两个喜蛋。   所以这一天林舒家院子里一整天都有人来来往往着。   到下午的时候更是热闹了起来。   因为梁家来人了。   基地偏僻,除了基地的车,外面并没有车进来。   所以到基地探亲并不容易,想要搭基地的车除了要赶好时间之后,还要经过一轮的申请审核。   所以林舒这回生孩子,胡大娘就跟林舒商量了,前面都不让大家过来,就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才一起过来看一下她和孩子。   因为过来不容易,这回来的人挺多。   不仅仅梁家大房这边还有梁冬荷以及珍珍珠珠都过来了,就连梁家二房那边也都来全了。   还有徐娟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不能当天就走,时间也来不及。   所以这天晚上大家都留宿在了这边。   人太多住不下,好在部队宿舍那边有一个招待所,梁家二房还有梁大哥大嫂都住到了招待所那边,梁老爹徐娟还有梁冬荷带着珍珍珠珠以及石头柱子则是住在了家里。   胡大娘梁老爹一间房。   石头柱子跟丰丰一起睡。   徐娟还有梁冬荷珍珍珠珠则是跟着林舒睡在了楼上,至于梁进锡,则是被赶去了宿舍。   当晚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   梁二婶听丰丰叫石头柱子晚上跟他一起睡,就推了自家两孙子大贵和二贵上前,道:“叫大贵和二贵陪着丰丰一起睡吧。”   众人:“???”   胡大娘沉了脸,刚想出声,丰丰就不用别人说,自己先说话了。   他们家的教育一向是,别指望别人给你出头,有啥意见,自己来,不然憋着你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丰丰:“不行,我床小,睡不了那么多人。还有我跟柱子石头还有事情要做,他们住过来也不方便。”   梁二婶的脸一下子僵住。   她原本想着老家人千里迢迢过来,也不过就是小事一桩,只要自己开口,林舒也不可能拒绝。   哪里想到林舒没开口,这个小破娃先开了口。   不过大喜的日子她肯定不能为这事黑脸,所以脸色僵了一下就自己找台阶下道:“也是,人太多是不好睡,本来就想着好不容易带他们过来了,孩子们一起玩着也能热闹些,不过睡不下也就算了。”   难得的通情达理。   晚上二房一家子回了招待所之后坐在一起说话。   梁二婶的大儿媳钱巧珍道:“真没想到,进锡他在部队里住的房子竟然能这么大……可真漂亮,布置得跟以前地主家似的,吃的也好,先前我跟他们家属院一个嫂子聊天,说他们这里的伙食可好,天天都能有鱼有肉。”   想到今晚的饭菜,钱巧珍口水都还会往外渗。   这会儿老家那边还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饭呢。   梁二婶看一眼自己的大儿媳,看她两眼倾羡的样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头转了转,就道:“唉,老大家的,之前我听秀红说进锡他媳妇月子过了,明儿个她妈就会跟咱们一块儿回去,但我看进锡他媳妇娇滴滴的,不像是会照顾孩子做家务的,要不你留下来,给她照顾孩子?”   钱巧珍一愣,随即面色有点难看道:“妈,你是说让我留下给进锡他媳妇做保姆?那家里怎么办?大贵二贵怎么办?”   就算家里吃糠咽菜,可好歹也是一家人在一起。   让她突然把家里人都抛下,自己到这里伺候林舒和她孩子,就算这里房子再大,吃得再好,她也不乐意啊。   “能咋办?当然一起带过来啊。”   梁二婶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她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她。   梁二婶道,“你看进锡他媳妇弟弟不就住在这里,然后上部队那边的寄宿学校吗?我打听了,这寄宿学校可是好着,只要上去了,以后毕业了就是稳稳的去部队,而且还是不同的部队不同的地方过来挑,都是好地方,可以说只要一脚踏进去,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以后也跟进锡一样,做军官,住这大院子大房子。”   梁二婶这一番话说的两个儿子儿媳眼睛都亮了起来。   梁二婶扫他们一样,再跟大儿媳继续道,“当然这些以后再说,就先跟进锡他媳妇说过来照顾她,帮她带孩子,但你要是过来了,孩子自然不能留家里,到时候你再求求进锡或者他媳妇,先接大贵和二贵,送他们去那个什么寄宿学校,然后再迟点看看能不能再把老大安排过来,就去农场种地就行,听说他们那农场,就是种地一个月也有好几十块钱。”   这一番美景简直说得钱巧珍心头砰砰跳。   一旁的老二媳妇就欲言又止,梁二婶就道:“成了,你现在不是在纺织品厂上班,一个月也有十几块钱,别太不知足了。”   招待所这边梁家二房在说话,林舒在家里也在跟徐娟说话。   当初两个人一起下乡,虽然在清河大队只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但还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一年多来也经常通信,虽然说的主要都是纺织品厂的事。   一年多下来,纺织品厂已经步入了正轨,工人已经有二十多个。   衣服和手工品也做,但主要生产的还是鞋子,各种布鞋,胶底鞋,这个比较有特色,也卖的比较好。   林舒离开后,徐娟就代替了林舒做了纺织品厂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这一年来她做了很多工作,不仅是产品的考研设计,还有外销,主要都是她在跑。   他舅是西州城百货大楼主任,外甥女下乡竟然开起了厂子,还做了办公室主任,那是肯定要支持的,所以就算他没有决定权,还是帮纺织品厂在百货大楼争取到了一个柜台卖货,另外还帮外甥女联系到了认识的一些厂家给人家供货。   可以说这个小纺织品厂能够办下来,还越办越大是离不开徐娟的努力和付出的。   照徐娟的话说:“舒舒你就是那个用脑子开疆拓土,我就是那个替你稳江山的。”   林舒敲她脑袋,道:“就会胡说八道,以前不是满口建设农村,奉献青春,一颗红心照大地吗?现在怎么满嘴乱说了,小心被人拉去让人民群众教育你。”   徐娟吃吃笑,道:“这不就咱们两个吗?”   梁冬荷跟珍珍和珠珠还在下面跟胡大娘一起收拾着东西,没上来呢。   不过两人在信上和电话里常说纺织品厂的事,这会儿主要说的却是八卦。   徐娟道:“赵琴嫁给了梁支书的儿子梁红卫做了小学老师,今年过年那会儿也刚刚生了个儿子,不过她现在抑郁得很,因为她嫁给梁红卫的目的就是为了大队小学那个民办教师的位置,可以不用再下地那么辛苦。”   “可是自从我们办了纺织品厂,厂子办得越来越大,招的人越来越多,另外队里有了钱,把大队小学扩到了三年级,一下子又多出来四个老师的名额,现在大队里的知青,全部要不就进了纺织品厂,要不就做了老师,根本用不着走嫁人这条路……她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因为这样,她还不如嫁给一个男知青,两个人还都能拿工资,将来要是有机会回城,也能都回城,现在嫁给了那个梁红卫,那真是一点回城的后路都不留了。”   林舒默了默。   现在就已经后悔,那等三年后高考恢复,是不是要更后悔? 第86章   不过后不后悔的, 都不关她的事。   林舒可还记得赵琴当初生怕自己拿了那个教师名额就在背后传她流言的事……因为两人交集少,能让她出手打两巴掌的事,咋能不记得?   她道:“过。”   就是换个事来说的意思。   她也是坐月子坐得闷得不行了, 本来也不是爱听八卦的性子……当然换个话来说,她这不是听八卦, 是掌握事情动向和第一手信息,所以只要是事实,那也是该听的。   徐娟吃吃笑, 笑完就继续道:“还有高家, 我跟你说,高家可真是搞笑。冬荷姐那个前夫高什么来者, 高重平,对, 高重平,她找了咱公社副书记的外甥女,生了一个儿子, 两人一起过起了日子, 不过现在外面都在传他那儿子不是他的, 但高家那边看不出什么动静来。”   “倒是他那个弟弟高重文去年七月份高中毕业,咱不是那时候正好扩了大队小学吗?他们先是去找了许副主任, 想把高重文安排到我们大队小学做老师, 但这事许副主任也没办法,因为这个大队小学是我们大队自己办的, 工资也是我们大队自己出,梁队长申请的时候就说过,老师必须全部是我们大队自己定的。”   梁队长就是梁进锡的大哥梁进立。   清河大队以前大队支书和大队长都是梁树槐一个人。   梁进立以前只是周家村生产队的小队长,但去年厂子做得越来越大, 对大队和公社做得“贡献”也很大,例如不仅增加了大队的收入,还安排了很多人进了厂子上班,这可不是小事……看赵琴为了一个民办教师的位置所作出的选择,和高重平为了保住他粮站拖拉机驾驶员的工作所作出的努力就知道,一份这样的工作对一个家庭有多重要了。   总之,因为梁进立对大队和公社的贡献,去年年中的时候已经升上了清河大队大队长的位置。   “想想高家跟梁家结的仇,许副主任也没脸提啊,后来你知道高家人干啥了吗?他们买了一堆东西上门,给冬荷姐道歉,说以前是他们不对,能不能看在珍珍和珠珠的份上,不要阻拦高重文的前程,被冬荷姐和珍珍给打了出去,后来高老娘又跑去高重平和他那个新媳妇那里闹,又被他新媳妇给打了出去……这会儿那个新媳妇又怀上了呢,所以她打高老娘,高重平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他可是心心念念要生个儿子呢。”   最后徐娟带着讥诮做了一个总结性评词。   那语调之阴阳怪气,林舒差点没笑出来。   ……不用想就知道高家是怎么鸡飞狗跳了。   第二天吃过早午饭大家都要离开了。   就是胡大娘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林舒很不舍得。   梁二婶就趁机道:“进锡家的,我听说你又要在幼儿园里做老师,又要去农场上班,平日里应该很忙吧?这大嫂一走,你这里不是没人给你带孩子做家务?我昨儿个就跟你大堂嫂商量了,反正家那边有我和她弟妹,不如就让她留下来帮你看孩子怎么样?”   众人都是一愣。   梁冬荷脸也沉了下来。   她再清楚自己这个生母不过,说坏也谈不上坏,平日里要是差不多的来往都算正常,就是有一个毛病,总望着人好的就想占点便宜。   ……而且占了便宜还不会感激,满心想的都是再占更多的便宜。   你得压制着她,才能让她规规矩矩的。   这要是让她大嫂到了进锡这里来,简直就是召了只家鼠进来……“家鼠”这个词一蹦出来,把梁冬荷自己都吓了一跳。   “二婶,你说笑什么呢,”   梁冬荷道,“要不要人照顾孩子,二弟妹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哪需要你操什么心?再说了,就是二弟妹真要请人照顾孩子,也定是要精挑细选会照顾孩子的,就大嫂,她以前自己的孩子都不是自己带的,饭也不会做,做家务又马虎,要是真留在了这边,怕不是给二弟妹带孩子,怕是给二弟妹添堵的。”   自从离婚后回了娘家,梁冬荷就改了口管二房这边叫“二叔二婶堂哥堂嫂”了。   那边林舒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钱巧珍脸上涨得通红。   梁二婶更是差点跳起来。   这个女儿,她真是白生了!   她自己日子过好了,不说照应他们一家,反而处处跟他们过不去,有好处宁愿给外人也不肯他们自家人。   自从梁进立做了大队长,冬荷就做了纺织品厂厂长。   那时梁二婶还喜得几晚上睡不着觉。   就觉得这家里一下子就要飞黄腾达起来了。   因为她想着,自家的厂子,那自然要把家里人都安插进去,甭管是记账也好,管人也好,一人能拿十几二十块的工资,那家里这许多人一个月就能有百来块工资了,想想就能让人激动得发抖。   可结果她去找女儿,却是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个透心凉。   跟她说什么?   “厂子里每一个岗位都是经过大家仔细讨论,再上交到队里定下的,至于人选更是精挑细选,从能力到品性都要过关,经过多方审核最终由厂子,大队还有公社共同决定的,大堂哥大堂嫂二堂弟二堂弟妹,还有二婶你,你们有什么擅长的呢?是绣花比我们厂子里的女工绣的更精美些,还是纺线纺得更快一些?抑或是算账比郑知青算得更好一些?”   “就不说纺线得快不快,我们厂子里的女工哪个都是纺线织布做衣服样样都精通,哪一环需要人就能立即替补上,大堂嫂二堂弟妹能做到吗?所以别说安排他们进厂子厂子里,大队里还有公社那边那些关过不了,就是我这里,也第一个不能同意。”   梁二婶给气了个倒仰,最后只能喊出一句:“可他们再不行他们也是你哥你弟,我也是你妈!就冲这,你就得给他们安排个位置!”   梁冬荷当时脸就黑了。   她把手上的本子一摔,骂道:“说了多少遍,在你们一斤米两袋子高粱把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生死再和你们无关的时候我就跟你们没关系了,你说你是我妈,看看户口本认不认!”   她经了高家那么一遭,那样的生活了几年,心早就变得坚硬无比。   她要不立起来,不狠一点,不给自己两个孩子做榜样,两个孩子以后要是被高家人拿住,还不得被高家人吸血吸死!   梁二婶当时捂着胸口差点厥过去。   她咋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哦!   后来还是老头子找了梁进立,求了半天,才把老二媳妇安排到厂子里纺线,可只要稍微做得慢些或者去的晚了些就要扣工分,那苛刻的程度比对别人还都要严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会儿梁二婶又被自己女儿气了个要死,可她在她那里早吃了好几回亏,回回都不会占到任何好处,所以也不敢跟她闹,只转头跟林舒道:“你大堂嫂都生了两孩子了咋不会带孩子?就是做饭在家里也是常做的,进锡媳妇,婶子是心疼你,咱让你大堂嫂留下,让她好好给你做,你要觉得行,就留下,觉得不行,就让她再回家就成了,好歹有个帮手。”   林舒笑吟吟,道:“那就多谢婶子好意了,不过婶子怕是不知道,我们院子里不仅有幼儿园,也有专门照顾小孩子的托儿所,所以就不牢婶子费心了。”   这……竟然这样吗?   梁二婶十分失望又失落,但还是垂死挣扎道:“这么小的孩子,交给别人照顾,哪能有自家人照顾放心……”   交给你我才不会放心。   不过这几年才用见一次的,话就没必要这样说。   林舒笑道:“怎么不会放心?这么大的孩子其实大部分就是睡觉,我平时也都在院子里,喂孩子都是自己喂,就是放在托儿所有人照看着睡觉而已,而且托儿所的两个嫂子我们家属院还专门送去部队医院学了一个月怎么照顾孩子,懂得不比乡下的接生婆少,孩子交给她们才放心呢。”   这专门照顾小孩子的托儿所也是这半年才成立的。   这一年多来,家属院的变化也是很大的。   到这会儿梁二婶终于再说不出话来,再难受也只能自己憋着,然后跟着大部队怏怏的回去了,一路上胡大娘和梁冬荷还没给她个好脸……这人就不能惯着,不然又得翘辫子。   平静安宁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梁进锡心心念念的韩稹是在这一年冬天才出现的。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中,韩稹到了基地团的家属院,他就站在梁家院子的外面,看着记忆中的小姑娘低着头,手上搀着一个裹得毛茸茸的小团子,在院子里陪他歪歪扭扭的走路,她的手一放,小团子跌跌撞撞两步,然后就会滚到雪地里,无良的小姑娘就会哈哈大笑。   岁月静好,无外乎于此。   那一刹那,无数的记忆都纷沓而至。   从她爸妈把她抱回来,他妈就跟他说,“那小姑娘,长得可真是玉雪玲珑,阿稹,你以后记得要对她好些,不要欺负她,那也是个可怜孩子。”   说着就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妈为什么格外怜惜她,听说他本来还有个姐姐,抗战的时候丢失了,再也没能找回来。   那是他妈心口提都不能提的痛。   林舒回头,看到来人,愣了一愣,随即就笑道:“韩稹哥。”   两个人,竟是已经有两年多未见。 第87章   本来就是两年未见, 这一天还是大年三十,所以林舒突然在自己家院子门口见到韩稹是真意外。   但也真高兴。   她叫了他一声,就低头一手把小团子抱到了手上, 走过去,道:“韩稹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这大年三十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万一大雪封山, 怎么回家?   韩稹已经跨进了院子。   说了一句“顺路过来的”,就把目光放到了她怀里那个滴溜溜瞪大了眼睛, 就在自己脸上转的小团子身上, 瞅了他两秒,就伸手道:“我来抱吧。”   两人从小到大像兄妹一样的相处, 哪怕中间隔了两年多未见,这会儿再见, 也并没有生疏。   林舒没有不客气,抬手就要把手上的小团子递过去, 哪知道一拔没拔动, 小家伙手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松手呢。   “祯祯,让叔叔抱你。”   小团子还不会说话,表情却很丰富。   他手抓着她妈的衣服纹丝不动,然后还冲韩稹做了一个颇有点倔强的表情。   韩稹一下子笑了。   他道:“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像你,叫什么名字?”   “梁祯,示字旁, 祯祥的祯。”   林舒笑道, “像我吗?大家都说他像他爸呢。”   其实是真的像他爸,还是越大越像。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眼神。   “不,像你。”   韩稹笑道, “你小时候就这样,无关痛痒的时候脾气好像很好,在外面装的很有礼貌,但实际上张牙舞爪的,脾气坏得很。”   林舒:……   她有些讪讪。   小时候不懂事,她对他是真的不怎么好。   后来大了些,又搬走了,一年才见那么几次,哪里谈得上好不好的?   她道:“我也没怎么着你。”   韩稹笑。   林舒无奈,不再纠结于自己的形象问题,道:“走吧,去屋里坐会儿,你这风尘仆仆的,赶了半天的路了吧,再站那里,很快就赶上基地站岗的那些小战士了。”   韩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雪,道:“走吧。”   他这样说着步子却是没动,然后看她转身走了,才不远不近跟在了她后面两步,等她进门了,又再在门外拍了拍身上积的雪,这才进了门。   林舒转头招呼了他一声让他坐,一边就把孩子抱到了客厅里边。   那边一个角落围了一个栅栏,里面用木质地板铺了,上面又垫了布垫。   他看她把小家伙的鞋子脱了,抱着他放了进去,小家伙抓着木头栅栏表示抗议,她就从里面抓了一个布娃娃给他,笑着摇了摇,然后塞到了他手上,小家伙这才哼哼唧唧的转移目标了,林舒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像是心被什么击中,有些隐忍的别开了目光。   林舒却是毫无所觉。   她转过头来,冲他笑道:“他刚学会走路,但爬起来飞快,我要是不把他扔这里面,一转身就能不见人影。”   又问他,“你要喝什么茶,我给你泡。”   “有什么就冲什么吧。”   他道。   林舒抿唇笑。   走到了壁柜前面从柜子里拿了两个茶杯出来,又拿了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些花茶,倒了水,这才转回头放到了他面前,道:“去年底新晒的腊梅茶。怎么今天大年三十的过来了,这次在家里也不会呆几天吧?”   “嗯,初三就走。”   又问她,“丰丰呢?怎么不在家?”   “今晚上农场那边有活动,丰丰跟家属院几个朋友晚上要表演,这会儿在那边排练着吧,中午应该也不会回来,就在那边吃了,”   林舒笑道,“这个年纪总是精力旺盛,大过年的,憋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气氛,不过到晚上这边也会热闹起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林舒就跟他道:“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午饭,一会儿他爸爸也该回来了,你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不用了,”   他道,“我是过来找袁叔叔的,一会儿就坐他的车回军区,只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丰丰在农场的话,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他。”   其实是过来看她,然后顺便坐袁场长的车回去。   林舒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这会儿都快中午十二点了,大雪天山路不好走,他应该是早上十点多就出门了,肯定没吃饭,再坐两个小时车回军区?   林舒道:“那好吧,不过都大中午了,你不吃东西怎么回去?你帮我先陪祯祯玩一会儿,我去给你煮个面,不然你回去伯父肯定又觉得我欺负你了。”   说完就笑了。   他从小就是个有点闷的性子。   一直对她很好,很照顾她,会帮她做很多事情,却只会做不会说。   ……有段时间她还疏远他,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小,大家总说她是他小媳妇,她不乐意,就总避着他。   那时候韩伯伯就觉得他很没出息。   小小年纪怎么就对个小姑娘那么关注。   韩伯伯是非常强势有些独断那种的。   他喜欢韩稹两个哥哥那样的性子,虽然十分的野,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是孩子王,打遍大院无敌手,就……大概是梁进锡那种吧。   他爸喜欢那种的。   觉得男孩子就该是那样的。   不像他,脾气貌似温和但骨子里透着矜傲,不爱说话,还太过讲究,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别说泥巴,就是个折痕都不会有。   他也不是不会打架,毕竟从小就学的,其实打得还狠准快,一脚就能把人踹翻,然后打完架之后一定要先整理一下衣服。   至于为什么打架要狠准快,是因为他觉着打架打得满地打滚太难看……   照韩伯伯说,这哪里是个将门虎子的样子?   一副他最瞧不上眼的以前那种小少爷的款,你这是哪门子的少爷呢?   韩伯母就很生气,道:“他就是像我,怎么了,这么瞧不上,当初就别娶我啊。”   韩伯父立马就没声气了。   林舒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林舒笑,韩稹自然也猜到她大概为什么笑。   ……不过想到什么,却又大概笑不太出来。   他道:“我给你打下手?”   “下个面需要打什么下手?你陪我跟祯祯玩一会儿吧。”   林舒笑道,“这小子一会儿没人就要发脾气了。”   脾气大得很,哪里像她了?   明明她脾气好得很,别人不惹她她是没什么脾气的,不像这小子,有事没事都要找一下存在感。   韩稹脱了大衣和鞋,进了梁祯的领地陪他搭积木,偶尔侧头看一眼在厨房忙碌着的林舒……心头一阵翻涌。   那时候他还一直觉得她还小,只是不明白,怎么一段时间没打电话,她怎么就会突然结婚了?   整整两年的时间,他都觉得这应该不是真的。   她下乡的那个时候,明明才刚刚十八岁。   梁进锡回来的时候韩稹的面已经吃完。   林舒收拾了碗筷去厨房,韩稹正在陪他儿子看书,他老婆做的画本,韩稹一页一页的翻着敎梁祯。   梁祯还不会说话,却会被逗得咯咯笑。   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跟韩稹熟悉,不再排斥他了。   那一瞬间,就是梁进锡再不注意细节,也感觉到了屋子里那种气氛。   那种渗透在空气里的安宁和熟稔。   他刚踏进屋子的时候简直像是踏错了门。   林舒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从厨房出来,跟他笑着介绍道:“进锡,这个是韩稹,韩伯伯家的,现在在海南空军基地那边,回家过年的。他今天过来基地找袁伯伯,就顺便过来看看我。”   原来这个就是韩稹。   不过,梁进锡皱了皱眉,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他一向过目不忘,一年多前,他就曾在基地见过他一次。   两个人打过招呼韩稹就穿上了大衣告辞了。   林舒端了午饭出来,梁进锡逗弄了一会儿儿子,往桌子这边走过来,似是随意道:“怎么不留他吃午饭?”   “刚煮了面,他吃过了,赶着坐袁伯伯的车回去。今天大年三十呢,错过了车回头大雪封山可就回不去了。”   说着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希望别再下雪了才好,不然要是半路堵在了路上才是麻烦。   只是她往外看了一眼就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   她回头,就看到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这人,她心中一哂,开玩笑道,“看你脸色沉的,他就是顺便过来一趟,要是他回不去在这里过年,我看这个年咱们就都别过了,就看你们的脸色就是了。”   其实他并没有摆脸色,还算是挺自然的。   但作为枕边人,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那么一点情绪?   这种事情,她并不愿意装聋作哑当什么都没发生的掩过去……他本来性格就那样,平日在部队里又很忙,有孩子后,两个人真正交流的时间就更少了,她并不愿意两个人之间有任何可能会积累成隐患和矛盾的问题。   有什么事情,还是及时说开来比较好。   “你们的脸色?”   梁进锡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道,“他给你看什么脸色?”   林舒叹气。   这人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部队训练太久了,真的是任何事情在他那里都无所遁形。   这要不是心理够强大,她也一向喜欢坦诚,两个人的日子就没法过。   她嗔道:“不是那个意思,就你们的性格都那样,要人看你们脸色的,你们要在一起过年,想想都让人头疼。”   说到这里林舒有些怔忪。   小时候一堆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她多是在他身边的,他也会一直关注她。   就刚刚他过来的时候,她也还是能感觉到,他时刻的关注……如果真的一起过年,那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梁进锡捕捉到了她那片刻的怔忪。   立即就有些误会。   他看着她道:“‘你们的性格都那样’,我跟他的性格很像吗?”   林舒回过神来,有些好笑。   她把饭菜放桌上,道:“一点都不像,就有一个缺点像,喜欢摆脸色,心理不够强大的在你们面前都得被逼成小媳妇。成了,快吃饭吧,我抱祯祯过来喂他饭,等哄了祯祯睡觉一会儿我们整对联,有什么问题你再慢慢问。”   其实她也知道他们不是故意要摆脸色,就是那种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后天的冷淡的,矜傲的气质,时时刻刻总要把身边人碾成渣。   着实不好相处。   梁进锡其他方面跟韩稹两个哥哥更像,但在睥睨人这方面,绝对跟韩稹有的一拼,只不过表现形式有的不同,但本质一样。   好在她从小身边都是气场强大的人,习惯了也就能无视了。 第88章   被人说了‘喜欢摆脸色’的男人有点语塞。   就算听完她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也只能憋下去,不好再继续沉着脸了。   只是,他看着她去抱儿子,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人来了也就来了,他也没说什么,是她自己把这事搅和起来,说他“脸色沉”“就看你们脸色了”“都得被逼成小媳妇”……这些不都是她说的?   梁进锡瞬间有种被她拨弄情绪的心堵。   不过这会儿也没法说了。   她抱了儿子过来, 他伸手接过,放到了凳子上, 然后拿了粥碗喂他吃饭……也是稀奇, 但凡林舒喂他饭,小家伙总要咿咿呀呀, 东张西望个没完,但只要是他来喂, 就乖得不得了。   对这事林舒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得意的。   小孩子都会看人脸色,他那是被他给吓的。   ……教小孩子是该有原则, 但也不该吓他, 会影响孩子性格留下童年阴影的。   梁进锡觉得神他妈的童年阴影,他就是被鞭子抽大的,也没半点阴影……有阴影的是别人。   林舒:……   林舒吃完饭就抱了儿子上楼,梁进锡这才吃饭。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再上楼,祯祯已经睡着了。   梁进锡就看着林舒耐心的哄完孩子,给他仔细的掖了被子, 然后转头瞅了儿子一眼这才出来带上了门。   他伸手捉住她, 道:“是不是我最近太忙,没太多时间陪你,生气了?”   说实话这两年她随军, 说起来结婚两年,相处了两年。   某些方面好像已经默契无比,但其实却又好像相处得极少。   他很忙。   出去带团训练十天半个月的是常事,有时候还会带兵执行任务,几个月都不回来。   两年一个就有多少个月呢?   就是平日在基地,她还没醒过来他就已经出去,晚上回来她已经准备睡觉,只要没事他都会坚持回来吃午饭和晚饭,但那段时间她坚持让他多陪儿子,说儿子不能少了父亲的陪伴,不然该不认识他了。   星期日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会休假。   但这一天丰丰也会放假在家。   通常都是林舒安排,要不一起去城里,要不就是家属院一起聚餐,要不就是出去野餐,通常都是家庭活动,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真正两人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这段时间年前,他刚带队参加了一个越野侦查大赛,回来之后就是整队,报告,年前总结,也就是忙到今天大年三十才算是暂时忙完。   过年的准备,送回老家的节礼都是她一个人处理的。   还有孩子,也都是她一个人带的。   想到这些,他就愧疚,对着她脾气也就硬不起来。   “这几天都陪你。”   过年有三天假。   本来老家那边是想他们回去过年的。   可是他也知道,就算他多请几天假,只要回老家,两个人更没有什么相处的时间了。   林舒听他这话倒是眉眼弯弯,道:“陪我?还是我陪你?”   这话大概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了。   每次他忙完有那么一点空闲,要是丰丰不在,她几乎都下不了床。   梁进锡听了又是语塞。   他想说,“这几天都听你的”,可又不太乐意。   因为以前干过这事,最后那个假休的,骨子里跟被猫爪了似的,完全的欲求不满。   林舒好笑。   她看出他的愧疚和郁郁。   其实她对他很忙这事接受良好。   孩子白天都放在托儿所,并不算太辛苦。   然后她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忙,农场的事,幼儿园教孩子,院子里的事,另外她还在编一套幼儿图册,现在家属院从托儿所到幼儿园的教学图册,基本上都是她手画的,军区幼儿园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就也想用其中一部分故事图册,两边商量了,就找了军区出版社,想把一部分图册出版,然后还有准备过年的事,所以这段时间她根本就不会花时间在他会不会陪她这件事上……他要是太有时间,晚上缠着她太过她才会头痛……当然这话她是不会直接跟他说的。   “舒舒。”   他转了话题,道,“嫁给我,有没有觉得委屈?”   他并没有丝毫怀疑她。   她一向善良又坦荡。   只是他见到了韩稹。   说实话,那种感觉是非常复杂的。   宋绍博有学识但却文人气太重。   江卫洋聪明但却不够稳重。   都不是她会喜欢的款。   所以他不舒服但还达不到撼动他那根弦的程度。   但韩稹却不一样。   他有军人的硬气,尖利又同时收敛的行事风格,同时又有那种跟她一样的,矜贵优雅的气质。   都是她喜欢的。   他们才是真正的同一类人。   只不过是一刚一柔。   可以说,先前他们在同一框的画面,不管是第一眼,还是往回看,都是十分刺心的一幕。   就像桌上那两只他们用过的白色瓷杯。   他们用起来,一点都不会有半点违和。   他们还有从小到大的记忆。   那是没有人能取代的。   还有韩家为她,为她父亲做的事情……而他为她做的却极为有限。   好像只是因为意外和偶然,让他侥幸从韩稹的手里偷到了她。   这种感觉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绝不会好受。   林舒抬眼看他。   看他突然绷起来的神色。   她从他手里挣了挣,可是没有挣脱开,他反而抓得更紧了。   她道:“我没有觉得委屈……而且,”   她被他抓得有点疼,被他这样强势的束缚住也有点没好气,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她嗔道,“那如果我觉得委屈了,你会放开我吗?”   他的心一阵紧缩,面色也变了,声音也冷硬了下来,道:“当然不可能。”   林舒也不挣扎了,嘟囔了一句“疼”,等他稍微松下来些,就伸手抱他,她一抱他,他紧抓着她胳膊的手就松开,将她抱到了怀中。   林舒手抵着他,不让两人贴太紧,抬头看他,道:“那你再想想,要是重头再来过,你还会想要跟我结婚吗?”   “废话。”   他直接道,“就算当初你不同意,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同意的。”   他是不会用周成志那种低劣的手法。   他是要她心甘情愿嫁给他。   “那不就得了,你心里明明有答案,那还跟我说那种话做什么?你看我嫁给你之后有任何不开心的样子吗?”   林舒叹了口气,这会儿才松手靠进他的怀中,低声控诉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心里想着,你已经是我媳妇了,行为上半点不让的,嘴巴上还要我哄着你……梁进锡,你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跟她说的是,她嫁给他,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等她愿意接受他的时候才说。   想到这里,林舒笑了起来。   她从他怀里撤开,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笑道:“当初我就是太实诚了,我就不应该真嫁给你,就应该跟你维持假婚姻的关系,这样,看你现在还问我委不委屈……哦,会不会现在你就要假惺惺的问我,我们要不要离婚,让我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离婚”“重新选择”这两个词一出来,就像一把刀子一样刺到了他的心口。   “你做梦。”   他声音硬的跟石头似的,道,“两年的时间,就算我当初跟你是那样说的,但两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你做我媳妇了。”   “那你说那种话有什么意思嘛。”   她嗔道,“就是为了让我哄你?你还是个男人嘛,总让我哄着你什么意思,就要听我说我没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   她声音又娇又软,明明是责怪他的话,但却又像是在撒娇着哄他。   梁进锡听得心头又酸又软又麻,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抱紧她,嘴唇摩挲着她的颈侧。   林舒这会儿却是又轻声道:“感情的事情有时候有道理可循,但有时候却也是毫无道理可循,韩伯伯跟我爸的事,是他跟我爸的事,那是他们多年生死线上建立起来的感情,我跟韩稹的事,是我跟他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小时候的事,并没有谁欠谁的。然后我在那个时候遇见你,我们在一起,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有什么必要去纠结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   “我知道你觉得韩稹很不错,可是这世上很好的人有很多,或者,长得比我好看,有可能爱上你的人也很多,难道我还要为这样的人跟你生闷气吗?”   然后心底默默加了一句,我一定不会生闷气,你要变心,我给你一巴掌就走。   她跟韩稹之间的交集,大多是发生在她十二岁之前。   那时她还没有感情这条弦。   她十八岁的时候,家庭变故,被人逼害,正好那个时候遇见了他,然后愿意信任他,愿意嫁给他。   她嫁给了他,也就注定不会再跟韩稹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些呢?   ……而且,其实她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的是他,而不是韩稹的,只是这个……   她不会告诉他。   他本来就强势了,再告诉他,还不得更翘上天。   梁进锡听着她撒娇一样的呢语,面上已经绯色一片,一边摩挲着她一边听她说着话。   本来听得还可以,可听到最后手上却是一顿……“谁跟你说我觉得韩稹很不错?”   是很不错。   但却不是他真正顺眼的,林舒端着个杯子慢慢喝着茶他会觉得好看。   可是个男人他只会觉得矫情。   林舒不知道……梁进锡是跟韩爹一个审美。 第89章   “是我说错了。”   林舒看他那副模样颇有些无语, 伸手重重掐他,没好气道,“不是你觉得不错, 是他本来就很不错。”   我是嫁给你了没错,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别人不好啊?   梁进锡:……   林舒看他冷着脸,拽着他的胳膊踮脚亲了亲他,道:“差不多就行了, 我是喜欢你没错,可也不能昧着良心贬低我的朋友吧。但是, 朋友再好也只是朋友……更何况是几年才见一次说了几句话就离开的朋友?”   是说了几句话就离开的朋友。   但这位朋友却是大年三十冒着大雪进山, 就是为了跟她说这几句话。   林舒说:“你要相信我,如果我心里有别人, 是一定不会选择嫁给你的。我们刚刚开始结婚的时候因为认识的时间太短,所以你怀疑我们的感情, 现在祯祯都快一岁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呢?”   他不是不相信她。   只是他总是早出晚归, 或者隔上许多天才能见到她一次, 这让他有时候有些焦躁而已。   “不是不信你,”   他搂着她抱到自己身上,也不想再说这件事,转而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林舒的脸一下子热起来,酡红一片。   她紧贴着他,已经感觉到他的变化, 手上隔着衣服压着他结实的肌肉, 也已经感觉到他全身紧绷的力量。   也不由得心跳乱了起来。   他前段时间带队不在基地,但前几天就已经回来,两人也不是没见着, 他说“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当然不是单纯想他的意思。   ……而是即使他前几天已经回来,但还是很忙,早出晚归,每次回来她已经睡熟,他就算想要,也不舍得弄醒她,所以两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行房过。   本来也没有多想。   但这一会儿也有些想了。   只是……   她嗔道:“今天大年三十呢,下午我们好多事情要做,还有丰丰也可能突然回来,还有其他人……”   “丰丰在农场排练,不会回来的。”   他把她放到桌上,握住她的手……一段时间不见,两个人的色差好像更大了,而她,也越发的显得娇弱无骨。   日日在这山里,她的肤色美貌好像也不会受丁点影响,反而是越来越莹润水嫩。   他低头吻了吻,从她肩头下去,道,“其他人就算有什么事,知道这会儿是你跟祯祯的睡觉时间,也不会到楼上来的。”   林舒“唔”一声,也知道这时候阻止他有些难,而且今天是大年三十,现在时间也尚早……最后只能低声道:“那你轻点。”   “好。”   事后林舒睡了两个小时才起床……是被祯祯房间里的动静吵醒的。   起身时全身都酸痛得不得了……她就不该相信他什么会轻点的话。   ……他哪次能轻到哪里去?   而且这时候床上已经不见人影。   她忍着酸痛起床,去了祯祯房间招呼祯祯,抱了他出来就看到了姓梁的上楼。   相比较她的恹恹,这会儿的他倒是神清气爽,格外的英挺,眉宇间都是一副餍足的模样。   ……她觉着自己的精气都被他吸走了。   她横了他一眼,他就上来抱过了儿子,道:“我带他下去,你再睡一会儿吧。”   林舒不理会他,“蹭蹭”得下楼了。   不过下了楼看到楼下的动静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些。   先前她说今天年三十有很多事情要做,其实也没有很多的事情,就是裁对联,写对联,贴对联,准备年夜饭,她下了楼,就看到对联都已经写好了晾着的,厨房里要准备的东西也都已经准备的整整齐齐,只是有些菜切好,还没有炒,甚至壁柜前的长桌上还放了两盆金桔。   她侧头看他,道:“你从哪里弄来的金桔?”   “去了农场一趟看看丰丰,顺便拿回来的。”   “怎么不贴对联?”   梁进锡下了楼把儿子放到栅栏里面,道:“每次不是都要让你看着吗?一会儿高了一会儿低了一会儿歪了。”   林舒嘴角翘了翘。   这几年,从她下乡第一次在他家过年开始,都是她指点着他贴对联的。   他脾气再不好,也会由着她的吹毛求疵。   她为什么喜欢他呢?   很多东西其实都有迹可循。   她开朗乐观,但同时却又因为幼时的一些事情对感情很敏感,也缺乏安全感。   他稳重内心强大,强势,对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直接,毫无保留,咄咄逼人,或许对有些人来说太过强势了,但却能给予她,想要的安全感。   可是他这样强势,主意坚定的人。   生活中却又完全的迁就她。   ……当然,除了床上的时候。   从来也不在意她的小毛病,是真的不在意。   不管她做什么,看书,画画,想做什么工作,不想做什么工作,孩子要怎么教,屋子要怎么布置……他从来都不会质疑她,只要她想要做什么,他就会想方设法满足她,是真正的,只要她开心,他也会很有兴致为她去做的那种。   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一个人适不适合自己,其实只有跟他一起生活的自己才知道。   或许他现在这样对自己都是因为爱她,将来可能会变……会变得对她像对别人一样不耐烦,可这谁知道呢。   反正她时时刻刻都是充实的,有大把开心的事情可做。   丰丰是快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的。   外面又开始下大雪,他裹着一层风雪进来,头上却冒着热气。   冲进来先把手上一个红灯笼给了祯祯,祯祯嘴巴裂开,抱着灯笼当皮球打,林舒正在贴窗花,回头看到这一幕简直没眼看,道:“你给他,不到三分钟就给你拍成渣。”   “这东西不就是玩的,”   林祐丰同学对人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道,“挂着当灯笼谁还能多看两眼,也没人拿它来照面,不给祯祯玩,转身就塞到哪个角落里积灰,然后好多年后才拿出来怀一下旧?那还不如给祯祯拍烂了,再扔角落里积灰,到时候拿出来怀旧内容还能更丰富一些……放心,这个我特意挑的纸板的,里面没有竹篾子。”   林舒:……“成吧,赶紧去洗澡,洗完换新衣服。”   她觉得自己的嘴挺利落的,但遇到这位也是十次有八次只想翻白眼。   ……关键是他说得很有道理,你好像也挑不出他的错了。   她觉着,还好这只是她弟不是她儿子。   老天保佑她儿子别跟了他舅舅,不然她可整天不得闹心死。   ……要是胡大娘听到,肯定会说,哎哟,丰丰多好的孩子,又聪明又干净又斯文又礼貌,祯祯像了他舅舅才好,要是像了他爸,你才会时不时要被他气死才是……   丰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那灯笼果然已经被祯祯扯烂并拍成扁的了。   小家伙扯着灯笼还冲着他舅舅“咯咯”笑,十分兴奋的样子。   林舒幸灾乐祸,道:“拿你房间里去,放你怀旧框里去,等以后你年纪大了,我整框寄给你,你一件一件翻出来怀旧,要不要我给你写个笔记贴上去,免得以后老了记性不好忆不起来了?正好今天煮了浆糊。”   “这主意不错,”   丰丰嘴上可不会服输,立即赞同,道,“顺便把祯祯是吃我的鱼才长大的事儿也记上,你画幅画吧,最好跟你的‘幼园纪事’一样,出本纪事录,这样等祯祯长大,就知道他小舅在他的成长中曾经有多重要了。”   林舒:……   她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没好气道:“你上的不是军区的寄宿学校吗?怎么光学贫嘴了,你要是想让他知道你在他的成长中有多重要,这个寒假别出去玩,就给我带他好了,还有什么喂饭换尿片什么的,都学学,回头我一定给你好好记上。”   丰丰这才惊觉自己胡扯过度,把自己坑进去了。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的姐夫,道:“姐,你怎么脾气这么大?哦,对了,中午韩稹哥过去农场看我了……姐,你不会是因为见到韩稹哥才会这么大脾气吧?我跟你说,韩稹哥虽然也不错,但其实姐夫对你也还好……”   是太好了,他姐以前只是腹黑,可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都是他姐夫惯的。   “啪”一下这回林舒是重重拍在了他的手上,骂道:“我看你是真的皮痒,再胡说八道,晚上祯祯也归你管,记得起来给他换尿片喂牛奶!”   林祐丰同学:……   韩稹踩着雪上了袁场长的车。   袁场长看到他伸手拍了拍他,也没多说什么。   谁没年轻过呢?   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90章   路上不好走, 车子一路慢行,到了下午四点多才回到军区大院。   韩稹回到家时家里正热闹着。   二哥在北疆,但大哥却带了大嫂还有两个孩子一起回来。   他回去了大家也没以为意, 除了苏令云仔细看了儿子一眼,韩大哥就喊了他一声,叫他陪他爸下棋……韩大哥不爱下棋,已经被他爸杀了好几盘, 实在生无可恋了。   苏令云晚上才去了儿子房间。   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烟味。   ……她两个大儿子喜欢吸烟, 但小儿子以前是从不吸烟的。   她看他一眼, 就走到了窗户前开了窗……这会儿外面正下着大雪,窗一开, 大风夹着雪花就裹了进来。   苏令云无奈,只好又把窗户给掩上了。   她再回头, 就看到儿子已经碾熄了烟头。   “阿稹,你看到了, 舒舒现在生活得很好, 就不要再自责了。”   她道。   当年林家出事,因为离得远,且本身林家已经不在部队,所以韩家这边一时并没有得到消息,等丈夫得到消息去打探的时候,那边慧茹已经把孩子一个送去了下乡, 一个送去了朋友家, 所以也没有再管他们,而是专注在了林肇同那边。   再到等她得到消息,梁进锡的结婚申请都打上来了。   彼时儿子远在海南空军基地。   不要说他还没跟林舒有什么感情牵扯, 就是有,苏令云怕也只会瞒下这事。   所以等他知道这事的时候,林舒都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   韩稹却是没出声。   苏令云再叹了口气。   她道:“阿稹,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韩稹转头看她。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舒舒,是因为什么吗?”   苏令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慢慢道,“你以为是因为你姐姐,所以我对她心有怜惜,再加上她长得玉雪可爱,性格又跟我相投,所以就对她格外亲切,是吧?”   “其实是也不是,但这大院里这么多女孩子,我怎么就看着她就想到了你姐姐……你看看这张照片。”   苏令云说着就往儿子的面前推了一张照片,黑白的老照片,显然是很有些年头了。   而且上面几个人的衣着打扮,锦缎旗袍,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盘卷的头发……都不是这个年代会出现的。   韩稹低头看着,但目光却慢慢凝住了,在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扎着双髻,却穿着漂亮的蕾丝西洋裙,这个不可能是林舒,但却长了一张和林舒小时候几乎一样的一张脸,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明显又漂亮的唇峰……他吃惊的看向了他母亲。   这个,当然不可能是林舒。   而他再清楚不过,林舒并不是林叔和李姨亲生的孩子。   其实但凡是知道林舒并不是林肇同和李慧茹亲生孩子的人,看到林舒心里都会忍不住有这个疑问……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好看,那种气质几乎像是与生带来的,什么样的人家会生出这样的孩子,又会将她丢在雪地里?   苏令云看到他目光紧盯在那小姑娘身上,低声道:“这小姑娘不是舒舒,她叫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约莫是我哪个妹妹或者堂妹吧。”   “你知道我从小就过继了出去,跟着你外公外婆来了西州城,跟我亲生父母那边从无联系,对那边的亲戚关系根本就不太清楚。就是这张照片也是我前几年你外婆去世,我整理你外婆的遗物才发现的……我也是看到她,跟舒舒很像,所以才存了下来。这两年我有试过去查舒舒的身世,但你父亲劝止了我……事实上,也查不出来。”   苏家是江南有名的大家族,大资本家。   建国之后分崩离析,子孙去哪里的都有,但嫡系的,大部分都去了国外。   她因为从小就过继出去,她养父养母都是老革命家,所以没有受到那边家族的牵连。   她想查,也不是因为对那边家族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发现自己儿子对舒舒动了男女之情而已。   虽然就是现在表兄妹结婚的也常有,但这事她还是想着查清楚心里比较踏实,万一有什么辈分之差就不好了。   “查不出来是因为我仔细查看过那边家族的相貌,这个相貌应该是遗传自我祖母,那就是苏家嫡系……但也可能是我祖母娘家那边,两边的人都多不在国内,在的那些也都去世了……我去找他们,只会惹出来不必要的是非。”   更何况前几年还正是风声鹤唳之时。   “阿妈?”   “是想问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苏令云笑了出来,道,“我知道你难受什么,不过想想舒舒可能是你表妹或者外甥女,心里会不会好受些?看她年纪,要真是苏家的孩子,要不就是我大哥的孙女,要不就是我妹妹的孩子.....要不然与其你纠结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这样想好了。”   “妈!”   韩稹果断被他妈给膈应着了。   外甥女是什么鬼!   会膈应总比难受好。   苏令云看自己儿子一副吃到苍蝇了的表情心里却是松了些下来……这个儿子一向原则性极强,还有些洁癖和强迫症,只要跟他说了这事,他也就不会允许自己把心思放那上头了。   而且是亲戚,总会让心里多上一份安慰,比以后再无关系的那种割裂痛苦要强……毕竟放在心上这么多年。   她慢慢道:“其实这也是我当初会支持你去海南空军基地的原因,本来也就是想让你淡了这个心。”   怀疑有什么关系,偏偏还查不到。   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敢让两个人再有什么关系甚至结婚……所以她才跟丈夫商量,特意将儿子弄到了偏远的海南空军基地。   苏令云伸手拍了拍他,道:“早点睡吧,别太自苦,现在这样,可能才是最好的。”   且说回基地家属院。   晚上风雪太大,林舒带着儿子,就没去农场看丰丰的表演,而是让梁进锡全权代表了。   家属院家属平日里就喜欢串门,这会儿大过年的就更喜欢了。   因为要守岁,孩子们都出门去玩了,自己一个人还怎么守得住?   于冬梅和张嫂子都过来了林舒家。   大家一边一起剥鸡蛋做茶叶蛋,一边聊天。   聊来聊去无非就是孩子和男人。   孩子在学校打架了,调皮了,男人臭毛病可真是多啊……   林舒没说自家男人有啥毛病,就是跟她们说说丰丰在学校的事,还有祯祯走路的进度啊,还不会说话什么的。   不过大家的重点很快都放到了林舒的身上。   “林老师,祯祯也已经快一岁了,你怎么现在还没动静?还是赶紧要个老二,这样两孩子年纪隔得近,能玩一块儿,稍微大点啊,你也就不用操心了。”   于冬梅道。   这话张嫂子也再赞同不过。   她道:“是啊,你看我们家老大老二,干啥都一块儿,做什么事都能有个帮衬,去学校也不怕被人欺负了,有什么事还能有个通风报信的,是真放心。”   这会儿说到生孩子的事林舒倒是不会害羞了。   只是这事……她暂时不想再要二胎。   倒不是因为当初怀祯祯的时候太辛苦,生孩子太痛……这种辛苦和痛通常孩子生完很快也就忘了。   只是现在已经七五年,七七年就要恢复高考,她想要考大学……可现在要是再要个孩子,等七七年的时候祯祯三岁多,小的才一岁,扔下他们自己去上学?   进锡又那么忙,自己去上学,放他们在部队里跟着进锡肯定是不行的。   她也绝对不舍得把他们放回老家。   现在她是想等自己上大学,祯祯也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她带着祯祯一起读书应该也能顾得过来。   可再加一个小的,肯定就难了。   所以这样考虑的话,不如暂时就不生,还是等以后再说,反正自己也还小。   只是这些对着热情的于婶子和张嫂子可不好说,要是说自己暂时不想要二胎,那怕是以后大家一看到自己就要劝自己了。   还有……她这娇气,她男人太惯着媳妇的标签怕也是真的要坐实了。   她只能不好意思道:“这个,孩子的事情得看缘分啊,也不是想要就要的。”   张嫂子立即道:“这怎么会,你怀祯祯不是挺顺利的吗?一般老二只会更容易的,很多人没想要,可刚出了月子没多久,一次就有了……”   她说着看了看林舒染红了的耳朵,想到什么,突道,“林老师,你是不是生完你们家祯祯之后就不怎么让梁副团长近身了?唉,部队里的男人,每天操练的,又十天半个月才可能得一次机会,都不知道轻重,你又生得娇弱,怕是会比较辛苦,但这事你得跟你们家男人好好商量,完全不给他近身也是不行的。”   这事以前家属院里也不是没发生过。   新媳妇受不了痛,生完第一个孩子之后就整天带孩子睡,不给男人近身了。   还有为这事闹离婚,男人打离婚申请的时候这事才爆出来……   面红耳赤的林舒:“……没有,不是……”   但为什么她要交代床上这种事啊?   晚上睡觉前林舒倒是问梁进锡,道:“进锡,你想再要一个孩子吗?”   林舒也知道乡下都是讲究多子多福的,甭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有一个总是太单薄了些。 第91章   想不想再要一个孩子?   说实话, 梁进锡对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不太有所谓。   但想到她怀孩子受的罪,还有生孩子的痛苦,他便不想她再经历那些, 而且他本来在家里的时间就不多,孩子多是她带, 她带祯祯一个已经很辛苦,他都可以想象要是再有一个, 她要花多少精力在孩子身上。   所以她生完祯祯之后他就带她看了几个中医, 一边帮她调理身体,一边找老中医要了一个避孕的单子。   再加上她之前一直喂奶,本身也不容易受孕,所以这大半年才没有第二个。   “你想再要一个?”   他坐到床前看靠坐在床上, 蒙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她。   林舒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道:“我想要的, 不然祯祯一个人太孤单了,只是不太想要现在要。”   他听她这么说心里一片柔软。   他还记得她怀祯祯时撅着嘴委屈的说再不生了时的模样, 还有生祯祯时的痛苦,现在才过一年, 她再跟他说,想再要一个他们的孩子, 他不可能不心软。   他道:“那就等你想要的时候再要。”   林舒侧头看他, 突然抿唇笑了出来,道,“今天张嫂子跟我说起孩子的事, 她还说我一直没再有孩子, 是不是因为有了祯祯之后就不让你近身……进锡,别人是这样避孕的吗?”   梁进锡伸手揉了揉她脑袋,道:“你想说什么?也想试试。”   林舒笑出来, 道:“能试试吗?”   一边说着一边推他的手,然后往被子里缩。   他低头捉住她,亲得她娇喘连连了,然后才看着她娇媚欲滴的模样,道:“要试的话,现在是在做什么?”   明知道招惹他是什么后果,还是来撩他,还不让他近身?   林舒捏了捏他,“唔”一声,嘟囔道:“好嘛,我不舍得。”   一句话说得他气都有些不顺了。   他本来坐起身准备除了衣服,这会儿被她这么一说,随便就扯了上衣就扔了,然后再低头亲她,林舒却是侧开脸在他耳边道:“不过你轻点……张嫂子说你们都是十年不开工,开工让人躺十年……还是悠着点吧。”   梁进锡:……   第二天一早林舒醒来就听到了院子外面的嬉闹声。   她伸手扒拉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九点四十五。   她把闹钟推了回去,继续又躺回床上。   大雪天的,又是大年初一,祯祯又有梁进锡和丰丰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就继续躺回床上。   被窝多暖和啊,而且昨天晚上本来上床的就晚,后来凌晨又被他闹醒折腾了一次,就没睡个好觉。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慢慢缓了一些,听到外面的尖叫声,就转身随手拨开了窗帘一角往下看,就看到梁进锡正在陪丰丰还有隔壁张嫂子家的两小子在搭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旁边还有裹得像个小球似的祯祯就坐在凳子上“咯咯”笑着。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有阳光照在雪面上,折射出绚丽又温暖的光芒。   不过积雪却是更厚了。   从窗户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竟像是在一座雪山上了。   怕是昨晚下了一个月的大雪。   她拉了窗帘往外看,下面的人似有所感,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就跟丰丰说了两句话,大概是让丰丰照看祯祯,然后就大踏步回了屋。   不一会儿外面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很快门推开,他就进了屋里来。   林舒已经放下了窗帘缩回床上。   他坐到床上,问她:“饿吗?”   他不问也还好,他一问是挺饿的。   “我把早餐端上来给你。”   他道。   林舒忙摇头。   再饿她肯定先要洗脸刷牙的。   “我起来了。”   她撑着想坐起来,可是坐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也没穿……她把被子裹了裹,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下来,别让祯祯在外面太久了,小心冻着。”   他倾身吻她,她一手拽着被子,另一只手却是忙手抵着他隔开两个人的距离,嗔道:“快下去吧,你刚从外面回来,满身都是寒气。”   他笑了下,拿着被子裹了她却还是亲了亲她的脸颊,惹得她尖叫才下楼去了。   丰丰是闻到屋子里诱人的香味才跑回屋的。   林舒正在吃面条。   热气腾腾的。   幼细的白面,油汪汪的炖肉,根根均匀的蘑菇丝,还有一个茶叶蛋,几条碧绿的青菜。   色香味俱全。   “姐,你这是早饭还是午饭?”   他走过去,道,“好香,我也饿了,还有吗?”   “早饭,”   林舒慢悠悠道,“你不是吃过了吗?一会儿就吃午饭了,等会儿吃吧。”   “早饭?”   丰丰闻着面香味口水都掉下来了,“那我们的早饭怎么就是一个大饼两个茶叶蛋,姐,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大年初一的你就伤你弟弟的心。”   林舒搅了搅面条,耸肩,慢悠悠道:“我怎么知道你早上吃的什么?都是你姐夫准备的,你找他去。”   “另外,两个茶叶蛋你还能嫌呢?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天天和稀粥呢,你跟外面说说看,一大清早的,你姐夫亲自下厨房,给你煮白面饼和茶叶蛋,你还伤心呢?下次自己做,厨房的大门开着难不成你姐你姐夫不给你东西吃不成……不会动手的,没有发言权。”   丰丰:……你也没动手,你话那么多?   可他也知道不能说这句。   那是他姐夫巴巴做给她的,又不是他做的,他还能眼馋不成?   丰丰气不过。   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呵”一声,道:“姐,以前你没结婚之前不都是早上七点准时起床的吗?我睡多一点就说我懒,什么古人云‘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朝起早,夜眠迟,老易至,惜此时’,这么懒以后是娶不到媳妇的……”   “可是看看你现在,就没见你早上九点之前起过床,早上九点都说早了,你这是一结婚就原形毕露啊,果然书上说的对,不要相信女人结婚前的形象,结婚后才见真章。你看,你一嫁给姐夫,不用再愁嫁,不用再维持好形象,就原形毕露了。”   林舒:……   她顿下筷子,气结。   丰丰说的是真的,以前没结婚前她每天都是准时七点起床,看一会儿书,跟她妈一起准备早餐,然后去上学。   就是星期天也不会例外。   每次放假丰丰赖床都是她拎着他耳朵起床的。   可现在丰丰多是周末才在家,一般周末她都是会晚起床的。   她转头看梁进锡,就看到他侧身端着一杯茶,一边看着栅栏里正玩得乐乎,冲着他傻笑的儿子,一边慢慢喝着茶。   像是完全没听到这姐弟两的斗嘴。   也不是,看他嘴角的笑意……   林舒转头,冲着丰丰就皮笑肉不笑道:“对啊,我说的没错啊,你看你姐夫,什么时候可都是早上五点钟起床,你什么时候看他晚过?你好好的一个男孩子,不跟你姐夫比,跟我比做什么?”   林祐丰同学:……   再一次败北下来。   大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林舒又收到了她妈的一封信。   “……转眼已经两年,上次收到你的照片,祯祯真是长得跟梁副团长一个模样,不过眉宇之间也有你的影子,是个很好看的孩子。上次梁副团长过来,和你爸下了好几盘棋,你爸很高兴……今年过年我们是和农场好几户下放的人家一起过的,虽然吃的东西没有那么丰富,但每样菜都是自家种的,你爸的身体又好了许多,你爸说,这样过年的气氛,倒是跟以前还在部队里一样热闹了,反是比前些年吃得更开怀些。我们在这里很好,还请勿念……一九七五年二月,母慧茹留。”   随着时间推移,平反的人越来越多,下面部分领导下放场所的条件也改善了许多。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九七七年七月。   林舒手牵着儿子,站在西州城火车站,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等终于看到自己丈夫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还有他身旁那两个记忆中一样熟悉,但此时却又添了些陌生的身影,眼泪夺眶而出。   她把儿子扔给了身边来接她爸的司机,先冲了过去。   “阿妈。”   她喊道。   李慧茹伸手抱了女儿,眼睛也有些湿润,不过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她忍了泪意,拍了拍她就稍微推开了她,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好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你看你这孩子,以前都还稳重些,现在怎么越过越孩子气了。”   “还不都是姐夫惯的,”   旁边的丰丰嘲笑道,“妈你是不知道,现在姐的脾气大得很,全家就她最大,连她儿子都得让着她呢。”   林舒从她妈怀里退出来,擦了擦眼泪,然后好笑地看一眼丰丰,刚想说“我儿子让着他妈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不成你还不如祯祯一个三岁几个月的孩子啊”,可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旁边爸妈在呢,忙吞了回去,正了正表情,不再跟丰丰耍嘴皮子,转身认认真真的冲一旁的父亲叫了一声“爸”。   后面的丰丰则是耸了耸肩。   ……他那个装模作样的姐姐又回来了。   李慧茹却没再理会这姐弟两。   她抬头看向了前面。   前面刚刚被他妈给扔了的梁祯同学,已经自己绷着小脸,稳着小步子走过来了。   ……那模样,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小梁进锡。   那表情本来是很可爱的。   可因为旁边站着的一样表情的梁进锡,又让人莫名好笑起来。 第92章   梁祯小同学迈着小短腿上了前。   林舒蹲下身子, 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祯祯,这就是外公, 外婆,是妈妈的爸爸, 妈妈,你叫外公, 外婆。”   梁祯定定看了他妈一会儿, 小表情十分认真,像是在想什么。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认真答应他妈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道:“妈, 你说了很多, 很多遍了,你怎么又忘了呢?而且我记得外公外婆啊。”   半年多前他不是才跟他们一起去看过外公外婆。   稚嫩的声音里委实带着些无奈。   丰丰憋笑。   林舒却是完全不以为意的站起了身。   据说小孩子的记忆不是金鱼记忆吗?   这会儿嫌弃, 但说故事的时候,一个故事说了几十遍还要让人继续说的时候, 怎么就不嫌弃了?   她对孩子的双标已经完全免疫。   那边祯祯已经又转头看向李慧茹和林肇同,叫道:“外公, 外婆。”   李慧茹从刚刚的错愕和忍俊不中收回表情来, 专注到面前的小朋友身上,笑道:“祯祯还记得外公外婆?”   “记得。”   梁祯有模有样的点头肯定,道, “有沙漠, 很多很多的沙。”   孩子的眼睛里是亮光。   稚嫩的声音里是向往。   但一句话却让李慧茹和林肇同怔然,更是让林舒又红了眼睛。   穿过很多很多,一望无际的黄沙之后的农场, 就算条件尚可,也是无尽的寂寞。   “好了,”   林舒拉过儿子,道,“爸,阿妈,你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累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家先歇一歇吧。”   回去的路上林舒陪着爸妈坐了一车。   梁进锡则是带着儿子和丰丰坐了一辆车。   车上李慧茹笑道:“这孩子像你。”   林舒握着她妈的手。   这双手,是她小时候常握的,给过她无数的温暖,力量和依靠。   只是记忆中的这只手纤长,白皙,柔润,优雅……她可以想到无数美好的词。   可现在,手心手指磨上了厚厚的茧子,手背粗糙,皲裂,甚至还有些旧的疤痕,唯一一样的,就是仍然温暖带着柔和的力量。   林舒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挤了笑容出来,道:“妈,你就是偏心我,明明他长得就跟进锡一样。”   只有偏心她的人才总会说孩子像她。   李慧茹捏了捏女儿的手。   林舒感觉着母亲的变化。   李慧茹同样在温柔地查看女儿的变化。   看她双手仍然娇嫩,容颜依然姣好,眼眸清亮仍带着纯真,心中又酸楚又欣慰。   她道:“是长得像进锡,但神韵和某些性格很像你。”   动作,反应,甚至思考的样子,认真的眼神,都像她。   当然也有些不像,例如眼神中的果决和锋利……这应该是来自爸爸了。   或许越长大,会越来越像爸爸。   “并不是,”   林舒嗔道,“他闹腾着呢,也就是刚见到你们装个样子。”   李慧茹笑了出来。   心道,你还不是一样。   林舒陪着爸妈回了他们曾经的家。   父亲平反之后,这房子便又还给了他们。   房子已经布置一新。   没有预想中的凌乱或残旧,更没有斑驳的墙面,相反,屋子收拾的比记忆中还要整洁,家具也和五年前的一样,就连墙上挂着的壁画,长桌上的插花,都是一模一样。   当然,有些细节肯定不一样了。   例如明显翻新刷过的墙壁,虽然和以前式样相似,但是还能看出细微差别的木头床架。   李慧茹伸手拉了女儿,温声道:“何必费神做这些。”   其实在农场的这几年,心沉淀下来,能再出来已经是大喜事,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了。   她看到这些当然会温暖和感动。   但让她温暖和感动的是女儿的用心,还有一家人重新获得的团聚和自由,而不是这些东西。   林舒却是侧了脑袋骄傲道:“时间拿来做什么不是做,我高兴做这些。”   李慧茹莞尔。   晚上的时候梁进锡带着祯祯睡了林舒以前的房间,林舒则是和她妈睡了一间房。   至于她爸,就睡了书房。   林舒问李慧茹他们在农场的生活。   其实农场的生活几年如一日,每日里都是一样的作息,这两年他们通信不少,林舒也去看过他们两次,所以对他们的作息都能倒背出来了,但还是忍不住要再问上一遍。   李慧茹又挑拣着农场的一些趣事,还有认识的人说了一说,看女儿专注听着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孩子贴心起来,真是让人心里又软又爱,只要有她在,就总能让人生出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宁谧来。   她柔声道:“看见你现在这样,妈真高兴。”   其实是既心酸又高兴。   最开始知道她结婚的时候,她不是不担心的。   毕竟她才刚刚十八岁。   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怎么能不担心?   就算后来收到她的信,说了她跟女婿结婚的始末,说了女婿的人品和担当,她的心也从未真正放下过。   之后他们也去过农场看过他们。   不过那样匆匆一面,彼时又总带着些悲愁,便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可现在看到女儿这样,才总算是真正的放下心来。   林舒靠在她妈身边,抿唇笑了一下,道:“嗯,妈,现在我们能一家团聚,我也很高兴。妈,我一直知道会有这一天,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的。”   如果不是知道有这一天,她这几年大概也不可能这样安心的好好生活。   说起这一点……她对那个这些年都锲而不舍,一直试图进入她生活,她却坚决拒绝的林美兰倒是宽容了许多。   ……毕竟这些信息都是从她那里得来的。   问完爸妈农场那边的生活,林舒就开始跟她妈详细的说起了自己这几年的生活。   梁祯已经三岁多。   说着话也不可避免的说到了二胎的问题。   林舒不愿骗自己母亲,就很认真想了想,道:“是我想着我年纪还小,就不想太快生二胎的……那时候要祯祯,是因为我知道进锡他年纪已经不小,要是不要孩子,大家的目光肯定都会盯着,对他也不公平,所以就自然而然的要了,但二胎的话,我更想等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了再说。”   “生活安定了下来?”   李慧茹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她柔声道:“舒舒,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不安定吗?还是你的心没有定下来?”   林舒愣了愣。   李慧茹便又换了话题,道,“舒舒,当年你嫁给进锡,是不是有形势所逼的成分?”   她问这些,并不是要动摇她的心。   更不是要破坏她跟梁进锡的感情。   相反,她很了解自己的女儿,看她现在神色飞扬,甚至比以前还要跳脱活泼的样子,就像是有一些曾经一直被压着的一些天性都放了开来,就能看出她现在生活的很好,女婿对她很好。   她是希望她不要因为别人对她太好她反而迷失了方向。   不要偏移本心。   这个问题林舒曾经答过梁进锡。   可是现在她母亲问,跳脱开对面那个人感情的影响,感受却又是不同。   她侧头想了想,然后低声道:“阿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或许当时的处境就像极度缺水的人遇到了水,他送上门来给我,我当然就要了,若要不是那时的情况……我可能要磨磨蹭蹭羞羞答答上很久才能发现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对他的喜欢有多少,他对我有多重要,但那只是发现的过程被拖慢了下来,并不是他对我的重要性就有什么不同。”   李慧茹的心放了下来。   她的女儿,一直都是个清明的孩子。   而且,这孩子,是真喜欢他啊。   “那又为什么说要等生活安定下来?是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够安定吗?”   李慧茹柔声问道。   “我不能够完全以他为中心生活啊。”   林舒认真道,“我不能失去自己生活的方向啊。”   她慢慢,像是字斟句酌道,“阿妈,我跟他现在的生活看起来自然像是安定的,但其实这种安定根本就不安定,他现在是在山区基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调去哪里,或许是边境前些,或许是边疆。”   “我当然不怕艰苦,他去哪里我也愿意跟着去,我也相信不管在哪里,我总能想方设法把日子过好,可是,”   “那我的主心骨呢?阿妈,我是爱他,但我的主心骨不应该是他呢,也不应该是孩子,所以我得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有自己的主心骨,这样即使他不知道去哪里出任务去了,或者将来孩子大了,离开我们过自己的生活了,我也不会在家里牵肠挂肚,担心忧心,也能够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虽然我现在也做到了,但还是不够。”   “那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李慧茹很认真的听进去了她每一句话,然后问她道。   “嗯,”   林舒笑道,“我一直有关注外面的事情,阿妈,我听到很多声音都提出要恢复高考……妈,你看,现在当年被打成各种派和黑五类的都已经陆续平反,那些教授也陆续回归校园……妈,我感觉说不定高考很快就能恢复。”   她不能直接说高考会恢复的事,但说一下推测却是可以的。   李慧茹愣了愣,道:“你是想回去读书?”   “嗯,”   林舒道,“其实书可能不是重点,因为书我可以自己读,但学校却是一个平台,让我能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让自己的眼界和格局都更开阔,将来能给自己的生活搭建更多的平台。妈,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和眼界都越走越窄,最后就只剩下了男人和孩子,还有柴米油盐。”   即使是一样的生活,可心境不同,眼界和格局不同,也能过出不一样的生活来。   李慧茹默了好一会儿。   是啊,当年她下乡的时候才刚刚十八岁,那么小。   ……然后就匆匆嫁了人。   她伸手拍了拍她,柔声道:“你说的对,阿妈很高兴,你还能这么想。”   虽然她听了她的这些话,也会担心,等她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之后,她的眼界和格局更开阔之后,会不会和女婿拉开距离,产生矛盾,女婿会不会支持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但她不能因为这个,就折断她的翅膀,把她束缚在他的的身边。   她是她的妈妈,这一点上,她也是自私的。   “只要你本心未变,阿妈都会支持你。”   她道,“但是舒舒,是他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一直陪在你身边,给了你依靠和爱,支撑了你这些年的幸福,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多一些体谅,好好沟通,不要因为一时的矛盾就否定他。”   “阿妈,我知道的,”   林舒靠在她妈身旁,低声道,“我当然知道。阿妈,你回来真好。”   这些话,对未来的规划,心底的想法,只有对她妈她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和保留的说出来。   对他不会说,对身边其他人更不会说。   不是不爱他或者没法跟他分享……而是每个人处的角度和立场不同,本来分享的方式就不同。   她要跟他说,“我不能以你为中心”“我想要接触更多的人和事,开阔自己的眼界和格局”,“我不能生活里只有男人和孩子”,就他那个醋坛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吃醋呢。 第93章   “你堂叔回来了。”   周成志站在窗前默默吸完了一支烟, 摁灭了烟头,这才回头对躺在床上的女人玩味道。   女人愣了一愣,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成志看到她露出来的雪白的肩膀, 转头,避开了那幅画面。   尽管两人已经上过很多次床, 而现在的林美兰也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其貌不扬,站到人堆里土得跟她身上工装一样的那个林美兰。   现在的林美兰在四年的精心保养下, 皮肤光滑白皙, 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貌被她画上一画,也变得显眼起来。   尤其是她十分会打扮,站在人堆里,就是本身相貌长得比她好的, 光彩也远不及她。   她也不再是纺织厂女工。   她通过他的关系上了工农兵大学。   六月底刚刚毕业, 他已经帮她找人,安排去了西州晚报报社上班。   两个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转变的呢?   当年她跟他说做什么梦, 一开始他当然不会信。   可后来她说的那些事情接连成真,他就不能不对这件事郑重了。   不过做梦?   呵, 她把他当傻子呢?   她当然玩不过他。   他用了一些手段,几次醉酒, 一次上床之后, 就什么都给他吐出来了。   她说她是来自异世界之人。   这里不过是一本书里的世界。   他们这些人都只是书上三言两语的人物,连主角甚至重要的配角都不是。   书上面,林舒没有现在这么精, 没能找着现在的这个丈夫给她做靠山。   他用了些手段, 拿她弟弟的命威胁她,她就只能被逼着嫁给了他,可是嫁给他也没有用, 她爸一平反回来,她就要跟他离婚,不仅如此,她手里还捏了他这些年做过的事情的罪证,他不肯离婚,最后是直接用刀捅死了她……   她说当初林家一出事,林舒就果断下了乡,直接找了个男人,并且对他和林家都深恶痛绝,肯定是因为重生了。   她能穿书,林舒重生有什么奇怪的呢?   当时他的震惊当然难以言表。   也难以置信。   可当时她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撒谎。   之后他当然又用了许多手段,次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一个人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就算是撒谎,也不可能每次都撒得一样。   就算他不愿相信,也只能相信。   不过能从她那里拿到的信息他已经全部拿到了。   林美兰听到他那句话先是怔了怔,过了片刻才总算是反应过来,这句“你堂叔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年。   早些年的时候她花了很多心思想要跟那个堂妹交好,可惜次次碰壁。   猜到她是重生的她也就死了那个心了。   好在她用自己的秘密和知道后面大政策和市场走势的金手指跟周成志做了交易。   他送她上大学,给她钱。   她则告诉他后面大势的发展,让他在这段时间规避错误,结交被下放专家和权贵,暗中积蓄将来发展的力量。   日子也过得风生水起。   也就把林舒那一家子的事渐渐淡忘了……毕竟她不管有多想跟对方交好可对方只记仇,那她还不如把心思投资在其他地方。   反正这几年落难的人不少……这几年,她暗中帮助的人也不少。   林美兰眼神渐渐醒过来,她看着周成志眼睛眯了眯,道:“我都快忘了他们了……四年,成志哥,几乎四年没见,你不会还想着她吧?”   “我的事你少管。”   周成志冷淡道,“我只是提醒你,把你家里人约束好,别去把人家惹烦了,招出什么是非。”   林美兰诧异地看他,重复道:“‘别去把人家惹烦了,招出什么是非?’”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提过林舒的事。   林美兰知道这人遇到林舒的事有多疯……这是原书设定,他就是个疯批,所以只要他不问,她当然绝对不会提。   而这几年,他都没有再问过林舒的事了。   林美兰惊疑不定地打量周成志,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跟你说过,那是我的事,”   周成志扔了手上的烟,看着林美兰,突然笑了一下,道,“不过,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打算?你不是说了,在你那什么破书里,我为了她,不是把自己好好的日子给毁了吗?不过就是个漂亮的洋娃娃,四年都没见过了,我能有什么打算?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了个洋娃娃去撞石头?我不过就是叫你放清醒点,别再让你家里人犯蠢,让人家把新仇旧恨都跟我们算了。”   周成志最开始听到林美兰说自己捅死了林舒时也很震惊。   他那么喜欢她,把人娶回来结果却闹到了把人捅死了的结局。   ……他一开始想不明白,可是后来再回想她家刚出事时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想到她那么倔强的性格,似乎闹到那一步也不是不可理解。   他慢慢用手指碾着烟灰缸里的烟灰,顿了一下才有笑道,“你不是说我在你那书上把她捅死了吗?”   “那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你现在在跟我鬼混,她对你的印象会怎么样……不过你是拿了我的名额上的大学,可没有那么容易撇清。你好好想想这事吧,以后你要是想嫁个好人家,难保不会撞到人的手里,所以我劝你夹着尾巴做人,好好想想怎么跟她跟你堂叔堂婶解释这事而已。”   林美兰先还似是不解,但想到什么,脸色却是慢慢难看起来。   她咬了咬牙,道:“成志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让我想法子跟你撇清关系?”   “难不成呢?”   周成志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嫁给我不成?”   林美兰气得心口一堵!   她想不想嫁他是一回事,可刚上完床,他翻脸不认人,这么打她的脸却是另外一回事!   “别做出那样一副好像我对不起你的表情,”   周成志收回了笑容,冷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养了多少鱼。林美兰,我劝你还是好好想好说辞,把我们之间抹得一干二净,要不要跟人去和解那是你的事,但我们之间,已经完了,你应当知道,别惹我,惹了我,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对他来说,她本来就已经没多大用处。   她知道的,也就是那些了。   林美兰这回不仅是心口堵,更是又惊又惧心口还痛了。   她红着眼睛道:“周成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别跟我来这一套,”   周成志手上将烟灰缸一推,冷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是你主动找我,为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告诉我那些东西,上床,也是你主动勾引我,为了让我给你钱让你过上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的生活。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们上床是因为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不成?想想你手上的那些鱼,看看要是我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他们,把你这四年花了我多少钱告诉他们,你那费尽心思塑造出来的善良美丽的形象还怎么维持?”   林美兰脸上一片雪白。   她嘴巴张了张,道:“是因为他们回来了,高考要恢复了……你知道以林舒的性格,她肯定要参加高考,她不会考去其他地方,很大可能就考来西州大学……所以你现在要跟我断绝关系,想要修复跟她的关系了吗?”   “这有什么不对吗?”   周成志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难道忘了你堂叔是谁?林美兰,算是我给你最后的一点分手忠告,以后想要过上你想要的那种日子,用点脑子,别把心思只花在那张脸上……只有脸是没有用的。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有了你预知的能力,我就能成为西州城的首富吗?”   “钱又不是你知道些大势,就能从天上掉到你身上的。西州城的首富,还能绕的过去你堂叔不成?和气生财,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好好的亲朋旧邻,为什么要结个对头在那里?”   至于林舒,当年不过就是他追求没追求上而已。   ……她的态度还有到底有没有什么重生,他自然会去试探。   林美兰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周成志的住处。   这四年来她除了最初在林舒姐弟那里碰过壁,可以说顺风顺水,风光得意。   ……几年过去她又再一次尝到了最初到这个世界时,那种剧情根本不受她掌控的惊惧和惶恐。   林美兰回了家。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家。   她其实并不想回去,更不想再去林舒家面对那一家子的冷脸……过了这几年被人捧着的日子,她已经不想再看别人用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自己了。   可是就算她不回去,她爷爷奶奶肯定也能很快知道堂叔一家回来的事。   ……因为当年被林舒骗回乡,还有这些年对他们各种不闻不问,无情无义的事,她爷奶早就恨毒了林舒,如果她不回去劝止他们,他们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去堂叔家,仗着长辈的身份撒泼卖痴,跟堂叔告状的……他们就是这样,恐怕到现在还觉得,林舒不过是林家抱养的丫头,是个外人,跟猫猫狗狗一样,他们才是长辈,老林家的长辈。   林美兰赶回了家。   可是不等她苦口婆心的好生劝他们,他爷爷奶奶一听说侄子平反回来了,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跺着拐杖就要立即去林家。 第94章   梁进锡并没有多少假, 帮林家办理一些手续,然后亲自带丰丰一起去甘南接了林肇同和李慧茹回来已经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所以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了。   林舒则是带着儿子暂时留了下来。   然后住了两天她跟丰丰还没带她妈周围好好逛逛呢, 老林家来人了。   是林家除了小辈一屋子的人都来了。   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 林大伯,大伯母, 林二伯, 二伯母,林三叔,三婶娘……还有林美兰,都来了。   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 杵着拐杖被林大伯扶着颤颤巍巍的入了门, 别说是本就看重老家人的林肇同,就是知道所有事情, 心里十分不喜他们的李慧茹,也不能直接把门摔他们脸上, 把他们赶出去。   一进门,林大伯祖父一看到自己侄子, 立即就老泪纵横。   林肇同跟李慧茹不同, 他其实很了解老家人的心态……其实一早就知道,甚至他爸妈都很清楚,所以对他们在自己下放之后的行为并没有多意外, 也谈不上什么怨, 再加上这几年的下放生活,让他心境更有些心如止水的悲悯,所以这会儿看到自己大伯老泪纵横, 其他人也两眼湿湿时,也有些悲凉戚戚之感。   林大伯祖父看到自己侄子年纪尚轻就一头的白发,杵着拐杖扔开林大伯的搀扶,走上前就拉着林肇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哽咽道:“肇同啊,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啊,你知不知道,你奶奶她临终前都叫着你和小丰的名字,一直都在找你俩,都不肯闭眼啊……”   说着就“呜呜”的哭起来。   林舒跟丰丰听到动静正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这一句。   林舒听到这脸上没什么表情,丰丰却是恨恨的“嗤”了一声。   自从那次林舒忽悠了林大伯祖父和林大伯那一家,把丰丰带到了乡下,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他们差点没气疯,后来也带着老家人去梁家闹过一次,可是山里乡风彪悍,都不用林舒和丰丰说一句话,胡大娘和梁家村人就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拿着扁担把他们赶走了。   为着这事林大伯祖父还狠狠病了一场。   后来林家老太,也就是林肇同的祖母,林舒和丰丰的太奶奶病倒,林家大伯又去了梁家一趟,说是临终前不肯闭眼,定要看丰丰这个重孙一眼,这人家嫡亲的曾祖母,人都要死了,梁家虽不愿意,也不好阻拦,只能把基地的地址给了林家大伯,然后林家大伯就费尽艰辛跑去了基地一趟,结果林舒把丰丰挡在了后面,又是把人给骂走了。   所以过去四年,就是林家老太过世,林舒和丰丰硬是没踏过老林家大门半步。   这会儿丰丰“嗤”一声,林舒却是转头,道:“去,给姚姨家打电话,让她帮忙把那个余什么的婊子也带过来。”   早知道父亲平反回来林家的人一定会上门,他们又怎么会一点都不做准备?   丰丰转身就去了他爸书房。   林舒却是稳着步子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再说下面。   林肇同被林大伯祖父拽着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   死的那位毕竟是他亲祖母,虽然也没怎么相处过,没多少感情,但他听到这话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默着。   林大伯祖父拽着林肇同的手哭,没看见林舒下楼来。   他旁边的林家老太却看到了还有其他人却看到了。   他们都是又恨又防备地盯着林舒。   林舒却是很轻松。   她冲那恶狠狠瞪着她的林老太太一笑,道:“大伯祖父,大伯奶,你们来了啊,我爸妈刚才那荒漠地区回来,身体不太好,受不得累,就别站着了,有什么事情,都坐下慢慢说吧。”   老家人是真的老家人。   亲戚也是真的亲戚。   她只是个养女,而她爸骨子里还是有家族血缘观念,对这些老家人还是十分看重的,哪怕是被占便宜,他力所能及,他也愿意,这些林舒都再清楚不过。   所以话还是一次性说开比较好。   她没什么意愿被亲情绑架,含含糊糊地把以前抹过去,大家继续相互看不顺眼却还继续来往下去。   ……要不然,这些年她也不会做得那么绝。   随别人怎么说她是骨子里带来的天生冷血凉薄,她没所谓了。   林舒说着话林大伯祖父终于看到了她。   他看到她也终于放开了紧扣着的侄子的手,狠狠地瞪着林舒,顿了顿拐杖,骂道:“你这条白眼狼!”   此时的他因为侄子对他还跟当年一样的态度,心里已经又多了几分底气。   林肇同和李慧茹面色都是一变。   林舒却是没所谓。   她被他们骂得多了。   小时候她什么都没做过,不就被他们骂过,“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一看就会勾人”,“不知道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偷人生下的小贱种”,“骨子里带来的贱根,怎么养都养不熟”……   一句“白眼狼”又算得了什么?   这回也算是新仇旧怨一起算了。   她笑道:“是不是白眼狼,这些年我对林家的确没什么照拂……毕竟我记恨当年大伯祖父大伯奶你们一家联合周家想把我逼嫁给周家换好处的事……这些我都是认得。”   “这些年我爸妈下放在荒漠,想必大伯祖父大伯奶心里一定存了很多的事,可惜我爸也不在,你们想教训我,想打我骂我我躲在部队大院你们也打不着骂不着,想带走我弟弟可惜我教唆了他,对你们也只是避之唯恐不及,偏偏你们半点拿我没办法……应该是恨透了我吧。”   “没事,现在我爸已经回来了,那你们就坐下跟我爸一次性说个够,告个够吧……坐下吧,不要又一下子被我气着了,又说是被我给气病的。”   “你,你……”   林大伯祖父跺着拐杖气得直哆嗦,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你”。   林美兰脸上却是红变白,白变红,她在家没劝着自己爷奶,无奈地跟着来,原本躲在角落里并不想冒头,只想着等事情结束后自己看情况道个歉,至少把这些年的事都撇清。   可这会儿她听到林舒这一席话,再看自己祖父母那气得就快中风的样子,直觉就觉得不好,也顾不上躲着,忙上前扶了自己祖父,用虽低大家却都能听到的声音劝道:“爷爷,爷爷你别生气,舒堂妹当年就是吓着了,对外面的人害怕,所以才带着丰丰躲了起来,不肯出来……她那时候年纪也小,要保护丰丰,顾全不到那么多,也情有可原,您是长辈,就别跟小辈计较了,现在堂叔回来了,大家都好好的,能平平安安的一家团聚,这就比什么都强,爷爷你坐下,咱们好好跟堂叔堂婶说话,过去的就过去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一番话说的多得体,多么熨帖的一块遮羞布啊?   就是李慧茹都多看了这个穿着一身素色裙子,身材袅娜的姑娘几眼。   就见这姑娘皮肤白净,眉眼清秀,虽然也扎了两个常见的辫子,但她的辫子不长,松松的扎在耳后,垂到肩头,额前少少的几缕留海垂下了,真是说不出的洋气秀致。   她咋不记得老林家有这么个姑娘?   多看了好几眼才发现竟然是那个在自己纺织厂上班的那个堂侄女,叫林美兰的。   对了,她听舒舒说过,这个堂侄女早不再在纺织厂上班,而是通过周家的关系拿到了西州国营钢铁厂推荐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进了大学读书,算着时间今年六月应该刚好大学毕业了。   李慧茹打量着林美兰,对她刮目相看,可林大伯祖父林老太太却不理会她用尽心思的苦劝。   林大伯祖父一甩她的手,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喘着气,骂道:“什么堂妹,她算是你哪门子的堂妹?”   说着又喘了两口气,林大伯大概是怕他气得背过气去,就抓了桌上的一只水杯给他,扶着他喝了好几口水,帮他顺了好一会儿气,林大伯祖父缓了些,这才又看向林肇同,哭道,“肇同,你真的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   “当年你出事,你媳妇也被人贴大字报,家里乱糟糟的,几次批斗差点把小丰打死,周家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说只要她肯嫁给成志,就能保住小丰,也冒着风险找人想把你头上的帽子摘了,说至少就算摘不了,也能让我们去看看你,让你在那边少吃点苦……可这条白眼狼,她做了什么?”   “她不肯嫁,不顾你的死活,不顾家里的处境和小丰的死活硬是下了乡,就把小丰留在了城里,后来更是自己在乡下私下找了个男人……那时候要不是我们家贵宝福宝他们,小丰他就被那些批斗给活活打死了呀!”   “后来我们担心小丰的安危,把他接到我们家来,生怕他再出了事,可这个孽障,你知道她又做了什么?”   林大伯祖父的眼睛通红,手指着林舒,声声控诉道,“她带了那个自己在乡下找的野男人,跑到我们家,跟我们说怕城里危险,想把小丰送回老家养……那时我们也顾不上她嫁给谁了,听着也觉得小丰的安危最重要,就同意送了小丰回老家,我们更是怕老家那边人也都忙,小丰回去了没人照顾,一家人收拾了东西,打算以后我跟你大伯母以后就呆在老家照顾小丰……”   “可这个孽障,她做了什么?她骗了我们!骗了我们!”   “她把我们举家骗回了老家,却带着丰丰去了那个当兵的家,说我们对他们姐弟图谋不轨……苍天,小丰可是老二的独孙,肇同你的独苗,我们能有什么图谋,能有什么图谋?!”   说着简直是老泪纵横。   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们去那当兵的家找她,跟她说了,她根本就不是我们老林家的种,她做的事我们也没能力管她,可小丰是我们林家的子孙,是肇同你的血脉,我们不能任由她就这么拐了不管不顾,拼着老命去了那当兵的家……结果她又做了什么?她煽动了那里的村民,辱骂我们不说,用扁担和石头硬生生把我们打出了那梁家村……”   “就那之后,我跟你大伯母还有你奶奶都大病了一场,身体从此就不好了,你奶奶原本身体不错,就经了那次惊吓,从此都几乎是瘫在床上过的,受罪了一年才过世……过世的时候还一直抓着我的手,叫着‘小丰,肇同,小丰',为了让她能瞑目,老大又跑梁家,又跑深山老林里去找她,只求她能让小丰回去老家一趟,让他太奶奶能最后见上他一面,可就这,她还是不肯,硬生生是把她大堂伯骂了出去,让他连夜出山,真是冷血到让人发指啊!”   说完就是哆哆嗦嗦的哭,一脸的鼻涕眼泪,道,“我们老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一个凉薄狠心,无情无义的东西……”   “肇同,还好你回来了啊,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们那是日夜忧心,又觉得对不起你,没能帮你照顾好小丰,可却又拿这么个东西一点办法也没有……肇同,我真是……我们一家都被这个你养的白眼狼给活活气死了啊!” 第95章   林大伯祖父一番痛哭控诉, 林舒冷笑,林肇同沉默,李慧茹却是面色铁青, 眼睛发红,眼中隐有泪光, 后面的丰丰打完电话早已经从楼上下来,中间好几次差点跳起来, 被他妈一把按住。   林舒道:“是吗?大伯祖父, 不,这位老同志,你跑到我家来,跟我爸控诉, 控诉我是这么的大恶不赦……‘凉薄狠心’, ‘无情无义’,‘白眼狼’, ‘冷血到让人发指’……那我这样冷血到让人发指的人,这位老同志是跟我爸有什么建议呢?想要我爸怎么处置我呢?现在是新社会, 总不能还像旧社会,用你们老家的宗族法, 把我打杀了吧?”   林大伯祖父被她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又给气了个好歹。   这中间林老太太也是几次被气得想要说话, 好歹被林大伯给拉住了。   来之前林大伯祖父和林大伯等人就已经好生劝过她,今天到这里,主要只能是林老爷子说话, 林老太太不能说话。   因为林肇同看重老家人, 看重的是林老爷子这个大伯,而不是林老太太这个大伯母。   林老爷子一哭一诉,肯定能引起林肇同心里的感情。   就算是说过了几句, 林肇同也会看在长辈的份上多一份宽容和容忍。   但对林老太太却不会有这份感情。   林大伯祖父又是气得直喘气,抱着拐杖哆嗦着身子就看向侄子,道:“肇同,肇同,你看看,你看看你养得是个什么东西啊?!”   林肇同看了一眼林舒,心里沉重又隐隐的难受。   他是对老家人有一份那样的感情,但却不是不辨是非,别说这几年已经听过妻子说过这些事,就是没听过,他也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他没出声。   转身慢慢往后面走过去,找了靠墙的沙发椅上坐了,叹了口气,道:“慧茹,你说吧。”   李慧茹看他一眼,原先纵使有什么不满,也散了。   她看向林大伯祖父,道:“大伯,舒舒是我的女儿,她是什么品性,我最清楚。这些年她父亲遭难,是她护着她弟弟,把她从歹人的手里接出来,又护着她在军区部队里平安长大,也是她,这些年默默为我跟肇同奔走,关心着我跟肇同的生活。她为女至孝,为姐至仁至义,却为何到了你嘴里变成了冷血无情?”   李慧茹一向温和大度。   因为尊重敬爱自己的丈夫,对待丈夫的老家人也一向是能容就容。   可这会儿她看着林大伯祖父,眼神却是十分尖利厌恶,嘴角带着高傲又轻蔑的弧度。   这些自诩为长辈的老家人。   多年来深受他们一家的照拂,甚至每个月的吃喝都要他们补贴。   就是这些所谓的“长辈”,所谓的“老家人”,在自己家里遭了变故,在丈夫下放之后,他们做了什么?   合起周家,用各种手段,亲情和道德绑架,逼女儿嫁给周成志,为了他们家的东西和财产,又用尽手段从宋家把儿子抢过去,现在还过来倒打一耙……但凡她的孩子要是少了一点运气,性格又不是那么强硬,他们会遭遇什么?   她是一个母亲。   但凡有人试图或者曾经下手害过她的孩子,她对这些人都只会深恶痛绝。   林大伯祖父见自己侄儿不出声,这个侄媳妇却用这种眼神瞪着自己说话,十分不喜。   可他不愿跟个侄媳妇直接对话,顿了顿拐杖,只冲着林肇同喊了一声:“肇同!”   那边林老太太可算找了个机会说一句话,忙跟李慧茹道:“慧茹啊,是那时候你们都在甘南,有些事情你不清楚……这些年她把着你留给丰丰的东西,却把丰丰送去了寄宿学校不闻不问……”   “不清楚吗?那我们今天就好好说清楚!”   李慧茹厉声打断她,吓得林老太太一个哆嗦。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侄媳妇这副模样过?   “把这我留给丰丰的东西?”   李慧茹眼睛冷冷盯着林老太太,道,“不,她是我的女儿,那是我不放心外人,留给她的东西!怎么你们说来说去,就是要把丰丰夺过去,想抢了我留给她的东西吗?”   “肇同!”   “慧茹,你,你怎么这么说话的呢?”   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同时急道。   旁边林大伯林大伯母等人额上也冒出了汗……这不对,这情况不对……林家一向都是他们堂弟/堂兄林肇同当家,所以李慧茹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只要林肇同出声,就能让她收声。   可现在他们堂弟/堂兄黑着脸就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爸,妈!”   “爷奶,你们少说几句吧!”   林美兰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是有很多心思,是想过好日子,可不是傻……她爷奶这些人就是脑子有问题嘛!   人家女儿再是抱养的,那也是女儿,你们算个老几啊……你们现在不是应该倚老卖老,仗着年纪大,流几滴眼泪把以前的事情抹过去吗?还一件一件的翻旧账,生怕别人不记得?   她是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山村老一辈那种根深蒂固,强烈的家族观念,对女儿,别说是一个抱养丫头的轻视。   “爷奶……”   林美兰还想说什么,那边李慧茹却不给他们内部再怎么商讨的时间了。   李慧茹冷声继续道:“怎么说话?我还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有脸在这里跟我说刚刚那些话?”   “哦,对了,你们先前说什么周家,当年肇同下放,我还没走呢,你们就为了一点好处,伙同周家,想要逼舒舒嫁给周成志……怎么,舒舒不肯遂了你们的意,就变成了她薄情寡义,狠心绝情?我呸,”   “我精心养大的女儿,你们有什么资格为了你们的利益,想把她怎么卖就怎么卖?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李慧茹也是眼睛通红,气得胸膛起伏,连以前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呸”都骂出来了,可见之气怒。   “你,你……”   林大伯祖父一手压着拐杖,一手指着李慧茹,差点气厥过去。   他转头去看林肇同,想叫侄子管管他媳妇,可是因为气得太狠,脸是涨得紫红,竟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他说不出话来,林老太太还能。   她一样是急得满脸通红,可林肇同在这里,她也不敢撒泼打滚,只能急道:“慧茹,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们让舒舒嫁给成志,怎么是为了我们自己呢,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小丰和肇同吗?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们的心啊……”   “哦,说起丰丰,”   前面让林老爷子说,是为了让他把他们的怨气都说出来,然后就在丈夫面前,把话都说清楚,也让他好好看一看他看重的老家人的嘴脸,可却并不想再听林老太太的任何废话。   所以林老太太一开始哭着喊冤,李慧茹就立即再次打断她,冷笑道,“说起丰丰,你们先前又说什么?你说舒舒她从你们手里把丰丰骗走,什么叫骗走?舒舒是丰丰的姐姐,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把丰丰托给了宋家,跟他们说过,等舒舒在乡下稳定下来,就让舒舒把他接到乡下去……你们做了什么?去宋家撒泼打滚要钱,要把丰丰带走,你们又是凭的什么?谁给你们这个权利?”   “我是小丰他大伯祖父!”   林大伯祖父在差一点就气绝过去之后,竟然顺过气来,一跺拐杖,大吼出来,道,“就凭小丰是我们老林家的孩子,老二的独孙,我就不能让人糟蹋!”   “呵”一声,李慧茹简直是被他气笑了。   “你们老林家的儿子?”   她转头看向林肇同,道,“肇同,这就是你们老林家的规矩?我们现在社会,还有这个规矩?我李慧茹一手养大的女孩儿,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养着的女儿,你一下放,一群人就冲出来要卖了我女儿去换你们的好处前程,还敢这么大言不惭?我李慧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你一不在,就恨不得冲上来把他的骨头渣子都吞了,这就是你照顾了几十年,看拂了几十年老林家的人?”   她说着眼泪却又一下子滚下来。   “阿妈……”   林舒听到她妈的话,看到她气得胸膛起伏,眼泪掉下来,胸中和眼睛也是一片酸胀。   也不知道是为着过去的这四五年,还是为着这过去所有的二十二年。   她搂住她妈的胳膊,往她身上靠了靠,道,“阿妈,你别生气。”   可是这么说着,自己的眼泪却也刷刷的掉了下来。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肇同,你听听,你听听你媳妇说的都是什么话!”   林大伯祖父顿着拐杖,“胡言乱语,我们为什么要把小丰从宋家接走,是为什么?要不是我们接走他,他就被红卫兵打死了!”   “你说的红卫兵是他吗?”   门“砰”得一声被打开,外面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刀一样,把屋子里的人都惊了一惊。   众人看到门口的人,或是皱眉,或是错愕,不明所以。   而林贵宝林福宝一看到门口的人,面色却是一下子就变得惨白。   “余卫泽!”   林福宝尖叫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做什么?”   姚姨冷笑一声,道,“你说他来做什么?你们林家当年不就是以红卫兵也给我们家贴大字报,到我们家来搜家砸门,还在半路上堵住丰丰要毒打他为理由,接走了丰丰吗?”   “说是要不就把丰丰他爸妈留下来的钱和东西都给你们,让你们来养丰丰,要不就是我们出钱,给你们在我们家附近找房子,让你们带着丰丰住进来,让我们一家养着你们……说吧,余卫泽,当年你带着红卫兵,一次一次的堵截围打丰丰,又被林贵宝林福宝救走,是怎么回事?我们老宋明明是在受保护名单上,你们却还跑到我们家门口贴大字报,跑我们家门口打砸,又是怎么一回事?”   “胡说,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林大伯祖父锤着桌子骂道,连拐杖都滚地上了。   林家一片嘈杂,要是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余卫泽是个什么人,他又是来干什么的,他们可就真是傻子了。   可不管林家人怎么嘈杂,怎么想阻止都没有用了。   余卫泽低着脑袋,道:“当年我是受了林贵宝林福宝的拜托,故意去围打丰丰,去打砸宋家的……不过我们只是吓唬,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胡说。”   林老太太尖叫一声就冲了过去,对着余卫泽扑打,骂道,“是谁,你们这些丧天良的,竟然收买人来给我们泼脏水……”   “够了,”   一直沉默着的林肇同终于出声,声音几无起伏道,“是真是假,是泼脏水还是确有其事,我打电话,叫警察过来,都去警局说吧。”   林家众人:……   这一句简直像是一道绳子,一下子就勒住了林家人的脖子。   “不,肇同.....”   “堂弟。”   “堂哥。”   此起彼伏的声音一道一道响起,充满了惊慌,看着林肇同冰冷的神色,更是惶恐。   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这位侄子/堂弟/堂哥的性格,对老家人照拂是真照拂,宽厚是真宽厚,可他却也是一个军人,绝对说一不二的性子。 第96章   老林家的人终于慌了。   林美兰也慌了。   之前只是觉得自己穿到的这一窝子家人蠢, 大好的大腿搞成这样。   但这会儿林肇同说要把他们送警局,她也紧张了。   因为,西州市委领导的侄女, 哪怕是关系淡些,那也是关系, 走到哪里别人也会高看一眼。   可若真的决裂,因为自己爷爷奶奶爸妈他们在堂叔下放的时候就百般算计虐待堂妹堂弟, 谋夺他们家的财产, 并且还被送到了警局留下了案底,那还有什么讲究的人家会跟她结婚?   虽然她未必需要靠结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好好的,为什么要堵自己的一条路?   在这里生活了五年, 她已经清楚得很, 这个年头清白的名声和背景有多重要。   想到这些,林美兰心头急转。   “肇同, 你可不能这么做啊。”   “堂弟,这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林家人还在吵吵闹闹。   林大伯说着又去拍打自己的儿子林贵宝和林福宝, 道:“你这个孽障,说, 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其实是知道余卫泽的那事,当然不敢去警局。   林贵宝林福宝慌慌张张。   林美兰一把拖过他们跪在了他们的堂叔林肇同面前,骂道:“说, 这事是不是你们干的?还不快点说清楚, 是不是因为你们看见爷爷奶奶担心丰丰,所以就自作主张做下了这事,你们这混小子, 还不给堂叔婶娘道歉。”   说着就冲林肇同李慧茹流眼泪道:“堂叔,婶娘,那段时间外面闹得厉害,爷爷奶奶整天担心丰丰担心得睡不着觉,可宋家那边因为答应过婶娘,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爷奶接走丰丰,贵宝和福宝他们肯定是看爷奶担心得厉害,这才搞出了这么个坏主意……堂叔,婶娘,你们要生气,就打他们,可爷奶最重血脉和亲情,他们疼爱丰丰的心,的的确确是真的。”   “堂叔婶娘,这么多年的骨肉亲情,你们肯定也十分了解我爷奶,他们是有些小市民,是有些贪便宜,但他们重亲情也是真的,那个时候到处一片混乱,他们是真的担心丰丰啊。”   林美兰哭得情深意切。   林大伯祖父听了林肇同的话说要送他们去公安局,原本是又惊慌又气恼,这回儿听了孙女的话,听到她给自己铺了台阶下,那脸又沉了下来,杵着拐杖又不吭声了。   林老太太这时候倒是精明了。   虽然恼恨孙女说他们“小市民,有些贪便宜”,但这时候也顾不上去计较这些,上前就去拍打两个孙子,骂他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又求林肇同,道:“肇同,你是知道你大伯的,他有多看重丰丰你不知道?那时候外面整天打死人打残人的,我们真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啊,这才……”   林美兰一把掐住她奶奶,截断她的话,道,“肯定是因为这个,贵宝福宝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但堂叔婶娘你们也听到了,他们可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丰丰。”   ……这个蠢老太婆,差点就说出是他们自己整出红卫兵打丰丰的事。   他们是主谋,和两孩子看不得爷爷奶奶担心堂弟自作主张,这性质可就一个天一个地了。   可是林美兰自以为聪明,把林老太太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截了过去。   也给当年红卫兵围打丰丰和打砸宋家的事找了一个温情脉脉的理由。   可她聪明,难道别人就是傻子?   “真正的伶牙俐齿,”   李慧茹冷笑一声,道,“以前在纺织厂的时候,倒是没见你有这个本事,也难怪能有本事让周家给你弄来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了。”   林美兰流着泪,一脸真诚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李慧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丈夫。   林肇同根本不想多说一个字,他直接伸手去拿电话,都已经开始拨了。   “堂弟!”   “爸,你快说句话,你跟堂弟好好说说。”   林家众人是真急了。   因为林肇同那样子,半点都不是吓唬他们的样子。   “肇同,”   林大伯祖父终于又顿了顿拐杖,抖着手道,“肇同,你是听信了一个抱养丫头的话,要把你嫡亲的大伯送到大牢里去吗?”   “我就是不愿意相信她的话,才让公安同志去查这件事!让公安同志好好查一查,这事不就水落石出了?”   林肇同冷着脸道。   丰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大伯祖父一张老脸紫涨,差点又是气得七窍生烟。   “好,好,好!”   林大伯祖父抖着身子,骂道,“你为了一个抱养丫头,就能六亲不认了,你怎么不索性拿跟绳子勒死我,这样我就能去地下跟你爸跟你爷爷团聚去了……”   说着又是老泪纵横。   “爸,我来吧,”   林舒走过去,道,“既然我只是个抱养丫头,不是你们老林家的人,那就让我来打这个电话好了。反正这么多年我都担了这个忘恩负义,狠心薄情,白眼狼的名头,林家村甚至你们红旗公社的人谁不知道?我既是这样的人,你们当年想把我卖了换利益,用各种手段企图谋夺我的财产,这些我为什么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你这个小贱……”   林舒就在林肇同旁边,林家其他人就是急疯了,也不敢冲过去拦她。   只有林老太太,她看到林舒要打电话,直接骂着就扑过去了。   然后她就被人一把揪住往后拖了好几步。   老太太一个就手就要往地下躺来个撒泼打滚捶胸顿足哭,姚姨放下她就冷冷道:“不用麻烦了,我们过来时我就已经把公安同志叫来了。撒泼打滚,就都到公安局去撒泼打滚吧!”   林老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林家众人都骇然地看向门口走进来的一个公安和两个警卫。   公安是姚姨带来的,警卫是先前丰丰打电话到下面叫来的。   这里可是市委大院,能少的了警卫?   林家也就是窝里横,一看到穿着制服的公安和警卫一下子全部都怂了。   “肇同。”   “爷爷,”   林美兰拉着自己的爷爷,道,“爷爷你快跟堂叔说几句话,说几句话啊。”   这回她是真急哭了。   她只是个工农兵大学生,这要是她也被拉到了公安局留下案底,这事要是被学校或者报社知道,不说她的工作不保,很可能大学毕业证都要不保!   “好,好,好,”   林大伯祖父道,“你狠,你可真心狠,我告诉你,你今天把我们林家人都送去公安局,我跟你大伯母明天就死在你家门口,你看看你以后还怎么有脸去见你爸,见你爷爷,和我们老林家的祖宗吧!”   众人:……   “我问心无愧!”   林肇同面色铁青。   若是林老爷子求他,林肇同可能还会顾念那份情谊。   可被这样子撒泼打滚的威胁,林肇同是个硬脾气,怎么能忍?   他牙咬得铁紧,道,“我林肇同问心无愧,你们这些人,我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你们的,可是你们做了什么?我一落难,你们就冲上来把我的儿子女儿称斤论两的卖,剩下的恨不得连骨头渣子都啃了。现在还要在我面前寻死觅活威胁我?”   他直接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杯子往地上砸了下去,“哐当”一声,然后手指着地上的瓷片厉声道:“要死吗?现在就拿着这个瓷片划一道,用死来威胁我林肇同,真是笑话,我是从多少死人堆里爬过的,什么样的死状没见过?害我儿子女儿的凶手跑到我家里头来用死威胁我,可真是笑话!”   别说是林家人,就是李慧茹林舒丰丰他们几个,也从来没见过她丈夫/他们父亲这副样子啊!   这回林家人真的是彻底吓瘫了。   林美兰几乎要疯了。   她知道,要是她爷爷今天真死在这里,最后不管林家人怎么说,最后的定论一定是她爷爷奶奶在堂叔下放的时候,千方百计迫害林舒丰丰姐弟,等堂叔回来还上门想泼脏水给林舒,堂叔不受威胁,最后自己寻死觅活死了……这几年林舒丰丰跟他们断绝来往就是佐证!   这几年他们怎么宣扬的林舒忘恩负义狠心绝情,后面的反啮就会有多大!   她一下子跪在了自己爷爷面前,道:“爷爷,爷爷你快点跟堂叔说说好话啊,堂叔是最看重情义的人啊,爷爷你不能一时意气毁了子孙啊。”   说着又跪林肇同,哭道,“堂叔,堂叔你原谅爷爷吧,他就是跟您一样,脾气硬,但心里真的是好的啊,他当年是真的担心心疼丰丰的啊,堂叔您应该是最了解他的啊。”   “都够了吧。”   李慧茹终于出声。   她从林舒手上接过几张纸,拍在了桌上,道,“把这份东西签了,离开我家,从此两家再无瓜葛。”   其他人还在惊惶中没有反应过来。   林美兰先冲了过去扒拉了过来看,越看脸色越白。   那上面很简单的列了他们林家一家人的罪名。   在林肇同下放之际,为了利益伙同外人逼婚林舒,又勾结红卫兵打砸宋家,围打林祐丰,再做救人举动,以此将丰丰带走等等。   李慧茹道:“要不跟公安走,要不签了这些东西,两家再无瓜葛,我们也不希望再听到你们在外再败坏一句舒舒和丰丰的名声,我若听到,定要回去老家好好正名,看三叔还有村里的老人们是信我们,还是信你们!”   说完又冷笑了一下,道,“要寻死的,立即送医院,其他人全部都去公安局,就今天私闯民宅,各种要挟逼迫,一样是罪名!公安局备案,所有你们的单位和学校,包括以前的学校都要通知,看你们还能有哪个单位哪个学校继续呆下去!”   林大伯祖父手指着李慧茹,哆嗦着,说了一句“土,土匪……”,终于眼睛一翻,撅了过去。   “签了,送去医院,以后跟我们再不相干!”   林家人在前程和未来的威胁之下,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可是看着林肇同铁青的脸,李慧茹一脸的痛恨和厌恶,最后也只能哆哆嗦嗦的把那几张纸签了,再摁了手印。   就连林大伯祖父都被林大伯抓着手摁了个手印。   林美兰的穿书生涯简直是遇到了一次最大的滑铁卢。   ……她只后悔今天为什么要跟着来?! 第97章   在下面吵到天崩地裂的时候, 梁祯同学本来在楼上睡觉。   可都这么吵了,他能不醒吗?   所以在下面吵到一半的时候他就醒了。   也没太受到惊吓,就是自己爬起了床, 开了门,循着声音溜了出来。   他站在楼梯上看着下面的人又哭又闹。   他很快速的寻找到了他妈的位置, 仔细看了他妈两眼,看他妈站得直直的, 像是平时那样得意洋洋训人的样子, 心里的紧张和担心立马就消失了,然后就在楼梯上找了个最佳视角的位置坐下了,看下面的事态发展。   等那个老太婆突然向着他妈突然冲过去的时候他“刷”一下站了起来,好险没直接从楼梯上一头栽下来。   好在他看到有一个婶婶把那个老太婆拖走了。   梁祯同学扶着栏杆松了口气, 稳了稳小心跳, 坐下来继续看。   等下面的人都散了,他也没下去。   下面人都走了, 林家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舒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就转头她爸妈道:“爸, 妈,你们去休息一下吧, 我收拾一下这里。”   又看一眼坐在楼梯上看着这边的儿子, 冲丰丰道,“去哄哄你外甥。”   可是这会儿梁祯同学却是“蹭蹭蹭”地就下楼了,没理会他小舅, 绕过碎瓷片就直接往他妈这边冲, 冲到他妈身边,就抱了他妈的腿道:“阿妈,你把他们骂跑了?”   两眼冒星星。   林舒:……“阿妈是说道理。”   “什么道理?我要听。”   他虽总故作老成, 其实还是个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我跟你说,我比你妈说得生动有趣。”   丰丰插进来道。   梁祯狐疑地看他,再看他妈。   林舒拍拍他,道:“去吧,让你小舅跟你说,晚上阿妈再给你补充。”   然后梁祯同学就颇有点不太情愿地被他舅给拖走了。   等客厅没其他人了,李慧茹看着面色铁青僵硬的丈夫,心里叹了口气,道:“肇同,我们去你书房谈谈吧。”   林肇同书房。   李慧茹慢慢冲了杯茶,推到了始终沉着脸,不出一声的丈夫面前,自己却是走到了窗前,看了楼下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风景片刻,才开口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张,你不要迁怒孩子。”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付林大伯祖父和老林家人的手段,包括余卫泽,还有林家人签的那份认罪书等等,这些林肇同事前都是不知道的。   林肇同抬头看她,沉声道:“现在你已经不信任我到这种程度,不仅事前瞒我,事后也要瞒我,在你眼里,我是不辩是非到这种程度的人了吗?”   李慧茹默然。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肇同,你心里清楚的,不是你不辩是非,而是这件事如果你事前知道,事情的结果一定不会这样。”   如果他事前就知道林家找了红卫兵打砸宋家,围打丰丰,他会动怒。   但在林家人找上门的时候,他一定一开始就驳了他们,然后林家人肯定就不会再有前面的那一番表演,肯定会认错,最后会用林美兰说出的那一番说辞盖上一层遮羞布,丈夫会冷淡他们一段时间,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撕开,一刀两断。   “肇同,这是我们欠舒舒的,”   李慧茹低声道,“我们该给她一个这样的了断,不然,我们会伤了那个孩子的心的。”   林肇同默了一会儿,脸上的铁青之色终于慢慢缓了下去。   他道:“说吧,这些事情是谁查的?你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们才回来几天,你又有什么本事找到那个余卫泽,能让他说出当年的真相,又和宋家安排好,还弄出那么一份认罪书?宋家人,就是搞技术的,他们恐怕也没有这样的手段和能力。”   李慧茹苦笑了一下。   是啊。   这事情一看就不是她能做到的。   “是梁副团长。”   虽然那是他们的女婿,当面的时候也会叫“进锡”,但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熟,在背后的时候还是习惯叫“梁副团长”。   她看到丈夫一点也没有意外的表情,道,“肇同,我知道你重情,看重老林家的人,所以过去那些年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品性,我都容忍了下来,善待他们。”   “还有,我也知道,当年舒舒是我执意要养下来的,你对养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无可无不可,你对她不是没感情,毕竟养了十几年,猫猫狗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那样懂事的一个孩子。可是你骨子里还是更看重血缘,更看重自己的血脉,更何况你又一直很忙,跟孩子相处的也十分有限。所以,”   说到这里李慧茹只觉得满嘴苦涩,道,“所以过去那么些年你们老林家的人对舒舒的轻视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你选择了忽视,你允许他们不停的把孩子送过来住在我们家,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送过来的孩子对舒舒的恶意,就算一次不知道,但我找你提出送他们走,两次三次,你还能不知道?”   “更何况,那些人一直在我面前说,让我们不要养舒舒,一个丫头片子把她送回老家随便养养就行了,我们就算是想过继也应该过继一个有血缘的侄子。他们能不停劝我,想必在你面前也不会少说。”   “或许是你太忙,顾不上这些,也或许是你觉得你没有答应他们已经是一种态度了,毕竟这都是家务事,让我调停一下就行了……可是难道你不明白,这种态度其实就是一种纵容吗?纵容他们不停地伤害舒舒。说到底,其实还是你不够重视她,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心疼。”   她以前也认为他太忙。   他在部队,在家里的时间都很少,他又一向严厉,就算偶尔在家,跟女儿的相处其实也很少。   而且家里的事一向都是她处理的。   可现在想想,所谓的忙都不过是借口。   严厉地表一个态,又需要多少时间?   说到底,还是不够重视。   林肇同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并不是喜欢解释的性子。   李慧茹看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很忙,那些年早出晚归的,甚至有时十天半个月的都不能回家一趟……可是梁副团长在部队就不忙吗?”   “查当年的这些事并不是舒舒找他做的,是他自己一直在查周家,查当年围打丰丰的人,这才被他揪到余卫泽,也是他用了手段让余卫泽说出真相,他是一点都不肯含糊,不会放过任何试图伤害舒舒的人。”   “可是肇同,你听说你们老林家当年伙同周家对舒舒做的那些事,你可有想过要去怎么处理你们林家的人?你怕是最多生出一点恶感,对他们冷淡些罢了,但他们要是找你,你恐怕要照拂的还是会继续照拂。”   “甚至,你是不是还觉得舒舒一步一步,做得太过?有些凉薄?”   李慧茹说到这里只觉得心里酸痛难忍。   她现在突然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在那么短时间接受梁进锡了。   因为他给了她她一直缺少的东西。   她低声道:“肇同,你扪心自问,要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真放在心窝子里疼的女儿,有人在你下放之后,就为了点好处,就想把她卖了,那么作践她,你真的能做到这么无动于衷吗?至少我相信梁副团长不会,我相信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舒舒,或者他们的孩子。”   林肇同的脸一下子又黑了。   李慧茹苦笑了一下,道:“肇同,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对我一直是好的。”   “当年我不能生育,你们老林家的人一直鼓动你,想让你换个妻子,是你强硬的教训了他们,从此他们再不敢提。可是为什么他们让你从老林家过继个孩子,你却一直都没有强硬拒绝呢?恐怕在你心里,你未尝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因为我,因为我不喜,所以你才没有答应,舒舒也是因为我坚持要养,你也是为了让我开心,才答应的……肇同,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只是你亏欠了舒舒。”   “以前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感情是不能强求的,父女之情亦是。我爱她,我能对她好,但不能强求你对她也像真正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更何况你也从来没有对她不好过。只是,”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不同。肇同,当年你出事,她还不到十八岁,可就是不到十八岁的她,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费尽心思小心翼翼的护住了丰丰,还把他教得这么好……否则,你有没有想过,五年前丰丰才九岁,以他那样倔的脾气,要是落到了林家人手里,现在会是个什么样?”   “这一次舒舒之所以会惹到林家人,让他们有这么大的怨气,一来是因为她不肯让自己给他们卖个好价钱,二来直接跟他们对上,还不是为了丰丰?你已经没有亲自动手去保护我们的孩子,为我们的孩子出气,如果不仅做不到亲自动手,还要不顾她的感情,继续姑息林家那些谋害过她的人……肇同,你会让那个孩子彻底跟你离心的,甚至丰丰,都会怨上你。”   她摇了摇头,然后长出了口气,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看看孩子们。”   她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这一番话说出来,她像是剜出了心口一个沉年旧痼,虽痛却也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该说出来的还是要说出来。   她不可能容忍他继续用他那种“宽容”和“厚道”去对待伤害了她孩子的那些人。   这是他们欠那个孩子的。 第98章   “就是说, 那时候妈妈和舅舅的爸爸妈妈不在家,这群坏人找了一堆人打舅舅,然后再出来救了舅舅, 说只有他们才能保护舅舅,就把舅舅带走了?”   丰丰房间里, 祯祯总结他小舅的故事。   丰丰点头,道:“对!”   对自己外甥的语言能力和逻辑能力都表示赞赏。   “然后阿妈就骗他们, 说要把你送回老家, 然后给钱给老家养,他们就很高兴的让妈妈带走了你,回老家等着?”   祯祯继续总结。   “也不是吧,”   丰丰道, “他们有让人跟着你阿妈和舅舅。”   “那有什么用?”   梁祯同学总结完整个故事, 终于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   他“哈哈”大笑道,“他们真笨, 到手准备宰了的兔子放了出去,还指望兔子再跑回来给他们吃?阿妈跟我讲兔子跟鳄鱼的故事的时候, 我还不信有那么笨的鳄鱼,原来还真的有!哈哈哈!”   他妈跟他讲的故事是, 鳄鱼想吃兔子的心, 就把兔子骗到河边抓住了它,兔子知道鳄鱼想剖开它肚子剜心,就忙骗鳄鱼说“我把心忘家里了, 我回家拿给你”, 然后鳄鱼就放它离开了。   兔子到了安全距离就回头嘲笑鳄鱼,道:“笨蛋,我的心当然就在我肚子里, 你上当了。”   然后就一蹦一跳跑回森林再也不到河边玩了。   林祐丰小舅:……   他可不是什么“到手准备宰了的兔子”!   为什么他才三岁几个月就会这种词?!   “小舅,你说他们怎么那么蠢?哈哈哈哈,都是坏人了,还要什么假仁假义,直接捏着你的脖子威胁我妈不就成了,哈哈哈哈。”   林祐丰:……   就在林祐丰小舅在房间里试图跟梁祯同学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蠢的人时,林舒一直还在客厅里。   她扫了地上的碎瓷片,又洗了先前林家大伯祖父,不,林老头用过的杯子……她可不认这位大伯祖父了。   干完这些她给自己冲了一杯茶,手轻轻晃着茶,晃了也不知道多久,她妈才从她爸的书房里出来。   她迎上去,喊了一声“阿妈”。   李慧茹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着,看到女儿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怎么不去休息一会儿?”   对着林家那么又哭又闹的一大家子,说实话就算什么都准备好了,也耗神闹心。   林舒摇头,道:“妈,爸还在生气不?”   李慧茹“嗤”了一声,道:“要生气就让他慢慢生吧,那一大家子,要不是他纵容得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当年怎么敢对你和丰丰做出那些事,做出那些事之后,怎么还敢上门那么理直气壮的倒泼一盆脏水到你身上?”   不过是仗着她丈夫一直看重他们。   觉得在她丈夫的心里,他们比他女儿分量更重而已。   “这是两回事,”   林舒苦笑了下。   她轻吐了一口气,道,“阿妈,爸他对那一家子如何是他的事,但我瞒着他,然后诱导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背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算计好了林家会上门,上门之后又会说些什么话,引导他们把最无耻的嘴脸全部露出来,最终犯了她父亲的忌,不再容忍他们。   她其实是把她爸的性格和反应都算计进去了。   她笑了一下,道,“阿妈,我去见见爸吧,我跟爸道个歉。”   “舒舒。”   李慧茹看到女儿的笑容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她一直都这么懂事。   可如果真是从小娇宠的女儿,对待自己的父亲又怎么会如此“懂事”?   被人害了不会去跟父亲撒娇。   被逼着只能防着自己的父亲自己保护自己,还怕自己的反击会惹得父亲生气。   她伸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舒舒,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父亲,是那些人。”   “嗯,”   林舒抱了抱她妈,道,“阿妈我没事,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姑娘了,我去看看爸。”   李慧茹看着她进了丈夫的书房。   两眼酸胀。   是啊,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其实完全说丈夫对女儿没父女之情也是不公平的。   只是至少在她小时候没有。   在她最需要保护和安全感的时候没有能够给她一个让她觉得安全的港湾。   就算现在和解,也挽回不了当年的伤害。   书房。   林舒敲了门进去。   林肇同看向自己的女儿。   林舒敛了神色,道:“爸,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安排的,你不要怪阿妈,她跟您一样,刚回西州城,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母女倒是一心。”   林肇同嘴角扯了扯,然后情绪难辨地看着她,道,“闹这一场,断他们所有的后路,舒舒,你这么恨他们吗?”   “是,”   虽然林肇同站在那里,气势沉沉,但林舒并没有任何惧怕。   也不再像幼时那样胆怯。   不再像那时那样,隐隐害怕如果自己做得不好,他就会真的决定送她去老林家那个狼窝。   ……对,老林家对她来说,就是个狼窝,每一个人对着她就像眼睛泛着不怀好意幽深的狼光。   幼时的她,就是这么感觉的。   她已经不再害怕。   而现在,她也有勇气直面自己的父亲,把所有的感受都说出来。   她看着他,道:“是的爸,我恨他们,非常非常的恨。”   “我恨他们当年联合周家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当众认一个从来都没见过面,不知道品性的人做对象。恨他们当年纠合红卫兵围堵丰丰,让我担惊受怕,生怕丰丰受到伤害,甚至……我还记恨他们在我小时候,人前背后说我不知道是谁跟人野合生下来的贱种,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一看就天生的会勾人,说我骨子里就带着贱根,怎么养都不会养得熟,恨他们不停地在爷爷奶奶和阿妈还有爸爸你面前,说养我这样一个没用的丫头,不如过继一个侄子侄女,好歹也是老林家的骨血。”   “还恨他们不停的说我要是不嫁给周成志,替爸爸你周旋,给丰丰好的条件,我就是忘恩负义,愧对这么多年爸爸你对我十几年的养恩……”   她说到这里是带着笑的。   但眼泪却滚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当年她拒绝周成志,她下乡,其实也是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的。   如果是因为她没嫁给周成志,父亲受了伤害,丰丰受到了伤害,她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没有她母亲的支持,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理直气壮。   ……但她心理其实还是在意的。   她那么快答应梁进锡,答应跟着他去军区。   其实也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林肇同脸上的表情终于崩塌。   ……他知道自己疏忽了这个女儿,可是的确不知道她受过这么多的伤害。   或者说,不是她亲口说出来,他不知道那些伤害可以那么深和尖锐。   他更不知道有人竟敢在背后说什么“贱根”“贱种”,他再疏忽她,那也是他收养的女儿。   是他妻子一直深爱的孩子。   “对不起。”   他心里钝痛,低声道,“是爸爸对不起你。”   林舒摇头,道:“爸爸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孩子总是敏感的。   大人眼睛里有没有爱总是能很敏锐地捕捉到。   可是他哪里有对不起她?   她只是个弃婴。   没有他们的收养,落到心地不好的家庭,例如像林大伯祖父那样的一家,不说好衣好食被精心照顾着长大,恐怕以她的相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遭遇,甚至普通的家庭,恐怕也会觉得养她一场,让她回报,劝她嫁给什么人换取家里其他人的前程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她一直是感恩的。   非常非常感恩。   还有她阿妈对她的爱,她觉得她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很多的善事,才能这么幸运,有这样的妈妈。   “舒舒,在我心里,你的确是我的女儿。”   看着对面的女儿,耳中响着她先前一句一句的话,林肇同很难受。   非常非常的难受。   比之前妻子指责他的时候还要难受。   林舒点头,擦了擦眼泪,笑道:“我知道。”   可能一开始不是。   毕竟开始收养本来就是母亲执意,他那么忙,对她感情淡本来就是正常的。   而后来,一年一年的,相处得久了,自然会有感情。   这些她都知道。   她长长的吐了口气,道:“对不起爸,瞒着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还自作主张断了我们家跟林大伯祖父一家的关系……不过,不管爸你怪不怪我,我还是会这么做,我跟您道歉,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是为给您添了堵跟您道歉的。”   不是为了她自己,就是为了她妈和丰丰,她也要这么做。   她不愿让那样的人再上门给她妈添堵,让丰丰气得跟她爸跳起来。   有这么说话的吗?   可林肇同听了这话那紧揪着的心却莫名好了些。   “成了,那就不用道歉了。对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打算安排时间回乡……舒舒,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回去一趟,你大伯祖父他们那边,虽然断了关系,但乡下那边却不知道,他们这些年不是在乡下说了很多不实的流言吗?这件事,我会澄清的。”   过去错了的已经错过了。   但既然决定了,就该清清楚楚的。   他从来不是没决断的人。 第99章   “嗯, ”   林舒没有拒绝。   她笑道,“祯祯也很久没回他爷爷奶奶家了,我也想带他回爷爷奶奶家看看。不过爸你刚回来, 要接手很多事情,肯定很忙, 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你跟妈这段时间也好好养一养身体, 回老家还是等天气凉些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顿了一下, 道,“基地那边我还要去农场还有幼儿园上班,明天我就回去了。”   林肇同有些意外。   他道:“之前不是说要住一段时间吗?”   林舒莞尔,笑道:“其实之前说住一段时间就是为了等林家的人过来。解决了我就走了。”   林肇同:……   这是得多不信任他这个当爸的啊。   可林肇同也不得不承认, 就他一直对待老家那些人的态度, 女儿不信任他也是正常的。   ……至少他肯定不会逼他们签那么一份“认罪书”,最多就是发个脾气, 教训他们一顿罢了。   林舒说得轻松,但林肇同的心里却很沉重, 轻松不起来。   他出了一口气,道:“舒舒, 梁进锡他对你好吗?”   林肇同并不是个多擅长聊天的人。   关于林舒和梁进锡之间, 李慧茹会担心,会留心的看,也会仔细问林舒。   但林肇同从来没问过, 他有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但却从没问过女儿梁进锡对她好不好,她过得怎么样。   就像过去那么多年他只看得见他女儿乖巧,懂事, 笑容可爱,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在军区,在市委大院,都像个小公主一样,有很多人在他面前夸她,也有很多小子喜欢她。   但他从来不知道她受过那样的伤害。   或者他不知道老家人的态度对她会有那么大的伤害。   听到她说明天要走了。   他才突然意识到女儿虽然还是他的女儿,但她却已经嫁了人。   就算他们回来,她也不再住在这个家里了。   他现在对她再重视,其实已经弥补不了什么。   林舒听到他问这一句也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很好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一个不会动摇,意志很坚定的人。”   一个不会动摇,意志很坚定的人,他现在爱她,对她好,以后肯定也不会差。   “那就好,”   他道,“有什么事以后跟爸爸说。”   林舒笑了,道:“我知道,谢谢爸。”   林舒要回山区基地,李慧茹虽然不舍但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一直叮嘱她,有什么事就回来跟家里说,要是梁进锡出了任务就回来家里住等等,反而是一向潇洒独立的丰丰很失落。   他跟他姐生活了四年半快五年,从九岁到十四岁。   虽说平时是住在寄宿学校吧,但平时功课忙,一到周末寒暑假就回山区基地,那里其实早已经是他的家了。   现在回了西州城,他姐和祯祯也住在家时也就算了,可等她要带着祯祯离开,他立即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失落。   “姐,现在不是暑假吗?干嘛急着回去?”   他道。   “暑假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山区基地的幼儿园又不分寒暑假,一年到头都是开着的。   不管是祯祯还是她,都没什么寒不寒暑假的。   丰丰哑住,差点没能在祯祯面前绷住面子。   “成了,别太舍不得我,”   林舒笑道,“你先陪妈四处逛逛,到八月的时候我再接你去山上住几天。”   说着就拍了拍他胳膊。   ……他已经很高,没法拍脑袋了。   “谁用你接啊,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我想去就去。”   丰丰很不爽。   他怎么会不认识路,平时周末放学回山上还不都是他自己回去,军区去基地的那几班车的驾驶员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林舒看他的臭脸鼻子也有些酸。   她推了推祯祯,道:“去吧,让你小舅有空就去山上,没了他,可没人带你满山上的乱转悠了。”   家属院的其他孩子当然也对祯祯不错,但把孩子给丰丰带出去她放心,完全交给其他人她却是不会放心的。   祯祯看看他妈,再看看他小舅,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道:“阿妈,舅舅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   看小家伙怒气冲冲的样子,丰丰的心瞬间就扬了起来。   山区基地办公室。   郑旅长把手上的调遣文件推给了梁进锡,道:“进锡,你在基地已经四年半,当年调你来基地,一来是因为你不管是实战还是理论经验都很丰富,适合训练特别野战侦察部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你受伤,不适合在继续留在边境前线,但现在已经过去四年,这边已经有接替你的教官……你有没有想过,再回边境?”   梁进锡的眼睛盯在了那份调遣文件上。   郑旅长看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道:“这事,你回去跟你媳妇好好商量一下吧。”   毕竟现在跟当年已经不一样。   那时候的他,肯定不需要考虑,直接就填上申请了。   “还有,现在边境并不太平,已经处于备战状态,这次调遣,肯定是要去前线的……进锡,这事,你的确应该慎重考虑。”   第二天一早林舒就带着儿子回了基地。   中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家。   不过这几天林舒不在家,梁进锡中午晚上都直接在食堂吃,晚上集训完才回家。   回家也就是开灯洗澡熄灯睡觉。   所以林舒在家一直呆到晚上把儿子哄睡着了,也没见到自己丈夫的人影。   可怜的祯祯早习惯了他爸不在家是常态,在家才是值得放鞭炮高兴的好事,所以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睡觉了。   只是睡觉前还嘟囔了好一会儿……他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原来小舅跟他不是一家人,竟然是别人的儿子,要跟别人住一起的事实。   ……怎么就成别人家的了呢?   梁进锡以为林舒会在娘家住一段时间。   所以回到家时远远看到自家楼上的灯光心就急跳了两拍。   他站在远处,抬头看着自家的院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稳着步子回了自家的院子。   推开门,就看到发黄的灯光下,她穿着睡裙,正坐在木质沙发上,靠着靠垫慢慢地翻着书。   旁边的茶几上有点心,还有茶。   她有很多小习惯。   暗地里也有人说她太娇气,有点资本家小姐的习气。   还“懒”,幼儿园那边加她工资,想要她一天多上几个小时的课,可她就是不愿意,这么容易的钱都不赚,一天就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绝对不会多上的。   可他统统不在意。   他很喜欢她那样,娇娇的,悠闲地看书,懒懒的样子,舒服又幸福,好像岁月在她身上都停寂了。   每次回到家,只要看到她,他的心就也会停在她身上,他的时间跟着一起停驻。   他推开门,她听到门响就转头看向了门口,看到他脸上就笑了出来,然后扔了书到一旁,跳下了沙发踩着拖鞋迎接他。   她过来先冲到他怀里,抱了抱他,然后却又迅速退开,皱了皱鼻子,笑道:“好多汗。”   现在可是七月,他集训了一天,身上能不都是汗?   大概有盐都不奇怪。   他却是没管,伸手拉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回拖了拖就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再扫到唇瓣加重,她起先还“唔”了一声,想推开他,可他真吻住,她却又软了下来,伸手拽住他的衣服稳住自己的平衡,然后他便不管不顾直接把她拖到了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之后他才放开她。   然后伸手搓了搓她已然粉若桃花的脸颊,哑声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多住一段日子吗?”   林舒还没从他刚刚那个有些强硬的吻中缓过劲来。   又疼又心悸。   他的手满是茧子,刮的她脸上生疼。   这个粗鲁的男人。   她慢慢缓过来,没好气的避开他的手,把头埋到他怀里……可是他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被汗湿过又干,干了再湿,上面粗糙的都能刮出盐来,满是盐碱和尘土味。   她轻吐了口气,推开他,往后退了退,然后就觉得自己手上脸上都粘粘的,退到桌边从桌上拿了擦手巾擦了擦手,道:“你去洗澡,洗完澡我再跟你说。”   可他根本不理会她,跟过去又从后面抱住她,低头在她颈窝继续吻她。   她总算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侧头避开了他的亲吻,嗔道:“只是几天不见,你干嘛呢?”   以前也不是不会这样。   他每次出任务回来只要祯祯不在他也会这样抱住她先吻上一通再说,可是吻过之后她让他去洗澡他就会去洗澡的。   而且……他好像有些沉郁。   她转身看他,笑道:“怎么了?是怕我住在爸妈那边不肯回来不成?”   “嗯,”   他竟然直接“嗯”了一声承认了,道,“怕你觉得在城里的日子更好,不愿意再跟我住在山里了。”   “神经病,”   林舒掐他,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的醋要吃,我回个娘家住几天也要这样……可我在家里的时候,你不也是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影,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说完想到什么,笑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你说什么?”   她学着他当年那冷淡,不紧不慢的语气道,“‘不是真的喜欢我,想要用这种方法赖上我吗?’”   梁进锡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我那时候是很想你认下来的。”   林舒:…… 第100章   林舒想到当年他初见自己时的那冷酷和说话时凉飕飕的那劲……   她要是信他才有鬼了!   反正现在什么话还不是随他说!   但他既然这样说, 她就道:“哦,那时候你除了我的长相还知道什么?原来你是看人家姑娘长得好看就打人主意的吗?那要是将来你再遇到个比我更好看的,那是不是也要巴不得人家赖上你?”   梁进锡好笑得拍了拍她脑袋, 道:“那大概只能你再生个女儿了。”   林舒:……   他是话不多,但每句都能让人赞他脑子还挺好使的。   从来都不是口拙……要不然也不能总将婆婆气得想抽他。   “好了, ”   林舒想挣脱他的拥抱,道, “你身上真的好多汗还有土, 快去洗澡。”   “我知道,”   他却并不肯放开她,道,“现在你还不一样?”   说完亲了亲她的侧脸, 问她, “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这可真腻歪的。   但林舒一向是体贴人的性子,他这样缠她, 她便有些心软……更何况,她的确是想他的。   其实她这么早回来, 不只是因为林家的事情解决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 是因为她想他了。   她很爱她妈。   但她发现现在跟他在一起的这个家才能让她更自在。   想做什么样的自己都可以。   “想的, ”   她回应的吻了吻他,道,“很想, 所以才提前回来了, 我现在发现我不能离开你太久了,是不是很得意?”   也不是不能了,只是会比较想他。   梁进锡听到她这句话身体却是一僵。   然后胸腔内一下子溢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他不知道说什么, 就低下头去吻她,碾住她的唇……去发泄心里的情绪。   林舒心里闪过诧异,但很快也就顾不上去想了。   甚至也顾不上再叫他去洗澡……事后是他抱着她一起去冲洗的。   林舒觉得他情绪不太对劲,可是实在太累了也顾不上去问他。   只是他抱了她到床上,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边又问她:“是想我才回来的吗?”   林舒“唔”了声,道:“嗯,林家大伯祖父他们那一家过去了,事情解决了,我就想回来了。”   说完又喃喃了一句“进锡谢谢你”。   梁进锡低头看她,就见她已然睡着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再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她,心情十分复杂。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会回边境部队的事,事实上这一年他都在考虑这个问题,那时候他想的是,他要过去,肯定是要她随军的,边境村虽然条件艰苦点,但比这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她的性子,肯定也不会介意,他也会尽可能让她过得好一点。   可是那是在之前。   在她爸妈从荒漠的农场回西州城之前。   她跟他们分开五年,他们刚回来,他不可能现在就要求她跟着他去千里之外的边境。   ……可现在她说,她不要离开他太久。   这让他心情愧疚又沉重。   *****   林舒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他已经不在。   ……桌上还留了纸条说今天有会要开,午饭也不回来吃了。   她想起昨晚的事都还有些不真实感。   ……两个人连话都没好好说。   心里嗔怪,觉得今晚上一定要好好说话不顺着他来了。   她起床,吃了早饭,送了祯祯去幼儿园。   再去了一趟农场。   祯祯午饭在幼儿园吃,索性她也在食堂吃了才回来的。   下午的时候张嫂子过来串门。   她面色不怎么好。   林舒拿了点心招呼她,笑道:“嫂子,槐子和椿子又惹你生气了呢?”   张嫂子有三个孩子,小女儿十一岁倒是乖巧,但两个儿子槐子和椿子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岁,最是玩得比较疯的时候,自从放了暑假,张家就整天是鸡飞狗跳的。   “不是,”   张嫂子心事重重。   她一向是个爽利人,说话不会遮不会掩的,而且今天过来找林舒也是商量事情的,所以林舒开了话头她就直接道,“林老师,你家梁副团长也要去南边的南州边境部队吗?”   “咔嚓”一声,林舒手上的杯子滑到桌上,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扶住了。   她想到了梁进锡昨晚的异常。   她稳了稳情绪,道:“我昨天才回来,还没听进锡说呢。张嫂子,是张营长要调去南边边境部队吗?是怎么回事?”   张嫂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林舒这边才从娘家回来。   这事是这几天才发生的事,要是昨晚梁副团长回来得晚,仓促之间怕是的确没来得及跟她说。   她道:“唉,你看我……”   林舒摇头,仔细看才发现张嫂子眼底红红的。   她稳着心情对她笑了一下,道:“没事的,张嫂子是不是有事想要问我?”   张嫂子点头,叹气道:“是,是我昨儿个听我们家男人跟我说,他们整个营都要被调去边境部队,他也递了申请……可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就想到以前梁副团长好像就是从南州的边境部队那边调过来的,所以就想过来问问你知不知道那边的情况,还有我要是跟着一起去,这几个孩子可要怎么安排。”   张嫂子当然不想去边境。   那边可跟这边基地不一样,虽然是山区但离军区总部近,生活孩子上学都方便。   可那边是边境,是真正的穷山僻壤,离最近的市区都要几个小时路程,艰苦不艰苦她倒是不在乎,可边境村根本没有什么部队小学中学可上,不带孩子去,她不舍得,可带孩子去,不是耽误他们的前程?带孩子们回老家那就更不成了。   可是她男人说了,他年纪已经大了,如果这一次不去边境拼一拼前程,怕是明年就要复原回乡。   复原回乡,最多能在当地安排一个工作给他,是什么样的还不知道……那样,孩子们一样也要回乡。   所以张嫂子这心里呀,就跟坠了石头一样,难受得要命。   她男人看她这样,就道:“也不止是我,谁不都是一样?不说别人,就是梁副团长,十有八九肯定是要去的。当初他是从边境部队调过来的,说的本来就是过来帮忙支援这边基地,将来还是要回去的……你看梁副团长他媳妇,不是比你还要难受?”   “不过林老师一向都是有成算的,你要担心,就过去问问她边境那边的情况,孩子们要怎么安排,她说不定有主意。”   所以林舒这日下午刚给孩子们上完课,张嫂子可不就过来了吗?   林舒,林舒也不知道啊。   是,梁进锡是从边境部队调回来的,所以她了解过那边的一些情况,对那边的地理环境还有周边的城市都了解过一些。   可是至于具体的那里生活条件怎么样,学校怎么样,孩子们要怎么安排,她也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嫂子,那,那你知道,是调去边境前线,还是南州基地啊?”   林舒道,“南州基地是一个挺大的驻军基地,那边肯定也有部队学校的。”   张嫂子摇头,道:“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我听我男人说是在边境,家属是住在边境村,那就不大可能是在驻军基地。”   “那嫂子你也不用急,”   林舒安慰她,道,“就算是边境村,孩子们肯定也能送到南州基地的部队学校,就算是离得远点,可是放大假的时候不也还是能见到?要我看,嫂子也可以不急着先过去,就带着孩子们先留在这边,等张营长在那边安排好了,也了解清楚了,嫂子再带着孩子们过去。”   林舒说话一向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气质。   张嫂子听她说着情绪也慢慢缓了下来,道:“唉,还是林老师你能稳得住,亏我还是做嫂子的,年纪比你长了这么多。”   林舒笑道:“那是因为嫂子对那头一点不了解,又事关几个孩子们,才着急的。”   张嫂子心情缓下来,也就关心起林舒来。   那什么边境村的,荒僻地方,她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当然希望林舒也能跟她一起过去。   林舒性子好,又聪明,虽然年纪小但办法却多,要是她能一起过去,张嫂子心都能定些。   不过她前几天才从徐政委家的儿子张校长那里听说,原来林舒她父亲竟然是西州市的领导,刚刚平反复了原职,前几天林舒就是回了娘家……她爸妈就是西州城的,还刚平反回来,林舒她还会跟着梁副团长去边境吗?   “林老师,要是梁副团长也去边境,你要带着祯祯跟着一起去不?”   张嫂子问道。   林舒嘴巴张了张。   去不去?   要是搁之前,她当然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   可现在已经是一九七七年,过两个月应该就要恢复高考……她本来,是就打算考西州大学的。   难怪昨天他的情绪会那么强烈。   张嫂子看林舒怔忪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唉,都是我心急,跑过来找你,你们家梁副团长到底去不去也不一定呢,梁副团长年轻,也不用一定要去前线战场上挣前程。”   说着她心里又是一阵绞痛,眼睛又红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道,“不过林老师,你们家梁副团长可是对你真好,我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疼媳妇的……不是说那些表面功夫,而是我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都是小事上看出来的。这样的男人可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不过林老师你也好,招人疼。” 第101章   林舒自己在部队家属院里长大, 听多了也见多了各种离别,还有很多军人妻子的艰难。   在她答应嫁给梁进锡时她心里就已经有准备两个人以后的生活不会太安稳,可能隔上几年就要转辗一个新地方, 很多时候还可能都是一些荒僻的驻地。   除非他转业,否则不可能会生活在市区。   可她一直都知道, 他是一个优秀的,很有前途的军人, 除非是有什么变故, 否则他应该是不会轻易转业的。   所以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也并不太介意。   只是这次的时间点有些巧而已。   好在这几年她也没拉下中学的功课,对高考也不是特别担心,只等着正式宣布看具体的考试范围,然后再针对性地复习一下就好了, 这一点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只是再怎么样考前两个月还是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复习的。   这样她这几个月肯定就不能带着祯祯跟他一起去边境的。   不然新的环境适应, 还有祯祯也要完全自己照顾,她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准备考试?   她跟张嫂子道:“不管怎么样, 他要是真去边境的话,长远的话我肯定是要跟着一起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也不太清楚,我想还是等搞清楚了才好仔细安排, 而且就算是随军, 也不差个把月的,他们平时特训或者出任务,一个月几个月的不回家不也是常事?我们怎么也要等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了才好跟着去。”   “你说的是, ”   听林舒这么说, 张嫂子的心终于慢慢定了下来。   她笑道,“你说我这性子,咋就这么急呢, 林老师,要是我们家小榆能有半分你的性子就好了。”   林舒笑道:“嫂子有嫂子的好处,而且我看小榆小小年纪就稳重得很。”   说到女儿张嫂子还真有点骄傲。   她笑道:“是啊,这孩子不像我,像她爸,做事稳稳当当的。前些时候老家那边还来信跟我说,老人家面前没女孩儿孝敬,闷得慌,想让我把这孩子送回去陪陪老人家,她爸接了信还真动了这个想头,被我一把给喷回去了,这要是送回去了,还不知道孩子会被养成啥样呢。”   什么没女孩儿孝敬。   公婆有三个儿子,自己男人是最小那个,另外两个都在乡下,孩子也都有好几个,就是老大家的那个女孩儿已经嫁人了。   乡下都苦,张嫂子也知道,平日里两个妯娌都要下地挣工分,家里洗衣做饭做家务的活都压在了婆婆一个人身上,婆婆怕是动了这个念头就想让孙女回去帮忙……这也不能怪婆婆,乡下这么大的姑娘都要帮忙干这些,洗衣做饭打猪草。   要是张嫂子自己在老家,她愿意孝顺老人家,让老人家少干点活。   可让她要十一岁的女儿回去做牛做马,还没亲娘在身边看顾,那简直就是剜张嫂子的心,所以那是绝对不肯的。   “嗯,”   林舒也知道一些张嫂子婆家的情况,她很喜欢小榆,自然也不愿见着张嫂子把小榆送回老家。   她柔声道,“那嫂子你一定要坚持,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想法也不一样,孩子还是一定要带在自己身边能看得着的好。”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家常张嫂子才离开。   送走张嫂子之后林舒就定了定神。   想到昨晚梁进锡的异常,林舒估计他百分百怕是也要去边境的。   至于昨晚为什么那样……也不知道是怕她不愿跟着他一起去边境,还是他自己作了主张想让她留下。   她轻出了口气,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转身去了楼上的书房翻地图。   还有之前姚姨给她的一些大学的资料。   广州和南州都有不错的大学。   她又不是一定要留在西州读大学的。   在哪里读大学对她来说并不是特别大的事……虽然她也知道,不管是广州还是南州,可能离他的驻地都很远,就算是她在那边读大学,两个人可能还是要分居两地。但就算他还在这边基地,她去西州读大学,平日里还不是要分开?   也就是西州城这边有她爸妈在,认识的人多,她带着祯祯,要是在这边读书生活肯定要容易很多而已。   可是五年前的困难都过去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困难不能解决的?   林舒翻看了一遍地图,查了一下大学资料,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不过想到他可能认为她不愿跟他一起去边境,或者他自作主张想让她留下……不管哪种都让她有些不高兴。   因着这不高兴,晚上她做了好几道菜。   丝瓜鸡蛋汤,凉拌西红柿,清炒豌豆,凉瓜炒排骨,都是败火的。   哦,另外还煮了一个绿豆沙。   梁进锡回来时祯祯听到门响就冲了过去,连着叫了好几声“阿爸”。   可怜的孩子,都好几天没见着自己爸了,昨天晚上梁进锡回来太晚,早上又走得太早,也没见着。   平时梁进锡很忙,但只要是在家的时候都会陪他玩,帮他做各种玩具,所以即使不是日日相处,祯祯还是很喜欢甚至崇拜这个爸爸的。   梁进锡伸手抱了祯祯,祯祯立即兴奋的“哈哈”大笑,伸手去触碰天花板,尖叫道:“我好高。”   ……因为他太重,林舒早就不抱他了。   林舒上菜上桌,瞅他们一眼,由着两人玩。   倒是梁进锡抱着祯祯过来,看到桌上的饭菜,就道:“天气这么热,干嘛自己煮饭这么辛苦,去食堂打上一份就是了。”   林舒放下最后一道凉拌西红柿和一碟博饼,转头冲他笑道:“还是我自己做吧,说不定等过几天你调走,就吃不到我做的饭菜了,所以就算是热,能做几顿就还是做几顿吧。”   梁进锡:……   他抱着儿子的手就是一僵,然后目光打探地看向林舒。   林舒很坦然。   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似的,伸手去接儿子,道:“好了,下来,让你爸去洗澡,一会儿一起吃饭。”   梁祯同学还在兴奋地戳天花板呢,完全当听不到他妈的话。   不过他爸这会儿却没心情陪他玩了,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将他放了下来,看着林舒唤道:“舒舒。”   “爸,阿爸,阿爸!”   梁祯开始无理取闹,脑袋撞着他爸的大腿。   ……这孩子在外面一向装得很老成,在家里其实霸王得很。   梁进锡没管他。   林舒却是一手提了他的胳膊往后拽,道:“哎呀你爸身上多脏呀,你当你是猪脑袋拱猪圈呢?”   梁进锡:……   梁祯同学:“我要很高!”   林舒:“那你坐下吃饭,多吃点饭你就能长得比你爸还高。”   梁祯同学:“我现在就要很高,我不要自己长!”   林舒:“那没办法,不是你自己长的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也不是阿妈说了算,是阿爸高,阿爸说了算!”   梁进锡总算是低头,按住了他的小脑袋,然后拍了拍他小肩膀,道:“去,听你妈的话,吃饭。”   通常他这个动作这个表情,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林舒笑道:“听到没,说了算的那个人让你去吃饭。”   梁祯垮了小脸。   一脸忿忿可是又无奈的样子。   梁进锡道:“洗完澡,吃完饭陪你玩。”   小家伙这才又高兴起来。   挺了小胸膛冲他妈骄傲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坐到了饭桌前。   林舒耸了耸肩。   梁进锡的目光已经从儿子身上又移到了她身上,盯着她看。   林舒就冲他笑道:“好了,快去洗澡吧,我先招呼你儿子。”   “有人来跟你说过什么?”   他没理会她一直催促他洗澡的话,问她道。   但因为儿子在,声音有些压着的温和。   “嗯,”   林舒用“张嫂子过来说了点家常”的语气笑道,“下午的时候张嫂子过来了一趟,跟我说张营长要调去边境。你先去洗澡吧,这事儿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你昨晚不也没跟我说。”   “我昨天……”   “我知道,你去洗澡,吃完饭等祯祯睡了我们再说。”   梁进锡的心跟堵了颗石头似的,哪有什么心情去洗澡。   可那边儿子已经在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事也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   总不能就说“我准备去边境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然后她答他一句“去”或者“不去”就完了的。   只能转身去洗澡了。   只是想到她说,“能做几顿就还是做几顿吧”,心情郁结。 第102章   梁进锡去洗澡。   一开始还有些焦躁, 可是等凉水澡一冲,想到自己去边境这么大的事,她还笑盈盈的……虽然显然是自己哪里惹了她, 她是故意的,但那也能看出来她并不是特别伤心或者特别生气, 他的心蓦地就定了下来。   她昨天晚上才跟自己说,“现在已经发现不能离开他太久了”, 那现在这样的态度, 显然是已经做了决定。   再想到她对她爸妈的态度,虽然她很看重他们,却着实算不得多么依恋依赖。   至于先前说什么“能做几顿就做几顿”,显然也是为了气自己故意那么说的。   他这样想着, 那原先堵着心口的巨石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出来时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丰神俊朗起来。   林舒看他这副样子越发没好气,心里轻哼了声。   这回林舒温柔甜美, 梁进锡也不急了,面上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饭桌上简直是一片和和美美,弄得梁祯同学左看看他妈再右看看他爸,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偏偏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索性最后也不管了。   今天周五,梁进锡晚上不用再出去看集训, 吃完饭林舒去洗澡, 梁进锡就跟儿子一起收拾碗筷,再帮他洗澡,陪他玩了一会儿, 最后林舒再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一直到晚上九点多,两个人才终于有坐下来说话的机会。   林舒从儿子的房间出来,转弯还没进房,他已经伸手揽住她,道:“张嫂子跟你说什么了?”   林舒没好气,这回却是不想再重蹈昨晚的覆辙了。   亲亲抱抱再上床,最后什么都谈不了。   她按住他的手腕,认真道:“嗯,张嫂子跟我说张营长申请了调去南州边境,她问我那边的情况,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几个孩子。”   林舒用这个神色说到这个话题,梁进锡也正了神色,松开她,道:“南州基地也有寄宿学校,虽然有些远,但槐子他们也大了,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多远?”   他松开她,林舒就进了房间,走到桌子里面,把椅子踢了出来,隔在了前面。   梁进锡看她这样很无奈。   他道:“从边境村到南州基地开车大概要三个小时左右,不过交通不是很方便,不是特别申请部队的车的话,一个星期只有几班车。”   林舒侧了脑袋,道:“那跟这边差别其实也不算大,张嫂子也没必要太担心。”   梁进锡神色顿了顿。   其实差别还是大的。   这边只是训练基地,那边是前线边境,一到战时状态,整个边境村都可能要撤离。   那边的条件也远不及这边基地供应。   两个人一时有些沉默。   这回他不出声,林舒也不先出声了。   最后还是梁进锡有些艰难道:“我还没有递交申请,舒舒,我要是过去的话你会不会,接受不了?”   虽然先前想到她可能已经决定跟自己过去,但这会儿真开这个口,还是无比艰难。   心也再次发闷起来。   林舒张了张口,就他这话,差点脱口而出“难道我接受不了你就不去了吗?”   不,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是一个军人。   就算是没好气,有些话也不能乱说。   她轻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道:“那时候刚下乡的时候我跟别人说我是你对象时,就知道你是边境部队的。”   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收到调令调到这边基地的。   梁进锡的心一下子放了大半。   他看着她,道:“那跟我一起过去吗?”   林舒转身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握住桌上的杯子摇了摇。   本来是生气他昨天自作主张和自以为是,想要怼他一下让他尝一尝自己作下的主张的滋味的,可这会儿对着他那样的目光竟然于心不忍起来……她对着他总是太容易心软了些。   “要是申请了,大概什么时候过去?”   她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他道。   “并不是紧急调令,我这边还要带部队完成一个项目,申请批核下来,这边的工作要转接,另外中间可能会过去一趟,然后特训这边准备过去前线的战士,估计要几个月之后才会正式结束这边所有的事情。”   他道。   顿了顿又道,“之后几个月也会比较忙,就算你要过去,我看还是等在家里过完年,明年再说。”   “谁说要跟你一起过去了?”   林舒听他这么说,心却是一下子放了下来。   语气也轻松下来。   现在恢复高考的消息还没正式公布……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公布。   她还担心部队效率太高,他很快就要过去,她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几个月暂时不想过去的事……他说他忙,那简直太好了。   这会儿他听她这么说另外一小半悬着的心却是彻底放了下来。   他踢走凳子,拉了她低头亲她,道:“随便你。”   林舒:……   “什么随便我?我跟你说我不会过去边境村的。”   说完又避开他的亲吻,道,“你昨天不跟我说,还那样,是不是就觉得我肯定难以取舍,会很难受,所以就替我决定让我带着祯祯留在西州城了?”   他动作顿了顿,道:“胡说八道。”   “啊?”   难道不是?   梁进锡磨了磨她的脸颊,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纠结,喜欢折磨自己的人吗?我只是怕你难受,但我只想你离我近些,哪怕条件苦些,我也只放心你在我身边。”   啊?什么只放心她在他身边?   林舒有点不明白他这句话。   可是这回他却不再给她解释,而是专注于面前的人了……   林舒被他那句话晃了神,一不留神就被他给亲的七晕八素,回过神来忙推他,道:“我们话还没说完呢,你别这样,我跟你说,我真不跟你去边境的。”   梁进锡的动作顿了下来。   他撤开身体,脸色冷凝下来,低头看她,双眼鹰隼一般,像是打量着她是什么意思。   林舒轻出了口气,问他:“从边境村去广州多远?”   地图上看也不太远。   “开车去南州,四五个小时,再从南州坐火车到广州,十一个小时。”   林舒:……   她惊愕地看着他,简直有点反应不过来。   明明地图上也没那么远。   那她要是去广州读大学,跟她在西州城读大学,有什么分别?   哦,有的。   大概是坐火车三十个小时和坐火车十一个小时的分别。   所以那时候他在边境几年都没回家一趟。   那她只能再舍弃广州的大学了。   南州虽然也有不错的大学,南州大学就也还好,但跟广州的还有西州的大学比,还是差远了的。   林舒心里简直是在滴血。   她拍了拍他,道:“我不去。”   这回是真生气了。   梁进锡:……   后面的日子梁进锡果然越来越忙起来。   这次家属院不少家属的爱人都要调去边境,所以来找林舒的也多了起来,多是来问南州边境那边的情况。   林舒虽然也做了颇多功课,可到底是纸上谈兵,她倒是突然想起来,道:“哎呀,张校长以前就是边境驻地那边地方小学的校长啊,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张校长是徐政委的爱人张雪兰,现在也是基地幼儿园的校长。   徐政委跟梁进锡一样,都是从边境部队那边调过来的。   也是林舒最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张嫂子笑道:“我们哪里不知道?该问的重要的事我们都问过张校长了,现在大家也不是说真想要知道什么,其实就是想过来跟你聊聊天。听你说话啊,总觉得什么事也不是事,明明是穷乡僻壤的生活也能被你说得跟那什么……对,就像世外桃源一样,大家这心里啊,听着就踏实好多。”   张校长人是很好,可是总是有些距离感,她们也不敢跟她这么随意的说话聊天。   可林舒不一样,虽然长得好,家庭出身也好,怎么看跟她们都不像是一路人,可偏偏大家却还喜欢跟她聊天,并不觉得有什么隔阂感,也从来不担心她会看轻她们……事实上她一直都很尊重她们,对她们说的事一向都很认真听。   至于世外桃源,这个词她也是听林舒说的,说他们这个基地家属院的生活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林舒笑了出来。   她知道大家心里还是不安,说说话,就能踏实一些。   时间过得很快,忙忙碌碌就到了九月。   林舒终于得到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还没有正式通知,是她妈打电话跟她的,说教育部已经召开了招生会议,决定恢复高考,应该年底就会开始,但具体的章程,她爸就没说,让她有空回来可以问问她爸。   林舒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   她拿了南州大学的资料看,这晚梁进锡回来她就把资料扔给梁进锡,没好气道:“你看,你看,我为你做多大牺牲,西州城还有广州这么多好大学我都不能上,就只能上这个了,唉,本来我还想着去广州的,听说那里很不错。”   梁进锡莫名其妙。   他低头伸手捡起她扔过来的文件,仔细看了看,然后问她:“你要去读大学?”   心里也一下子定下来。   南州大学。   难怪她说她不跟他去基地,他原先以为她就是跟他说赌气的话,却原来是这样。   他道:“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开学时间……你是要插班?”   他以为她是拿的推荐名额。   “什么呀。”   林舒摇头,跟他仔细说了教育部恢复高考的事。   她道,“不过会议是开了,还没正式对外面通知,估计还有很多细节要定,肯定要到十月才能出正式通知。”   只是作了恢复高考的决定,但具体怎么落实,考试范围,在哪里考,什么时候考,这什么都还没有呢,肯定要一轮一轮专家讨论才能定下来的。   梁进锡有些惊讶。   毕竟高考已经停了十年。   然后心头又划过一抹异样……七月份的时候她就问过他,边境村到广州的距离,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高考要恢复的消息?   不过这疑惑很快就释然了。   恢复高考这种事肯定不会是突然就决定下来的,前面肯定也已经经过了很多轮的会议讨论。   她爸是西州市委领导,提前得到消息也没什么奇怪。   他定了定神,翻了翻手上的那份资料,笑道:“这个也很好啊,几年前我在那边上过一段时间课,校园很漂亮,历史也很悠久,二十年代就建校了,你肯定喜欢的。”   又问她,“你打算读什么学系?”   “我还没想好,很多都想学,农林,纺织,教育,艺术,都有兴趣。”   注意力总算是被转开了。 第103章   这事之后没多久梁进锡就要去边境一趟, 要半个月之后才回来。   他的调令也已经下来,等这次从边境回来,再把这边的特训完结, 一个月后,也就是十月底他就要正式调去南州边境部队。   林舒索性就辞掉了农场还有幼儿园的工作, 这半个月就直接回了娘家复习考试。   农场和家属院都知道梁进锡很快就要调走,见她辞掉工作都猜她大概是要跟着一起过去, 所以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回西州城之后林舒又见到了一次周成志。   是在让人再也想不到两人会见到的地方。   在宋家。   姚姨是农业大学教授, 林舒是去她那里跟她讨论高考的一些事情,还有拿复习参考书的。   过去的时候就在宋家客厅里见到了周成志。   周成志在跟宋友量说话。   不说林舒,就是周成志看到林舒“好像”都有些意外。   姚姨开的门,她看到林舒看到周成志时的惊诧, 就跟林舒介绍道:“是你宋伯伯设计院的同事, 这些天你宋伯伯都在工地上没回设计院,他来给你宋伯伯送些资料的。”   “宋伯伯设计院的同事?”   林舒皱了皱眉。   那边宋友量和周成志看到林舒进来也都站起了身。   宋友量招呼林舒, 又跟周成志简单介绍林舒,道:“是朋友家的女儿, 找我爱人的。”   周成志冲林舒点头。   姚姨已经看出林舒的异样,她冲丈夫和周成志道:“你们说话吧, 我跟舒舒去我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她就问林舒道:“舒舒, 你认识这位周秘书?”   “周秘书?”   林舒真是意外得不能再意外,道,“他是宋伯伯的秘书?”   她记得周成志原先是在他爸任厂长的钢铁厂上班的, 怎么会是宋伯伯的秘书?   “不是你宋伯伯的秘书, ”   姚姨看着林舒,解释道,“是你宋伯伯他们设计院院长办公室的秘书, 听你宋伯伯说,他工作很认真负责,什么事情都能接洽到位,从来不会打官腔为难技术人员,还有之前也帮过很多下放的老工程师,现在那些老工程师陆续平反,他也替他们回来之后的安排出了很多力,做了很多工作。”   又问林舒,道,“舒舒,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林舒默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说。   姚姨知道当年她大伯祖母一家劝她妈让她嫁人的事,但却并不知道他们想让她嫁的人就是周成志……谁能想到呢?   “是以前林家大伯祖母家的邻居,并不是很熟,”   林舒想了一下就道,“他们一家跟林家大伯祖母一家很熟,我那个堂姐林美兰就是靠他们家的关系拿到的工农兵大学的名额。”   姚姨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道:“舒舒?你是说……是说,他就是当年林家那些人想让你嫁的那人?”   林舒犹豫了一下。   原本这些是很久远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没必要提。   只是因为这个人在林美兰心声里实在太过特别,而姚姨又不是旁人,所以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过姚姨,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也没再见过,林家那些人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姚姨面色有些难看。   她有些难以置信当初那个用低劣手段逼林舒嫁他的那个人,会是自己丈夫屡次跟自己夸奖,自己见过几次也的确非常出众的这个年轻人。   林舒在书房里跟姚姨说话的时候周成志就离开了。   林舒没急着离开,她跟姚姨又说了许多话,问了许多高考的问题,姚姨又挑了许多参考书给她,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只是没想到就算是这样在楼下她还是看到了周成志。   “舒妹妹。”   林舒看向面前这个人。   瘦高,身着蓝色工装,以前长相还有些野,几年不见,那些野性好像都已经压了下去,相貌甚至可以称得上俊朗了。   如果不是林美兰的心声,而她所有其他的心声又一一变成了真实的事件,林舒都很难相信这个人会拿刀捅死自己……当然,她从来不怀疑陷入感情纠缠之后人的疯狂。   他当初能追到乡下做那些事本来就很偏执了。   她淡道:“周同志还是叫我林同志吧,不过周同志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舒舒,”   周成志看着她苦笑了一下,道,“我们能谈谈吗?”   在林舒开口前他又抢在她前面道,“舒舒,我很抱歉,因为当年的事,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但却又怕出现在你面前让你误会,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我当年是鬼迷了心窍,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舒舒,你能原谅我吗?”   林舒仔细看了他一眼,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我都听到了,过去发生了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原不原谅都不可能改变。我听姚姨说过去几年你做了很多好事,那就继续做个好人吧,再见。”   林舒绕过他离开,神色一直很平淡。   就好像这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一样。   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姚姨说,过去的四年,这个人在水利建筑设计院做了很多事,不仅做事情认真负责,还利用他舅舅在革委会的关系,救过,帮助过很多人,现在也在积极努力地做着老工程师们的平反后续工作,人缘非常好,也深得设计院院长的信任。   但林美兰的心声却说,这个人是个疯批。   在这几年,间接地做了许多坏事,也害过不少人。   林舒可不觉得这个人会是突然良心发现。   她想到了林美兰的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   这一次她没有嫁给周成志,但林美兰仍然拿到了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而周成志改变了行事风格。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过去四年的所作所为无疑给他的未来奠定了一个很结实的基础。   她怀疑是林美兰跟他合作了。   林美兰跟他透露了未来发展方向,而他也有目的的调整了行事作风。   这样的人,想想就可怕。   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再有半点关系。   而且她还会好好跟她妈谈谈,说一说这事,也别让这人上自家门。   林舒绕过他离开。   周成志在后面则是紧盯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说实话,他以前是疯狂迷恋过她。   但再深的迷恋,也会时过境迁。   尤其是等他在别的事情上花了更多心思和心血之后。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时不时还会想起她来,想到时就又想要找她说上几句话,然后看到她,身上的血好像还会变热……好像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就不停想要爬出来。   想到林美兰说的什么设定,什么剧情,他的手就忍不住一阵痉挛。   十月中旬,国家果然正式宣布了恢复已经停下十年的高考。   而且考试日期还特别紧,就在十一月下旬,也就是从得到消息到考试就只有一个来月的时间。   十月底梁进锡就要去边境,去之前调休了一个星期的假,把家里的东西大多暂时搬去了西州城。   然后两人带着祯祯回了一趟清河大队。   林舒还特地带了好多套书,有早些年的高中课本和参考书,还有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这书市面上据说只有上海的新华书店才有的卖,而且还得紧盯着,因为每次一来货,新华书店外面半夜就会排了长龙,早上一开门就会被一扫而空,普通人根本买不到。   她是因为认识军区出版社的人,出版社送给了她两套。   一套自己用,另一套她就打算拿回去给徐娟还有其他也报了高考的知青一起复习。   她爸看她跟梁进锡回乡,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先回去,过两天他会跟她妈一起,也去一趟梁家村,顺便也回一趟林家村。   他们回来之后他一直忙着,既没回过乡,也没去过梁家。   李慧茹就跟梁进锡道:“本来是早就应该去的,一来是感谢当年你爸妈和家里人对舒舒和丰丰的照顾之情,二来你们结婚我们还没见过你爸妈,本来就应该去看看亲家的,只是之前不是你岳父忙着,就是你们忙着,现在难得凑到一块,肯定要过去一趟。”   说着叹了口气。   等梁进锡去了边境,女儿带着外孙也去了南州,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以她本心,当然并不想女儿去南州读大学。   不说那边学校好不好,而是南州离家这么远,女儿一个人带着个三岁多的孩子上学,想想她心里就难受。   女婿在边境,开车过去都要四五个小时,一个月又能见上几次面?   可是她也不能开口让她留在西州城读大学。   从边境到西州城,坐火车光来回就要三天时间,部队假少,让她留在西州,也就是他们夫妻很可能就要分开几年,女婿也可能几年都见不到孩子。   李慧茹一想这事心里就难受得紧。   不过再难受,也还是打起精神来想着南州那边要怎么安排,总不能到时候就这么说过去就过去。   梁进锡应下。   丰丰就道:“妈,那我跟姐还有姐夫先过去吧?我也很久都没去大娘家了,我想去看看,学校教的东西我都会,请几天假也没关系。”   林肇同看他。   丰丰就赶紧又补充道,“妈,你不知道,那时候大娘他们对我可真是好,乡下连饭都吃不饱,每天早上给我煮一个鸡蛋,他们家里人都吃玉米面,就给我吃白面……当然了,我都跟石头柱子他们分着吃。我想过去好好谢谢大娘他们,还有跟石头柱子再住上几天,以后姐姐走了,我肯定也没什么机会过去住了。可到时候你们过去,肯定是打个转就走,这样的话我可能连跟石头柱子他们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这一想想我这心里就好不得劲。”   林肇同的面色缓了下来,不等李慧茹说什么,就先同意了下来,道:“好,那你就跟你姐你姐夫先过去,准备好自己给人的礼物,每样都自己花心思去准备。”   丰丰的笑容差点咧出来,但还是绷住了脸,认真道:“一定会的爸,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了。”   说完转身就跑了。   林舒:……   这小子,除了今年,这几年哪年暑假不是在梁家住上半个月一个月的? 第104章   林舒带着祯祯和丰丰跟着梁进锡先回了清河大队。   丰丰是每年暑假都过来。   反而是梁进锡很少回来, 一般一年也就是一次,回来一趟还很快就走。   这一次回来之后就去边境,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想到这个胡大娘就眼睛发红。   她再明理可年纪越来越大, 总不舍得儿子孙子多年都见不到一面的。   晚上的时候胡大娘就找林舒说话,问她:“舒舒, 进锡这次去边境,你跟祯祯是什么打算?”   这事梁家人都很关心, 但也只有胡大娘能问了。   ……还有村里人都知道了林舒她爸原来是大官, 现在平反回来的事,听说梁进锡要去边境,就有人嘀咕说也不知道现在人家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要跟进锡离婚什么的。   就像大队支书梁树槐的那个知青儿媳赵琴, 一得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就要报名参加高考,梁树槐家不肯, 就在家绝食自杀,然后她城里的父母找了过来, 用赵琴生的一对儿女的前途劝说,梁树槐家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这事。   但大家都知道, 这赵琴本来就不跟梁红卫一条心, 这要是考上了大学,怕是两个人也到头了。   胡大娘当然相信林舒,可她也记得林舒那孩子一直都很热爱学习, 这高考恢复, 队里所有的知青,不管是结了婚有了娃的,还是结了婚没娃的, 还是没结婚的,几乎是全部都报了名。哪个村民但凡是跟知青结婚的不是提心吊胆?   胡大娘就算是相信林舒,可想到儿子儿媳后面要长期分隔两地,也很难不揪心。   林舒当然看到胡大娘的难受。   她柔声道:“进锡说前面几个月他刚过去那边也比较忙,让我年前不要过去,等过完年再说。正好现在恢复了高考,我就想着这段时间好好复习准备高考,就考南州那边的大学,等年后就过去读大学。”   胡大娘愣了愣,随即心里就是一喜。   她不是目不识丁的农妇,儿子就在南州边境,她当然知道南州城应该离边境不远。   她道:“这,那进锡到你那里方便吗?”   “方便的,”   林舒笑道,“开车就几个小时就行了,周末都有班车从边境村到城区的,而且听进锡说,边境前线有特殊待遇,团级干部就可以配车的,到时候就更方便了。”   胡大娘放下心来。   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想到小孙子,就又问道道:“那祯祯呢,你是打算把他放在亲家那边吗?”   胡大娘倒是想留下孙子,但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乡下的孩子都是放养,不说自家这里的条件不如亲家那边,就是她自己每天都忙,也没多少时间精心照顾他,偏得多了对前头两个孙子也不公平,所以放在亲家那边肯定更好。   “不会,”   林舒摇头道,“我打算带他一起去南州城,西州这边有大学是有已婚宿舍申请的,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我到时候打电话去问问。不行的话进锡说了,就在学校教职工楼里找一个房子,再找一个阿姨帮忙照顾祯祯,大学的功课也不是很忙,我每天也都能陪他一起吃饭,晚上哄完他睡觉才回学校。进锡说他有很多战友都在南州城,找个可靠的阿姨肯定不是问题,阿妈你放心好了。”   胡大娘怎么能完全放心?   但这已经是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而且这能怪谁,还不都是自己儿子?   这孩子多好的孩子啊,她爸妈才回来,但儿子去边境,她就跟着去那边读大学,还要带着孙子一起去,什么时候都高高兴兴的,一点怨言没有,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胡大娘又骄傲又欣慰,握了握她的手,道:“难为你了。”   心里又升出一个念头,但没跟丈夫好好商量,这会儿也没直接跟林舒说。   林舒摇头,笑道:“哪有难为,是我自己想去的。”   晚上的时候林舒去了知青宿舍,把一沓子书送去了给徐娟。   现在知青所的女知青一半都已经结了婚,徐娟就一个人住了原来她们两住的那间房。   徐娟看到林舒十分高兴,一见面就先热烈的拥抱了一下。   再看到她带过来的书就笑道:“我跟你说现在我们厂子越办越好,我现在都有点乐不思蜀……不过我爸妈我舅就狂轰滥炸,一定要我考回去,说我姐我姐夫都报了高考,到时候都考走了,就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哭不哭。”   她堂姐徐芳前年嫁给了同一个大队的一个男知青,两个人一个在小学里做老师,一个在纺织品厂上班,去年刚生了个女儿。   林舒笑道:“厂子急什么,你看看现在厂子产品销路其实基本都已经固定下来,你可发挥的余地也不大了。要我说,你要是对这个感兴趣,就读一个相关的专业,到时候就有机会接触到这个行业更多的人,有机会去各地参观大厂子,了解这个行业更深的知识,其实我们以前都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去百货大楼里看别人的产品找灵感。但我们要是上了大学,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到时候你有新想法,说不定可以设计出很多别人想要模仿的东西……以后你想要开厂子,开什么样的厂子不成。”   她这话可不是说虚的。   她记得那个林美兰说过,这两年就会改革开放,就能自己开厂子做生意……以徐娟实干的精神,肯定能做得很好的。   徐娟眼睛亮一亮。   她是个做事踏实,也喜欢做事的姑娘。   相比较而言,并不喜欢读书,觉得太闷,但林舒这样劝她,她就也有点动心了。   她道:“你说的也是。”   “不是‘也是’,是本来就是。”   林舒把书摊开,道,“这些书,你知不知道外面好多人想买都买不到,有的人专门赶去上海,排几晚上的队都买不上一本,你就知足吧。”   说着又道,“回头你组织其他想要高考的知青一起复习,让他们一起抄笔记就成。”   她知道徐娟的性子,对人热情真诚并不藏私,当然了,也记仇,或者说好听点,嫉恶如仇。   果然她这话音刚落下,徐娟就道:“别人都成,赵琴就不成,不说当年她在背后传你流言害你的事,就是现在她那做派我就看不上。”   林舒伸手拍了拍徐娟,笑道:“我本来也没预着她。”   她还不了解徐娟的性格吗?   只是林舒再没想到,第二天赵琴竟然找上了她。   为的就是那些复习资料和那本《数理化自学丛书》。   她找林舒,道:“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但你应该很清楚,我是受了陈淑芬的挑拨,如果不是她一直误导我,说你为了好过点就借着美貌利用男人,我也不会产生那些情绪,说出那些话。”   陈淑芬就是当年女知青的头,后来发生那件事之后一开始还没什么,可等纺织品厂建起来,再等大队小学年级越来越多,知青们都要不去了纺织品厂上班,要不做了小学老师,唯独陈淑芬,纺织品厂不要她,老师那边每次考试也都刷下她,因为这个她还跑去公社投诉,可大队里就直接说了她品性不行,怎么能做老师?   后来她大概是受不了,就嫁到别的大队去了。   “嗯,”   林舒道,“我知道,所以我也并没有怎么着你,当年打了你两巴掌,事情就两清了。”   “那为什么你愿意把书给徐娟,也借给其他知青誊抄,但却不肯借给我?”   林舒挑眉,好笑道:“你能拉下面子找到我这里来,显然应该也是知道了那些书现在有多难买到。我把那些书送给徐娟是因为我跟她情谊深厚,愿意给其他知青借阅誊抄也是因为有过当年的相处之情,可我跟你有什么情?就算以前的事两清,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们有什么情份不成?再说了,”   “那么多知青,徐娟都把书借给大家誊抄了,那就是大家手上都有了,就算是徐娟不肯借给你看,那为什么其他人也不肯借给你?你在这里跟大家朝夕相处几年,做人还做成这样,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竟然还跑来质问我?”   赵琴气得脸上通红。   林舒转身就走。   赵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抖着牙齿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可是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不错,当年我嫁给梁红卫是为了那个教师的名额,可我当时并没有其他男人,嫁给他是你情我愿,有什么错?你难道不是一样吗?你嫁给梁进锡不也是因为你自己的处境,不也是出于现实考虑吗?只不过你比我命好,找的男人更好而已。”   她说完这些话全身都已经有些发抖。   她本来是一个极其心高气傲的人,当年被迫嫁给梁红卫已经非常痛苦,现在来找林舒更是痛苦。   可是在这里痛苦的生活了七八年,她所有的骄傲都已经被泥土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个考大学的机会不亚于她的性命。   她必须考上,才能脱离这里。   所以哪怕再痛苦,她也过来了。   林舒转身,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确是比你的命好。而且看来,我儿子的命可能也要比你孩子的命要好……因为我比你,更配为人母。但愿你能证明我是错的。”   赵琴一愣,随即差点又是跳起来。   她眼睛通红,骂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这种什么都有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难道她不想爱自己的孩子吗?   她也想要住在明亮的大房子里,有她爱的丈夫,有漂亮可爱的孩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温柔的对待他们。 第105章   林舒耸肩, 道:“你关我什么事?如果是路上随便碰到,我当然不会说刚刚的话。但现在是你自己冲到我们家来找我,跑来又是哭又是吼‘你比我命好, 找的男人比我的男人更好’……这不是神经病找骂吗?我骂你都骂得轻了。”   赵琴:……气得发抖!   林舒瞅着她的样子,道:“你看到我就不服气是不是?觉得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 所以才能嫁个更好的男人,比你的命好?那徐娟呢?甚至徐芳她们呢?你长得不是比她们好看吗……虽然在我眼里, 她们比你好看多了。”   “不过你肯定觉得你自己比她们好看吧, 那你看看,现在谁不过得好好的,没谁怨天怨命吧?你这也要怪她们的命比你的好?与其怪命,不如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吧。”   林舒说完转身就走, 再不理会后面羞恼交加还想和她争辩的赵琴。   ……她才懒得听她怨天怨命。   林舒回到厨房时胡大娘正在做饭。   胡大娘这会儿心情正好呢。   这两天因为高考的事, 村里正热闹着,无他, 就因着高考这事,这平静的小山村早被搅得风风雨雨, 每天八卦流言漫天飞,一天到晚的大戏一出一出的。   有自家村的, 也有隔壁村的, 甚至隔壁公社的都有。   每天早上村头小溪村里阿婶嫂子们的洗衣现场那就是大型的八卦现场。   ……因为平日里实在太没什么大事了。   今儿个早上胡大娘过去洗衣服的时候,现场就静了静。   胡大娘在村里的人缘很好。   而这知青儿媳妇胡大娘也有一位,而且听说就这时候梁进锡还调去了边境, 这可不是雪上加霜?   她们不知道胡大娘家现在是什么状况, 所以便也不好当着她的面瞎议论别人。   胡大娘找着个石板空位把洗衣桶放下,看一眼旁边的婶子,笑道:“都在说什么呢?”   “说隔壁大队那个大队支书周大荣家的知青儿媳妇呢, 听说现在这高考消息才出来,大学还没考上呢,就要吵着跟她男人打离婚了,两孩子都不要了,可不真是狠心!”   那婶子叹了口气。   胡大娘也哼了一声,道:“那也是那周大荣家做事不讲究,听说那姑娘当初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儿子的,人家连那个老师的名额也没看上眼,是他卡着人家的出身成分逼着嫁的。现在人家家里爸妈都平反了,就是没这高考,肯定是一样要离的……大人作孽,就是可怜了孩子。”   因为当年周大荣非要把林舒调去石滩大队,还有背后传谣言败坏林舒名声的那些事,胡大娘就对这人没好感!   大家听胡大娘这么说顿时听出了话音。   胡大娘竟然是站在那女知青那边的!   这要是她自己儿媳妇也要离婚,她还怎么可能站在那女知青那边?   就有人问道:“胡嫂子,听说进锡和他媳妇昨儿个都回来了啊?这回高考,进锡他媳妇也报名不?不过要我说,你们家进锡这么有出息,在部队都是大官儿了,其实他媳妇哪还需要考那个什么劳什子,就在家带带孩子也就行了。”   “考,为啥不考?”   胡大娘拎着手上的衣服在水里甩了一甩,眉目舒展,还颇有点骄傲道,“我们家儿媳妇就喜欢读书,学问又多,你们看,咱们大队要不是她,咋弄得起来纺织品厂,咱们大家伙日子又怎么过得起来?当然正经要考。”   众人惊住,然后集体默了默。   有人不免暗中就心道,你是不是傻?   你儿子在边境,你儿媳妇要是去了大城市读大学,将来会怎么样可就说不清楚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旁边的婶子就道:“胡嫂子,那进锡他媳妇要是去了读大学,不是不能跟着进锡一起去部队了?还有你们家小孙子,可要怎么办,是放在你们家还是放在她爸妈家呢……我听说进锡他媳妇她爸可是正经大领导,这回也平反回来了,是不是?”   还没等胡大娘回答,旁边就又有其他人道:“胡嫂子,我们知道你疼你们家进锡媳妇,可这疼儿媳妇归疼儿媳妇,可也不能不留个心眼啊。就算你儿媳妇人不错,可这要真是夫妻分开几年都不见一面的,要是在村里还好,这要是在大城市里读大学……哎哟,我听说那些男学生女学生哦,日日的干什么都在一起,这时间一长,能不出问题吗?”   胡大娘把手上的衣服在石板上一搓,水挤干,再拎起来一甩,展开再甩水里,才抬头跟那位阿婶扬着眉毛道:“是吧?我也是这么觉着,这夫妻当然是不能长期分开的。”   “不过这些啊,都不用我操心,我们家进锡媳妇一向都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她这回不是要考大学吗?本来依她的学问,那正经西州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那可是我们国家都排名前几的好学校。”   “可进锡媳妇知道进锡要调去南州部队的事,立即就改主意了,打算考去南州读大学了,虽然这南州大学比西州大学要差些,她就说,这也不紧要,她以后也不是靠大学牌子吃饭的,只要能上学,又能一家人在一起,那就成了。她打算啊,把孙子也一块都带去!”   “昨儿个我都跟我们家当家的商量了,等她考完试,真要过去的时候,我就先过去照顾他们几个月,等他们在那边都习惯了,再回来。”   众人都惊得不行。   原来是这样啊!   一时间又羡慕得不行。   瞧瞧人家这日子过得哟,同样是知青儿媳妇,别人家都闹得鸡飞狗跳的,就他们家,还欢喜得跟过年似的,人家可不比别的知青差啊……不,是强多了,漂亮得跟个仙女似的,家里还是当大官的,人家咋就不一样呢?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儿子也出息啊,你儿子在部队里做大官试试?   一时间大家洗衣声和说笑声夹杂,清晨的河畔一派温馨又热闹的景象。   远处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的田大婶田秋红,也就是当年想把女儿高晓莲说给梁进锡的那位大婶,看着胡大娘那嘚瑟的样子,心里不忿死……原先还想着看他们家的热闹,想要笑话一下,看,当初你自己挑的儿媳妇,可现在笑话是没得笑话了,反是自己心里憋了一肚子不得劲。   她拿起洗衣棰捶着衣服捶得“梆梆”响,心里的那股子气却是半点都抒发不出去。   这会儿胡大娘看到林舒进来,她先前是看到赵琴叫她说话的,就一边翻着大饼,一边就随口问道:“那个赵老师做什么哟?”   林舒跟亲近的人不是遮遮掩掩的性子。   听到婆婆问她,就笑道:“找我来借书的。昨晚我不是拿了一堆参考书给徐娟吗?徐娟还记恨她当初背后说我的事呢,也不喜欢她的做派,所以把说借给大家抄,就不借给她,还跟大家都明说了,谁敢借笔记给她,就跟他/她绝交!”   说完忍不住好笑。   徐娟性子厚道爽朗,但较真起来也十分可爱。   “就应该这样!”   胡大娘对赵琴也十分看不上眼。   她对赵琴和对石滩大队大队支书周大荣那个知青儿媳可是完全两个态度。   她道,“红卫多好一孩子,当初也没逼着她嫁,是她自己为了那个老师的位置嫁的,嫁了之后树槐家和红卫可都没亏待过她,家里的活丁点都没让她干过的,连她自己的衣服都是她婆婆帮着洗,吃家里的,喝家里的,自己的工资却一分钱没拿出来过,还有自己生的孩子,也是从来不管,就那看自己孩子的样子,都像是污了她的样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林舒也有些无语。   然后胡大娘接着又道,“还有,老师的位置是她上赶着嫁人求来的,对孩子们却半点都不负责任,上课来下课走,一个笑脸都没有,当我们山里的孩子傻吗?瞧不起山里的孩子那就别做这老师!”   林舒皱了皱眉。   她就是这样,别的事情听完就算,但只要是老师对孩子不好的,就很生气。   她道:“那又不是非她不可,早就该把她给换了。”   “唉,”   胡大娘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到底你树槐叔还在上面,你树槐叔做这些年的支书,对村民们可不薄……不过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她自己就不做了。”   她想说,这样的女人走了对梁家说不定是件好事。   可想到梁红卫对她的痴心还有那两个孩子,又摇了摇头。   林舒看自己婆婆说着这事好好的又叹起气来,忙转了话题,道:“阿妈,你真跟阿爹商量到时候陪我去南州照顾祯祯啊?我看不用,这长途跋涉的,你身体哪里吃得消,而且你过去了,阿爹在家肯定也不习惯。还有啊,到时候祯祯是要上学的,我也上学,就你一个人在家里,左邻右舍都不认识,没个人说话的,可不是很闷?”   这山村对城里人来说条件再不好,但要在山村里住惯的老人是城里生活,他们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的。   对他们来说,山村才好呢,天大地大,山青水秀,邻里亲睦,就是吃的蔬菜都清甜些。   “就几个月,”   胡大娘笑道,“我就是去看看,等你们住惯了,都安排妥当了,请的人也放心,我就回来。其实啊,我还想等你放假的时候,跟你一起去进锡那里看看,以前进锡几年不回来,我这心里啊,就很好奇,他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但你知道他那性子,那时候我可不敢提出来去看他的,也就现在借着你,去看看了。”   说完又摇了摇头,笑道,“以前啊,进锡年纪大了,我就担心他那性子,要是一直都不肯娶媳妇怎么办?一面担心他不肯娶媳妇,一面却又担心他娶个领导介绍的城里媳妇……就像赵琴那样的,到时候啊,就觉得儿子都没了似的。还好后来有了你,这可真是天定的缘分。”   林舒抿唇笑。   她道:“是阿妈人好,要是别人家见到有人突然跳出来,说是她儿子对象,肯定是横挑眼睛竖挑眼的,阿妈你不知道,当初我可紧张死了,又羞愧又紧张。” 第106章   十月的天气已经凉爽。   山村的夜晚寂静中还伴着远处的蛙鸣声, 让夜定格得格外悠长。   祯祯跟丰丰住了一个房间。   林舒跟梁进锡则是住在了他原来的房中。   这些年他们虽然很少回来,这房间却是一直留着给他们的。   林舒枕在他怀中,突然转身手肘撑着床, 看着他道:“赵琴说,我的命比她好, 因为我找的男人比她好,是不是?”   梁进锡也还没入睡, 抬眼看她, 然后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大拇指揉了揉,道:“不想睡觉?”   林舒能看不出听不出他这个动作和语气的意味?   她掐了掐他,嗔道:“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笑了一下, 手上用了些力, 压了压她,唇上便碰到, 他一点一点轻碰了碰,才道:“做的, 不是比说的更实在?”   说完又轻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力, 你要勾我,我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本来今天我也没打算做什么。”   ……在老家,他也不想太过分。   这是什么歪理?   说句话就是勾他了?   林舒没好气的捶他, 道:“你就不能好好陪我说话!”   ……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 说得少做得多,她也不是不受用,这样的他是让她有安全感的, 因为她感觉得到,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她和部队上的事,根本懒得搭理其他。   不过现在她就是想跟他说话。   “我是想起来以前,”   她避开他的亲吻,在他颈侧,道,“今天赵琴说那话,还有睡在这里,我就想起了以前,第一次看到你时的情形。”   她说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的手就顿了下来。   林舒笑道:“你跟我说,你第一眼看到我有没有喜欢我?你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样子,我都吓死了……就在这个院子里,不过那时候我看到你,大概有想,啊,没想到他长得……这么好,看起来也很值得信任的样子,只是前边那个是隐藏的念头。”   她趴在他身上软绵绵的说话。   带着温香的呼吸就在他的颈侧,这回他的身体是真的有些紧绷起来了。   第一眼有没有喜欢她呢?   他只记得第一眼看到她时他是呆了一瞬,约莫心跳也静了一瞬。   ……那大概只是纯粹看到一个美得东西一刹那间的意外和惊诧,还谈不上喜欢。   但有松动是肯定的。   这对他来说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   他道:“那我很高兴我长得很合你的心意。”   林舒小脸一红。   好在在夜色下,什么也看不见。   “我也很高兴你出现在这里,”   他伸手搂住她,按着她在自己身上,慢慢道,“比你以为的还要高兴。我不会变,你也别变,只要你没变,我就会爱你。”   他心志坚定。   但她上大学他其实也不是没有担心。   他担心她变得跟他陌生,变得很多东西都不一样,如果连心意都变了,两个人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好在她选择了南州读大学,他每周都能看到,这让他的心也踏实一些。   林舒听到他这话一时心里酸胀不已。   可是嘴上却要说:“谁稀罕你的爱了不成?你就那么自信。”   他是真的自信。   不管外人怎么说怎么看,不管她的处境如何,她父母是在下放被人批斗的时候,还是他们回了西州城复了原职的时候,他对她的态度从来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当然,吃醋的时候例外。   就好像,他爱她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你不稀罕吗?”   “不……”   可是后面声音却明显软下来。   “但我稀罕,”   他紧贴着她,手滑过……跟她道,“我很稀罕,我这辈子就这么稀罕过你这么一个人。做这些事,都没想过的。”   林舒感觉到他的心跳。   感觉到他炙热的体温,还有强有力的身体,呼吸已经乱了起来,呢喃道:“我也是稀罕的。”   她其实知道他的感觉。   不仅是因为两个人肌肤相触,她能感知到他。   而是她一直也都是很独立的人。   她一样从来都没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会让她的心跳得这么快,会让她那么沉醉,那么享受他的爱,最重要的是,让她那么愿意放下所有的戒心去享受他的爱。   ……这是命运对她的厚爱吧。   “那你在边境要好好的,别再受伤了,”   她低声道,“要是你受伤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我会受不了的。”   “好。”   他道。   然后一点一点吻她,温柔缠绵。   完全不似往常的强烈霸道,只是轻轻的一点一点啄她,带着爱怜和安抚。   他的气息那么强烈,哪怕只是浅浅的吻也会让林舒的毛孔都紧缩起来,全身心被带入,情动中,她不知道是他在跟她说,还是她听到的心声。   她听到他道,“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你这个性子,不在我身边,能让人心疼死,我只放心你在我身边。”   又是这句话。   上次他就说过这句话。   可上次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岔开了。   迷离中,她问他:“为什么只放心我在你身边,难道你觉得我不在你身边就会变心吗?”   梁进锡一愣。   他突然按住她,一个动作,林舒“啊”一声,然后就听到他喘息的声音道:“没有我,我怕你被人欺负死。”   可这一次林舒再一次被他岔了过去。   *****   第三天林舒的爸妈果然到了梁家村。   他们是先到的梁家村,打算来了梁家村之后再去邻县的林家村。   司机从到了峣山公社就一路问人问到了清河大队梁家村的山脚。   不过车子开到了山脚就开不上去了。   好在从山脚到梁家已经并不远,司机下车,提了东西,再问人,一路沿着溪水就上了山。   村子的人都很质朴。   被问路的人赶在他们前面就已经跑去了梁家报信。   所以等林舒爸妈到了梁家时,胡大娘梁老爹还有梁大哥梁进锡他们都已经在等着了。   林舒看到他们出现在了院子外面就上前迎了他们,挽着她妈的手带他们进院子。   院子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   林舒一向和气,就是平时不多回来村民们跟她也不陌生。   就有隔壁的婶子问林舒,道:“进锡他媳妇,这是你们家亲戚呢?”   林舒就挽着她妈冲那位婶子笑道:“周婶子,这是我爸妈,他们今天过来看我公婆的。”   说完就给她爸妈一一介绍。   林肇同和李慧茹都很和气的跟大家打招呼。   众人都已经知道林舒父亲是在西州城做大领导的。   再有他们的气质可不比他们见过的领导都气派?所以原先还有些畏惧。   可是没想到人家竟然这么和气,还能唠上两句家常。   ……哎哟,前些日子赵琴她爸妈也来过一趟,那眼高于顶,咄咄逼人的臭架子,咋就这么不一样呢?   难怪养出来的闺女也不一样!   中午林肇同和李慧茹就在梁家吃的饭。   原先梁家人还担心双方没话说,后来才发现这担心完全就是多余。   林肇同是管整个西州地区经济发展的,他不仅对西州城和其下辖地区经济情况了如指掌,就是对隶属平洲的原河县这边也非常清楚。   梁老爹已经做过清河大队几十年的大队支书,梁大哥也是清河大队现任的大队长,所以不用梁进锡这个在部队里的女婿搭桥,他跟梁老爹和梁大哥就十分能谈得来,最后那场面倒是不像亲家见面,倒像是亲民的领导到下面乡镇视察,跟乡镇领导一起讨论当地的经济作物状况了……   反而是梁进锡这个女婿,从头到尾很少插进去话。   李慧茹则是跟胡大娘,梁冬荷还有胡大娘的大儿媳周秀红说话。   这边的话题也不少。   先是说林舒以前在大队的生活。   大家就说了很多林舒以前在大队里干的事,虽然才短短几个月,但却也丰富得很,那些小事小细节李慧茹就是在林舒那里都没听过的。   还有李慧茹以前是西州城国营纺织厂的办公室主任,这回回来也还是回了纺织厂,跟梁冬荷和周秀红说起她们办的纺织品厂,就更有话题了。   所以到下午离开的时候梁家人还颇有些不舍。   李慧茹就邀请他们,道:“因为这回出来时间少,这会儿就要去林家村,也不好多留,下回你们也去西州城逛逛,多住几天,我带你们四处逛逛,肇同时间少,但我的时间却是多的。还有冬荷和秀红,你们也一起过来,把孩子们都带过来,我带你们去纺织厂看看,你们不还想扩扩厂子吗?我带你们去仓库看看,还有没有机器能用得上的,找厂长租下来就成了,这也是给我们纺织厂创收,还有啊,你们还有什么想合作的,也尽管可以提出来。”   梁老爹和胡大娘愿不愿意去西州城是一回事,这个邀请对梁冬荷和周秀红却是有着结结实实的吸引力,都很高兴的应下了。   林肇同又跟林舒和梁进锡说,让他们明天一早带祯祯去林家村,简单告别完,就带着不是那么情愿离开的丰丰去邻县红旗公社的林家村了。   林肇同和李慧茹一离开,梁二婶就窜到了梁家大房来。   寻着空子摸到厨房跟胡大娘说话,道:“大嫂,进锡他媳妇爸妈过来是干嘛的?不会是也跟那个赵琴她爸妈一样,想劝说你们让进锡他媳妇跟进锡离婚的吧?”   “啪”得一声,胡大娘就把手上的抹布扔灶台上了,骂她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讨人嫌,这么见不得人好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村子里传的那些话最开始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找不自在是不是?”   林舒她爸平反,还有进锡要调去边境部队这些事村子里其他人又不知道,不是从她嘴里传出去,能是谁传的?   什么林舒她爸原来在西州城是大领导,进锡要调去边境要跟林舒分隔两地,怕是将来难说……   这位在冬荷离婚之前还没这么拎不清,除了贪小便宜其他也没什么。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还有冬荷对他们把界线划得太分明,她不管怎么示好也拿不到更多的好处,那本性也就不压抑了,突然就都露了出来,没脸没皮得让人心烦。   梁二婶讪讪,道:“大嫂,我也没多说什么,我这不是关心进锡吗?我这也是过来听你说说话,你要是想要什么主意,我也能给你拿拿主意不是?”   “哎哟,我可真不稀罕你什么主意,我们进锡也不缺你这点子不怀好意的关心,”   胡大娘没好气,冷声道,“你有空,还是管管你自家儿子媳妇的事,别老跑我家里指手画脚,再跑去外面说三道四,你再给我吵吵,以后都别上我家门。”   “这么大的火气,”   梁二婶嘟囔,“就算进锡媳妇她爸妈过来让进锡和他媳妇离婚,你心情不好,也犯不着冲我发脾气啊!”   胡大娘:……   她拎起刚刚扔在灶台上的抹布就往梁二婶身上砸过去,骂道:“滚!”   那抹布刚洗过碗抹过灶台,湿嗒嗒的“啪”一声就砸在了梁二婶身上,梁二婶尖叫一声一下子就跳起来,一边跳着一边就急道“大嫂,大嫂,你干嘛呢?这他们就是要离婚也不关我的事啊!”   “滚!”   转身就拿了个扫帚。   梁二婶看自家大嫂那样,毫不怀疑再不走那扫帚就能劈头盖脸砸自己脸上了,总算是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第107章   梁冬荷跟林舒从外面送了林舒她爸妈回来, 就看到梁二婶跟被鬼撵似的跑了。   梁冬荷皱了皱眉,进厨房问胡大娘,道:“大伯娘, 二婶她又干啥了,怎么跟做贼被人发现似的跑了?”   离婚后她改了口叫梁二婶“二婶”, 不过胡大娘这边习惯了还是一直叫着“大伯娘”。   胡大娘“嗤”一声,道:“过来咒进锡跟他媳妇离婚的, 问我亲家找上门来是不是跟红卫家他岳父丈母娘找上门一样, 逼着进锡跟他媳妇离婚的。”   梁冬荷的脸一下子黑了。   她道:“大伯娘,你别生气,我去让她消停点。”   说完转身就走。   林舒看着梁冬荷沉着脸怒气冲冲的离开,颇有点目瞪口呆。   她过来给胡大娘一起收拾碗筷, 一边收拾, 一边就跟胡大娘道:“阿妈,你别跟二婶生气, 这有啥好生气的,就算是她跟满村子, 不,满公社嚷嚷我要跟进锡离婚, 我跟进锡过自己的日子, 也碍不着我们什么,犯不着跟她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合算。”   这传她要跟进锡离婚和以前在背后坏她名声还不一样。   以前背后传她谣言坏她名声, 那是真的可能害死她, 对她生活造成巨大影响的。   现在她都跟进锡不住在这村子里,这些人背后酸几句她要跟进锡离婚,对她能有什么影响呢?   “我跟她生什么气?”   胡大娘从林舒手上拿了碗, 道,“放着我来,我来洗,你就帮我把碗筷放柜子里去就成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淡道,“整天折腾来折腾去我就跟看戏一样,只是可怜了冬荷。”   又冷笑了一下,道,“你是不知道,前些年冬荷做了纺织品厂厂长,厂子越做越大,但冬荷知道她那德性,除了让进木他媳妇进了厂子做工人,其他一个人都不给安排进去,除了过年过节正常的来往,也从没给过她一分钱花用。因为这纺织品厂,村子里就因为这,这些年她不知道闹出过多少幺蛾子,甚至还拿了别人的好处想算计冬荷和珍珍的婚事。”   梁进木是梁二婶的次子。   林舒吓一跳,随即就又是厌恶又是恶心,珍珍现在可才十四岁啊!   她皱了皱眉,道:“那冬荷姐是什么态度?”   她跟梁冬荷不一样。   梁冬荷虽然是从小养在了婆母这边,但她亲妈他们就住隔壁,看她离婚前的那些事,显然是跟梁二婶他们还是当母女来往的。   可林舒是一出生就被扔在了雪地里的。   所以如果是她,这样的妈,血缘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绝对没有任何意义。   敢卖她,还一次两次,她能直接拿大耳刮子刮她,让她给她滚,还维持个毛的关系。   胡大娘摇头,道:“冬荷早看透了她,一直都压制着他们,也没搅出什么大风浪来,不过这事,一次两次的,总是闹心。”   关系早就断绝了,可人家就是要闹,你也不能打死他们。   梁冬荷黑着脸离开。   但她没有直接去二房找梁二婶,而是回了自己房间,从一个上了锁的房间里找出了一个本子,拿着这才出了门。   她去了梁家二房。   二房堂屋里没人。   今天虽然是星期日,但村里上工是不分星期几的,只有在厂子里上班的梁进立的媳妇陈红梅和没去上工的梁二婶在家。   这会儿梁二婶正在里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跟儿媳陈红梅气恼的骂胡大娘,“呸”了一声,道:“自己儿子守不住儿媳妇,要离婚,冲我发什么脾气,瞧以前那嘚瑟劲,做人太绝太刻薄,这会儿得报应了吧?该!”   陈红梅吓了一大跳,道:“进锡他媳妇要跟进锡离婚?妈,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昨儿个早上我还听说进锡他媳妇准备跟着进锡去边境那边去读大学呢,咋就要离婚了呢?”   “呵,当然是人家爸妈要离的,”   梁二婶冷笑一下,道,“你先前不是看到了吗?进锡他媳妇她爸妈那个气派!当初进锡能娶到他媳妇,不过就是趁着人家爸妈落了难的时候捡了个大便宜……你看进锡虽然前程也不错,但这去边境,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那林知青,现在也才二十出头吧,站在那里她不说,谁能猜得着她嫁人了?她长成那样,只要跟进锡离了,在城里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梁冬荷站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   她“砰”得一声就把虚掩着的房门踢了开来,随手就从一旁的木头架子上抓了一个东西就往梁二婶身上砸了过去,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心,这几十年大伯一家是怎么对你,对你们一家的,要不是大伯大伯娘,你们一家子能活着过了那些年饥荒的时候吗?这见天的还占着人家的便宜呢,就在背后这么黑心肝的编排人家,这么见不得人好……”   “你这个孽障!”   梁二婶最开始是被那“砰”一声踢门声给吓了一跳,接着又被梁冬荷拿着个大碎布篓子给砸了个一身的碎布碎线,好在里面的剪刀飞了出去,没砸身上,否则今天不是要被这孽女给砸死!   她反应过来之后就一下子跳起来,抄起那个碎布篓子就往梁冬荷身上打,边打边骂道,“你骂我没良心?真是反了天了,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竟敢骂我没良心,怎么认了那边做亲娘就真当是人家生了你了吗?我告诉你,就算是你再不认我,再看不起我这个穷酸没用的亲娘那你也是我生的……骂我没良心?你是多有良心啊?”   “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你亲妈亲爹亲兄弟亲侄儿还在这里连饭都吃不饱,你这么翻脸不认亲妈亲兄弟,好处只给外人的人才该天打雷劈!”   “你胡咧咧什么!”   门口一声暴喝。   梁二叔冲进来就一把把梁二婶扯了开来。   他原本是在隔壁屋里找东西,是听到了梁冬荷那声“砰”得踢门声给引过来的。   ……然后就听到了这么一番撕扯。   梁二婶打她梁冬荷并没有还手,她看着被梁二叔扯开的梁二婶,红着眼睛,嗤笑一声,道:“我不认你?我为啥不认你?你这些话人前骂,背后骂,都翻来覆去的骂了好些年来,次次都要掰扯一番……当年是你把我给卖了,亲口说的拿了东西就生死再不相干的,怎么,自己说出去的话是屁话,一有好处就扒上来,不给就又变身亲妈撒泼打滚了吗?”   梁二婶一听梁冬荷这话就又要跳起来,却是被梁二叔一把捏住了胳膊,捏得骨头都差点断了。   “冬荷!”   梁二叔也是凶煞了脸,冲着梁冬荷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什么事好好说,你妈……你二婶糊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发这么大火?”   何必跟她计较?   然后让她三天两头的上蹦下跳?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她忍了五年,不想再忍了!   ……尤其是在她算计自己的亲事不成之后,竟然敢合着别人算计珍珍的婚事,从那时候起,她连最后那么一丁点残余的顾念都断了!   可这些年,什么断关系的话没说过?   对她妈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掐住她是你亲妈,什么话都可以当成是放屁!   所以说话有什么用?   梁冬荷冷笑了一声,她“啪”得一声将手上的本子砸到了陈红梅面前,道:“捡起来看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陈红梅一愣。   这,冬荷她过来不是为了进锡他媳妇的事跟她妈吵架的?又关她什么事?   她莫名其妙的捡起了地上的本子,伸手翻了翻,翻了几页之后,面上的血色可见的白了。   她抬头,有些慌张的看向梁冬荷,道:“冬荷,这,这上面为啥怎么说?说我偷了厂子的钱……冬荷,这,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好好的,去年过年查账都没事……这一定是有人害我的……”   “你翻到最后一页。”   梁冬荷冷冷道。   陈红梅猛地翻到最后一页,她只看了前面那几行字头就是一晕,手上的本子差点掉下来。   梁冬荷猛地从她手上抢过了那个本子,然后直接念道:“一九七六年四月到五月,徐芳会计生产难产,请病假两个月,工人陈红梅暂代纺织品厂会计,期间共贪污销售款一百七十元,偷售春鞋十二双,劳动服五套,共卖出一百一十元,徐芳会计查出此事之后,厂长梁冬荷个人出钱补了陈红梅偷拿偷售的漏洞。”   “冬荷……”   屋子里其他几个人都又惊又惧,此起彼伏的叫起了她。   梁冬荷冷笑一声,再把那本子扔到了地上,道:“这件事只要捅出去,就不止是补钱能解决的,不仅你要被送出去劳改,你两个孩子也会因为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任何出息,除了种地,不会有任何地方再要他们上班,不管是工人,大学,还是当兵全都别想了。”   陈红梅双腿一软,差点就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但她反应过来,立即就冲梁冬荷哽咽道:“二姐,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呜,我就知道二姐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   “我不是向着你们,”   梁冬荷冷笑,眼睛从她身上,再划过梁二婶,最后定在了梁二叔身上,慢慢道,“堂弟妹,我告诉你,我帮你填这个坑,不是因为我向着你……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其实早就烦透了你们。”   “我告诉你们,这个本子是我的手抄本,正本我放在了进锡他媳妇那里,以后你们再敢在背后嚼一次舌根,再搞一点是非,我就会让进锡他媳妇把这件事告出去……不仅是公社,还要送到县里和市里的公安局,到时候你就好好吃劳饭吧!”   “二叔,你也说了,二婶糊涂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她糊涂,您可不糊涂,以后,还麻烦您好好管管她吧!”   梁冬荷说完一点没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   “冬荷!”   梁二婶尖叫,却是被梁二叔一把抓住了。   他愤怒地冲她低喝道,“叫,叫什么叫?还不把事情跟老二媳妇问清楚了再说!”   梁冬荷根本不理会里面的吵闹。   她出了二房的门才回头看了那大门一眼,眼神冰冷。   ……好像她每出这大门一次,心都要更冷一次,现在已经硬如寒铁,冷若寒冰。   厂子的钱自然不是那么好贪污的,那些鞋子劳动服私下更不是好卖的,甚至当初徐芳也根本就没有难产,这一切不过都是她安排的。   她把钱放到了她眼皮子底下,报账的时候却故意少说了一百七十元,她巧妙地暗示了人,让人过来找陈红梅私下卖春鞋和劳动服,说这样能便宜不少,当然了,这些事情是她暗中推动和安排的,就连买鞋和衣服的人也不知道。   她一手安排了这一切,事后再当着徐芳和徐娟,还有她大哥清河大队的队长梁进立的面,填了钱进去。   留下了老账本,追不追究都捏在了她手里。   这件事是在他们算计珍珍的婚事之后她就着手安排的。   他们算计珍珍的婚事,触到了她的底线,也让她警觉紧绷。   ……她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又怎么能容忍这些人竟敢为了一点利益再把她女儿推进泥潭里? 第108章   梁冬荷回了家。   晚上吃完晚饭她去了林舒房间跟她说话, 向她道歉。   林舒仔细看她,道:“她说什么做什么,又不关你的事, 冬荷姐你干嘛给我道歉?而且其实就她说那两句,也影响不了我, 难不成她在背后传我几句离婚,我还真离婚了不成?不过我看她行事越来越离谱, 你心里要有数, 好好保护自己和珍珍还有珠珠。”   梁冬荷点头,道:“就是还打算跟你说这件事。”   她说着就把真正的账本拿了出来,递给林舒,看她一边翻着一边就把自己拿账本威胁梁二叔梁二婶还有陈红梅的事说了。   她道:“舒舒, 这账本能不能保留在你那里?以他们的习性, 我拿这个压住他们,一时应该有效, 但日子久了,他们看到别人的日子越过越好, 可他们只能吃糠咽菜,可我这个本来应该过苦日子, 由得他们拿捏买卖的亲生女儿却吃香的, 喝辣的,他们心里的不平和怨愤早晚还是会压过害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应该会不停的跑我这里来想把这东西偷走。”   最开始的时候她拿陈红梅的工作压制他们, 一开始也很有用, 但后来也是压不住了。   他们就因为她是他们的生的,就一定要扒住她,都吃苦的时候可能还会有点母爱, 但她要是过得好了,他们就会不甘心了。   林舒倒是没想到梁冬荷会做出这一手。   ……她见得多了生在泥潭里的人是怎么痛苦绝望,但你要是想拉她一把,她却还不肯出来,宁愿继续在泥潭里痛苦绝望,她们跟你哭诉,并不是要你帮她挣出来,而是寄希望于你能帮她把导致她痛苦绝望的人改好,抑或者只是需要一些共情安慰。   可是梁冬荷一步一步,却是一直都在主动抗争。   当初嫁错了人,也没有怨天尤人,努力护着孩子,寻找机会挣出来。   可她挣出来之后,心变得坚硬,但也只对高家,只对梁二婶一家行事果断冷酷,对帮助她的胡大娘一家,甚至村民们,都仍然怀着真诚的感情,教育女儿不偏激,从不怨怼。   这些都让林舒感动。   十分感动。   她合起账本,应道:“嗯,没问题的,冬荷姐,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也能找我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管什么事情,总能解决,日子也肯定能越过越好。”   梁冬荷点了点头。   她眼中涌起了泪花,伸手抱了抱林舒,道:“谢谢你舒舒。”   她低声道,“我这一辈子都受你们照拂,小时候受大伯大伯娘的照拂,后来还眼瞎看错了人,自己跳进了泥坑,又靠着进锡才带着孩子们跳出了泥坑,又因为你才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你放心,我要不好好过,怎么对得起大伯大伯娘,还有你们对我,对珍珍珠珠的这些帮助和照顾?”   要不是大伯大伯娘,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卖了。   要不是进锡,她的婚能那么好离?还能把珍珍和珠珠带走?   在这山村里,她离了婚,要不是大伯大伯娘一家护着,不用想,她就能知道自己会过什么日子,被人骚扰,被人指指点点,不用说早晚都会被她亲妈亲兄弟再卖一回,甚至连珍珍珠珠都要给人做牛做马,最后也会被他们给卖了换好处……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对着她亲妈那边,心都硬得就不能再硬。   而她更知道,现在自己能体面的生活着,珍珍珠珠能仰起头骄傲地生活着,而她也不必因为住在大伯大伯娘家羞愧和内疚,都是因为纺织品厂。   因为她是纺织品厂厂长。   她发现原来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很好的活着。   所以她只会比以前更加用力的活着,也更加用心机的保护自己现在的一切。   但她更知道,纺织品厂重要,大伯大伯娘大哥进锡他们这些亲人更重要。   不仅是感情上她爱他们,感激他们。   还因为她知道,他们是在自己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把自己从坑底里拔出来的,谁又知道将来自己不会再遇到困境,再跌到地底,她的珍珍珠珠不会遇到什么困境?而这些亲人,他们会一直在她身边,他们会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谢谢你舒舒。”   她低声道。   林舒鼻子也有些酸,她伸手拍了拍她,道:“冬荷姐,不要谢我,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一直相信,老天一定不会辜负努力,好好生活的人。”   说着眼睛却又一片模糊。   她为什么会对孩子的事那么敏感?   因为对大人来说,可以努力,可以靠自己改变处境,可孩子们能靠什么?   他们的命运很多时候都取决于别人的手上。   ……就像当年被抛在雪地里的她,如果没有她阿妈,甚至但凡她阿妈晚看到她片刻,她可能就已经冻死了。   梁进锡回房就看到林舒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   他问她。   林舒揉了揉鼻子,转头看他,带了些撒娇道:“被你二婶给气得,她这些天就一直在村里跟别人说我肯定要跟你离婚,说等着瞧,等我上大学之后跟你聚少离多,肯定就要离了,还说,我爸妈过来就是劝你爸妈让我跟你离婚的。”   他平时话太少,情绪又太不丰富,她有时候就忍不住想要挑一挑他的情绪说说话。   时间长了,就养成了跟他胡说八道的习惯。   梁进锡的脸一下子黑了,冷声道:“我看她的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   林舒看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嗯”一声,道:“就是太舒坦了,冬荷姐也觉得她是过得太舒坦了。”   她说着就把账本递给了他,把梁冬荷威胁梁二叔梁二婶的事说了,道,“冬荷姐真的不容易,想得也深,我就是想到这些然后莫名其妙有些难受……我好像越来越没用了。”   梁进锡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一直都这样。”   一直都是哭包。   在外面的时候好像开朗得不行,实际上敏感又善良,即使受到伤害只要对方不是恶意就会体谅别人……就像对她爸,她受过那么多的伤害,可她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怪林肇同,一想到这些,他就心疼得要命。   她这样子,又长得太招人,当初遇到的要不是他,还不知道会被别人欺负成什么样。   林舒却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   她没好气道:“胡说什么呢,什么我一直都这样?”   他伸手抓住她,道:“明天去林家村,你不用理会那些人,我们就是去一趟就离开。”   林舒侧头看他,大概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声嗔道:“我又不是包子,你总好像别人会欺负我一样,谁欺负得了我啊?”   最开始他也不是这样的,就现在好像越来越有点把她当水晶娃娃似的。   且说回林肇同和李慧茹。   林肇同跟李慧茹带着丰丰回了林家村。   三叔祖父看到他十分激动,老泪纵横。   虽然只有五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但林肇同记忆中再上一辈的老人几乎已经全部过世。   就三叔祖父这一辈,也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三叔祖父跟林肇同叙了几句话之后就看向了丰丰,然后又是一阵掉眼泪,道:“那时候知道你被那丫头带走,你太奶奶,大伯祖父还有大伯奶都一下子急得病倒,后来你太奶奶过世的时候,在床上一直叫你的名字,可那丫头就扣着你,死活不肯放人……看你现在好好的,我这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   林肇同一家跟林大伯祖父之间的事虽然已经发生几个月,但这种事林大伯祖父一家掩还怕掩不住呢,怎么会特意跑去乡下说?   至于老家这边,林肇同平反归来,三叔祖父年纪大了,也没去西州城看他,就让自己儿子儿媳去了一趟西州城,可去一趟也不过就是吃顿饭,也没人跟他们说那些事,所以村子里众人的记忆还仍是停留在以前林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宣扬的那些上面。   ……也不用宣扬,当初林舒把她大伯祖父和林老太太从城里骗到乡下,结果面都没冒一个,后来林家人一堆人去梁家村要人,结果是硬生生被人用石头,扫帚和板凳给打出了村,再后来老太太临死想见重孙子,林舒不说自己不露面,还扣着丰丰,又把人给骂走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一件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关键是她还只是个养女。   可并没流林家人的血。   三叔祖父说得激动动情,丰丰的脸却是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张口就想骂人,还是林肇同咳了一声,道:“三叔,我们先进屋说话吧,这些事,还是进屋慢慢说比较好。”   “对,对,”   三叔祖父忙道,“快进来,快进来,你们这赶了一路,肯定辛苦了,先进来坐下歇一下,喝口水再说话。”   丰丰恨得不行,简直连门都不愿踏。   李慧茹转头,伸手拉了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就这么一次罢了,怎么样也要给你姐姐正正名,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三叔祖父迎了林肇同一家进门。   坐下之后三老太太给大家上了水,林肇同就道:“三婶不用忙了,就坐下一起说话吧,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公社招待所那边去住,就先过来看看你们。”   “唉,既然过来了怎么不直接在家住?”   三叔祖父忙道,“家里空房间还是有的,让你三婶娘收拾收拾就成了。” 第109章   林肇同温和道:“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我们这次是突然回来,住公社就成了,而且我这次回来时间有限, 晚上还想跟公社那边的领导说说话,明天就在那边等林舒和她爱人, 带他们过来一起祭奠一下祖父祖母。”   三叔祖父一愣,随即脸上的热情和殷勤稍降, 道:“肇同啊, 这个丫头,心里没有我林家啊……你回来,过去这几年的事,她有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   林肇同苦笑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老家人的缺点, 但也一直认为他们是淳朴的善良的。   他们对他养女的轻视, 最主要是因为没有那一层血缘关系。   觉得她不是老林家的人。   乡下人的观念根深蒂固。   你是不可能让他们改变的。   如果是以前,他这会儿可能会直接温和的表面自己的态度, 跟他们说“当然说过了,这些年舒舒一个女孩子, 带着丰丰,很不容易”, 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是肯定了女儿, 但同时却也掩过去了女儿这些年的委屈。   在他眼里,老家人是弱势的,他们没有什么文化, 又何必跟他们计较?   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五年。   在他遭难的时候, 这些在他眼里一直是弱势的,他一直厚待照拂的老家人,差点把他的女儿儿子逼得走投无路, 踩到泥泞里糟践,他肯定还会是一样的态度……让女儿儿子何必跟他们计较?   他叹了口气,道,“三叔,过去的事情我都已经了解过了。当年我下放之后,家中情况不好,大伯就联合了外人,围打丰丰,又手握着丰丰,逼舒舒拿出她母亲给她留下的钱粮……这些年也多亏了舒舒,才保住了丰丰,不然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至于他大伯和大伯母联合外人想要逼嫁女儿一事,他也没多说了。   因为他也很清楚这事对他三叔和老家其他人来说,这就算不得什么事……毕竟在乡下,为了兄弟父母,女子被换亲或者嫁给瘸子傻子的比比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老家人觉得嫁了女儿对丰丰对他好,那就是正儿应当的。   林肇同的话一说完,三叔祖父,不,是满屋子的人都被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一地。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淡地说完这些话的林肇同。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肇同?”   三叔祖父看着林肇同,道,“这,你是不是弄错了?”   说完想到什么,脸沉了下来,道,“肇同,这是那个丫头跟你说的?你相信她的那些话?”   林肇同没出声。   三叔祖父就道:“肇同,当初的事情我也是当事人。听说当年城里的情况很不好,那丫头自己下了乡,丰丰住在亲戚家,孤苦无依,大哥这才把丰丰接到了他们家,后来那丫头去了大哥家,亲口说她想把丰丰送到乡下老家来养,大哥大嫂为了照顾丰丰,连家都搬到了乡下来……结果那丫头只是为了把丰丰骗走!”   他愤愤的说着。   当年他也跟着他大嫂林老太太一起去了梁家村要人,结果被梁家的人好一顿羞辱,差不多被人泼粪似的赶出了梁家村。   而当时林舒就站在梁家人后面,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到现在都记得她那个眼神……那哪里是个姑娘家的眼神?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被他大哥的话哄了。   他知道他大哥大嫂肯定也是想林家的家财……大家都生活困难,想得点家财也没什么。   但想要照顾丰丰也是情真意切的。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李慧茹出声了。   她道:“我们家丰丰需要他们什么照顾呢?”   “七三年的时候其实外面已经没有那么乱。当年我们把丰丰托给了我朋友,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也是受国家保护的专家,本来丰丰在他们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完全不是问题。我把舒舒送到乡下,让她安顿下来之后就把丰丰也接到乡下……舒舒是我一手养大的,品性修养学问我都是信得过的,丰丰跟着他姐姐,我完全不会担心他会学到什么坏毛病,或者被耽误。”   “事实上,我的安排也的确没有错,这些年丰丰跟着他姐姐,不仅生活上没有受任何的苦,上的也是正规的部队学校,不管是学习,还是身体,什么也没被耽误。”   “若是跟着大伯家,能是什么光景?像他们家林贵宝,林福宝,读书读书不成,品性品性不成,成天在家游手好闲,在外面打架斗殴吗?”   “更何况当年我安排舒舒丰丰两个姐弟,那些事都是我一手安排下的,大伯大伯母一家也都知道,怎么我一去,他们就唆使了人围打丰丰,再出面救他,说我朋友家不安全,强行把他带走,还让我朋友把我放在他们家的钱粮全给他们……对了,他们对舒舒也是这么说的,让她交出我们留给她的所有钱财家产和东西,让他们来养丰丰。”   “三叔,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吗?”   李慧茹一向都是温柔文雅,对待林肇同乡下的亲戚十分温和宽厚的。   什么时候说过这样尖锐带刺的话?   林肇同皱了皱眉,但却没说什么。   三叔祖父一家的脸上那叫一个精彩。   而且这屋子里可不止是他们一家人,还有好些邻居都在旁边站着呢。   众人脸上也都是阵阵的惊愕!   三叔祖父张了张口,脸上涨红,只觉得烧得慌,但还是开口道:“二嫂,这,是不是弄错了,大哥他,他不可能啊……”   他就算是贪点便宜,可也不会……   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对李慧茹来说已经很多。   她可并没有想要跟老家的人掰扯。   这会儿她倒是发觉女儿可真是聪明了。   她从手袋里面拿出林大伯祖父一家摁的手印签的纸出来,推到了桌上,道:“三叔,您认识字吗?不认识的话,就找个人给您读一读,这些是我们回来之后,大伯他们一家亲自认了的,他们在肇同落难的时候做的事……”   林家以前在乡下也是小富之家,要不然也不能送了林肇同他爷爷去外面读书,林大伯祖父和三叔祖父虽然书读的不多,但私塾还是读了几年的。   三叔祖父神色犹豫的伸手拿起了那张纸。   然后面色就可见的变了。   然后他就听到李慧茹道:“我以前就听说过,以前在乡下常有那种吃绝户,或者父母去世,叔伯为谋家产,卖了侄女害死侄子的事,但倒是没想到,我跟肇同只是落了难,还没死呢,子女就被逼到了这种程度。”   这话可以说,说得十分严重了。   三叔祖父本能的想要驳回去,可手上白纸黑字,红通通的手印,是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就能驳得回去的吗?   他转头看向侄子林肇同。   可看到的是他一脸的冷凝,并没有说什么的意思。   三叔祖父抖着手,终于长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肇同,我们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说着就红了眼睛,看向丰丰,道,“你应该回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不会被他们蒙在鼓里这么久,唉。”   丰丰冷哼了一声。   林肇同看他一眼,然后就跟三叔祖父道:“这些事情说清楚了也就行了,也是西州城跟这里离得远,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大伯又是三叔嫡亲的大哥,这样的事……”   他突然苦笑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这样的事,谁能想到呢?”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个蠢人。   要不然也不能走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不是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白纸黑字,他们甚至还会继续替大伯他们一家辩解。   毕竟这事关老林里的脸面。   林肇同心里叹息了一声,还是只能有那一句,道:“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就行了,明天等舒舒和她爱人过来祭奠了他们太爷爷太奶奶,也就离开了。要把这件事跟三叔和村里人说清,也是给舒舒一个公道,这些年我下放,她顶着各种迫害替我和慧茹照顾丰丰,实在是不容易,所以我们不能让她还要背着各种大逆不道,被人刻意污蔑的名声。”   说完还笑了一下,道,“你们看,就我自己以前也顶着走资派的标签,不也平反了吗?错的东西,总是要平反一下的。”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三叔祖父的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不过林肇同和李慧茹也没坐多久,又和村民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等他们离开后,房间里三叔祖父的大儿子就一脸担心和愁眉苦脸的跟三叔祖父道:“阿爸,二伯和二婶娘这是不是怪上我们了?那我们大顺公社老师的位置还能要回来不?”   三叔祖父见到林肇同回乡为什么那么激动?   一个是有脸面。   另一个也是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哪怕林肇同不会循私替他们谋利,但只要有他在,他们在乡下什么都会得到照应,孩子升高中的名额,孩子毕业回来公社民办教师的名额,还有一些公社或者大队的工作岗位,公社里当兵的名额……这些不用林肇同说什么,公社自然会给他们照应,上面也绝对不会卡他们。   他的长孙大顺的公社小学老师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   可是当初林肇同被打成走资派的消息一传到乡下,孙子的老师位置就被人挤下来了。   七月份林肇同平反,三叔祖父一家就已经在跟公社小学那边联系,想要要回那个老师的位置……可这老师位置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但那边已经答应下来,说是下面大队里正准备扩班,到时候肯定第一个考虑大顺……   可现在他们二伯就这样把他们大伯一家在二伯下放之后,为谋家产,迫害二伯一对儿女的事当众说出来,还白纸黑字摁了手印……恐怕不用等二伯离开,这事就能传的满公社就是了。   那那名额还能属于他孙子吗?   以后,怕是别说什么照应,他们一家不受人嘲笑指点就不错了。   毕竟归功于他们大伯一家的宣传,这整个公社,谁不知道二伯家那个养女薄情寡义,二伯一下放,就带着二伯一家子的家产自己找了个男人嫁了,还扣着二伯唯一的儿子,见都不给他们老林家的人见一面呢?   林肇同这么做,不仅是让老林家失了脸面的事。   ……他其实也抽走了他们能享受到的,他的荫蔽。   可是这能怪谁呢? 第110章   三叔祖父一家子一商量, 饭都吃不下了,最后觉得大房做得这事一定不能影响到他们三房身上,三叔祖父的大儿子扶着三叔祖父, 饭都没吃就跟着追去了公社招待所。   林肇同一家去了公社食堂吃饭,他们也没追去食堂, 就坐在了招待所等着。   等林肇同一家吃完饭,又在公社跟一些领导说了一会儿话回到招待所时, 都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林肇同看到原先坐在招待所吃着饼子, 见到他就赶紧迎了过来的三叔祖父皱了皱眉,温声道:“三叔怎么过来了?”   三叔祖父跟后面送他们回来的公社领导殷勤的笑着点了点头,就跟林肇同亲切道:“是有些事,先前忘了跟你说, 就赶紧过来跟你说说。”   林肇同看他们的样子猜到他们怕是晚饭都没吃就跟了过来。   心里叹了口气, 跟公社书记副书记等几个人说了让他们先回去了,这才跟三叔祖父父子道:“那就上来说话吧。”   并没有拂他们的面子。   跟着三叔祖父后面的林老大心里松了口气。   就冲这几句话, 后面公社领导应该都不会为难他们了吧?   这样,那这一趟就来得值了。   李慧茹看到林老大脸上的神色轻哂了一下。   丈夫总觉得他们老实质朴, 就算是有点小算计也都是为了生计,这么机敏的反应, 老实质朴?   呵。   林肇同迎了他们进房间, 请了他们坐下,道:“三叔,二哥, 有什么事就说吧。”   三叔祖父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慧茹和丰丰。   林肇同就笑道:“丰丰很少回老家, 这些年又生出了些隔阂,你们有什么事,就让他也听听吧, 让他对老家多了解些。”   三叔祖父:……有他们在,有些话让他委实有些说不出来。   尤其是李慧茹先前在他们家那些尖锐的话,让他想想都硌得很。   但再说不出来,也得说。   他道:“肇同,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大哥他们做得那些事。”   “当年你们都在城里,不管是你出事也好,大哥做那些事的时候也好,我们乡下是全不知情的,我们只知道替你们担心,但却也做不到什么……肇同,一想到这些事我心里就烧得慌,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说着又是老泪纵横。   林肇同叹了口气,给他递了一块毛巾。   三叔祖父抹了抹脸,道:“这些事,要是在旧时的时候,那是要找族里的长辈,按族规处分的,可现在长辈都已经去了,大哥他已经是最大的了,而且现在也是新社会了……这事我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肇同,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不管怎么样,大哥他们做了这样的事,我们却不能让大哥对我们老家人寒了心,也不能让丰丰以后都对我们老家人起了隔阂……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大家的根子还在这里啊。”   林肇同有些错愕。   他猜到他们是来求情,来表白当年的事跟他们无关,或者就是来给众人表演一下,表示还跟他们很亲厚。   ……却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话术不能不说好了。   林肇同苦笑了一下。   他道:“和大伯家那边,早就作了了断。至于村里这边,三叔也说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有新社会的法制,不再是宗族社会,还搞什么宗族处置的……这不是早就破四旧破了的吗?”   “三叔,这些事情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我们把这事情说出来,不过就是要让村民们都知道是非清白,不要让他们再在背后传递错误的信息而已。”   又跟林老大道,“今天天不早了,二哥,你还是带着三叔早点回去吧。”   说着又正了神色,道,“二哥,三叔年纪大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能乱跑出来呢,要是摔了磕了哪里,可不是小事,就这些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明天说也一样。子孙自有子孙福,只要心摆得正,踏踏实实的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管是种地还是做其他事,都能活得敞亮。”   林肇同特意温和起来的时候还好。   可现在他一摆出严肃的表情,训人的语气,那气势就十分逼人了。   林老大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能喏喏说着:“是,三堂弟说的事。”   “那就早点回去吧。”   说着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起身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等人都送走了,林肇同回来,看向自己儿子,皱眉道:“喜怒不行于色,做人要心正行正,你在部队学校这么些年,连这个都没学会吗?”   丰丰立即做出了立正的姿态,道:“爸您教训的是。”   林肇同:……   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因为那些事不喜他们,但他们也就是普通的农民,很多的农民,他们因为受见识所限,或者传统观念影响,甚至就是为了那一口饭,所思所想所为达不到你期待的标准,但却也是他们,勤勤恳恳的种地工作,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我们要做的,是看到问题,然后始终怀抱着豁达的胸襟,尽己力去改善这些。”   “爸,您说的对,”   丰丰认真严肃道,“另外跟您报告一件事,先前您跟公社领导聊天的时候,我也跟一位曹主任聊天,了解了一下林家村的一些事,他还跟我说,前些日子,三叔祖父找了公社小学校长,想要把他们家的孙子安排到公社小学做小学老师,但现在公社小学并没有教师名额,就跟他们说等大队小学扩班,再安排他过去。可是曹主任说,大队里其实有好几位高中毕业的候选人,可大顺哥只是初中毕业,这让他们非常为难。”   “我就直接跟他说,这有什么为难的?我姐一直说,孩子的教育是非常重要和严肃的事,当然是择优者录,选老师怎么可以走后门,讲人情,这样来的老师还怎么教导学生?首先就立身不正了。”   “爸,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林肇同:……   他脸色发沉,还有些被儿子给卡住了。   “对,”   他咬着牙道,“成了,时间不早了,回你的房去洗脸睡觉去。”   杵在面前堵心!   还有,这儿子,伶牙俐齿,装模作样,阴阳怪气的,这都像了谁呢?!   他跟他老婆可都不这样!   等丰丰踩着正步离开了。   李慧茹看自己丈夫牙疼似的表情,有些好笑。   不过她还是道:“肇同,我知道你对老家这些人始终比对别人多了一份容忍,但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其实你刚刚说的话对也不对,是,他们是普通的农民,因为受见识所限,或者传统观念影响,毛病不少……但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们就该容忍,放任他们的理由,他们一开始,还未必有这么自私,为利所驱,和大胆,正因为你多年的放任和纵容,才让他们越来越往这个方向发展。”   其实也可以说,是你毁了他们。   把他们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她摇了摇头,道,“你看看梁家,我觉得他们才是真正淳朴善良又心正的农民,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像进锡那样优秀的孩子。惯子如杀子,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你要是一开始在他们露出那些自私的苗头的时候,就及时压制住,打消他们的念头,而不是一直接济他们,纵容他们,也不会把他们养成现在这样。”   林肇同面色漆黑。   第二天早上林肇同一家也没去林家村,只是在公社逛了逛。   不过因为丰丰昨晚的话,林肇同特意跟公社书记说了,林家的人如果再有事找上他们,就请他们秉公处理,绝对不可以给他们额外的照顾,还特意提出了大队小学老师的事,让他们一定要按照学识和品性选人,不要搞特殊。   林肇同说这些的时候曹主任看了丰丰一眼,就见这小子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认真。   想到他昨晚跟自己打听事时一环套一环的套话,嗐,这小子,成精了。   ……还特地跟自己提了他家大伯祖父一家在他爸下放时图谋他们家家产,各种逼迫他姐弟的事。   以前林书记养女忘恩负义,薄情寡恩,大逆不道的传言,曹主任当然也是听过的。   曹主任摇了摇头。   这老林家的人,真的是太短视了。   ……就这样的小子,你们不笼着,谋害他们?   等上午的时候曹主任再见到林舒和她爱人,那更是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这老林家是脑子进了水吧?   林舒和梁进锡带着儿子陪着林肇同和李慧茹再去了林家村。   不过这回他们过去没再去三叔祖父家。   是梁进锡提出来的。   他道:“爸,当年舒舒在我家的时候,大伯祖父三叔祖父带着一帮村民们来要带走丰丰,是我们梁家村的人拿着扫帚扁担把他们赶出村的,那时候林家村的人说,舒舒身上并没有流林家的血,也不是老林家的人,让她从此以后别再踏进林家村一步……想来他们也是不乐意见到舒舒的,我们就在村口等你们,再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吧。”   林肇同:……   李慧茹笑道:“那就直接去上坟吧。”   说完就跟村子里闻讯匆匆赶出来的林老大道:“二哥,今天时间紧,我们就不进村了,你回去跟你爸妈说一声吧。”   后面不管林老大怎么相劝,他们到底没有再进村。   上完坟三叔祖父三老太太等一家人又再来邀请劝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赶过来的一位公社领导有眼色,说是公社有事想跟林书记报告,行程紧凑,把人给接走了。   离开的时候,祯祯跟着外公外婆还有小舅坐了小汽车。   林舒和梁进锡则是跟着公社领导一起坐了三轮车去公社。   车上丰丰跟他爸请示,道:“爸,一会儿我还跟姐他们去姐夫家住几天成不?姐夫过几天就要去南州,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我想跟他再住几天。”   林肇同还没说话,祯祯先道:“小舅,你是想跟石头和柱子哥他们去山里玩吧?我爸只想陪我妈,连我都嫌,才不会想跟你住。”   丰丰:……   臭小子,有你这么拆台的吗?   丰丰咬牙,可也只能暗恼没先跟外甥串好词,贿赂好他。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还小,有些东西你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   祯祯瞅了自己小舅一眼,很不认同道,“想玩就玩呗,我妈就跟我说,想玩就直接跟她说,我玩得开心就是好事,但有什么事就要直接说出来,不能说谎,你想玩就想玩,干嘛找借口,还说我不懂?”   丰丰:……   李慧茹看儿子吃瘪的表情忍俊不禁。   那边林肇同听着儿子和外孙的对话,却是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远处林家村已经越来越小。   他心里再叹息,是啊,家风有多重要。   他儿子,有生之年,可能都未必会再踏入林家村一步。   但只是一县之隔,年年暑假,他却都想要来梁家住上一段时间,和梁家的孩子们亲如兄弟。   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好处,一直局限于眼前的那些利益。   心思都摆在了那些上面。   却不想想,但凡他们教导的孩子成器,有他的照拂,怎么会没有前程,日子又怎么会过不好?   ……当然,这也是他的错,他没看得清,费这个心。   就是他自己的两个孩子,也都是妻子费心教的。 第111章   “梁副团长, 您是哪里人?”   三轮车上,过来接林肇同一家人去公社的公社副书记朱副书记随口跟梁进锡聊天。   朱副书记听过老林家传出来的一些传言,就说林书记的养女忘恩负义, 薄情寡恩,林书记一下放, 生死不知,不到几个月就过不了苦日子找了个男人跑了, 还扣着林书记唯一的儿子不放, 扔到了寄宿学校不管,却见都不给老林家的人见。   上午见到林舒和梁进锡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吃惊,再等林书记介绍,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部队团职干部, 再看跟姐姐姐夫极其亲近, 教养得跟老林家那些孩子简直天上地下的林祐丰……   朱副书记简直了。   这老林家的人……是不是都是脑子有问题?   嗐。   “就是隔壁县原河县。”   “原河县吗?这么巧,我老家也是原河县人。我是河西公社的, 梁副团长是哪个公社的?”   “峣山公社。朱副书记原来是河西公社的人?小时候倒是经常去河西打鱼……”   两人随意的聊着天。   这会儿梁进锡倒是一脸的温和。   跟他平日里跟乡亲们聊天时一个样。   林舒听着他们说话,哪怕心里一直知道, 还是要感叹,这人只是不爱说话, 但并不是不会聊天说话。   什么时候什么样的神态语气内容, 都能拿捏得很好,且说什么都说到点子上,让听得人信服。   她心里酸酸的想, 那他怎么就不爱陪她说话?   到了公社差不多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   大家就在食堂里吃了个便饭就分开了。   梁进锡两天之后就要从梁家这边直接去边境。   他跟林舒爸妈还有丰丰这次分开, 下次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从林肇同平反回来也不过只有几个月,彼此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林肇同看向梁进锡。   他很欣赏这个女婿,让他想起年轻的时候。   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他行事太过尖锐凌厉, 棱角太硬,决定下的事情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好在心思够深,凌厉但却心有成算,并不莽撞。   这种性格的确更适合在边境部队。   只是,现在边境并不太平。   别人不知道,林肇同却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的。   边境很可能要开战。   林肇同自己是一路在战场上走过来的,他非常欣赏和尊重梁进锡的志愿和选择。   可这个人如果是自己的女婿,那这情绪就要更复杂一些了。   更何况女儿还要带着外孙跟着一起去南州。   只是不管是作为军人的立场,还是过去这四年多他对自己女儿儿子的照顾庇护,他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样想着,只觉得对这个女儿更加愧疚。   他心底深叹了口气,道:“以后行事,多想想舒舒,想着她就在外面等着你,不要辜负她,伤害她。”   “我会。”   梁进锡郑重道。   他爱她比自己更重。   只是这话他可以跟她说,却不会对别人说出来。   林肇同就再看向小儿子,道:“你想去你姐你姐夫家,就去吧,等过几天陪着你姐还有祯祯一起回来,你是大人了,路上照顾好他们。”   丰丰大喜,嘴角简直憋不住的往上翘,但还是按着喜色谢了自己爸,转身才一把把祯祯抱了起来。   祯祯:……   你瘦胳膊瘦腿的简直比我爸差远了!   不过看你兴奋的,我就勉强给你抱一下吧!   李慧茹看着兴奋的儿子和傲娇的外孙笑了一下,再看向梁进锡,道:“也好好照顾自己,舒舒是个外强内软的孩子,有什么难受和苦处都自己受着,你要是有什么事,她肯定比她自己有事还难受……别让她太难受了。”   李慧茹说得温和,梁进锡心头却像是受到一闷击。   不知为何就觉得堵得慌。   “妈。”   林舒唤她妈。   李慧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睛隐有泪光,长出了口气,笑道,“好了,我们走了,你过两天就带着孩子回家来。”   又叫了祯祯,抬手给他理了理衣服,再跟儿子道,“照顾好你姐和祯祯。”   “知道了妈,我什么时候不照顾他们了?”   李慧茹笑,轻吸了口气,道,“好了,都走吧。”   晚上梁进锡亲着林舒,道:“岳母并不愿意你嫁我。”   如果不是那个意外,他会娶到她的机会几乎等于是零。   就是岳父,他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沉重和无奈,还有那些可能永远都说不出口的话。   相比较把她嫁给他,他们肯定更愿意把她嫁给韩稹,甚至江卫洋,这些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很明显舒舒嫁过去不会像嫁给自己这样,会有太多的未知,也会让她吃更多的苦……至少不用放弃全国最好的大学,去个边境城市读个普通的大学。   “不是的,阿妈很喜欢你。”   林舒手攀着着他的肩膀,感觉着他呼在自己脸颊耳侧有些发烫的呼吸,心也热热的,低声道,“只是没有办法,不管是你去边境,还是我去南州,都让她心里不好受,毕竟我跟他们分开那么多年,现在他们才刚回来我们就又要走,但你放心,他们对这些都能理解的。以后只要我们好好的,他们就会欣慰的……阿妈最了解我,也知道你最适合我。”   “我最适合你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真是难得今天他竟然有兴致跟自己聊天。   “嗯,你最适合我。”   她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以前做什么事情总是能分析出一二三四五来。   可这会儿就在他身下,却又觉得好像分析不出什么原因来……他的性格委实不算好,是对她很好,但有时候也会觉得交流得不够,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让她心安的。   “我知道你爱我,对吗?”   她看着他轻喃道。   梁进锡的心头一热。   看着她水盈盈,湿漉漉的大眼睛,还有眼角眉梢的媚色,差点又把持不住。   他知道有时候她想他跟她说话。   可是每次她这样软软的看着他,跟他撒娇,他根本就受不了,他一直觉得行为是比语言更能表达情绪和感受。   他轻吸了口气,搂着她翻身躺下,按了她在颈侧,闭了闭眼,道:“去边境的事,舒舒,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原先有没有想过,不想让我去,只是因为知道阻止不了,所以就什么都没有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她他去边境部队,她的想法。   从最一开始,两个人就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默认他一定会去。   林舒从他的颈侧探出脑袋来,看他闭着眼睛的样子。   ……他真的是长得很好,眉毛,鼻子,眼睛,嘴巴,轮廓都是她喜欢的,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心跳那种。   好像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是越来越喜欢。   她伸手摸了摸他,然后就被他的手一把捉住,看到他突地睁开眼睛,看着她道:“不是要说话吗?别撩我。”   “什么嘛。”   林舒抽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拿下去,然后呼吸又重了。   林舒的心差点都跳了出来,脸也是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再抽手,这回却是抽回来了,她捶了捶他,低头又在他肩膀上重重咬了一下,才低声道:“从一开始嫁给你我不就知道这些吗?你是军人,去前线甚至上战场都是你的天职,也是你热爱的事业,不管我心里再怎么不舍得,我也不会允许自己有让你后退,或者其他的念头的……只是,你要好好的。”   说着眼睛就有些湿了起来。   她忙吸了一口气,嗔道,“你干嘛招我说这些,明明我们只是分开几个月,我想等考完试就过去找你的……可你现在说得,好像我就不过去,要分开多久见不着似的,搞得人心慌……难不成我还会变卦,报考别的大学不成?不过你别乱来,不然我就真的考别的大学,不理你了。”   明明他知道她只是撒娇,可是听到她这么说,他的心还是一阵紧缩。   所以说话做什么,找刺激吗?   ……只要一想到变卦这个词,脑中甚至浮出一个画面,她跟他说,“我不去了,我发现我们还是不合适,我们分开好了”,他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扣住她,道:“胡说什么?考完试就过去,那边我会安排好,过去之后我就会给你打电话。”   语气都严厉起来。   十二月十号十一号考试,算起来也就一个半月不到的时间。   好在她住在她爸妈家,他想找她就能找得到。   “不是说让我年后才过去吗?”   林舒嗔他。   “我不舍得了,行吗?”   这回他终于又侧身过来吻她,眼睛鼻子嘴角嘴巴,吻了好一阵才哑着声音道,“让你留在这边我不放心,舒舒,不要说什么变卦,你要变卦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以后都别说那种话。”   说完又顿了顿,道,“还有,以后没事不要再去宋家了。有事也别去,电话解决。”   除了宋绍博,周成志在宋家出没的事情他也知道……他没跟林舒说,他在西州城又见到过周成志一次。   他跟他说,他知道当初为什么她会选择嫁给他吗?   因为她很可能知道未来的很多事。   她知道她爸妈不会有事,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在乡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嫁给他之后也没什么担心。   她早知道高考会恢复,所以一直都在做着准备。   她早知道他将来会位高权重,所以哪怕没见过他,去乡下第一件事,就宣布她是他的对象,也很快让他妈他家里人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你以为她是被逼无从选择才说出那个谎言吗?你以为她是喜欢你才那么快就决定嫁给你吗?   你真是想太多了。   否则她的青梅竹马那么多,哪个家里不是有权有势,为什么她要拉个陌生人做对象,而不是找那些青梅竹马求助?因为毕竟当爹的有权势,不代表他们自己将来就能有多出息。   或者你选择去边境部队,她有多么伤心多么担心害怕,怕你在前线出事吗?   她没有吧?   那可是战场。   因为她大概率是知道你不会有事,知道你还还会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至少死不了,所以她早就等着这一天。   这所有的事情,你跟她生活了四年将近五年,不会一点都没发现痕迹吧? 第112章   当时他是怎么回他的呢?   他心里的确惊涛骇浪。   因为很多事情的确不是没有迹象, 而他又是那么敏锐的人。   他几乎是立即就抓住了很多东西,过去很多很多的细节。   但面上却半点也没露出来。   可能知道未来的很多事?   他看着周成志道:“所以,你是用了什么手段, 知道未来的很多事?”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他道, “所以四年前,你突然行事风格突变, 从搞革命, 打倒一切资本主义尾巴,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变成了温和派, 暗中再资助那些曾经被你自己, 被你们周家打倒的牛鬼蛇神,进入水利建筑设计院, 交好那些当年住牛棚被毒打的牛鬼蛇神,还暗中大量收集那些古董字画……所以, 是因为你知道会有这一天,知道那一切都会过去, 这些人会被平反, 还会成为重要的人物专家?那些大量的古董字画,说不定哪一天又从四旧变成了可以高价卖出的珍藏品?”   周成志面色大变。   不仅仅是因为梁进锡猜到他知道了未来之事,而是因为, 他这些年做的的事情, 为什么他会知道?   因为有些事情,例如收集古董字画,这些他都做的十分隐蔽, 他不可能,也不应该知道的。   梁进锡看着他,冷冷道,“因为你有什么渠道知道了未来的一些事,所以便用你的情况去估测她?周成志,我看你还是省着点,自己想要怎么飞黄腾达那是你的事,别惹我,也别试图在我妻子面前找存在感,否则,你以为这几年你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就能抹掉你,还有你们周家前几年做的那些事吗?别忘了你们周家是怎么起来的!”   面对别人的攻击和试探之时,最好的方法永远是攻击,而不是被动的防守。   梁进锡这样一个军人,怎么会让自己处于被动之地?   周成志惊得手都在抖。   可是他却一样不甘心。   那不甘心像是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梁进锡转身离开。   周成志咬着牙对着他的背影道:“所以你早就感觉到了是不是?你早知道她不正常,早知道她嫁给你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所有都一切都只是利用你,哪怕是让你上战场去死来换前程,你也心甘情愿是不是?或者只要是因为利益结合的,当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当她很快就要能有更好的生活,你又知道她会不会甩了你?”   “怎么,你很嫉妒是吗?”   梁进锡顿住,对着他吐了最后一句,道,“嫉妒那就自己去死,别死在我面前。”   周成志:……   梁进锡并没有受到周成志那番话太大的影响。   因为他不是心志会受别人影响的人。   他管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现在是他的老婆,在他们面前晃的,是他们两人的儿子。   可是原先的确是没有受影响。   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里林肇同和李慧茹的话,还是因为两人离别在即,亦或者是因为她刚刚说的话,他脑子里浮出来的画面。   让他的心浮躁起来。   他道:“你乖乖的在家复习,等那边安排好了我就打电话给你,你考完试就带祯祯过去。”   说完顿了顿,道,“你一个人带着祯祯我不放心,到时候我让人送你过去。”   如果可能他当然想回来接她,但路途太远,他刚过去时间很紧,显然是不可能请到几天假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很愧疚。   火烧一样,手抚着她,低声道:“对不起,但我保证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会一直对你好。”   林舒被他这一系列的信息惊得有些懵。   先是说了一句根本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句“不要说什么变卦,你要变卦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然后让她不要去宋家,接着又让她考完试就去南州……   两个人就分开一段时间。   她也一直都觉得他虽然爱她,但是那种爱她是爱她,部队的事是部队的事,两件事并不会受影响那种。   他也从来不是什么感性的那种人。   不过她一向体贴,见他这样心就软了。   回应似的轻轻亲了亲他脖子,道:“我知道,那等我考完了再说。”   再后面就又是他主场了。   他一向都有千百种法子把她折腾的一点力气都不剩。   第三天梁进锡就去了边境,林舒则是带着丰丰和祯祯回了西州城。   后面就是平静又充实的高考复习的日子。   这是高考停考十年之后的第一次复考,信息和参考资料都很不充足。   林舒在去高中探望了一次中学老师之后,就在老师的邀请下报了一个复习班,跟大家一起复习考试,这样解题时有什么疑问可以问老师,平时大家也可以一起讨论。   *****   林美兰没再出现在林舒的生活当中。   甚至也没再去林家……经过签的那张纸,她已经知道林舒姐弟还有李慧茹有多恨他们老林家了。   想到这些,她就恨她那群没有见识的林家人,当年她苦口婆心的劝了多少次,可他们就只盯着那点小利,好好的把这么好的一个大靠山硬生生变成了仇家。   可是恨也没有用。   好在她现在混得也不错。   因为她在大学的那几年期间曾经私下帮助过很多下放的人,有大学老师,高级领导,高级专家,各种黑五类,这些人现在都已经陆续平反,都是人脉靠山,她进了报社之后一开始只是编辑助理,后来抓到机会帮忙采访了几个老专家,现在在报社已经很得领导的器重。   只是再受器重,她现在也陷入了一个困局。   那就是财困。   她才刚上班,一个月就三十七块钱的工资。   没有房子,住在报社的单身宿舍里,黑洞洞的单人房,洗手间都没有,洗脸洗澡用水都要去外面水房拿桶子拎水回来自己烧,厕所要去宿舍楼外面的公共厕所,一大清早还要去公共厕所倒马桶……   她怎么受得了这种日子?   可是这时候挣钱根本就不像年代文上写得那么容易。   她能随便做一件衣服就卖几十块钱吗?人家裁缝做得比自己好多了!她最多也就会缝个扣子。   她能做道菜卖个几十块吗?这会儿做饭做菜的手艺也根本就不比几十年后的差,甚至做得更用心,更天然,更地道!   缺的不过是物资而已。   而且现在七七年,是快改革开放,可还没改革开放呢!   而大学四年,她的好生活都是周成志提供的。   美食,漂亮的衣服,放假时住的宽敞的屋子……彼时她也不觉得他给她的钱有多少,当然了,相对后世,的确是没多少,一个月几十块钱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可没有了,这生活很难过却是真的。   可现在周成志要跟她断绝关系了。   她想过找一个人恋爱甚至结婚。   身边追求她的人也不少。   可是真正符合她要求的却几乎没有。   自以为是的供销社主任?   说话一口一个“同志”的土气中学老师?   就是她帮助过的那些刚平反的高级知识分子,黑五类,年轻的现在也一无所有,跟谁在一起也不能得到她想要的那些东西,还不能保证将来会是个什么样……还不如周成志呢。   她算来算去,最后发现,周成志竟然是目前来说,最符合她的要求,风险也最小的选择了。   除了一样……她抓不住这个人。   哪怕是上了床,他对她的态度仍然是可有可无。   可是撑着熬了几个月,这中间她也试图跟别人相处,最后却发现几个对象对她目前的困境都根本没有任何帮助……最后她只能又去找了周成志。   他们在一套古色古香的小洋楼里见的面。   周成志给的她地址,她找过去的。   看着古色古香的小洋楼,她心跳都加速了好几倍……这洋楼虽然有些残旧,可每一块红砖每一个角落的雕刻都透露着精致和典雅,她也知道,再过上三四十年,这个地段的小洋楼,会是什么样的天价!   她敲了门,没人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桌上放着一张纸条,是周成志的字,写着“楼上”。   她心跳一下子有些急促,莫名有些慌,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喜……两人是那样的关系,他约她在这空无一人的小洋楼里面见面,还是直接在楼上见,很难不让她多想。   她稳着心跳扶着栏杆上了楼,左右看了看,推开了一间房,就看到了站在窗前手上夹着支烟的周成志。   穿着深色的衬衣,陷在阴影里更显深峻的眉目,还有手上火光一闪一闪的烟头。   一段时间没见,她发现这人好像更阴沉了些。   但也更有魅力了些。   “成志哥。”   她喊他。   但周成志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窗外。   手上的烟半天也没有动。   林美兰皱了皱眉,她似有所感,也走到了窗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就看到对面应该是一所学校。   这会儿应该是下课时间,校园操场上有很多十来岁的孩子们走过,有的还在打闹着。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转回头刚想问周成志在看上门,却看到他目光猛地抖了抖,而且那目光……   林美兰再转头,然后就看到学校门口有几个人出来。   看到那几个人,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林舒。   都已经快五年,他竟然还这么疯,竟然专门搞了这么个小洋楼这么盯着林舒! 第113章   林美兰的心里一瞬间涌过各种情绪。   愤怒不甘委屈酸涩痛恨嫉妒, 搅杂成一团让她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手用力按着窗台才让自己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周成志扫了她一眼,但很快目光又放到了窗外, 等外面那个人在街口转了个弯不见了,他才又收回目光看向了林美兰。   头发精心的打理过, 弯曲的弧度让她的脸显得更清秀了些。   眉毛应该是刚修过,脸上搽了淡淡的粉脂, 唇上也涂了红脂。   目光往下。   碎花衬衣, 长裙,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外套。   她可真是精心打扮过了。   可是再精心打扮也没有用。   周成志一路看着林舒离开,他甚至都不太记得她穿了什么衣服穿了什么鞋子,他就记得她侧脸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弯眼笑了起来……实际上他也没看清, 但却又好像很清楚。   “长得漂亮的姑娘有很多,你又何必单惦记着她一个?成志哥, 现在更不是当初,她现在不是别人能碰的。”   林美兰看着他的面色, 尽量大方,但心里却提着一口气道。   “哦, 漂亮的姑娘有很多?”   周成志一哂, 道,“你见过谁比她漂亮了?”   林美兰一噎。   是的,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姑娘很多, 但漂亮成林舒那样的, 她就是前世,也没见到过……别说那些明星,明星的真人她是没见过, 只看照片或者电视,说实话很难有什么强烈的感觉,至少没有那种就站在你面前,皮肤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眉眼精致灵动得能让人看呆,就像你看张图片满树梨花开,和站在山林中,青山绿树,满树梨花开的感受能一样吗?   “可是再漂亮,她也不是别人能动的。”   林美兰深吸了口气,小心道,“成志哥,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得到的,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才只是刚刚起步,你不会想要重蹈覆辙吧?”   剧情的力量如果那么大,偏偏林舒的那部分却偏离得那么厉害?   周成志看向她,突然一讪,道:“你觉得我盯着她只是因为我对她有兴趣?你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吗?”   林美兰的脸一下子涨红。   周成志面色冷了下来,道:“你说的那些剧情中,梁进锡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句话他以前就问过她很多次,可惜什么都问不出来。   只知道既然林舒是重生的,他选择梁进锡,那他肯定不是一般人,将来肯定非富即贵。   “那你又觉得,林舒是什么人?”   他慢慢道,“如果她真的是重生的,那一世,她嫁给了我,最后我又捅死了她,那她应该对我知之甚深吧,你说过,她对你所有的示好都非常排斥,应该对你对林家人戒心也很重吧?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世,为什么你的变化这么大,我的变化也这么大,连你都会猜测她是不是重生的,那她会不会猜到你,和我的问题?”   林美兰慢慢怔住了。   周成志把烟头掐到窗台上,重重一压,松手,就掉了下去。   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梁进锡位高权重,林舒,她会坐视着我们飞黄腾达吗?过去五年她什么也没做,那是因为她什么都做不了,那将来呢?或者,她要是把那些事告诉了梁进锡……不要说这种事她不可能告诉梁进锡,你都能告诉我,为什么她不能告诉他?或者,梁进锡那样的人,就算她不说,他们同床共枕多年,你真觉得她能瞒得过?”   林美兰张了张口。   她心里终于升出了些惊慌,不过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道:“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对我……”   周成志突地笑了出来,道:“无足轻重的人?你可是说过,那一世她嫁给我之后我还给了你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以她的性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和你们周家背后做的事,但我还是给了你推荐名额……你觉得我是多么有善心的人吗?说不定她会嫁给我,关键的部分都是你促成的,而这一世,你还继续上了工农兵大学,跟我纠缠在了一起,你觉得她会不会对你深恶痛绝?你不是一心要过富贵的生活吗?有她的存在,你不会觉得你生活就像埋了一个炸弹?”   林美兰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巴抖了抖,道:“你,你是想……”   杀了她吗?   “不,”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行,这样风险太大了,你要是对她下手,万一被查出来,我们的一切都完了,成志哥,你冷静点……”   她忘了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而且她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剧情最后还是通过这种方式又回到了书上的剧情吧?   她记得以前看穿越到过去的小说里,历史可能会因为穿越者短暂地偏离一下,但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你急什么。”   周成志看她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不屑,淡道,“谁说要对她做什么了?现在这段时间,梁进锡去了边境,她一心高考,整不出什么花来。我是想让你别整天就想着怎么吊男人,有这个隐患在,你吊到再好的男人,她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你费尽心机筹谋得到的东西悔之一旦。”   “给我仔细想想,你那剧情里所有关于她和梁进锡的一切,所有的细节,包括她生母那边……别再有小心思瞒着我什么,你要知道,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害死我们,也可能让我们翻转。”   他之所以费了这么多口舌跟这个女人说这些,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根本没什么脑子,还小心思太多。   关于林舒的事情,她肯定瞒了许多东西没说。   只是以前他懒得追究而已。   而他跟她说的那些话并不全是假。   只是让他警惕的并不是林舒,而是梁进锡。   那天他的话,无疑是在他心里埋了一颗炸弹。   当然他也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跟他说那些。   他在警告他。   他要想干什么,最好先除了他,否则他要是敢对林舒做什么,他就能一手整死他。   他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现在不敢再在林舒身上动任何手脚。   ……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怎么除掉梁进锡身上。   可是梁进锡在部队里,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对他做什么。   ……好在林美兰说过,两年后边境就会有战争,梁进锡所属的边境部队肯定会参战。   梁进锡现在顾不上他,他却有时间慢慢部署,让他死在战场上。   “或者,想想看,”   他道,“如果她亲妈提前出现,他们母女见面,会是什么结果?会有冲突,还是一家亲,她亲妈对她和梁进锡的事会是什么态度,仔细跟我说说她亲妈的所有事情……你不是说那本书,主要说的是她亲妈的事的吗?”   前世,她亲妈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八十年代才出现的。   那时候林舒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事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水花的过去了。   “……当年她妈在广州生下了她,她外婆让她妈离开,她妈不舍得她,她外婆就让人把她送到了西州这边来,说是送给她从小就过继出去的堂姐,跟他们家资本家的成分不一样,她堂姐从小就过继了出去,养父养母都是革命先烈,嫁的好像也是成西军区的首长,把孩子送给她堂姐,其实对孩子的未来更好,她妈这才同意了。”   “只不过她外婆对她生父恨之入骨,她把孩子送走,说是送给她妈的堂姐,实际上就让人把她扔到了雪地里,只是扔她的那个阿婆不忍心,偷偷躲在暗处,特意等林肇同和李慧茹经过的时候捡了她才离开的,不过回去跟她外婆说的时候一直都说是扔在了雪地里,那样的大雪天,裹着个薄薄的包被,扔在雪地里,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冻死的。”   *****   林舒不知道在暗处的周成志和林美兰算计着什么。   她的生活简单又充实。   每个周末梁进锡肯定会打一个电话过来,虽然也就是说几句话,但只是几句话好像也已经够了。   高考是在十二月十号十一号。   林舒准备得很充分,自觉考得也很不错,所以并不担心考不上。   考完之后她去了一趟军区,看了韩伯母和江奶奶两家,又带着祯祯回了一趟梁家村,就去了南州。   胡大娘原是想跟她一块儿去的,林舒就劝她道:“阿妈,这次我们是直接去边境那边找进锡,先不住南州呢,等年后开学才过去,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家里忙,您还是等过完年才去。路上你也放心,进锡找了他一个退伍的战友送我和祯祯过去,一路上肯定安全着呢。”   胡大娘想着也是。   这两个月儿媳是去边境找儿子,她跟着去也没必要,就同意了。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徐娟也报了南州大学。   徐娟说:“我爸妈还有大舅他们当然希望我报西州大学或者西州城其他大学,但就我那水平,我心里清楚得很,考西州大学肯定是考不上的,要想留在西州城肯定就是很普通的大学,还不如去南州,那大学也是个很不错的大学,也就是我们这边愿意去或者想到的人少,被我钻个空子,说不定就考上了。” 第114章   边境军事医务所。   老军医看梁进锡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冲洗伤口直皱眉头, 他冲过去抢过盐水瓶,道:“放着我来,你就长点心吧, 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 一点小伤不当一回事,回头出问题了, 整条胳膊都能给你废掉。”   梁进锡皱了皱眉, 他大概是想说“就这么点擦伤,至于吗”,但大概也没有什么心思说话,低着头也就什么也没说。   老军医絮絮叨叨的数落了一通梁进锡。   他就那样一声不吭。   老军医气不过, 给他挑碎石的时候落了重手, 旁边一直看着的陆旅长都皱了皱眉,梁进锡却是从始至终眉毛都没动一下。   等梁进锡离开医务所, 陆旅长跟着追了出去。   他问他,道:“进锡, 你是个人生活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梁进锡一愣,这回总算是皱了皱眉, 道:“没有。我今天是鲁莽了些, 但跟个人生活有什么关系?”   “你别跟我打呼噜眼了,”   陆旅长道,“你那是鲁莽吗?以你的身手, 就算是救人, 你也根本就不用受伤,你是根本就没在意,甚至是故意自己找刺激的!你这个样子, 是在上次打电话给你爱人,结果没有找着人之后发生的事,你能说你最近的情绪,跟你爱人没有任何关系吗?”   梁进锡从入伍开始就是陆旅长一手带的,彼时陆旅长还只是营职,所以关系一直很亲近。   他看着梁进锡,严肃道,“进锡,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爱人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不肯过来随军?”   梁进锡一回基地就申请了家属随军,林舒的资料他也都看过了。   他太了解梁进锡,过去他几乎没看到过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些又发生在前两天的电话之后,很难不令他怀疑。”   梁进锡:……   他轻出了口气,道:“旅长,你可别尽瞎猜了,她应该过些日子就会过来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   梁进锡似是有些无奈,道:“是前些日子出了任务,她参加高考前我没能打电话给她,前天打电话过去,她带着孩子去了我妈那儿,我就有些愧疚,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关系,你说的对,是我太不在意才会受伤,放心,我会好好反省这次事情的。”   当时野外特训时滑坡,一个小战士被水冲进急流,为了抢夺时间救人,他直接走了凶险的路,而不是精准判断过后最稳妥的路线。   陆旅长仔细打量他,道:“真没出现问题?”   “没有,”   梁进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想到她可能这几天就要过来,也有些懊恼起来,道,“我是该稳些,大概是太久没回边境,这会儿激进得跟刚入伍时似的。你看不见我状态?”   状态是很不错。   但这种紧绷在弦上的状态加上阴沉的情绪,更让人觉得不正常。   如果他爱人过几天就要过来,怎么会是这种情绪?   可是他也知道再问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静了片刻,道:“进锡,你应该很清楚,战场上稍微激进或者判断失误都能让你丧命,你一直都是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的人,如果家庭生活有问题,那就处理了,别让家庭拖累你,什么女人也不值得你拿命去陪。”   梁进锡:……“旅长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如果她没了跟你过日子的心思,你就不要强求,你以前可不像是会被女人困住的人。”   陆旅长冷声道。   “成了,你可别诅咒我,”   梁进锡一脑袋的包,他道,“我老婆过两天就过来,你可别拿着你那张冷脸对着她胡说八道,回头她还以为怎么了。”   梁进锡说完敬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陆旅长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要是没问题他才信了个邪。   要是以前跟他说进锡会为了个女人这么心事重重,甚至还会影响行为判断他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因为受了点伤,虽然不怎么严重,老军医还是勒令他休息两天,梁进锡就坐车回了边境村。   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陆旅长其实看得没错,他情绪是有点不对劲,虽然很冷静但却是压制着一层焦躁在下面。   因为这一次回边境之后,他一直会梦到一些奇怪的画面。   梦到她,但却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一面,冷漠,尖锐,高傲,这让他莫名其妙又焦躁。   就昨晚他在野外,就好像听到她说,“我们离婚。你不会忘了,当年我嫁给你是因为什么吧?那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理由不离婚?难不成你还觉得我应该为你的‘情深意重’负责不成?”   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冰冷。   但却也一听就知道,那是她的声音。   他是一个意志超乎寻常的人。   哪怕是这些画面不停的出现,也并没有影响他对自己妻子的判断。   只是他也觉得,出现这些画面和声音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他也考虑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心底对妻子的不信任,日有所思,哪怕是潜意识的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但很快又否定了。   他绝对不会有这么无聊的潜意识……他对自己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昨天在野外休息时间有限,之后大雨特训,也没有任何让他思考的时间。   这会儿躺下来,他突然又想到周成志说,“她早知道你将来会位高权重,所以哪怕没见过你,去乡下第一件事,就宣布你是她的对象”……他突然抓住了这里面的一个逻辑问题。   假如他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知道未来的一些事情。   而她因为“知道未来的事情”,选择了嫁给他,那在那个原先的“未来的事情”里面,她的未来又是什么呢?   ……也就是没有嫁给他的那个“未来”,是什么呢?   梁进锡第二天又去了通讯室打了一个电话给林舒。   这回她回家了。   他问她:“考得怎么样?”   她在那边笑道:“不好怎么办?要是不好的话我大概就要去边境一直陪着你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也不会很高兴,”   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道,“你一直都想上大学,南州也不是很远,你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每周都能见面,还有寒暑假,比你一直困在边境村更好。”   “你就不担心我在大学的时候遇到什么志同道合,很能谈得来的人吗?”   林舒笑道,“我看其他人比你担心。”   她其实就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而且她也知道他那种无敌的自信,虽然会吃醋,但真的就是无敌的自信。   所以并不怎么担心他会胡思乱想。   “你不会喜欢的,”   他靠在墙上,看了一眼手上的绷带,淡淡道,“舒舒,你喜欢心志坚定,永远不会有一丝犹疑的人,所以什么谈得来,志同道合……但凡心思正的人,你跟谁谈不来?志同道合,开工厂,办学校,改革农场,搞出版,甚至种菜种花……有什么你不是做得很起劲?一拉一大把跟你志同道合的人。”   这可真是一番独特的情话。   林舒的惊喜简直无法言喻,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毕竟平时他可不常说。   “是,我……”   她刚想说“我只喜欢你,是不是很得意?”,楼梯上传来一阵“咚咚”得声音,然后一个软软的小身子扑了过来,把脑袋往电话上蹭,道:“阿妈,是不是爸爸?”   林舒一手拍在了他脑袋上,笑道:“没礼貌,万一要不是,你这样子多失礼。”   “阿妈你只有跟爸爸打电话才会坐成这样,笑成这样,跟别人你才不会,”   说完就冲着电话里面喊道,“爸,我们明天就去找你了,阿妈说明天就出发,那是不是明天就能看到你了?”   儿子的小奶音又尖又脆,尤其是打电话的时候,总喜欢用喊的。   梁进锡把话筒拿得远了些,但等儿子喊完又放了回来,道:“不会,你要坐火车,坐三十个小时,再坐汽车,坐四个小时,才能到我这里,所以要等到后天,才能见到我……不过我会去火车站接你们,你在火车上多睡几觉,说不定醒过来就能看到我了。”   祯祯已经能从一数到一百。   但对于三十个小时委实并没有多少概念,他就抓住了一个重点,在火车上多睡几觉,就能看到他爸了。   “多睡几觉是几觉?”   他问道。   这个问题梁进锡也答不出来。   他道:“问你妈,你妈知道,不过你回头慢慢问,先把电话给你妈,我要跟她说一下明天你们出发的事情。”   “先跟我说!”   祯祯道。   林舒直接伸手摁了免提,道:“就这么说吧,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没听到你的声音都已经魔怔了,每天都要念叨上好几遍。” 第115章   林舒第二天就要带着祯祯离开。   晚上李慧茹陪了林舒睡, 祯祯则是跟着丰丰去睡。   “舒舒,你真不打算把祯祯留下来吗?”   昏黄的灯光下,李慧茹一边帮林舒反复地检查着行李, 拿着单子对完,才叹了口气, 温声道,“可以先暂时把他放在这边, 等学校那边安排好, 我帮你把孩子再送过去,或者到时候让她跟着你婆母一起过去就是了。”   她没法反对林舒过去,但祯祯还小,边境条件艰苦, 现在就过去却让她有些不放心。   更何况南州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女儿是去读大学,先带个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   林舒知道她妈这是不舍得又不放心, 安慰她妈,道:“没事的阿妈, 你放心好了,进锡他做事一向稳妥, 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祯祯还小, 他不应该跟我还有他爸分开太久的。”   李慧茹笑了一下,眼睛中总算是有了些欣慰,笑道:“就这么相信他吗?”   她是她妈, 怎么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自己打理,外表温柔安静,内里妥帖周全, 但却不大信别人,什么事情总是自己做才觉得放心。   就是韩稹那样对她事事照顾的孩子,也不见能进她的心。   ……当然是有对比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彼时她也觉得韩稹很不错。   想到韩稹她又怔了一下。   他们搬到西州城之后,那些年,每年那几个孩子都要过来几趟,带她一起出去玩,什么都给她送,林舒那时还小,也没开窍,但时间久了,她这个做妈的却看得很清楚。   后来等他们都大了,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事。   可是后来韩稹他妈却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那边林舒听到她妈这句话就是一笑,伸手拿下桌上的相框,那是一张全家人的合影。   有她爸妈,还有梁进锡,她,丰丰和祯祯。   这张照片她相册里还有两张,这张是不打算带走,就放在这房间里的。   她知道就算她去了南州,几年不回来,她妈肯定也会为她空着这房子的。   她笑道:“嗯,妈,他就是好像看着脾气有点不大好,实际上做事很周到的……你想啊,他毕竟是野外侦察出身的军人,不心细肯定是不行的,安全上考虑绝对比我想得还多。”   李慧茹没出声。   她还在想着韩稹和他妈说的那件事,突然想到,就有点放不下了。   毕竟女儿也大了。   这一次去南州,再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道:“舒舒,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嗯?”   林舒手里拿了相框,正抬头看墙上其他的照片,没有回头随意的“嗯”了一声。   “舒舒,你有没有想过,你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这还是母女俩个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   林舒手上一顿,转头看她妈,随即不加考虑就道:“没有想过,妈,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说完就转过头,继续伸手取了墙上一张她小时候的一张照片下来。   她其实知道一些。   她听过林美兰的心声,说她妈是原女主,听她那个意思,显然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   后来也回来找过她,可惜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她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了不得的人没什么兴趣,对她会回来找自己这事更没兴趣。   李慧茹本来是想跟她说说当年韩稹他妈苏令云跟她说的事。   南州那边离广州近,她已经大了,如果她想知道她亲生父母那边的事,有权利自己去查。   可是她这副样子,完全就是并不想知道的。   不过……   她心里轻叹了口气,道:“舒舒,也许那里面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当年你身上的衣服和包被的布料,虽然旧,但却是上好的布料锦缎改过去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穿上的……你亲生父母那边,很可能有成分问题,他们丢弃你可能也是不得已的。”   “阿妈,”   林舒柔声打断她,道,“不管情感上怎么样,理智上我并没有怪过他们。但他们有没有苦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舍弃了我,且不说扔在雪地里我很可能会死,就是人来人往,被谁捡去,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还真不知道,更何况我还长成……”   她突然顿了顿,然后笑了一下,道,“可能就是觉得我以后肯定长得好看,还不如死在雪地里比较干净。”   她伸手抱了抱她妈,道:“阿妈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大了,身世这件事一直是埋在心底的一根刺,可能把这件事掀开,才能把这根刺抽出来。或许以前是的,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有阿妈你,还有丰丰,还有现在的一切,我已经很感恩了,那些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反而是多弄一件事来打扰生活,何必呢?在我心里,阿妈你已经是世上最好的阿妈,我的学识生活经验,性格,几乎都是受你教导影响才会是现在的我,什么亲不亲生父母的,我智障才去找他们。”   说完她索性坐到了床上,跟她妈掰扯。   认真道,“阿妈你看,对我来说,那些人就是陌生人,这我要是真知道他们是谁,在哪里,他们落魄,缠不缠上我,以我的性格,我都是绝对不会帮他们的……就像冬荷姐她亲生爸妈哥嫂那边那样,说起来侄子侄女也有好的,孩子更是无辜,哭着找上门来,闹不闹心?他们要是不落魄,很富贵……很多富贵的人都有些喜欢掌控别人的毛病,说我是他们的女儿,要来我生活里指手画脚,你说是不是更闹心?”   “所以,我是毛病才去好奇这样很可能打扰我生活的陌生人。阿妈,你可别觉得我冷血无情,我就是很理智的考虑这件事嘛。”   李慧茹笑了出来,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你说的对……舒舒,阿妈这次回来,发现自己大概是老了,想法行事上竟然有些优柔寡断起来,反而是你,比以前更清晰果断了起来。”   “那不是,”   林舒道,“是阿妈心软了,经历了过去的几年,对人和事还有生活更宽容了起来,这样才是难得,反正你女儿我已经长大了,不过我就算了,我以后要养孩子,脾气还是硬点,不然要是生个女儿把她养成菩萨,我还不得愁死。”   李慧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晚母女俩一直说话说了半夜。   *****   梁进锡请了一个姓常的转业战友送林舒。   他老家也是西州城那边下属乡镇的,不过因为娶的是南州城的姑娘,转业之后就分到了南州城一个街道派出所做一个片警,这回受了梁进锡拜托去接林舒母子,顺便也回了一趟老家。   他接了林舒母子把他们交到了过来接他们的梁进锡手里之后又去了一趟南州大学家属大院。   梁进锡在那边买了一套房子,让他帮着去跟一下。   那房子是南州大学一位老先生的,不是解放后分的,而是解放前就是他名下的房子,他下放时房子被人占了,这会儿才还回来,不过他年纪大了,也不打算住了,就经人介绍卖给了梁进锡。   只是现在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梁进锡就让常立帮着一起收拾一下。   常立去了南州大学家属大院。   在楼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个年轻的姑娘,竟然是中途上车,一起坐火车过来的两人。   那两人看到他有些意外,不过冲他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就分开往两个方向去了。   中年妇人叫薛玉,年轻姑娘叫钱曼曼。   她们是从西平那边过来的。   薛玉年轻的时候跟着丈夫去了西平,不过丈夫年前去世,正好今年就恢复了高考,她让女儿报考了自己大哥在里面做老师的南州大学,把西平那边的房子东西都处理了,就带着女儿一起回南州了。   “大哥,你是说巩老先生的房子已经卖给别人了?”   薛玉到了她大哥家就听到了这个坏消息。   她把西平那边的东西都处理了,就是打算以后就带着女儿在南州这边靠着大哥生活的。   巩老先生的房子就在她大哥这边宿舍楼的对面。   可房子却比这边宿舍楼要好上许多,是解放前建的漂亮的五层公寓楼,里面每套房子都是复式,砖瓦窗棂细节都漂亮得很。   之前那边房子都被人占了,现在才陆续还给那些平凡的老教授和他们家人,薛玉早就让她哥给盯着了。   ……现在的房子,可都是有钱都买不着的。   但就这样,大部分人也都不肯卖,也就一位巩老先生,他大部分儿子女儿都在国外,只有一个小女儿在首都,没打算在这边住了,年纪又大了,想着以后也都不会再回来了,这才肯出手。   薛玉还想着,这样的老先生,又是多年的旧识,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肯定也不会卖自己太高的价钱,十分高兴。   结果竟然被别人给先买了。   “是,他回来之后,我们之前跟他联系,他还在犹豫,只是没想到上次见他他竟然就说房子已经卖了别人了,听说是部队那边的人,一家三口,男的是部队的,女的也是过来南州大学读书,还带着个小儿子,所以就想在大学家属院里面买套房子方便带儿子一起住。”   薛玉的大哥薛老师道。   薛玉皱了皱眉。   突然就想起来今天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一家三口。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一家三口太引人注目了。   女人漂亮得让人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孩子也十分精灵,只是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虽然看起来也高大粗壮,但那相貌气质却实在一般,黑得跟个挖煤的工人似的,还有左手的手指还缺了两根。   ……下了火车回家属院,她跟女儿还又看到了他,正是去对面公寓楼的方向的。   当时她还有些奇怪,他去公寓楼那边做什么,难不成那个男人就是大哥说的买了巩老先生房子的那个军人?   给那女人和孩子住的?   “大哥,巩老先生现在住在哪,要不我带曼曼去看看他老人家,小时候他也算是看着我和曼曼两代人一起长大的,与其卖给陌生人,咋不能卖给咱们呢?”   薛玉道。   薛老师欲言又止。   因为人家出了两倍的价钱,还是上面领导介绍的。 第116章   薛老师想了想, 到底没提钱的事。   一来巩老先生还曾是他老师,他对他有一份尊敬,他不想说的好像是巩老为了更高的价钱才卖给了别人, 觉得贬低了他,二来说实话那个价钱他也出不起。   自己妹妹手上才千来快钱, 之前他们跟巩老开的价是三千块,剩下的将近两千块都要他们家给补, 那可是他们家一家子的几十年的积蓄了, 虽然妹妹说要还,但说实话,她拿什么来还?他老婆一向都是明事理的,为这事都跟他黑了脸, 跟他说, 他要是敢拿了那些钱给他妹买房子,他们就别过了, 儿子女儿肯定也不能再认他这爸。   当然他老婆还出了个折中的主意,说要是非要买也不是不行, 那就他们买,房子算他们的, 他们搬过去住, 把他们现在住的房子租给他妹住。他们家一家五口住着两房一厅的宿舍楼,大儿子眼瞅着就要结婚了,妻子对那房子也动了心。   ……这年头, 都是单位分房, 就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好房子,都得私下偷偷摸摸的撞。   可薛老师还不清楚妹妹的脾气, 这方案要是一提出来,肯定得炸不可。   几乎要搞得家宅不宁。   所以这事他正愁着。   结果昨儿个一问,得,不用愁了,人家已经卖了,而且卖了八千块。   八千块是什么概念?   他一个大学老师一个月也就四十六块钱的工资,他老婆是国营厂子里的工人,一个月三十七快五,再加上大儿子每月交的十五块钱,一家人要是省吃简用扣掉吃喝花用一个月大概就能省下四十块钱下来,一年四百百,再扣掉其他一家人买衣服过节零零碎碎的花销,一年能存下个四百块钱已经算是不错了,这八千块钱就得要他跟老婆一起存上二十年,这还得他们一家没啥变故或者做什么大事……例如两儿子要结婚,结一次婚给的彩礼钱,给女方买什么缝纫机,手表,自行车,置办家具被子新衣服,这零零总总的,估计一次就得花掉千把两千块钱。   说什么存钱,根本就只有不够用的。   普通的家庭哪里真能涨到什么大笔的钱买房子?   所以他既有些可惜,又是松了口气。   这会儿听他妹这么说,就道:“你别让巩老为难了,人家是部队上的人,那是发还房子的部门领导直接找巩老谈的,也是因为人家想买,这手续才能办的这么快,不然你看以前那些没收的那些房子,政策上说是要还,真正能到人家手的有几户?你别再给人家整出什么事情来。”   薛玉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嘀咕道:“原来是以势逼人啊。”   薛老师皱眉,道:“成了,人家也可以说是帮忙,巩老年纪大了,要是像别人一样,房子一拖不知道拖几年才能下来,他那个身体哪里能熬得住?你就别嘀嘀咕咕了,房子的事,咱们再看看,本来你出的价钱也买不上那房子,我跟巩老说的时候就跟特意去占他便宜似的,臊得慌。”   薛玉的脸上闪过不自在,道:“咱出的价钱也不低了……你说那男人,背后既然是用手段买到的,那价钱肯定还不知道压得多低呢……”   “你就胡咧咧什么,”   薛老师知道自己妹妹这一张嘴,万一要是对外面说什么人家是用权势逼来的,说不得会捅什么篓子,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道,“巩老说了,人家出了八千多块钱,一次性出的,还给时间让巩老慢慢收拾屋子,还说让人帮忙找车子把东西寄去首都,人家做得清清楚楚的,半点也没占巩老便宜。”   薛玉吓了一大跳。   八千多块!   她这一辈子也没经手过八千多块!   她脑子里闪过那个断了手指的军装男人,喃喃道,“倒是看不出来,看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家里有什么背景的啊,没想到还有些来头,难怪能娶到那么漂亮的老婆。”   说着又“嗤”了一声。   薛老师听得奇怪,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薛玉就把火车上遇到的一家三口,后来那军装男人往公寓楼方向去的事情说了,然后摇头不屑道:“就算是有钱有权势怎么样,就那残废的手看着可真让人饭都吃不下去。”   薛老师一下子就黑了脸,忍无可忍拍了桌子,道:“你给我少说两句!那肯定是在部队里受的伤,那就是英雄,你这么说话小心招祸。”   说完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外甥女一眼,道,“你这样也不怕教坏孩子。”   薛玉也知道自己因为一时不忿说错了话,忙讪讪地说了一句“我也就跟哥你说”,然后低头去喝茶去了。   南州大学家属院这边有人在议论着这房子。   林舒和梁进锡也在说着这房子的事。   梁进锡接了林舒和祯祯母子两个回边境村。   路上他就把那房子的地图还有房间里面的房型图给了林舒让她看。   房子也不算特别大,复式两层,下面两房一厅,上面再有两间。   但这对这个年代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奢侈的房子了……很多一家人都挤在简单的一居室里面呢。   而且这价钱,对普通人来说像是天价,那是因为普通人都穷,事实上真的不算贵……这房子要是在建国前,那也得要上万块。   这还是因为南州地处偏僻,不是首都或者沿海的那些大城市。   而南州大学更只是在市郊,而不是市区。   巩老肯卖,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以他的出身成分,很担心拖着根本拿不到房子。   过去几十年,尤其是过去住牛棚的十年,早让他成了惊弓之鸟,身体也垮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只想快点处理了拿着钱去首都找小女儿,好好过余下的日子了。   林舒很惊喜,道:“这么大。”   “嗯,”   梁进锡看她高兴心情也不错,道,“本来应该带你过去看一看的,只是今天天晚了,过去了今晚上就不好再回边境,我明早还有事,不好在这边住一天,下次再过来吧,而且现在里面还乱糟糟的,没有收拾。”   林舒笑道:“这个急什么,又不是现在住,相比较这个地方,我更想去边境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   又问他,“不过,这么大的房子,我们的钱够不?”   之前两人的钱都是林舒保管,但他过来要买房子,他来之前林舒就拿了两人的所有积蓄凑了一万块钱给他。   别问她为啥有这么多钱。   当年两人刚结婚时他把他所有积蓄两千一百块给了她。   住在部队基地里花销少,他这五年来的津贴再加上各种立功时的奖励又是好几千块。   然后这几年她一直有工作,农场做会计,给幼儿园做老师,还有她这些年还出了很多画册儿童故事书,又是不少的钱,另外她爸妈觉得她结婚太过匆忙,心里很愧疚,也给了她一笔钱……她爸妈虽然下放多年,但林舒的奶奶,还有李慧茹的娘家底蕴都不浅,拿一点钱出来并不是难事。   这些林舒都知道,当年她妈下乡,家里有些什么东西,怎么安排都是跟她仔细说过的。   她妈给她的钱和东西都是心意,她当然不会忸怩的拒绝。   所以对他们来说,凑一万块钱并不是难事。   梁进锡道:“只花了八千,回头剩下的拿给你。”   林舒挑了挑眉,笑道:“那剩下的钱我们还能好好布置一下。”   过来时她阿妈还硬是又给她塞了一千块,就怕他们在这边重新过日子不好过,就说了不用,他一直都是很有成算的。   梁进锡侧头看了她一眼。   熟悉的眉眼弯弯,浅笑嫣然,能治愈所有干涸晦涩的焦躁……只要她人在他身边,那些什么画面和声音都像只在黑暗里才会出现的阴影一样,一遇上阳光,也就飞灰湮灭了。   林舒被他看得莫名有些脸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刚一见面他的目光就让她不自在……虽然他也没说什么,但总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   那种目光,好像完全旁若无人般。   祯祯本来正在车后座上玩着他爸给他做的木头车子,这回儿听他爸妈说话也探头看了看,看到他妈手上的图纸,瞪大眼睛看了看,道:“爸,这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吗?”   “以后是,”   梁进锡这回头也没回,道,“现在还不是,现在带你去你爸平时住的地方,晚上能听得到狼叫,半夜蟒蛇可能爬你屋子里的地方。”   祯祯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真的吗?阿爸,你跟我说说这个狼和蟒蛇的故事呗?”   他可没有半点害怕,只有兴奋。   想到半夜有狼叫,他都恨不得“嗷”两嗓子,反正有他爸在,他怕什么呢?   “回家让你妈说。”   梁进锡一向没什么想象力,只有他老婆能天马行空的跟儿子逮到什么说什么的讲故事。   林舒把儿子往前头趴的小身子往后拽回来,笑道:“这边森林里东西多着呢,回头阿妈给你画画本……让你爸给你抓兔子养。”   又问梁进锡,道,“进锡,这里能养小动物吧?”   “嗯,”   梁进锡道,“可以养很多东西,回头养只龟也成。”   这个最简单。   等他们去了南州不管是留在这边还是带去南州都方便。   祯祯更兴奋了。   梁进锡开了差不多三个多快四个小时的车才到了目的地边境村。   林舒叹了口气,他每周只有一天的假,要总晚上开车,也不是个事。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等她读书,估计也很忙的,不用他每周都过来,而且大学寒暑假也多,一年她能在这边住好几个月呢,这样想着又开心起来。   一路上她都不知道他胳膊有受伤的事。   一直到进了边境村,在他们院子门口遇到了陆旅长,陆旅长看到他们脸色黑如锅底,目光在林舒身上顿了顿,也不见稍缓,只是很快的扫过了一眼,就冲梁进锡冷声道:“进锡,你是怎么回事?胳膊刚受了伤,就一路开车去西州城,再从西州城开回来,你是胳膊不想要了吗?”   林舒一下子转头看向梁进锡。   她可完全没听他说他受伤的事,而且胳膊受伤,连续开车七八个小时。   一时间林舒吓得脸都白了。   梁进锡很无奈,就是皮肉伤,三天都结痂了,至于吗?   这就是纯粹给他找事的。 第117章   “进锡?”   林舒喊他。   梁进锡看她发白的脸, 惊惶的神色心就是—抽。   他们第—次见面时她就是再惊慌失措也没被吓成这个样子。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没有,就是点擦伤。”   说完深吸了口气, 拉着她的手转头跟陆旅长道,“就是点擦伤, 都几天了早好得差不多了,破块皮还不能开车了吗?旅长, 你可不是这么带兵的。”   这玩笑话—个人都没笑。   陆旅长还是沉着脸, 林舒虽然松了口气,但也是虎着小脸。   她知道可能不像这位旅长说得这么严重,但肯定也不止什么擦伤。   她咬了咬唇,梁进锡已经给她介绍了, 道, “舒舒,这是我们部队的陆旅长, 以前我刚入伍时就—个部队的。”   再给陆旅长介绍林舒和祯祯两个。   林舒冲陆旅长点了点头。   她感觉到这位旅长应该对自己不喜,但对自己丈夫却是真关心的。   ……可能是觉得自己连累了进锡吧。   所以她叫了—声陆旅长, 让祯祯叫了—声“陆伯伯”之后也没说什么,就转头跟梁进锡道:“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你伤口怎么样吧。”   梁进锡也不想在门口跟陆旅长磨叽, 就也冲他点了下头, 道:“那我们回去了。”   陆旅长扫了—眼他紧握着他爱人的手,—副从没见过的保护姿态,还有嫌弃自己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的眼神, 简直跟眼睛瞎了似的……这是得有多在乎, 连影响都不顾了。   不过自己刚刚说他胳膊受伤的时候,她反应里的急切和担心都是情真意切的,他伸手握她的手她也没有半点抗拒, 十分自然……看两人的情况也不像是要折腾的啊?   那进锡闹什么情绪?   难道真的是自己误解了?   他收回目光,道:“现在不早了,你们晚上也不用做什么了,—会儿我让你嫂子送点东西过来。今天就早点休息,明天我再叫你们来家里吃饭。”   边境村是军官家属村,只有—些军官家属居住,离前线基地开车还有半小时,这边都是家属自己做饭,并没有食堂。   陆旅长说完又看向—直滴溜着眼睛看着他的小家伙,面色可算是缓了过来,道,“明天来伯父家吃饭。”   小家伙心里腹诽你好凶,但要维持他妈说的礼貌,就勉强点了点头,道:“谢谢。”   陆旅长当然看出小家伙的警惕和勉强。   他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老婆好看有个好处,孩子是真漂亮。   明明跟进锡长得神似,偏偏就又漂亮了好几个台阶,再加上倔强的表情,实在可爱得很。   陆旅长转身走了。   林舒就再转头看向梁进锡。   梁进锡还没来得及说话,祯祯也已经蹭了过来,道:“阿爸,你受伤了吗?”   梁进锡—手抱起了他,道:“没有,走,进屋去。”   林舒看他突然抱了儿子,吓了—跳,眼睛—下子又红了,也不敢打他,从他手里抽出手,拽着他衣服就道:“梁进锡,把他放下!”   梁进锡回头看她,看她的样子是真生气了,就把儿子往地上—放,拉了他的手,道:“走吧,真没事,就是前几天左边胳膊在石头上擦了点皮肉,不伤筋动骨这么点伤开车根本就没有影响,先回屋吧,—会儿村子里的人都要围过来了。”   林舒咬了咬牙。   这会儿的确已经有人往这边探头探脑了。   要是有人过来打招呼,又要耽误时间。   她也不再理会他,拉了儿子就气呼呼地往屋里走了。   梁进锡看着她的背影再瞅—眼自己胳膊,嘴角翘了翘,也慢腾腾跟着回去了。   回屋她就让他脱了衣服检查。   可是手上绷着绷带也看不到伤口,不过见只是包扎林舒还是松了口气,虽然看到绷带上又染上了红色她眼睛又红了,打了水让他洗了手,就问他:“晚上要不要自己换绷带,还是有医务室帮忙换?”   “自己换就成了。”   祯祯—直在看着他爸的胳膊。   林舒仔细问了问他受伤的情况。   他轻描淡些地说是水里救人撞了石头……普通水里救个人还能撞到石头?   还有他们这里哪个当兵的还不会游泳?   肯定是瞒了什么。   林舒又是没好气。   祯祯道:“阿爸,疼不疼?”   “当然疼,”   这回不等梁进锡回答,林舒先道,“你阿爸就是在森林里面不小心才会受伤的,所以你以后爬上爬下还有出去玩都要小心,不然受伤了,就会很疼,而且很多事情都不能再做了,不能再出去玩,不能再跑来跑去,只能在家里休息,知道吗?”   祯祯点头。   他觉得他爸有点可怜。   不过想想也不对,道:“那阿爸今天有出门啊?”   “所以阿妈现在很生气!”   林舒冷冷道。   祯祯:……   说了—会儿话就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个中年的妇人。   端了—盘子面饼,还拎了—个篮子,里面有几小碟小菜。   梁进锡跟林舒介绍说是陆旅长的爱人阮老师。   边境村这边也没有别的工作安排,正好边境很缺老师,大部分读过书的军官家属都安排去了边境小学做老师。   阮老师很温柔,也知道林舒坐了几十个小时长途火车回来需要休息,就放下了东西,跟祯祯说了几句话,说是明天再过来说话,有什么事尽管找她就离开了。   林舒瞅着阮老师的温柔善解人意,跟陆旅长那张黑脸可真是反常巨大。   祯祯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火车再坐汽车—路颠簸到这山里面,因为太兴奋后面也没睡,这会儿是真累了,吃完饭洗完澡就睡了。   这回收拾碗筷,帮祯祯洗澡都没让他插手。   他也没再争,就站在—边看她。   等他去洗澡,她问他:“要我帮你吗?”   梁进锡挑眉,似笑非笑,道:“当然求之不得。”   林舒—恼,没好气道:“自己洗,别动左手,—会儿我过来帮你擦。”   顿了顿,又道,“别太莽撞了。”   梁进锡叹了口气,道:“要不你看着我洗?”   林舒转身就出去了。   过了十分钟,她敲门,问他:“好没?”   梁进锡慢腾腾地穿好了短裤和背心,道:“进来吧。”   林舒推门进来,看他只穿着短裤和背心,长身而立,宽肩窄臀长腿,全身精瘦的肌肉,线条隆起流畅,心跳漏了—拍,轻呼了口气,让自己只注意他的伤口,走过去拿了湿毛巾帮他小心擦胳膊,仔细擦了几遍再擦干,然后抬头看他,道:“我们回房间处理伤口?”   说完话却发现他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目光又利又直,眼底深处却又像积着火,让人心惊肉跳。   林舒有—刹那的不自在,垂眼,道:“我们回房去换纱布。”   他的手却—伸,低头问她:“想我吗?”   炙热的气息袭来,林舒几乎—阵晕眩。   她伸手抵住他,低声道:“你别这样,我们先处理伤口,开了—天车,还不定怎样了呢,血都渗出来了,又出那么多汗,发炎了这么办……”   说到这里又有些生气,道,“你怎么这样,你之前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说完眼睛酸胀,—股泪意涌出来。   梁进锡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抱住,低头往她颈间压住,道:“那就让我抱—会儿,就—会儿,你不知道,我都已经忍了大半天了。”   所以有儿子有什么用,就是碍眼的。   林舒听他这么说—下子就心软了。   就由着他抱了—会儿,不过这样—会儿哪怕他真的什么也没做,可是他抱得太紧,她自己都有些窒息了,再推他,道:“我们换了纱布……好不好?”   梁进锡放开她,冲她笑了—下……笑得林舒更不自在了。   不过等打开纱布,看到里面狰狞的伤口,她又倒吸了—口凉气。   梁进锡看她小手发着抖的样子,自己拿了盐水冲了冲,再上了药,就要自己包扎,林舒夺过他手上的纱布,又小心地把伤口周围拭干,再仔细上了药,才帮他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起来。   包扎之后跟他道:“以后不要受伤了。”   梁进锡看她眼睛湿漉漉的样子,虽然觉得有些傻气,还是“嗯”了—声,又听到她道,“要是受了伤,也不要瞒着我,反正我就在南州,大学的课程并不紧张,也自由得很,有什么事就让人通知我,我过来照顾你……你就这样胡乱处理伤口,难怪身上会留那么多的伤疤。”   他收拾桌上的纱布,瞅她—眼,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声“好”。   ……他要是—受点小伤就找老婆,还不得被人笑死。   “我是说认真的,”   她拽他,道,“有什么事都让人通知我,—次都不要例外,不然我会不安的。”   她想到了五年前那次他受伤住院的事……就是到现在,公婆他们都不知道他曾经受过重伤,如果她不是意外知道,肯定也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好。”   他放下手上的东西,再说了—声“好”,然后回身把她抱入怀中,揉了揉,道,“以后尽量不会受伤的,那天本来也不必受伤,是我梦到你,欲求不满,情绪焦躁,救人时才会激进了些……陆旅那人人还行的,不过就是看出来你对我影响太大,才发发神经,你不用理会他。不过你现在过来了,以后就不会了,舒舒,我想死你了。”   林舒:…… 第118章   林舒给震惊的。   她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啊。   她脸上火辣辣的, 可是,她要是信他才是个邪!   她相信他会想她,可是欲求不满, 情绪焦躁……情绪焦躁恐怕是真的,欲求不满什么的绝对是假的!   ……他什么时候会受这个影响了?   她按住自己“砰砰”的心跳, 因为他受伤的胳膊,也不敢太挣扎, 只是生气道:“你先放开我!”   “舒舒。”   他低头唤她, 可是看到她眼睫上的泪水时愣了愣,松开了她,柔声道,“怎么了?”   林舒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觉得难受无比。   从先前听说他受伤, 情绪就开始绷着,虽然他说不严重, 可是伤口那么吓人,怎么不严重呢?   石头砂砾能割成那个样子, 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可是他还在跟自己开这种玩笑……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而她大概也因为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火车,再加四个小时的汽车, 有些累, 所以情绪也不能像平时那样排解得很好。   他是因为什么情绪焦躁呢?   还让陆旅长对自己意见那么大?   她抓住他的衣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什么情绪焦躁,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情都已经会影响到你在部队里的状态了?”   梁进锡愣住。   他就是一时太过激动说了几句话哄她, 结果就被她抓住了话里的漏洞。   ……这回他可没办法正儿八经的跟她坚持说“就是欲求不满”。   她还在坚持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泪盈于睫, 嘴唇轻抿的倔强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是很想你。你高考没能回去陪你已经很愧疚, 那段时间更是要出任务,连电话都不能打,回来之后你又去了乡下,我心里很难受……舒舒,我知道你不介意这些,但那些天你都不在,我很想你,也觉得没能给你很好的生活。”   她愣愣地看着他。   这回她相信他了。   就因为这个吗?   她伸手抱住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只要你好好的,我知道你好好的,我就能很好了。”   他抚了抚她的后背。   虽然因为那些反复梦到的画面和片段,他已经开始对周成志说的那些有关“她可能知道未来的一些事”产生疑惑,但却并没打算直接问她。   如果她真的有些什么事,她想告诉他,或者觉得应该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好好的,他是不会问她的。   她是他的妻子。   让她做他的对象是他求的,结婚也是他求的。   他答应过对她好,就会对她好,而不是质疑她,或者逼她说些她暂时觉得不想说的话。   第二天梁进锡去了部队。   林舒就在家里好好收拾了一下。   梁进锡以前都是住前线部队宿舍,这小院子是新申请下来的,不过她看得出来,他已经照着他们以前的家尽力置办了很多东西,只是到底还是少了些人气,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   林舒带着祯祯收拾了一会儿,就列了个单子,想着还要置办些什么,院子里又要种些什么。   中午的时候阮老师又过来了一趟。   给林舒拎了一些蔬菜过来,又问她缺不缺些什么东西,缺的话现在也不好去镇上或者基地食堂去买,就跟她让她拿给她就成了。   林舒谢过她,笑道:“暂时也不缺什么的,要是需要什么,我肯定跟嫂子说。”   阮老师犹豫了一下,道:“要不中午你带孩子去我那里,我们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得很。”   她两个孩子前年和去年先后都上中学去了,就在南州基地寄宿中学读书,因为离得远,来回都要七八个小时,一般没大假都是一学期才会回来一趟,阮老师想孩子想得狠了就会自己过去一趟看一眼。   林舒现在很少跟人有肌肤相触,听别人心声的事几乎很少再发生了。   但她发现就算她不去跟人肌肤接触,对人的感情和情绪感知也很敏锐。   她看出阮老师是真心相请,还有神色中的那抹落寞,就应下了,道:“那嫂子我就打扰你了,你别嫌我们家祯祯闹腾就成。”   阮老师笑道:“我就巴不得有个孩子在家里闹腾呢。”   林舒带着祯祯去了阮老师家。   顺便还带了两本画册扔给祯祯看,自己就帮阮老师打下手一起做饭。   阮老师就问林舒上大学的事,道:“之前听说你准备考南州的大学,要是真去读大学的话,孩子怎么安排啊?”   林舒笑道:“打算带着一起过去呢。我们在大学家属院买了房子,婆婆说会过来帮我们照顾一段时间,进锡说之后再请个人照顾,其实我觉着也不用,到了那边就给祯祯找个幼儿园,大学的课又不紧,时间也自由,我想着白天送她去幼儿园,早晚我接送就成了……到时候看看情况,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大问题的。”   阮老师犹豫了一下,道:“你读大学的事,梁副团长支持吗?”   林舒侧头看她,想到陆旅长对自己的意见……进锡说是因为他怪自己对进锡的影响太大?   林舒笑了一下,道:“他很支持的,我以前做什么他一直都很支持,这次当然也一样。你知道他们在部队里平日是有多忙的,我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不然他平日里都在前线,一出任务就十几二十天甚至几个月都不回家的,我自己该做什么呢?”   阮老师张了张口,想说,可以去小学里做老师的。   可是她看着林舒眼睛里的光芒,那话就没有说出口。   她自己就在边境小学做老师的,一做十几年,不是说不好,而是很多时候也很无奈。   ……那些孩子们来来往往的,很多不过就是认个字,读个半年一年就不读了,除了这里军官家的一些孩子,山里本地的孩子能坚持读下去的很少,读完小学继续去外面读中学的更是基本没有。   “不过最重要的是,是我想去读了。”   阮老师怔怔中,听到林舒又笑道,“我跟你说,当年我读完高中的时候就可想去读大学了,不过那时候都要下乡,没有办法,只能下乡了……阮老师你是在边境,不知道,我们那些下乡的知青啊,听到高考恢复,几乎都喜极而泣,个个都报了名,没有条件的就是白天干农活,晚上挑灯复习,都把这当成影响自己一辈子的大事呢。”   “像我这个,又不是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   晚上陆旅长回来就问自己妻子,道:“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去进锡那边跟他媳妇说话?”   昨晚他跟妻子说过,让她见见林舒,帮她适应一下这边的生活,也了解一下她的品性,看看她是不是真心想跟进锡过日子。   阮老师想到今天中午两人的相处,笑道:“很不错的,性格又开朗又善解人意,做事情也利落干脆,我看她说起进锡的时候也很敬爱他,两人应该很恩爱,你就不用替进锡担心了。”   “那她高考的事怎么说?”   陆旅长又问道。   说着就皱了皱眉,道,“既然感情好,孩子又小,为什么还要参加什么高考,读什么大学?她去读大学了,孩子怎么办,难道是要进锡带吗,还是这么小就扔回老家?”   阮老师笑道:“这个人家也已经安排好了,说是会把孩子带到南州城,她婆婆会过去住一段时间照顾孩子,后面孩子上幼儿园,大学的课又自由,她自己带就成,我看安排得挺好的,她寒暑假就过来这边,进锡有假也能去看她。”   阮老师说完又有些发怔。   她在想着林舒的话,“又不是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   事实上,她自己有些心动了。   她听林舒说过那些试题,也并不是多难。   她要是好好准备大半年,下半年说不定也能考上。   ……林舒说,这次高考,因为停考了十年,很多三四十岁的人都报名参考了。   南州大学离南州基地近,坐车只要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她要是也能去那边读书,平日里上课,周末可以把孩子接到身边一起过,寒暑假就回边境村,不管是精神还是生活都能更充实。   她也是高中毕业就嫁给的陆旅长,到现在已经十五年。   这十五年都是跟着丈夫,在不同基地转辗生活。   以前有孩子在身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教书,忙忙碌碌还不觉得什么。   可是自从两个孩子都去了寄宿学校,丈夫就像林舒说的,忙得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是常事,有时候出去几个月不回家也正常,她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里生活是很不是滋味的。   而且她两个孩子是上中学了,但因为结婚早,她其实现在也不过才三十三岁……但有时候却觉得一辈子好像都已经到头了似的。   可如果再读大学,就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当年是相亲时对他一见钟情,然后早早就嫁给了他,结婚生孩子了。   虽然生活得不能说不幸福,但心里其实也未尝没有遗憾的。   阮老师发着怔。   陆旅长却没发觉,他听了她前面的话就绷了脸,轻哼了一声,道:“就是心不定!她这样搞得进锡心都挂在南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耽误事……这次进锡要不是因为她情绪受到影响,也不会受伤……”   “立民,你说我明年也报名参加高考怎么样?”   阮老师打断他,道,“我觉得进锡他媳妇说的挺对的,与其就这么呆在边境村,不如去读大学,也能有自己的生活。”   陆旅长:……   陆旅长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什么?”   阮老师说出来心里却像是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她笑道:“我说明年我也参加高考怎么样。我听进锡他媳妇说,这一次是急招,冬季入学,正常还是九月入学的,下次考试就半年后,我中间断了好多年,正好有时间可以好好复习。好在现在有进锡他媳妇在,她说她什么资料都全的,我要是想复习的,她可以帮我划重点,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去问她。”   陆旅长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算是终于知道了他老婆在说啥,然后脸就一下子垮了下来。   “你说什么呢!”   陆旅长虎着脸道,“你都什么年纪了,好好的,读什么大学!你去读大学,家里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什么年纪?   她年纪很大吗?   阮老师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了,皱眉道:“我怎么就不能读了?”   “孩子们不是都在学校吗?这个我都想过了,孩子们都在寄宿学校,我要是也跟进锡他媳妇一样,也去南州读大学,只有更方便的,周末都能把孩子接过去给他们做点吃的,带他们出去转转,而不是现在这样,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的,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事,有没有不学好,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家里这边,你平时不也是很忙吗?我去南州读大学也没什么影响,又不是很远。”   陆旅长……陆旅长竟然无法反驳。   但他就觉得不成,不合适!   这个进锡媳妇,才来一天,竟然连他媳妇都给影响了!   这是什么人啊!   他媳妇原本多温柔贤惠啊,这才跟她接触一个中午,就连跟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这要是相处久了,还不得反了?! 第119章   晚上已经说好了要请梁进锡和他媳妇过来吃饭。   陆旅长可一点都不想再跟自己老婆继续这个话题。   ……这才第一天见面, 老婆可能就是看人家上大学心里羡慕,孩子们又都去了上学,她闲得慌, 突发奇想罢了。   陆旅长拿出工作上的冷静来,道:“成了, 这事回头再说吧,一会儿进锡和他媳妇过来, 这事儿就别提了, 好好关心关心进锡他媳妇,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她好好适应这边的生活……”   本来还想说多了解了解她,也要适时的劝她, 好好支持丈夫的工作, 不要给进锡拖后腿……可瞅着自己老婆被灌了迷魂汤的样子,这话一时又说不出口了。   闹心。   陆旅长正闹心着, 大门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是梁进锡和林舒带着孩子过来了。   陆旅长和阮老师迎了出去。   梁进锡拎了一些东西过来,有从家乡带过来的咸肉干笋和干蘑菇, 还有林舒拿给阮老师的一些画册。   大家打了招呼阮老师请林舒坐,又拉了祯祯的手指给他看客厅一角, 是她特意找出来的自己儿子的两大箱子玩具, 给祯祯玩的。   祯祯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陆旅长叫进锡下棋。   林舒就跟阮老师道:“嫂子,我过来给你帮忙。”   阮老师看一眼客厅那杵着的自己男人和林舒的男人,两人身高都高, 杵在那里整个堂屋都好像给挡了一大半。   她笑道:“好, 那就过来一起帮忙,说说话。”   留她在堂屋里也没意思,不如来厨房跟她一起说说话。   她真挺喜欢跟她说话的。   梁进锡看了她们这边一眼, 林舒就道:“那进锡我去厨房,你跟陆旅长下棋。”   梁进锡点头,目送着他们去了厨房才收回目光。   陆旅长看得嘴角下沉。   ……以前进锡是个多么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别人说什么女人的事他从来不掺和,男女事情上更是从来不含糊,再漂亮的姑娘也不见他多看一眼,一门心思都只在公事上。   彼时他还觉得他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样对他事业只有助益。   到了年纪再找个温柔娴淑的贤内助,就可以了。   可等他调回成西军区,回头就听说他回家突然娶了个家里定的姑娘。   然后那姑娘成分还不好……这犯的是什么湖涂?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随着父母搞包办婚姻!   这会儿他终于醒悟过来。   什么包办婚姻啊,敢情是被人家姑娘给迷住了!   闹心。   陆旅长这么一闹心,下起棋来都横冲直撞,杀气腾腾。   梁进锡跟他则是正好相反,再没了前些日子的焦躁急进,不动声色,稳中有谋,步步为营,结果等到阮老师和林舒做好了饭,端了菜出来,梁进锡已经一路赢了陆旅长三盘。   陆旅长脸都绿了。   吃完饭时间尚早大家也不急着回去,就一起说话。   一边陆旅长问梁进锡林舒去南州读大学时孩子的安排问题。   听说他妈过来南州照顾就很不赞同,道:“老人家都不喜欢背井离乡,且不说你爸还在老家,让她过来照顾你媳妇和儿子,你爸在老家怎么办?老家里的一摊子事怎么办?我们部队里只有把媳妇留在老家照顾老人孩子的,没听说媳妇上大学,老人千里迢迢撇下老伴和乡下的孙子孙女过来照顾儿媳妇的。”   梁进锡觉着陆旅长不对劲。   其实先前下棋时他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了。   这会儿更明确了……这是有情绪啊!   他轻咳了一声,道:“我妈就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哪能真让她受累,我是打算请个阿姨照顾祯祯和我媳妇。”   陆旅长:……还真是照顾他媳妇!   你媳妇是资本家大小姐吗?还要请人照顾!   ……不过最近都在平反摘帽子,也不搞黑五类封资修那一套了,他也就不说这个了。   他只是道:“那你这又是在南州城买房子,又是请人照顾你媳妇孩子,你媳妇又读书不工作,你经济上能顾得过来吗?”   副团职的津贴补助虽然不算少,但也经不起这么花。   说完皱了皱眉,道,“买房子钱不趁手的话就在我这里拿。”   虽然不满,但看他这一头栽进去,看到老婆就移不开目光的模样,显然是拔不出来了。   ……闹心,但没办法,他短期能做的也就是让他少点烦心事了。   梁进锡笑道:“嗯,不用,房子已经买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跟林舒说话的阮老师抬头看了过来。   她跟丈夫十几年夫妻,还听不出他那话里对林舒的不满吗?   ……什么老人千里迢迢撇下老伴和乡下的孙子孙女过来照顾儿媳妇,什么请人照顾你媳妇和孩子,哎哟,人家夫妻怎么过日子你管那么多干嘛哟。   阮老师一向敬爱自己丈夫,可也不愿让林舒难堪。   她看了一眼林舒,林舒就摇了摇头,低声道:“嫂子,我们经济没困难的。”   她听了这话就冲林舒安抚地笑了一下,然后冲丈夫嗔怪道:“立民,进锡他媳妇虽然去读书,但也不是不工作,她以前一边做老师,还一边画画,写书,就你们部队出版社,已经出版了好些套她的画册和儿童故事书,现在好几家报社和出版社都跟她约稿呢,她的工资可不低。”   这些都是林舒刚刚跟她说的。   但工资不低什么的,是她自己加的。   林舒之所以跟她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炫耀。   而是中午的时候阮老师看到祯祯的画册,不是什么革命宣传画册,甚至不是珍贵的历史读本,而就是一些山里孩子生活故事的画册,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中间穿插各种小动物,和小动物的对话,说些浅显的道理,丰富多彩的颜色,卡通的孩子和动物形象,非常有意思。   这些在书店可是很难看到的。   阮老师是小学老师,整日跟孩子们打交道,又生活在这山里,自是十分有兴趣。   她就问林舒这些在哪里买的,林舒就跟她说是她自己编画的。   也是之前在山区基地幼儿园做老师,日日跟孩子们相处启发的灵感,很多故事其实都是家属院里孩子们的故事,她稍加编撰而已。   林舒想到阮老师在边境生活了十几年,也在边境小学教了十几年书,就萌生了一些想法。   晚上就拎了几套画册过来跟阮老师讨论。   她想着或许可以画一套边境风情的画册,也可以写一些边境背景的故事。   尤其这边有很多少数民族,画出来肯定很别具一格……她已经出版了十几套书和画册,各种主题都有,现在也很难有独特的新意了。   对阮老师来说,这当然又是打开了一扇新天地。   两人一个像一条充满丰富内容但需要新鲜灵感的溪流,一个像一条在山里长期寂寞但却带着独特清新的清泉,一碰撞简直就是火花四溅,一拍即合。   这会儿阮老师听到自己丈夫贬低林舒,可不就觉得不合适。   陆旅长听到自己妻子这话简直像是被雷劈。   关键是妻子那亮晶晶的眼神,一脸兴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她以前更不会在人前反驳自己……她一向敬重甚至崇拜自己的。   陆旅长哑住了。   那边梁进锡和林舒对了一眼,顿了顿,突然道,“我们在那边买的房子挺大的,就在南州大学家属院里面,是带花园的复式两层公寓楼,也不贵。”   “我先前听我媳妇说,嫂子也想考那边的大学是不是?这样的话其实陆旅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在那边买个房子,虽然大学里面有宿舍,但不是宏刚和宏梁也在那边读书吗?买了房子他们平时周末也可以住。也是现在那边在给摘帽子的那些人退房子,不然平时是很难买到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宏刚和宏梁就是陆旅长和阮老师那两个在南州基地寄宿中学读初中的儿子。   陆旅长的脸更黑了。   这还有完没完了?   晚上梁进锡和林舒回去,祯祯还沉迷于陆家的大车大坦克中,不太愿意回家,阮老师就笑道:“拖一架回去,明天再过来玩。”   林舒伸手敲了敲祯祯的小脑袋,高兴得都快咧开的祯祯就立即道:“谢谢伯伯伯母,明天我过来时会还过来。”   “教的真好。”   阮老师笑道,“我们家那两皮小子,整天就知道打架。”   “这孩子是教得很不错,”   陆旅长难得承认了林舒的一项重要的付出,然后接着道,“不过一个孩子还是少了些,多生几个热闹,其实现在都晚了些,几个孩子年龄近些才好,这样打着架一起长大,兄弟感情也好。”   总之,上什么大学啊,这一上大学,又是好几年,还生不生孩子?   ……不过说着他竟然就想到,嗐,回头就让进锡好好努力努力,干脆让媳妇怀上就是了,怀了孩子,还读什么大学?   阮老师:……   她平生第一次因为丈夫而觉得脸上臊得慌了。   她一把扯过自己丈夫胳膊,对着梁进锡和林舒端了笑容道:“好了,天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进锡胳膊还得换药吧?别太晚了耽误了。”   等人都走了,发现丈夫瞪着自己,阮老师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人前拉扯了自己丈夫。   她轻咳了一声,收回手,换回平时温柔的表情,笑道:“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另一边林舒和梁进锡回了自家屋,瞅了一眼还在“嘟嘟嘟”开着车的儿子,林舒乐不可支道:“你竟然劝陆旅长买房子,你没看到他那脸色吗?笑死人了,没想到你也这么损。”   ……不对,她想起来,他的嘴一向都是这么毒的,只是两人生活久了,反而不觉得了。   至于让阮老师在南州大学家属院那边买房,其实林舒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只是这事还没到那一步,先得阮老师打定主意真的决定去读大学才是。   先前梁进锡那么说,明显就是故意给陆旅长不痛快的。   梁进锡伸手拍了拍妻子脑袋,他怎么会听到别人贬低自己的妻子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即使是领导或者好兄弟也不成。   陆旅长他那么多闲心管自己,那就让他自己也好好忙忙就是了。   *****   山里的日子也没太多事情可做,甭管陆旅长通不痛快,他老婆和林舒之间的友情就在一天一天的相处中日益升温了。   尤其是学校放了寒假,但凡他跟梁进锡不在家的时候,就不是林舒带着孩子到他家跟他老婆一起做饭说话画画编书,就是他老婆过去梁家……还是做一样的事。   有时候还有边境村其他的军官家属,也甭管这些家属是读过书还是没读过书的,都能被进锡他媳妇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跟着她一起瞎嚯嚯。   没放寒假的时候,她还去了边境小学,据说是给学生们上美术课。   这边境山里的孩子,上学就是为了学实用的本事,认字,学会算数,不做睁眼瞎,她教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据说让孩子们画完之后,她还汇整编辑了故事,准备找出版社出版。   陆旅长震惊,她出的那些书和画册就是这么来的?   水分也太大了!   这些出版社也由着她胡来?!   ……不过想到她那会忽悠人的劲,她能忽悠的出版社给她出版肯定也不是难事。   陆旅长有一日回家……这些日子他回家他媳妇早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见到他回来就高兴得迎过来,又是给他除外套又是问候他了。   事实上现在他就是出去好几天不回家,他那媳妇也能跟没事人一样,不见一点挂念了。   他这日回家找到里屋才看到他老婆正跪坐在桌前忙着什么。   桌上是一幅幅涂着浓烈色彩的画,涂得乱七八糟的,但因为颜色鲜艳,也不能说不好看。   他咳了一声,他媳妇才抬头,看到他就忙把手上的画小心翼翼放桌上,这才又回头笑道:“立民你回来了?我正在整理学生们的画,你看,是不是很漂亮?真没想到,这些孩子平时读书马马虎虎,但画画竟然这么有天赋。”   天赋?   陆旅长简直眼瞎。   不就是拿了一堆颜料乱涂吗?   他哼了一声,道:“这就是进锡他媳妇带学生们画的?她倒是真舍得颜料,这些颜料,恐怕都够学生们家里一两个月的饭钱了吧?”   阮老师嗔自己丈夫一眼,这人怎么就对进锡他媳妇这么大意见呢?   人多好啊。   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又平易近人,能画得了画,也能坐田埂上跟老农聊家常。   她嗔道:“你说什么呢?这些颜料不是外面买的,这都是进锡他媳妇自己找的古方子,带着学生们在林子里挖的树皮,树根花草,甚至还有些石头做的天然颜料,你看,颜色是不是很漂亮?进锡他媳妇说了,其实山上的资源这么丰富,可以想法子做些东西通过公社或者学校卖出去,这样也能贴补一下学生家里……你也知道,这些孩子们见天儿的都吃不饱,唉。”   这样读书不仅不需要花钱,还能赚钱贴补口粮,山里那些村民也就肯定愿意把孩子送来学校读书了。   陆旅长听得瞠目结舌。 第120章   陆旅长腹诽, 进锡他这个媳妇也未免太能折腾了些,这来边境村不过一个月,就一出一出的, 已经搞出了不知道多少出花样。   但看自己老婆那一脸的又信服又敬佩,要他说, 都近乎崇拜的表情,到了口想要“嗤”一声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这位, 是真的能给人灌迷魂汤。   先是进锡, 现在就是他老婆……   好在时间过得飞快,据说那位已经收到了南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西州城那边家里专门快件寄过来的。   等过完寒假她也就该去读大学去了。   ……陆旅长终于觉得,这位去读大学了也好,总算是能让人松口气了。   再在这里折腾下去, 他都觉得自己这老婆都快不是他的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春节。   两家关系好, 人也不多,就索性在一起过了一个年。   梁进锡和林舒带着祯祯在陆家过的年。   祯祯也很喜欢在陆家玩, 不仅玩具多,还有陆家的两个儿子宏刚和宏梁回来了, 两小子很皮,但也很有义气, 也没嫌弃祯祯年纪小, 但凡在家里,就都带着这个小尾巴玩,祯祯可不高兴坏了?   到过年这时候陆旅长对林舒也没脾气了。   就是他性子扭, 在家里和部队里都说一不二惯了, 可也不是真没见识。   要不然就算是会打仗,这个年纪也不会做到旅长的位置。   他看得见进锡这媳妇的能干和优秀。   也看得见进锡对他这个媳妇的看重……只是也因此越发的有些隐忧。   ……不过算了,他也不替他操这个心了。   他自己家里的事就够他自己闹心的了。   他老婆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明年考大学了, 家里堆了五花八门的参考书。   每天忙得风生水起,有时候他回来连饭都懒得给他煮,就凑合些吃些大饼,夹些咸菜。   还有家里那两小子,听说他们妈想要跟祯祯妈一样,考去南州那边读大学,眼睛也亮了,当着他们爸黑沉的脸不敢太过分,私下却是各种怂恿他们妈,又是喊在学校怎么怎么可怜又是说妈几个月都见不到你我们可太想你了……说的他们妈心都揉了又揉,考大学的心自然是愈发的坚定了。   大学里是过了元宵节元月十六开学。   胡大娘那边发了电报过来说在老家过完小年出发,大概是十七号能到。   新买的房子梁进锡一直是交给了做片警的战友常力找了专门的人打理,帮忙清洁又照着单子买了必要的家具,检查重整了水管电路啥的。   但这都只是基本的打理,肯定还是要他们自己动手布置的。   所以过了元月十一,这个周六梁进锡就带着林舒和祯祯过去了。   买东西,布置新家。   但梁进锡没有什么假,调休了一天周一晚上也就是十四晚上就得回去。   也就不能送林舒去学校报到了。   阮老师就跟丈夫商量,道:“反正我们也要送宏刚和宏梁去学校,不如我带他们俩先过去,就先在进锡他媳妇那边住几天吧?不然进锡十四就要回来,可梁家大娘要到十七才到,这好几天就进锡他媳妇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那边,刚进大学又忙,顾不过来可咋办?反正我在家也没多少事,学校那边刚开学也没什么课,说上一声就成了,这样我过去那边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下,至少也能帮忙照顾一下祯祯。”   陆旅长心道这都是进锡他媳妇作的。   可就算心里再腹诽,可觉得对方有困难,也不会不管,听自己老婆这么说,也就二话不说同意了。   不过他没让她十二号跟进锡他们一起过去。   他道:“你看他们夫妻两个那样,这时候没眼色的跟过去做什么?等十四号我送你们过去,十六号的时候我会安排人,送宏刚宏梁去学校,你就在那边多呆几天,看梁大娘和进锡他媳妇都安顿好了再说。”   说着顿了顿,道,“索性就住上一个星期,等到了周六就进锡那样子肯定还是要过去的,我就跟他一起过去,再接你回来。”   阮老师听得嘴角往上翘了翘,心里也受用了许多。   这人也就是嘴巴硬,面儿上百般看不过眼进锡对他媳妇多好多好,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他对她其实也没差过。   决定了阮老师就过去隔壁说了。   林舒当然是十分高兴,梁进锡也十分感激。   阮老师就摆手笑道:“其实也是我自己的私心,我之前听你们说了那边的房子也很动心,就也想去看看,要是好的话,看有没有机会也能买上一套。”   他丈夫的津贴不低,又有各种战功奖金,她自己多年做老师也有工资,可他们住在边境,吃的用的都有部队派发,或者自己种,基本都没什么花销,这么些年也存了不少钱。   阮老师觉着,要是在南州大学那边买一套房子,也是不错的,不说将来孩子结婚要房子,就是丈夫退休了,也得有房子住不是……咳,虽然他们现在还年轻,想这个有点太早,但不是说了吗?那些房子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且旁边就住着林舒和梁进锡他们,不管是她还是丈夫将来住着都不会觉得寂寞。   林舒笑眯眯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其实要我说,反正陆旅长那么忙,你要准备高考,索性小学那边暂时把工作停一段时间,就一直住在我那边就成,这样平日里我上课,你复习考试,晚上回来我们一起编书,这样多好。”   阮老师一听眼睛都亮了。   十分的动心。   林舒拉着她又道,“平时还可以在学校逛逛,听听课,看看不同的学系,这样也好决定报考的时候报哪个学系。”   阮老师就差直接点头了。   梁进锡不出声。   心道真要这么着,老陆保准更恨自家老婆了。   ……他十分怀疑这是他媳妇对老陆的打击报复。   就这样元月十二梁进锡送了林舒去学校那边,一直住到十四号晚上才回的部队。   这期间两人就带着祯祯主要是拿着单子从市区买东西……也不用担心没票,部队里发的各种票多得很,这些年两人很多都存着没用的,就是陆旅长和阮老师都拿了一沓各种的票给他们,让他们看着需要就用。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梁进锡和林舒出出入入的,在院子里遇到过一对母女。   就是薛玉和钱曼曼母女。   那一对母女在外面隐约看到两人在公寓楼花园里面下车然后并肩进了公寓楼,都有些吃惊。   钱曼曼道:“阿妈,我怎么瞅着那个男人好像不是她爱人?”   这个男人好像还要更高更笔挺,身材看起来更好一些……就是哪怕是远处看着,一看就是有些气势那种。   薛玉也有些吃惊,好半天等那边都没影了才收回目光,道:“你说的没错,不是她男人。”   她后来在这院子里碰到过几次那断指男人,背影绝对不是一个人。   她说完就“嗤”了一声,道,“这恐怕是男女作风有问题啊,也是,长得那么年轻漂亮,为了过好日子就嫁了个在部队里有权势的老男人,可一来男人常年在部队里,不在家,哪能顶得住寂寞?二来恐怕心里也不怎么喜欢自己那个男人的……就我看她那儿子,瞅着都不像她男人的种似的。”   薛玉这段日子找房子很不顺。   她大哥家只是个五十平的两房一厅,一家五口人住着,已经挤得不行。   她们母女过来,就硬生生把两个侄子挤到了客厅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住着,短时间住着还行,长期肯定不行的。   他们找过公寓楼其他人家,大部分帽子倒是都摘了,可那房子什么时候能到他们手上却是遥遥无期。   就有另外一家也拿到了手,薛玉拽着她哥硬是跑去打听,对方听说他们要出三千块钱买她的楼,那脸上的表情精彩的,说话倒是很客气,但眼神里的不屑和讥讽就是薛玉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的气。   可附近也没有别的房子可买。   家属宿舍楼是学校的,教职工不住了还要退回学校去,可没资格买卖。   ……她嫂子倒给她介绍过两家,学校外面农户起的土坯楼!   好险没把薛玉给气死。   所以这会儿薛玉看到林舒跟个男人一起进楼,想到到手的楼飞了就忍不住酸不溜秋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不过说完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就讪笑了一下,跟自己女儿描补道:“所以曼曼,以后你要嫁人,也不能光看权势,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权势背景,对你好,还有自己喜欢,或者至少看着顺眼,这几样都很重要。”   “我知道的阿妈。”   钱曼曼听到自己阿妈跟自己说嫁人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她再看一眼公寓楼那边已经没有人影的走廊,一时就又生出了些酸溜溜的鄙夷,盖过了原先的羡慕和嫉妒。   不过这些林舒和梁进锡都不知道。   陆旅长十四就开车把老婆孩子送了过来,然后晚上跟梁进锡一起开回去了。   阮老师和两孩子看到林舒的房子眼睛都是一亮。   阮老师含蓄些,只是跟林舒说:“这房子可真漂亮,布置得也好看。”   房子布置得很简洁,色调简单,但不管是米白色田园风的窗帘,还是粗纱的桌布,还是简简单单的藤椅,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十分清新。   两孩子却是直接蹦起来,打完招呼就拽着祯祯去阳台上往外看风景去了。   林舒笑道:“别急着跑,就在下面给你们安排了一间房,看看你们的房间。”   她想着以后阮老师说不定会经常来住,索性就把下面的一间房安排给了阮老师,旁边一间是给婆婆的,老人家不好爬楼梯,住在下面比较好,楼上就是她跟祯祯的房间,还有一间书房。   陆旅长看林舒兴高采烈地挽着他老婆,而他老婆那亮晶晶的眼神,还有侧头跟林舒兴奋说话的样子……就知道大概大事更不妙了。   第二天是元宵节。   白天梁进锡和陆旅长都去了部队,晚上就两个大男人吃饭。   基地宿舍那边不能喝酒,但在边境村这边逢年过节还是能喝点的。   陆旅长喝着酒只觉得苦闷无比。   他道:“进锡,你这媳妇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也太会蛊惑人心了吧?你嫂子现在她已经铁了心要考大学,还跟我说不如这半年就住到你媳妇那边去复习,我还没说啥呢,她竟然就给我甩脸子了……这么些年她几乎就没跟我黑过脸,现在就能为了这事跟我冷战了。”   梁进锡看他苦闷的样子只觉好笑,可又觉得笑了不太厚道,就轻咳了声,道:“其实我觉得让嫂子去读大学也挺好的,嫂子这些年就是一直照顾孩子照顾你,有时候还要替你提心吊胆的,现在孩子上学去了,你又忙,她一个人在家多难受,不如去学校学习,又能就近看着宏刚宏梁,她也能开心些。”   陆旅长扫他一眼。   这么一番话哪里是以前闷嘴又毒舌的他会说出来的?   明显是他老婆叨叨的枕边风吧?   不过这话说了也没意思。   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他回到家她都在家里等着他,永远温柔的笑容,温暖的灯光,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热饭热菜,和能让焦躁心情瞬间平复的热水热茶。   他默默地举了酒杯又喝了一口。   梁进锡便又劝他道:“而且上大学是多荣耀的事,你想咱们那时被推荐上军校的时候多高兴,嫂子既然想考,那你就支持她呗,这要是考不上,嫂子得多郁闷。”   他对自己媳妇从来都十分骄傲。   “怎么考不上了?”   陆旅长见不得梁进锡那嘚瑟样,扫了他一眼,道,“就你媳妇都能考上,你嫂子做了这么多年老师,还能考不上一个大学?”   ……其实他也有些担心,就她,都在家呆了十几年,虽然一直有做小学老师吧,但教的都是最基本的拼音,教小孩子认几个字,真能考上?现在折腾得动静这么大,要是考不上,还不得受打击?   “成成成,肯定能考上。”   梁进锡懒得理他。   陆旅长心气更不顺。   想到一会儿回家空荡荡的屋子,又举杯闷了一口酒。   ……真是又苦又辣。 第121章   不过陆旅长到底是陆旅长, 他也不是会沉浸在自我情绪而不自知的人。   就算是这会儿,他也还是冷静的。   他再喝了一口闷酒,也知道不能再多喝了, 深出了口气,夹了一筷子凉拌木耳嚼了嚼, 最后再拿了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那你前段时间到底是闹什么情绪?”   就算是他觉得林舒再厉害了些, 他也不是瞎子, 也能看出这两人感情很好。   高考成绩出来,他老婆就跟他说:“你对林舒和气点,别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知不知道她高考考了多少分?四百多, 够上全国任何一间好学校了, 她过来南州大学还不都是为了进锡?人家好好的,我就没看出两人有什么问题, 你瞎掺和什么?”   但前段时间梁进锡有些问题他也不觉得自己有看错。   梁进锡伸手也喝了一杯。   他慢慢道:“只是我答应过她,会对她好, 让她过好日子,可最后却发现, 一直都是她迁就我, 为我牺牲为我付出,我觉得烦躁。”   他是个行动派。   一向相信行动多过语言。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准则。   周成志跟他说的什么,她根本就不爱他, 她是情势所逼被逼无奈才嫁的他, 或者她是因为知道什么未来事,知道他将来有权有势才嫁给他……周成志以为说这些会刺激到他,让他对她起疑, 对她生芥蒂。   可他不知道事实正好相反。   他只会更心疼她而已。   他梦到那些画面。   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落寞,隐藏在眼底的惊惧,冰冷声音里面的愤怒。   他只会想,是什么情况会逼得一向会自得其乐的她变成那样?   想到任何一种可能性他都心疼得不得了。   让他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   陆旅长看到对面眼神变了的梁进锡。   是平日里那种无比坚毅和冷静的眼神。   他这会儿可总算是真相信了他。   他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突地笑了一下,不过心头无味杂陈,低头伸手像是想要再抓那酒杯,最后碰到时却又转了个弯,抓住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进锡,我不如你。”   他想到自己妻子的时候,所有都是她对他的好,她在他生活里的不可或缺。   因为他需要,就要按着她在那个位置,永远在那里等他。   ……而他对她的好,就是对那永远在那里等他的妻子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他以前觉得这就够了。   毕竟这世上能真正尽到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责任的人其实并不多。   大部分人,不是能力不够,那就是借口,而是没有那个心。   他跟梁进锡说这句话,是因为他还想到别的。   他知道,梁进锡一向就是这么个人,所有的东西都切割得很清楚,没有一丝含糊。   梁进锡瞅他一眼,道:“其实你也还好。”   就是嘴硬了些,以前阮老师也没自己主动要,她要真要,他也不会不给。   只是也别指望他能主动给人做什么明灯,意志不强的还被他给洗脑了。   ……就带兵跟打敌人还行。   陆旅长:……   这人简直是欠揍!   没看他正郁闷着呢。   南州大学家属院公寓楼   陆旅长在对着梁进锡喝闷酒的时候,林舒和阮老师还有几个孩子也正在公寓楼里过着小年。   不过相比较那两个大男人的对影自怜或者自我反省,这边却是过得无比热闹和欢乐。   两人干脆就没煮很多菜,就涮锅子。   把昨晚上老陆特意从基地食堂拿过来的嫩羊腿片了,再不像平日里只能吃上几片,或者煮上一锅汤让菜沾上点肉味,而是大家都放开肚皮来吃。   当然吃得最欢乐的是宏刚和宏梁兄弟俩。   两人各调了一碗小米辣椒酱油水,把涮过的薄薄羊肉片往里面一滚,带着汁往嘴巴里一送,那滋味,真是鲜辣得从口水到骨子里。   两人吃得“刺啦刺啦”的,小脸通红。   祯祯就眼巴巴地看着他俩,觉得肯定是真好吃,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不过他吃不得辣,两岁多就知道辣椒不能吃了。   宏梁吃到中场休息,灌了一大口冻凉茶,看到祯祯的小眼神,就夹着一片又滚了滚,送到祯祯面前,道:“想吃,要不你试试看,是男人,早晚总要吃的。”   祯祯扫一眼挂着辣椒水的羊肉片,不受激,道:“很辣。”   “也不是很辣。”   宏梁眼睛都不眨道。   祯祯看了一眼他碗里的红通通的小米椒,道:“红色的尖椒,不辣?”   “还好,”   宏梁认真脸,道,“能吃。”   林舒就拿了旁边一双筷子夹起那支小尖椒怼到宏梁面前:“梁哥哥吃。”   陆宏梁:……   “不,这个只是调味的。”   “你说不辣,你吃给我看。”   “……”   林舒看两人对峙得好笑,祯祯并不喜欢吃涮得羊肉片,所以看着宏刚和宏梁吃得欢快才惊奇又眼馋。   她转身去了阳台拎了已经烧得通红煤炉进来,把上面的水壶换成了平底锅,烧热了,扔了几块羊肉片进去,就听见“刺啦刺啦”的声音,不一会儿那羊肉就变了金黄色,亮亮的油渗出来,一股烤羊肉的香味一下子窜出来。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林舒往上面撒了盐,拿筷子给肉片翻了个身,翻出的这面已经是半焦脆脆的样子了。   再撒盐捞起,几孩子碗里一人扔了一片,笑道:“吃吧。”   祯祯并不特别爱吃肉,但爱吃烤肉这种煎肉。   宏梁吃完烧肉,眼巴巴跟林舒道:“姨,我能每周过来吃吗?”   又转头求他妈,“阿妈,你就答应林姨住过来吧?你可一定要考上大学啊。”   完全把他们爸忘到九霄云外了。   林舒笑道:“你爸要是知道你这话,铁定后悔把这羊肉都给咱们拎过来了。”   第二天元月十六。   林舒要开学了,宏刚和宏梁也要去中学报到。   一大清早就有陆旅长拜托的人过来接走了兄弟俩去了学校。   两人其实很不想走。   他们想跟着林舒一起去大学里报名。   最后林舒说反正大学报名是两天,她就住在学校里,也不急着去报到,不如一起先送宏刚和宏梁去基地那边报到,等下午回来她再去学校报到。   两兄弟这才一脸傲娇的勉强答应了。   让阮老师十分无语。   所以林舒是到下午三点多才回的学校报名。   阮老师带着祯祯陪她一起。   来学校报到的爸妈哥嫂男朋友甚至爱人陪着的不少。   但带着个四岁孩子来报到的,绝对是只有林舒这边一个。   学校迎新气氛浓烈,几个人一到报到区就有师兄师姐们过来,问林舒和阮老师的学系。   林舒选的是汉语言文学系。   师兄师姐们就很热情的给她指了汉语言文学系的报到长桌。   到了那边长桌后的两位师兄看到林舒眼睛就是一亮,十分热情的招待了她,等拿了她录取通知书对过,在一大串名单中找到她的名字刻上印章,又给了她几张领东西的券,一位师兄随口就跟林舒聊天,道:“林舒同学,你侄子长得可真是可爱。”   因为先前他们以为阮老师也是新生,问她叫什么名字时,林舒介绍说那是她嫂子。   林舒瞅了瞅自己儿子,笑道:“那不是我侄子,那是我儿子。”   师兄:……   旁边的一位师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不过师兄们惊愕归惊愕,但他们的热情还是不掺杂质的。   林舒报到完一位大长腿瘦高个师兄就热情的领着她和阮老师去了学校新生领东西的各个地方,领了许多诸如被子床单盆碗热水瓶,还有饭票水票等各种生活用品,顺便还一路跟林舒介绍了哪里是食堂,哪里是水房,哪里是澡堂,最后又帮忙提着东西送了他们到宿舍,这才离开。   阮老师笑道:“学生们真不错。”   林舒也觉着是,心情愈发的好。   宿舍是六人宿舍,林舒下午过来有点晚,宿舍里已经有人在,是个扎着两个马尾,笑起来就会有一对酒窝的椭圆脸姑娘,叫齐珍珍。   是个很礼貌俊秀的姑娘。   林舒和阮老师进门时她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他们进来就直起了身跟她们打招呼,跟林舒介绍后就一边拿了一些自家带过来的干地瓜条出来招呼祯祯,一边就跟林舒道:“宿舍里已经来了四个人,加你就第五个了,她们几个都去逛校园了,我刚来,要收拾东西,就没出去。”   祯祯看到那地瓜干却是摆手,板着认真的小脸说:“不用了,谢谢阿姨。”   “没关系,试试看。”   “真的不用。”   小脸更严肃了些。   “这孩子真有礼貌。”   齐珍珍把地瓜干无奈的放到了桌上。   林舒心里好笑。   她儿子是对地瓜干有阴影……嚼不动还粘牙,吃完脸要疼好半天。   他自从在老家吃过一次之后对这玩意儿从此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不过她也不戳破儿子认真维持的形象,由着他装。   宿舍六个床位,前面已经来了四个人,就剩下了外面朝门边的一个上下铺了。   林舒想到自己可能不会太多时间在这里,就选了上铺。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说笑声,接着门推开,几个姑娘先后走了进来。   林舒回头,就看到领头的瘦高姑娘看到自己竟是十分错愕的愣住了,又是意外又是吃惊的表情,紧接着眼中又划过一丝不悦和鄙夷……这表情可真丰富。 第122章   林舒在记忆里翻了翻, 立即想起来自己好像也见过这位姑娘。   是在去年从西州城到南州的火车上,这姑娘好像跟她妈在最后两小时也上过他们那节车厢。   不过那时并没有任何交集。   她看到自己这么表情丰富做什么?   不过林舒这么略一回忆,对面那姑娘那吃惊意外的表情已经很快又转成了腼腆友善, 冲着林舒笑着点了点头。   林舒:   不过她从小就对面上友善,背后恶意满满的人见得多了, 还挺习惯的,所以目光划过, 就略过了她, 笑着对她旁边的另外两个姑娘点了点头。   这两位也很友善地跟林舒打招呼。   这两个一个年纪大些,看上去三十来岁,眼神面容都有些劳作和沧桑的痕迹。   另外一个则正好相反,青春的面容, 朝气蓬勃的眼神, 看起来十分年轻,像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   “你们回来了, ”   齐珍珍看到舍友们回来,她来得早, 跟大家都见过了,就给大家介绍, 道, “曼曼,冬梅姐,晓兰, 这是林舒, 我们新来的舍友。”   顺便又给大家介绍了阮老师和梁祯。   因为齐珍珍也叫“珍珍”,所以林舒先前介绍儿子时说的是“梁祯”。   在许冬梅和孙晓兰十分意外那孩子竟然是林舒的儿子时,齐珍珍又一一给林舒介绍几个舍友。   表情丰富并变脸的是钱曼曼。   年纪大些, 穿着蓝色布衫,有些沧桑的是许冬梅。   十分年轻和朝气的是孙晓兰。   大家刚说了几句话,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声音。   这回进来的是几个中年女人,分别是钱曼曼的妈薛玉,许冬梅的婆婆还有孙晓兰的妈。   之前她们一起跟着自家女儿/儿媳妇出去逛了逛。   ……逛了一圈,几位妈妈婆婆彼此之间已经很热络了。   薛玉看到林舒也很吃惊。   不过显然她的道行要比她女儿要高上许多。   吃惊之后就很热情的跟林舒还有阮老师打了招呼,然后跟林舒道:“没想到林舒同学跟我们家曼曼这么有缘分,之前来南州的时候我们就同坐一辆火车,后来又同住在了大学家属院,现在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专业的同学,住进了一个宿舍。”   大家听到这话也很意外。   徐晓兰嘴快些,道:“林舒姐,你家也住在大学家属院?你有家人也在我们大学里做教授吗?不会也是我们系老师吧?”   她们先前都已经跟钱曼曼还有她妈逛了好一大圈校园,早知道钱曼曼她大舅是他们系老师的事。   大家这才刚见面,完全不知道脾性,林舒可不太习惯跟不太熟悉的人说太多私事。   而且她还明显感觉到钱曼曼母女对她可不像表面这么友善。   她笑道:“不是,只是凑巧住在那里而已。我带着孩子,肯定要就近找个地方住。”   “你是说你以后都带着孩子住在学校里?”   许冬梅的婆婆听到这话一下子兴趣和好奇心就提起来了,问道,“那你男人呢?也跟着你一起住过来?还有你那房子是怎么找的,是租的吗?我们家冬梅过来上大学,我们也正愁着呢,想着要不要带着孩子一起跟着过来住。”   许冬梅婆家是本省河州人。   跟林舒一样,许冬梅爱人也在部队,她也是当年下乡做知青时嫁给她爱人的。   不过跟林舒不一样的事,她婆婆有三个女儿,却只有她爱人一个儿子。   她考大学的时候她婆婆就不赞成,生怕她考上大学就跟别的知青一样干出抛夫弃子的事来,还是许冬梅反复保证,又有她爱人劝说,说考到南州离部队更近,她婆婆这才勉强同意了。   不过这回许冬梅上学报到,她就把许冬梅生的两孩子放在了乡下女儿家,自己跟着过来了,说是送儿媳,其实就还是不放心,想跟着来看看。   这会儿她听说林舒竟然带着孩子一起在附近找了房子住,顿时心念就是一动。   许冬梅听她婆婆说话这么直接有些不好意思。   可说实话,她跟她婆婆一样,也有些动心,所以就又是不好意思又等着答案地看向了林舒……   林舒:……   林舒感觉要是自己说房子是买的,那下一步的问题很可能就是:哎哟,多少钱买的?是怎么买的?房子怎么样?能不能带我们过去看看.....   所以她也很不厚道的把话题引回到先挑起这个话题的薛玉身上。   她笑道:“房子是熟人介绍的,说实话我也是刚来这里,对这一片都是两眼一抹黑,刚刚钱曼曼妈不是说她们也住在家属院,她们肯定对这儿熟,你们要是想找房子,她们肯定比我熟。”   薛玉倒不介意,她很热情,一听林舒说这话立即就道:“原来老姐姐想在这附近找个房子?那回头我带你去家属院那边逛逛。”   话题虽然转了林舒却也不大想继续留在宿舍里了。   一来宿舍就这么点子大,一屋子十几个人杵着,感觉呼吸的空气都不够了。   二来这个时候也该是祯祯午睡时间了,她们本来也就是打算过来报个道,到宿舍里收拾一下,认个路就回去的。   林舒就跟大家打了声招呼,道:“我们就过来报个到,就先走了,今晚上就不住这边了,大家也不用给我留门。”   大家也都不熟,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出了门阮老师就握了握林舒的手。   林舒冲她笑着摇了摇头。   等下了宿舍楼,阮老师就笑道:“幸亏平日里只是跟舍友相处,不用再见她们的婆婆妈妈,这要日日对着,也够呛的。”   这一个会挑话,一个问话直接又咄咄逼人,眼睛逼着你你不说还不成的架势……可不是吓人。   林舒笑了出来,挠了挠脑袋,道:“是有一点。”   不过他们离开了宿舍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们还在说着家属院房子的事。   因为许冬梅的婆婆显然对住到学校附近来,跟儿媳妇一起住的想法很有兴趣。   宿舍里几个人都是本省人。   齐珍珍是本市的。   孙晓兰家是梧州的,许冬梅家则是河州的,大家对学校附近的住宿还都挺有兴趣的,偶尔也会插话讨论一番。   说了一会儿话薛玉就道:“说了这么多,反正也是闲着,曼曼和冬梅她们明天一天也是空着,不如我带你们去家属院那边逛逛看看环境,家属院那边房子虽然不好买,但也有人愿意把房子租出来的,不仅家属院,我们学校外面的农户,要是老姐姐你不嫌弃的话,也能在农户那边租个房子,那就便宜多了……当然明面上不能说租的,就说是借住在亲戚家。”   薛玉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   她们早些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熟悉熟悉学校附近环境的。   只有齐珍珍是本市人,对这个不感兴趣。   而且她也有点吃不消钱曼曼她妈和许冬梅她婆婆的说话方式……好像恨不得把你祖宗十八代,父母干啥工作,家里住什么房子,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干啥的都给问出来。   她还是算了,所以就摆了摆手,道:“阿姨曼曼你们过去吧,我还没收拾好,就不过去了。”   于是就还是中午出去逛的那六人组出去了。   薛玉带着她们到了家属院随便走了走,然后就指着家属院左边一角,跟灰扑扑的宿舍楼相比,显得特别漂亮显眼的花园公寓楼道:“你们看,林舒同学家就住那边,里面的楼都可大可宽敞了,全部是一户两层楼的。”   在许冬梅婆媳和孙晓兰母女听到这话,再看到那房子都有些眼睛发亮时,薛玉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哎哟,对了,老姐姐,你不是说你们家儿子也是部队的吗?林舒同学的爱人也是部队的……说不定就在一块!可惜先前就只说了一会儿话,要不……老姐姐,要不咱们就去敲敲门,看看她们在不在家,问问看?”   “对了,老姐姐,晓兰妈,你们今晚不是住招待所吗?要我说,林舒同学家上下两层,房子这么大,其实你们根本就没必要去住什么招待所,就问问林舒同学,看她们家有没有地方,有的话把房间退了,也能省点钱。”   住一晚上招待所可不便宜,要一块五毛钱呢。   许冬梅婆婆和孙晓兰妈妈都愣了愣。   许冬梅吓了好一大跳,道:“这,大家这才见一面,哪能就跑去人家家里,问人家能不能住在他们家?这,这也太奇怪了些。”   “这有啥好奇怪的?”   她婆婆立即反驳她,道,“村子里大家不都这样?家里来亲戚了,住不下,不就都住在隔壁邻居家?你们是舍友,以后都住一个屋的,不比隔壁邻居还强?”   “这,这怎么能一样?”   许冬梅还是觉得不妥当。   可她嘴拙,要她反驳,她一时也找不出理来,总不能说城里人更讲究吧?这不是戳婆婆神经吗?   “也就这么一说,”   薛玉目光闪了闪,笑道,“其实要不是我也是寄住在我大哥家,一家七八口人就挤在两间房里,我肯定请你们去我家住的。要不我们就敲敲门,过去说说话,先问问看她男人是不是跟冬梅的爱人在一个部队,再看她们家情况和热不热心,要是热心的话,我想着,也不用老姐姐直说,她就会自己请你们过去住了。”   “这也成!”   许冬梅婆婆拍手道。   孙晓兰跟她妈对这些都没所谓。   但她们就是有些好奇心,反正都是钱曼曼她妈还有许冬梅婆婆主导,就也很开心的跟着去了。   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进了花园公寓楼下面。   林舒家是在最左边一栋顶层的三楼和四楼。   巩老的房子,薛玉还一门心思想要买过,详细是哪一户她当然是再清楚不过,直接就带着大家走到楼下然后“吭哧吭哧”的爬上楼,再“咚咚咚”敲门。   祯祯已经在睡下午觉。   林舒跟阮老师正在客厅里拿着大学的一个旧地图一起说着话,听到敲门声就相互对视了一眼。   林舒站起身冲阮老师招了招手,就小心走到了客厅的一个侧窗往外看了看……然后就看到外面的一窝人,领前的就是钱曼曼她妈还有许冬梅她婆婆。   林舒很有些无语的回头跟阮老师再对视了一眼。   门还在“咚咚”响着。   林舒可没打算开门,她一点也没有犹豫地拉着阮老师的手就从内梯上楼去了。   “她们会不会有什么事?”   阮老师皱眉道。   “能有什么事?”   林舒笑了出来,道,“八成是那个钱曼曼的妈妈拉了她们过来的,稍微言语挑一下,以许冬梅婆婆想要看房子的心情和大家的好奇心,就会过来了……我可不开门,要是开了门,以她们的本事,肯定会恨不得把墙纸都扒开来看看,把我们家祖宗八代都要扒出来问问清楚的。”   就算她们是以后的舍友和舍友的至亲,可现在她跟她们一点都不熟,事实上,就算熟了,她也不会招呼对她心怀恶意的人的。   ……不过就她看人心思这么准的现在,也绝对没猜到薛玉还怂恿了许冬梅婆婆和孙晓兰她妈去退了招待所住她这里的。   阮老师有些瞠目结舌。   她默了片刻之后就慢慢严肃了表情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事着实有点古怪。舒舒,我看平时就你一个人或者只有你婆婆带着祯祯住在这里也不安全,万一你婆婆没什么防心,随便放了人进来,可要出大事。我看我还是跟立民说说,后面这段时间我还是就陪你住在这边好了。”   远在边境村的陆旅长:…… 第123章   林舒听到阮老师这话好险没笑出来。   因为她想到自己婆婆, 那可是带着她用大道理震住公社书记副书记等大小领导,又骂得高晓莲的妈直接撅了过去……就钱曼曼她妈和许冬梅这婆婆,显然完全不是她婆婆的对手。   她是像相信自己亲妈, 不,养母还有自己男人一样相信自己婆婆的。   不过阮老师对自己一片关心。   而且她也喜欢她过来陪自己住, 这样前面自己住学校的时候婆婆也不会太闷,自己心里也牵挂。   ……就是对陆旅长不太厚道。   林舒道:“嫂子你不用担心。我大概知道钱曼曼她妈为什么这么做……先前她说她也住在这家属大院楼里, 但这里几户住进来的人家我之前基本上都见过, 并没有这对母女,那就可能是宿舍楼那边的。她说什么火车上见过,又说同住家属院,还有那种打探的恶意, 很可能就是看不惯我吧, 这边的房子以前都是头上有帽子的那些人家住的。   她笑了一下,道, “她们这种人就是仗着自己脸皮厚硬往上凑,我要是脸皮薄, 想着好歹是舍友,不愿意得罪人, 那她就正好凑上来, 登堂入室,满足她的各种私窥欲,甚至很难说后面还会又有什么花样出来, 但我要是脾气暴……她们现在还拉了其他舍友和她们的家人, 顶在前面的又不是她们,那我可能就要把人都给得罪光了,以后在宿舍都可能要受排挤。”   “另外, 不是说她也住在家属院,说她有家人在我们系做老师吗?打量着我更不敢得罪她们了。”   阮老师皱眉,咬牙道:“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看似无脑的行为,其实处处带着心机和算计。   林舒拉住她的手,笑道:“不过嫂子你别担心,这些她对付别人还成,对我不管用,明天你再跟我一起去学校,看我让她们怎么吃瘪,菩萨保佑明天她们还在学校。”   又道,“不过阮老师你要是肯过来住些日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平日里要上课,祯祯下个月也要去幼儿园,到时候就我婆婆一个人,我也担心她闷,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而且你放心,我婆婆她虽然是住在乡下,但其实是一个很有见识也很有趣,心地特别好,又爽快利落的人,你一定能跟她相处得来的。”   阮老师听林舒前面那么说也放松下来。   林舒一向办法多,她这么说,她就信她。   她往外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道,“难得有这么高评价自己的婆婆的,你看你那个舍友许冬梅,我看她就对她那婆婆一点办法没有,处处被她婆婆牵着鼻子走。”   林舒就笑,道:“也许这就是她们自己的相处方式,自得其乐。”   她其实并不太讨厌许冬梅婆婆,就是被人挑拨了,性格有些让人吃不消而已。   下面的敲门声持续了一段时间,见长久没人应,可算是静了下来。   林舒拉着阮老师往窗外看,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一群人已经下楼。   就在她们以为她们这就离开时,下面却又有人出来了。   是楼下住的女教授梅教授。   梅教授也是刚平反不久,丈夫在前几年牛棚里去世了,女儿也在运动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大儿子一家则是跟父母断绝了关系,现在就一个人住在林舒的下面两层。   林舒住过来时跟她打过招呼,不过她反应很冷淡。   很明显并没有跟邻居有什么交往的欲望。   ……林舒和阮老师对视一眼,不好,穿帮了!   因为她们先前回来时在门口跟梅教授撞到过的。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林舒道。   她话刚落下,却见到梅教授走下了两步台阶,冲着着外面那一群人就冷声道:“就听到你们在楼上‘砰砰砰’地敲门,楼梯踩得蹦天响,这是干什么?想要上门打劫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十年前的事要重演呢!”   众人:……   大家都有些讪讪。   尤其是薛玉和钱曼曼母女,因为别人不知道梅教授是谁,她们还能不知道吗?   这位跟薛玉的大哥,钱曼曼的舅舅一样,都是汉语言文学系的教授,但钱曼曼的舅舅是这十年靠着根正苗红工人阶级的出身和小心翼翼,圆滑的处事方式从以前的学院辅导员提上去的,但这位梅教授,那却是真正的汉语言文学大家,留过洋,书作不知道出了多少本,全国都出名的学者。   之前薛玉想要买公寓楼这边的房子着了魔。   想着梅教授就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也没必要,以她的条件就算是没自己的房子,学校也肯定会再给她分配,就求了她哥一起上门找过她,问她愿不愿意把房子卖给她们。   结果就被梅教授貌似客气,实际却十分鄙夷,冷言冷语的轰出了门。   她女儿钱曼曼还要在汉语言文学系读书呢。   就算是她大哥在系里做副主任,可也不好把梅教授这样的大家给得罪了。   所以梅教授出来一通厉斥,薛玉和钱曼曼都一下子跟鹌鹑似的了。   可许冬梅她婆婆不知道啊。   她看到出来的这个老婆子头发扎髻,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得虽然是暗色,却是流着暗光的锦缎,还是旧式的斜襟盘扣,精瘦,一脸的刻薄相……这简直是以前旧社会地主老太太啊?!   她立即道:“你这人这话是咋说得呢?楼上那是我媳妇她们的同学,舍友,我们来找她舍友,关你什么事呢?我们敲门,又没敲……”   眼看着要吵起来,许冬梅和薛玉都急了,一左一右扯住了许婆婆的衣服,一个说“妈,你别这么说”,一个说“哎呀,是我们不对,是我们打扰人家了”。   薛玉跟许婆婆说完,转头就跟梅教授涎着笑脸道歉,道:“是我们的错,梅教授,打扰了您不好意思,我们上楼敲门都应该小声点的,不过梅教授您误会了,楼上住的是我们曼曼和这几个孩子的同学舍友,都住一个屋的,我们是过来找她说话的。”   梅教授冷笑一声,道:“同学,舍友,都是住一个屋的?”   她打量了众人一圈,道,“那就是今年的新生吧?今天不才是报到的第一天,就算是同学舍友,也不怎么熟吧?你们来访,有提前打过招呼的吗?还是你们的同学舍友邀请过你们的?……看你们吃了闭门羹,难不成是才认识一天,甚至只见过一面,就拉了一堆人不请自来,上门打秋风?”   众人:……   众人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   而且知道对方是“教授”,就连许冬梅婆婆都面色讪讪,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当然,梅教授这一番话,说的又是普通话,她也没太听大懂就是。   然后就听梅教授最后又下了一记重锤,道:“上次听薛副主任说她外甥女选的就是汉语言文学系,那你们既然跟她是同学舍友,想必上的也是汉语言文学系?连幼童都应当知道的最基本礼仪都不懂,还上什么汉语言文学系?真是笑话,我看还是回去好好补补吧!”   几个妈妈婆婆讪讪尴尬,几个年轻的都快被骂得哭出来了。   许冬梅等人嚅嚅道歉,梅教授却是理都不再理她们,骂完转身就回屋子里去了,然后“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林舒和阮老师怔愣半晌,看下面的人落荒而逃,然后终于忍不住相视大笑起来。   阮老师道:“之前还觉得这位教授不好相处,没想到是这么好的人。”   ……梅教授知道她们在家却不给这帮人开门,显然是猜到了这里面肯定有些缘故,就直接帮她们骂退了她们,而且有她这一番话,还有她就住在这下面,保准以后不管薛玉再怎么怂恿,许冬梅她婆婆她们肯定都不敢再过来了,许冬梅她婆婆或许会,许冬梅肯定会拉住她。   林舒挠了挠脑袋,笑道:“我就知道她人不坏,肯定有自己的原则,但会这样帮忙也不知道的。”   ……可真是个妙人。   她想了想,等从窗户里看到钱曼曼母女她们那六人组出了家属大院走远了,就下楼从柜子里装了一盘大青枣子,送到了楼下。   这枣子是边境村山里野生的,咬起来嘎嘣脆,十分爽甜。   是林舒过来读书,边境村小学的学生们上山摘了送给她的。   梅教授开门看到她跟阮老师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过听说枣子是山里野生的,好歹接了过去。   林舒看她的冷脸也没提先前的事,只是很有眼色地道:“那梅教授您忙,我们就先上去了。”   梅教授点头,两人就踩着优雅地步子很有礼仪地上楼去了。   梅教授看两人的背影,难得嘴角往上扬了扬,露出了一点笑意。   胡大娘的火车是元月十七早上到。   第二天一早林舒跟阮老师就带着祯祯去火车站接人了。   这回还是常大哥送胡大娘过来的。   让林舒惊喜的是,徐娟竟然跟胡大娘一起过来了。   大家见过面,林舒给大家介绍了阮老师,打了招呼,胡大娘手上牵了祯祯,林舒就问徐娟:“你怎么跟我婆婆一块过来了?”   她考上大学之后就应该回了西州城,不在清河大队了才是,说起来,可并不是一路。   徐娟“嘿嘿”笑了笑,道:“是我去你爸妈家,知道大娘也要过来,我爸妈嫌弃这西州城到南州来回一趟太折腾,就把我送到了大队里,让我跟着大娘一起过来了。”   事实上不是她爸妈嫌弃远,而是家里事情多,侄子侄女还小,指着她妈带,坐火车一趟三十来个小时,来回一趟又真的辛苦,她就跟爸妈说了,自己跟着胡大娘过来了。   她爸妈看到还有人民警察接胡大娘,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答应了。   胡大娘笑道:“可幸好有她,这丫头啊,又细心又会说话,这一路都让她受累照顾我,当然还有小常,也辛苦他了。”   本来胡大娘觉得自己身体底子好,过来这么一趟肯定没啥问题,可没想到到底年纪大了,这一路坐三十多个小时火车可不是玩的,就算中间补了卧铺票,也还是受罪。   不过她也庆幸这时候来了,再过几年,可能更不容易了。   徐娟忙摆手,道:“我才是沾了大娘的光呢,还累常大哥替我拎了一路的行李。”   常立就笑道:“都是应该的。”   “好了,”   林舒挽了胡大娘的胳膊,道,“大家都辛苦了,我们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火车站有学校接新生的校车。   林舒和徐娟拿着入学通知书就名正言顺地蹭到了校车,一路坐回了南州大学。   这还是早上,也不急着去报到。   林舒就叫了徐娟先去她那里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下午再去学校。   回公寓楼的时候又遇到了远处薛玉母女下楼。   那边看到他们一大帮人愣了下,然后冲着他们就走了过来,显然是有过来聊几句的意思,可林舒绝对没有这兴致,她连冲她们点头都没有,反正离得远,就当没看见好了。   胡大娘年纪大了,眼睛却尖得很,她也看见薛玉母女了。   她疑惑道:“舒舒,我瞅着那边两个人好像认识咱们,冲着咱们过来了似的。”   林舒挽着她,边走边笑道:“不用管她们,阿妈,她们就跟那些三姑六婆似的,冲过来就会跟着我们去家里,眼睛恨不得把墙都要打穿,看有没有暗格地打量了,回头我跟你慢慢说。”   说着就挽着胡大娘一拐弯就进公寓楼花园了。 第124章   “她没看见我们吗?”   钱曼曼有些疑惑地问自己妈, “可我明明感觉她有往我们这个方向看过。”   薛玉看着林舒带着一拨人往花园公寓里走,一直看着都没顾上回自己女儿话,等人都拐了进去, 看不见来,才回过神来。   她道:“曼曼, 你刚说什么?”   钱曼曼觉得她妈看得也太入神了些,道:“我是说刚刚我明明看到林舒她看到了我们, 但连招呼都不打就赶紧领着人走了, 她这是不愿意跟我们多来往吗?”   薛玉“呵”了一声,笑了出来,道:“她不想跟我们太多接触也是正常的。”   “你看到刚刚她身边那些人了吗?她男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她扶着个婆子……那应该是她婆婆吧?我们跟她住在一个家属院, 她带过野男人去自己家, 以后说不定还会带,怎么敢跟我们家属院的人有太多来往?”   “她婆婆过来了, ”   薛玉“嗤”了一声,继续道, “说不定也是跟许冬梅她那婆婆一样,就是担心儿媳妇在大学里给自己儿子带绿帽子的……不过她还真是来对了。等着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后面啊,有好戏看了!”   钱曼曼往现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花园公寓方向又看了一眼,眼中浮出了一抹恶意的兴奋期待之色。   林舒不知道钱曼曼母女在背后要等着看好戏。   ……不过她也能想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了。   她带着胡大娘徐娟常公安进了屋子。   胡大娘一进屋就打量了一下房子, 道:“不错不错, 这样就很不错,不过舒舒你辛苦了。”   “哪里是我辛苦,都是进锡安排, 常大哥帮忙打扫,找人装修,后面又是进锡买东西布置的。”   林舒笑道。   胡大娘握了握她的手,转头又谢常立,道:“真是太麻烦你了。”   常立十分不好意思。   不说兄弟感情,他的工作都是梁进锡帮他安排的,他家里困难,帮忙做这些事梁进锡也给了钱,所以得了这么多感激很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阮老师看出来常立不好意思,就笑道:“好了,快进来坐,舒舒你招呼大娘跟常公安,我去给你们煮个面。”   胡大娘听她这么说想说什么,林舒就跟她道:“阿妈你们累了先坐下休息,陆旅长跟进锡在部队里像亲兄弟一样,阮老师也像亲嫂子一样,不用太跟她客气,不然阮老师才不好意思。”   她扶了胡大娘坐下。   再招呼了大家洗了手洗了脸,坐下喝点水先休息一下,然后林舒就简单说了说钱曼曼母女的事。   她笑道:“就是刚来,也不熟悉,就算是舍友也不知道品性,所以就没开门。”   “这也太奇葩了,”   徐娟道,“就见了一面,就带了一大帮子人过来……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也没什么稀奇,”   胡大娘道,“以前啊不管是哪里,乡下村子里小镇上,只要是搬来了户新人家,是个漂亮女人带着孩子,男人又不常在家,那在暗处打量,时不时还想进门各种拿话来探的人啊,不知道有多少,你要是个穿着锦罗绸缎的,就会有更多不怀好意的人了,那些欺软怕硬,想要占好处,或者就是看你不惯的人,就会上门,看能不能吃住你……这哪里是什么新鲜事,哪里没这样的人呢?”   大家一听胡大娘这样说,还颇有点恍然大悟。   还真是这样!   这种事以前她们听的,在书上看的都多,但果然姜还是老得辣,生活经验丰富,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啊!   林舒和徐娟都悟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阮老师那边已经端了几碗热腾腾的香菇排骨面过来桌上了。   大家赶了一天半的路,火车上虽然也有吃东西也只是简单的大饼茶叶蛋,这会儿闻到香喷喷的香菇排骨面,整个人疲倦和睡意都好像飞走了,立即精神起来,食指大开。   常立吃完就回家了。   林舒就安排了胡大娘和徐娟去房间里睡觉。   胡大娘是真累了,中午吃过午饭之后,林舒陪着徐娟去学校报到,胡大娘就没再过去,就带着祯祯留在了家里休息。   阮老师也跟着一起去了。   她纯粹就是好奇……   她笑道:“你不是让我跟着去宿舍看看你怎么让她们吃瘪吗?我当然要去看看了。”   林舒笑。   徐娟本来想报纺织系,不过最后发现南州大学没有纺织系,就跟林舒一样也报了汉语言文学系。   她道:“想想我也不是搞技术的,技术这些知道个大概也就行了,最重要的还是沟通,不管是书面的表达,还是言语的沟通,都最重要!我们国家的语言文字这么博大精深,很值得我们去专研,能够精准的把握文字和语言的力量,那我们做任何工作绝对都是如虎添翼!”   林舒受不了她,笑道:“我看你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   不过她当然很高兴她跟自己一个系。   更令她高兴的是,跟她心里期待的一样,徐娟也正好跟自己一个宿舍,就是她们宿舍那个最后还没来的同学。   这回就不用哪个师兄帮忙带路去领东西了,林舒带着徐娟报了道,拿了领东西的券,跟阮老师一起就带着徐娟把各处领东西的地方都跑了一个遍,一起领了东西再去的宿舍。   这会儿正是吃完饭在宿舍休息的时间,宿舍的同学都在,家长那边除了薛玉还在,许冬梅婆婆和孙晓兰她妈倒是都已经不在了。   徐娟来了宿舍,自然又是一番介绍。   介绍完徐娟和林舒各自收拾床铺,阮老师也帮着她们一起收拾着桌子,同时跟大家一起说着话。   钱曼曼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在隔壁铺床的徐娟斯文道:“早上的时候我们在家属院还看到了你们,好像就见到了徐娟你跟林舒在一起,你们是早就认识的吗?”   “嗯,”   徐娟手一顿,头都没抬,像是随意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至于一起下乡什么的,都省了。   “竟然是高中同学?”   一旁的孙晓兰听了十分惊叹,道,“那真好,其实我也有好几个同学考进了我们效,不过是不同系的,能同系还能做舍友简直是太好了。”   钱曼曼的妈薛玉是看着林舒就心痒痒。   大家随意聊了一会儿听,薛玉就捧着搪瓷缸杯子笑吟吟地跟林舒道:“林舒同学,早上我们还看到了一个老人家跟你在一起,那是你婆婆还是你妈,是不是以后也都跟你一起住的?”   林舒扯了扯床单,铺平。   跟梁进锡生活久了,好像对东西的整齐度要求也跟着高了好几个台阶。   ……没搭理薛玉。   薛玉说完话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林舒的回答。   那丫头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然后整个宿舍突然静了下来,原先的说话声都停了下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薛玉,又看向林舒。   薛玉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钱曼曼见林舒不理她妈,不管她是故意的还是没听见,都有些不高兴。   ……再想到早上她看到她跟她妈当没看到,还有昨天敲了半天门没人理结果还没梅教授给训斥了一顿,就更不高兴了。   她咬了咬唇,就对着林舒开口道:“对了林舒,昨天下午我们带冬梅姐的婆婆去逛家属院,想起来冬梅姐的爱人也是部队的,冬梅婆婆就想去问问你,看你爱人是不是跟冬梅姐的爱人在一个部队,去你们家敲了敲门,可惜你不在,我们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你跟冬梅姐说说看,看你们爱人是不是一个部队的吧?那这样,你们以后岂不是可以一起去部队探亲?”   林舒的手顿住。   终于抬起头来,原本她是跪着在铺床,这会儿就索性转身坐了下来,坐定之后看向钱曼曼,看了两秒之后才道:“不,当时我在家,听到了你们的敲门声,不过没开门。”   众人愕住。   “为,为什么?”   钱曼曼被林舒的眼睛盯着,呆了一呆之后就下意识问道。   “因为安全起见,我不给不熟悉,不怎么认识,也不知道品性怎么样的人开门的。”   林舒最开始看着钱曼曼说话时表情是严肃认真的。   说到这里看到下面钱曼曼母女脸上一下子涨红的表情,才终于露了一点笑容出来,慢悠悠道,“下次你们要是真有什么事找我,就在门口信箱里留个简讯,或者塞门下也行,我每天早晚都会看的。” 第125章   林舒说完, 众人面色那叫一个各异。   齐珍珍惊讶。   她到现在总算是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很有点不敢相信……昨天那一拨人跑去了林舒家敲门?   齐珍珍想到那情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孙晓兰有点茫然, 许冬梅则是又羞又愧。   钱曼曼却是又羞又恼……不知道品性怎么样的人,她这样的女人, 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品性怎么样?   可她到底年轻,涨红了脸却一时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薛玉却是久经市井战场的人了。   她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皱眉冲着林舒道:“你是说你在家, 故意不给我们开门的?”   林舒的目光从钱曼曼的身上转到薛玉身上,脸上笑容收了下去,慢慢道:“是啊。”   “你这小姑娘,”   薛玉被她那轻慢的眼神一看, 身上的血都倒流了起来。   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 现在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这么不屑轻侮。   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像是以前在单位或者弄堂里那样跟人破口大骂看谁厉害,这里毕竟是学校。   她吐了一口气, 笑了一下,道, “成了,我知道了林舒同学, 你身份不一样, 你爱人有权有势,别人的房子想买就买,我们曼曼, 冬梅, 还有晓兰,他们都是普通农民还有工人这些劳动人民出身,不配上你家的家门, 好心好意敲个门,想问问你男人是不是一个部队的,人家听到了都能故意不开门……这么看不起我们劳动人民阶层吗?林舒同学,你这样行事,要是被人举报到部队上,怕是对你爱人的影响都不好吧?”   众人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林舒的面上却还是先前的闲淡之色。   她伸手敲了敲床铺,慢慢道:“这位大妈,我跟你很熟吗?”   “昨天第一次见面,才认识几分钟,拢共说了几句话,今天再见面又才几分钟,可你都在说什么?”   “我爱人在部队,我爱人有权有势,别人的房子想买就买,我家具体住在哪里……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一见面几句话就不停打探我家的消息,几句话挑起许婆婆的兴趣,撺掇她还有孙妈妈去我家敲门,你是想做什么?想想真是让人毛骨生寒……这样在暗中盯着我不知道盯了多久,不知道怀了什么心思的人,撺掇了一大群我不过是只见了一面的人去我家大声敲门……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不该有戒心拒绝开门吗?”   “大家只见一面,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阶层,又哪里知道你是什么人,只知道你对我满怀恶意,你这样的人,我就该屈服你的威胁,任你宰割吗?”   “我才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大家:……   大家的嘴张的有鹅蛋大了。   不似齐珍珍的皱眉疑惑,孙晓兰的惊讶茫然,许冬梅直接就满怀警惕的看向了薛玉。   许冬梅可不傻。   林舒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昨天一步一步,薛玉是怎么勾起她婆婆的兴趣,又怎么提议去林舒家,还那么熟门熟路,甚至还怂恿她婆婆退了招待所住去林舒家!   许冬梅就是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婆婆是被人挑了当前面的枪了!   她看着薛玉的眼神顿时从警惕变成愤怒了!   薛玉急了。   她以前在单位和街坊跟人斗智斗勇斗嘴皮子,可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   她尖声道:“你这小丫头心里怎么这么黑暗?尽这么想人的?大家都住在一个家属院,平时出出入入的,你又跟曼曼一个宿舍,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别人不能知道的吗?”   “砰”得一声,阮老师把桌上一本书重重砸在了书上。   她看着薛玉就厉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在这里跟我们家舒舒撒泼打横?第一次见面就要带一群人闯进人家家里,不让进就撒泼骂我们舒舒有什么见不得人,别人不能知道的事?你这是发的什么失心疯?当我们家舒舒是软包子任你泼脏水污蔑吗?!”   “我告诉你,我就是舒舒她爱人领导的爱人,你有本事立即就去写举报信到部队里,但你这种污蔑军人家属恶意造谣意图破坏军婚的行为,我们也绝对不会姑息!还有,你在学校里这么嚣张到底是仗的谁的势?是你们家在系里做领导的亲戚吗?我告诉你,不用等你举报,我现在就去你们院里举报,学校里怎么能允许这么仗势欺人的东西在宿舍里嚣张,欺负同学,在宿舍欺负还不够,还纠集一帮人去同学家里打劫,强盗吗?”   “这件事情可不止是我亲见,还有梅教授亲眼见到!”   “这样无德的学生有什么资格上大学?我就看学校是要怎么处分!”   众人惊呆了。   因为她们从昨天到今天,见到的阮老师多温柔啊。   温柔又贤淑……哪里能想到她发起火来竟然这么凶!   那气势!   简直惊人!   还有,原来她不是林舒她嫂子,竟然是林舒她爱人部队领导的爱人吗?   薛玉的脸是紫涨之后又变白,白了之后又转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阮老师那话的内容,还是因为阮老师说话的那气势,竟是又惊又怕起来。   钱曼曼更是害怕,怕得都快哭起来了,扯着她妈的衣服,带着哭音道:“妈,这都是误会,你快告诉她们这都是话赶话的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们并没有对林舒同学有任何恶意……”   说着“哇”得一声真哭了出来。   众人:……   阮老师“嗤”了一声,道:“嚣张完被人揭穿就哭,后面是不是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真是活久见!没有本事现在跟我去学院,以后见到我们家舒舒就给我滚远点,不要以为自己家有个亲戚在院里做领导就能为所欲为,也不要以为掉两滴眼泪干了坏事就能一笔勾销!”   林舒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看着薛玉道:“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就你聪明人,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说完她就叫了徐娟和阮老师,道:“成了,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吃晚饭吧,晚上再回来。”   薛玉就看着她们离开,嘴巴张了好几次,可林舒偷人的那些话到底没说出来……她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说出来了,还不知道最后还闹成什么样。   万一林舒背景真的很厉害,那很可能她没事,自己和女儿得先搭进去,还可能连大哥都连累了。   离开宿舍林舒就笑。   她道:“嫂子,刚刚你简直是陆旅长附身了,我就从没看见你发过脾气。”   阮老师伸手掐了掐她胳膊,想说“你可真促狭”,可看着林舒笑得不行的样子突然也笑了起来,道:“我就说立民为啥喜欢绷着那样子,对那群兵凶得不行,这模样大概能上瘾。”   干脆利落的解决问题多爽快。   有时候就是要凶点。   林舒再笑喷,道:“你回家对陆旅长试试。”   阮老师:……   晚上回家吃饭大家说这事不免又是觉得好笑,欢乐得很。   宿舍里钱曼曼的事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心情。   吃完饭林舒和徐娟回学校前,胡大娘私下找了林舒。   她拿了一扎钱出来,有十块的,但大部分都是五块一块的,拿给林舒,跟她道:“舒舒,这里有五百块钱,都是以前你跟进锡孝敬我跟他爸的,我们在老家,也没什么花销,后来你大哥做了大队长,你嫂子在厂子里做了主任,家里的日子也好了起来,更是不需要用你们的钱,所以我跟你爸商量,就都拿了过来,给你们买房。”   在林舒说话前,就跟林舒摆手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跟我说不缺钱,我也知道,你爸妈那边肯定有钱,他们回来,也肯定会补贴给你,但一来你嫁给了进锡,怎么好用你爸妈的钱,二来这些也是我们的心意,我们身上穿的,手上用的,口里吃的,哪样不是你还有进锡,进锡他大哥还有秀红孝敬的,真心用不着钱,放着啊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用。”   林舒听得眼泪差点冒出来。   她伸手抱了抱胡大娘,把那钱放回她手上,握住,道:“阿妈,我们孝敬您跟阿爸的,那就是孝敬给你们的,哪有拿回来的道理?你们就放在身上,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回头自己去逛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跟您说,我们买这房子,也没花完积蓄呢,您不用替我们担心,我们这里除了进锡有津贴,我自己也一直有工作,还有我出版了的那些画册和书,都是有稿费的,现在我读大学有补助,也不耽误我出画册出稿,所以阿妈你尽可以放心好了。”   说完又顿了顿,道,“你这段时间能过来帮我照顾祯祯,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不过您过来住一段时间就成,等想家了就回家,阮老师说了,她这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复习功课的,祯祯白天也去幼儿园,所以不用担心我们。”   晚上林舒和徐娟回了宿舍住。   祯祯不是很粘人的孩子,本来他就不是跟他妈一个房睡,再加上林舒提前几天就已经给他讲了这事,又有阮老师和奶奶在,他对这事完全接受良好,因为他妈跟他说明天早上他一醒过来,他妈就过来陪他吃早饭了……他大概想,这跟平时好像也没多大分别?   回了宿舍这回钱曼曼的妈薛玉可算是不在了。   连钱曼曼都没见到。   晚上许冬梅和孙晓兰都郑重跟林舒道了歉,林舒笑道:“本来也不关你们的事,等周末的时候就一起去我们家做饭吧。”   许冬梅不好意思的笑,孙晓兰则是吐了吐舌头。   ……她其实还有点懵圈,也不知道钱曼曼她妈是闹什么幺蛾子,大家都才认识,她为什么要针对林舒呢?   可是她也不敢问林舒,就私下问了问难兄难姐许冬梅。   许冬梅默了默,道:“她那么想进林舒她家里,又对她家具体住哪里那么清楚,还说林舒爱人有权有势,别人的房子想买就买,又说她们自己寄住在钱曼曼舅舅家……应该是眼红人家的房子吧。”   所有事情都围绕着房子来。   许冬梅是经历过生活现实的人,把这事前后和薛玉林舒各自的话稍微串一串,也就明白过来了。   第二天是学院的迎新活动,活动完之后系里的副主任薛常东带着鹌鹑一样的钱曼曼找了林舒,压着眼圈通红的她给林舒蚊子一样道歉,并好生安抚了一番林舒,说钱曼曼的妈那里他已经作了严肃的批评,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 第126章   且说回薛玉和钱曼曼。   薛玉被阮老师骂完之后带着女儿从宿舍离开, 出了门钱曼曼也不哭了,擦了擦眼睛就有些惊惶地小声问她妈,道:“阿妈, 怎么办?她们会不会真的去系里告我们?那林舒家里要是很有背景,系里会不会处分我?”   “她敢!她自己屁股都不干净呢, 敢告我们!”   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突突”地不定。   “走, 我们去找你舅舅。”   薛玉知道这会儿自己大哥应该在办公室, 不在家里,所以直接带着女儿就去了文学院的学院办公室,去了薛常东的办公室。   这两天新生开学。   还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新生入学,又不是常规九月入学, 所以系里也忙得很, 薛常东作为副系主任,这些天天天开会, 喉咙都起泡了。   开完一个会就看到自己妹妹和外甥女站自己办公室门口,再一看, 外甥女眼睛还是肿的,吓一跳。   忙开了办公室们, 叫了两个人进去, 问外甥女这是怎么了。   钱曼曼咬着唇低着头不出声。   薛玉就掐头去尾的把买公寓楼的那女人原来是曼曼的室友,认识之后,昨天下午因为另一个室友她婆婆听说那女人的男人也是部队的, 正好她儿子也在部队, 就想去那女人家里问问看她男人跟自己儿子是一个部队的,她就带了她去,结果没人开门……一直到今天林舒说她在家, 但就是不给她们开门,又把阮老师威胁她们的话也说了一遍。   说完薛玉红着眼睛道:“大哥,这个林舒应该真的是有些背景的,我们怕她真的到系里或者学院里胡言乱语,对大哥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就赶紧过来了,大哥,这事,要是她们跑来乱举报,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薛常东简直是听得呆住了。   可是他也算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妹妹。   当然也知道她有多想要那花园公寓路,对买走公寓楼的那个女人有多大的不满。   ……所以他毫不怀疑,这所有的事情,不管真相如何,肯定都是自己妹妹先挑出来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而已!   刚进学校她就能惹出这样的事来!   薛常东简直心累不已!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拿了桌上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口,才冲着薛玉道:“再说一遍,把那个学生,还有她那个嫂子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再跟我重复一遍!”   薛常东虽然是副系主任,可现在情况并不乐观。   他这副系主任靠的不是学术能力,而是这几年的圆滑处事升上来的。   学术能力对过去十年来说不重要,甚至还可能是催命符。   可那是过去。   薛常东是个对时事很敏锐的人,他知道现在的时事变了,一个一个的老教授,学术权威平反回来,他自己都觉得坐在这个位置屁股烫得慌。   ……这个关头,能不小心再小心吗?   薛常东盯着薛玉。   薛玉被他的一时心慌。   她大哥一向对她是十分宽厚的。   这会儿薛玉看到他眼睛满是红血色,满面疲惫,神色难得严厉的样子也有些怕了,她也担心这事真对自己大哥有影响……毕竟薛常东可是她们母女的靠山,要是自己影响了大哥,那大嫂绝对是容不下自己的。   所以薛玉深吸了口气,虽然难堪,还是尽力把林舒和阮老师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薛常东听完面色铁青。   薛玉看她大哥的面色越发有些不安。   她嚅嚅道:“大,大哥,我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她竟然会这么仗势欺人,咄咄逼人……不过大哥,你也不用太担心,”   她想到什么立即道,“这事她肯定不敢闹到院里来的,就算那个姓阮的要闹,她自己男女作风上有问题,肯定不敢闹大的……”   “闭嘴!”   薛常东终于忍无可忍,低声喝道,“你还不知道祸从口出,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就是看到了两次她跟两个不同男人出入,到底哪只眼睛就看到了她男女作风上有问题的?如果不是真的,以你刚刚说的她那强势不饶人的性格,她会饶过你?阿玉,我看你是疯了!”   薛玉的面色终于变了。   她嘴巴蠕动了一下,想说“怎么不是真的?”,可看她大哥面色,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薛常东说完只觉得累得不行,满心疲惫的坐到了自己椅子上,长叹了口气。   不过坐下之后他又突然想到什么,再看向薛玉,道:“你说什么,她叫什么?那个女学生,她叫什么名字?”   薛玉一直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说,只有一两次才叫了名字,所以薛常东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舒,那女人叫林舒,”   薛玉一愣,道,“大哥,怎么了?这女人入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看她那么嚣张,是不是能进咱们南州大学也是走后门进来的?”   薛常东面色铁青。   这么多学生,别的学生他不一定记得住,但林舒他却一定记得住!   因为她是这次招生,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进来的,而且还远远高出第二名几十分!   以她的成绩,全国的学校都任她挑了!   薛常东闭了闭眼,道:“她高考成绩,比曼曼高出了一百五十分。”   这当然也是因为薛曼曼的确考得低。   薛玉一呆,随即叫出声来:“怎么可能?!”   连一直低着头哀哀切切的钱曼曼都“刷”一下抬起了头,又是茫然又是不信的看向自己大舅。   “明天就去给她道歉!”   “大哥,这,这不可能真的吧?那女人……”   薛常东看都不看自己妹妹,只是盯着外甥女,道:“曼曼,明天你就去给她道歉!不管她受不受,你态度都要摆足了,以后你们要做几年的同学,别学了你妈的作风,那样子,是走不长远的!”   薛玉:……   第二天就是学院的迎新活动,活动完之后薛常东就带着鹌鹑一样的钱曼曼找了林舒,压着眼圈通红的她给林舒蚊子一样道歉,并好生安抚了一番林舒,说钱曼曼的妈那里他已经作了严肃的批评,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发生。   林舒没有友善的表示前嫌尽弃,以后会做好同学,好舍友,共同进步啥的,只是很简单道:“薛主任不用跟我道歉,本来这些事也跟薛主任没有关系,只要她们以后别再在背后做什么,大家就相安无事,不过以她们对我的恶意,可能薛主任要辛苦的约束一下了。”   说完就转身往前面快走了几步,到了等着她的徐娟身边,跟她一起离开了。   薛常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面色沉重。   钱曼曼咬着唇,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大舅,我们,我们其实真的也没做什么……她这态度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薛常东收回目光,看自己外甥女,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妹妹和外甥女,也就是会些小手段,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或者豁得下去脸,这些对付普通人可能还挺有效,可碰到真正聪明厉害的,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外甥女这性子被妹妹养偏了,他也早就发现了,还跟自己老婆说过,想让她平日里多带外甥女说说话,教教她,可不说他老婆早就有些厌烦妹妹和外甥女,并不想揽事,就是想教,怕也教不动。   他真是心累。   大学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林舒压根没太在意钱曼曼。   因为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学生,不管是校领导还是平反回来后的教授们都对他们倾注了非常大的热情,除了要上基础课,还有教授们直接从他们这届学生们挑学生助理,给他们一些额外的课题工作。   另外除了汉语言文学系,林舒还跟学校申请了美术系的双学位。   正常来说学校是不会给刚入大学的学生批核这种申请的,但因为林舒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的学校,而且美术系的教授看了她的申请作品,也帮着她找了校领导,把申请给批准了下来,所以林舒的功课较普通学生又更重了些。   再加上她每天晚上都回家吃饭,周末回家,有时候平日都会直接在家睡,跟宿舍同学的互动相对来说就少了很多,所以有时候她根本就忘了宿舍还有钱曼曼这个人了。   也因为这样,钱曼曼在宿舍也好过了许多。   毕竟她舅舅还是副系主任,她特意交好,另一边林舒忙得飞起,宿舍这边只有徐娟因为是老朋友,走得近,其他人想亲近也没多少机会亲近,后面许冬梅跟孙晓兰就渐渐又跟钱曼曼关系好了起来。   只有齐珍珍,斯斯文文的,她家是本市的,周末也回家,就没有跟钱曼曼她们交好,平日里多是跟徐娟走到了一起。   这样一看,宿舍就慢慢分成了两拨似的。   还有值得一提的事情是,楼下住的梅教授一向对林舒严厉,每次看到她都严肃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开始跟阮老师和林舒的婆婆胡大娘建立起了上下楼的邻居友情,对着阮老师那张严肃脸还能难得的温和起来,偶尔还会辅导她功课……   林舒酸阮老师,道:“果然女人温柔起来不仅男人吃,严厉的女人也吃,真是羡慕不来的。”   阮老师好笑。   她再清楚不过,梅教授其实最喜欢林舒,但却觉得她有些跳脱了,性子得磨一磨,这样对她的专业进益有好处。   对自己温和,不过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什么要求罢了。   话说回来,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的时候梁进锡和陆旅长就结伴来了西州城。   还有宏刚和宏梁也过来了。   再叫上徐娟,这一顿饭的热闹程度直逼过年的年夜饭了,大家都十分开心。   只是到了晚上睡觉安排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   楼上两间房,一间是梁进锡和林舒的睡房,一间是书房,书房里面还隔了一个屏风,隔了三分之一的空间给祯祯做了房间。   下面两间房,一间是阮老师的房间,另一间是胡大娘的房间。   上面是没的动了。   阮老师就说晚上她就跟胡大娘睡吧,让丈夫带着两个儿子睡。   陆旅长一听那脸黑的,两儿子小脸也一下子垮了下来……父子相互嫌弃那模样,真是神似,一旁的林舒看得差点没笑出来。   最后还是胡大娘体贴道:“好了,我房间大,你们这么多劳动力的,晚上把宏刚宏梁的架子床搬到我房间,中间加道帘,以后就把他们兄弟俩安排到我房间睡就成了。”   胡大娘这么一说,不仅是阮老师有些羞涩,就是陆旅长那张黑脸都露出不好意思了。   晚上的时候阮老师就跟陆旅长说了薛玉母女带人过来敲门这事,道:“立民,我想了想,的确不能就这么让大娘自己带着孩子住在这,一来不安全,舒舒和进锡都不放心,二来老人家也太寂寞了些,我看我这段时间还是就住在这边陪大娘吧。”   顿了顿,又道,“还有楼下的梅教授有意想把房子卖给我,不过她是只想卖下面那层,二楼她想留下自己住……下面两层的楼梯是外楼梯,倒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立民,你说我们要不要买下来?”   陆旅长闹心得很。   可媳妇明显是打定主意要留在这边了,让他过来跟自己老婆一直住别人家?   睡个觉还得被人安排?   就是再不情不愿,他这会儿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那就买下来吧。” 第127章   陆旅长在楼下跟他媳妇说话。   梁进锡也在楼上跟自己的媳妇说话。   梁进锡爱自己的老婆。   但他也不是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的人……虽然现在在陆旅长眼里, 他也就快是了。   但他还是看见了自己兄弟兼领导的郁闷的。   但这事儿吧,他也不知道该咋说。   他给儿子讲完故事回房看见自己老婆正在整理笔记。   林舒现在工作日大多是住在学校,不过习惯性地会把重要的, 或者比较私隐的东西放在家里整理。   例如每周的各种记录,账务啊, 重要的事情啊,祯祯的记录啊, 这些都只会在家里整理。   还有准备出版的新的画册啊, 各种笔记啊,这些也从来不会带去学校。   学校那边放的就是一些日常上课的课本,需要在学校完成的功课。   或者平日在学校看的书那些。   两边分的非常开,从不混乱。   梁进锡就靠着墙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道:“舒舒, 老陆他跟阮老师,他们跟我们不一样。”   这世上夫妻有很多种, 各有各的相处方式……就直白点说,不是需要他帮忙的话, 他就不爱管别人的私事。   林舒听到他的话“刷刷刷”把手上的那几个字写完,转头好奇地看他。   林舒看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后嗔道:“你不会是觉得, 因为陆旅长看不惯我,所以我才故意劝阮老师写书,考大学, 又求她过来这边住, 还让她在这边买房,气陆旅长的吧?”   “当然不是。”   梁进锡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媳妇不是这种人,就是……也的确很气人就是了。   林舒起身走到他面前一步远, 站定,笑道:“难得你回来就这么站着,远远看着我跟我说话,原来是为了你兄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谈呢。”   梁进锡伸手,把她拉得再近了半步,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道,“学校生活还习惯吗?我该陪你一起去的。”   这样子他就不信还有人敢欺负她。   相处这么久,就算是她的读心能力对他无效,她也还是能猜出他那张冷脸下的想法的。   她笑道:“你是该陪我一起去,这样别人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祯祯他爸,也不会总觉得祯祯是阮老师的孩子了。”   梁进锡听她这么说脸却有些沉下来,摩挲着她的脸颊,道:“有没有人跟你献殷勤?”   这半年来社会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冤假错案陆续平反,各种帽子被摘掉,文化也蓬勃发展起来。   ……还有一件事也开始悄然冒出了些头,就是“恋爱”,男同志女同志变得大胆了许多,环境也开始宽松了许多,而大学,当然是走在思想改革的最前端的。   梁进锡虽然是在部队里,但作为一名部队军官,他也是会每天看报纸紧跟着思想变革的。   林舒被他盯得脸发烫,而因为他的动作,心也很没有出息的跳快了起来。   她嗔道:“那明天我挽着你去校园里转一圈,见人就打招呼,就再不会有人有什么误会了。”   她就知道他做不出这事的。   “好。”   他道。   她意外抬头看他,却不想他正好低头下来,捕捉到她的唇,一个灼热,占有欲极强的吻便已经落了下来。   第二天阮老师就跟林舒说了买房子的事。   他们都是行动派,阮老师征得了丈夫的同意,当天就跟梅教授说定了,五千块钱买了二楼的两房一厅。   再下个周末陆旅长拿了存折过来,直接就把手续给办了。   林舒学校生活过得充实又开心,也深得系里老教授们的喜爱,本来校报那边还想拉她去校报,但因为她功课排得太满,还有老教授找她帮忙做一些课题工作就婉拒了。   钱曼曼母女后来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见到林舒和阮老师那也是绕道走的。   不过薛玉经常在菜市场还有家属院楼下遇到胡大娘,有几次还想示好,但胡大娘跟家属院里其他人相处得极好,却完全无视薛玉。   薛玉手里攥着一张照片攥了一个多月了。   那是开学后不久,一个周末她在她大哥办公室,从窗户里意外看到林舒和她偷的那个男人并肩在林荫道上走路,她一兴奋,偷拿了她大哥的海鸥牌相机,给偷拍到的照片!   还特地偷偷摸摸拿去了照相馆,洗了好几张出来!   这回她学谨慎了。   照片是偷拍的,两人并肩的背影,有点挨着,看得出来有点过于亲密了,但你也不能直接说有问题,是不能直接做她偷人的证据的。   她大哥现在越来越谨小慎微,她估计,这事她要是告诉她大哥,说不定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然后把照片也都会收走。   她从来没在人手里吃过那么大亏的。   至今想起来那些她们骂她什么“品性不好”“失心疯”“撒泼打横”“强盗”那些话,让她在自己女儿宿舍同学面前脸面全无她都还能气得发抖,而且还时不时听到女儿回来小声跟她抱怨,不管是学校,学院还是系里,一有什么交流露脸的机会,系里都会给了林舒,女儿是副系主任的外甥女,却半点机会都拿不到。   她去问她大哥,她大哥就只会说让曼曼好好学习,别净想些有的没的。   事实上,自从那事之后,她大哥对她都大不如前了。   所以薛玉一直在找着机会怎么去用这张照片,怎么有效地用这张照片让这女人翻不起身来。   她男人不是在部队里有权有势吗?   看她男人知道她偷人,还能不能容得下她!   “胡大娘,你说打算回老家?”   家属院宿舍楼下面一位老阿姨跟买菜回来的胡大娘聊天。   胡大娘笑道:“是啊,过来快两个月了,我家儿媳说已经跟学校申请了,考虑到她的情况,同意她就住在家属院里面,学校有什么重要的通知她宿舍同学也会跟她说,这里又有阮老师帮忙照应,我也就不用住在这边了,你还真别说,这人老了,真是不能离老家太久,总是心里不得劲。”   “那是。”   老阿姨赞同道。   薛玉经过就断断续续听到了她们的只言片语,知道了最重要的信息:林舒她婆婆要回老家了!   她终于忍不住,在胡大娘跟老阿姨聊了一会儿,老阿姨回屋,胡大娘转身往花园公寓那边走时追了过去。   “大娘!”   薛玉唤道。   胡大娘转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啥事?”   虽然据说这人这一个多月来再没生什么事,胡大娘还是记得,这人幺蛾子挺多。   “大娘,”   薛玉冲着胡大娘讨好地笑了笑,道,“大娘,我知道您因为您儿媳妇的事,对我印象不太好,我也知道那时候我有些鲁莽……可是大娘,我想跟您解释一下,我一开始对您儿媳印象不好,那是事出有因……那是有原因的。”   对她儿媳印象不好,是有原因的?   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敢情是跑过来跟她说她儿媳妇的坏话的?   胡大娘一脸看她事多八婆神经婆子的表情,重复道:“有原因的?”   “是啊,”   薛玉看出胡大娘的不耐烦,再不犹豫,从自己的小黑色斜挎包里掏出了张有些旧,也不知道在包了放了多久的黑白照片,塞给了胡大娘,在胡大娘低头看那照片上面是个啥的时候,就接着道,“大娘,您看到照片和听我说的话后,千万先别激动,慢慢听我跟您说完。”   胡大娘看着照片上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的背影……激动?   不就是她儿子和儿媳妇一起走路的照片,照片上也没啥啊,还挺好看的,有啥问题吗?   难道这也碍这个女人的眼了?   还有……这个女人为啥有她儿子和儿媳妇的背影照片?   大娘疑惑中,就听到那女人继续“叭叭”道:“是这样的,大娘,我在开学前,就看到过您儿媳妇曾偷偷带着这个男人进屋,那时候两个人的举止比现在还要亲密,甚至还有拉过手挽胳膊的……当时我就十分震惊,毕竟我知道,您儿子在部队里抛头颅撒热血,为国家保卫边疆的同时,对他这个媳妇有多照顾,为她买房,好吃好喝的供她,您这个婆婆也对她疼爱有加……可她却在享受这些的同时,不知廉耻的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还不止一次,是好几次,好几次我都看到了……”   胡大娘可算是明白这人在胡叨叨些什么了……   她终于抬起头来,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道:“我儿子,我儿子对这个媳妇有多照顾?那你见过我儿子吗?”   “当然见过啊!”   薛玉听到胡大娘终于有反应,忙道,“当初我就是跟您儿子还有儿媳妇坐同一班火车来南州城的,哎哟,那火车挤得啊,当时您儿子他们从西州城来南州,得有三十多个小时吧?三十多个小时,您儿媳妇一直坐着,您儿子就一直站着,护着您儿媳妇,恐怕一路眼都没合过……后来几次周末,我也看到您儿子一个人,搬柜子,买家具,一个人那叫一个辛苦哟,您那个儿媳妇面都从来没有露一个,茶水都不出来递一个……”   胡大娘终于又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往外张望了一眼,终于看到远处不知道哪家门口放了一个大竹枝扫帚。   她冲着薛玉喊了一声,道:“你过来。”   说着就往那个扫帚的方向直奔而去。   可薛玉不知道啊,她听到胡大娘这么叫她,赶紧就跟着她过去了。   然后就看到胡大娘把手上的菜往旁边一扔,再把照片往兜里一塞,就拿起了那靠墙的扫帚,她还没反应过来,胡大娘那扫帚已经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   薛玉因为反应得慢,脸上可是结结实实的挨了几扫帚。   那可不是普通的扫帚,是一根一根细长的竹枝,长短不一扎成敞篷状,扫大街的大竹扫帚。   这两下,薛玉只觉得脸都要毁了,因为侧了一下脑袋,耳朵侧脸都被正打上,也觉得耳朵就要掉了,火辣辣的疼。   薛玉尖叫起来,可就算她比胡大娘年轻,胡大娘却是常年干农活的,比她力气大了不知道多少,身手也不知道灵活了多少,她尖叫着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被追打着,尖叫逃跑。   薛常东从楼上下来,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家妹子被一个大娘正追打得鬼哭狼嚎,看到他就哭着嚎叫一声:“大哥,救命啊!” 第128章   薛玉这么喊一声, 跑的步子慢了点,后面又是一扫帚打了过来,她又是尖叫一声, 声音那叫一个凄惨……她现在已然都快崩溃了。   薛常东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这会儿也终于看清, 这大娘应该是林舒她婆婆。   他头皮那叫一个炸,也不知道自己这妹子又是干了什么, 竟然激得这位大娘拿着扫帚追着她打……   可是看着这样的场面, 看到自己妹子的狼狈样,哪怕头皮再炸,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本着被挨上两下的自觉, 低声下气的对着胡大娘喊了两声, 道:“大娘,大娘,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小心别闪了您的腰。”   说着话那边薛玉已经窜到了自己大哥面前, “嗖”一下就窜到了她大哥背后。   薛常东都已经准备好要挨上一下子,伸了手准备随时护住脸……好歹也要留张脸面, 不然脸上要都抽出了血条, 他还要怎么继续呆在学校面对同事和学生?   好在他过虑了。   胡大娘看到了前面立着的薛常东,再看到薛玉窜到了他后面,就也收了扫帚, 杵在了地上当拐杖扶着喘了几口气。   不过她身体好, 喘了几口气就又斗志昂扬了。   薛常东见到她停下来,可算是松了口气,对着胡大娘就小心道:“大娘这到底是怎么了?要是我妹子她做了什么惹了您生气, 您尽管跟我说,我替您教训她,您发这么大火,可小心身体,打了她也就算了,这要是闪着腰了可怎么好?”   就缩在她身后的薛玉:……好气哦,她都被打成这样子了,她大哥为什么还这样说?一气一委屈加脸上身上都火辣辣的疼,眼泪流下来……脸上还都是伤,更火辣辣的疼了!   胡大娘听了薛常东的话却是冷笑一声,道:“跟你说,跟你说有什么用?就听你表面上不痛不痒说她两句,让她更怀恨在心,在背后做些下作的事害人吗?呸,稀罕你说!我跟你说,今儿个这事咱不私了,咱要去你们学校领导那里说道说道,不给出一个公道这事我就不依了!”   薛常东因为先前胡大娘停了扫帚,心好不容易松了一些下来,这回听她一说要去校领导那里要个公道,心一抽,脑门又是一紧……这,什么事竟然要闹到学校领导那里去?!   “阿妈!”   “大娘!”   就在薛常东刚要张口问胡大娘到底是啥事时,后面传来两道焦急的声音。   薛常东抬头,就看到了前面林舒和阮老师急匆匆的往这个方向赶了过来。   ……是外面的街坊一看到胡大娘和薛玉打架,怕大娘吃亏,就急急地跑去拍林舒家大门,喊着“小林啊,阮老师啊,不好了,大娘跟薛玉打起来了,快去看看,可千万别让大娘受伤了!”   今天是周五,也巧得很,下午没课,林舒上完上午的课就回家来了。   这刚坐下还没多久呢,就听到人喊,这还了得?   可不是踩着鞋就直接冲过来了?   林舒跟阮老师赶到这边,远远就看到胡大娘杵着个什么东西,对面……好家伙,薛家人竟然不止薛玉一个,薛常东也在!   林舒跟阮老师都是缜密的人,到了近处,当然是很快看了看现场。   很好,大娘不像有事。   她手里抓着扫帚,而薛常东后面的薛玉头发散乱,面上脖子上都是血痕,眼睛赤红……这显然是被扫帚给打了。   林舒心松了些下来。   但还是绷紧了神色,立即先发制人,上前就跟阮老师一人一边扶住胡大娘,道:“阿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刚听人说有人打你,天哪,那姓薛的竟然敢出手打你,这简直是没有天理了!快跟我们说说,有没有伤着哪里?”   薛常东&薛玉:……   薛玉气得差点厥过去。   眼睛瞎了吗?   没看到被打的那个人是谁吗?   “林舒啊……”   薛常东打算劝劝林舒。   可才一张口就被胡大娘打断了。   胡大娘拉着林舒的手就道:“舒舒你来得正好!这青天白日里,这姓薛的女人就敢跑我面前泼你的脏水,走,我们现在就去你们学院里,找你们领导把事情说清楚,让你们领导给评评理,还你个公道!”   薛常东总算是抓着了一个信息,忙道:“大娘,大娘你别急,到底是有什么事,咱们先说清楚。”   说完又转头就冲自己妹妹喝道:“你到底说了什么话还不快点说清楚!”   “不用现在说,咱们去学校找领导说!没个领导做公道人,难道我们家舒舒就这么平白被人欺负,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女人可真是恶毒!不就是见不得人好吗?想在我面前给我儿媳妇泼脏水,指望着我怀疑我儿媳妇,搞得家破人亡?呸,这么恶毒心肠的毒妇,咱私下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就去见领导!”   薛玉脸上是红转白,白转红,红白交加。   身上是又痛又辣,心里也是又惊又怕。   不过她脑子转的也快,她盯着胡大娘那样,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这胡大娘,恐怕也未必信自己儿媳妇吧,她说自己给她儿媳妇泼脏水,气成那样追着自己打,分明就是恼羞成怒,恐怕也根本不知道该信谁!   她这么急着拖着大家去学校找领导,恐怕也是为了发泄,不是真的,就让领导搞自己,是真的,那林舒在学校也呆不下去了,她和她那奸夫都会不得好!   这大娘,可真是个狠人啊!   薛玉脑子还在转着,那边胡大娘却是从旁边一把拖住了她,把她从她大哥背后给拖了出来,拉着她就要往外边走。   ……薛玉也不是完全没力气,可这会儿她可也不敢跟胡大娘厮打,打起来她能得什么好吗?但凡她推她一下,她往地上一坐,那她今天这一顿打就是白打了!   她只能又急又恨的嚷嚷:“大娘,您生气,冲我发什么脾气啊,我说的可没一句假话啊!”   薛常东可总算是搞明白是啥事了。   他还有啥能不明白的?   他妹子以前可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林舒她偷人的事!   她到底还没放过这事,竟然跑到人家婆婆面前叨叨去了!   薛常东真是气得啊,脑门一抽一抽的疼,只能冲着自己妹子就大喝了一声:“闭嘴!”   又转头着急地跟胡大娘道:“大娘,大娘,这事不好闹到学校呢!”   “这种事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哪里能闹大呢,闹大了对林舒同学也不好啊,这事肯定是误会!你放心,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我妹妹,让她再不敢说那些话,大娘,这事还是算了吧……这种事,哪里能闹大呢,闹大了,外面的人不知道内情,只会毁了林舒同学的名声啊!”   他一边说着也一边扯自己妹妹,把她往回拽……他可是半点不敢去碰胡大娘的。   “呸!”   胡大娘听了薛常东这话却是越发恼怒,手一松甩开了薛玉,却又一下子拿过了这会儿被阮老师抓在手里的扫帚,一扫帚就劈向了薛常东抓着薛玉胳膊的手,骂道,“敢情这事你也是知道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家子的黑心臭嘴,我们行的正站的直,我儿子在边疆保家卫国,建功无数,儿媳妇还要被你们这么背后泼脏水,我告诉你们,今儿个你们不想去学院找领导,我也要把你们拖去,就算是你们坐地上死赖着不去,也别以为我就拿你们没办法!”   薛常东:……   手上是火辣辣的疼,但就这样也不及脑袋的生疼。   佛祖啊,他妹子到底是怎么就敢惹上这么一个活祖宗的呢!   “看来是在我婆婆面前我的坏话,薛主任,薛同志,我看你们还是跟着一起去学院吧,”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林舒突然插声道,“既然跑来我婆婆面前给我泼脏水,不就是希望把事情闹大吗?那就直接找领导面对面一次性把事情说清楚好了,难不成你敢说,我敢去,你还不敢去了不成?”   “林舒同学……”   “薛主任,”   林舒面无表情,看着他安静道,“我只是一个学生,您家人这么三番五次的在背后陷害污蔑我,还是用杀人不见血,陷人于死地的法子,这件事但凡我稍微往后退一步,这家属院,这整个学校,我都会再无容身之地。所以,”   “性命攸关之事,我绝不会半点往后退。如果您现在不肯带薛同志一起去见学院领导,由学院领导出面解决这件事的话,那我不介意现在就报警,找公安同志强行介入。”   薛常东的面色一下子白了。   身上的血也慢慢冷了下来……他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他最终只能垂下了手,颓丧道:“走吧。”   文学院办公楼会议室。   学院党委书记,院长,副院长,汉语言文学系党委书记,系主任,还有林舒班级的班主任,辅导员,都来了,围坐了一排。   都是学院里的秘书一个一个敲门或者在其他地方给叫过来的。   等人都齐了,一直虎着脸的胡大娘才对着薛玉道:“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是你找我,跟我揭发我儿媳妇的事,那现在就还是让你来说,你就把跟我说的,一次性跟学校领导说个够吧……要我儿媳妇真犯了那种错,我今儿个就请校领导做主,把她开除出学校!”   薛玉全身一震。   薛常东再了解自己妹妹不过,看她那样子却是吓得一激灵,忙道:“阿玉,快把你的误会跟领导们还有大娘他们解释清楚,跟林舒同学道歉,保证以后这事再不会发生。”   可这会儿薛玉脸上脖子上火辣辣的,她被胡大娘拿着大扫帚追打了一个中午,再被一路撕扯着拖到这里来,她精神已经被拉到了一个极限。   再听胡大娘说这话,她心里又生出那个念头,姓林的这个婆婆说不定早对姓林的做的丑事有所知觉,所以才借着自己的手闹出来,要毁了姓林的!   她的目光扫过胡大娘再扫过林舒,看到她那张还自以为是着的漂亮脸,心里恶狠狠地“呸”了声。   终于开口,道:“好,这事说来话长,我跟林舒同学还有些缘分,当初就是跟她,她爱人孩子一起坐火车来南州的……”   她就把自己几次看到林舒,林舒的爱人,林舒的爱人对她又是多么的好,结果却几次看到林舒带着个野男人进林舒的爱人辛辛苦苦布置的家,还私下约会的事详细说了。   说着就又从自己的黑色斜挎包里掏出来张照片,推到了桌上,见众人都伸了脑袋过来看照片,就接着继续道:“这照片就是林舒同学跟她那野男人的照片,这照片并不是我故意偷拍的,而是因为那天我在我大哥,薛副主任的办公室,从窗户里偶然看到他们……我心里想到还在边境风吹日晒,日夜保卫边境的解放军同志,想着他辛辛苦苦用鲜血挣回来的钱,房子,一次一次搬进家里的家具,都被这个女人偷偷用着跟别的男人私会,我这心里就气愤得不行……”   “但我也知道这事捅出来会是多大的事,也担心犹豫,所以攥着那照片一个多月都没有出声,一直到今天听到胡大娘又在外面跟人夸赞她的儿媳妇,说打算过几天就回去,我这才一时没忍住上去跟大娘说了这事。谁知道,谁知道……”   她说着说着还真动了情,说到这里再忍不住悲愤交加,又滚出泪来……衬着她那蓬乱的头发,脸上黑灰和血条交错的脸,形状可真叫一个凄惨!   众人的脸上那叫一个呆滞!   又惊又呆啊,看看薛玉,再看看桌上的照片,再看看林舒,屋子里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是薛常东这会儿也耷拉着脑袋半点不出声了……到了这个地步,他是真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不然这要怎么收场?!   唉。   “所以,当初在西州城往南州的列车上,你是在河州上的车,一共跟我们同坐了两个半小时的火车,当时满车厢的人,你远远看到我和我儿子坐在座位上,那位解放军同志一路站了两个半小时,下车之后,在火车站,你就没再看到我们了对吗?”   林舒终于打破寂静,声音清冷道。   薛玉犹豫了一下,但在众人的目光下,还是咬了咬牙,道:“对,下了火车之后在火车站我就没再看到你们了。不过后来在家属院我看到了你男人,后来我听说巩老先生的房子卖给了一位解放军同志,是买给他准备上南州大学的爱人住的,我才猜到应该就是你们了。”   林舒等她说完就继续道:“后来过年前后的两个月里,你又多次看到那位解放军同志独自出入家属院,装修房子,买家具,搬家具……但却再没见到过我,一直到开学,对吗?”   大概是林舒的神色太过冷静。   不,是不管是林舒,还是她那边的阮老师,胡大娘,神色都是憎恶不屑,却又冷静傲慢……这时候的薛玉也终于觉出些不对劲来了。   而薛常东是个什么人精啊,自然更是早就听出来了,然后当然就是脸色大变。   接着他们就看到林舒继续看着薛玉,冷冷道:“你知道为什么下了火车站之后你就再没看到我,后面只见到那位解放军同志一个人出入家属院吗?那是因为那日下了火车站之后,我爱人就谢过了那位你眼中的解放军同志,接了我和我儿子去边境了,一直到开学,他才送我回了南州大学家属院。”   “你说你看到我跟这张照片中的这位同志几次私下出入家属院,甚至逛校园,那么请问薛玉同志,你除了在那次火车上满车厢人的时候,看到过我跟另外一位同志同行过,哦,还有开学那日那位同志送我婆母来南州的那次,除这两次之外,你可曾再见过我一次跟那位同志同框过?更遑论什么私下同行?”   “你没有,因为本来就从来都没有过!”   “你没想过原因吗?那我来告诉你,”   林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那位同志根本就不是我的什么爱人!而是这位,”   她说着就走到了前面,推了推桌上的照片,道,“而是这位你口中跟我偷偷私会,照片里的同志,才是我的爱人!”   薛玉:……   她张大了嘴,瞪着林舒的眼睛差不多快要脱出来。   众人虽然在林舒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层,但这会儿听到林舒最后说出来也真是无语至极。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经病啊。 第129章   “不, 不可能……”   薛玉喃喃。   她想到火车上那明显就是一家三口的样子……可是原来那么确认的事,这会儿说破了,却又好像没有那么肯定了。   原本她好像拽着一个巨大的汽球, 现在这汽球“砰”一声爆了,但炸到的不是她的敌人, 而是她自己。   “还不跟林舒同学道歉!”   薛玉精神恍惚中,听到她大哥薛常东冲着她就是暴喝一声。   她一个激灵, 猛地抬头看胡大娘, 看阮老师,看林舒,目光散乱地看了几秒,最后终于定在了胡大娘身上, 然后“哇”地一声捂着嘴巴嚎哭出来, 冲着胡大娘道:“大娘,我也给了你一张照片的, 大娘,这事我误会了, 弄错了,你跟我说一声也就是了, 干嘛追着我毒打我一顿, 还把事情搞得这么大……我本身也是好意……”   “听听,听听,听她说话我就想拿扫帚再过去抽她一顿, 抽到她再不能说话才行!”   胡大娘“呵”了一声, 道,“自己不做个人,就别怪别人不把你当人看!嘴巴长在你这种人身上就是祸害!”   众人:……   薛常东青筋乱跳, 冲着薛玉就又骂道:“错了就是错了,只管认错道歉就行,这时候你还狡辩个什么劲!”   说完他转身就冲着胡大娘还有林舒深鞠了一躬,道:“大娘,林舒同学,这事是她错了,你们放心,这次回去我一定会严加管教她,这样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   “道歉?”   林舒冷笑一声,“薛主任,您忘了吗?开学的时候您可是跟我做过一模一样的保证了。也是‘这样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发生’,可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但凡我要是稍微软弱一点,现在怕已经莫名其妙地名声尽毁,生活尽毁,学校和社会都没有容身之处了,对你来说,就只是一句道歉,一句你放心就能了事的吗?”   “我就是误会了!”   “闭嘴!”   薛常东忍无可忍地喝住薛玉。   再转头看向林舒,咬着腮帮子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会让她做检讨,会亲自带她跟家属院所有人澄清,是她对你心怀偏见,就散播谣言,诋毁你……她不去的话,我去。”   “大哥!”   说得好像多沉重一样,可林舒却不买账。   她冷笑了一下,道:“是薛玉和钱曼曼母女觊觎我家的房产,嫉恨我买了巩老的房子,心怀怨恨,各种捏造谣言,背后诋毁,想置我于死地。”   林舒每说一句,薛常东的脸便白一寸。   薛玉好几次都要跳起来,都被薛常东一把按住,手中用力,差点把薛玉的胳膊给捏断。   他沉声道:“林舒同学,这事是我妹子大错没错,但却和曼曼无关。”   林舒轻笑了一下,道:“薛主任,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上次你拉着跟我道歉的人可就是钱曼曼,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薛常东:……那完全是两回事啊!   可这理却是当真说不清。   林舒看着他面色来回转变,百口莫辩的样子扯了扯嘴角,又是很讥讽地笑了一下,淡道:“说起来,薛主任还真是一个好大哥,好舅舅啊,您这样事事替她们做主挡在前面担责任,您爱人和孩子同意吗?”   本来这件事其实跟薛常东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谁家没个不着调的亲戚呢?   可他这么非要把这个薛玉钱曼曼护在背后的样子,让林舒不由得想起他爸……唉,这么比,简直辱了她爸。   就薛玉钱曼曼这不着调的性子,他老婆孩子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薛常东听了林舒的话脸又是白了一分。   林舒却是不再理会他,她看向坐在上面面色十分复杂的各位学院和系里的领导,鞠了一躬,道:“澄不澄清的,这还都是私下的事,但今天拽了他们过来,是想请学院能给我一个公道的。系里领导的亲戚仗着亲戚的权势,三番五次的陷害我,想破坏我的名声,学业和家庭,但凡我软弱一些,我的家庭只是普通的家庭,婆母,亲人,爱人没有这么爱护我信任我,她们的手段就肯定会成功了,我现在会是什么样?我相信在过去几年,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就是被这样的恶意和手段给害得前程尽毁,甚至失去性命,还请各位领导不仅给我一个公道,同样也是以儆效尤,做一个榜样,以后在校园里,也杜绝这样迫害女性的事再次发生。”   众人:……   这个高度提的有点高啊。   然后后面阮老师又冷声加了句,道:“而且她迫害的还不止是普通的女性,她迫害的是军嫂,破坏的是军婚,想想我们的解放军同志在前线保家卫国,后面却有人迫害他们的家人,真是让人痛心又寒心,同样身为军属,这样的事在我这里决不可忍。还有,从林舒同志下火车,她爱人接她和孩子回边境村,到她爱人送她来学校,及至今,这几个月我都是跟她在一起,她见过什么人,接触过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这样恶劣的诋毁,迫害军属的事,如果贵校不能严肃处理,我们部队那边也绝对不会就这么轻饶!”   众人的冷汗都下来了。   那边薛玉也终于知道了怕,瘫在了地上瑟瑟发抖,手死死拽着她大哥的裤腿,喊着“大哥,大哥”。   薛常东的面色已经由白变土。   他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善了了。   还有学院党委书记他们刚刚看他的那个眼神……他知道就是他,这回恐怕也会受到大牵连。   想到林舒先前说的话,“你这样事事替她们做主挡在前面担责任,你爱子和孩子同意吗?”   他嘴里一下子变得跟过了胆汁一样的苦。   完全颓了下来,心里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学院党委书记他老人家终于发了话,道:“林舒同学,还有林舒同学的家人,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们学院一定会严肃处理,不过还请给我们再多一点时间,我们再调查核实之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开会给出最严厉的处理方案,就算我们行政手段处罚不到的部分,也会移交有关部门跟进处理,绝对会给林舒同学和家人一个交代的。”   “那就多谢众位领导了。”   党委书记点头,道:“那林舒同学你就带老人家先回家休息吧,等我们的消息就成。”   林舒应下,几位校领导还起身亲自送了她和胡大娘阮老师离开。   这回她们看都没再多看薛玉和薛常东一眼。   “她姓林?”   等系党委书记带了薛常东和薛玉去另一个房间问话,学院院长陈伯望看着桌上那张留下来的照片突然开口问道。   “是啊,”   副院长笑道,“你是刚回来,不知道,她可是四百多分S省第三的成绩考进我们学院的,是我们全校第一名,不过她是以理科生的成绩进的我们文学院,现在还双修了美术系,兴趣广泛得很,哦对了,小小年纪,已经出了十几套画册和儿童绘本,很有灵气。”   “怎么她这个姓有什么问题吗?”   副院长说了半天终于觉得陈伯望这特别问人家姓什么有点奇怪。   ……神色语气都有点奇怪,还有,他突然想起来,他先前看到她神色好像也有点特别。   “没什么问题,”   陈伯望道,“就是看她长得跟我一个故人有点像,想着是不是她女儿,不过要是姓林的,那可能就不是了。”   “原来这样,”   副院长笑道,“她长相这么出色,有些像说不定还真有些渊源,回头你可以问问看。”   陈伯望点了点头,道:“嗯,回头我去看看。”   但问却也无处可问,只是想着回头去系里查查这个林舒的资料,看看年龄对不对得上。   ……因为长得实在太像了。   当年外甥女未婚生女,他妹暴怒,逼她打胎不成,就以完成学业为理由,逼她去了港市。   然后说是把孩子送去了千里之外,外甥女那个自幼过继出去的堂姐苏令云,只是他记得,苏令云嫁的那位部队高官,应该是姓韩的。   回头看看吧。   只是就算问了,好像也没有任何意义。   林舒不知道学院里有人关于她的对话。   她跟胡大娘和阮老师离开学院之后就回了家……还没吃午饭呢。   这事虽然讨厌,但着实没坏她们的心情。   胡大娘还十分高兴,道:“这样的坏种子,就该拔了,不然留在那里,以后还不知道做什么坏事!”   尤其是她还有一个那么个大哥在舒舒的系里做系副主任!   想到这里她冷哼道,“希望学校这次能把她那个大哥也处分了,虽然她那个大哥好像跟这事没关系,但护着这么个心眼恶毒又搅屎棍一样的妹妹,他坐那位置,早晚也会被人拿了去贪好处,做坏事!”   林舒和阮老师也都深以为然。   要不然她们也不会往严重里说了。   不过她们没有等多久,晚上吃饭前就收到了学院的通知,说是学校的处分结果下来了。   对薛常东做党内记过处分,撤销系副主任的职位,并通告批评。   薛玉不是学校的人,对于她屡次背后诋毁本校学生的行为,将出信,直接移交公安部门进行处理。   另外学校对林舒同学指出的以诋毁诬陷等手段迫害学生的问题,学校也十分重视,会交给相关部门研究相应的措施去保障学生的名誉安全,对做出相关行为的学生做出严厉的行政处分。   薛常东收到处分通知的时候手都在抖。   薛玉还在他办公室里哭,说:“大哥,我就是误会了,说了几句话,有犯什么法吗?他们说要送我去公安局,凭啥送我去公安调查?这大街小巷的,七大姑八大姨,谁不说些八卦是非了?这就犯法了?他们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曼曼在学校还怎么做人?大哥,你可说句话啊,那丫头未免太狠毒,太仗势欺人了些!”   薛常东脑子里“嗡嗡”的,那些话在耳朵外面飘,却根本一个字也进不去。   他想的是,这后面,他在这学校要怎么立足?回家,他要怎么跟妻子还有几个孩子说这件事?   大儿子已经谈对象了,快结婚了,二儿子要考大学了,还有小女儿……这件事对他们会不会有影响?   甚至他们住的房子,那是系主任的规格,他被撤职,那房子是不是也要收回去? 第130章   “大哥, 大哥!”   薛常东恍惚中听到他妹子尖声叫他,神思总算是被叫了回来,看向了他妹。   他看到他妹子目光焦急, 满面惊惶,脸上一条条红痕交错, 眼泪鼻涕的一把流,乱糟糟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过?   他心里堵得要命, 但还是长呼了口气, 慢慢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站起了身,道:“走吧,回家收拾一下, 你觉得你没犯法, 那就去公安局好好说,你这样歇斯底里, 只能让别人对你的印象更差。”   薛常东知道这件事真送去公安局好好说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毕竟事实并没构成什么伤害,被打的那个还是他妹子。   只是这是学校的一个表态, 而公安局也会留下一个案底而已。   薛常东再呼了口气,让自己静心, 带着薛玉回了自己家。   ……他知道, 家里肯定还有一场更大的风暴迎接自己。   回到家,他爱人王秀英看到薛玉的样子吓了一跳。   王秀英是很不喜欢薛玉,但她的性子还算是不错的了, 不然也不能忍受薛玉母女在自己家吃喝住这么久。   这会儿她看到薛玉这副样子回来,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忙一边问着“这,这是怎么了?”, 一边就迎了他们进去。   薛玉这会儿哪还有什么心思理会这个平时看自己不顺眼,一心就想让自己搬出去的嫂子?   薛玉不理会自己大嫂,虎着脸就去了房间里面换衣服找镜子整理自己。   王秀英听到房间里传来骂骂咧咧声,转头就问自己丈夫。   薛常东能说什么?   他现在对着自己的妻子简直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只是这件事,他不说,也不可能瞒得住。   因为他们在家里坐下没多久,薛玉刚收拾了一下,钱曼曼就急红着眼从学校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抱住了她妈哭。   再没多久警车就到了楼下,直接把人带去调查去了。   钱曼曼一下子就急了。   哭着求她大舅救她妈。   竟然召来了公安抓人,王秀英吓了个好歹。   她冲着薛常东就大吼了一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安都上门来抓人了,你还要瞒着我,这家里是不是我就是一个保姆,服侍你,服侍你妹子,你外甥女,有什么事问都不能问了?”   薛常东被她声音大得吓了一个激灵。   后面自然是一顿鸡飞狗跳。   等薛玉回来,她的东西早已经就被王秀英扔到了外面走廊,薛家的大门都不让进了。   就这么被扫地出门,薛玉当然不依,今天一天的窝囊气都发出来,在门外又吵又闹,引得街坊邻居都出来张望,然后王秀英出来,直接把她干的事跟街坊邻居抖了出来,不过一个晚上,差不多这边整栋家属楼都知道她干了啥事了!   但这一回闹成这样,薛常东却不知为何再没出来过。   *****   文学院院长陈伯望回去之后就从学院里调出了林舒的资料看了看。   出生年月跟那个孩子一样,日期却是晚了半个月。   陈伯望盯着这日期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个日子,应该是那孩子被送走之后,两天后的日子。   从广州到西州城,路上都要花上两天时间,也就是这日期,是这孩子被送到西州城的日子。   哪怕父母那一栏里父亲不姓韩,母亲也不是苏令云,但那么肖似的相貌,连出生年月日都这么巧。   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陈伯望已经有八成相信,这孩子恐怕就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至于为什么养她的不是韩家和苏令云,这个陈伯望想一想就能找出答案了。   苏家那样的家庭成分,苏令云肯定不会希望再跟苏家有任何牵扯,把孩子送人,是再容易理解不过了。   他拿了资料又阖上,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在广州的妹妹。   他们陈家从前朝开始就是耕读世家。   而苏家则是民国时兴起的大资本家。   他妹妹在民国时嫁到了苏家给苏家老二,之后生下了二子一女。   可惜两个儿子都在战争中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女儿苏令行。   建国之前,苏家的人大部分都去了海外,只是苏家走的时候自己妹夫却只肯带走了一个姨娘和她生的儿子,把当时在娘家探亲的原配,也就是他妹妹留在了国内。   彼时外甥女苏令行正在港市读书,她担心母亲,没有毕业就跑了回来。   回来容易出去难。   彼时因为苏家的成分原因还有海外关系,她们母女都过得十分艰难,他妹妹只剩下这一个女儿,简直是拿她当命根子,求了他,彼时他们陈家在文艺界十分有名望,虽然不容易,但他还是帮着外甥女申请了去港市继续完成学业,却万万没想到,那个当口,外甥女竟然未婚先孕……   最后生下了孩子,他们劝说她,这个孩子本来身份就已经是个问题,更何况苏家的资本家成分,留着她她也只能过得异常艰难,不如把她送给远在西州城的堂姐苏令云。   苏令云本来是苏家老大的女儿,但却从小就过继了出去,收养她的夫妻是一对老革命家,所以她的出身不受苏家资本家成分的影响。   后来更是嫁给了解放军部队的高官,也就是韩副司令。   把孩子送给苏令云养,这样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外甥女,都是好事。   外甥女这才忍痛答应了下来。   她可能还想着以后再接她回来。   可是这一别却再没能回来。   陈伯望拿着资料默了良久,他想到在广州独居,这些年受尽折磨,孤苦伶仃的妹妹。   他知道他有多想念在外面的女儿。   可这一辈子,她都可能再见不到她。   ……如果把这个长相肖似令行的孩子认回去,有这个外孙女陪伴,对自己妹妹来说,也能是一个安慰。   陈伯望这样想着,就想见见林舒。   不过经历了过去十年,他行事会考虑的事情也多了许多,不再只凭一时想法就立即去做,想了想,觉得先还是再查一查林舒那边的情况再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六月末。   林舒考完了最后一门课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有十来天就要高考,剩下的时间她打算都陪着祯祯和阮老师,陪阮老师复习高考冲刺,等高考完,再一起回边境村。   她出了教室,刚准备赶紧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就见到辅导员从走廊过来,叫她,道:“林舒,考得怎么样?”   最后一科是高数,在这文学系的专业,她的数学一向是一骑绝尘,考得至少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   她笑道:“还好,辅导员过来找人吗?”   “就是找你,”   辅导员笑道,“刚陈老院长跟我说,让我过来叫你去他办公室一下,应该是有事找你。”   “知道什么事吗?”   林舒随口问道。   这几个月她参与了陈老院长一个汉语言研究的课题,虽然事情不多,但跟陈老院长也略有接触,所以对他找自己并不太惊讶,只是辅导员特意说有事,她就随口问了一句。   辅导员笑道:“去吧,肯定是好事,听说下学期有个跟中大交流的项目,虽然本意是高年级学生交流,但你们是第一届自己高考进来的学生,专业基础好,说不定也会有名额。”   他既这么说,那应该是肯定了。   ……只是如果是这事,不是应该是班主任找自己吗?   林舒挑了挑眉,笑道:“那我去了,谢谢辅导员。”   到了楼下的时候没想到竟然看到梁进锡。   他穿着军装,就站在楼下大榕树下的树荫下。   哪怕现在全国家的人都热爱穿军装,但他站在那里,就能看出跟别人的不一样来。   哪怕他站的也不是那么笔直,但每一个角度都仍是让人觉得修长挺拔又充满力量。   林舒的唇角迅速扬起来。   她走过去,很高兴道:“今天有假?”   梁进锡“嗯”了一声,道:“知道你今天考完,走吧。”   他也知道阮老师要高考,她肯定会等阮老师考完才回去,就索性过来陪陪她。   林舒心里甜滋滋的,不过还是道:“院长找我,我先去一下学院办公室,你等我一会儿。”   他送了她到办公楼下,在下面等她。   院长办公室在三楼。   两人在楼下站定,林舒就转身拉了一下他的手,才笑着上楼去了。   ……她总是喜欢这些小动作。   梁进锡目送她上了楼梯,再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笑地扬了扬唇角。   到了院长办公室,林舒在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出声音。   林舒推门进去,再随手关了门。   “林舒,过来看看这沓资料。”   陈伯望叫了林舒进去,给她递了一沓文件。   林舒接过快速浏览了标题和介绍,果然是关于下学期去中大交流的项目。   然后就听到陈伯望道,“本来这个项目是大三大四的交流项目,但我看你们这一届有好几个学生的专业功底都不错,就找几个教授说了,让他们都从他们的学生助理中推荐一两个上来评核,以你的专业基础,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沓资料就是有关这个项目的,你暑假拿回去看看,好好准备准备……中大的学生可是藏龙卧虎,你这次过去,应该能接触到很多优秀的学生,是很不错的交流机会。”   这个倒是真的。   他们这个专业本来就不该是个封闭只自己读书就行的专业。   多跟人交流,才能开拓思想和眼界。   ……当初她还很想报中大的呢,现在有这个机会去看看当然不错。   林舒谢过应了下来,抱了资料刚准备告辞离开,就听到陈伯望突然道:“林舒,我听说你是你父母收养的,你知不知道,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亲生父母那边的事?”   林舒一愣,抬头看陈老院长。   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事?   她了解这位老院长,是古汉语领域学术权威,说是院长,学院里的杂事并不多管,关注的是学术发展。   他怎么会问学生这种私事?   而且……她又抓到一个重点,他怎么知道自己是领养的?   林舒面色越发凝重了些。   她抿了抿唇,扯了一个浅笑,道:“不知道,我是刚出生就被父母领养的,他们对我来说和亲生父母无异,所以我也从来没再想过什么亲生父母的事。院长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陈伯望看出对面林舒虽然笑着,但却明显竖起的防备和警惕。   这事他也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说她从来没听说过她亲生父母的事,也从没想过。   ……这跟他的判断出现了误差。   这几个月他转辗找人查了她的情况。   她养父林肇同原本是成西军区政委,也是苏令云爱人韩副司令的老部下,两家私交甚深,她幼时住在军区的时候,苏令云更是对她十分亲厚,疼爱有加,而在军区,她是林肇同夫妇养女的事也从来没有刻意瞒过。   他就猜测是当年她养母多年不孕,苏令云觉得把孩子给他们养更好,也更名正言顺,就把她送给了林肇同夫妻领养。   看大家都知道她是养女,那私下对她的身世应该也不会刻意隐瞒,至少在她长大之后,应该有跟她透露过才对。   那她就应该明白当年她外祖母和母亲把她送去西州,请她姨母苏令云代养,是被逼无奈之举,也是为了她的前程考虑,那她就不应该会对亲生母亲那边心怀怨尤才对。 第131章   陈伯望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还是太急了些。   林家将她养大, 这事他应该先联系苏令云,经她安排和林舒的养父母见上一面或者至少通上一个电话,征得他们的同意再告诉林舒这件事的。   可妹妹已经老了, 经了过去这些年,身子也坏了, 还不知道能熬几年。   可不管是韩家还是林家,自己跟他们都没有任何联系。   而韩家和林家的电话, 更不是寻常人能拿到的。   他就是请人查那些事, 也都是花了几个月,转辗找了一个认识的人,现在在军区文工团工作,才打听到的。   反而是林舒, 她就是他们学院的学生, 因为课题的关系,他跟她已经多有接触。   他收到广州中大那边的项目邀请, 就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让林舒去广州,也可以和她外祖母相处相处。   所以就叫了她过来, 说了这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说起她亲生父母时神色竟然是这么冷淡。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有些讶异,后面神色平淡的近乎冷漠。   没有好奇, 没有眷恋, 当然,也并没用什么怨愤。   陈伯望仔细看她。   她问他,“院长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带着突然竖起的防备。   他要怎么回答?   哪怕现在有九成九的确定, 但没有苏令云的亲口说明, 他也不好直接跟她说,我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我是你的舅公这样。   陈伯望默了默, 转身从身后拿了一个相框,伸手摸了摸相框里面的人,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林舒略皱了皱眉。   她心头莫名地涌出了些抵触和厌恶……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问她知不知道什么亲生父母的事,还接着拿了个相框要跟她讲什么故事……   想来这个故事应该就是她亲生父母的事?   林舒生出一种荒谬又烦闷的情绪。   “不是我,”   陈伯望把相框推到了林舒面前,道,“是我妹妹的故事。”   林舒低头。   就看到那是一张年代应该很久远的相片了。   上面几个少男少女,身上的衣服半中半西,正是民国初年时富贵人家经典的样貌。   林舒没有出声,陈伯望就慢慢跟她说了一个女人漫长又简短的一生。   幼时的聪敏大方,少女时的风华,嫁人后也曾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接着就是战争的残酷,丈夫的背叛和抛弃,最后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可为了女儿的前程,还是费尽心思想让她出去,却不想女儿却未婚先孕,她恨透了那个毁了女儿前程,却因为苏家的家庭成分对女儿始乱终弃的那个男人。   陈伯望道:“林舒,你应该知道,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社会对未婚先孕的接受度都等于是零,更何况是苏家那种成分?那个孩子,她母亲坚持生她下来,不过是凭着对肚子里孩子的一腔爱心,可是为子女计,当为之计深远,要是留下孩子,不仅孩子的母亲前程尽毁,这个孩子也是不会有任何前程可言的。”   “这孩子的母亲有一个堂姐,名苏令云。”   林舒一怔。   她在最初听到苏家时还没什么感觉,听到苏令行的时候已经心生疑惑,这会儿却是一下子串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韩稹妈妈苏姨的名字就是叫苏令云。   陈伯望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就顿了顿,才继续道:“苏令云本来是苏家大房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就过继了出去。”   “……苏令云很早就跟随养父母参加了革命,后来更是嫁给了部队军官……林舒,你应该很清楚,当时苏令云的境况,和那孩子外祖母和生母的境况可以说是天上地下,把孩子送去苏令云那里,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对这孩子最好的出路,所以虽然令行有诸多不舍,最后为了孩子的前程,还是被我们劝动,将这孩子送去了西州。”   陈伯望说到这里终于停住,看向林舒。   林舒的表情先好似还有些困惑,但这会儿却又已经恢复最先前的冷漠。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眼神里甚至还有一丝讽刺划过。   她笑了一下,道:“院长,那既然大家当时都觉得那是最好的选择,那这一页也就翻过去了。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出去了。”   她说完就转身,一点没犹豫地转身准备离开。   “林舒,”   陈伯望的声音沉了下来,道,“你母亲并没有对不起你,她顶住了所有人的反对和社会的压力生下了你,为了你不惜放弃回港市读书的机会,是我和你外祖母百般劝她,最后也是为了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程,才答应把你送去苏令云那里。”   终于还是挑破了。   ……这送都送了,几十年前的事,您跟我说干嘛?   林舒深吸了口气,转身,看着陈伯望道:“院长,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确不是我父母亲生的,但我却也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孩子。那个故事听起来也是一个令人同情和唏嘘的故事,可是对我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个故事。因为,你们是把那个孩子送给了苏姨抚养,而我,”   她笑了一下,道,“是我父母在雪地里捡到的,当时外面还飘着大雪,我就裹了一个薄薄的襁褓,被扔在了草垛下面,已经冻得全身青紫,如果我阿妈没有发现我,或者再晚一点,现在就没有我这个人在这里跟您说话了。”   “所以您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那个生母疼爱,全家人都为之计深远的孩子,怎么会是我呢?”   陈伯望一下子呆住,错愕地看着林舒,一时好像也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然后就在林舒要再次转身的时候冲口而出道:“不,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得了错误的信息?”   说完又补充道,“林舒,你的相貌跟你母亲,还有祖母年轻时至少去七八分相像!”   林舒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才不在意什么跟谁的相貌有几分的相像,去他妈的相像!   ……她说的还不够直白吗?   老院长,您可是古汉语学界权威,不会白话就听不懂了吧?   “我被捡到时的情景,是我阿爸和阿妈亲口告诉我的!”   林舒沉声道,“院长,我父母的人品,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他们也没有任何必要去骗我,所以,还请您尊重他们。”   陈伯望:……   这,他并没有不尊重他们的意思。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   他竟然突然就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口齿伶俐,义愤填膺地把薛常东薛玉兄妹逼得几近崩溃的事。   他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舒,这背后可能出了什么意外……或许她们只是为了你好,毕竟苏家是那样的成分,你跟苏家只有断的越干净越好……”   “我说不会,”   林舒却是固执地坚持道,“我母亲绝对不会为了什么我好,就在这件事情上骗我,绝对不可能。”   陈伯望还想说什么,林舒却不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道,“院长,落子无悔。你们,你妹妹,当时既然已经决定斩断这个关系,那就断了,您还纠结于过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难不成您还从我,或者从那个不管是被送走还是被扔了的孩子那里期待什么不成?”   她摇了摇头,道,“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当年很好,现在也很好,干嘛要翻出来早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明明当初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我先回去了院长。”   陈伯望看着她转身走出去。   挺着脊背。   瘦弱却异常地决绝。   在他第一次看到她冷笑着斥责薛玉,将他们逼得一点退路都没有的时候,他当时就看出她十分冷厉。   只是后来再接触,却又觉得还是个温和有爱的孩子。   可这会儿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前好像还闪着她眼中的冷漠和讥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期待和伤痛。   那种让他不适的感觉又升了上来。   “送走你之后,你母亲就被你外祖母以死相逼,逼着去了港市读书,”   看到她手握上门柄,他终于道,“后来的形势你应该很清楚,她离开之后,就再无音讯,再后来形势越来越差,过去十几年,你外祖母住进了她从没住过的牛棚,终日劳作,她的身体和精神在过去几十年都受尽了折磨,而现在,她唯一牵挂的就是你的母亲,几乎思念成疾……可我们都知道,她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得她,甚至得不到她丁点的消息。”   “林舒,我并没有对你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下学期去广州的时候能偶尔去看看她,哪怕不相认,什么其他的事情都不做,只是去看看她,只当是看一个一生困苦,为子女一心付出却在战乱中接连丧子,又母女永不能相见,受尽伤痛的老母亲,可以吗?”   林舒前面情绪一直控制的很好。   可听到他最后这一句悲怆的声音,胸腔里却突然溢满了某种特别尖锐痛苦的情绪,鼻子酸痛得厉害,又愤怒。   他怎么能这样?   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告诉她,你亲生母亲是谁谁谁,她们当初抛弃你都是为了你好,你外祖母这一辈子多么多么凄惨,她有多爱多爱她的孩子们,你哪怕不是她的外孙女,你就是做个人,你也得去看看她,关心关心她,不是吗?   你要是不去,那你还是个人吗?   是这个意思吗? 第132章   林舒忍着胸腔突然涌满, 就快溢出来的情绪。   她看着远处站在办公桌后的老人。   这原本是一位受人尊敬,一直身处特别地位的老人,可现在的他满头白发, 脸上有很清楚被岁月摧残的痕迹,此刻的他更是面带痛色, 看她的眼神带着恳求,痛苦, 但也同样带着压力。   她原本对自己被扔在雪地里的事其实并没有特别情绪。   那就像是一个终结点。   她从来无意去翻开这个结点, 去看那背后的事情。   就算她幼时被人在背后闲话,“这捡来的,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那眼睛, 一看就会勾人, 谁知道是谁的种?说不定是哪个见不得人的偷人生下的小贱种,将来不知道怎么败坏家风的, 这种骨子里带来的贱根,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她也没有好奇过想过自己亲生的父母是谁,既是扔在雪地里, 就是让她死, 生恩便已还,还去好奇,对她来说, 那是对在她心里真正的母亲的背叛。   她的养母少给过她一分爱吗?   没有。   所以她爱她, 也要给她完完全全的女儿的爱。   这是她的执拗。   不然的话,那她不就真的是“怎么养都养不熟”?   可是现在这位坐在她面前,她之前一直都敬重的老人跟她说, 你外祖母一生悲苦,一生为孩子们呕心沥血,你生母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你,她们送走你也是一心为你考虑,为你的前程考虑,现在那位老人孤苦无依,你也是时候去尽外孙女的责任了。   ……他当然说得没有这么直接,但揭开那些辞藻,真正的意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才不信什么“对你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是偶尔去看看她,哪怕不相让,就当是看个受尽悲痛的老人”,她信个鬼!   只要有了一个开始,就会接连有一系列的眼泪和要求。   那这样的话,那个被扔在雪地里差点冻死的孩子算什么?   她没死不是因为她们,而是因为她妈。   在她们那里,那个孩子本来的确是死了的。   她偏头认真想了想。   情绪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想说,你现在要求我去看她,就不是在请一个普通人代你去看她,而是你希望我以外孙女的这个存在,去给你口中那位“一生悲苦,为孩子付出一切的老人”安慰的,可能在你口中那些“孩子们”,未尝不包括她……因为她为她生母付出的,分分钟也可以算到她头上。   可是她知道跟面前这位老人家说这个是说不通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   更何况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观念。   在自己领域里面权威的人更固执。   所以她很认真思考了一遍,最后道:“院长,我想知道,这个去中大交流的项目,是以我去看那位老人家为前提条件的吗?”   陈伯望一愣,完全没想到她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   他心里再次划过不适,但还是立即按下道:“当然不是,这是两回事。”   林舒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相信我能参加这个项目是因为我的实力。至于我的身世那边,”   她笑了一下,道,“院长,我的的确确是被人刻意遗弃在雪地里的,当时那个情况,其实不是遗弃,而是蓄意谋杀。”   陈伯望胸口一堵,道:“这一定是一个误会。”   “这不该是我的事。”   林舒看着他,道,“院长,你在对一个被人蓄意谋杀的孩子说,当年你被人蓄意谋杀是一个误会,让这个孩子去可怜安慰那个很可能谋杀她的人,对她尽莫名其妙的孝道……因为以前你被人谋杀很可能是个误会。”   “我从来没有去追究过,亦没有怨恨过被扔在雪地,蓄意谋杀这件事,因为我就当是别人生下了我,但最后选择了不要这个生命……那就是一个选择,一个非常干净彻底的了断了。”   “我之后的生命,是我的养母给我的,我后来的一切,思想学识,陪我从只会嚎哭到牙牙学语,陪我从爬到蹒跚学步,这一切都是我养母给我的。”   “可您现在就跑过来告诉我那是一个误会……可能这中间是有偏差,但这个偏差,您不该跑来要求我,当年出生才半个月就被扔到雪地里的孩子去接受这个偏差,或许还不是。”   “而事实上您什么都不清楚,您就是站在您的角度,觉得一定是个误会,然后基于这是一个误会的判定,来要求我去安慰谋杀者?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立场来要求我呢?”   “院长,我告诉您,现在我之所以还在这里继续跟您说话,是因为我是您的学生,是以一个学生对着学院院长在说话,但这个话题内容却不该是一个学生跟一个学院院长谈话的内容,在您真正弄清楚事情之前,请不要再跟我说这个话题。”   “我先回去了,再见院长。”   林舒拉门离开。   陈伯望呆呆看着被带上的门,心头闷痛,也不知道是悲愤,还是无力。   不过他静了片刻。   又想起林舒的话,被扔在了雪地里……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现在有几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是苏令云和她养母为了隐瞒她的身份,一起骗了她。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当年苏令云因为怕影响到自己,不想跟苏家再有任何牵扯,就选择了抛弃那个孩子,结果那个孩子被她养父母收养,就是她的养父母也并不知道她的身世。   这两个可能性都很大。   陈伯望让自己静了下来,他想到自己的妹妹……这件事他是不能直接这样告诉她的,免得又刺激到她,或者他还是应该联系一下苏令云,或许她也不会愿意跟自己有什么牵扯,但为了妹妹,他还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而且他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现在政策的方向已经趋向宽松,对外的一些政策也在转变。   以他妹妹对令行的执着。   林舒以前没出现还好,要是出现了,她知道林舒养父的背景,说不定就会要求林舒求她养父去查令行现在在外面的境况,甚至想要联系她。   陈伯望皱了皱眉。   以林舒现在对她身世的排斥,要是听到这样的要求,肯定会更排斥的。   林舒离开了陈伯望的办公室,回头看了一样被带上的木门,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呵”了一声。   院长有他的猜测。   林舒也有她的判断。   她一直都是个逻辑性很强,条理很清楚的人。   哪怕现在情绪受到影响,但她也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理了个清楚,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家跟韩家私交甚深。   苏姨对她的疼爱怜惜并不掺什么杂质。   小时候还经常开她和韩稹哥的玩笑,说要她嫁给韩稹哥。   如果她是她堂妹的女儿,她会说这种话?   苏姨根本就不知道,至少在她小时候绝对不知道!   因为她后来也知道苏姨为什么特别疼爱她,是因为苏姨的大女儿在抗战的时候被放在农家,后来再没找到。   那就是苏姨心里不可磨灭的伤疤旧痛。   如果当年那位院长的妹妹当真把人送给了苏姨,苏姨肯定会自己抚养的!   人是那位送走的。   再结合当时的情况,她生母未婚先孕,生父始乱终弃,所有人都让她打掉孩子……这所有人当然也包括院长的妹妹这位陈阿婆。   她肯定是恨透了她生父,也厌恶自己这个拖累了她生母,不该出现的孩子。   那是谁扔了她去雪地里的还不好判断吗?   她深吸了口气,下了楼,远远就看见了正在下面等她的梁进锡。   他似有所感,她一出办公楼,就转过头来看她。   走出办公楼,看到他,原先那种压抑的感觉总算是散了许多。   她冲他笑了一下,就向着他走了过去。   不过她虽然是在笑着,神色也算正常,但他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不过在外面,他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待她走近,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才道:“走吧。”   林舒有一刹那的错愕,因为现在在外面,男女靠得近一些都会被人说影响不好,更别说拉手了。   上次她还被人在背后拍照了呢。   不过,他的手握住她的手,他手上的温度和力量传来,她原本还有些焦躁难受的心立即就静了下来,胸腔里的情绪也慢慢被温暖和平静取代。   她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这回,笑容中的郁气已经尽去。   是啊,她没有必要生气。   别人试图斩断她的生命,但她重生了,现在过得很好,就行了。   那些人已经不能再伤害到她。   她也不再是那个不会说话,不能动,没有任何选择能力,生命全部握在别人手上的,出生才半个月的孩子。   她已经有她的家人,她的孩子。   她爱他们,他们也爱他。   她会守护他们,他们也会守护她。 第133章   两人离开了办公楼那片区域, 他才问她:“是学校那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林舒摇了摇头,道:“不是学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学校那边是好事,院长说下个学期有个去广州中大的交流项目, 本来是大三大四高年级学生的交流项目,不过我们这届是第一届自己高考进来的学生, 很多学生的专业基础已经很不错,所以院长说要从我们这届学生中选几个学生一起参加。”   梁进锡“嗯”了声, 等她继续说。   林舒便接着道, “不过他还提了一件私事,说我亲生母亲那边的事情。”   梁进锡一愣。   他顿下步子,侧头看她。   就算是他再能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件事。   而且她那个语气, 就跟说的任何寻常事一样, 好像并没有任何特别。   “他是以什么身份跟你说这件事?”   他道。   这真是一下子问到了重点。   很多的信息都在这一句里面了。   林舒看他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的样子,笑了一下, 道:“他说他是我舅公,我外祖母的大哥。”   说了就拉了一下他, 继续往前走,然后一边走一边便把陈伯望跟她说的事一点也没保留的说了。   也把自己的回答跟他说了。   说完她就皱了皱鼻子, 道:“进锡,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冷情,但我真的是那样想的……可你是不知道,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 陈老院长那表情, 那眼神,好像我是个多么冷血无情又刻薄的人似的。”   她以前也曾在林家人那里看到过类似的眼神。   可林家人和陈老院长,是多么不同的人啊。   却没想到有一天, 她竟然从他们的眼神中找到了共同点。   他紧了紧她的手,站定,看着她道:“不是你是个冷血无情又刻薄的人,而是在他们眼里,从来没有把你看成一个人,一个需要在意你的感受,从你的角度出发的人,他们只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你如果拒绝,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给你贴上这个标签。”   “这跟他们的出身,教育,学识和背景都无关,只不过有些出身好,受过很高的教育,有丰富的学识的人,他们会把他们的需求用他们的语言和能力装饰的更华丽,更冠冕堂皇而已,不像粗鄙的人那样直接,不加掩饰,但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舒舒,”   他看着她,道,“不要怀疑自己。你对在你出身半个月就放弃了你,不仅是放弃,还企图抹杀你的生命的人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你更不需要在意那些不尊重你,不把你当成一个人,只是用各种方式,不管是哪种方式,只想从你这里索取得到什么的眼光,完全不需要理他们。”   林舒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然后伸了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低声道:“要是在家里,我就想亲你了。”   道理她不是不知道。   她自己一直都是个主意坚定,条理很清的人。   但你的主意再坚定,并不表示你不需要理解,认同和爱。   在他的身边,她就是可以完全的放松,信任他,享受他的爱和保护。   因为有他,不管做什么,她的底气都变得格外的足,或者说,无论做什么,她都不需要以艰难的,奋斗的姿势,而是自信的底气十足的精神愉悦的去做,因为他会坚定的支持她,相信她。   而且他从来不会跟她说应该怎么做,指点她怎么样怎么样。   只是告诉她,你做什么都有理,你是对的。   她·笑道,“难得你说这么一大串话。”   “可以后补的。”   他道。   林舒:……   所有的不开心都彻底一扫而空。   两人先去幼儿园接了祯祯放学再回到家。   晚上吃完饭林舒跟阮老师一起喝茶的时候又把去广州和有人来认亲的事说了。   林舒以前的性格并不是喜欢说自己私事的人。   可现在她可能自己都没觉察到,很多事情都悄无声息地变了。   阮老师虽然在楼下买了房子,但除了陆旅长来的时候,她平日里都还是继续住在林舒这边的。   两人朝夕相处,关系早已经比亲姐妹都亲了。   再加上阮老师性格温厚,但主意却又极正,说起来跟她阿妈的性格很有些像,不知不觉,两人都会把自己的事情拿出来跟对方说说,讨论一下。   阮老师听说这事十分惊讶。   她能不惊讶吗?   因为两人关系这么近了,她也才知道林舒是她爸妈收养的。   林舒看她那吃惊的表情,挠了挠脑袋,道:“这事好端端的,也不会特意拿出来说啊。”   明明她家庭和睦,父母兄弟关系都很好,又离得远,谁没事会把这事翻出来说。   阮老师:“嗯,也是。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认,当没事发生。”   林舒毫不犹豫道。   阮老师认真想了一下,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想要调查清楚,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扔了我到雪地上的,就,到底意难平吧,而且知道所有的事情,他们要是再找上门来,自己心里也能有个底……能找第一次,我相信他们肯定还会找上第二次的。”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林舒,若有所思,不说话了。   “有什么就说吧,”   林舒道,“安华姐,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阮老师名字叫阮安华。   以前林舒一直叫她嫂子,后来林舒觉得叫嫂子那是经过陆旅长的关系,像是隔了一层,不够亲切,就直接叫她“安华姐”了。   阮老师也觉得这样叫好,亲热。   ……只有陆旅长听到这个奇葩理由的时候,又给林舒记上了一笔。   当然对林舒来说,他记再多又有什么用?   “听你说完,我已经知道陈老院长为什么找上你。”   “因为陈阿婆除了他这个大哥这边,大概再没有别的亲人,而她一生悲苦,过去那十年恐怕更是生活得不好,现在最挂念的大概也就是她在外面的女儿,处在陈老院长那个位置,当然想要自己这个一生悲苦的妹妹在晚年能得到一些慰藉。这些是主要的原因,但是也未尝没有一些别的成分在里面,”   她笑了一下,道,“舒舒,你知道吗?看着你,总会让人心生希望,产生无限可能的感觉,而且,你想想看,苏家曾经是大资本家,就算当年苏家人都走了,东西大部分都带走了,但房产总不能都带走吧,总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吧,可是虽然上面已经有政策下来,说是要归还这些东西,但真正落实下来的,有几个?”   “可是你看,你想要买这边的房子,原本拖着的手续就能很快给办下来。”   “还有,现在我们跟海外并非没有来往,听说国家已经在研究开放的政策,只要认下你,就是多了一个希望,能够让陈阿婆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女儿的希望。”   “舒舒,你别介意,也不要对这些产生什么抵触的心理,我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帮你分析认了你的好处而已。”   她说着就低头笑了一下。   其实以舒舒的聪慧,有些事情心理怕也是很清楚。   但当事人心里隐隐约约的猜测,和旁观者点出来,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是一般人,她这些话当然不会说,委实有点从利益出发的角度揣度了。   但那是舒舒,她便要说出来,让自己做那个“揣度”的人。   “你说得对,”   林舒侧头想了想,道,“调查清楚也好,免得再找我又说上那一堆话让人心里堵得慌。不过这事也不着急,等你高考完了我们回边境村我打电话给苏姨问问。”   阮老师道:“那下学期的那个交流项目是多久?祯祯的话,你就留在这边我帮你带着就行了。”   “不用了阮姨,”   一直在跟他爸在搭木头房子的祯祯抬头,看向她们,道,“我跟阿妈去广州,我去看看谁在我阿妈小时候欺负我阿妈的,我得看着点,不能让他们小时候欺负我阿妈,现在还想欺负,简直是欠揍!”   林舒:……你能揍得过谁啊?!   七月阮老师高考完。   虽然阮老师离高中时代已经有些远,在小学教书都是教的很浅显的东西,但她跟林舒不一样,报的是文科,不需要考物理化学,历史地理那些复习起来对她来说就很容易了,就是数学,有林舒重点帮她补习,所以她这次高考考得还是非常不错的。   宏刚宏梁这段时间也早放假了,也陪着他们妈住在林舒这边,一直等他们妈考完试,大家才一起高兴得回了边境村。   回去之后林舒在部队那边通讯室给韩家打了个电话,除了跟苏姨说了陈伯望找她的事,得到了苏姨“她们从来都没有把她托付给她”的话,还得知了另外一件事。   韩稹去年退伍,今年也参加了高考,报考的是中大土木工程系。   苏姨道:“他去年就想考,不过那时候他还在部队里,为了高考,他自己申请了退伍,为着这件事你韩伯伯气得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但你韩稹哥那执拗的脾气,就算他爸这么说,也还是坚持退了伍。”   苏姨是心情愉快的说的。   作为母亲,她跟丈夫的想法可不一样。   在部队是不错,但整天开飞机,驻扎在偏远的地方,几年才能见一面,总是让人心里提心吊胆的。   在苏姨心里,还不如去上大学,对她来说,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就成。   苏姨笑道:“你是说下学期开学要去中大交流一个月吗?那把祯祯也带上,我叫上你妈,我们一起去住上一个月,她之前就跟我念叨过想去看你呢,现在好了,大家就一起去,也不愁闷。”   之前她提出要送儿子去学校,她儿子那是个什么眼神哦。   现在好了,谁是去送他去学校的?   她是陪着林舒她妈一起去陪林舒,给林舒带孩子去的!   还有那个什么姓陈的,可别仗着舒舒年纪小,就想欺负诓骗了她去!   所以等陈伯望又转辗打电话找到苏令云的时候,苏令云早已经从林舒那里得到了所有的信息。   等陈伯望问她,是不是她把孩子交给林舒的养母抚养的时候,苏令云就冷笑了一声,道:“陈院长,我从来就没收到过孩子,林舒那孩子,也的确是她养母在雪地里捡到的,你与其过来问我,还不如去问问当年扔孩子的那个人。还有,这世上从来没有吐了个果核,想要毁尸灭迹扔火里,过了二十几年,发现那果核被别人养成了大果树,就想来摘果,说那果树是他家的道理。”   “陈院长是德高望重的人,想来这个道理应该是能懂的吧?” 第134章   苏令云说得冷淡。   因为她本来就对苏家没什么感情。   甚至可以说, 她厌恶苏家。   因为苏家是一个十分重男轻女的家族。   她为什么会被过继了出去?   因为苏家有一种说法,要是生不出儿子,把前头生的女孩儿在水里溺死, 后面就能生出儿子来。   苏令云的生父是长房长子。   她妈前头生了已经生了一个女儿,到她的时候她奶奶就提议要把她给溺死, 再怎么想要儿子,可这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妈到底还是不舍得, 最后是她养母知道苏家一向有这么一个传统,求到她妈这里来,说把她过继出去,也就等于是溺死了……她妈虽然还是有些担心, 到底松了一口气, 把她给过继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苏令云能对苏家能有什么感情?   她一从林舒那里得知她竟然果真跟她有那样的渊源, 竟然是她堂妹的孩子,想到她被扔到了雪地里, 虽然两件事毫无关联,还是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苏家那溺死女儿的恶习, 就让她十分生气, 所以对着陈伯望说话也就没了什么好语气。   陈伯望听了苏令云的话那叫一个心堵。   好在只是个电话,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就没那么伤脸面。   陈伯望吐了口气, 道:“苏同志,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看见林舒同学她好像对令行有很深的误解,当年令行生下她, 真的是对抗了很多的压力,需要很多的勇气,也付出了很多,你是做母亲的,应当知道当年她做出那样的选择,也的确是为了孩子考虑……”   “但那孩子当初的确是被扔在雪地里的!”   苏令云忍无可忍,道,“陈院长,您跟我一直说什么当初那么做是为了孩子考虑有什么意义?不管怎么样,扔了就是扔了,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那都是扔了,更何况还是被扔雪地里!”   “陈院长,为什么你听到说孩子被扔到雪地里你没有半点愤怒?反复叨叨的只是一直想要让所有人相信当年你妹妹把孩子扔了是出于对孩子的考虑,难不成你还想要林舒她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感恩戴德,现在去给你妹妹做孝子贤孙,做牛做马吗?我想大可不必了!”   她说完“啪”得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实在不想跟这样明明很可能什么都清楚,但心却偏到了天边,固执地用自己的思维和道德来要求别人的人继续说下去。   陈伯望听到了电话里的“嘟嘟”声,气到了差点心绞痛。   这些人可真是冷血冷情,铁石心肠。   也难怪林舒被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陈伯望挂了电话,坐到了椅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闭上眼睛,也不想再深想下去了,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为自己妹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难受。   那边苏令云挂了电话也很生气。   韩稹下了楼就看到他妈恼怒的样子。   他妈性格有些偏清冷,韩稹还很少见到谁打个电话能把他妈气着的情况。   就算他不是多事的人,可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妈一眼,然后他妈就叫住了他,道:“阿稹,我跟你李姨约好了,等你开学,就跟你李姨一起送你去学校……”   不等韩稹皱眉问她“李姨,哪个李姨啊”,想到什么,那到嘴的话立马又吞了回去。   然后就听到他妈接着道,“前两天舒舒打了电话过来,说她下学期开学会去中大交流一个月,正好你李姨前些日子听说你要去广州读大学的时候,曾跟我说过想去看看舒舒,我就约了她一起,这样舒舒也能直接把祯祯带去广州,我们能帮他带着孩子。”   这回韩稹是彻底不出声了。   苏令云瞅了他儿子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道:“阿稹,舒舒她生母那边的人找上门了。”   韩稹一愣,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了他妈。   “上次我猜的没错,”   苏令云道,“她的确是苏家那边我堂妹的孩子。”   她说着就把苏家那边还有陈伯望找林舒的事情说了,说完就道:“这事你李姨他们还不知道,就算是知道,那边毕竟是舒舒的亲生父母,有些事情他们也不好插手。既然他们还找上我,想要把这罪名往我身上按,那我就不可能当没听过了。”   把孩子扔到了雪地里冻死,对外却说是把孩子送给了她。   那当初那孩子要是真死了,是不是就是她怕跟苏家那边扯上什么关系,连个孩子都不敢收留,活生生把人扔雪地里冻死了……想到这一点,苏令云不能不怒。   她道:“这事就算是舒舒不欲跟他们那边扯上关系,不予计较,我却必须要查个清楚。”   她说完看向自己儿子冷沉的脸,笑了一下,道,“不过,苏家那边我从来没跟他们来往过,舒舒那边肯定也不会认他们,但阿稹,舒舒却的的确确是你表妹,以后你就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吧。”   人就是这样奇怪。   苏令云对苏家没什么感情。   和陈伯望说话时,对所谓的血缘牵绊是鄙弃的。   但到了她自己这里,对于林舒跟她自己有那么一份血缘关系,却又很高兴。   只是韩稹能不能把林舒当成亲妹妹看待没人知道。   但林舒听到韩稹要来中大读书却是非常高兴。   再打电话给她妈,听她妈确认说会跟苏姨一起去广州一个月,还有她爸还同意了让丰丰请假一个月跟着去广州,让她一定要把祯祯带过去,林舒更是高兴得不行。   她问道:“那你们过来住哪里?要我先过去看看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吗?”   李慧茹笑道:“你安排?说的好像你对那边很熟一样,你不是也一次都没去过吗?”   林舒笑,道:“就算不熟,那边是军区总部,进锡肯定熟的,他有很多战友在那边。”   李慧茹笑道:“你这孩子,就别总麻烦进锡了,我看你没少让他操心。”   部队里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丈夫对她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但家里的事她几乎不会让他操心,什么都是自己操持。   当年知道女儿小小年纪嫁给部队军官,她对梁进锡感激之余同样也十分心疼女儿。   现在她倒是心疼女婿多过女儿了……   她道:“这事情哪还用你操心,你苏姨早就安排好了,你忘了她老家就是那边的?”   梁进锡本来对林舒去中大交流的事并没太在意,反是让人帮忙查了查苏家人和林舒她外祖母过去这些年的情况。   看到林舒高兴心情也不错。   可等他知道林舒是为了什么高兴之后,顿时就跟好好的喝口水喝到了一块碎玻璃一样。   ……什么表哥不表哥的,都这么些年了,哪怕是没多少接触,他对韩稹也已经有一定的了解。   如果没有这层血缘关系,他根本就不会再出现在林舒身边。   现在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表兄妹,隔了多少层的关系了,却可能变成了一个再接触,却不用再顾忌什么的绝佳措辞。   这苏家人可真烦人啊。   八月初阮老师就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正式成了林舒的学妹。   林舒和阮老师都兴高采烈。   孩子们也开心。   只有陆旅长人前倒没什么,人后就跟梁进锡喝酒。   两人相对什么话也没说,就喝了一会儿酒,陆旅长才道:“你说的对,她考了大学也好,现在局势越来越紧张,她们都去南州城比较好。”   战争一触即发。   她们现在这样,等他们真踏上战场,也不用再担心万一他们回不来,她们的生活会受到摧毁性的打击。 第135章   这个话题委实有点沉重。   但从五月开始停止对越南的资助, 紧接着六月抗议越南从年初开始的大规模排华反华行动,再到边境的领土纷争,他们是高级军官, 内部甚至已经收到指令,当然知道一触即发的形势。   很可能接下来边境村都要全部撤离。   要是平常梁进锡可能还会笑话他一下, 可这会儿因为韩稹,他心也有些堵着, 虽然也不知道堵些什么。   ……或者是因为自己老婆自己都见不着, 别人却能天天见着?   他扫他一眼,没什么兴致道:“你才有这个觉悟?”   陆旅长:……   就你有觉悟!   他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自己妻子的变化是好的,可是看梁进锡这样子就是很不顺眼。   他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觉悟!我现在倒是明白了当初你媳妇没来之前你为什么那么一副样子了。不过这回要是上战场, 你还是惜点命吧, 就算你觉悟高,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了, 怕也希望她能再嫁个人,照样有人护着她, 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但你也不能保证她就不碰上个人渣,自己的媳妇还是自己护着比较好, 想想她嫁给别人的场面, 你心里就不堵得慌?”   梁进锡的手一紧,差点没把手上的杯子给捏碎。   他“砰”一下把杯子压到了桌上,看着陆立民, 没好气道:“你这是自己不痛快, 就要给别人找不痛快?!”   他心里本来就正闷着,这回更是被刺着了。   陆旅长扫他一眼,默了一下, 然后神色却是慢慢冷凝了起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让你惜命点,上次那样的毛病别犯了,在战场上,犯毛病是真的随时都要死人,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冷静,否则你万一出什么事,想想老婆孩子。”   梁进锡垂眼。   更不痛快了。   八月底的时候陈阿婆入了一次医院。   陈老院长特地回了一次广州看望她,看到她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病中还在叫着外甥女和两个外甥的名字,陈老院长老泪纵横。   等她稍微清醒些,他问她,道:“大姐,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那个送去了西州令行堂姐那里的那个孩子,你想见她吗?你要是想见她,我就去找她过来。”   如果她想见,就算是让他豁出老脸去求她,他也会去这么做。   陈阿婆听到她弟弟这话却是一愣,随即眼中就慢慢清明过来,但很快却又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然后眼中就飘过一丝厌恶。   她低声道:“不,不用去找,我早打听过了,苏令云怎么能容得下苏家让她出身可能沾上污点的孩子,那个孩子她根本就没有养,肯定早就被她害死了。”   陈老院长:……   他一时惊住,都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咔嚓”一声,他听到一旁传来汤碗的撞击声,转头,就看到收拾着汤碗的孙妈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去,急急的收着碗,手却是抖着的。   他心里像是被重击了一下。   虽然心底未尝没有猜到,只是这会儿还是被闷击了一下。   孙妈就是当年送走林舒的那个佣人。   她从小就跟在大姐身边,两人说是主仆,实际在后来经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中,两个人早已经像是互相扶持的姐妹。   陈伯望默了好一会儿,看到自己大姐神思好像又陷入了混沌之中,叫着“令行”,他给她拉了拉被子,低声道:“好,不找就不找,那你好好睡一会儿。”   他起身出去,那边孙妈却是跟着追了出来。   她看着他,道:“舅爷,您是不是见过,见过小小姐?”   *****   九月开学阮老师入了学,没多久林舒也收到了去中大交流的通知,是十月过去,除了她,宿舍里齐珍珍也会跟她一起去。   林舒收到确切的通知后,就打了电话回家,告诉她妈日期,让他们到时候再过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林舒和阮老师两个人都收到了南州教育出版社的通知,两人上学期一起编画出版的《边境轶事》反应很不错,当初他们送了很多套出去,现在已经陆续收到了新华书店,很多地方学校的加印请求,邀请她们继续编撰续册,最好能变成系列故事。   那本画册主要讲的是边境孩子的生活趣事,借着那些生活趣事间接地可以教孩子们很多生活常识,和边境的动植物风情。   “我倒是想,”   林舒跟阮老师道,“其实我有很多想法,做不同的主题书,可是现在上课太忙,我一个人也画不过来,你说我们跟出版社谈谈,跟他们说我们俩一起办一个专栏,这样我们就可以邀请其他人参与进来,等过一段时间,估计就能找固定的人约稿了。”   阮老师挑眉,笑道:“下次你是不是想要开家出版社了。”   林舒摆手,道:“慢慢来吧,你再说,梅教授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   梅教授总希望林舒能潜心于研究领域,但林舒却无心于研究,她更注重于应用,就是出画册,她的画册也不只是灵感的迸发,考虑的点很多都是从记录和教育意义出发的,画册的背景主题,蕴含的信息,重点都是能让孩子们从中能学到什么。   这对于搞文学研究的梅教授来说,就太过浅薄,灵气也被框住了。   甚至不客气的说,太过于商业了。   但阮老师对这个观点并不完全认同。   甚至于她私心里认为,这比深入研究某个课题,例如某本名著里面的人物形象要有意义多了……当然这也可能是她想法比较浅薄的缘故。   十月下旬林舒跟着学校的交流团去了广州。   学校还破例让林舒带着祯祯一起上了交流团的车。   至于梁进锡,九月就被调去了别的地方,具体林舒都不知道,所以从开学这两个月林舒都已经没再见过他。   走之前陈老院长又见了她一次。   这一次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拿了一张黑白的老照片给她,是单人照片,穿着大襟袄,百褶裙学生服的美丽少女,眉眼含笑,十分温柔,典雅漂亮,重点是,那眉眼,还有浅笑起来微微翘起的唇角,跟她真的十分肖似。   陈老院长道:“上次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强加于上一辈的恩怨在你身上,你说的对,过去的翻过去就翻过去了,放弃了就放弃了。只是这张照片……林舒,她是真的在乎你,为了你愿意放弃前程抚养你,只是你外祖母以命相逼,是我们用理性思维劝她,才让她做下了那个决定,她不曾对不起你过,这张照片,你愿意留下,就做个念想,其他的,就抹过去吧。”   林舒看着那张照片,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起来,放到了袋中,然后看向陈老院长,道:“谢谢你的体谅,院长。”   陈老院长摆摆手,疲惫道:“出去吧。”   林舒看着他满头白发,尽显苍老的样子,最后到底不忍,低声道:“国家不是已经开了很多次会,在研究对外开放的事吗?如果她在外面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的。”   林美兰说过,她后来是回来过的。   陈老院长猛地抬头,林舒却是冲他鞠了一躬就出去了。   南州城。   林美兰看着走出房门的那名穿着绿色军装的军人,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进了屋子,就看到站在窗边的周成志又在吸烟。   她进来,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走过去,低低地喊了一声,道:“成志哥,你一定要这么做吗?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再过两年,深圳就会建立特区,你已经有了那么多关系,我们来深圳,开一家建筑公司,再搞房地产,你很快就能有很多钱,甚至全国的首富都有可能。梁进锡他以后的位置再高,也只是在部队里,至少这几年他都没本事能阻碍你什么,至于我堂叔,他那个人的性子我最清楚,正直得像个石头,更不会对你做什么……你看这两年林舒不是什么都没做?只要我们跟她再无交集,说不定她根本就不会再想起我们,更不会为了前世的事报复什么。”   “或者,等我们赚到一定的钱了,就出国,投资移民,我知道一些会暴升的股票,还有港市的房子,我们都可以在低价的时候买进,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很有钱。”   “一把悬在头上的刀,”   周成志冷笑一声,道,“你让我不去解决掉,而是像只老鼠一样,要靠别人‘可能不记得我们’偷生?林美兰,你整天想要过富贵的生活,可你真以为富贵的生活就凭你知道的那三言两语就能得到,哪一步没有风险危险?”   他顿了一下,慢慢道,“你放心,那个人一家老小都在我眼皮子下面,只要梁进锡死在了战场上,甭管是怎么死的,那他一家子一辈子都不用愁,儿子女儿我都会给包底,死不了,残了瞎了也都成。”   林美兰只觉得自己骨头都抖了抖。   她走过去,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背后,低声道:“真的不是因为林舒吗?”   周成志听到她这句话,看着她搂着自己腰上的手,忍着才没一手拨开。   这个女人。   原本他做这些事,并不想让她知道。   是她硬生生跟上来,又跟个影子似的,突然就冒出来。   而偏偏因为顾忌她知道的“未来”还有“剧情”,暂时他还不想处理掉她。 第136章   周成志忍了忍, 但最后还是屏着呼吸伸手冷静的把她的手给拽开了,然后把手上的烟头按在窗台上,看她, 道:“你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痛快了吗?”   林美兰脸上闪过一抹带着惧意的屈辱。   这个男人。   明明是她一直陪着他,也明明是她把他从错误的方向拉了回来, 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可是他惦记着的那个永远是林舒, 自己永远都进不了他的心, 让他那样爱……如果不是知道书里他是那样疯狂的爱着林舒,她也不会这样不甘心。   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那些白月光的书。   替身离开男主,男主才会幡然醒悟,爱的早已经不是白月光而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替身。   她也想过离开他……但事实上他们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却是她过不了苦日子, 又跟他混在了一起,而且, 比以前更离不开他。   她爱他吗?   也不是爱,就是需要。   他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也知道她想要什么,总是能让她在这个总是不停受挫的世界一下子顺畅起来, 生活得无比舒适。   ……她甚至想, 他们两个真的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了他,她这个穿书剧本才真的是穿书剧本。   不过听了周成志的话她也慢慢冷静下来。   想到林舒。   约莫是跟周成志的关系越来越深,她现在也越来越厌恶林舒。   以前刚穿过来的时候还只是调侃, 为什么老天给一个炮灰那么好的条件, 为什么她穿的不是她身上……那才是真正的逆袭剧本好不好?   让她握了她的剧本,她也一定能过成人生赢家。   可现在她是厌恶,打心底里厌恶, 甚至恨。   听说她去广州了。   这一次,她是想要提前认母了吗?   林美兰道:“我这次来南州,拿的是去采访林舒和边境部队军属的任务,林舒去了广州,我也去一趟广州吧。还有,”   她侧头像是想了想,道,“你小心韩稹,上一世,林舒跟韩稹走得很近。”   照着书上的意思,如果周成志没有杀死林舒,林舒离婚之后应该会跟韩稹在一起。   也正因为是这样,周成志才恼怒至极,杀死林舒的。   至于什么表兄妹,本来就隔了几代,法律上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要结婚,根本没人拦得住。   ……不过这事,她很聪明的选择了闭嘴,因为看周成志对梁进锡不择手段也要除了他的劲,很难说他不会再跟韩稹叫上劲。   林美兰真的是很难受。   她深吸了口气,道,“前世的时候,韩稹并没有考什么中大,读什么土木工程,我怀疑这也是受林舒的影响,因为在部队里他们就算是有前途,也很有限,他去土木工程,很可能也跟我们的想法一样,等过两年深圳划成特区,以韩家的影响力,还有他们家在广州的根基,想要在深圳肯定是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   林美兰说到这里恍惚了一下。   她也见过韩稹一次。   见一次喜欢林舒的男人,她就会嫉恨林舒一次。   如果有韩稹那样身家背景长相性格的男人一心喜欢自己,她肯定也会选择韩稹,而不是捉摸不定,你不知道他后面要发什么疯的周成志。   ……不过,如果梁进锡真的死在了战场上,林舒是不是最后还是会嫁给韩稹?   想到这里,林美兰真的非常不舒服。   林美兰恍惚中。   周成志低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嗤了一声。   周成志留在了南州。   林美兰则是去了一趟广州。   她在琢磨了两天林舒和她身边人的关系之后,去医院探望了一次陈阿婆。   告诉了她当年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而是被成西军区的另一位高级将领家收养了,这位将军现在是西州城最高领导,现在国家已经开放了政策,只要他出面,肯定能让人找到苏令行,让她们联系上,甚至能邀请苏令行回国,或者送她出去见苏令行。   离开的时候又跟追上来,问林舒情况的孙妈聊了很久,把林舒生父的身份情况都套了出来。   ……当然她也知道一些,只是她知道的是情节,有些东西知道的没有那么详细,例如那家人的现状,到哪里能找到他们。   然后两天之后林美兰就去了广州军区家属院,敲响了军区一位师参谋长顾家的大门。   在顾夫人意外的眼神中,林美兰递给了顾夫人一张照片。   林舒的照片。   她道:“不知道夫人有没有觉得这张照片很眼熟,她是顾参谋长弟弟多年前那个对象的女儿,现在姓林,叫林舒,今年二十三岁。”   顾夫人愣住。   她被这消息给怔住,也不知道这姑娘拿着另外一个姑娘的照片上门认亲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记得苏令行。   小叔子就是为了那个女人跟家里决裂,然后上战场战亡了。   结果那个女人却跑去港市读书了,据说曾经生过一个女儿,直接被扔了……   所以不管是她公婆还是她丈夫,都恨透了那个害死自己儿子/弟弟的女人。   不过……生过一个女儿。   顾夫人一惊,低头看向那个照片,伸手接了过来。   ……十分漂亮的姑娘,坐在草地上侧头笑着,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光彩夺目上几分。   “你是代她来认亲的?”   顾夫人捏着照片抬头问林美兰。   带着些高傲和防备。   林美兰摇头,道:“不是,顾夫人,我是前几天遇到孙妈……就是苏令行母亲身边的那个老佣人,听说了林舒的身世,还听说了你们家小女儿的事……孙妈说那是你们家的报应,我听了心里却十分难受。”   顾夫人听了林美兰这话大怒,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顾夫人有二子一女。   小女儿顾念嘉,中学的时候就被检查出来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两年一直在京市爷爷奶奶家治疗,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移植者,可能撑不了两个月了。   什么是他们家的报应?   当年明明是那个小贱人勾引了小叔,结果害死了小叔,自己倒是去了外面有大好前程。   还他们家的报应?   报应也该报应在那个小贱人身上!   林美兰看到顾夫人的面色变化,却只作不见,接着道,“但我觉的那是不对的,那些事跟您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呢?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你们不是一直都想找到一个可以和你们小女儿匹配的骨髓移植者,林舒她是您女儿的堂姐……成功配对的几率可能很大,我挣扎犹豫了很久,才上门……因为那毕竟是一条性命,所以还是冒昧地过来了。”   顾夫人原先难看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然后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打开了门,做出了邀请的动作,道:“姑娘请进吧,您怎么称呼?”   林美兰摇了摇头,道:“阿姨,我只是告诉您这件事,但还请您只当从来没见过我吧……告诉您这件事,我心里也很不安,毕竟骨髓移植对捐赠者也是一种伤害,只是我实在不忍心一个年轻的生命,明明有活命的机会,却就这么去世……但我不能告诉您我是谁,不仅是这样做我觉得对不起林舒,也害怕万一林舒有什么事,林家会对我迁怒。”   现在的骨髓移植技术还没有像后世那样发达。   成功率低,对移植者的身体损伤也更大。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   顾夫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道:“好,好,好,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查到的。”   说着就把林美兰迎进了屋子做了近一个小时的详谈。   林美兰的蹦跶林舒并不知道。   她这些天带着儿子在广州跟她妈,苏姨还有丰丰住在一起,白天上课参加活动,晚上就回来跟她妈还有苏姨一起做饭,有时候韩稹还会带着同学一起过来蹭饭。   正如梁进锡所预料到的,韩稹以前是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和林舒见面。   现在因为变成了表兄妹的关系,来往反而没了那层顾忌,自然了很多。   原本交流活动是十一月底就结束。   但中大这边一位教授邀请她参加一个课题项目,直接帮她申请了交流生换读。   这段时间部队里又很忙,梁进锡根本没有时间休假,就是她妈到了这边一个月,梁进锡也一次都没有来过。   李慧茹就劝林舒道:“你爸打电话说了,他那边有人照顾,不需要什么操心的,让我在这边多住几个月,丰丰在这边学校也习惯了,你苏姨也想多住一段日子,你就留在这边吧。”   林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答应了下来。   是的,她又有了孩子。   现在才两个月不到。   算着时间,这个孩子应该是十月的那次有的。   那次两个人只是很匆忙的见了一次面……以前因为暂时不想再要孩子,两个人都是很注意的。   那次时间不对,他也有些冲动,就没有注意。   谁知道就有了。   不过什么她爸那边不需要什么操心,林舒知道,这肯定是她妈故意这么说的,只是因为不放心她,所以特意留下来照顾她的。   丰丰原本只是请假在这里玩一些日子,知道她有孕之后,索性就直接在这边找了学校上学了。   十二月初。   这一日林舒正在像往常一样给桌上的一盆腊梅淋水,一旁的收音机里电台正在播着广播。   本来也没在意,突然听到里面的声音道,“……越南政权三番四次挑起边界事端,严重地骚扰了我国边民的日常生活和生产活动,我国政府一再发出警告,越方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我国政府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发动边界自卫反击战……”[注],林舒手上的水杯“砰”得掉到了地上。   “舒舒。”   李慧茹冲过来,伸手拉了她到沙发坐下,道,“舒舒,你冷静点,稳住,不要激动。”   “阿妈,”   林舒的手都在发抖,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道,“是不是,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会留下来?”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预感,但是局势一直都有些紧张,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可是就算再有心理准备,真的听到他上了战场,这种感觉还是完全是两回事。   李慧茹伸手轻抚着她的背,眼睛也有些湿润。   她柔声道,“舒舒,你肚子里有孩子呢,别太难受了,都会过去的。你想想你爸,他经历过多少次战争呢,进锡他那么能干,你应该相信他,他肯定会没事的。”   “阿妈,对不起。”   她也不想这么难受,但她心里真的很难受,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第137章   李慧茹搂着女儿, 听着女儿的啜泣声,眼睛酸胀,眼泪也是收不住滚下来。   她深吸了两口气, 这个时候,就算是再难过, 她也得收住。   她搂着女儿,柔声道:“没事, 没事, 我听你爸说过,这次的战事应该很快就能结束的,舒舒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你要相信他, 好好的过着日子,在家里等他回来, 现在这孩子才两个月,可千万别太忧思过虑,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 ”   林舒轻吸了口气, 道,“我没事,我没事的阿妈, 我就是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李慧茹陪着林舒在屋里面说话, 门外苏姨和韩稹站着。   苏姨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去花园走走吧。”   林舒性子到底是沉静的。   难过是真难过……可能也是因为有孕的影响,情绪更容易波动了些, 但哭过一场之后,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什么,就是李慧茹和苏姨都劝她休息几天,暂时别去学校上课,她还是如常的去了。   可是在学校,这会儿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谈的最多的话题也是这场战争。   一个个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他们看到林舒有知道林舒爱人是在边境部队里的,还想拉着林舒跟大家说几句。   可是林舒却不想参与这个话题,上完课就跟大家说了一声离开了,准备回家去做些别的。   ……这时候她倒是明白为什么她阿妈和苏姨她们一定要留下她在广州了,南州离边境那么近,可以说是这场战争的大后方,那边受到的影响肯定比广州这边还要大。   那样的环境下,她怀着孕,情绪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林舒穿过校园回住处。   路上偶然看到几个女学生迎面走过来,穿着白衬衫,喇叭裤,其中一个还烫着大波浪的头发,笑容里神采飞扬充满朝气。   这是这几个月才突然流行起来的。   这几个月除了战争,经常是一天一个大新闻,影响力最大的消息约莫就是“对内改革,对外开放”了。   大街小巷都贴着宣传标语“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群众热火朝天。   广州的校园和街头,并没有蒙上战争的阴影,而是充满着蓬勃的朝气。   林舒深吐了一口气,心情也明媚了些。   她们住的房子就在学校出去往外走一条街,走上十分钟拐弯就到了。   只是在学校门口她碰到了一个穿着呢子大衣的中年女人。   齐耳的短发,干练又不失和蔼的女干部形象。   她看到林舒就迎了上来,跟她道:“你好,林舒同学,我们能谈谈吗?”   林舒不认识这个女人。   她看起来很友好,对着她满面笑容,但林舒直觉上却有些不舒服。   好像包裹在那友好和笑容下面,有一种让人不适的掂量。   林舒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听别人心声那个能力了。   因为生活中不仅没有必要,还会对自己造成滋扰,所以她一直避免跟别人有肌肤接触……其实她现在倒是有些吃不准还有没有用了。   因为好像对她的家人,例如进锡,祯祯,她阿妈,都是不管用的,甚至阮老师,两人有时候接触到,除了能感知到她的一些情绪,也听不到什么心声……当然了,她想,正常人跟别人接触时,好像也不会在心里碎碎念吧?   不过就算是她刻意不用,就算是不碰触对方,她感知对方情绪的能力也十分精准。   她稍微往后退了一步,跟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道:“请问这位同志是?”   “我姓杜,”   顾夫人眼眸微不可察的沉了沉,然后笑着自我介绍,道,“我爱人姓顾,是广州军区第四八师的参谋长顾照霖,你叫我伯母就可以了。”   广州军区某个师的参谋长的爱人……所以,跟她有什么关系?   而且还是用这样刻意堆着笑,实际却藏着掂量的态度?   还伯母?   “杜同志,”   林舒客气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是的,”   顾夫人满眼慈爱地笑了一下,道,“是偶然在我儿子的活动相册里看到了你的照片……我儿子叫顾孝文,就是你们中大的学生,现在大三,上次参加过一次你们的讨论会,拍了一些照片,我看到了你,就特意跟他打听了,找过来的。”   这当然都是找出的理由。   但也的确,她的次子正好是中大大三的学生。   当年还是拿的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进来的。   看了她的照片就找过来了?   林舒又想起了陈老院长。   还有陈老院长给她的那张照片。   林舒仔细看她,道:“找过来做什么?”   呃……顾夫人有被她的态度不舒服到,她家里的身份地位在那里,平时跟人来往,一向是受人敬重和奉承的。   晚辈更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跟她说话的。   尤其是这丫头的爱人还在部队,现在上了战场,这个时候听了她的身份,不说刻意巴结攀附她,至少也该小心奉承的吧?   ……林美兰并没有跟她仔细说过林家人的身份,只说了是西州城市里的领导,梁家则是农家出身,不能说错,但这样的信息显然是让顾夫人有些轻看了对方。   她轻出了口气,慢慢敛了笑容,道:“是因为看到林舒同学跟我爱人二弟的女儿很像……林舒同学,我们能说说话吗?”   爱人二弟的女儿?   林舒立即就想起陈老院长曾经说过的,“嫌弃苏家的家庭成分,始乱终弃,让你母亲未婚先孕”……   她沉默着没有出声。   对方脸上已经是一副黯淡难受的神色,道:“林舒同学,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真的很想跟你谈谈。我爱人的二弟当年为了争取到家里同意他的婚事,执意上了战场,却再没能回来。这事一直是我公婆和爱人的至痛,后来他们听说二弟的对象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就上过苏家,想要把孩子接回去抚养,可二弟的对象早已离开,说孩子早就死了……”   她说着眼里已经满是沉痛之色……要是能有点眼泪出来就更逼真了。   先是生母那边的亲戚上门认亲。   再是生父那边的亲戚上门认亲。   一时之间,林舒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阮老师说的对,就算这亲她不认,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弄清楚比较好。   因为,就算她不认,别人也可能会找上门。   “很遗憾听到这样的事,”   林舒平淡道,“不过死了就死了,逝者已矣,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没有必要再打扰别的不相干的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林舒冲她点了点头,不理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绕过她就离开了。   林舒回了家,她妈和苏姨正在楼下一边裁着衣服一边说话。   是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的小衣服。   林舒冲她们笑着打了声招呼就上了楼。   她坐到了桌前静了静,就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信封。   伸手摸了摸,就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还有几张照片。   林舒扫了一眼那几张照片,就伸手摸了摸最上面那张纸。   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但她知道,字体收敛了很多,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那是他的字,因为是写给她的,所以刻意得写成出了正楷。   林舒伸手摸了摸那字迹,情绪便又有些波动。   她吸了口气,压住心里眼睛和鼻子的酸意,再慢慢吐出来,认真去看纸上的信息。   上面有她的“外祖母”,陈阿婆的住址,现在身边人的状况,日常的作息。   还有过去十来年的处境状况。   照片是陈阿婆和孙妈的照片。   这是那次陈老院长找过她之后,梁进锡拜托人帮忙查的。   他给她,说:“放着,有备无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   他做事一直都这样。   什么都帮她想好了。   就像当初周成志的事,林家老家人的事,丰丰被人围堵的事……不用她请他查,他想的做的比她自己能想到的都要周到细致。   却又点到为止。   他说,他没有让人查她生母和生父的事,因为这种事,她可能不会想让外人去问。   如果她想知道,可以去找这个孙妈,以她的聪慧,想要从孙妈那里问出那些旧事也不是难事。   她捏着那张纸,鼻子忍不住又酸得厉害。   以前她总嫌弃他不喜欢跟她说话。   还没说上两句话就亲她……   可是现在,她觉得,哪怕是什么话也不说,只要他在她身边,就是好的……   楼道上传来声音。   林舒赶紧擦了擦眼睛,转头就看到了她妈上来。   李慧茹走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纸,柔声道:“怎么了?”   林舒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道:“没事阿妈,这个是进锡他之前给我的,我一直觉得没必要,就没打开了看,刚刚看到他的字,一时就有些难受……果然是一孕傻三年,我以前也没这么多愁善感。”   李慧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却没说什么。   不过林舒这回却没打算瞒着她妈。   一来她是觉得她妈应该知道,二来她现在有孕,并不打算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她是没所谓,但万一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孩子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她伸手拉了她妈坐到了床上,就把今天那个姓杜的女人,说是她生父的嫂子的事说了。   林舒道:“阿妈,并不是我想以恶意揣度人,但我总觉得她好像是掂量着什么似的……当年他们家既然不同意我生父和生母的婚事,弄成后面那样的局面,生父也已经死了,再找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肯定是不会和他们相认的,走动都不会……不过我想他们肯定还会找上门的,所以我打算把以前的事调查清楚,这样也不至于让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   李慧茹早听说过陈老院长找上林舒的事。   却也没想到紧接着女儿生父那边就找上门了。   她一向是周全妥帖的性子,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你要过去的话,别自己过去,改天叫上韩稹,我们陪你一起过去。”   林舒笑道:“你还怕她们对我动手不成?”   不过也觉得考虑得周全一点比较好。   她们计划着这周末去找陈阿婆和孙妈,可是她们还没出门,那边顾夫人却先找上了门来。   顾夫人带着她的儿子顾孝文一起。   她找上门的时候看到这沿江的小洋楼倒是有些意外。   ……这片的小洋楼民国时多是那些非富即贵的人家的别院,就是他们家想在这里买上一栋小洋楼也不是容易的事,主要是,你得寻着卖家,还有,买这样的房子,也太扎眼了些。   不过想到林美兰说,林舒她养母是暂时住在了朋友家也就没理会太多了。   事实上,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敲响了韩家的门。   苏姨和李慧茹都在。   林舒则是在楼上。   顾夫人自我介绍了一下,又介绍了儿子,说是上门想要谈谈的。   好在林舒之前跟李慧茹说过,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昨天下午才找上林舒,今天又找上门来……这是做过详细调查,仔细准备过得啊。   可不像是就是见到人长得像,想要认一认亲,确认一下的意思。   而且开门就是把自己爱人,自己公公的头衔搬出来砸一下人。   生怕你不知道,不冲着他们的名头攀附上去的样子。 第138章   顾夫人拎了很多东西过来, 还拎了一个相册,是她从丈夫的书房里翻出来的。   她自我介绍了。   人家礼数做得很足,登门拜访的态度摆得也很好, 苏姨和李慧茹都不可能把她赶出去,客气但却十分疏离的请了他们请来。   顾夫人坐下之后就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再介绍了一下顾家, 特别介绍了自己丈夫现在也在前线。   她把相册推到了前面,道:“我知道突然拜访十分冒昧, 实在是之前看到了令爱, 看到她跟我们家二弟当年那个对象长得太过相像,所以这才追了过来。”   李慧茹看了一眼推到了面前的相册,既没有伸手去揭那个相册,神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顾夫人看李慧茹和苏姨的神色, 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 就猜到林舒应该是已经告诉过她们自己找过她的事了。   这样也好,她说起来也就简单了。   她道:“当年我爱人的二弟瞒着家里跟一个姑娘谈恋爱, 那个姑娘家里是大资本家出身,所以当时我公婆都反对, 将他从广州调去了其他地方,却万万没想到, 他一气之下就申请了前线任务, 结果再没能回来……因为这事,我公婆多年来都痛悔万分,后来也曾回来找过那位姑娘, 却不想得知那位姑娘生下一个孩子之后就去了港市读书, 我公婆追问那孩子的下落,却被告知那个孩子已经被人扔到了雪地里冻死了。”   说着她眼里露出痛色,道, “当初我们家为何那么反对两个人的婚事,其实也不尽是因为那个姑娘家里的出身成分的缘故,而是因为那姑娘的母亲因为两子的丧生,家庭的变故,对我们顾家根本就是心怀恨意,一心只想送女儿离开,怎么可能同意她女儿和我们家的婚事?二弟牺牲之后,公婆就上门求那姑娘的母亲把孩子交给他们抚养,你知道那孩子的母亲说什么?她说我们二弟的死都是我们家的报应,她怎么会留下我们顾家的孽种,早让人扔了,活生生给冻死了……”   这些话前面有帮顾家掩饰的成分,但后面说那个苏令行母亲的话,却都是真的。   那就是个疯婆子。   不说苏家的家庭成分,就冲着那疯婆子,顾家也是不可能同意两个人婚事的。   别说是小叔子死后,公婆他们就已经对苏家母女恨之入骨,之后再得知苏令行去了外面读书,那婆子竟说出那番话之后,更是对那婆子恨得恨不得生吃了她。   所以其实就算这丫头还活着,公婆对她应该也不会太待见。   只是这丫头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她知道她还活着之后,也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自己的婆婆。   ……女儿自小就养在了婆婆跟前,她知道这事,婆婆是肯定会全力支持自己的。   这边顾夫人眼里的痛色是装。   但苏姨和李慧茹听了她的话面色骤变却是真。   尤其是李慧茹,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捏住了,又痛又窒息。   她想起来刚捡到林舒的时候,她小小的一团,手上冰凉,比她身上的雪花还要冷,小脸青紫。   ……这些人,这些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她的面色冷了下来,突然失去了任何和对方敷衍的心情。   她道:“所以人已经死了,是你们两家合伙做的事,现在,不知道杜同志上门是个什么意思?”   顾夫人还做着悲痛表情的脸就是一僵。   这话,这语气,这神色,简直跟昨天林舒说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林舒还只是有些冷淡和防备。   这一位的语气简直就是冰冷,神色堪称厉色了。   ……难怪林舒会是那个样子,原来她的养母就是这副样子。   本来她还以为她是像了苏令行。   顾夫人的面色尴尬了片刻,她心念急转,咬了咬牙。   女儿那边已经等不得了。   她这会儿已经分明感觉到,对方绝不是随便能被人三言两语糊弄的了的。   说再多的话,现在可能都完全没用。   不如直取。   她静了片刻,然后慢慢正了神色,终于道:“我看到林舒同学之后,就猜到她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李同志,我很感激你们对她的抚养之恩。我们听说林舒同学的爱人现在正在前线,我们顾家在广州军区部队几十年,可以说从上到下部队的将领都差不多认识,我想,要是林舒同学愿意和我们相认,这对她的爱人肯定大有助益。”   李慧茹的脸上浮出讥诮的笑容。   她道:“所以呢?”   “不过,”   顾夫人冲着她鞠了一躬,道,“我们有一件事,想要请林舒同学的帮忙,我有一个女儿,就是林舒同学的堂妹,中学的时候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几年一直痛苦地挣扎求生,可是不管她怎么坚强,命运却对她只有残忍,现在病情已经很严重,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移植,可能随时都会离我们而去。”   她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面上的悲痛之色也再不是真的。   她站起了身,再向面上已然变色,十分难看的李慧茹鞠了一躬,道,“我们知道刚认亲就提出这个请求十分难堪,也会让林舒同学误会,可是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我们小叔跟我爱人几十年的兄弟之情不含一丝杂质,只要林舒同学愿意去医院做一下检查,我们以后一定会把她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也定会倾尽全力为她的爱人前程铺路,甚至这次在前线……”   “哐”一声,李慧茹猛地把手上的杯子往桌上一砸。   她声音冰冷道:“杜同志,我很同情你女儿的遭遇,但很抱歉,我们林舒不可能去做什么骨髓移植,因为她身体不好,绝不适合做这样的手术,所以,你还是请回吧。还有我们林舒不需要认你们这样的亲,她爱人的前程是他自己在战场上厮杀拼搏捍卫祖国博来的,请不要在这里用你那丑陋的嘴脸污辱他!”   顾夫人的眼泪和悲痛都僵在了脸上。   然后一点点裂开。   她抖着声音道:“那是一条命,李同志,我的女儿她只有二十岁,是她祖母一手带大的,当年她二叔的去世,让她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现在难道夫人忍心让他们二老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对林舒同学来说,只是捐一下骨髓,可能会有些痛楚,但却不会危及她的身体,可是却能救一个二十岁姑娘的命……”   “真是奇了怪了,”   李慧茹再次打断她,道,“你们一大家子的人,血缘都比我们家林舒跟她近,你们都不捐,却盯上了我们林舒,杜同志,别把你们大道理往我们身上压,也别以为你们顾家势大,就敢以势欺人。”   “我做过检查,都没用,”   顾夫人道,“所以我们也知道这个几率并不大,只是想求林舒同学去做一下检查而已……李同志,还请您体谅一下一个做母亲的心。”   “我不会去做这样的检查,”   声音从楼梯上传过来。   林舒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静静看着顾夫人,道,“我不会去做这样的检查。这位杜同志,我想问你,刚刚你说如果我肯为你的女儿做这个手术,我爱人这次在前线怎么?难不成我不去做这样的检查,杜同志还要用我爱人的前程和在前线上的安危来威胁我吗?”   林舒紧紧盯着顾夫人。   鬼使神差的,顾夫人看着她的眼睛,咬了咬牙,竟然冲口而出道:“为了你爱人的前程和安危,林舒同学也不肯吗?你爱人可是在战场上,稍一不慎,可能就会尸骨无还!”   “阿妈!”   旁边的顾孝文大惊,忙阻止他妈,然后看向林舒,道,“林舒同学,你别误会,我妈因为我妹妹的病情,太过焦急一时失言,还请林舒同学见谅。”   “我不会原谅!”   林舒怒声道,“谁拿我爱人在前线上的安危来威胁我,我都不会原谅!你妹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我肚子里孩子的命就不是命,我爱人在沙场上杀敌,你们这些人,竟敢说出在前线上动手脚,拿他的安危来威逼我的话,我绝不会原谅!”   她说着就转头,伸手就从柜子上拿了个杯子往顾夫人的身上砸了过去,顾夫人吓得面色发白,还是顾孝文一把拉开了她躲开,杯子砸到他们面前的地下,“砰”得一声,碎瓷摔了个稀碎。   林舒骂道:“给我滚出去!当年是你们害死了我父亲,害死了我一次,还不够,现在还想来再害我和我爱人还有孩子,休想,我告诉你们,你们再敢出现一次,我不仅要把你们打出去,还要去部队举报你们,但凡我爱人要是有什么事,我都绝不会放过你们!”   李慧茹从来没见过自己女儿这个样子过。   她都有些吓着了。   她急急走过去,搂了她哄着,道:“舒舒,舒舒你冷静点,别激动,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别太激动。”   那边苏姨已经站了起来,冲着那边又说惊又是怒的顾夫人就斥道:“还没听见吗?给我滚出去!”   “你们,你们,”   顾夫人又惊又吓又失望又恨,又想到女儿在医院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随时都可能会死,可这个林舒却活蹦乱跳的,忍不住就骂道,“你们这群不识抬举的东西,你们这么恶毒,一定会有报应的,你男人在战场上,怎么都不积德……”   苏姨大怒,一向都很斯文的她都忍不住直接拿了杯子往顾夫人身上砸,骂道:“滚,快给我滚出去!”   顾孝文也没想到他妈会说出这种话来啊,扯着他妈,又拖又拉的可算是把她给拖出去了。   那边苏姨惊怒交加。   他妈的什么东西,竟然威胁到她们头上来了!   转头看趴在李慧茹肩头“呜呜”哭的林舒,心疼不已。   那边李慧茹安抚着女儿,林舒哭了一会儿却是直起了身,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冲她妈摆了摆手,转身上了楼梯,然后在李慧茹和苏姨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低身按了楼道中录音机的一个按钮。   林舒抿唇,迎着她妈和苏姨的目光,道:“她那么疯狂,我怎么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说过,要是进锡有什么事的话,我绝不放过他们!”   她是认真的。 第139章   那边的顾孝文拖着他妈出了韩家大门。   他都顾不上背上的生疼……刚刚苏姨砸他妈的杯子, 他替他妈挡了,几个杯子都生生的砸到了他背上,不说连茶带水的狼狈不堪, 苏姨是真气狠了,砸得是真重, 他是真疼,可也顾不上哼一声。   他拉了他妈出来看他妈还气得发抖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拖了他妈上了公车, 一路坐回了家,回了家才道:“妈,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就算是再心急妹妹的病,怎么能对林舒同学说出那种话来?”   说起来他原来也就是知道林舒是南州大学到他们中大来交流的学生。   却不知道她爱人原来上了前线, 也是今天去之前他妈才跟他说的, 本来他还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那么优秀的堂妹,哪知道一转眼这高兴就变成了震惊, 接着头发都烧焦了。   顾夫人躺在了床上。   她一辈子也没被人砸着杯子赶出门去。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她骂道:“我说什么了?我好说歹说求她们看在你妹妹一条命的份上,让她去检查一下……可她们一听这话就直接翻脸。”   她说着就流下泪来, 道,“那可是一条命, 也难怪你爷爷奶奶恨毒了那个姓苏的, 看见她那个德行,我总算是明白了你奶奶当年对着苏令行的心……果然不愧是母女,都是铁石心肠的害人精。”   顾孝文:……   他也不知道他妈怎么就得出这条结论的。   他道:“妈, 你没听到她说吗?她应该是怀了孩子了, 还怎么帮妹妹捐骨髓……妈,这事你就不要再提了,还有什么她爱人的前程, 妈,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她爱人是在前线,在战场上,你怎么能用她爱人的性命来威胁她……”   “我说什么了?!”   顾夫人一听就急了,她怒道,“我只说了只要她肯去医院检查,我们家就一定会给她男人助益,我什么时候用她男人的性命来威胁她了?根本就是她用心险恶,套我的话出来!”   “说什么怀孕,恐怕根本就是不想帮忙的托辞!”   她恶狠狠道,“她这么恶毒,真不怕她男人死在战场上!当年你二叔不就是……”   “妈!”   顾孝文厉声打断了她,黑了脸道,“妈,你是疯了吗?!”   她后面想说什么?   想说是因为林舒她妈太恶毒,才让二叔死在了战场上了吗?   他吐了一口气,捏了拳压了声音道,“妈,妹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不是早就很清楚,医院过去这些年换骨髓的,做了也不少例,可成功活下来能活得长久的有几例?不说配对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就算配上了,手术的成功率也不大,可骨髓穿刺,稍一不慎就可能对身体创伤极大,更别说她怀着孩子,就是医院也不可能同意手术的!”   顾夫人还想说什么,顾孝文却是不想再跟她说话,转身就去了他爸的书房。   想到他妈在林舒她们面前说的话,他心里很不安……他拿起了电话,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咬着牙拨了出去。   他打给了他祖父。   *****   顾家找上了门。   还威逼利诱想要逼迫林舒去给他们顾家女去捐骨髓。   这回就算林舒根本就不想认亲,也觉得应该把当年所有的事情弄清楚了。   而且不只是她自己的事,还有她生父生母的事。   如果当年是他们抛弃了她,她当然可以不去理会他们。   可听了两边的说辞,林舒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该弄清楚的。   两天之后就是周日。   林舒,李慧茹,苏姨还有韩稹都一起过去了。   苏姨道:“她们对外不是一直说是孩子送到我手里了吗?看她们当着我的面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说起这事,林舒想起来陈老院长这些时日正好也在广州,索性就叫了他一起过去。   她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可不想跟一个老婆子对撕。   或许陈老院长能控住得住她吧。   陈阿婆和孙妈一起住在一个黑洞洞的巷子里。   站在巷子口,陈老院长低声道:“这里一条街,原来就是苏家的,不过是苏家给工厂里的工人们住的,过去十几年,你阿婆就是住在这里,不过以前是住在了一间小棚子里,现在还有几间屋子了。”   说完往外看了一眼,“以前她们也是住在沿江路的洋楼里,离你们现在住的还不远,上面的政策下来说要把房子退下来,不过只有听到这个说法,找人去问,却说这手续不是一会半会能办下来的,尤其是这房子的房契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谁能证明这房子是她的……那房契应该是你阿公走的时候一起带走了的。”   陈老院长先语气还算平静,说到后面却又是悲愤起来。   可惜这里却没人会和他共鸣。   大家不是没有感触,只是因为那可恨,就对那可怜也可怜不起来了。   陈老院长带着他们走到了门口,一位阿婆远远看到他们就端着个水盆迎了过来,脸上带着笑先跟陈老院长打了声招呼,叫了声“舅爷”,这才转头看向后面的林舒苏姨李慧茹他们,可她的目光一触及林舒,手上的水盆就“哐当”一声掉下来,失声叫了一声“小姐”。   林舒看过她的照片。   知道这个就是多年来都跟在陈阿婆身边,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她的孙妈了。   ……彼时人人对陈阿婆喊打喊杀,骂她是“吸人血的资本家”,纷纷劝孙妈揭露陈阿婆是怎么剥削她虐待她时,孙妈却是坚持着说,陈阿婆从来没剥削过她,虐待过她,如果不是她,她早就被父母卖去了腌臜的地方,也或者早就饿死了,那些年也一直对她有情有义,她干活也都是自己愿意的。   这样的孙妈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哪怕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是那样一个人。   当年也是孙妈抱着林舒,送去西州城的。   也因为是她送的,陈阿婆从来没有怀疑过,林舒已经死了的事。   “小姐,”   孙妈呜咽出声,没理会掉到了地上的水盆和洒了满地的水,还有湿了的鞋和裤脚,踉跄着就走上了前来。   可是哪怕是泪眼模糊,走到近前,她也看出眼前这个姑娘跟她记忆中的小姐的不同来。   ……相似的眉眼,但她的小姐凤眼上挑,娇媚活泼却也更显张扬骄傲,娇养的不经世事的纯净,而面前这位,整个人却柔和清丽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一样清澈的眼神,却是不一样的光芒。   还有尖尖的下巴和微抿的唇,她都能看出不同来。   是不同的。   而且,已经二十多年,她的小姐又怎么可能还跟当年一样那么年轻呢?   她失神地看着林舒。   待目光转到一旁的李慧茹和苏令云身上,面色却是一下子变了。   ……苏令云她见过几次,是认得的。   至于李慧茹,当年她是看着李慧茹抱走了孩子,虽然只有那一面,但那一幕经常在她脑海里回放,很多时候好像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但这会儿一站到她面前,立时便又想了起来。   她目光再回到林舒身上,喃喃道:“小小姐。”   这时候,她不可能猜不到这个站立在自己面前,跟自家小姐有六七分相像的姑娘是谁了。   猜到之后她面色立时又变了。   她道:“阿姐就在屋里,你们是来找她的吗……不,”   形势紧张之后她就不再叫陈阿婆“夫人”,而是改口叫“阿姐”。   她转头看向陈老院长,道,“舅爷,阿姐身体不好……还是暂时不要让她见小小姐了吧。”   作为陈阿婆最亲近的人,她再清楚不过陈阿婆对林舒的厌恶和迁怒。   说完像是怕林舒误会一般,道,“小小姐,你阿婆她身体不好,有时候会有些不清醒……她一直都以为小小姐您已经……不在了,我怕她见到您太激动。您要是想见她,可以等一等,等我回头先跟她说一说……”   “不用了,”   林舒笑了一下。   她看到孙妈,看到她看到自己时的激动,没有半点厌恶嫌弃,还有看到她阿妈时那种恍然的眼神,心里就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过来,本来就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不是要见陈阿婆的。   “孙妈,”   林舒道,“顾家的人找上了我,我过来,只是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的。既然陈老院长和顾家都找上了我,每个人都有一套说辞,我想我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孙妈,我想,应该是没有人比你知道更多的事情了,对吗?”   她伸手握住了孙妈的手。   孙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而那一边,林舒握住孙妈手的一瞬间,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拉着孙妈的手,笑着哄她道:“孙妈,你放心,他是很好的人,他不会对我不好的……孙妈,我不需要大的前程,不需要有多富贵,只要我们一家人都能在一起,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画面,和几句话,伴随着画面和说那些话时的欢喜心情,娇软的笑容语气,所有的一切都一瞬间袭来,林舒只觉得心头遽痛,猛地放开了孙妈的手,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小小姐,唉,”   孙妈一看到她哭态度就软了。   她道,“你别哭,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是顾家人又欺负你了吗?他们是不是又仗势欺人欺负你了?”   她说着就看向了苏令云和李慧茹,又看了一眼韩稹,道,“我们小小姐跟他们顾家没有关系,你们别让他们欺负她。”   是“又”“又欺负你”“又仗势欺人”……林舒的耳边脑中还晃着那个女子说话的样子,只觉得尖刺一样心酸疼痛不已。   她的手张了张,屏了屏息,才再伸手拉了孙妈,柔声道:“没事,他们没有欺负我,只是他们说的话我不信,所以想过来问问你,问问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想让我见陈阿婆,那就不见,你进去跟陈阿婆说一声,我们去外面说话好不好。”   孙妈转头看陈老院长。   陈老院长点了点头,她这才擦了擦泪,又回头看了一眼林舒,这才转身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就再挎了个篮子出来,跟众人道:“我跟阿姐说去买点菜,走吧,我们去外面的亭子里说话。”   “去附近的大饭店吧。”   苏姨道。   这附近人来人往的,说话并不太方便。   陈阿婆点了点头。 第140章   事情并不算太复杂。   苏令行和林舒的生父顾照量并不是一见钟情, 偶然认识的。   而是他们本来就认识。   顾父顾母参加革命,把年幼的顾照量放在了亲友家,那个亲友就是苏令行就读中学的女先生的爱人。   苏令行跟女先生的关系很好, 就认识了顾照量。   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也没什么。   是建国之后,本来在港市读书的苏令行知道父亲带着姨娘一家人去了国外, 苏令行不放心国内的母亲,跑了回来, 她母亲看到她回来, 却气急败坏,一下子病倒。   那个时候顾照量一直陪在她身边,给了她很多帮助,两个人才开始在一起的。   一开始两个人很好。   陈阿婆不知道时, 孙妈也是支持他们的。   孙妈想得很简单, 顾照量是个军人,要是苏令行嫁给了顾照量, 那陈阿婆和苏令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虽然去港市读书机会很难得,可出去了可能就再不回来了, 孙妈不舍得苏令行,更心疼陈阿婆。   陈阿婆还在一门心思让她弟弟陈院长帮忙给苏令行办返校的手续。   苏令行不想走了, 就把自己跟顾照量处对象的事情跟她妈说了。   本来还以为她妈就算是不认同, 也会接受,谁知道她妈知道顾照量的身份之后却是勃然大怒。   ……因为苏令行的大哥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只不过她大哥是国民党, 那场战役顾父就是解放军这边的将领。   再接着顾家知道了两个人的事。   他们的反对更是直接, 直接就将顾照量从广州军区调去了西疆,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顾照量知道这事之后, 竟然自己申请上了前线。   孙妈道:“顾营长的母亲曾经来过我们家里一次,那时候小姐已经有了你,他母亲说绝对不可能让小姐入他们家的门,说得话简直恶毒,一句一句割人的心。阿姐一生骄傲,哪里受过那种羞辱,直接让她滚出去,说她的女儿,就算是勒死,也不会让她入顾家的门。”   “那段时间……”   孙妈张了张口,擦了擦眼睛,道,“小姐真的是很苦,她有了你,阿姐让她不要生,去读书,可她却一定要生下你,哪怕那时候顾营长早已经杳无音信……其实不是的,顾营长一直有信来,只是阿姐让我拿去烧了……”   她说着话就将原先一直放在腿上,紧紧抓着的竹篮放到了桌上,把上面铺着的毛巾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沓泛黄的,曾经应该开封过,但却整整齐齐又封了的信封。   约莫有五六封的样子。   孙妈颤抖着手把里面的信件拿出来,道,“信件全部被我截了,阿姐让我烧掉,我每次想烧掉,可是却都下不了手,后来就都偷偷放了起来。只有最后一封,”   孙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道,“最后一封是顾营长要跟小姐一刀两断的信,说是经人介绍已经跟别的姑娘在一起了,让小姐别在等他了,让她去港市读书,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   孙妈呜咽出声,道,“那时候小姐已经快要临产,阿姐留下了这封信,等她生下了孩子,才把那封信给了她,跟她说,她留在这里,孩子以后也会是个不能见人的私生女,这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轻贱,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身世,以后一辈子都不能过得好,还不知道要流落到什么地步。”   “还有我们家本来就已经因为资本家成分,人人喊打,头都抬不起来,再加上未婚生女,以后要怎么过日子?难道要嫁给外面天天探头探脑的那些地痞无赖吗?”   “小小姐,你不要怪小姐,”   孙妈哽咽道,“那种情况,她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她那样活泼的性子,可怀你的那些个月,她门都没有出过一次,明明心里难过,可生生忍着……她一直相信顾营长,可是最后那封信,的的确确是顾营长的笔迹。那时候她无论如何都留不下你的,不是阿姐逼她,当时她也养不了你,所以她才答应让我抱你送去令云小姐那里。”   林舒摇头,道:“我没有怪她。”   她在知道把她扔雪地的那个人不是她时,就已经没有怪她了。   只是听孙妈简单的诉说,她都可以想象到当初她的处境,更别说当事人的她了。   孙妈哽咽着“嗯”了一声,然后低头伸手似乎想要拿桌上的信件,快触到时却又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又拿了桌上的信件摸了摸,低声道:“后来我们才知道,顾营长并没有跟别的姑娘在一起,他是在前线上战场之前,把那封信交给了他的战友,跟他说,收着那封信,如果他活着回来了,就把那封信还给他,如果他没能活着回来,就把那封信寄给小姐……他并没有负过我们小姐……只是,”   “这件事我们小姐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既然顾营长这样决定,就不如永远都别再知道好了,”   她说着就把那些信件颤颤巍巍地推到了林舒的面前,道,“但这些事压在我心里已经几十年,我心里难受得很,对着阿姐的时候,我觉得对不起她,这些信件,还有小小姐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瞒着她的事情,想起小姐,我截下这些信,想到她经历的痛苦,我就心如刀绞,可是想到顾营长……我一样觉得难受。”   “这辈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小姐,而且就算看见了,我也不可能破坏她现在的生活,让她好好的再痛苦一次,所以这些信件,不管再见不见到小姐,我都不可能交给她……可是我也不能把这些信件带进土里,或者烧掉,这样这件事就会永远压在我心头,好在现在看到小小姐你,我想这些,应该是交给小小姐你,才是最合适的。”   林舒伸手接过信件,又好像一股莫名的情绪从信件上袭来,眼泪忍不住又滚了下来。   李慧茹伸手搂了搂林舒,拍了拍她,然后冲孙妈道:“那你们当初跟苏……姑娘说,把孩子送给令云,那为什么又是被扔在了雪地上?”   其实真相大家都已经猜到七七八八,只不过既然来了,自然希望能亲口问出来,而不是猜。   孙妈看了低着头的林舒一眼,嚅嚅着却不愿对此事多说。   苏姨便接着李慧茹的话道:“是因为陈阿婆厌恶痛恨顾家,所以迁怒到舒舒身上,明着说要把孩子送给我,暗地里却命你把孩子扔到雪地里冻死……或者她也恨我,她恨苏家所有的人,包括过继出去的我,所以她对所有的人,都说是把孩子送给了我,但我却不愿养那个孩子,把那孩子扔在雪地里冻死了,对吗?”   她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无端猜测,当然事前也有做过一些查问的。   “令云小姐,”   孙妈似乎想替陈阿婆解释,但却又无从解释,她又不是善于说谎之人,更何况这时候这么些人看着她……但凡她说一句谎,其他的话也要大打折扣了。   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令云小姐,阿姐她不是针对你,只是这样比较好解释……”   说完她又看向林舒,道,“小小姐,你也不要怪你阿婆,那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顾营长其实是牺牲了,都以为是他抛弃了小姐,害得小姐那么惨,所以你阿婆才会那么生气……”   林舒摇头。   她现在对陈阿婆怎么想的都没所谓了。   反正就是恨她恨不得她从来没来到过这世上就是了……对她来说,她身上有原罪。   没有任何可说的。   她道:“当年你扔了我在雪地里,是看到我阿妈捡到我才离开的,对吗?”   “是,是的。”   “那我阿妈捡我,是碰巧,还是你故意的?”   “是我之前打听了的,”   孙妈低声道,“是我找人打听了,说这位夫人是没有孩子,心地又好,想着肯定不会对你不好……小小姐,我答应过小姐,一定要把你送到令云小姐手上,她说过,她以后一定会回来找你,只要你过得好,令云小姐要是不想你认她,她就不认,可是她会回来看你,我不能让她伤心……我已经骗了她,我不能再亲手杀死她的孩子。”   她说着就低头又呜咽哭出声来。   林舒伸手帮她抹了抹眼泪。   她突然想到林美兰说的那本书里,说她生母的确回来找她了,不过那时候她已经被周成志刺死了。   毕竟已经有二十多年,她不知道她的生母会因为她的死有多痛苦,但这位老人家,肯定会承受非常巨大的痛苦和自责。   她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你孙妈,我阿妈也很感激你。”   她说完就侧头看了一眼李慧茹,李慧茹伸手拍了拍她。   或许孙妈以为她说的是苏令行,但其实她说的是李慧茹。   她真的很感激她。   让她脱离苏家顾家,成为她阿妈的女儿。   她轻出了一口气,又问她道,“顾家人说后来他们来过一次,是不是?”   “是,”   孙妈说起顾家面色却是变了。   她拿了林舒递给她的帕子擦了擦泪,就恨恨道,“他们是来问小小姐你的下落的,但那样子哪像是来接人,根本就是来侮辱阿姐和小姐的,他们把顾营长的死都记在了小姐身上,说是小姐害死了顾营长,呸!”   “明明是他们害死了顾营长,如果他们不威逼小姐和顾营长分手,不调走顾营长,顾营长不会为了想要立功就上战场,也就不会死,他到死都不知道小姐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小小姐,你也不要信他们是真想要接你走,他们要是真有心,以他们家的本事,去查一查,又怎么会查不到你的下落?他们根本就没有心,就算是把你接走,肯定也不会对你好的,所以当年我才不肯把你活着的事告诉他们。”   “嗯,”   林舒叠好手上的信,扯了扯嘴角,道,“是不会,他们看我的长相肯定就会厌恶我了,说不定,”   说不定她还会成为那个顾家女儿的血库。   也不知道为何,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个念头,顿时只觉得骨头都寒了寒。   “谢谢你孙妈。”   林舒忍不住再一次道了谢。   林舒带着她生父的六封书信离开了。   没有去看陈阿婆。   孙妈欲言又止。   在林舒离开的时候她终于道:“小小姐,回头我慢慢跟阿姐……你阿婆说说,等她身体好些,你再来看看她,成不?”   “不了,”   林舒摇头。   她道,“她不会想看到我的。”   她也不想看到她。 第141章   跟孙妈说话的时间并不算长, 林舒却十分的疲惫。   苏姨和李慧茹就劝了林舒,直接就在大饭店里开了一间房,睡一觉, 中午吃完饭,再睡一觉再回去。   然后让韩稹回家去接丰丰和祯祯过来这边吃午饭。   林舒躺在了床上。   身心俱疲, 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苏姨打发了韩稹去接丰丰和祯祯,就跟李慧茹和林舒说了一声, 让林舒好好休息, 她下去买些吃的上来。   其实是看林舒的样子,想着李慧茹肯定有话想要跟她说,就把房间给了她们。   等苏姨带了门出去,李慧茹倒了一杯水, 端到床头, 跟林舒道:“舒舒,喝点水, 不想睡就躺一会儿,别勉强自己。”   林舒坐起了身, 冲她妈笑了一下,谢过她, 才伸手接过水, 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床头柜上,目光却看到了先前她放在床头, 她生父给她生母的那六封信。   她目光顿了顿, 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小腹,然后跟她妈苦笑了一下, 道:“我没事的阿妈,我哪有那么容易受影响,只是这一胎虽然好些,但就是有些懒懒的,没什么力气。”   她记得她怀祯祯的时候才惨,那个时候是吃什么吐什么,闻到什么都难受。   这回已经好多了。   李慧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里只恨这苏家和顾家简直不是人。   而且是偏偏在梁进锡上了前线,女儿怀孕的时候过来闹腾,竟然还敢出声诅咒,想想李慧茹就气得不行。   她道:“那些事情弄清楚了就不要管了,你好好养胎。你上次不是让我写些东西吗?我写了你们小时候在军区的一些趣事,回头你看看,我们一起改编出来,怎么样?”   林舒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原本因为生父的事,她心里实在坠得难受。   不仅是生父的死,还有跟苏令行的事让她难受。   大约还有现在她一样有了身孕,进锡一样上了前线却对她怀孕之事一无所知。   ……一想到这个她就不安。   她深吸了口气,道:“真的?我们小时候的事?”   “对,”   李慧茹笑道,“你,芸芸,卫洋,阿稹还有其他军区孩子们的一些趣事,翻出来些,才发现很有意思。”   “那我要看,”   林舒笑道,“芸芸上次还打电话过来说要过来玩,阿妈你编了初稿,回头我们一个一个添加。”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林舒再回头看她生父的那些信心情已经不像初时那么压抑。   她是不打算看那些信的。   她道:“等苏令行回来,就还给她吧。本来就是给她的,不管会不会难受,她都有权利知道。”   她很自然的说“苏令行”,完全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本来以前就没什么想法,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她更不会怪苏令行。   但其他的却也没有。   知道她过得应该很好,这就够了。   李慧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好。”   顾家。   顾夫人知道林舒还在世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打了电话给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女瘦得像是纸片人似的身子,听到这事之后怔然片刻,跟儿媳妇一样,也燃起了一线希望。   她跟顾夫人说:“只要她的骨髓能跟念嘉匹配,我们就认回她。”   结果没两天顾孝文就打了电话给他祖父。   把林舒怀孕,他妈还跑去上门威胁,结果被赶了出来的事情说了。   顾孝文可是一点没替他妈遮掩。   主要是他了解他妈有多固执,他可真怕她后面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道:“堂妹当时气得发抖,我就怕妈会不管不顾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堂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林家那边举报到部队里,这事可不是小事,爷爷,爸在前线,我也找不着他,您还是约束一下我妈吧。还有堂妹,”   顾孝文又把自己堂妹给夸了一遍,道,“爷爷,堂妹可是二叔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不管认不认,我们总不能伤害她,更不该拿正在战场上的妹夫来威胁她……看她当时的样子,我一想到二叔,心里就难受得很。”   顾老爷子脸色都青了。   孙女的事另说,可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威胁他的家属,这对一个老将军来说,委实不能忍。   他放下电话转身就黑着脸跟顾老太太说了一声,再打电话让人安排,第三天一早就坐了飞机飞到了广州。   他一路上都黑着脸没跟顾老太太说什么话。   顾老太太想到二儿子心里悲痛,也没说什么话。   就说了几句,道:“要是她的骨髓能给念嘉用,那也是老二他在天显灵,保佑我们家念嘉了。”   顾老爷子冷飕飕地扫了她一眼,顾老太太念着佛,却是全然不知。   等到了广州,也没通知儿媳妇孙子去接,直接坐车就去了家属大院,敲了儿子家的大门。   顾夫人开门见到他们还惊了一下,然后忙迎了他们进屋,给他们端茶倒水。   “爸,妈,你们怎么这么就过来了?”   顾夫人道,“怎么也先打电话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去接你们啊。”   顾老爷子虎着脸不出声。   顾老太太心急,道:“月兰,你去见过那丫头,那丫头同意去京市做检查了吗?”   顾夫人姓杜,叫杜月兰。   顾夫人一听她婆婆问这话,眼圈一红,就委屈怨愤上了。   心道,原来婆婆是心急这个,才过来的。   这下子好了,不用自己顶在前面了。   她道:“妈,你别提这个了,我前两天提了东西上门,说了二叔的事,想要认回那个孩子,又因为念嘉的病情急,我不想在那孩子认亲之后才说这事,就把念嘉的事也说了,不过也跟她们说了,不过就是一个检查,能配对的几率并不大,这都要看老天爷的安排了,结果她们一听说这事,就翻脸,直接让我们‘滚出去’,拿了桌上的水杯就把我们砸出来了。孝文因为要护着我,后背都被砸肿了。”   肿不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顾孝文没给她看。   只是广州天气热,就算是十二月份,那天顾孝文穿得也不多。   砸得厉害是真的。   顾老太太的脸一下子那黑的呀,墨汁一样。   因为她这一辈子也只被人拿了杯子砸着,骂着“滚出去”过一次,不,两次。   都是在苏家母女那里。   第一次是上门说苏令行勾引她儿子,她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一次。   还有一次是她儿子已经牺牲,她上门找苏家老妖婆去接孩子那次。   ……儿子战死,她恨透了苏令行,要不是丈夫逼着,也根本不愿去接苏令行生的贱种。   她再清楚不过,接了回来,那个贱种也只会像一根刺一样一辈子戳在她眼睛里。   所以知道她死了,她当时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只恨,当时苏令行怎么不一起去死?   她的儿子,本来是多好的儿子。   明明是苏令行勾引了她儿子,老天不长眼,为什么死的是她的儿子,不是苏令行?!   所以顾老太太一听儿媳妇这个话,那脸叫一个黑。   顾老爷子沉着脸一声不吭。   顾孝文在旁边则是尴尬得要命。   他眼看着他祖父祖母都要诈,忙替林舒解释道:“这也不能怪堂妹,当时妈那叫什么语气?还有堂妹她已经有了身孕,怎么可能去医院做什么检查给妹妹捐骨髓……”   “有了身孕?又是未婚先孕吗?”   顾老太太总算抓着了一个泄怒口。   顾孝文:……   有一个妈已经让他很难受,还有一个这样的奶奶,他简直要崩溃。   他看了一眼还是虎着脸不出声的他爷爷,只好自己硬着头皮继续上,道:“奶奶,您说什么呢?堂妹她爱人在南州前线部队上呢。”   虽然具体的情况他也没打听到。   看他奶奶又要说什么话的样子,生怕她又爆出来一句什么惊天大句,他紧接着就道,“堂妹有了身孕,这个就是医院都绝对不可能给做手术的,妈,奶奶,你们还是断了这个想头吧。”   “就算是真有了身孕,”   顾老太太冷声道,“只是做一个检查怎么了?孩子可以再有,但念嘉却需要骨髓救命,救命!只要匹配,就算是有了孩子,只是做个手术怎么了?她又不会死,可念嘉却会死,会死!”   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顾孝文一呆,不敢置信的看向了他祖母,脸都白了。   “砰”得一声,顾老爷子拿着杯子猛地砸了一下桌子。   众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有些惊惧地看向了他。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顾老爷子看着顾老太太一字一句道。   再看向顾夫人,厉声道,“让别人去死,你怎么自己不先去死?再打那孩子的主意,你就给我滚回京市去,你不是关心你女儿吗?那就日日守着她吧。”   顾夫人的脸也白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且说话丰丰和祯祯。   今天是周日。   丰丰和祯祯也在家。   只是林舒觉着过来找陈阿婆,四五个人已经很多了,就没带两个人过来。   不过虽然没带他们过去,却也没骗他们。   这些天这么多是非,林舒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都跟两个人说了。   别说是丰丰气得想要让姓顾的好看,就是祯祯也已经快五岁,什么也都听懂了。   他听说有人竟然这么欺负他妈,什么稳重样子都不装了,难得一见的小暴脾气都暴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在家愤怒地摆弄着沙场模型的时候,顾家人上门了。 第142章   顾老爷子带着顾老太太和孙子, 压着儿媳妇来了韩家。   顾老爷子是个脾气暴躁,说一不二,原则性极强的人。   虽然他已经离休, 早不在部队,可听了孙子说儿媳妇在林舒和她养母面前说的话, 还是十分震怒。   哪怕顾夫人狡辩说她根本没有拿林舒爱人的性命威胁林舒,说那都是林舒套她的话, 她一时气急话赶话才说出来的, 顾老爷子却根本不理会她,只道,“不管别人怎么套你的话,你说出那种话, 存了那种心思, 那就是原则性的错误,你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去跟那姑娘道歉,我们顾家就不能有这样的儿媳妇!不道歉, 那要不就去京市,照顾念嘉到她去世, 等她去了之后你就回老家, 给在老家好好待着,要不就跟照霖离婚,你这个原则性错误, 不用照霖回来, 法院就能直接判你们离婚!”   顾夫人:???   一旁的顾孝文都惊呆了。   顾夫人只觉五雷轰顶。   可就算她跟丈夫长期住在广州,公婆一直住在京市,相处很少, 可她也知道公公说一不二的性格。   他说让她跟丈夫离婚,说不定真的做得出!   这时候她才真的知道怕起来。   所以就算再不愿,最后也只能咬着牙上门来道歉。   晚上顾老太太倒是又跟顾老爷子嘀咕,结果顾老爷子一掌拍在桌面上,老太太差点没被吓死……老爷子可是多少年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了。   她也不敢吭声了。   所以这会儿顾家人上门是来道歉的。   只是开了门,里面只有个瘦高清俊眼神不怎么讨人喜的年轻小子和一个只有桌子高的孩子。   上次顾夫人跟顾孝文顾孝文过来时丰丰和祯祯都在学校,不在家,所以两人并不认识顾家人。   突然见到这么一大拨子人出现在门口,还有些错愕。   丰丰眼睛还挺利的,他看着老爷子那样,一眼就看出那应该是个军人。   想着是不是他爸或者林叔叔的老战友?   所以还算礼貌道:“这位大爷,请问您找谁?”   大爷顾看到开门的是两孩子,清了一下喉咙,然后转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老婆子。   顾老太太就挤了一点笑出来,道:“请问李慧茹同志和林舒同学在吗?我们是首都那边过来的,有一些事情想要找她们。”   首都?   一听首都丰丰立即就想到了什么。   丰丰多机灵的人啊,他听他姐说话可不是就只听了个故事,而是那些边边角角一带而过的信息早就被他记了下来。   “你们姓顾?”   丰丰道。   “是,是的,”   顾老太太笑道,“不知道小同志怎么称呼?跟林舒同学是什么关系?”   丰丰一听到肯定的答案,把门一把拉开,转头就冲身边的萝卜头喊道:“阿祯,去开录音机。”   等梁祯同学冷淡还颇有气势地扫了一圈外面的人,转身又快又稳地走到了壁柜边,爬上了凳子,捯饬了一下柜子里的录音机,这才转身跳下了凳子,在顾家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走到了这会儿已经请了顾家人进门,抱臂站在一旁的他小舅旁边。   顾老太太道:“不用开录音机了,我们不听歌。这位小同志,林舒同学不在家吗?”   丰丰似笑非笑,转头看梁祯同学,道:“你来。”   梁祯同学就板着小脸认真道:“我们不听歌,录音机是用来录音的。”   顾家人:……   “录音?”   顾老太太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可要恼怒吧,对方看起来才是个四五岁的孩子,那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一个扭着了的表情,道,“好好的录什么音,这是做什么……”   “因为上次姓顾的过来,”   梁祯同学很认真给她解惑,道,“威胁我阿妈说,如果我阿妈不去医院,给她女儿捐骨髓,就会在前线害我阿爸,让我阿爸在战场上出事,所以这次你们再过来,我们当然要录音,要举报这样的坏人,当然要有证据才最好。”   他说得比较慢。   其实是因为年龄的缘故,但配上他板着的小脸,又显得格外郑重。   顾家人:……   然后梁祯再加了一句,道:“好了,你们这次来,还是来劝我阿妈的吗?你们可以慢慢说了。”   顾家人的脸上那叫一个精彩。   可对方就是个孩子,你总不能冲过去把录音机给关了吧?   顾夫人倒是想。   非常的想,想得手都在发抖。   她又惊又怕又恼,可前面不止有那板着脸的小不点,不远处还站着个抱着臂利剑一样盯着自己的一八零。   想到这一家人的野蛮,她毫不怀疑她要是冲过去关录音机,那一八零就能一手把自己推倒在地。   她旁边就是沉着脸,神色莫测的老爷子,她要是在这里跟人家打起来,那真是里子面子什么都没有了!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忍了又忍,才憋了个无比凶狠的笑容出来,冲梁祯道:“你胡说什么呢?那就是个误会,上战场是多么严肃的事情,我自己的爱人同样在前线,我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再深呼吸一口气,虽然无比不甘,还是咬着牙说出来,道,“上次也不是说直接让你阿妈去捐骨髓,只是请她去做一下检查,毕竟你……小姨她病重,没有合适的骨髓的话,很快就可能去世……不过,那也是在不知道你阿妈已经有了身孕之前说的话,既然你阿妈已经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行了。”   说到最后,简直是咬牙切齿了。   梁祯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笑道:“气炸了吧?看你憋成那样我都难受。”   说完倔傲地抬了抬小下巴,道,“就你这样还敢跑来威胁我阿妈,想要害我阿爸,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啊?因为你爱人是,师参谋长吗?我外公还是走资派,我阿妈还是走资派的女儿,我阿爸还只是营长的时候,基地团领导夫人敢欺负我阿妈,我阿妈都能一巴掌把她打醒,就你这样的,还敢来威胁我阿妈?蠢!”   顾夫人:……啊啊啊啊啊,她真的气炸了!!!   不仅手,全身都在抖!   不仅林舒是个贱人,她儿子简直就是个狼崽子啊!!   “你叫什么名字?”   一直没出声顾老爷子看着梁祯突然道。   梁祯转头,看向顾老爷子,眨了眨眼,笑道:“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她明明气得快要疯了,也不敢过来找我拼命吗?”   顾老爷子:…….这让顾老爷子怎么答?   他含糊道:“可能吧。”   顾夫人:……她真的要疯了!   “梁祯,”   梁祯道,“我叫梁祯,不过您要是想认亲的话,就不用了,就约束着这些人,让他们不要再过来打扰我阿妈就行了……虽然要是平时,他们来蹦跳两下都没所谓,可现在我阿妈毕竟有妹妹了,你们要是再过来,气着我阿妈,我跟我阿爸都不会让这事就这么算了的。”   说完还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顾老爷子默了默。   要说他原先对多出一个孙女根本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只是揭了心底某处的伤疤隐隐作痛之外,这会儿对着这个孩子某根心弦却动了。   他甚至觉得从这孩子抬了下巴骄傲的样子,一举手一投足之中,看到了记忆里已经很遥远的,那个熟悉的影子。   ……这会儿别说是顾老爷子,就是顾老太太,她看着梁祯都有了亲切之意。   哪怕他说话难听,哪怕他那么倔傲,可人的喜欢和不喜欢根本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   如果是林舒,看着林舒跟苏令行那张相像的脸,她肯定也是厌恶。   但对着梁祯,却只想到了自己早已经牺牲的儿子。   “他们不过来,我能过来吗?”   顾老爷子道。   “哐当”,梁祯诧异地看这老爷子,还没回答他,门那边却传来了动静。   韩稹走了进来。   他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有些诧异,看到顾老爷子更是诧异。   “顾爷爷。”   他顿了一下,就冲着顾老爷子喊了一声。   虽然他父亲跟顾老爷子不在一个军区,但他以前跟着他爸去京市,曾经见过两次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倒是不记得韩稹了。   韩稹看了一眼其他人,然后默了一下,道:“我是韩稹,韩远山是我父亲,小时候见过顾爷爷两次,不过时间有些久,顾爷爷肯定是不记得我了。”   顾老爷子是不记得韩稹。   但他却不可能不记得韩远山。   “请坐吧,”   韩稹招呼他们坐下,道,“顾爷爷怎么会在这里?”   顾老爷子也十分震惊。   ……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   就算他跟韩远山和林肇同不熟,但彼此的熟人多,很多事情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林肇同夫妻多年无子,据说后来才养了个女儿,多年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媳和孙子,一时竟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我们是来找林舒同学和她母亲的,”   顾老太太不知道顾老爷子此刻震惊的心情。   不过她自己的心思也有些变了,神色也放缓了下来,冲韩稹笑道。   丰丰看着这突然的转变似笑非笑。   他道:“就是过来威胁我姐,拿我姐夫的前程和在战场上的安危威胁,逼我姐给他们家女儿捐骨髓那个。”   韩稹再默了一下。   顾老爷子道:“之前的事是杜月兰同志言行失当,我是带她过来给林舒同学道歉的。”   “林舒和李姨不在,”   韩稹道,“一会儿我要带丰丰和阿祯出门,今天就不能招呼顾爷爷了。”   车上,前面顾孝文开车,旁边坐着他妈。   后面是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   这车子是因为顾老爷子过来,军区那边特意拨过来给他们暂用的。   顾老爷子一直闭着眼休息。   顾老太太问顾老爷子:“韩远山是谁?老爷子,那孩子的父亲跟你是旧识?”   顾老爷子睁眼,扫了一眼自己老婆子。   没说话。   一直回到了家。   他才看向自己的儿媳,声音冰冷道:“你竟然跑到了韩司令家,威胁林肇同怀孕的女儿,要是她不去给你女儿捐骨髓,就让她爱人死在战场上回不来?”   他转身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顾夫人的身上砸过去。   “砰”一声砸在了目瞪口呆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的顾夫人头上,厉声骂道,“你是想要害死你自己还不够,还要毁了照霖和孝全吗?”   顾孝全是他的大孙子,现在也在部队。 第143章   顾夫人呆住。   都顾不上被砸破的遽痛着还流着血的脑袋。   就连顾老太太都惊住了。   她也顾不上儿媳妇, 转头看老爷子,道:“你说什么?韩司令家?你是说那个韩稹,他父亲韩远山, 是个司令?”   只有顾孝文被他爷爷这突来之举惊吓了之后,就立即冲到他妈身边, 一边扶他妈,一边就拿了帕子给他妈抹脸按额头。   顾夫人是真的懵了, 她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公公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呆怔地瞪着顾老爷子, 消化着他刚刚那话   顾老爷子看她的样子就觉得糟心无比。   他脾气是暴躁,但却没有打女人的习惯,刚刚就是盛怒之下砸了一杯子……以前砸人砸习惯了。   不过砸完骂完那怒气泄了出来,人也慢慢沉了下来。   他吐了口气, 冲着顾孝文道:“去给你妈包扎一下, 回头叫个医生过来看看。”   说完才按着桌子坐到了椅子里,转头跟顾老太太道, “韩远山是成西军区第一副司令员,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 那孩子,收养那孩子的应该是林肇同, 原先是成西军区的参谋长, 韩远山的老战友和部下了,后来调去了西州城做领导。”   说着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又扫了一眼张大了口震惊无比的儿媳妇。   更觉糟心。   能不调查清楚, 就敢冲去用那种话威胁人家, 平日里恐怕也没少做嚣张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他这个大儿子到底是怎么管自己媳妇的?   顾老太太也惊着了。   倒不是说对方有背景有多吓人,而是对方那样的背景, 要是儿媳那话被他们闹到了部队,上纲上线,那可绝对不是小事。   更何况自家老爷子已经离休……就算没离休,这事闹出来,以他那性子.....   她再想到自己竟然还说过“孩子还可以再生,但念嘉却是一条命,捐个骨髓怎么样”的话,身上又是一层冷汗。   好在自己只是在家里念了一句。   她心念急转,道:“这……苏家竟然能把孩子送到了这样的人家养……不过也难怪,我看梁祯那孩子养得就很机灵,可不像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心却又松了下来……不管认没认,那也是他们家老二的孩子。   她笑道,“老爷子,那事只是儿媳妇湖涂,可并不是咱们的意思,咱们一得到消息不就特地飞了过来,今天就登门道歉了吗?我看我们后面再亲自去几次,好好说一说,把孩子认回来,这事也就过去了……说到底也都是咱们自家的事。”   顾老爷子扫自己老婆子一眼。   他对自己老婆子变脸如变天的本事也无语得很。   ……但自己虽然也看不惯,却也总好过老大媳妇那样……   顾夫人,顾夫人又惊又怕啊。   怕影响丈夫儿子的前程,怕丈夫回来不知道怎么发脾气……还觉得丢了个大人臊得想要钻地洞里。   顾孝文扶了她去房里,端了热水给她洗脸包扎。   然后就听到她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个贱人,竟敢害我!”   顾孝文手一抖,以为她说的是林舒,忍不住道:“妈,是你自己找上门,缠上堂妹的,堂妹可没招你惹你。”   顾夫人瞪自己儿子一眼,虽然也恨林舒,可现在恨她也没用,就把所有的恨和怒气都转到林美兰身上去了。   她怒道:“我说的不是她,我说的是林美兰那贱人。”   说着又反应过来,生气道,“堂妹,堂妹,你叫人家堂妹倒是叫的欢快,人家认你吗?背都给砸肿了还舔着脸上去,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   顾孝文:……   他也懒得理他妈的逻辑,只抓住重点,道:“林美兰,谁是林美兰?”   虽然顾夫人之前答应林美兰瞒下这事是她透露的事。   但这会儿她怎么还可能帮她瞒?   儿子一问,她就一股脑儿把林美兰找她的事,跟她说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   林美兰让顾夫人替她瞒着她找她的事,但为了取信顾夫人,她当然有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份,还有,她来广州是出公差,要采访一些前线军人家属的,所以也就住在了军区家属院的招待所。   这些天,她已经借着顾夫人的关系采访了好几位重要前线军人的家属。   顾夫人躺了一晚上,越想越觉着自己是被林美兰给害了。   第二天等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出了门去见老战友,就冲去了招待所,堵着了林美兰,把她好一顿好毒打。   ……林美兰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呢,被她扭打了好一顿,也不敢对打,只是最后实在吃痛,才抓住了顾夫人的手,问她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打完气焰嚣张,更是把林美兰给骂得一个狗血淋头,林美兰这才知道顾夫人在林舒那里吃了大亏。   她呆滞了半晌,在顾夫人骂到火气忍不住抽出了手又一巴掌扇向她的时候她总算是醒了过来,猛地推了顾夫人一把,不耐烦道:“顾夫人,我告诉你林舒是你们顾家的女儿,也是一片好意,我又不知道她怀孕,更不知道你竟然跑去对她以势相逼,让怀孕的她去给你女儿捐骨髓……当初我不是告诉过你她父亲是西州城的领导,她爱人在部队里吗?这种情况下你还对她以势相逼?”   她知道这位顾夫人自恃身份,高高在上惯了。   可没想到竟然能嚣张成这样……   不过想想真是气人。   她告诉顾夫人这事,本来是想要给林舒添堵,也让她跟顾家生隙的。   因为顾家直接上门让林舒捐骨髓,就林舒那自私自我的性子,肯定不愿损伤自己的身体,去捐什么骨髓,不捐,那就是道义上的一大瑕疵,顾家人也不可能待见她……   结果没想到林舒竟然怀孕了!   这样她拒绝顾家也就理所当然了!   林美兰想到这里,心火也忍不住窜了起来。   再加上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更是没好气,冷声道:“顾夫人,我好心好意告诉你这事,结果你自己乱来不成,现在还冲过来打我一顿,你别忘了我虽然只是个平民百姓,但我还是记者!你就不怕我把你这样仗势欺人,胡作妄为的行为曝光给人民群众吗?!”   顾夫人:……   她又想起来那个梁祯的录音机,那叫一个气啊!   “你敢!”   她冲着林美兰恶狠狠地冷笑了一声,道,“我拿林舒没办法,还能拿你没办法?你给我老实点,不然你就等着看!”   说完再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林美兰到底是个胆小的。   她被顾夫人最后那个眼神和冷笑给吓住了,心神不安,最后也不敢继续在这军属大院招待所住了,买了当晚的火车票,就去了南州找周成志。   可是她到了南州,在周成志的房子里住了两天,却连周成志的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最开始她还能稳得住,可过了两天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忙跑去邮政局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给西州城国营钢铁厂挂了一个电话,找到了周成志的父亲,那边接了电话,却说周成志根本就没回去。   林美兰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她突然就想到那个曾经从这个屋子离开的军人,恐惧就从心底一点一点渗出来。   直至袭满全身。   不过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边境驻地。   梁进锡进了问讯室。   周成志坐在桌前,靠在墙上……他被审讯了两天,只有靠靠在墙上才能支撑着勉强坐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梁进锡,张了张口,可是这个时候的他,好像连张口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梁进锡从一边的桌上倒了一杯水,扔了一颗药丸进去,走到桌前,推到了周成志前面,道:“止痛的,喝了吧。”   周成志眼睛盯着那杯水,看着药丸在水里翻滚,一阵气泡之后再慢慢消停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有气无力道:“要是我神志不清,说出什么,对舒舒并不是什么好事。”   两天前他被抓到了这里,当成间谍各种拷问。   ……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间谍。   他能说的就是他喜欢林舒,从小到大的喜欢,所以他想要梁进锡死,他买通周良生,只是想要他在战场上寻找机会害死梁进锡,再没有其他的动机。   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审讯,哪怕是意志不清醒的时候,他翻来覆去的,说的也都是他恨梁进锡。   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样。   梁进锡看着他,道:“监听的人已经撤了。”   审讯部已经结了案,是他要求在处理周成志之前,想要见一见他,问他一些私事。   因为是有关他爱人的事,监听的人也撤了去。   周成志抬眼看他。   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是再出不去了。   ……他算计那么多,原本以为只是一步私棋,却没想到会被当成间谍抓到了这里。   是他低估了战争的狠厉。   不仅是战场上的无情,战场下面也绝不是外面的世界。   他步步为棋,谋算了这么多年,结果就走错了一步,要这么痛苦憋屈的折在这里。   他又想到林美兰……那女人虽蠢,但的确,大的方向上其实是对的。   他忍着痛楚伸手慢慢拿了杯子一口一口喝下,全部喝完,整个人总算是精神了些,但身上的痛也更强烈了些。   他抬头看向梁进锡,道:“是周良生出卖了我吗?”   “不算,”   梁进锡道,“只是我的兵,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问题,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一直有让人帮忙盯着周成志,他离开西州城,他就收到了电报。   而周良生是他们公社的人,他本来就对他印象深刻。   周良生那天从南州城回来,状态就有些不对,这个时候是非常时刻,每个人的状态都会被别人看在眼里,他带兵训练几次,就把他给揪了出来。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身上的痛慢慢麻木,人的力气好像也恢复了许多。   周成志手按着椅子扶手,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向梁进锡,道:“你想知道什么?未来的事,还是舒舒的事?”   他笑了一下,道,“怎么,那次之后你还没问过她吗?不敢问?还是不舍得问?”   梁进锡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别再说些没用的废话。你应该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话了,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就算你不说,我想要知道的,也都会知道。” 第144章   周成志定定看着梁进锡。   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裂缝, 看到愤怒,看到某一个他可以一刀戳进去,让对方痛苦, 让自己痛快的点。   可是没有。   对面的这个人,他找不到一丝他可以拿刀戳进去的点。   ……他曾经以为他是可以攻击的, 在战场上,是最容易让他送命的, 可是最后, 他没能让他送命,却把自己可笑地搭了进去,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他想到林舒,想到她年少时的一颦一笑……他曾想, 只要她的笑容都属于他, 他把命给她都成。   ……可是他也信林美兰的话的,如果他曾经得到过她, 怎么会甘心将她拱手让人?   两个人一起死,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一世, 他从不曾得到过她。   她从始至终,别说是笑容, 连目光都不愿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这些年来, 周成志始终吊着一口气。   那口气发泄不出来,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让他随时都有失控的冲动。   但此刻, 面对着对面的梁进锡, 他那口气突然就泄了,心底有些东西也轰然倒塌。   他颓然地靠在椅子后背上,长出了口气, 才道:“她是我的妻子。”   梁进锡的手蓦地捏紧。   周成志看到他全身突然绷紧,身上的气势几乎不加掩饰,扑面而来,像是下一刻就会爆发,总算露了一点笑出来。   好像又从废墟上生出了些从来没有过的快感。   ……他不怕他爆发,他只恨不得他现在就爆发,哪怕是他一枪解决了自己,都能让他更痛快一些。   他慢慢道:“她前世是我的妻子,我对她很好,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绝对不会给月亮……是吧,你应该最清楚的,你是不是也这样,恨不得把他当宝贝一样疼爱?”   看到梁进锡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坚硬,他突地笑了一下,道,“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五年,从他们家遭难,到她父亲平反回来……可她父亲一平反,她就提出来跟我离婚。”   “你是不是觉得,她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却不跟你离婚?是不是因为她喜欢你,却不喜欢我……那你就想错了。你不是说过,为什么我的行事轨迹在七四年的时候突然大变?明明在那之前我那么热衷于搞运动,热衷于把那么多人踩下去,从中谋取权势利益?七四年我却突然开始暗中帮助他们,雪中给他们送炭?”   “前世的时候我就是照着前面的那个轨迹走的,你可以想象,七八年拨乱反正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的处境,我们周家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她那样的人,怎么会继续跟我这样一个马上就要进监狱的人在一起……外面等着她的人那么多,什么江卫洋,韩稹,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现在那个韩稹就跟她在一起,在广州,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她嘘寒问暖,上一世,她那么决绝地跟我提出离婚,就是因为这个韩稹……”   “不过你比我强些。”   “你看,她靠着你一样舒舒服服的度过了那五年,我跟你说实话,就算我知道前世的事,但以前我是骗你的,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或许你会前途大好,或许你直接就会死在战场上,这样的你,她哪里还需要多此一举,跟你离什么婚?你能回去不错,那就前途大好,你回不去,她嫁给韩稹,也不耽误。”   周成志说完“呵呵”的笑了两声。   可那笑声在对上梁进锡比先前更冷漠更无动于衷,坚硬得像荒岩的表情时,终于戛然而止。   他眼睛紧盯着梁进锡,突然咬着牙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娶她,看中的本来也就是她的背景,她身后的权势,你娶了她,又何愁不前程远大?更何况她那么漂亮,娶了她有什么亏的?所以你无动于衷,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在乎,你这种人,她竟然要嫁给你这种人……”   却看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明明被药物麻木到极致,他还是又猛地呕出了一口血出来。   梁进锡看着他近乎疯狂的样子,终于道:“你这样的人,她连多看你一眼,都会觉得污了眼睛……就慢慢死去吧。”   说完再不理会后面一下子发了疯的周成志,转身就往门口去了。   等他出了门,两名持枪的士兵跟他敬了礼,立即就推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梁进锡头也没回的走进了微光之中。   身后传来陆旅长叫唤他的声音,他却只作听不见,径直离开了。   是夜。   “我们离婚。你不会忘了,当年我嫁给你是因为什么吧?那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理由不离婚?难不成你还觉得我应该为你的‘情深意重’负责不成?”   梁进锡猛地惊醒,眼前却好像还晃荡着满是血色的画面。   先是她的血,然后是他的血,密林中,他的血流到河中,清澈的河面立即染红,原先清晰可见的石头便浸染在了一片绛红色之中……   他猛地坐起身,拿了床头的水壶猛灌了几口。   也不想再睡了,推门走了出去。   热带的雨林里,哪怕是一月里,也一样响着尖锐的虫鸣声。   心静的时候你听到的是静谧。   心躁的时候,你听到的却是杀气。   他抽了一支烟,抽了不过半截,后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进锡。”   陆旅长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梁进锡夹着烟用手碾灭,回头看他,道:“怎么没睡?”   陆旅长看着夜色中梁进锡暗得发沉的脸。   还有身上那股阴沉的气息……白日里周成志觉得梁进锡身上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但陆旅长却看到他绷紧的肌肉下面仿佛就快要断的那根弦。   ……跟上次他媳妇没来边境之前给人的感觉很像,但这次却更严重,更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的心越发沉重,沉着步子走近,立定,看着他,道:“进锡,那根本就是个疯子,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句可信?现在特殊时期,你不能因为他的话影响到你的情绪和状态。”   虽然不知道最后他跟他说了什么,但想一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当然,陆旅长打死也猜不到周成志说的是什么前世……他能想到的,最多也就是对林舒的诋毁了。   所以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应该信得过弟妹的品性,那个疯子,以弟妹的人品,只会对他深恶痛绝。”   梁进锡心中猛地一痛。   他甚至提不了任何兴致嘲讽一下,说,你这态度转变倒是大。   他深吸了口气,按住心中那尖锥戳住般的疼痛,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道:“放心,不会影响什么。”   “进锡……”   “我是有其他的事,”   他再笑了一下,道,“我想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她去了广州,那边没有电话,他也找不到她。   和外面的通讯只会越来越难。   这种话要是在平时,铁定是要被调侃笑话一番的。   当然要是在平时,梁进锡也不可能会说出这句话。   但在这个时候,在满树萧瑟的深夜,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人的心像压着铅一样,又沉又堵。   陆旅长默了一会儿,才道:“上次不是来信说去了广州,你岳母还有另外一位长辈都在广州陪着她吗?你放心,她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这次战役上面说了,是要突击和速战速决,不会持续太久,你保重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   梁进锡道,“放心吧,你也保重。”   广州。   顾老爷子顾老太太隔了一天又上了韩家门。   这一天是工作日,丰丰和祯祯都上学去了,不过大学这边已经进入考试阶段,林舒上午就一门课考试,考完就回来了,正好在家。   顾老太太见到林舒吓了一跳。   顾夫人当年只见过苏令行几次,两人并没有直接的冲突,所以见到林舒只觉得她长得跟她妈一样漂亮之外,其他感触倒也没那么深。   可顾老太太就不一样了。   她跟苏令行可是有很多次冲突,说她勾引自己儿子,居心叵测,狐狸精,永远也别想进顾家门什么的……拢共也就见了那几次面,差不多次次都要说一遍。   这会儿她看到长相相似,神情似乎都相似,冷淡看着自己的林舒,可不是让她十分不舒适?   甚至林舒的神色让她更不适。   因为当年苏令行的低头和眼泪让她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眼前这个姑娘,神色冷淡疏离,明明是相似的眉眼,却带着冷淡的骄傲和矜贵看着自己,让顾老太太浑身都不舒服。   但舒不舒服的,她现在也只能憋着。   顾老爷子的态度却摆得十分的正。   因为就这两位老人过来,苏姨和李慧茹都还算疏离但客气的招呼了他们。   顾老爷子准备充足,说话也直接。   坐下之后先感谢了李慧茹对林舒的教养之恩,然后让顾老太太摆上了几样小儿子的旧物,就对林舒道:“当年知道你母亲有你,我就立即让你祖母去了苏家接你,可惜你外祖母对我们成见甚深,跟我们说你一出世,就已经将你送的远远的,扔到了雪地里冻死了……她的恨意很深,并不似作伪,所以你祖母相信了她,这才让你流落在外。”   林舒对这位老人的说话方式倒是接受良好。   这可比各种迂回和打亲情牌,或者来个痛哭流涕什么的强了太多了。   她看着桌上她生父的遗物。   有一本记事本,有一个相框……竟然是她生父和生母的合照。   她对陈阿婆,对顾家人意见再大,了解了那些事情之后,也难生出对自己生父生母的一丝意见来。   她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看着顾老爷子,神色无比的认真道:“从上次杜同志过来,我听了这件事只觉得万幸,幸亏陈阿婆迁怒,怨恨于我,命令孙妈将我扔到雪地里冻死,也万幸孙妈对我有一丝怜悯之心让我遇到我阿妈……如果不是这一系列的阴错阳差,我被你们顾家接走,那必然会成为你们顾家孙女的会呼吸的血库,说不定早早还被压着上了手术台,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寒而栗,觉得还是应该感谢命运待我不薄的。”   顾老爷子&顾老太太:…… 第145章   顾老太太面上那叫一个精彩。   顾老爷子的面色倒是还好, 只是有些发沉。   顾老太太道:“念嘉是我们的孙女,你也一样是我们的孙女。”   林舒转头看她,神色还是像先前一样的认真和郑重, 并无丝毫怨怼或者激动不满。   她道:“是顾老将军亲自过来,我希望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郑重的, 不要让这一次的见面变成像上一次一样的闹剧,让我失去最后一丝尊重的心情……顾阿婆, 你能以你们顾家子孙的前程来扪心自问, 我说的事情不会发生吗?”   顾老太太:……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猝不及防的被堵住。   拿自家子孙的前程来扪心自问?   就在几天前她还说过,“孩子可以再有,但念嘉却需要骨髓救命,救命!只要匹配, 就算是有了孩子, 只是做个手术怎么了?她又不会死,可念嘉却会死, 会死!”   她有脸否认,却没胆拿自己子孙的前程来压。   那一刻, 对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她差点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顾老爷子显然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妻, 他一手按住她, 转头狠狠瞪视了她一眼,再回头看向林舒,沉声道:“舒舒, 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女儿, 就算我不能保证对你面面俱到,但也会尽力看顾到你。”   当年他也不是对苏令行不满,只是他不能接受让儿子娶一个全家都逃去了国外, 海外关系十分复杂的家庭的女儿。   儿子去世,苏令行也已经不在,把儿子唯一的女儿接回去,他就算不喜她,可能对她冷淡,但也不至于让别人虐待她。   他深出了口气,顿了一下,又道,“当年我是不知道有你,如果知道,或许事情不会发展成那样。”   “我会选择跟你父亲断绝关系,但不会再反对他跟你母亲的婚事。”   林舒:……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老爷子的话,她是信的。   不过他的坚持和固执至少的确维持住了她最后的那一丝尊敬。   她又低头看向桌上的照片,伸手拿起来,摸了摸,苦笑了一下,道:“是吧。因为我母亲的出身成分,所以你们用各种手段逼他们分开,哪怕他们有了孩子,他们能在一起的唯一可能,就是跟你们断绝关系。”   林舒抬头,道,“顾老将军,您觉得这是您的原则,对吗?”   顾老爷子沉声道:“舒舒,我很抱歉,但你已经是一个母亲,你的爱人也是一名军人,你应当理解。”   “理解?”   林舒笑了一下,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低声道,“你真的不明白吗?是你的行为,直接导致了他们家破人亡,一死一远走他乡,那个孩子本来也应该早就死在了雪地里,即使那时候不死……”   只是因为她幸运地遇到了她阿妈,幸运地遇到了梁进锡和胡大娘,不然她的命运,每一步都走向悲剧。   她摇了摇头,道,“你看到现在的我,生活得很好是不是?可是当年我爸被打成走资派,我曾经跟我的生母一样,背负着不堪的,人人都可以喊打的家庭成分……”   “当初如果我爱人和他的家人,跟你们对待我生母一样,嫌弃我的家庭成分,怕我连累我爱人的前程,那我现在,一样也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不知道我的家庭成分会影响我爱人的前程吗?他们很清楚,我爱人的领导甚至百分阻挠。只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接纳我,爱护我,所以你们才能看到我还好好的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你们觉得你们只是反对一个婚事,但实际上,却是直接杀死我生父和当年的我的凶手。”   顾老爷子脸上的肌肉重重抽了一下。   林舒却不需要听他说什么。   现在说什么,有任何意义吗?   她深出了口气,道:“就像您先前说的,如果当年您知道有一个孩子的存在,那就不会反对他们的婚事,但会选择断绝关系……既然如此,就算我父亲还在世,现在也已经了断绝关系。”   她慢慢道,“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您觉得对方的家庭成分配不上你们家,或者会拖累你们家,就必须断绝关系,等您发现,认回对方,对您的家庭没有任何损失,甚至会有助益的时候,就再要求认回对方的。”   顾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气得差点又要跳起来。   可林舒根本就不看她。   她说完就很郑重地给顾老爷子鞠了一躬,道,“不过,我很感激您说实话,这样,虽然我不可能认亲,但至少我相信您的话,并且保留了作为普通晚辈对您的尊敬。”   顾老爷子的手捏紧,再松开,再捏紧。   来之前他有想过照量的这个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她是刚出生没多久就养在了林肇同家,前两天又看见过聪明狡黠的梁祯,他想这孩子应该养得不差。   至少是个有涵养的孩子。   他并不在意她会对他们怨怼,对他们不满。   这些都可以慢慢磨合。   ……可再没想到她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直接尖锐,却又认真虔诚,无懈可击。   你对着这样的她,几乎是只能按着她的路子走。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原本到嘴的那句“明天我们去你父亲的墓地,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变成了“有空去看看你父亲的墓吧,就在郊外的烈士陵园,我们跟守陵人留句话,你过去跟守陵人说一声,让他给你指路就成了。”   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就这么走了。   今天顾孝文也去了学校,开车的是个司机。   刚出门的时候顾老太太还忍着,一上车顾老太太就骂道:“狂妄自大,目无尊长,还让我以顾家子孙的前程发誓,我……”   “闭嘴!”   顾老爷子低喝了一声,道,“老二都已经死了,咱们对不起他唯一的女儿,现在她好不容易还活着,你还要糟践她吗?”   顾老太太一下子就卡住了,心里就被悲愤给堵住。   不过让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再想不到的事,几天之后,边境部队调查科的人就上了门。   调查的是林美兰跟他们家大儿媳的关系,还有周成志收买奸细暗杀部队军官跟他们顾家有没有关系……这一查自然是把林舒的身世又给查了个底朝天。   调查科想要查的是奸细的事,结果调查出来的结果都是梁团长爱人的私事。   大战在即,这事交上去之后,也就按了下来。   顾念嘉还在京市医院里住着。   顾老爷子对调查科上门,大儿媳竟然是被人挑唆着想要害林舒的事十分恼怒,这回不是威胁,而是直接让顾夫人回了京市照看顾念嘉,自己则是留在了广州。   顾老太太很担心病重的顾念嘉,可同样担心现在在前线大大儿子和长孙,顾老爷子留下了,她心痛了两天,最后也选择留下了。   就顾夫人被逼着去了京市。   时间过得且慢又快。   因为战争的阴影,这一年的春节林家人都过得有些萧瑟。   哪怕过年的时候林肇同特意飞到了广州跟妻子儿女一起过,也没能让大家完全释去心头的沉重。   一九七九年二月底。   凌晨四点,山林还在夜色笼罩中,风吹着密林,飒飒作响,鬼影幢幢,只有远处天际隐约露出些灰白来。   梁进锡拿望远镜眺望着远处一处一处的山脉和村庄。   陆旅长走到他身后,等他看完放下望远镜,才道:“你不能一直这么不睡觉,就算你身体好,也要尽可能的保存体力。”   “我有分寸。”   陆旅长叹气,他低声道:“进锡,你这些天都绷得很厉害,明天我们就要分头,你注意分寸,不要太激进,保存自己和部队将士最重要。”   当然在战场上,每个人都绷得很厉害。   但他就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警惕性强是好事,但在战场上不是一天两天,不能保存体力尽可能的休息也是绝对不可行的。   梁进锡笑了一下。   陆旅长转身回营,梁进锡却又回头唤住了他。   “立民,”   他道,“如果这次我没能回去的话,你跟她说,是亲眼看到我死在战场上的,让她不要再等我了。”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不是职衔,那就是说的是私事。   陆旅长面色大变。   他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在战场上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战争持续了半个月,每经过一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们身边都会有曾经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笑的战友倒下去。   梁进锡却很冷静,并不像是交代遗言的样子,只是垂眼,按了按腰间的枪,道:“只是以防万一,你知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家属来说,可能比直接死亡的消息更难熬。”   “那就活着回来!”   陆旅长看着他……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会在战场上先说“死”字,他以前从来就不在意这个。   “她有孩子了,”   陆旅长盯着他,声音紧厉,道,“算着时间现在应该应该快五个月了,梁进锡,不管是什么时候,你都要给我记住,给我活着回来……你以为,她怀着孩子,听了你死了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梁进锡面上原先淡漠坚硬的表情终于慢慢裂出了裂缝。   闪过原本隐藏得很深的挣扎和痛楚。   从他踏上战场开始,每一个夜晚,密林和野外或者村庄中。   他都会梦到一些片段。   可以是下一场战役,也可以是行军途中下一场征途。   ……还有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他为了迷惑对方主力部队,和主力部队分开,带军往北路进攻,正面迎上了对方的主力部队,结果全军覆没,他战亡在战场上的片段。   那个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血从身上流出来的感觉。   不过那个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恐惧。   他想到的是,周成志反复说,她嫁给他是因为她知道他将来位高权重,前途大好。   事实上……前世的时候他死在了战场上,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   然后是无尽的痛苦,没有他,她受过的痛苦。   ……他一直都是那样,只要想到她没有他,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她那样惊惶的样子,他的心就能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紧按着枪,按紧,握住,冰冷的金属的质感几乎要嵌进骨肉里。   他再笑了一下,道:“好,就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活着回去。” 第146章   一九七九年四月五日, 清明节。   李慧茹端了一碗汤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她推门进去,看到林舒正坐在画板前画着画。   李慧茹走过去, 先看画板, 画稿已经快完成, 是在森林里面,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男孩在上面正回头笑着跟女孩说着什么。   这是林舒和阮老师一起合作系列画册。   是南州边境几个孩子的系列故事。   从几个孩子的日常生活, 介绍了很多边境学校和家庭的故事。   边境很穷, 但孩子们的精神世界从不贫穷,在这系列的画册里,有的只有迤逦的风景, 淳朴的民俗, 和无穷无尽的童趣,还有希望。   这个系列的画册已经出版了好几册。   约莫是战争的影响,全国都在关注着这边,所以每次画册一出,都要加印很多次。   据说已经是很多幼儿园的教本了。   李慧茹把手上的汤碗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柔声道:“一会儿就要出门,这画也不急于一时, 别累着了。”   今天是清明节,林舒想去烈士陵园给她的生父顾照量扫墓。   之所以是下午而不是早上过去,是因为今天陵园人肯定多,林舒也不想撞到顾家人,   林舒放下画笔, 回头看了她妈一眼,拿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笑道:“习惯了不画几笔心里就缺着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她月份渐重,学校那边就申请了家中自学,只要学期末参加考试就行了。   不过虽然不用再每天去学校,但跟教授那边的研究课题并没有断,自己的工作也从来都没有停过。   每天的时间排得很规律也很满。   她往汤碗看一眼,问她阿妈,道:“这个是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拿勺子试了试,笑道,“味道还挺不错,就是有点怪怪的。”   “白莲须煮鸡蛋,”   李慧茹笑道,“是徐阿嬷特地给你煮的,说是可以去胎毒的,这几个月都要喝。”   林舒笑道:“这边讲究真多。”   “听老人的话没错,”   李慧茹摇头,道,“这边的天气湿热,说孩子生出来容易起疮湿疹,这个还真不是假的,我打听过了,这边好多孩子生下来就湿疹,有的轻些,有的严重些,那情形可真是,不说孩子辛苦,就是想想都心疼……所以啊,你乖乖的,这事上,可不能不注意。”   林舒“唔”一声,道:“我听说那个很大机会都是遗传的,我跟进锡都没有这个问题,应该不会有的。”   不过“进锡”两个字那么自然的吐出来,那原本还很平静欢喜的心情却一下子就堵住了。   她忙吐了一口气,低头舀了一勺子再喝了一口,道:“很好喝,谢谢阿妈。”   李慧茹低头看女儿。   刚刚林舒自以为很快的掩饰都落入了李慧茹眼中。   李慧茹只觉心头像是被针戳了一样,疼得要命。   从三月中旬战争结束,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天。   大部队虽然还没有撤回总军区,但一批一批的伤亡将士名单已经出来,部队里也已经能传出消息回来。   月初的时候陆旅长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来。   只是没有进锡的消息。   得了陆旅长的信之后,阮老师就特意拿着信过来了一趟,前天才刚走。   陆旅长跟阮老师的信中提到说,二月底因为战事需要,进锡带了部队和主力部队分开进军,依路线看,应该是和另一个师汇合了,这样的话,撤军应该是跟另一个部队一同撤军,现在部队还有很多后续事情处理,传过来的消息会慢些,让她们稍安勿躁。   可是话是这么说,但李慧茹和林舒都知道。   梁进锡是部队军官,不管是撤军到哪里,以他对林舒的重视,只要回了国家的领土,通讯恢复,就应该会跟她报信的。   李慧茹看着林舒手捏着勺子,一勺一勺的喝着汤,纤细的手腕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只觉心如刀绞。   ……这几个月来,林舒一直表现得乐观又开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外人看来,甚至可能有些没心没肺,可是李慧茹是做母亲的,却看出来她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一直调节着情绪表现成现在这样。   所以原本她是不想她今天去烈士陵园的,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下来。   太多的情绪积压着,总需要一个渠道释放出来。   郊区烈士陵园。   李慧茹陪着林舒一起去的陵园。   丰丰和祯祯这一日都要上学。   林舒特意没有带祯祯一起过去,因为她怕他会因为外公的事生出对他父亲会不会回来的恐惧,早上的时候就交代了丰丰,让他晚上接祯祯放学。   韩稹开车送了她们进去,不过自己却没进去,只是在外面等着。   已经是下午四点,陵园里已经没有了多少人。   一块块墓碑,整齐得方正,肃穆得像是列着阵型,可是哪怕每个墓碑前都有鲜花,行走其间,也仍会从心底透出悲凉。   林舒走到顾照量的墓碑前,把鲜花放到了墓前。   那是她的父亲。   她跟顾家人接触得很少,没有人跟她说过多少他的事,不过顾老爷子后来却给她送了很多他的遗物,书,笔记本,日记,不多但却也能看出简单成长痕迹的照片。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她每次过来看他的时候,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军装的缘故,脑子里就是他跟梁进锡交叉出现。   梁进锡的话不多,也一直都很忙,但他却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她想,如果当年他能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话,他也肯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吧。   ……如果有他在的话,也肯定不会让别人欺负她的。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不敢想太多他的事。   每次来看他的时候她也会隐隐恐惧。   ……她害怕进锡会跟他一样,会在战场上,再回不来。   每一次,她都要再跟自己心理建设很久。   跟自己说,进锡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的直觉一向都很准,他肯定会回来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舒吸了一口气,抹了抹泪转身……然后就看到一个留着微卷的齐肩短发,穿着深色裙装的女子正站立在离她几步远处,两人四目相对,都齐齐怔住。   百色医院。   梁进锡醒来时是在黄昏,嗅觉比视觉更早苏醒,闻着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他睁开了眼睛,白色的院墙,慢慢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吊着的盐水瓶。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手撑着床动了动,左胳膊上就有一阵剧痛传来。   记忆慢慢回归,妈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左胳膊上受过枪伤。   从茶玲和主力部队分开,他凭着记忆的碎片带团突围对方的主力部队,最后没有选择跟自己所属部队汇合,而是另辟蹊径选择了跟朔江部队汇合……他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带的一千多人最后只剩下了六百多人。   可是至少没有像记忆中那样全部惨烈牺牲。   他深吸了口气,转头,改成了右手用力,然后看到床边的按钟,按了按,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就涌了进来。   梁进锡看到人就问道:“这是哪里?”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而现在这个病房显然和他任何一个记忆都不符。   医生听他问话很是松了一口气。   ……这位梁团长已经昏迷十几天,中间一直反复高烧,前面还是半梦半醒,最近几天干脆昏迷不醒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怕是会有性命危险。   上面领导特意交代了,这位梁团长在数次战役都立了大功,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全力救治他。   “百色医院,”   医生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边示意护士上前量体温,一边就去给他量血压。   梁进锡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边胳膊,道:“我的情况怎么样?”   说完顿了顿,道,“有没有截肢?”   他已经慢慢理清了一些记忆。   他记得他撤回边境之后,边境医护站医生说过他的伤势严重,可能需要立即截肢。   医生&护士:……   “没有,”   医生道,“不过你的左边胳膊可能会受一定的影响,具体影响多少还要看后期的恢复。”   梁进锡“哦”了一声。   相对于截肢,只是受一些影响算得了什么呢?   梁进锡之后才知道现在竟然已经是四月五号,而且因为他伤势未稳,这边还一直未跟南州那边报告他的情况。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在战场上跟陆立民说的话,暗咒了一句,他不会跟舒舒说他死了吧……   舒舒。   他的气息沉了沉。   不过也只是闭了闭眼就睁开了,他道:“我的情况怎么样,能出院吗?”   医生&护士:……   “不能,”   医生道,“你昏迷了十几天,不说你的伤势还有待观察,就你现在的体力,怕是也走不出医院。”   “抱歉,”   他道,“我要打个电话去南州边境驻地那边……可以申请吗?”   就算现在已经是四月,这里也不是边境医护站,但伤员太多,他相信医院肯定也是十分忙乱的。   “当然可以,”   医生道,“不用申请,等你体力稍微恢复些,就让护士推你去通讯室。”   伤员打电话回家是不符合规定,但部队将领打电话去驻地,这是军事通讯,他们是必须配合的。 第147章   两个人就那样在墓碑前面相视而立, 许久都没有出声。   李慧茹站在后面,一时也没有出声。   苏令行张了张口,张了好几次,都没有出得了声。   还是孙妈在惊讶之后, 擦了擦湿了的眼睛, 低声跟苏令行道:“小姐, 那是小小姐。”   苏令行回来不过才几天的时间。   她在外这么多年,心里最牵挂的是她的母亲和那个送出去的女儿。   回来之后见到了母亲,平静下来之后自然会问那个孩子的状况。   她问她母亲, 只是刚问了一句, 她母亲的脸就一下子垮了下来, 厉声道:“那个孩子已经送了出去,人家家里是红色背景,最忌讳的就是跟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牵扯, 避我们如同洪水猛兽, 你就当没有生过那个孩子,把过去都断了!你还嫌她以前拖累你拖累得不够,现在还让她出来破坏你的生活吗?”   苏令行愣了愣。   她转头看到孙妈不自在的表情,心里就猜到,孙妈那里怕是有什么事。   她当然知道她母亲对当年的事的痛恨, 对顾家对顾照量的怨怒,还有对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迁怒。   只是她也早就不再是当年的苏令行。   她听她妈这么说, 并没有争辩什么,只是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妈的手,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身就私下找了孙妈,问她:“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你知道吗?”   孙妈嚅嚅。   “他们现在已经影响不了我,”   苏令行看着孙妈, 温声道,“只是孙妈,你知道,那是我的心病,一日不了,我毕生都不安。”   孙妈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道:“我说,小姐,不过小姐你知道,那些过去也是阿姐的心病,这些事,你知道了,就再不要跟阿姐提了。”   “我知道。”   苏令行低声道。   “那孩子当年我并没有送到你堂姐那里去,”   孙妈抹了一把眼泪,看到苏令行一下子变色,忙解释道,“我去了那边,就在你堂姐那个大院里,抱着孩子,后来无意中听说那大院里一位姓林的参谋长家里没有孩子,我就仔细打听了,说那家人人品也好,就偷偷把孩子扔他们经过的路上了……”   苏令行看她。   眼神其实很淡,甚至谈不上厉色,更没有责怪。   ……她对孙妈是既感激且敬重的。   可孙妈在这个眼神下却像是一下子被看穿般。   无论是她想瞒的,还是不想瞒的,都在她的目光之下,一览无余。   她的小姐的确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小姐。   不管她说不说,她想知道,大概也是都能查到的。   与其让她从别处知道,还不如由她告诉她。   她深叹了口气,才低声道:“小姐,当年阿姐让我把孩子带到西州城,跟我说的是,不是让我把她去送给堂小姐,她跟我说的是,让我把那孩子扔了……”   看到苏令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眼睛又湿了,急急道,“可是小姐,这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误会阿姐,只有小姐你不能误会她……阿姐她是有多疼爱小姐,当年就有多痛恨伤害和侮辱小姐的顾家还有……顾营长,她是真的恨他们,也恨拖累了小姐的小小姐。可是小姐,”   “阿姐是让我扔了她,说了很多狠话……可是小姐,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那个孩子好好送走,让她好好的……你觉得,孙妈答应了你,真的能忍心把小小姐扔了,不管她的死活吗?”   苏令行没有出声。   “如果小姐都知道我不可能忍心就那么把小小姐扔了,您真的觉得阿姐她,会认为我能做出那种事吗?”   孙妈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道,“小姐,阿姐的心里很苦,她恨那个孩子是真的,但却从来没有真的想要杀那个孩子,她甚至愿意相信她已经杀了那个孩子来惩罚自己……小姐,请您不要因为这事就跟阿姐起了隔阂。”   好一会儿,苏令行才伸手拍了拍孙妈,道:“当年是我的错。”   苏令行将手上的白菊放到了林舒那束鲜花的旁边,看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眼泪流下来,低声道:“对不起。”   当年是她的错。   是她低估了世俗的力量,门第的力量,天真的以为两个人会幸福。   她一直自信。   她相信自己的聪明能干,觉得只要她够用心,够认真努力,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她错了。   她自以为能掌握自己的生活,结局却那样惨重。   她有什么资格怪她妈呢?   她对不起爱她的母亲,对不起爱她的顾照量,更对不起最需要她的爱和保护的女儿。   她这一辈子欠得最多的就是他们。   而且永远还不清。   林舒一直在旁边看着她。   看着她跪下,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到她的花束旁边,看着她一直收敛着的情绪倾泻出来,泣不成声。   她咬着唇。   原本她以为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故事。   她从小到大,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不管是什么理由,抛弃就是抛弃,他们给了她生命,嫌弃了,只恨不得她死,那也就不再有关系了……她花了很多年让自己把怨恨消融,把他们看作路人,即使再见,她相信自己也能平淡,冷漠以对。   可是谁会知道是这样?   谁又能知道会是这样?   好像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变得无所依,好像当年那么多的无助,恐惧和怨恨都变得无所依。   李慧茹伸手搂过她,拍了拍她。   她在她怀中哭出声来,道:“对不起,阿妈。”   她是真的,一直都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一样爱,跟她说过,生母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可是现在,她还是因为别的女人难受成这样。   “傻孩子,”   李慧茹抚了抚她的背,道,“难过就哭出来,这没什么。”   *****   梁进锡的伤势很严重。   他身上受了几处枪伤和炮弹弹片伤,都没有伤及要害,所以他活着回来了。   但在战场上条件有限,护理不当,各种感染,血肿,肌肉坏死……这也是当初在救护站医生说要截肢和后来高烧昏迷的原因。   就是医院医生都觉得他很可能会再醒不来。   可是他醒过来了,恢复得还不错。   第二天他就让护士推着去了通讯室给南州边境驻地打了个电话。   找陆立民陆旅长,跟接线员道:“是一二四师六十七团团长梁进锡,汇报六十七团情况。”   陆旅长正在开会,听说梁进锡打了电话过来,惊得手上的笔都掉了下来,然后掉头就走,走到门口才又回头跟主持会议的长官敬了一礼,长官含笑,道:“去吧。”   他也高兴啊……他也是最近太忙,知道四处都忙,不然早打电话去各处问了。   “进锡!”   陆旅长拿了电话冲着那头就喊了一声,两个字,压得很重很稳,但脸上的肌肉却抖了抖。   “嗯,没死,”   梁进锡在那头道,“我媳妇那里,你没跟她说我死了吧?”   陆旅长:……   梁进锡简单交代了一下两人分开之后的情况,陆旅长就道:“那边交代清楚,就带团归队汇报吧。”   梁进锡:“我倒是想,就是医院不给出院,你出个军令过来吧。”   陆旅长:……   梁进锡握着电话,道:“能跟我媳妇那边联系到的话,跟那边说我在这边还有事情处理,别说我在医院,”   说着顿了顿,道,“让她找个电话留给我,能找着她的时间,我给她打过去。”   梁进锡挂完电话之后想到的就是,这次回去之后怎么样他也得想办法给家里装个电话。   他挂完电话护士推他回了病房,另一个护士就过来跟他道:“梁团长,林记者过来了,想要探望您。这些天林记者每天都过来探望您,您醒过来了,不知道有多激动呢。”   说完还红着脸笑了一下。   听说这位梁团长用兵如神,这次在战场上立了很多大功,要不然现在医院人满为患,就算他是团长,也住不到医院最好的单人间,受到医院这样的重视。   这样的英雄,又年轻,长得又帅,想不让人倾慕都难。   但那位林记者的痴心是个人眼睛都看得见,其他人也就是感叹一下了。   “林记者,哪个林记者?”   梁进锡问道。   护士愣了一下,道:“林记者……就是林美兰记者啊。”   梁进锡皱了皱眉,道:“让她进来吧。”   林美兰就站在了门外。   小护士走出来,冲她眨了眨眼,笑道:“林记者,你快进去吧。”   这些天林美兰一直在这边医院采访伤员,她很会做人,平时还会帮一些忙,所以在医院里人缘还挺不错。   林美兰勉强笑着谢过了她,进了病房。   这几个月林美兰过得很不好,非常不好。   周成志失踪,她联系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惶恐不安了数天,总算有人给她解了惑。   她被抓了,接着就是审问……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能吃苦的,所以那些人一问,都不用严刑,她就除了自己是穿书的,把能说的都给说了。   ……她自己跟周成志的关系,周成志做的事,包括她看到周成志跟一个军人接触的事,都说了,但她说她只是喜欢他,但他做的事却的确跟她无关,相反,周成志做的那些好事,却跟她有关,因为她胆子小,就劝他不要得罪那些人,暗中能帮的就帮忙。   她还说出了几个在各个领域都很有名气的几个人物。   都是在她下放的时候她帮助过的。   审讯的人大概是核实了,几天之后最终还是放了她。   只是她被抓的这件事却被顾夫人告诉了西州晚报,她被报社开除了。   被单位开除。   身上的钱不多,甚至无处可去……她不想也不敢回西州城。   因为她被报社开除的事情,她跟周成志的事情已经闹了出来,她不想回去面对周家或者林家,甚至她曾经帮助过的那些人。   好在她在这边采访那些军人家属的时候,认识了这边一个小报社的人,他们给了她一个外编记者的工作。   不在编制内,但在这个时候,对她来说,好歹能有一份收入。   然后她在医院采访的时候,意外看到了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的梁进锡。   她找医院的人打听,知道他受了重伤,很可能会死,或者紧急的时候需要截肢保命。   ……那时候她很震惊,她陷入了困局,而所有困局的起因好像都指向林舒,如果不是林舒,她肯定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这些天一直都关注着他,心里想着,他会不会死,或者会不会变成残疾?   如果他变成残疾,林舒又会怎么选择?   而解铃还需系铃人,她能不能借此脱出困局? 第148章   林美兰深吸了口气, 进了病房。   梁进锡靠在病床上。   他从战场回来就倒下,已经昏迷十几天,刚醒过来,林美兰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虚弱的人。   再帅再强壮的人, 经历了几个月的战场, 身受重伤, 在医院躺上十几天,还能有什么样子呢?   可是她刚踏入病房,目光对上对方, 心头却是巨震, 原先还浮在心头那一点点并不着地的高高在上, 怜悯一下子消失殆尽。   ……远处那个人的确是胡子拉碴,又黑又糙,可是他就那样靠在那里, 目光看过来, 竟然仍是锋利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甚至比当年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更甚,哪里有半点虚弱?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林美兰看着这样的梁进锡,心里一阵寒一阵惧, 然后不由得想到周成志,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她爱上了周成志。   原本她以为她只是利用他, 因为她有先知,而他有能力有手段,她只是需要借助他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可是一次一次的纠缠, 一直到他失踪,她才知道,她原来已经那么在意他。   不,其实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原本她早就打算跟林舒井水不犯河水,她又不是什么无聊的人,后面又为什么突然跑去找顾夫人,要跟林舒过不去?   是因为周成志一直不肯放下林舒。   她恨她。   新仇旧恨,让她实在憋得太难受,只有对方痛苦了,过得不好了,她才能舒服点。   可最后,她把自己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生活毁了。   像是掉进了泥潭里,挣扎不出去,别人伸一根手指,就能把她压在潭底,动弹不得。   还有,她爱的人也没有了。   他那样厉害,那样有手段的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一想到这,她就恐惧得不行。   可是她总要继续生活下去。   迈过现在的坎。   她深吸了口气,道:“梁团长。”   “有事直接说事。”   梁进锡道。   林美兰心里头一堵。   她委屈难受至极,眼泪滚下来,道:“梁团长,我知道,因为我跟周成志的关系,你可能对我有误解……或者,还有林舒可能曾经跟你说过,我们林家逼她嫁给周成志,我还借此拿到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的事,这些让你和林舒都对我有误解,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撮合过林舒和周成志,因为我喜欢周成志,一直以来都劝他放弃林舒,用了各种方式……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你和林舒。”   “周成志说前世的事,你知道多少?”   梁进锡像是没听见她的絮絮叨叨,直接打断她道。   林美兰一震,猛地瞪大眼看向他。   梁进锡冷笑了一下,道:“进了审讯室,没有人能在刑问下保住任何秘密。你以为你当初是怎么轻易出来的,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候出发在即,有些事情我不希望是别人第一个听到罢了。不过,你现在不说,我也不介意再送你进去一次。”   事实上,她这个报社记者的身份,也是他找人安排的。   目的不过是稳住她,让她别再像个疯子一样蹦跶。   只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他刚醒过来,还没等他抽出时间来处理这事,她倒是先蹦到了他的面前。   林美兰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下去。   睁大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心底的恐惧一阵一阵的漫了出来。   “坐下说吧,想清楚,”   梁进锡看了一眼远处靠门边的凳子,淡道,“别说一句假话,不要试图试探我的耐性,要是说的不对,不管你知道未来多少的东西,你也不会再有一丝机会,你的余生都只会在劳改场度过,求死亦不得……或者你真想去陪周成志也成。”   林美兰死死瞪着梁进锡。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她手抚着凳子,瘫坐到了椅子上,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她想的是,这样的男人,还有周成志,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爱林舒?   因为那副皮囊吗?   那如果当初她穿的身体不是现在的这副,而是林舒的,现在又会怎么样?   她会嫁给周成志,也不会招惹到那么多人,两个人会一路走发家致富的爽文路线吧?   就因为没有那一身皮囊,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吗?   “不是什么前世的事,”   她低声道,“周成志也不知道什么前世的事,都是我告诉他的。”   “……这只是一个书里的世界,但书上的主角不是你,不是林舒,也不是我,只是林舒的生母,所以写林舒的笔墨根本不多,你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根本就不是原先的那个林美兰,所以所有林舒记忆里那个帮着林家,帮着周成志害她嫁给周成志,从而拿到工农兵大学名额的那个人也从来就不是我。”   “书里林舒嫁给了周成志,但她至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他们的婚姻就是一个悲剧,所以我穿过来之后就一直想要打消他娶林舒的念头,一开始我也没有多喜欢他,只是慢慢接触多了,才有些喜欢的……而且我也的确想要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害林舒嫁给他去换那个名额,而是试图用我知道未来的事跟他交换,才得到那个名额的。至于林舒,我告诉他林舒应该重生了,她是绝对不可能嫁给他的。”   她断断续续把书上的事,还有她跟周成志的事说了,然后哽咽道,“……我一直都劝他,包括他最后想害你的事,我恐惧极了,但我拦不住他……你知道他的性格,我根本拦不住他。”   “出去吧。”   梁进锡的神色很平静。   她说完了,他便不想再去问她什么,这些事情的真伪,他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梁团长,”   林美兰知道这大概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她看着他,深吸了口气道,“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林舒的事情,事实上,一直以来,我都用尽心力拉着周成志希望他别做出伤害林舒,破坏你们的事情,如果我不是为了她跟周成志走到一起,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我想请你,能不能帮我跟林舒还有其他人解释正名一下,还有,将来我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能不能不计前嫌的帮忙?我今天说的,主要都只是林舒的一些事情,如果将来你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我也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你知道你现在本来应该在哪里吗?”   梁进锡看了她一眼,冷淡道,“你应该记住,一个罪犯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你不会觉得,周成志犯罪拿来的钱,你花着,他犯的罪就跟你完全无关吧?出去吧。还有,你说的这些事,大概够你进精神病院了。”   林美兰一惊。   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来,一下子窜到全身,手脚冰凉。   她惊恐地看他,却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出来。   ...跟周成志接触久了,她对有些话也敏感多了,当然听出来他这话的威胁。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病房,走到门口时,心底那无穷无尽的委屈,失落和不甘袭来,到底忍不住怨愤,又回过头去,看着他道:“如果你残疾了,林舒要跟你离婚,你也会控制不住……对她动手吗?她是那样的天之娇女,漂亮,家世好,她妈,她生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对她心怀愧疚,一心补偿,恐怕她要什么都会给她,喜欢她的人那么多……你残疾了,事业也就毁了,还拿什么配她呢?就算曾经有多深厚的感情,差距也会越拉越大,那些感情早晚会磨得一干二净……她要跟你离婚,你要怎么办?”   “我觉得还是精神病院比较适合你。”   梁进锡道。   林美兰:……   她吸了一口气,刚想再说几句什么,那边梁进锡却已经转头拉了一下旁边的铃钟,护士推门进来,就听到这位梁团长道:“这位林记者好像脑子有些问题,麻烦你们叫医生帮她检查一下……对了,她对象是以奸细的罪名在战前处决的,她大概是受刺激过度所以才会精神失常,带她下去吧。”   护士&林美兰:……   “梁团长!”   林美兰尖叫一声,那边护士却已经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然后如临大敌的一把抓住她,拖了她出门就叫了走廊里其他几位护士,一起拖着她去紧急病房了。   随着走廊的一阵混乱之后,世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林舒跟苏令行那天之后就一直来往着。   谁也没有提相认不相认的事,只是苏令行偶尔过来,和林舒还有李慧茹说说话,像是初识的朋友一样相处。   陆旅长在收到梁进锡电话之后就给林舒那边发了一份电报,跟她说进锡在平孟部队,只是战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可能没那么快能回来,让她安心照顾好自己。   大家收到电报总算是松了口气。   林舒收到电报的那天,苏令行也在。   好巧不巧的事,顾老爷子那边也收到了儿子那边的信息。   顾老爷子有心认回林舒,联系上在部队的儿子之后,就让他关注梁进锡的消息……也没说具体的关系,只说是故人的后人。   所以梁进锡醒过来,往上汇报之后,不久隶属广州军区的顾照霖就得到了消息,就把他立过多次大的战功,但受了重伤在百色医院,现在已经醒了过来,暂时应该脱了危险的事告诉了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得了这消息就带着顾老太太一起来了韩家公寓这边。 第149章   顾老爷子顾老太太上门的时候林舒正在听李慧茹和苏令行说话。   李慧茹是一个很豁达的人。   苏令行过来看林舒, 她从来不介意,甚至因为现在情况特殊,苏姨又已经回了成西军区,就剩下她自己带着丰丰陪着林舒, 所以能多一个人陪林舒说话, 让她分些心出来, 她是乐于见到的。   尤其是苏令行见多识广,又实在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性子,行事很有分寸, 很明显她并不愿意给林舒任何压力, 知道林舒跟她母亲之间有着不可能解开的结, 从来不提一句她母亲的事,过来的时候甚至连孙妈都从来不带,只是平淡来往着, 说些有趣的事, 所以不管是李慧茹还是林舒,都并不排斥她。   而且巧得很,李慧茹在国营纺织厂工作多年。   而苏令行则是在港市建立了自己一个服装品牌,丈夫更是港市三大纺织世家之一赵氏的主席。   所以不说林舒,就是李慧茹跟苏令行两个人都有无尽的话题聊。   而林舒怕李慧茹闷, 显然也乐于见到她们相处和睦的说话。   这天上午林舒收到了边境驻地那边陆旅长的电报,长久压在心头的阴霾和石头尽去, 心情大好,中午苏令行过来,吃过午饭,她还亲自动手做了几个点心,一边吃着一边聊天。   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上门, 李慧茹过去开门,看到来人就皱了皱眉。   相较于苏令行,顾家人实属不受欢迎系列了。   更何况,苏令行现在还在呢。   李慧茹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苏令行,只是默了一两秒,就道:“顾老将军,顾婆婆,你们稍等。”   说完并不理会顾老太太的不悦,转身进去跟苏令行说了一声,道:“令行,顾老将军和她爱人过来了,你要不要跟林舒一起去书房看一会儿书,我招呼他们一会儿。”   苏令行早听说过顾家来找过林舒,还曾想让林舒给顾家孙女捐骨髓的事。   虽说顾家的事对她来说早已经是陈年旧事。   她并没有多少心情去翻那些旧账,可是想到女儿当初要是落到顾家人手上……她仍会不寒而栗。   就这样的顾家人,她决不会主动去找他们,但撞上了,却也不会避。   她笑道:“不必了,来者是客,随便坐坐就是了,我没什么所谓。”   而且她多敏锐,顾老爷子顾老太太这个时候来,约莫也是得到了梁进锡的消息,过来跟林舒说的。   说不定他们还会有更多的细节。   李慧茹冲她笑了一下,这才转身迎了顾老爷子顾老太太进来。   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进门时面色还是和蔼的,可是往客厅刚走了几步,等看到坐在客厅里的人,那步子一下子就顿住。   眼睛急睁,瞳孔都跟着震了震,面上的和颜悦色也一下子僵住,脸色无比的难看了起来。   他们就是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客厅看到苏令行。   毕竟苏令行在外面,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而且就这样坐在了韩家的客厅里。   就坐在林舒的身边,母女俩真坐在一起,这时相貌看起来倒没有太相似,但就是那种神韵,那种自然的放松的亲密,还是会让人错愕,不敢置信。   他们就这样乍见到苏令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发作。   他们一门心思的想要认回林舒和梁祯,可不代表他们对苏令行没有心结。   尤其是顾老太太。   她根本就是把自己儿子的死扣在了苏令行身上。   都是因为这个狐狸精,她好好的儿子,本来大有前途的儿子就那样死了……可这个女人呢?   她好好的离开了大陆。   现在的脸上仍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就那样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仍是夺目的漂亮,甚至更添高贵雍容,而且还是坐在她女儿的身边,享受母女天伦,凭什么?   一时之间,顾老太太的脸都扭曲了,眼睛更差点喷火。   顾老爷子也是面沉似水。   苏令行倒是很坦然,她淡然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翻手上的书,神色无任何变化。   就像是坐在什么高级会所只是听到有人进来,扫上一眼就继续休闲了。   “顾老将军,顾婆婆,请坐吧,”   李慧茹只当看不见其中的暗涌,也根本不给他们介绍,只招呼他们去桌边请坐。   那边跟苏令行和林舒坐的茶几是有一段距离的。   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僵持片刻,顾老太太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顾老爷子一把扣住,往桌前坐下了。   ……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做呢?   拂袖而去吗?   恐怕这里所有的人都巴不得。   她们并不想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顾老将军怎么今天过来了?”   李慧茹问道。   顾老太太听了李慧茹的问话神思才被扯了回来。   她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脊梁,带了一些高傲,道:“是我们得了进锡的消息,知道你们一直挂念着,特地过来说的。”   这会儿她的神色倒是找回了些当年痛斥苏令行,骂她勾引自己儿子,这辈子都休想踏进他们顾家门的感觉。   苏令行还是没什么神色变化。   不过林舒和李慧茹都看向了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就冲着林舒笑道:“舒舒你不用担心了,今天上午我们才收到你大伯父的电话,说是打听到进锡的消息了,他受了一些伤,现在在百色那边的医院里,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你大伯父还说,这次战争,进锡他在战场上立了数次大功……”   “哐当”一声,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林舒却是“霍”一下站了起来,手上的杯子也是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面色惨白。   就是原先一直神色平淡的苏令行都一下子变色,看林舒起身,也一下子站起身,一手扶住她,一手握住了林舒的手,道:“舒舒,冷静下来,先别着急……”   林舒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攫住,又急又痛几乎站立不稳。   她喘着气,眼睛盯着顾老太太,道:“你说什么脱离了危险?撤军已经快二十天,他在医院,现在才脱离危险,他受了什么伤?”   说着话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当然不可能是轻伤。   什么伤需要二十多天才脱离危险?并且失联,到现在才联系上南州边境驻地,还特地让陆旅长发电报过来骗她,说什么在平孟那边还有战后事情要处理,短时间回不来。   她捂着胸口,心头遽痛,忍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   苏令行看她的样子大急,一边搂了林舒,一边抬头,十分凌厉地看了顾老太太一眼。   那一眼几乎就像是利剑一样,竟是让顾老太太一时生出了惧意。   她扫完顾老太太那一眼,就抚了抚林舒的后背,柔声道:“舒舒,你别急,他们既然过来,肯定是因为是好消息才过来跟你说,进锡他瞒着你,肯定是因为知道你有身孕,怕你知道他受伤,又不知道详情,就干着急对孩子和身体不好……你应该体谅他对你的一片心,他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的声音温柔舒缓,却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林舒听着心情竟然真的定下来许多。   她冲苏令行笑了一下,但随即目光却又紧盯上了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却被苏令行那一眼扫得先是一怯,但随即就是大怒,冲着苏令行就骂道:“贱人你瞪什么瞪!”   “顾婆婆!”   李慧茹厉声打断了她,道,“舒舒还有着身孕呢,你今天过来是故意刺激她的吗?我听说你们孙女月前因病去世了,我们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但你心中有怨,却也大可不必把气撒到我们舒舒身上,我们舒舒可不欠你们任何东西。”   她说完看向顾老爷子,道,“顾老将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麻烦您能说清楚?我们早上才收到南州边境驻地的电报,只说进锡他在平孟部队处理战后事务,可并没有提过他受伤的事。”   顾老爷子:……   他一把按下了身边被李慧茹气着大概是想反驳回去的老妻,只觉气闷。   他们哪里知道林舒这边竟然已经收到了梁进锡的电报?   好好的事情,又被搞砸了。   而且他嘱咐过自己妻子,让她不要乱说话,只说梁进锡受了一些伤,现在在医院里,但已经没事,让林舒在家等着他就成……毕竟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相比,这个消息已经是大好的消息。   可谁知道妻子就说了一句“已经脱离了危险”?   他深吸了口气,道:“只是胳膊上受了一些伤,已经没事了。不过现在医院那边伤病员特别多,之前就有些混乱,而且你们收到的电报说的也没错,我听照霖说,这次进锡他立了很多大功,有很多事情都需要整理汇报的,还有他自己的部队也都在平孟那边,受伤的也很多,他肯定是要把事情都料理妥当,伤病员安置好了,才能带部队会南州的。”   这些话说得也没错。   林舒紧盯着顾老爷子,从他身上的确看不出半点心虚来。   苏令行扶着林舒到一边坐下,安抚了她两句,就低身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那边李慧茹却知道顾老爷子这话只能稍微安抚一下人,可就她都能找出很多漏洞,别说一向敏感的女儿了,这会儿她也不想继续招呼顾老爷子了,她还怕顾老太太又发什么疯呢,就道:“那谢谢顾老将军了,今天我们还有事,就不招呼你们了。”   顾老太太气不顺。   顾老爷子看面色还发白的林舒,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先回去,你好好安抚一下那孩子,那边的确是没事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特地过来。”   李慧茹点头。   不过等顾老爷子顾老太太离开,林舒却道:“我想去百色看看。”   李慧茹吓一跳,忙劝她道:“从广州到百色坐火车要八九个小时,更别说现在是战后,到处都乱着,我倒是明白了进锡为什么不肯跟你说他受伤的事,他肯定就是怕你这样,不管不顾就要找过去,这要是路上有什么事,可怎么好?而且现在部队正是最忙乱的时候,你就算是过去了,怕也看不到他。他既然让你安心在这边等着,你就在这里等着,要是有时间的话,他肯定会赶过来的。”   林舒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她心里不安罢了。   ……顾老太太说的“已经脱离危险”绝对不是什么口误。 第150章   林舒咬着唇一时没有出声。   其实她自己一直是一个理智的人, 她知道她妈说的都对,她现在要是去百色,根本就是徒增大家的担心,对事情并不会有任何帮助。   可是, 他受了重伤……前面那么多天她都不在他身边, 她现在很想陪着他。   ……哪怕她并不能做什么。   苏令行看着低着头的林舒。   或许, 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因为当年如果她处在相同的处境,她肯定也会选择去顾照量的身边。   而她跟他,就是很寻常的一别, 从来没有真正告过别, 然后就是永别。   ……这件事几乎变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尤其是她回来,知道那封分手信的真相,站在他的墓碑前, 她知道, 那件事将会成为埋在她心底的,永远的一根刺,想起来就会隐隐作痛。   她正待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   “我过去吧。”   韩稹从外面进来。   他看着林舒道,“舒舒, 你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我过去百色看看吧。”   “不是, ”   林舒转头看他,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是担心他的安危。”   她已经冷静下来,也猜到顾老太太说“已经脱离危险”应该是真的脱离危险, 不然他们不会是那样的神色过来跟她报喜。   重伤是真的,脱离危险应该也是真的。   她慢慢出了一口气,笑了一下,道:“阿妈我没事的,我想过了,进锡他现在应该真的没有危险了,只是我太久没有见他了,就是想他了,你看我现在只有七个月,坐车慢慢过去其实并没什么关系,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严重……你知道进锡的脾气,如果我不过去,但凡他能走得了,不管伤有多重,肯定就会过来看我,还不如我先过去。我留在这里,心一直悬着,反而安不下心来养胎。”   她真的已经平静下来。   但也或许是太长的分别,也或许是孕期的影响,也或者……是因为生父的事情的影响,她现在就想在他的身边,她知道,他肯定也很想她,只是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想替她安排得好好的,从来不从她这里要求任何东西。   *****   顾老爷子顾老太太离开,出了门顾老太太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屈辱的还是愤怒的。   顾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却是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顾老爷子原先也是广州军区的,战友故旧很多。   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找到外事处的人,很快就查到了苏令行的消息……这也是因为苏令行这次回广州还不算是小事。   她是政府第一批引进回来投资的外商。   港市赵氏实业主席的夫人,服装品牌“风行”的创始人。   另外,因为战事,这次她回来同时还购买了大批量伤药物资捐助给了边境医院。   顾老太太听到了苏令行现在的身份气得老泪纵横,浑身发抖。   她哭道:“贱人,贱人,我们老二为了她死了,死了,到死都只惦记着她,可她做了什么?她继续去读书,招蜂引蝶,过得风生水起,现在风风光光回来,还能母慈女孝……那我们老二算什么?我们老二的死算什么?那个傻孩子……”   说着又是嚎啕大哭。   再想到刚刚去世的孙女,心痛更是难忍,对拒绝检查,完全一点情分都不念的林舒同样也是心生恨意……原本就没有相处之情,又是苏令行生的,再横亘上念嘉的死,她对林舒委实生不出半点感情来。   顾老爷子原还对自己老婆子不满,可是听到她的哭诉,心里一下子被堵住,长叹了一声,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斥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次子的死,他心里的伤痛并不比妻子少。   百色医院,晚上八点。   一位年长些的护士回了护士站,放下手中的记录本,拿了水杯喝了一口水,旁边原先在整理着资料的小护士抬头,道:“刘姐,梁团长今天情况好些了吗?”   “情况基本稳定了,”   被唤作“刘姐”的年长护士再喝了一口水。   现在医院伤病员多,她们人手紧缺,基本上都是不停轴的转,十分辛苦。   喝完水歇了口气才转头看了一眼小护士,道,“眼睛别盯着梁团长了,你没看那个林记者,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梁团长,好好的就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说着就摇了摇头。   那林记者在医院那么多天,是不是精神病她们还能不知道?   看小护士一下子红了的脸蛋,就接着道,“咱们部队里,年轻的英雄多得很,想找对象,回头跟组织上说一声,大把的给你选,没必要就盯着梁团长一个人,别看他长得好,战功大,前程好,我看他年纪不小了,说不定家里早就有老婆孩子了,别尽是学着那些仗着自己年轻漂亮,看到有前途有战功的军官,就想嫁过去,把人家乡下的老婆给挤了的事,那可不是人该干的事。”   “没,没,”   小护士脸涨得通红,忙摇手否认。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嘟嘟”的敲门声……护士站的门一般就不关,敲什么门呢?   她们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孕妇。   看肚子约莫得有七个月了,可是不看肚子的话,却又十分的纤瘦。   她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女人,也十分高挑有气质,还有一个年轻人,更是又高又帅,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的那种。   “产科不在这边,”   小护士看到有人过来,也顾不上再跟刘姐解释,忙招呼起林舒来,还挺有礼貌道,“这位同志是来看医生的吗?”   “不是的,”   林舒侧头跟她阿妈和韩稹说了一声,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过去,冲小护士笑道,“我是来探访病人的。”   “探访病人?”   小护士皱了皱眉,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家属是不能随意探访病人的,尤其是晚上,更不行。你有特批的探访证吗?”   “有的。”   林舒把自己的探访证递给了她。   这些不用他们另外找人,陆旅长听说她要来百色医院,直接就远程找人帮她们把事情都给安排妥当了,另外又给她们找了部车,因为有韩稹在,司机倒是免了。   “好的,”   小护士拿了一份表格出来,道,“那你填一下这张表格。”   又例行公事的问道,“请问您探访的病人是哪位,跟您是什么关系?”   现在医院里住的几乎都是战场上受伤的将士,看林舒怀着孕,护士就猜到她很可能是某个受伤将士的爱人,所以语气也更加客气礼貌。   “梁进锡,我是他爱人。”   林舒一边填着表,一边语气平淡地答道。   “咕咚”一声,一旁又在喝水的刘姐差点没把自己呛着。   小护士更是整个人都一僵,随即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刚刚她们说话时林舒她们就在门口,还特地敲了敲门,小护士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很可能怕是听到她们的说话声了。   小护士真是又臊又冤……尤其后面还站着那么帅的一个男人。   天,她是对梁团长有些敬佩和仰慕。   但真的止于敬佩和仰慕,绝对没有起那种心思……   好在外面的人没进来,林舒又低着头填着表,并没有抬头看她,给了小护士调整自己的时间。   填完了,她交把填完的表交给小护士谢过,又转头问了刘姐一会儿梁进锡的病情,就在她的指点下离开了。   “刘姐,你害死我了。”   等林舒离开,小护士差点哭出来。   她可没做什么啊……   刘姐笑出来,伸手拍了拍她脑袋,道:“就那么一说,你看人家梁团长的爱人也没误会,你看,有个深刻的记性多好……不过这回我倒是知道那林记者怎么惹着梁团长了。”   “怎么惹着了?”   小护士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移开。   ……   三二六病房。   李慧茹和韩稹送了林舒过去就在外面休息室里等着,没进去打扰他们。   这时候天色已黑。   房间里开着昏黄的灯光。   林舒进去的时候梁进锡已经在睡觉。   ……他以前几乎从来都不会在晚上八点钟就睡觉的。   林舒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站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她其实还有些不真实感。   然后低头看到他放在薄被外面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可是刚握住,那种熟悉的,记忆里的粗糙炙热感传来,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他反手一下子给扣住了。   她猛地抬眼,就直直地撞上了他的眼睛。   “舒舒。”   他唤了一声,但声音极低,不可置信般,眼睛紧盯着她,随即手上扣得更紧了。   林舒手上吃痛,可是却并不像以前那样,他捏痛了就痛呼出声,反是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滚出来。   “进锡……”   她看着他,哽咽着,后面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刻又幸福又心痛又满足,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梁进锡已经反应过来。   他松开手,撑着坐起了身,再拉住她的手,从她的脸上看到她的肚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孕,这会儿他肯定已经把她拽到怀里了,可现在只能克制着,生生地忍着,只能握着她的手,压抑着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   明明他让陆立民瞒了他受伤的消息。   林舒却是自己坐到了床上,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扑到了他怀中,搂住了他的脖子,哽咽道:“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所以就过来看你了……你干嘛瞒着我?你忘了你以前答应过我,如果你受伤了,一定要告诉我的吗?”   梁进锡:……   他抱着她,深呼吸了一次,然后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再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忍着心中万千情绪,道:“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我已经递了申请,可以在家调养几个月,只要去广州医院跟进洗伤口换药就成。”   消息到底是怎么透漏出去的?   “真的?”   “嗯。”   “那好可惜,”   半刻钟之后,两人已经亲热了一会儿之后,林舒笑道,“那这里说不定好多护士要伤心了,听说有好多人盯着你呢,又是记者又是护士的,惦记着嫁给你,然后跟乡下的妻子离婚呢。”   梁进锡:…… 第151章   梁进锡一时有些无语。   他对这些事别说上心, 压根就是连眼都不入,能说什么?   而且这中间不还有一件陈年旧事吗?   就是当年那个护士……叫什么名字他是忘了,但事情却还记得,那个护士连着她妈在后面说自己跟她处过, 还让林舒刚去山区基地团的时候受过别人的误会。   所以梁进锡对这事还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林舒再接再厉, 又娇嗔道:“还有, 刚刚我就是碰了一下你,你就握住我的手,是不是那些医生护士过来碰你, 你也一把握住人家小姑娘的手?”   说到这里却又忍不住低头笑出来。   她当然只是在说笑, 她还能不了解他吗?   他们刚刚才亲热完。   她的眼睛水亮, 眼角飞红,这样撒娇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娇艳可爱。   梁进锡看着她,心里涨得满满的, 喜欢得不行。   虽然才刚亲热完, 但他一时又忍不住,单手稳住她的身子,再低头捕捉到她的唇,吻住,相互之间的气息交缠, 一下子那点子说话的情绪又消失殆尽,完全只剩下实质性感官的交流了, 林舒当然也很快就忘了刚刚说的事。   倒是梁进锡,虽然吻得心潮叠涌,但她怀着孕,这里又是医院,所以还是吻得十分克制, 稍微缓解一些,就止住了,撤开,搂着她的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温声道:“我知道是你。”   林舒“唔”一声,趴在他怀里稳了稳心神,才反应过他是在答她先前的话。   她笑了出来,也没问他为什么知道是他……她知道他是超级敏锐的人的。   只是从他怀里扯出来,道:“我们这样,你伤口要不要紧,你不要忍着伤口又崩了。”   他这个人就这样,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样。   说着她的目光看向他的左边胳膊。   刚刚他们亲热他的左手完全没有动过……先前她已经仔细问过外面那个护士他这些天的情况,护士着重说了他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不过也简单说了一下前面昏迷和比较凶险的事。   “本来算不上是多重的伤,”   他看她说着话突然眼泪汪汪,就道,“只是战场上顾不上仔细处理,就恶化了,现在缓过来也就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林舒脑子里却立即浮出来他在战场上受伤,只能简单包扎就日日在深山老林里枪林弹雨,说不定还要在水中浸泡,一想到这她心里就痛得喘不过气来。   “好了,”   他伸手帮她抹了抹泪,道,“这段时间都回不到战场,训练场都上不了了,就在家陪你。”   林舒点头。   梁进锡就又问她,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的?”   “阿妈和韩稹送我过来的,我们就住在这附近的招待所里。”   林舒听他问起这个,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想到在外面的阿妈和韩稹,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她坚持过来,让大家都很担心,这段时间,大家也一直照顾着她……不过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她能够从容镇定,尽量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接受大家的关心,就是安抚大家最好的方式了。   她道,“我去叫他们进来,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天已经黑了,一过来她就过来见他已经很任性,见完再不舍也该回去的。   第二天林舒再过来时苏令行也跟着过来见了他。   梁进锡只是打了个招呼,叫了她一声“苏女士”,冷淡又疏离。   等李慧茹带着大家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林舒两个,梁进锡才看向她。   林舒就简单把这几个月顾家和苏家轮番出场的事情都说了。   知道他没那么弱,哪怕他还受着伤,她还是把前后所有的事情,包括她生父生母的事情,陈老婆子命孙妈把她扔雪地里的事,顾家想让她去医院检查看能不能捐骨髓,她没去检查,顾家孙女一个月前去世,还有这次他受伤的消息是顾老爷子带过来的都说了。   梁进锡听得脸那叫一个黑。   ……还有些发沉。   因为她生父生母的事情他早就听林美兰说过。   ……这种只有当事人也才知道自己那半的事情,林美兰却都知道,还知道具体的细节。   虽然他早对林美兰的话有了六七成的确信,但这会儿再进一步确认心里还是发沉。   因为林美兰说,这是她看的,一本书里的世界。   这事,怎么想都让人心底发沉。   林舒看他神色紧绷,只以为他是在为她的事生气。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道:“那些事,我都没有在意了,你也不用在意,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了……说起来,这次的事还应该感谢顾老将军,不然我就被你骗过了,相比较被骗过去,我更想像现在这样陪你一起,不然,以后这件事我想一次,心里都会难受一次的,进锡,你要相信我,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经不住事。”   不是觉得她经不住事,只是不舍得她担心难过而已。   “还有,”   林舒低着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声道,“进锡,原本我是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可是自从知道我父亲的事之后,我就开始不停的做梦,梦到你受伤的情形,那时,我又担心又害怕,怕你会跟我父亲一样,再也回不来,那样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有多难受……”   她知道为了孩子她肯定会继续生活,还会带着笑,好好的生活。   ……就像前面那些即使心里再害怕再担心,但仍如常跟大家生活说笑的她一样。   可是她知道她的心一定会一直都是痛的。   再不会圆满。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对她来说,已经那么重要。   是嵌进了心里,再不可能拔除,她的生活必得有他,才能圆满那种。   她道,“所以,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你活着回来了,我就很高兴很高兴了,也想在你受伤的时候,能陪着你。”   梁进锡听她这么说,却又想起来后来他再见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的林美兰时,林美兰说的一段话。   林美兰说:“梁进锡,你那么爱她,但她有多爱你呢?你以为你要是在战场上少了条胳膊,少了条腿,或者瞎了只眼,林舒她还能情比金坚,一如既往的爱你吗?她跟你在一起,不过是贪图你能庇护她,给她风光的好日子……就像她亲妈,说起来,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她跟她亲妈还真是像,走到哪里都有男人爱,都有男人愿意为她去死,死了一个反正后面还有第二个,照样能过风风光光的好日子,享受绝美的爱情……”   “梁进锡,本质上,你不过是跟周成志一个样,或者,你不过是另一个顾照量而已。你以后肯定会见到苏令行的,你看看她没了顾照量,日子过得有多美满……如果你死了,林舒不过又是另一个苏令行。”   彼时梁进锡看着她,并无一丝动容。   心底有波澜,却不是林美兰期待的那种波澜。   他跟她道:“你脑子的确有病,还病得不轻。”   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还疯子一样为别人的人生要死要活,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在战场上的每一刻,他们想到的都是赢,让对方死和让自己活。   可从来都不去想自己要是死了,尸体会怎么样blablabla……有病吗那不是。   他并没有说“那如果我真的少了一只胳膊,你会怎样”这种话,而是捏了捏她的手,道:“以后不会了,这次休养回来之后,我应该也不会再深入战场了。”   后面暂时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战场,前些战场的话,以他的职位和身体情况,都不会再在前线战场。   林舒抬眼看他。   他笑了一下,低头突然吻住她,然后她就听到他道:“舒舒,我爱你。”   他爱她,愿意尽可能的给她最好的,最完整的爱。   他的话裹在浓浓的他的气息和炙热的呼吸中,传到她耳中,心里。   林舒心底一震,全身都酥麻了一下。   她一直都知道他爱她。   可他从来没这么直接简单的跟她说过。   他说的最多的是,“我想要了”“我想要你”……   她的手抽出来,搂住他的脖子,好一会儿才用低到她觉得他应该都听不清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声音喃喃道:“进锡,我猜,从我出生开始的所有的不幸和波折,大概就是为了遇到你的幸运……但真的已经很感恩。”   不管其他人对她如何,但她遇到她阿妈,然后是他,这样的运气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些磨难了,她早已经完全没有一点怨怼。   梁进锡没打算跟林舒说林美兰的事。   他对自己媳妇到底有没有像林美兰说的,重活一辈子一点也不好奇……事实上,他觉得她并没有。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根本就没打算问。   但他没问,林舒却先提了。   她道:“昨天过来时听到外面的护士说有一个记者不知道怎么惹着了你,被送去了精神病院,是怎么回事?”   顾老爷子让顾夫人过来给她道歉。   顾夫人曾经跟她说过,都是那个记者林美兰跑去挑拨,她才找上她的。   所以姓“林”的记者,林舒就立即猜到可能是她。   “是林美兰,”   梁进锡没打算问,但林舒问了,他也不会瞒她。   他道,“之前周成志买通了部队一个士兵,自己作死把自己送到了部队的审讯室,被当作奸细处决了。周成志和他家里人这些年做过不少非法的事,其中很多都有林美兰的影子,她脑子有些问题,直接进精神病院比留在外面安全。”   林舒呆住。   她没想到周成志竟然这么死了……   “林美兰,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她突然想到什么,下意识问他道。 第152章   他为什么说林美兰脑子有问题, 还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是不是林美兰跟他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突……林美兰说,在什么剧情里,她是嫁给了周成志的,然后她还跑去了顾夫人面前挑得顾夫人跑来逼她去给她女儿捐骨髓……她能做出那样的事, 在梁进锡这里会说些挑拨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生气到送了她去精神病院。   林舒看着他, 道:“进锡, 林美兰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梁进锡把她的神色尽入眼底,默了一会儿,才道:“一些胡话, 不过她受刺激过度, 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 但那些胡言乱语,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可能会搅出很多风浪……周成志就是一个。我后来去了战场, 也没再关心周家的后续, 但要是猜的没错,西州城那边,公安应该已经介入,过去这些年,周家暗地里从很多被打成黑五类, 黑七类的人家,非法敛了很多古董字画。”   一边照拂收拢那些被关进牛棚下放劳改场的各领域专家官员, 一边各种手段收敛古董字画,这两年政策一出来,就手段百出暗中收购那些发还回去的洋楼别墅。   这些年因为政策原因,他这些动作还只能暗地里操作的,现在改革开放, 就林美兰那性子,自己干不了什么事,肯定会再找第二个周成志,而以她的心志,根本就极易被人控制……那样,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林舒抿了唇,看着梁进锡,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到的是,林美兰的秘密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有理会她,如果林美兰做了恶事,自己是不是也是帮凶?   一想到这里,自己的事都排开在一边了。   梁进锡一直在看着她。   林舒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虽然她从来听不到他的心声,但却一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他这样的目光,不用说,林美兰肯定跟他说什么了。   她抿了抿唇,道:“其实很早以前,在我爸还没下放之前,我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我用了些方法,在她不清醒的时候套了一些话,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还是套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她侧了侧头,像是仔细回忆道,“她说我爸很快就会被打成走资派,说我是个炮灰,我爸下放之后,就嫁给了周成志,等我爸平反回来,我就想要跟周成志离婚,结果被周成志捅了好多刀给捅死了……”   梁进锡原本还算平静地听着她说话,听到她说到被周成志捅了很多刀捅死,放在被子上的手蓦地捏紧,青筋暴出。   ……他的情绪比正在回忆的林舒还要汹涌。   因为对林舒来说,她就是在说一件实际上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一开始身处其中危机时,还会十分厌恶,但过了这些年,她跟周成志林美兰这些年根本没有什么接触,早就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早不会困扰她了。   但梁进锡不同。   他曾夜夜听过她的声音,听过她用那样的声音说“离婚”,但不管是林美兰,还是周成志,都不曾告诉过他,她提出离婚,周成志用数刀杀了她……这会儿他只恨让周成志死得太过便宜了些。   林舒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她停下话来,伸手按上此刻他紧绷青筋暴出,指节发白的手,握住,柔声道:“进锡,那又不是真的,你不要那么生气。”   她顿了顿,就继续道,“很早的时候,我就释怀了,我们生活的世界,怎么会是一个书上的世界呢?我宁愿相信,那只是上天的一个示警,以不同的方式来给我们示警……为什么林美兰会知道那些,的确很奇怪,但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没办法解释的事情,这些示警已经让我的生活更好,就不必纠结示警里那些糟糕的结局了。”   她柔软的小手握着他的手,他的身体总算慢慢放松了一些下来。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再松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这一刻,他突然又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漂亮得像是会发光,但却小心翼翼的,带着些惊惶,生怕他会怪责她,好好的赖上他,说是他对象……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是一阵遽痛。   当年的她到底有多害怕?   转手将她扣入怀中,他道:“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下一次,我跟别人说,你是我对象。”   林舒一呆,不明白好端端地他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出来,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他们最开始相识的情形,“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原先有些紧张的心情也尽去。   她嗔道:“我不认识你,你要是突然这么说,也怪吓人的。”   梁进锡摸了摸她的脑袋,想想好像也是。   梁进锡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出院申请批准了下来,一家人就一起回了广州。   走之前林舒见了一次林美兰。   林美兰真的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但并不是梁进锡在中间做了什么,而是她被医生诊断,的确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没被送去医院之前一般的人还看不出来,但进了医院之后,所有的症状就都出来了。   不过林舒去见林美兰的时候,她的状态还好,虽然面色憔悴发白,整个人有些失形,但情绪还算稳定。   林舒这会儿来见林美兰,其实并没有什么话想问她。   只是她说的有一句话让梁进锡很膈应,就是林美兰在医院里一直喃喃,说,如果她穿入了林舒的身体,她就会得到周成志的爱,得到所有人的爱,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这已经变成了林美兰的执念,紧握着不肯放手。   就算她是个神经病,一个疯女人整天幻想着穿到自己媳妇的身体里得到别的男人的爱,也很难不让梁进锡窝火。   林舒过来见林美兰时,林美兰又说了这句话。   她道:“梁进锡爱你,周成志爱你,还有别的男人,他们爱你,不过就是因为你那副皮囊,林舒,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如果你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你,我们的下场还不是一样会调换?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得天独厚的外貌,还有那样的家世,又能重生……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些。   林舒看着她只觉得一阵无语。   她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林美兰,面前的这个林美兰真的是比当年的那个林美兰还要差了许多许多,人家也不聪明,也自私,也没眼前这个林美兰各种调理打扮之后的半点漂亮,但林舒觉得还是比面前这人顺眼多了。   其实她并不恨面前这个人。   因为正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带给她的信息,她才能稳稳当当,不因为太过担心她爸妈还有丰丰做出错误的选择,也因为她的信息,她当初才会为了避免去石滩大队,当机立断在众人面前说出,她是梁进锡对象的话来。   她今天过来,也是了了这段因缘。   她看着她,认真道:“你并不难看啊,外面的人不都说,那个漂亮的女记者吗?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在读工农兵大学的时候,爱慕你的人应该不少吧,还有你曾经暗中施过恩的那些人,应该也有不少人爱慕你吧?”   “如果我穿成了你,”   她慢慢道,“如果我穿成了你,会好好的工作,纺织厂其实有很多的机会啊,你看,我在乡下的时候都能办出一个纺织品厂来,如果在国营纺织厂,肯定也能找出很多的事情来做……我甚至能出很多跟纺织品相关的画册出来,肯定会有很多喜欢时髦的人喜欢的,这个跟我的相貌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会跟周成志牵扯上,你不是知道七七年会恢复高考吗?为什么要那么稀罕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不惜出卖自己呢?如果我穿成了你,我不认识我现在的爱人的话,等高考恢复之后,我肯定会考进西州大学……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人生会过得像你一样糟糕呢?我甚至不会刻意利用任何你知道的先机,也肯定会把生活过得好好的,所以你到底在怨恨些什么呢?你落到现在的地步,不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跟你的相貌有什么关系呢?”   “你明知道周成志是个疯子,明知道她不喜欢你,好要硬和他纠缠在一起,你这能怪得了别人吗?”   林美兰死死瞪着林舒。   再慢慢看向就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梁进锡,嘴巴抖了抖,想说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她就听到林舒又道,“如果你穿成我的话,我知道,你会说,如果你穿成我的话,你就会嫁给周成志,你们两人就会两情相悦……”   这事林舒有些无力吐槽。   她觉着,其实就以林美兰和周成志各自的个性,就算她貌美倾城,嫁给周成志,可能恩爱个几年,但脑子不好没有主心骨,周成志那样的人早晚也会腻了的……不过这话还是算了。   她摇了摇头,道,“但周成志和周家做了那么多违法的事,迟早也要受法律制裁,你们还是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如果入狱的话,你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估计还是会跟现在一样的结局的。” 第153章   林美兰的脸一阵的扭曲。   林舒的话就好像一根又粗又长的尖刺, 刺进了她心中,也刺进了她现在一团混沌的大脑中,将她死死的钉在了炼狱般的柱子上,痛苦不堪, 却又挣脱不开。   她全身发抖, 道:“你不过也就是仗着重生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你嘴巴说的这么好听,可前世还不是死在了成志哥的刀下,你不过是仗着重生……呵, 我还说要是梁进锡死了残了, 你会怎么样, 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残,你既然是重生的,那肯定知道梁进锡没有死, 是啊, 他不是立了无数的大功吗?肯定前途无量,将来必定有权有势,要不然你又怎么会选他?呵呵……”   林美兰发出了一阵渗人的笑声。   林舒看着她,等她不再说话,就在那里呵呵的笑着, 才道:“这就是你的猜测?不,”   “我没有重生, 我从来都没有重生,”   她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知道一些事情,是从你那里知道的, 我发现了你的不对劲,用了一些手段,从你那里知道的一些信息,例如我爸会下放,但五年后会平反,周成志对我有企图,后来你们家一起联合周成志逼着我嫁给了他,我爸平反之后,我提出跟他离婚,但却被他用刀捅死了……这些都是我从你那里知道的信息。”   “不,不可能。”   林美兰一下子瞪大眼睛,死死地瞪着林舒,像是要把她瞪出一个洞出来。   “是这样的,”   林舒道,“但也就是这些了……不,还有一些重要的信息吧,就是七七年会恢复高考,还有七八年后会有改革开放,这些信息虽然简单,但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但至于梁进锡,那时候我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那时候下乡,石滩大队逼我去他们那边,我直觉不对,被逼无奈之下只好撒了那个谎而已,并不是那时候就盯上了他,知道他将来前途无量,想要嫁给他。”   “不。”   林美兰摇头,眼神里满是不甘心,也渐渐有疯狂的迹象。   她接受不了林舒是从她这里得到信息,才改变了这一世的命运。   “这一次见面之后,我们应该永远都不会再见,我没有必要骗你。”   林舒道。   “还有什么前世不前世的,”   林舒侧头,认真想了一下,道,“其实我根本不信,因为我觉得以我的性格,总不至于会嫁给周成志,嫁给他之后,又那样一句话带过的五年之后提出离婚……你说那是一本书,我只是一个炮灰,那很可能就是作者不过随意安排的炮灰命运,并不一定符合逻辑,作者只是为了你口中说的主角,或许是为了丰富主角的背景人生,或许是为了让主角少一个拖油瓶就那样安排了而已,但我们现在是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写出来的。”   林美兰先前以为自己已经是被刺到了极点,这会儿差点气得又要爆炸,如果她手头能有任何东西,肯定就已经砸向了林舒。   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木桌,她越不过来扑打林舒,只能疯了一样的拍着桌子,骂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不是我,你就是会嫁给周成志,就是会被他监禁,再被他捅死,被他捅死!”   林舒就看着她崩溃,一直等到她崩溃完了,声音和动静都快没有了,才道:“要是这样想能让你好受些那就这样想好了,再见了,你的那些先知,就跟着你一起埋葬了吧。”   她说完拉了梁进锡的手,道,“我们走吧。”   林美兰死死盯着两个人紧握的手,她冷笑道:“胜者为王,现在什么话还不是由你来说?可是你能赌咒发誓,如果梁进锡这次从战场上回来,残了盲了,你还会不离不弃跟着他,而不是抛弃他吗?你要是说假话,你就不得好死,生生世世都爱而不得,被人轻贱,被人侮辱,只能痛苦的像蝼蚁一样的活着!”   林舒:……   她转身看她,简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她……不,这人本来就是个傻子。   可怜又可厌。   她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赌咒发誓呢?我的生生世世是我的,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生世世跟你赌咒发誓?”   “不过,你要真是说这个,”   她冷淡地笑了一下,道,“虽然你这样的人,我不会跟你有更多的牵扯,更别说什么赌咒发誓,但既然是最后一面,只是告诉你,如果这样能让你少受点折磨,却没什么不可。”   “你问我,如果梁进锡这次从战场上回来,残了盲了,我会不会抛弃他?其实不会,他残了盲了,我的确会替他难过,因为他不能在继续他最热爱的事业,但我会做的,一定是跟他一起去尝试其他的事业,而且我相信他,一定能走出来做得很好,然后对我来说,只要他是积极地生活着的,这就够了。事实上,那样对我来说,可能会得到更多……因为他残了盲了,就肯定会转业,会把更多的时间给我和孩子,我为什么要抛弃他?”   “呵,”   林美兰冷笑,道,“漂亮话谁不会说,你连发誓都不敢,你自己说这话都不觉得心虚吗?他要是残了盲了,没了前途没了权势……”   “你要自己的爱人要什么前途和权势呢?”   林舒这回总算是打断了她,道,“即使他不能再继续自己的事业,但仍然是我和孩子们敬重热爱的人,至于你说的前途和权势……”   她顿住仔细想了想,道,“是你看重的那些,社会地位还有随之能带给你的好的物质生活吗?”   “可是这些,我都有啊,至少够我和他还有孩子们好好生活了。他只要还在,对我和孩子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林美兰:……   这简直是炫耀,赤裸裸地炫耀!   什么能让她少受点折磨那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可?   她呼吸急促,又气又呕得只想喷血!   不过林美兰想些什么对林舒来说并不重要了,她转身拉了梁进锡就径直离开了。   这回再也没有回头,林美兰这一页对她来说,真的就翻过去了。   只是晚上的时候,梁进锡靠着墙看她简单收拾着东西,才突然开口问她道:“你是说如果我要是真少了条胳膊,你是打算养着我吗?”   他了解她。   她跟林美兰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的真心话。   还是认真考虑过说出来的话。   林舒听到他的问话手就是一顿,放下手上的东西,转头看他,笑道:“你这是憋到现在才问我吗?”   ……林美兰那些话就是她的心结。   她能问她,肯定也没少在他面前说。   虽然她知道他爱她,也信任她,并没有受林美兰那些话的影响,但她却想要告诉他,她的答案。   因为她不愿意他心底有一星一点的不痛快。   梁进锡“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她,却是道:“我现在也有点向往那样的生活。”   林舒笑出声来,走过去拽着他的胳膊,等他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侧脸,才道:“那有什么关系,这段时间你试试。”   他伸手搂住她,轻出了口气,道:“对不起。”   在她有孕的时候不仅没能在她身边,还让她担惊受怕。   让她的生活一直迁就着他的生活,但就是这样,他给她和孩子的时间也很少。   ……对她来说,她养一个残了或者盲了的他,都比现在强些。   林舒听着他的话,心突然跳了一下……不,是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一下,她抓了他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感觉到孩子的踢动,她笑了一下,道:“进锡,你要相信,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每得到更多一点,我都觉得很奢侈很感恩。”   梁进锡出院和去了广州,顾家那边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所以林舒和梁进锡一回广州,顾家的人就上门了。   这回不仅是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还有刚撤军回到广州的顾照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另外那一边苏令行跟林舒见面的事情一直瞒着她母亲陈阿婆。   可这一次苏令行跟着林舒一起去了百色一个星期,陈阿婆不可能不发现不对劲。   她追问孙妈,孙妈跟她主仆/姐妹情深几十年,稍一迟疑就被她发现出异样来。   她再逼问,孙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林舒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对孙妈来说,这也有她的私心在。   她见了林舒几次,看得出来,这位小小姐温柔善良,对身边的人关心体贴照顾,对她的养母至孝,看她对自己的态度,对小姐的态度,也表示她对过去的事情早已释怀,所以她是希望她也能接纳她阿婆的。   毕竟小姐在外面已经有自己的家,来广州一年能来几次,一次又能住几天?   她能给自己阿姐的慰藉毕竟有限,陪伴更是少之又少。   人老了,还是要有亲人陪伴的。   所以她希望自己阿姐能放下过去的芥蒂,接纳小小姐。   毕竟现在小姐的日子过得很好,反而顾家公子却早已过世,阿姐也应该能对过去的事释怀了,更何况那些事跟小小姐本来也没关系。   哪怕不能像寻常的祖孙那般,就是像小姐和小小姐这样相处也很好啊。 第154章   孙妈道:“阿姐, 那孩子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她的养父母把她教得很好,我看小姐看到她,真的是高兴, 要不然过去的那些事肯定会一直梗在小姐心里, 一生都不能安乐的。”   陈阿婆的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孙妈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家阿姐, 那些心结就是一辈子的心结,不可能解开的。   而且过去十年,阿姐受过的那些折磨, 有很多还都是拜顾家那个老巫婆所赐。   她只能想了想, 从另一个角度去劝说。   她伸手握住陈阿婆的手, 道:“阿姐,虽然我听广播说,现在改革开放了, 欢迎外商回来投资, 可我虽然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懂,但我总是担心,这上头的政策啥时候说变就变了。”   “我听小姐说,这次她回来住这么久, 一来是想要陪陪阿姐你,二来也是打算在这边投资建厂, 可是这投资建厂,阿姐,我这心里就一直悬着,总怕又出什么事。再说了,自古来, 什么时候做生意,上面能没人呢?更别说还有顾家对小姐恨之入骨的,要是他们背后使些什么阴招,把小姐害了怎么办?自来都是民不与官斗的呢。”   “可是我听舅爷和小姐身边的人说,小小姐养父母那边,权力是比顾家都要厉害的,小小姐的养父,以前就在军区做领导,后来去了西州,也是大领导的,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军区的大领导,比顾家还强……还有姑爷,在部队里本来就已经是团长,听说这次又立了大功,以后他在部队里肯定发展也好,阿姐,就算我们没什么指着他们的,但就算是为了小姐的安全,认了小小姐,也总是好的。”   孙妈倒不是有多功利,但她这一辈子,跟着陈阿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有些东西几乎变成了本能。   她心里,也只是盼着陈阿婆和苏令行好而已。   陈阿婆的面色仍是不虞,孙妈再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就出去外面买菜去了。   不过等陈老院长过来看望陈阿婆时,孙妈又跟陈老院长说了这事。   她跟陈老院长道:“舅爷,我是个没知识没文化的,说不出大道理来,可阿姐她这样自苦总不是办法,她这些日子精神都好了很多,可是等小姐再走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到时候阿姐的日子又要怎么过?要是能放下心结认下小小姐,以后日子总能热闹些,好过些。”   陈老院长皱眉。   谁不知道要是能相认更好,可是他不是没跟林舒说过……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林舒现在已经知道她生父生母的过往,又接纳了令行,可能已经解了心结,态度会有所软化也不一定。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好好跟大姐说的。”   陈老院长并没有费太多的口舌去劝自己的大姐。   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大姐,所以不需要什么以情动人,只是顺着孙妈的话,将利害关系分析透了,陈阿婆的神色果然不像最初那般深恶痛绝。   “我跟令行谈谈。”   陈阿婆绷着脸道。   她先是问苏令行为什么要在广州开工厂,开工作室。   苏令行笑道:“阿妈,我建立的服装品牌,它的魂和根都是扎在中国的,港市只是一个城市,因应时机,才发展了起来,但要想做到真正的有灵魂,还是必须要回归到这边的……就好像花盆里的花,好看也终究有限,想要生机和茁壮成长,还是要回归能汲取更多养分的土壤的。至于开工厂,那就更现实一些了,不仅是生产成本和资源的问题,就是这边的市场,也是十分巨大有潜力的,这一次的改革开放,不仅是我们盯着,很多企业都盯着呢。”   至于支持国家建设什么的,虽然也是她这么选择的重要原因,但她了解她阿妈,这些话还是不说也罢。   “女婿也是这样想的吗?”   陈阿婆道。   “当然,”   苏令行笑了一下,道,“他当然是支持的,其实这一次他正巧不在港市,不然也会一起过来了。”   是她一收到邀请,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陈阿婆默了一会儿,突道:“那他知道你在这边有一个女儿吗?”   苏令行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知道的。”   从两个人最开始在一起,她就跟他说过这事。   她道,“我告诉过他,我以前有过一个孩子,但一出生就送走了。”   这回换作陈阿婆吃惊了,但她很快就收起讶色,道:“那是在你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吧?最开始两人情浓时男人总是什么都能接受,但时过境迁,什么都能变成他嫌弃你的理由。你现在就这样接触那个丫头,要是被他知道了,更甚者,被他父母知道了,你真的觉得他们不会因此迁怒于你吗?”   苏令行一时无语。   不是被她妈说中了什么,而是她知道这就是她妈人生经验得出来的,一辈子的观念。   她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些不会发生。”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他不会,至于他的家族那边,阿妈,我有自己的事业,他的家族左右不了我,而且,这些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有阿宣和阿英在,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的。”   阿宣和阿英是她和丈夫的两个儿子。   她并不在意这个,但她知道,用这种方式说,才能劝服她阿妈。   陈阿婆神色这才缓了过来。   她再道:“她养父母和丈夫那边的关系,对你和女婿的家族来这边做生意,是不是的确可以提供一个保障?”   如果这样,那的确不用再担心女婿的家族会对女儿发难。   自古以来,利益的结合从来都比感情更牢固。   苏令行又是一愣。   虽然她从一开始,甚至在她妈说之前,都没有考虑过这一层,但她妈说出来,她就知道这是事实,虽然她觉得不重要,但也是事实。   可能也会让她妈消停一些的事实。   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吧。”   可是说完,心里却有一种吞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她以为回来,见到她妈一定会很高兴,很激动。   可事实上,一天一天下来,她却越来越难受,有一种被一层无形的网裹住,就快窒息却挣不脱的难受。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   “好,”   陈阿婆道,“那你找个时间,安排她,我们一起见个面吃个饭吧。”   苏令行:……   她深吸了口气,道:“阿妈,她现在生活得很好,我跟她不会相认,她也不会想参与到我的生活里来的……等我离开,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阿婆眉头一凛,道,“不会跟她相认,她不会想参与到你的生活里来?那你过去这么些天都在做什么?!还是你一直在哄着她,她记恨我们当初抛弃她的,不肯认你?!”   “阿妈!”   苏令行终于忍受不了。   其实林舒不想见她外祖母,丁点都不想翻开那些陈年旧事,她同样也不想跟自己的母亲谈任何关于女儿的事。   ……对于当年她在自己面前百般劝说,说把孩子送走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一转身却命令孙妈把孩子扔到雪地里的事,不管孙妈怎么替她解释,她是不可能不介意的。   她是个很清醒的人。   是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越活越清醒。   她有问过自己,如果她想要谋杀的是她的两个儿子,不管是任何一个,她还能怎么理智吗?   不管这世上有任何人想要杀害她的儿子,不管是谁,她都会和这个人决裂成仇。   自己的母亲也不行。   可是为什么她的母亲曾经谋杀她的女儿……只是在孙妈的一丝不忍之下,才侥幸生还。   为什么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容忍?   她还可以念着她和她母亲的母女之情,想着她对自己的付出,所以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在自己的心里,这个女儿远远不及两个儿子。   因为时过境迁,没有相处,就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她很清醒也很尖锐地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女儿有什么错呢?   她一生下来,就活该承受这些吗?   她心如刀绞,眼泪滴下来,声音很低但却坚定道:“阿妈,既然当初已经放弃了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任何事呢?”   她接触她,从来就不是想要认她,或者想要要求她任何事。   她也的确想要弥补,但却也知道过犹不及,以后她只会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用她不排斥的方式给她帮助。   陈阿婆却不知道女儿的所思所想。   她看见她这样,越发的不悦。   哪怕顾照量已经死了,哪怕当初她命令过孙妈把林舒扔雪地里。   但她仍然恨他们,因为她失去的两个儿子,因为她受过的羞辱……还有,她过去十年受到的折磨,难道不也是拜顾家所赐吗?   “她是你生的,命都是你给的,有什么资格怨恨你!”   她道。   苏令行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看着她妈,只觉得胸闷气短,终于脱口而出道:“不是她怨恨我,也不是她怨恨你,而是你一直在怨恨她,不仅怨恨她,也怨恨我,怨恨我跟顾家牵扯上关系,让你蒙羞……当年,其实不管顾家同不同意,你都不会同意我嫁给顾照量的,让我嫁给顾照量,你情愿我去死。”   她的确爱她。   但从小到大,更爱的其实一直都是她的两个哥哥。   因为两个哥哥的死,还有被丈夫的抛弃,她对顾家的恨,远远超过了对她的爱……虽然她两个哥哥的死,她父亲抛弃她带着姨娘离开,跟顾家根本就没有直接关系。   她长出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不仅是因为在这屋子里呼吸不畅,也怕自己失口说出更多的话来。   然后她就听到她在后面道:“难道不应该吗?”   声音冷得就像常年不见阳光的缝隙里冒出来的似的。   苏令行闭了闭眼,原本因为觉得太过冲动说出了那些话而生出的后悔一扫而空,只觉得心沉甸甸的疼。   她低声道:“没什么应该不应该,那是你的人生,你想要恨,那就继续恨吧,但阿舒,还是不要见了。你没生过她,也没给过她活路,她现在跟你早就无关,那就不要见了。” 第155章   苏令行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她听到她妈又说了什么,但她头痛欲裂,根本不想再听进去一个字。   拉开门却看到了就站在门口的孙妈。   孙妈的脸上满是惊惶难过之色。   苏令行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她实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就冲孙妈点了点头, 再稍微绕开, 准备直接离开。   可是在她越过孙妈时,孙妈却唤住了她,低声道:“小姐, 你别怪阿姐, 阿姐她心里苦, 她这一辈子,真的是苦。”   说着眼睛就湿了。   苏令行对自己的母亲感情再复杂。   可是对孙妈却是心怀尊敬和感激的。   她不欠自己,也不欠自己女儿, 更不欠自己母亲, 相反这些年如果不是她,她母亲恐怕早熬不住了,女儿也早死了。   因为这些,哪怕身体和精神再不舒服,她也还是生生的忍下了, 道:“孙妈,身逢巨变, 谁不苦?可是日子总要继续,每个人,总得学着收拾伤口,往前走。自己再痛苦,也不是迁怒, 怨恨,摆布别人和给别人施加痛苦和伤害的理由。我可以忍受,可别人,”   “别人凭什么就活该承受这些,还要让人以德报怨?别人就不是人,就活该被她这么对待吗?”   孙妈张了张口,苏令行却不再多说,抬脚就急步离开了。   孙妈呆呆地看着苏令行离开的背影,等看不见了,才转身掀开帘子走进了房间,然后就看到陈阿婆正在急遽地喘气,她忙过去给她顺气,一边顺气一边就劝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呢?小姐多难才回来看你啊,就算你心里再有什么,也犯不着跟小姐发脾气啊。”   陈阿婆紧紧抓住孙妈的手,干涸的眼里满是恼恨气色。   她喃喃道:“她背叛了我,阿孙,她也背叛了我,我生了她,为她呕心沥血,可她竟然恨我,恨我拆散了她跟顾家的那个小子,恨我让你扔了那个孩子……可我都是为了谁?我不这么做,她能有现在的生活吗?”   孙妈叹气,她柔声劝道:“阿姐,小姐哪里有恨你?她也是一片慈母心,那个孩子再怎么样,也是她生的,阿姐,唉…….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提了这茬,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小姐一直瞒着你,也就是怕你不好受……”   她一边劝着哄着陈阿婆,一边给她喂了药,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她给哄睡着了。   哄睡着了才叹了口气,出了房间原还担心小姐已经走了。   没想到她还坐在客厅里……她心里就是一松。   小姐,到底还是最孝顺的。   ……当然,她们现在住的房子也已经不是原来棚户区的旧房子了,苏令行回来,早就已经帮她们另外安排了房子,政府那边感谢她对医院的物资捐助,在这上面也提供了很多帮助。   孙妈擦了擦眼睛,走过去,喊了一声,道:“小姐。”   苏令行抬头看她,神色已然平静了许多。   但迎上她的目光,孙妈心里却比先前更忐忑惴惴了许多,原先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小姐,你别怪阿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怕等小姐离开之后,阿姐孤苦,这才劝阿姐认下小小姐,”   她叹了口气,道,“是我想着小小姐性子善良厚道,只要阿姐能接纳她,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结果心太急,又劝偏了。”   苏令行当然没法怪孙妈。   她默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半丝笑容出来。   轻吐了口气,就道:“孙妈,你不要因为她性子好,跟我长得又像,就不自觉的用看待我的想法去看待她……孙妈,她被放弃的时候,就不欠我们什么,更何况,阿妈她还是命你把她扔雪地里……”   “小姐……”   孙妈刚张口就被苏令行摆手制止住了。   她道:“她能活着,现在长得这么好,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我妈,而是因为别人给她的爱和付出。孙妈,求求你,别再为了阿妈算计她了……她为什么要受着这些算计?但凡我要是有人敢这样算计我的儿子,我绝对会让她付出代价……孙妈,凭什么她就该受这些算计?”   孙妈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至于我离开之后,”   苏令行叹了口气,道,“孙妈,你们的生活我会安排好的,舅舅和表哥他们也会经常来看你们的,至于舒舒……孙妈,你不明白吗?阿妈恨她,看到她也不会安乐的。”   苏令行离开之后就去找了陈老院长。   她必须跟他好好谈一谈,一来请他帮忙照看一下母亲后面的养老问题,二来也请他看住她母亲,不要再跟林舒牵扯上任何关系了。   这边苏令行处理着自己母亲这边的事。   另一边林舒和梁进锡回了广州,家里也热闹了起来。   因为林舒就快要生产,远在梁家村的胡大娘一收到儿子在广州的消息,就直接坐火车过来了,这一次是梁冬荷陪她一起过来的,跟她们一起来的还有现在已经十三岁的珠珠。   珍珍因为现在还在读初三,马上就要中考,所以没有跟着过来。   林舒一边拉了珠珠在自己身边坐,一边就跟梁冬荷道:“珍珍就要中考,厂子里又那么多事,冬荷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这边哪里需要这么多人照顾,你就等珍珍中考完,带珍珍一起来看我都成呢。”   梁冬荷笑道:“就一个考试,哪用我留在家?我这次过来也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是纺织品厂的事。   这些年厂子是梁冬荷在管,但很多事情她都是跟林舒一起商量着来的。   现在厂子办得不错,已经有固定的客源,但这些年来公社领导也往里面塞了不少人,问题也不少,有人想要梁冬荷的厂长位置,梁冬荷考虑再三,事实上,自从去年改革政策出来之后,她心里就有自己干的意思了,因为这样每做一件决策,不用费心费力用尽心思才能通过,又是保证又是跟公社妥协,给他们各种安人进来的机会……何必呢?   但辞了多少人眼红的厂长位置,也不是一个小的决定,她一向信赖林舒,所以这些事就想跟林舒商量一下,也仔细讨论一下后面怎么做。   不过这也不急于一时,她这次过来也是怕大伯娘年纪大了照顾林舒做月子辛苦,跟着过来一起照顾林舒带孩子的。   这边一家人高高兴兴说话,那边顾家人就上门了。   这一次不仅是顾老爷子和顾老太太,还有刚撤军回到广州的顾照霖,以及从京市刚回到广州没多久的顾夫人,还有就在旁边中大读书的顾孝文,都一起来了。   这么一大家子来,李慧茹皱了皱眉,还算是客气地把他们让了进来。   正在客厅里的林舒看到他们,就侧头跟梁进锡道:“是顾家人。”   梁进锡的脸就沉了下来。   他起身迎了过去,林舒再仔细跟胡大娘和梁冬荷介绍“顾家人是哪些人”,并不避讳些什么。   胡大娘一直都知道林舒是林肇同和李慧茹夫妇领养的,但还真不知道她身世后面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出来。   梁进锡已经迎了上去。   顾家人除了顾夫人脸上都带着笑。   ……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顾老爷子含笑看着,顾照霖道:“你就是进锡吧?”   李慧茹就介绍道:“进锡,这几位就是顾老将军,顾老太太,还有顾夫人……上次以你在战场上的安危威胁舒舒,让她去医院给她病情严重的女儿捐骨髓的,也就是这位夫人。”   众人:……   胡大娘刚听林舒说故事一样,把顾家人当年因为不喜她生母家的资本家成分,紧急把她生父调去了偏远的部队,然后生母未婚生下她,生父在战场上战死的事说完,接着就听到李慧茹来了这么一句。   这还得了?   那边梁进锡道:“顾老将军,顾参谋长,如果不是有什么公事的话,你们请回吧。我爱人就要临产,不能受不好的情绪影响,我也不希望她见到她不乐意见的人,所以,你们请回吧。”   顾家人再没想到梁进锡会这么不给他们面子,还在目瞪口呆中,那边胡大娘走过来却是冲着瞪大了眼,眼中难掩怨愤的顾夫人道:“你瞪什么瞪?我们家还欠你们家什么了不成,一脸怨毒的瞪着我儿子做什么?这么怨恨,还要上门,难不成还打着我儿媳的主意,眼睛盯着她,想等她生完孩子继续给你们家女儿捐什么骨髓?呸,你们有权有势就能这么糟践别人吗?赶紧给我滚,我们家进锡就是前程不要,也别想害我家儿媳妇!”   胡大娘只听到了故事的前半段和故事的结尾,并不知道顾家那个患病的孙女已经去世。   另外,她也不懂得什么叫捐骨髓,只一听整个人就炸了,因为在她看来,捐骨髓这还了得,一个人的骨髓能随便捐的吗?那不是以命换命吗?所以一急,也就顾不上什么好言好语了。   那边林舒听了这话眼睛却是一红。   因为胡大娘说,“我们家进锡就是前程不要,也别想害我家儿媳妇”,如果她生父当年有这样的父母,也就不会死了。   她是有多幸运,才会遇到这些真诚包容她,接纳她,爱她的人。 第156章 儿子还讲究个啥   林舒很感动,顾家人面色却是各异。   顾夫人听了胡大娘的话更是眼睛都气红了。   至于吗?   就是最开始过来时话赶话说了那么一句,再说那时她可并不知道林舒已经有孕了啊?!   只是让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能有什么问题,她有多大罪吗?   就为着这事她已经天天挨老爷子的白眼,登门道歉了好几次,甚至差点回不了广州!   而且她女儿都已经死了,这些人还不肯放过她!   真是越想越气!   要不是旁边站着另她畏惧的顾老爷子,她就直接跳起来了!   不过这事顾照霖却是第一次听说。   他不敢置信,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猛地看向了自己老婆,面色铁青。   顾夫人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是有多清楚自己丈夫有多在意那个战死的弟弟,得知弟弟还有一个女儿在,爱人还是在部队上年轻有为的军官,是有多高兴的。   她的气焰立即就像被戳了个口子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但她反应灵敏,神色立即从气恼怨恨转变成了悲痛难受……可惜就是挤不出眼泪,要不然泪如雨下就更好了。   她红着眼圈给胡大娘鞠了一躬,道:“这位大娘,我女儿两个月前已经过世了。当初我上门的时候的确有求过舒舒去医院检查一下,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舒舒已经有了身子,后来知道了,就上门给舒舒道歉了,还有大娘,捐骨髓这事,对身体是有一些影响,但也没有那么大的影响,我们家里人也都去医院做过检查的。”   事实上她并没做过检查,两个儿子也是瞒着她去医院做的检查。   但即使两个儿子查出来符合,她恐怕也是不愿意的。   知道检查结果不符合,她是松了口气的……   胡大娘狐疑的看她。   虽然这位解释了,但并不会让她对她和顾家人印象改观,因为她儿子是嘴巴尖刻了些,但舒舒和她阿妈都是厚道人,她们两也这么不待见顾家人,那顾家人肯定是有问题!   不过听到顾夫人说她女儿已经过世,到底那怒气也缓了些,扫了顾夫人一眼……虽然立即看出她的惺惺作态,也就是冷哼了声,没再发作,只是道:“既然这样,那歉也道了,事情也了了,虽然我们家舒舒是大度的,也不跟你们计较,但你们总出现,对她心情总是不好,还请你们体谅体谅,让她安静养胎吧。”   顾家人:……   顾老爷子死沉着一张老脸。   顾老太太则是垮着脸……她其实也不想认,她一辈子高傲,都是别人来奉承她,她还没这样上杆子被人打脸打这么多次的。   尤其林舒还顶着那么一张脸……   可偏偏老爷子和儿子都死心眼,说她是老二唯一的骨血。   可她也是苏令行那个贱人的女儿!   一想到苏令行嫁了另一个男人,借着另一个男人耀武扬威她就气得心里滴血……贱女人,就是踩着男人上位的,她的儿子,就是被她给踩死了!   那边顾照霖却是给胡大娘鞠了一躬。   他道:“大娘,这件事我是第一次听说,您放心,这事我是一定会给大娘还有……林舒同学一个交代的,只是大娘,”   他说着话却是看向了林舒,道,“还请大娘能够体谅,林舒同学她是我弟弟唯一的骨肉,我们没有听说这件事也就算了,但听说了这件事,我们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听到……我弟弟年纪轻轻就在战场上牺牲,知道他还有一个骨肉在世上,我们心里是激动又悲恸,是高兴他能有一个孩子,因为翻起旧事而悲恸……大娘,您的儿子也是军人,也在战场上几经生死,想必大娘也能理解我们这些亲人的心情。”   一个高大威武的军人,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甚至有克制的哽咽之声,很难不令人动容。   满屋子的人都沉默。   林舒走上了前来。   “大伯。”   林舒道。   顾照霖听了这句话就是一震,眼睛一下子湿了。   林舒的眼睛也有一些湿。   他看着他,道:“我叫您一声大伯,是因为我知道,您曾经给过我生父很多支持,在所有人都反对他,阻挠他的选择时给过他很多的帮助,所以因为我生父,我对您仍然敬重。只是,”   “只是我从来都不是顾家人,我出生的时候不是顾家人,后来被送走,扔掉,就更不是顾家人了,所以是不是唯一的骨肉有什么重要呢?我生父他已经死了,当年顾家以断绝关系逼迫他和苏姨分开,也用了各种手段这么做……当年你们知道苏家有我这个孩子存在时,也曾去过苏家,以孙妈的性格,但凡你们有一点真意是真想要带我回去,是不可能查不到我的下落的。”   和苏令行来往,她并没有叫她阿妈,而是一直叫的“苏姨”,然后韩稹妈那边就直接升级成“大苏姨”了。   那边顾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想出声。   林舒摆了摆手,温声道,“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你们还请回吧,不要再过来了,我脾气是好,但却从来不会改变主意,但我爱人,脾气却着实不怎么好,顾家以他的安危威胁我去医院给你们顾家孙女捐骨髓的事,他原本是要上报部队的,是我看了我生父的手记,劝阻了他,但说实话,我的确不太想再见到你们,人总有喜好情绪,这你们总不能怪我……若有顾念,存于心不是更好?何必再继续用掺杂着各种情绪的真情假意,去消磨当年的故事?”   顾照霖定定看着林舒。   她神色温和,但却坚定地不能再坚定。   他终于长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跟手紧扣着他母亲的手,不允许她出声的父亲道:“爸,我们走吧。”   顾家人离开。   而门口一直站着的苏令行却在顾家人出来之前,先行离开了,没再进门。   苏令行几天之后就回港市了,不过回去之前再见了林舒一次,也没有说什么“本来是打算等她生了孩子再离开”这些话……虽然她本来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她给林舒送了一套圆滚滚足金的孩子首饰,项圈,金锁,手镯脚镯,上面刻着“安安”两字。   “安安”是林舒给孩子取的小名。   林舒拿了一件首饰想说什么,她却握住了她的手,突然跟她道:“对不起。”   林舒抬头看她。   就看到她眼睛里的泪光。   从两人再见,这是林舒第二次听到她说“对不起”。   第一次是在她的生父顾照量的墓前。   林舒张了张口,想说,“我没有怪你”,但对着她的眼睛,这句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并不是没有怪过她。   她倒不是怪她抛弃了她。   她只是难受,自己为什么不是她阿妈的亲生女儿,要是她是她阿妈的亲女儿,也就不用被人羞辱造谣算计,整天提心吊胆了。   只是后来她长大了。   足够强大了,也不在意那些东西了,才真正地释怀。   她的手动了动,但并没有抽回,只是低眼看她握住她的手,听到她心里一遍一遍的“对不起”和那种抒发不得的痛苦,她柔声道:“不是你的错,我们每个人都值得好好活着,阿爸……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否则他也不会写最后那一封信。   苏令行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林舒冲她笑了一下。   她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更多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逝者已矣。   不管心里再悲痛,活着的人日子总要继续。   难不成要像陈阿婆那样,永远活在痛苦和怨恨里面吗?   她拿手摸了摸小金锁上的“安安”两字,孩子的这个小名是她在得到进锡消息之前给孩子取的。   她想着,这个小名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用,但她私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女孩。   ……就是她妈,她婆婆,还有冬荷她们,个个都给孩子准备了很多的衣物,一应都是按女孩来的。   她看到她们拿过来的小衣服时还有些乐,道:“你们还真当她是个女儿了,这万一要是个儿子,可怎么办?”   胡大娘就说:“舒舒你的感觉不是一向都很灵吗?你说是个女儿那肯定就是个女儿,再说了,这万一真是儿子,祯祯的衣服东西不都还在,就穿祯祯的旧的就行了。”   儿子还讲究个啥哦。   这之后日子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跟之前那总有些压抑的气氛不同,因为人多,林舒这边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六月中林舒终于入了医院。   六月里广州的天气已经很热。   怕产房里人太多,不利于产妇,医生就不给大家都呆在产房里,让他们在外面休息室等着。   生孩子时间多长啊,大家等得心躁,胡大娘责怪儿子,道:“你也真是,生儿子也不挑个时间生,这大六月的,紧跟着就是七八月,都是热死人的天气,舒舒坐月子辛苦,孩子也辛苦,下次可得注意着点。”   梁进锡:……   这话可叫他怎么答?   这不是意外吗?   好在胡大娘也就是随口说上两句,说完就跟李慧茹道:“亲家,你要不要先回去歇上一会儿,这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上次舒舒进了医院两宿才生出来,你还是先回去睡上一觉,明天再过来。”   李慧茹摇头,道:“回去也睡不着,我就在这儿吧。”   上次林舒生产她都没能在身边,这次,怎么样她也想要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的。 第157章   大家在外听着产房里面的声音,一边焦心的等着,一边说上几句话。   梁进锡就在门口来回晃。   胡大娘道:“哎哟进锡,你腿上不还有伤吗,来回晃什么,晃得人眼晕,你这在战场上打仗,也能这么稳不住吗?”   梁进锡站定。   这战场上跟媳妇生孩子,能一样吗?   不过他的确得稳住。   可是他刚站了一会儿,胡大娘又看他不顺眼了……忒高了,站在那里整个房间的光都好像被他给挡了,压人得慌,你说他爸,她大儿子也没这么高啊,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高了?   ……可得保佑舒舒这胎是个女儿。   她道:“坐下吧,坐下吧,站在那里也不是个事。”   坐下就坐下吧。   梁进锡一向不跟他妈计较。   ……也不是,虽然表情一直一样,但小时候他妈让他坐下他当听不到,现在没什么原则性问题他还是会坐下的。   梁进锡刚坐下,外面的门就“吱哑”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小身影撞了进来。   先四处看了一眼,然后喊了一声:“奶奶,外婆,阿妈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里面产房里传过来的声音,然后一向稳重的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丰丰脸上也有些紧张,可他看到祯祯那样,还是拍了拍他,很有经验道:“没事,没事,以前你阿妈生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生孩子都是这样。”   祯祯抬头看他,舅甥俩目光相对,然后里面又传来一阵痛呼声,两个人的目光都是一抖,眼睛全盯在门上了。   祯祯拔脚就想往里面走,被胡大娘一把拖住了,道:“你这孩子,你阿妈生孩子呢,你不能进去。”   “阿妈生妹妹,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这哪有为什么的,不能就是不能。”   ……   外面还在争论着,里面突然就传来一阵“哇哇哇”的大哭声,好家伙,好宏亮的声音,众人都给惊了惊,但随即就是大喜,什么争执都没有了,里面的门打开,外面的人甭管先前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这会儿都冲到了门口。   小护士拉了门探了脑袋出来,笑盈盈地道:“孩子出来了,可以进来了。”   ……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为这次从林舒入院到现在,拢共也就六七个小时,孩子竟然已经生出来了。   不过大家也顾不上这些,刚准备问孩子和产妇怎么样,里面却又有声音传来,道:“啊,还有一个!”   众人:……   大家都站在门口齐齐的呆住了。   就连祯祯都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里面,可偏偏小护士愣了一下之后,立即就道:“那就请大家再等一下吧。”   但好在没关门,只是拦了大家没让大家太靠近。   然后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帘子内,医生总又抱了一个孩子出来,但这个孩子半天也没哭,医生在那边拍了半天,总算是传来了细细的“嘤嘤”声。   医生就跟林舒和梁进锡还有其他家人笑道:“恭喜梁团长,林舒同志,是一对龙凤胎,可能是因为这个小的太小了,之前产检的时候竟然没检查出来。”   众人自然是又惊又喜。   ……这真的是完全没有想到,因为不管是梁家还是林家,可没有双胞胎的先例。   这会儿大家竟然完全忘了林舒其实不是林家亲生的孩子……   这会儿医生护士已经收拾好,允了大家进来。   梁进锡已经坐到了林舒身边,旁边还有一个拽着床单的祯祯。   林舒伸手摸了摸祯祯的脑袋,冲梁进锡笑了一下,眼睛就看向了正抱着孩子收拾的两个护士。   ……虽然这次是双胎,痛也是真痛,但其实比第一次要好多了,至少这一次生完她是清醒着的,而且有一种虚脱却又轻松了的感觉。   “我看看孩子。”   她低声道。   护士没听到,旁边的女医生却是听到了。   她笑着说了一声好就走过去抱了一个孩子过来,放到了床前,笑道:“看这孩子,双胞胎还能这么大,长得这么好,简直是少见,我瞅着她可能要比她弟弟要胖上一两斤重,这头发眉眼长得多好,都不像是刚出生的孩子。”   众人都新奇又高兴的孩子,都没注意医生的话。   另一边小护士也已经把另一个孩子抱过来,笑道:“这孩子也漂亮,只是小了些,过几天长开了肯定好看,你们看眼睛多大。”   祯祯看了一眼大的,再看小的。   大的那个是真好看,小小的,但却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眼睛圆溜溜的,皮肤雪白,头发乌黑。   小的那个……皱巴巴的,红通通的,头发很淡,眉毛很淡,五官整个拧在了一起。   但这是他期待的妹妹啊……   她为啥这么皱巴巴的呢,因为营养都全被那小子给抢了。   所以祯祯皱了皱眉,看着小的那个,伸手戳了戳他小脸蛋,强忍着违心道:“妹妹可爱。”   抱着小的那个护士看小哥哥一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道:“这个是弟弟呢。”   啥?   祯祯呆住,戳着小朋友脸蛋的手都僵住。   他看了看他,再转头看嘟着嘴巴已经歇了嚎叫另一个……所以那个嚎得震天响的是妹妹?   不仅是祯祯呆住,跟祯祯一样也十分稀罕地瞅着小的这个的胡大娘和丰丰也呆住。   ……大家一直都默认“欺负”人,中气十足的那个是个小子。   祯祯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收回手,抿了抿唇,再瞅了一眼“弟弟”,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难怪有点丑。”   然后在小护士目瞪口呆中,淡定地转身去看躺在床上的那个了。   这回这个不再是那个抢人营养,欺负人的小子了,多瞅妹妹一眼,眼睛就是一亮,跟他妈惊喜道:“阿妈,妹妹像你。”   林舒可看到了祯祯的全程变脸,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就冲护士柔声道:“把他也抱过来我看看。”   等护士把孩子抱过来,她伸手摸了摸他,问医生,道:“这孩子都健康吧?”   女医生笑道:“健康着,就是小点,一会儿会抱去让儿童医生看看,不过放心好了,双胞胎这个样子是正常的。”   林舒看丰丰和祯祯都稀罕地不得了的逗着妹妹,叹了口气……她想到,听说大人在外面说话,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能听到的,想想自己怀孕这些个月,大家日日念叨的都是“女儿”“孙女”“妹妹”,说着给女儿做的衣服,准备的礼物,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姐姐才长得好,弟弟就委委屈屈的长成一小团了吧……嗐,胡思乱想啥呢。   “姐,安安是真像你,我甚至从她眼里看到了奸猾。”   丰丰稀罕地逗弄了半天外甥女之后得出结论。   林舒:……   请问这是赞美吗?   对哦,还有小名,大家竟都默认了安安是姐姐的小名,那还要给弟弟取个名字呢。   她转头问梁进锡,道:“进锡,你说给弟弟取个什么小名?”   这回梁进锡还没出声,又是丰丰先说话了。   他道:“平平安安,姐姐叫安安,那弟弟就叫平平好了。”   众人:……   “进锡,还是你来。”   林舒果断忽略自己弟弟的小名。   “阿福吧,”   梁进锡最在意的是自己媳妇,看林舒生完孩子精神还不错就很高兴,这样又有一对双胞胎就很能接受了,而且……以后可再不用生了,生一次,可真要人命。   他道,“他现在太弱了,叫阿福寓意好。”   林舒:……   她可还记得自己丈夫对“阿福”这个名字的执念。   “对,阿福好。”   林舒无语中,但这个提案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就连一向文雅的李慧茹都赞同。   “大俗就是大雅,”   李慧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也知道怎么劝她,笑道,“就是个小名,这个叫起来多亲切,听着以后都会长得白白胖胖小团子样的了。”   好吧,林舒想了想,好像的确蛮可爱的。   那就叫阿福吧。 第158章   一个孩子变成了两个,好在家里人多,胡大娘,李慧茹,梁冬荷,另外还又请了一位阿姨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梁进锡也在家,所以带起来还挺轻松,尤其是两个孩子虽然一动一静,但都不算折腾人。   安安嗓门大,吃得多吃得快,小口“吧唧吧唧”得吞,睡得也多,特别省心。   阿福慢些,像小猫一样,一顿奶能吃上一个多钟头,慢悠悠的,也不怕他姐先都吃完了,没得剩下,但他就是吃奶慢些,却不磨人,也不爱哭,特别淡定,吃完就睡,就是不睡,也安安静静地躺着。   起先林舒还担心阿福会不会吃不够,后来才发现白担心了,不到几个月,林舒发现他竟然比他姐窜高了一截…….这会儿的他也早已经褪去了一身的红通通皱巴巴,跟他姐一样,随了林舒的相貌,甚至比他姐还要更像林舒,十分漂亮,虽然还是有些瘦,没能长成圆滚滚的模样,颇有点辜负了他爹妈取“阿福”这个名字的初衷。   林舒六月中生产,六月底各个学校都考了试,大家开始放暑假,家里也空前的热闹了起来。   徐娟和几个舍友,还有南州大学班上好些个同学,还有陆旅长阮老师以及他们家的两儿子都过来了。   大家都稀罕龙凤胎稀罕得不行,尤其是两孩子还长得这么漂亮。   徐娟捏着安安的小手,那软软的感觉,心都要化了。   她感慨道:“唉,原来我还觉着找对象不能看外貌,得看人品性格,可现在看来,就是为了将来孩子的长相考虑,这外貌也还是要当做第一来考虑的。”   胡大娘端了一大盆西瓜出来,正好听到她这话,把西瓜放桌上一放,就教育她道:“你这丫头,这都是些什么话?你瞅瞅安安和小阿福,他们两个是长得好看,可你看看他们这眼睛这眉毛,这嘴巴,哪里有半点像他们爸?都是因为像他们妈才好看的,所以你找个相貌好的有什么用?别瞎想,还是踏踏实实找个人品好,对你好的才实在。”   徐娟仰倒,叹道:“大娘,您瞎说什么大实话?”   阮老师笑着捏了捏她,道:“像你也已经很好看了,而且就你这性子,你将来对象难看不了。”   徐娟听了这话挺高兴,觉着这是夸奖。   可偏偏旁边胡大娘是个实诚人,因着徐娟下乡的那五年常去梁家蹭饭吃的,也把她当成了自家子侄看待,听了这话就道:“要我说,这性子就不好,看人还是得看品性,你光看人外貌的,容易吃大亏。”   徐娟终于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赞她,这是说她看人是“以色取人”呢!   林舒“哈哈”大笑。   大家可不都知道徐娟这性格,要不然当初在中学时两个人又没什么交集,徐娟为什么就特别关注她,等两人一起下乡,就特别喜欢她……徐娟后来自己说的,她喜欢漂亮的小姑娘,瞅着就喜欢。   徐娟是个大方的姑娘,经过下乡那几年做生意的磨炼,更不是几句言语就能打倒她的。   她很快振作起来,然后就跟胡大娘正色道:“大娘,相由心生,这相貌也是反映了人的品性的,我看人,都是很准的。您看以前我们知青所那个赵琴,整个公社都传她好看,可我就看她眼神不正,就不觉得她好看。您看我以前,可有哪次看错了人?”   赵琴就是当年知青所为了一个民办教师的位置,嫁给她们大队大队支书家儿子梁红卫的女知青。   后来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传出来,赵琴的父母上门,逼着大队支书家同意,让赵琴报名参加了高考,后来她考上了西州师范大学,拿到通知书之后就跟梁红卫离了婚,一对儿女都留给了梁家,自己去读大学去了。   从她离开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半,梁家这边再没收到过她的半点音讯。   胡大娘和梁冬荷听到徐娟提起赵琴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淡了下去。   主要是梁红卫家那两个孩子,实在也是惹人疼。   孩子有什么错呢?   可大人的每一个决定,受到最大伤害的,却可能是孩子。   胡大娘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是。”   她看人,不管本身相貌长得如何,只要性格不投缘的,瞅着也不会顺眼。   暑假过后林舒带着孩子回了南州。   梁进锡的休假结束,不过他休完假没有再去边境,而是升了两级,直接调去了南州基地,那边离学校不过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虽然林舒觉得每天来回太辛苦,但梁进锡还是每天开车回来,就在南州他们买的房子里住下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一九八一年秋,这是林舒在南州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大家都在忙着毕业分配了。   林舒收到了中大那边之前一起做课题的老师邀请,去读她的研究生,因为她在南大这边过去三年的成绩都是系里第一,是可以免试直接保送过去的。   林舒坐在地毯上一边看着安安和阿福两个人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阮老师聊天。   这会儿安安和阿福两岁三个月,已经会蹦会跳会说会唱。   两个人一动一静,一快一慢。   安安瞅着机灵伶俐些,说话说的飞快,每天叽里呱啦话特别多,但有时候别人也不知道她说些啥。   阿福淡定,话少,或者说懒,十分懒,偶尔才说上几个词,但却说得十分清晰,字字重点。   两孩子反差特别大,但感情却十分的好,整天黏在一起,看两个人玩,十分有意思。   这会儿阿福就慢慢搭着积木,搭了半天,安安就一手推倒打烂,推完了就“咯咯”笑,开心得不得了。   阿福堆了半天的积木被打乱也不恼,看她笑就也笑上一下,等安安不闹了,就再继续堆,不过换了个造型。   每天这种戏码反反复复,也不嫌烦。   但推积木是安安一个人的专利,以前有邻居家的小孩来玩,小孩子喜欢模仿,看到安安推,就也跟着推,结果被一向安安静静的阿福暴打……可怜的孩子,至始至终都不明白,他就是跟着安安做一样的事而已,怎么就挨打了呢?   林舒看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跟阮老师道:“安华姐,你说我要是带着三个孩子去广州,进锡会不会有点可怜?”   其实她们这个专业时间挺自由,但再自由,隔着六七个小时车程总也不行。   主要还有三个孩子。   感觉就像她带着三个孩子抛弃了他一样。   阮老师笑。   她道:“进锡他总会支持你的,我反而怕我们家那位又要黑脸了,怕我明年又跟着你学。”   陆旅长,不,陆参谋长虽然对林舒没什么大意见了,但总不乐见林舒对自己媳妇的影响。   唯一一次,就是林舒生了个女儿,只有两个儿子的陆参谋长很眼热,跟自己媳妇提议不如也生一个,差点被阮老师赶出房去睡……这彪悍,要陆参谋长说,当然也是跟林舒学的。   两人说着话,门铃响了。   林舒跟阮老师停下话,还没动,安安先跳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就去开门了,阿福想拉她都没拉住。   阿福皱了皱小眉毛,转头看他妈,见他妈已经站起来,这才松了眉毛,回复了懒懒的表情,也不搭积木了,就攥着一块在手里,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   安安拉开了门。   外面一个婆子进来,她没看到下面开门的安安,一脚就踏了进来,要不是安安机灵,及时让开,好险没被她一脚给踏了。   是林舒以前的舍友许冬梅的婆婆,许婆婆。   后面跟着的就是许冬梅。   当初许婆婆跟林舒打听梁进锡的情况,想看看梁进锡跟她儿子是不是一个部队上。   后来发现还真是有些巧,许冬梅的爱人也是在边境部队,只不过原先不是梁进锡下面的军官,而是另一个团的。   许冬梅的爱人也参加了两年前的战争,立过战功,现在已经是营长职衔。   毕业在即,大家都在暗暗为毕业分配使劲。   这几年林舒和阮老师又出版了好几套画册和儿童故事系列书,跟南州的各大报社还有出版社都熟。   许冬梅想留在南州市,就找了林舒,想让她帮忙一下毕业分配的事,不然以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或者去边疆支援建设的大方向指导下,许冬梅很有可能会被分回河州或者离她爱人近的边境什么单位。   许冬梅学习和做事都认真踏实,再加上她爱人的缘故,林舒并不介意帮这个忙,想到南州日报之前还问过她的意向,就打电话跟那边推荐了一下,这事基本就定了下来。   这会儿林舒见到许婆婆满面笑容地过来,还以为她们是为了这事过来道谢的。   她迎了她们进来。   许婆婆已经注意到先前开门的是安安,把安安好一顿夸,“哎哟,这孩子养得可真好,都会给人开门了,可真醒目啊,长得也好……”   安安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婆婆好”“姨姨好”,就乐呵呵地看着她,并不反感。   ……要是阿福,早转身就走了。   当然了,阿福也不会去给人开门。   林舒请了她们进去坐下。   有人过来了,安安也不去玩了,就坐到了她妈旁边的地毯上看着刚来的婆婆和阿姨。   ……这位阿姨她见过,婆婆没见过。   这个年纪,对什么都好奇的。   许婆婆又夸了夸林舒好福气,她一直说,都不需要林舒搭话的,旁边的许冬梅则是低着头,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林舒已经看出来她们应该不止是来道谢的。   她没说什么,就等着。   果然,说了一会儿话后,许婆婆终于奔赴正题,她道:“冬梅的事真是太谢谢林同学了,也就是林同学了,一句话就能解决别人愁破脑袋的大事。”   “今儿个我们过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林同学,就是冬梅她男人的事……唉,说起来也是伤心,我们家大树进部队已经有八年了,这八年啊一直都在边境上,现在冬梅她好不容易托你的福,在南州能稳定下来,我就想着,要是大树也能调到南州来,也就能一家团圆了。”   “林同学也是军嫂,知道这长期两地分居的日子可有多难熬,想多要个孩子都要不了,要说三年五年也就算了,可这都八年了……冬梅这孩子啊实诚,多少次都跟我夸说你们家双胞胎多可爱多好玩,那语气啊,不知道有多羡慕,真是听得人都心酸。”   许婆婆说到这里,林舒早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许冬梅,就见她低着头,更不安了,耳朵也有些发红,不过还是一声不吭,什么话都没说。   许婆婆还在继续。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唉,还有现在这边境也还不太平啊,时不时的打个仗,我这心里啊,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生熬着,只盼着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可怜我们乡下人,也不认识其他人,就你一个冬梅的同学,所以我们也就只能舔着脸来找林同学,想求林同学能不能帮上个忙,跟梁旅长说一声,把冬梅他男人调到南州这边来,就跟梁旅长和林同学一样,好歹也有个家的样子了。我们知道,这对梁旅长来说,肯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第159章 损谁呢   “林同学,我们一家老小就拜托你了。”   许婆婆用夹杂着乡音的普通话把一通意思表达完后,做了一个总结陈辞。   林舒并没有恼,她静静地听完,转头看向许冬梅,道:“冬梅姐,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许冬梅可总算抬起头来。   她看向林舒,面色有些涨红,嚅嚅着,她知道这件事不妥当,也得寸进尺了。   ……前几天她才求着林舒帮她找一个南州的单位,现在就又求人家把自己男人调过来。   就是撸羊毛也没逮着一头羊撸的道理呢,唉。   可是她却又没办法。   她实在太想丈夫也能调到南州基地来,这样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他在边境出事,这他们一家人也能团团圆圆,像林舒他们一家这样生活……这几年来,她的两个孩子一直跟着婆婆在河州乡下,只能放假的时候接了一起去边境村住上一些日子,平时一家四口,要住在三个地方。   她心里一直羡慕林舒的生活,这次她能在南州找到工作,要是丈夫再调到南州基地来,那他们一家也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了……虽然还是没有林舒那样有钱,住大房子,但好歹一家团聚了。   所以她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她没别的办法,而这事能不能成,其实都只在林舒的一念之间。   而林舒,虽然有强硬的一面,但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温柔善良体贴人的,这几年对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也一直都很照顾。   她的手捏了捏,低声道:“林舒,真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我是真想,以后一家人能在一块儿,以前年轻的时候还好,可以拼,总想着有个奔头,现在年纪大了,就想着能够一家团团圆圆的。”   说着眼圈就红了。   林舒挺理解她想一家团圆的心。   谁不想一家团圆,夫妻团聚呢?   要不然当年她也不会放弃西州大学或者中大,选择了南州大学了。   ……当然这也是基于她自己的自信,和她对自己生活很清楚的规划。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借用她父亲或者任何一位世伯的关系,让梁进锡留在成西军区,或者直接调进广州军区。   想都从来没有想过,更别说跟梁进锡提了。   不过她并没有指责许冬梅。   毕竟许冬梅跟她不一样。   她是军区长大的,有些原则问题身边的人或言传或身教,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但谁跟许冬梅说过这些呢?   她知道不好意思,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在她心里,界线本来就很模糊。   她最多是觉得求人的不好意思,并不认为这件事本身是不对的。   林舒看她窘迫,很认真想了一下,道:“冬梅姐,部队有部队的纪律,调迁这种事情家属是绝对不能插手的……冬梅姐,你想想,我爱人在边境部队前后都有十几年了,他手下的战士都是跟着他在部队上出生入死的,从情分上来说,不比我们之间的情分要强上多少倍?可那些将士,留在哪里,调去哪里,却也都是部队上说了算,都是哪里需要去哪里,组织上怎么安排就怎么来,没有说私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许冬梅:……   林舒一句“从情分上来说,不比我们之间的情分要强上多少倍”让许冬梅脸热得差点烧起来,又窘又臊。   可偏偏林舒却是十分认真,就事论事的表情,好像并不是在怼人……   “林同学,这话……”   许婆婆一听林舒那明显就是拒绝的意思,不愿意了,就嚷了出来,想反驳反驳,可是她话一出口就被林舒扫了一眼,然后摆了摆手制止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那一眼竟然真叫许婆婆住了口。   林舒制止了许婆婆,就再转头跟许冬梅继续道:“不过我很理解冬梅姐你想团聚的心情,其实这件事,你还是应该和你爱人好好商量一下,两个人达成一致。如果他想来南州的话,可以跟部队递转业申请,你要留在南州工作,部队肯定会酌情考虑,请相关部门在南州给你爱人安排一个工作的。”   许冬梅的脸一下子白了。   刚刚话被卡住的许婆婆也差点一下子跳了起来。   转业?   大战结束,转业的军人不知道有多少,绝大部分转业的军人都是哪里来哪里去,回老家,能给你安排个吃公粮的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真要是能留在南州市,自己丈夫只是个初中的学历,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位置的……那还不如在部队里呢。   许冬梅其实有些心思,她自己是个上进的,她想丈夫调到南州基地,这边时间也清闲些,她也能给他补一下课,争取这两年考一下军校,这样以后不管是留校做教官,还是回部队,路子都要宽些。   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转业。   许冬梅脸色难看,许婆婆是个直筒子,冲着林舒就道:“林同学,你这是什么话?这对梁旅长来说,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你跟冬梅可是四年的同学,这四年里,冬梅她没少照顾你,照顾你们家几个孩子,但凡她做什么东西……”   “妈!”   许冬梅听了她婆婆的话大窘,忙喝住了她,道,“妈您怎么能这么说,一直都是林同学照顾我和大宝二宝他们,跟林舒她为我们做的相比,我们那些简直不值一提……”   她们也就是从乡下给林舒他们家拎些山里的土特产,有空给林舒的几个孩子做几件衣服……可林舒家缺这个吗?   她每次拿东西过来,林舒给他们的不是超过几倍?   他们哪次放假去边境村,不受林舒他们的照顾?   林舒一直都知道许婆婆是什么人,也并不因为她的这话生什么气。   她只是看着许冬梅道:“没事,那些都是小事。我只是在跟你说可能的方案。如果不想转业又想在一起的话,只能你调整一下工作,去边境村或者附近的镇上工作……总能找着合适的。”   那还来找你做什么?   可林舒是一脸的真诚和认真,一副正直中全是为你着想的架势,让你的私心几乎都说不出口。   许冬梅说不出口,许婆婆能啊。   不过她还想开口,却是被脸色灰败的许冬梅给求着拖走了。   出了门许婆婆就拍自己儿媳妇,说她道:“你这没用的,就是脸皮薄,要面子,要过日子要面子有什么用?对她来说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你就应该拉下面子哭着求她,一次不行来两次,两次不行来三次,你们是同学,她都能给你在市里安排工作,现在只是让她男人把大树从边境掉到南州来,这么简单的事,她还能不给你办?”   说到这里她突然猛地一拍许冬梅,吓了心情低落难受的许冬梅一大跳。   然后许冬梅就听到她道,“你就说你有身子了,她不是个心狠的,你带着身子哭着求她,她一准儿就答应你了!”   许冬梅:……   她脸烧得更厉害了,又惊又急。   她之前腆着脸过来是想着万一要是林舒肯答应呢。   只是没一次脸,可万一要是林舒答应,对他们的生活来说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可林舒拒绝了,她也知道林舒的性格,就知道没有可能了,所以也就歇了这心思。   她深吸了口气,道:“妈,您都胡说些什么呢?您是不知道林舒的性格,我要是说我有了身子去求她,她是有同情心的人,但她今天都直接说了,部队上的事就要公事公办……她要是帮我们递上一封书面申请,说我有了身子,所以申请组织安排将大树调到南州,然后部队发现我实际上并没有怀孕,那恐怕我跟大树的前程都要完了,说不定大树还要挨处分,以后就再没有进一步的可能了!”   “有,有这么严重?”   “当然有!部队里怎么能由着你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呢?”   许婆婆被吓住,可总算是消停了。   屋子里阮老师给林舒递了一杯水,顺手摸了安安一脑袋,然后跟林舒感叹道:“舒舒,还是你厉害,以前也有一些亲戚找我跟立民给他们安排事,安排当兵的,安排解决工作的,啥都有,我觉得不合适,但立民那人,重情,刀子嘴豆腐心,力所能及的,还都给安排了,不能安排的,就把人给得罪了个精光。”   说着就摇了摇头。   她以前也不爱管这些事,求到她这边的,她面儿上看着软,其实很坚决,一概都不答应,直接说不知道,不行。   不过求到她丈夫那边的,丈夫怎么做,她也一概不管。   林舒喝了口水,叹了口气,道:“我那是真心实意给提的解决方案。”   并不是推脱。   说完又补了一句,“安华姐你这样挺好的,我就是爱操心,操心容易老。”   阮老师扫她一眼,看她那张四年也没见丁点变化的脸,好笑地低头。   目光再从眼睛在自己和她妈身上转的安安身上看到懒洋洋慢吞吞地只顾着自己翻着画册的阿福身上,突然笑道:“舒舒,奇了怪了,你说你们家祯祯,安安和阿福,三个人个性差这么远,我咋觉得都有那么一点神似呢?就那种腹黑蔫坏的劲,配着三个明明完全不同的性格里面,竟然一点都不违和……不像我们家宏刚宏梁,全都是傻大个,跟他们爸一样。”   林舒水都差点喷出来。   这肯定是在损梁进锡吧? 第160章 找找感觉   三孩子,长相来说,祯祯长得像梁进锡,安安和阿福像林舒。   但性格,三个人性格各异,祯祯稳重腹黑喜欢装,安安活泼跳动,阿福懒,要林舒说,跟她和梁进锡其实都不怎么像……不过大概是长相太像了,又的确总让人觉得有些神似。   林舒和阮老师说着话,气氛也轻松下来,孩子们没了热闹可看,就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正说着话,客厅一边突然传来安安的嚎声。   林舒转头,就看到安安坐在了地上,阿福早已经窜到了老远。   安安的脚边还有个擀面杖。   “怎么了?”   林舒走过去,蹲下去拉了她看。   安安被她妈这么一问,一下子扑到她妈怀里,揽着她妈嚎了两声,才一抹眼泪,愤愤地指着这会儿终于不逃,就站在一边带了一点笑看着的阿福,气恼道:“他,又扔棍子,害我,跌倒!”   林舒:……   这真的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一起玩,冷不丁阿福就会坑上安安一次,安安明明看着机灵得很,但跟阿福玩的时候,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猝不及防就会被被坑一次。   林舒拍了拍安安,起身一把就把阿福捞到了面前,再顺便抽了把尺子,问他:“你这样故意扔擀面杖害姐姐绊倒对吗?”   阿福看到尺子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理智气壮站直,跟他妈慢慢道:“对。她不小心,都好几次了。”   声音不大,但气还挺壮。   意思是,都好几次了,她还能摔倒,不是傻?   “那是因为你是她弟弟,她信任你,并不是不小心,”   林舒看着他道,“你看外面的台阶,树枝,她有没有不小心绊倒的?”   “有!”   林舒:……“伸手!”   “不要!”   林舒直接拿了他的小手,“啪”一下,打了一下手心,道:“你利用姐姐对你的信任,故意害她绊倒,这对吗?”   阿福瞅了一眼林舒手上的尺子:“又不疼……”   “啪”一下尺子又落在了他手上。   阿福龇了龇牙……很委屈:“是姐姐不疼!她不小心!”   又不是说你打我不疼!   看着林舒的那眼神那叫一个控诉:你怎么就这么急躁呢?话都不听人说完!   “跟姐姐说对不起!”   阿福看了一眼林舒手上的尺子,捏了捏自己的小手,总算是慢吞吞地跟安安说了声“对不起”。   林舒把尺子扔了,转头就跟这会儿又已经仰了小脑袋的安安道:“好了,阿福说得也对,你玩得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别太急躁,你下次试试绊一绊阿福,看能不能绊到?”   安安眨眼,有些懵懂地看林舒,再看阿福,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林舒揉了揉她小脑袋,也没管她听没听明白,让她继续玩去了。   阮老师笑眯眯地看着。   等林舒回来,她就笑道:“那时你刚生下他们时,我去看你,安安生得白白嫩嫩,阿福就又瘦又小,你们家都稀罕女孩儿,都争着抱安安,围着安安喜欢得不行。那时候我瞅着阿福,还担心这孩子将来会不会变得内向不自信……现在看来,我们真的是想多了。”   那时倒也不是大家不喜欢不愿抱阿福,而是阿福又瘦又小,就喜欢睡觉,也不喜欢跟人有什么互动,抱了还总担心抱坏他……就看着可还真是有点惹人怜。   后来两人慢慢大了些,阿福还是少跟人互动,懒洋洋慢吞吞的。   除了外貌像他妈,其他半点不像梁进锡和林舒。   很明显安安要比她机灵聪明许多。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这孩子肯定是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被安安压得太狠了,营养也不够,以后怕是个胆小懦弱的,身体素质可能也没他哥哥姐姐好。   结果……不聪明?胆小懦弱?身体素质不好?   呵呵。   还没等两人能跑能说,还只是会爬的时候,都是安安见天儿的被他坑!   安安这傻妞,还总乐呵呵的,经常被坑了还一脸的傻子笑。   例如阿福玩颜料的时候安安冲过去一手打翻,阿福也不恼,他就哄了她,给她涂了一身一脸,还把她哄得特别高兴,跑到林舒面前去嘚瑟,那兴奋样配着一身的颜料,简直是让林舒不忍卒视。   不过阿福也特别护短。   他坑安安可以,但别人那是万万不能欺负安安的,在托儿所要是别的小朋友推了安安一下,安安自己没在意,阿福一声不吭,直接过去就把人推个狗啃地,都被托儿所老师投诉好几次了。   反正这一对双胞胎,每天的戏都特别多。   林舒叹气。   她道:“这小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这才两岁半不到,心眼儿特别多。   反正不能是像她,她多实诚的人啊。   晚上林舒跟几个孩子说完睡前故事,哄了他们睡觉,回房后就问梁进锡:“进锡,听阿妈说,你小时候,村里的小朋友都怕你,是不是你小时候心眼特别多,总坑人?”   梁进锡莫名其妙看她,道:“是拳头比较硬。”   他坑人做什么?拳头不是简单多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太了解自己媳妇,喜欢研究孩子们的心理,对孩子们所有的性格言行都总想琢磨出个一二三出来。   八成是她觉得哪个儿子心眼太多了……除了阿福还能是谁?   这事没啥好讨论的。   他觉得儿子挺好的……自从他发现儿子成长正常,性格挺彪悍他就放心了。   他伸手把她拉到床上,直接跳过“坑人”的话题,道:“舒舒,你过几个月毕业,以后的工作方面有什么意向吗?”   林舒一听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问他:“你工作要有调动?”   不然他可不是会突然跟自己说这种话题的人。   “嗯,军区要往广州海军陆战队训练基地那边调一个实地作战经验丰富的陆军将领,”   梁进锡道,“上面问我的意向,我想听听你的打算。”   林舒略侧了脑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想到许冬梅婆媳找自己的事,她笑道:“完了,你要背黑锅了。”   她说着就把自己收到中大教授的邀请,去中大读研究生的事情跟他说了,道,“本来我是打算带着孩子自己去广州的,然后就听到你说要去广州。你真的不是事前就知道,特意申请的吗?”   梁进锡看她笑吟吟地说“打算带着孩子自己去广州”,哪怕知道她是在说笑,也颇不是滋味。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低头吻她……夫妻多年,林舒还是有点不习惯他总是话还没说完或者才开了个头就突然动手或者亲热的作风,她侧身让开……事实上哪次也让不开。   她被他吻得气喘,抓住了他的手,低声软语央了他好一会儿,才让他住手,然后嗔道:“我听人说,夫妻久了,新鲜感没了,就算对方是天仙,感情也都会变成亲情,对这种事也会没感觉了……最近你不是要的少了吗?我还想着分开一些日子也好呢,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   梁进锡:……   “你这是在指责我要你要的少了?”   他很有些无语道。   这种话你也敢说得出口?   林舒小脸一红,忙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梁进锡看着她,脸黑了下来,道,“还是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没有感觉了,要分开找找感觉?”   啊?   林舒还处在对他前一个问题的羞恼中,后悔口误失言,有些话可是不能乱说的,恨不得吞回前面那句话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梁进锡后面那话的危险。   然后她的沉默让他冷笑了下,伸手掐了掐她,低头就在她耳边道:“那现在给你找找感觉。”   ……这一晚上,林舒可是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第二天林舒勉强起了床陪着孩子们吃完早饭,让保姆阿姨送孩子们去学校,等孩子们一出门,抬头看对面气定神闲已经吃饱餍足的梁进锡,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想理会他,都没问他怎么今天没去部队,就打算直接上楼继续去补补觉。   “要我抱你上去吗?”   刚踏上楼梯就听到他在后面冷不丁问道,林舒好险没一脚踏空。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他带了些笑意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饶是她一向能说会道,一时也想不出词来骂他……就只能干瞪着。   就这么瞪着,她突然觉得他这样子忒有些眼熟。   猛地想起来,她就说嘛,他这神情简直就跟昨天阿福那模样一模一样!   呸,亏她在阮老师那里还背着黑锅!   明明就都是学了他们爸! 第161章 心所安   林舒瞪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却又突然想起昨晚上的某些片段,顿时又瞪不下去了。   她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理他,转身自顾上楼去了……上得还有点艰难,心里又是愤愤。   只是刚躺下扯了被子,有人就推了门进来。   林舒背转身不理他。   “要我陪你睡吗?”   他走到床前,坐下,问她道。   林舒感觉到旁边的床往下榻了好大—块,扯了扯被子,往里面滚了滚,道:“我自己睡。”   可是她话音刚落,有人已经按住她的肩膀,耳朵上有什么落下,然后从脖子再到下巴……哪里还能再睡?   林舒侧开脸,伸手抵住他,没好气道:“你还来,昨天折腾了人—晚上还没够吗?”   说完叹了口气,手从抵住他改成握住他的肩膀,道,“可是进锡,我知道你体力好,需求旺盛,可是我年纪大了,可受不了这种折腾,你要是再折腾我,你还是换个老婆吧?”   梁进锡过来本身只是想哄哄她,可是看她这样爱娇的样子说着这样的话,又让他心底生出了密密麻麻酥麻的感觉,—时竟是口干舌燥。   他轻吸了口气,道:“你是故意的吧?”   她哪里会不知道说什么话会撩得他欲罢不能?   也就是仗着他现在不会对她怎么样了。   林舒掐了掐他的肩膀,却并不说话。   他看着她,雪肤上染着娇艳的粉色,清眸水亮,比多年前除了添了更多的娇韵和媚色,外貌并无半点岁月的痕迹。   ……当然了,两人结婚时她年纪小,现在也不大。   不像他,本来就比她大,然后还天天日晒雨淋的,站在—起简直反差不要太大。   军营里将领二婚的不少,不知道也都以为他跟她也是二婚的……为这个,他还挨过人非议。   他咬了她—口,道:“是嫌弃我年纪大了吗?所以没感觉了?”   他的手在她的背后,林舒毛孔都竖起来了。   她握在他肩上的手抓紧了—下,低声道:“至于吗?就为了这个闹了—晚上了还没闹够……你就抓我的字眼……好了,我也不睡了,你跟我说说调去广州的事,我毕业还要好几个月呢,你知道你们的调令,—下来恨不得第二天就在那边了……我可不想跟你分开几个月。”   这是在避重就轻,撒娇哄他了。   “不会,”   他本来也没想怎么样,就是也自知昨晚过分了,想要哄哄她,陪她说话……他已经知道陪她说话这是道,“那边只是在做初步筹备,我这边的工作也还要—段时间,同意的话,应该也要到年底。”   “那你想去吗?”   她道,“部队上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同,你别因为我做你不愿意你的选择。”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直都是这样,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是部队上的事,永远都不会让他为她迁就半分。   可从她答应嫁给他,她—直都在迁就他。   ……陆立民或者很多其他的长官,他们总觉得他太在意她,把她看得太重,但只有他知道,她—直都在为他做着让步。   只不过她是那样—种人,不管到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从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受委屈了,或者牺牲了什么。   “不会,”   他道,“那边是海军,有很多新的东西,我很有兴趣。”   说着他却是话题—转,道,“舒舒,你是不是第—次看到我的时候,就对我不同了?”   “啊?”   林舒—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脸上就是—红,嗔道,“那我不是花痴吗?”   不过应该是不同的吧。   她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   他从不跟自己讨论这个话题的,即使当年,周成志和林美兰在他面前说过很多似是而非挑拨的话,她都可以想象得到,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质疑过她—次,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承受了。   所以原本她还有很多的情绪,在他的目光下却慢慢沉淀了下来。   “很窘迫,算是不同吗?”   她低声道,“可是也放下心来。在见到你之前,虽然因为你的身份,因为阿妈,因为你家人的品性有—种信任在,但心里总还是悬着的,还有阿妈说你脾气很坏……”   “嗯?”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垂下眼轻笑了—下。   他的目光却锁着她,继续问她。   林舒抬眼,看向他,道,“脾气的确不太好,说话也不好听,有点吓人,不过……”   她揽住他的脖子,抬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才继续道,“不过却让我放下心来,安下心来……这也是我后来答应嫁给你的原因,因为只要有你在,我心里就是安心的。”   这是不同吧?   明明还完全不熟的时候,她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愿意把心底从来不愿揭开的那—面揭开。   明明相处并没有多少天,她愿意把自己交付给他。   ……那时她并不知道有没有爱上,只知道跟他在—起让她安心,不仅是当时的处境,好像就连幼时的不安都能安定下来。   “所以那时候你在战场上,我害怕极了,”   她的脑袋埋在他的怀中,低声道,“我害怕你要是回不来,我该怎么办呢?我知道我可以活得很好,你知道我是可以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的,也会好好照顾孩子们,可是……我的心以后都会漂浮着,再也安放不下来,要该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再好,可终究没有—个人,跟他在—起的时候,让她可以忘记全世界,忘记所有的不安和恍然若失,可以感受最原始,最简单的幸福和快乐了。   她习惯性地思考,习惯性地在任何困境中寻求最佳的解决方案。   这些都是幼时因为不安,留下的习惯。   ……也只有他,能让她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   或许如果没有遇上他,有些缺憾会被尘封,她—辈子也会过得很好。   但遇上了,再失去,就像是原先被尘封的缺憾被填满,突然又被残忍地撕开,—辈子也好不了。   “舒舒。”   他低哑地唤了她—声,然后低头吻她,温柔缠绵,—点—点地爱抚。   她回应着,再没拒绝。   —九八—年冬,梁家村。   自从到了南州,这几年林舒先是怀孕,然后双胞胎太小,梁进锡又没假,林舒已经好几年没再回西州城,每年过年都是爸妈还有丰丰特地飞过来南州陪他们过年。   这—年难得她毕业,他又调去了广州,中间把累积的假都放了,年后才去训练基地报到,索性—家人—起回了—次西州城。   先回的西州城,在林家住了两天之后回梁家村过年。   过年前后西州向来都是白雪皑皑的。   这—年也没有例外。   整个大山都在大雪覆盖中,山,水,树木,村庄,早已经看不见本来的面目。   南州和广州冬天都是不下雪的,安安和阿福都是第—次见到雪,还是这样的大雪,格外的兴奋,这几天眼睛都忙得很。   祯祯也兴奋,可兴奋之后还要鄙视—下弟弟妹妹,鄙视完之后给他们说上几个大雪的童话故事……虽然他自己上—次看到大雪是在他两岁的时候……   梁家孩子多。   他们还没安顿下来,几个孩子就跟着石头和珠珠他们去院子里玩堆雪人去了。   孩子们第—次堆雪人,格外新鲜,—点不怕冷,踩着小短腿围着比他们还高的雪人打转,不时还要摔上—跤,可不仅不会哭,还要高兴的在地上滚上—滚。   屋子里林舒看得很无语,道:“倒是难得看见阿福这么活泼的样子。”   胡大娘瞅上—眼,笑道:“你小时候跟他们—样,我记得那年春节你过来时就跟安安和阿福这般大,看到别人家院子里有雪人,就拽着进锡要让他陪你玩,进锡没耐心,他打小雪天里就只喜欢跑去外面打鸟打兔子,哪肯玩这个,结果你非拽着他,他不答应,你还捏了拳头打他,他被你缠得没办法,只好压着性子陪你玩……哎哟可真是稀奇,就差没翻白眼了,还得忍着。”   “不过也就你不怕他,竟然敢打他,村里其他孩子,都当他霸王—样,离得远远的。”   “有这样的事吗?”   林舒好笑。   她问梁进锡,“你应该记得吧?”   “嗯,”   梁进锡在给他妈修个柜子,头都没抬,道,“没翻白眼。”   他记得那时候她先在林家村过得年,手上有伤,刺猬—般。   她打他,也不嫌手疼。   他问她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先抿着唇不肯说,后来堆完了雪人,才跟他说:“是林家堂姐抢我的东西,我不给,她推我磕在石头上,伤的,可是他们全部跟大人说,是我自己摔的,没有人信我。你相信我吗?”她说完就低下头。   可是他已经看到刚刚她眼里欲滴未滴的眼泪,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个小姑娘的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   他道:“我信,下次跟我说,我把他们都揍—遍。”   她“噗嗤”—声就笑了出来,抬头看他,眼睛里还挂着泪,但亮得惊人,清澈漂亮得惊人,就像,有阳光照着的山里面的那条小溪—样。   那大概是他平生第—次哄—个小姑娘。   ……从此以后,他大概对美貌这种东西也免疫了,谁的眼睛还能漂亮过那双眼睛呢? 第162章 要藤条做什么   林舒一家在梁家村过的年,过完年又回了西州城,从西州城直接回的广州。   南州那边的东西早已经收拾好,让人直接运去广州了。   这中间林舒和梁进锡还带着孩子们回了一趟成西军区,看了几位长辈。   韩家那边早就知道林舒一家都要去广州。   苏姨问林舒道:“房子定下来没,是住在训练基地的家属院还是住到学校附近?”   训练基地离中大不算太远,只有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不过训练基地成立才没几年,地处偏僻,家属院住起来肯定也不会太方便。   “东西先搬去基地那边了,可能先在那边安家,不过研究生第一年课程比较忙,可能我就先住校,等后面闲下来大部分时间就可以住家里了,苏姨你知道我们专业的,做课题在家做,每个星期列好书单去图书馆换一批书就成。”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林舒没跟顾家苏家或者陈家人走近,反而是跟苏令云更近了一层,有什么打算也并不瞒她。   她把自己跟梁进锡的打算仔细说了,道,“苏姨你不用担心,这些年刘婆婆一直跟着帮忙照顾祯祯他们,有她在,应该没有关系的,而且学校离的也不是很远,只要晚上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还是都回家住的。”   “不如你们就住到海滨路那边吧,”   苏姨笑道,“我们那个房子一直都空着,也没什么用,就阿稹偶尔去住住,反正你们搬过去了,也不妨碍他去住。而且阿稹是打算毕业后去深市,他叔叔劝他的,说那边都是空地,他想怎么起楼铺管子就怎么起楼铺管子,他就答应了。”   深市建立了特区,韩稹的叔叔本来在西州水利设计公司工作,今年初被派去了深市负责公司的工程项目。   “所以广州的那个房子也没有用了,但要卖出去的话我们也不舍得,这么巧你们就过去了,当初安安和阿福就在那边出生的,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就把那房子给你们住好了。”   这也太大手笔了些。   ……这让林舒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苏姨的儿媳妇,苏姨随口就说那边的房子就给你和韩稹住了一样……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林舒就是警铃大冒,下意识就往正在跟韩伯父,韩家大哥还有韩稹说话梁进锡看了一眼。   然后正对上梁进锡的目光。   林舒立即收回目光,对苏姨认真道:“苏姨,那个房子很喜欢,对我们也有特别的意义,苏姨您要是愿意卖的话,我们肯定愿意买下来,但直接给我们住肯定不行的。”   她的确喜欢那个房子,不说地理位置,洋楼格局,周边环境都特别符合她的喜好,就是她曾经在那边住过一年,还是很特别的一年,在那里生下了安安和阿福,对她来说就是很特别的。   苏姨笑了一下,道:“成,那回头我让人看看那边的市价,给你报个价。”   “阿妈,姨婆说的是我们广州以前的家吗?”   晚上回家之后祯祯才问林舒道。   两年多前一家人离开广州时祯祯已经四岁半,对广州那边的很多记忆都是还在的。   林舒笑着应了声,道:“喜欢吗?不过这事要你爸同意才成。”   祯祯点头。   相比于陌生的什么家属院,他当然更喜欢记忆满满的那栋楼。   关键是,他年纪已经不小,已经能完全听懂他妈和姨婆的话,也早知道他妈原先的安排。   ……相比较他们自己跟保姆阿婆住在家属院,他妈住在学校宿舍,很可能一个星期才见一次面,他当然选择跟他妈住在学校附近。   可他是这么劝他爸同意的。   他转头看他爸,认真道:“阿爸,我们还是住原来那边吧,要是住家属院,阿妈晚上想回家,太不安全了,我不放心。”   林舒忍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道:“去外面看看安安和阿福,别让他们太闹着外公了,我跟你爸说说话。”   祯祯应了一声,一点也没担心的出去了。   ……他知道他爸肯定会同意的。   等祯祯出去,林舒就过去抱梁进锡,道:“不喜欢的话,我们就在海滨路看看有没有别的房子,那边很多房子主人都在国外,联系一下,肯定有人愿意卖的。”   包括她那个带着姨娘和姨娘生的儿子跑了的亲外公家的一套别院。   房契在他手里,或者说苏家的产业各种房契地契都在他手里,陈阿婆是半点拿不到的。   ……虽然有苏令行在,陈阿婆现在也不缺房子不缺钱花。   但林舒是一点不介意把苏家的房子买过来的。   梁进锡看她偷看自己的眼神,伸手按了按她脑袋,道:“我介意这个?”   当年他上战场的时候,老婆孩子就住在那边,韩家人照顾很多,他会吃这种干醋?   ……醋是肯定会吃的,韩稹还没毕业,他都可以预见到韩稹会跟祯祯安安阿福打成一片的样子,但是……这点醋他还是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的。   林舒看他明显不爽但还是硬吞下去的模样,有些好笑,掐了掐他道:“用你的钱买。”   “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的钱还分你的和我的。”   他道。   他的补助各种奖金可是一到手都直接交给她的。   林舒笑,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连我自己都是你的,好不好?”   这贫嘴。   可他却是彻底没脾气了,这会儿只想把她生吞了感受一下。   ……她知道他不是很喜欢韩稹,其实他并不是不喜欢韩稹,当然要说喜欢也有点恶心,他喜欢个大男人做什么?   他在意的其实是韩稹对待林舒的那种熟稔,那是青梅竹马时光侵染出来的一种熟稔,一种默契。   这种熟稔自然,一直延伸到了韩稹对待祯祯,安安和阿福身上。   ……与其说是在意韩稹,不如说是对曾经一种遗憾和对她的歉意。   因为他们相遇的那么早。   可那时他跟她说,“下次我帮你把他们都揍一遍”。   他自认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但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小姑娘说的话却食言了。   他们相交那一刻就背离了,变成了陌生的两条线,一直到她忍着惶恐,害怕,战战兢兢地跟众人说,“我对象就是清河大队的,我是他的对象”,两个人才再次有了交集。   过完年之后一家人就去了广州,在那里安了家。   顾家人也在广州,两家之后并没有特别来往,好像最多的交集竟然是每年的清明节和七月节,林舒带着孩子们去给顾照量扫墓,偶尔会看到他们,相互会打个招呼,孩子们也会给顾老爷子和顾大伯鞠上一躬,然后在他们的目光之下离开。   林舒在孩子们稍微大了些之后,就跟他们仔细解释过自己的身世,他们也都见过苏令行,听林舒解释之后,安安就抱了她阿妈的脖子道:“我还有些同情他们,可是也只有同情了,但我心里,就只有阿妈最重要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也重要。没办法,覆水难收,也就只能叹口气了。”   阿福嗤之以鼻。   安安听到阿福的嘲笑声,就转头冲他虎了脸叫道:“梁阿福!”   阿福的大名叫梁樾。   从五岁起他就不喜欢别人叫他阿福了,现在七岁,更不喜欢。   林舒梁进锡祯祯都尊重他,他说不叫阿福大家心里觉得再好笑也都改了口叫他“阿樾”,只有安安一跳脚的时候就还叫,还连名带姓的叫,更难听。   梁樾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出门去了。   安安恼火,从她妈身上跳下去,追着就跟了出去……梁樾同学现在喜欢出去跟男孩子玩,经常不乐意带安安,每次他溜一次,安安就要恼怒地跳着脚一路喊着“梁阿福”追出去。   有别的小伙伴听安安叫得那么大声,觉得好玩,便也跟着安安一起叫,结果就被梁樾一脚踹过去,几次下来,多踹上几脚,再没其他人敢叫。   林舒也有被人拎着被打的孩子上家里来讲理的。   打人当然是不对的。   林舒赔礼道歉上半天,回头拿着藤条教育梁樾,梁樾瞅一眼她的藤条,道:“要是说一句话就管用的话,阿妈你拿腾条做什么?”   林舒:……绝了。   这会儿她可总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当年婆婆面对自己丈夫小时候时的那种又气又恼的心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像梁进锡的不是长相酷似他的祯祯,竟然会是生下来时哭起来像是猫叫,大家都担心是不是在肚子里就被安安欺压狠了的小儿子……   被人投诉了林舒晚上当然也会跟梁进锡投诉。   梁进锡安慰她:“他跟我说了,他说他也就是吓唬一下人家,那力道出不了问题……我小时候都是真打,我爸他把藤条抽断了都没用,他跟我比省心多了。”   至少还会跑来跟他沟通不是?   林舒:……成吧。   顾家人没找上门,林舒倒是没想到有一天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她面前的陈阿婆会出现在她面前。   陈阿婆找上她,是想要林舒把梁樾过继给他舅公做嗣孙,并且交给她抚养。   林舒:……???   一开始林舒还有些懵圈,后来才反应过来陈阿婆说的应该是她生母苏令行早年去世的哥哥……苏令行有两个哥哥,至于她具体指的是哪一个,她也不知道。   林舒看着面前这位她第一次见,面目紧绷严肃,双唇紧抿,嘴角下垂,脸上满是沟壑的陈阿婆,委实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位怎么突然上门提出这么个要求。   她看向她身后的孙妈,孙妈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低头跟陈阿婆说了几句,就抬头跟林舒道:“小小姐,我们能去后面说几句话吗?”   林舒看一眼陈阿婆,点了点头。   就算是打发人,也得搞清楚是什么事才好打发。   她带着孙妈去了后院。   孙妈直接给林舒“噗通”一声跪下了。   她对着林舒哽咽道:“小小姐,医生说阿姐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就答应阿姐吧,就答应她这一段日子,等……等过后,您再把阿樾接回来,只是让阿樾陪阿姐一段时间,就陪她一段时间,走这最后一段路……小小姐,阿姐她这一辈子真的太苦了,这么多年来,我也就在她看到阿樾时,眼里有些亮光。”   林舒无语至极。   觉得又荒谬又无语。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带了些讥讽道:“她不是一直痛恨我,痛恨我身上流的我父亲的血吗?她怎么不去找你们家小姐,你们家小姐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孙子也已经有好几个了,大把的有她的选。”   她一向对孙妈客气,这会儿说“你们家小姐”时是连孙妈一起讥讽进去了。 第163章 全文完   孙妈还跪在地上。   林舒越过她,走到树下的木椅上坐下,道:“起来吧孙婆婆,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兴跪来跪去的,您这样,让隔篱邻舍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在做什么欺凌恶霸的事呢,还是孙婆婆,您就是想要用这一套来逼我?”   林舒的声音很淡,但轻淡夹杂着的冷凝却是让孙妈身上莫名起了一阵寒颤。   她的手无意识的在自己身侧的衣服上抓了抓,抬头想跟林舒解释,可是对上目光林舒的目光心头却是一凛。   ……这个林舒,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个温和善解人意的林舒都不同。   “坐下吧。”   林舒推了张椅子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起身坐下了。   林舒等她坐下,才淡淡接着道:“你怎么不去找你们家小姐,跟她磕头?你对你阿姐,对你们家小姐都恩重如山,你们家小姐对你阿姐至纯至孝,只要你磕头,她万万没有不肯的……干嘛来找我呢?”   “小小姐……”   孙妈嚅嚅着。   她抬起头来,看向林舒。   为什么来找她呢?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找小姐开口……不。   她十分窘迫,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从里面拿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出来,慢慢推到了桌子上,低声道,“是因为阿樾他像二少爷……小小姐,您看看这张照片吧,是因为阿樾少爷他真的跟二少爷小时候一模一样,所以阿姐才会着了魔……”   林舒愣住。   她低眼看向那张照片,默了一会儿。   ……旧的已经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两个男孩子,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的样子。   的确算是有点像吧,眼睛像,阿樾,她,还有苏令行,都生了这样一双眼睛。   可是在林舒看过去,也就那么一点形似了。   她一眼就能看出明显的不同来。   ……气质,神韵,尤其是眉峰还有嘴角的弧度,阿樾内里,根本有着他父亲很深的影子。   这可真够恶心人的。   林舒嗤笑一声。   她声音更冷了下来,道:“像?这样也叫像?你们不是见过赵夫人家的两位公子吗?还有几位小公子的照片,想必比阿樾更像这照片上的人大有人在吧?”   “小小姐……”   林舒抬眼,看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的陈阿婆,冷声道,“什么像不像的,不要找些恶心人的理由来膈应人……孙婆婆,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们找上我是因为觉得我良善好说话,或者是因为我夫家家世不显赫,你们觉得对我提出这个要求,用你家阿婆即将过世的事逼我就范,只要逼着我答应了,后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像你们家小姐……她后面可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你们哪敢对她提这样的要求,哪怕是她儿子孙子像到天边去,你们肯定是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提了。”   “不仅是不敢,也不舍得打扰她的好生活!就像当年逼着她和我生父分手,逼着她打胎,逼着她放弃我,以及最后要把我扔在雪地里冻死一样,都是为了让她追求美好的新生活!”   这些都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旁人说不得什么。   那她呢?   她这个当事人呢?   她收回目光,不愿再看那个好像永远都生活在阴影中的人半眼,目光转向孙妈,语气也缓和下来,道,“孙婆婆,因为你当年的一念之恩,我一直感激你,但这不是你一再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提出要求,想要我像工具人一样,为了你阿姐的喜怒哀乐为所欲为的理由……她很苦,这一辈子很苦,可她的苦并不是我造成的,我不欠她的,我儿子更不欠她的。”   “你说把我儿子过继过去就过继过去,陪着她就陪着她,在你眼里,我儿子又是什么?”   她垂下眼,道,“你们离开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并不想对两个老人家做什么……但我不介意把这件事交给赵夫人处理。”   “当年你们不把我当成个人,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我是个婴儿,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但我儿子,他并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们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孙妈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灰败。   她回头看到坐在门口气得眼睛冒火的陈阿婆,顾不上说什么忙过去安抚她,然后就看到站在她们身后的龙凤胎。   梁樾手上抱了个球,微仰了下巴,冷淡又倔傲地看着她们。   旁边的安安则是一脸的愤怒。   然后就听到“砰”得一声,球被砸到了她们旁边不远处的墙壁上,吓了她们一跳。   就见到安安已经冲到大门口,拉开了大门,冲着她们道:“没听到我阿妈的话吗?以后都别再来我家,走!”   安安一向礼貌,对人和善,对老人家更不会大声说话。   可这两位竟然算计想要带走阿福,一想到这个她就想炸。   等人都走了,林舒也回了客厅。   安安还是气得小脸通红。   梁樾倒是挺冷静,还去安慰他妈,道:“阿妈,你别生气,谁不会遇上个不讲理的人啊?可没必要自己生气,要气也是让别人气。”   林舒:……   得了吧,这位大概都不需要她后面的教育。   她伸手拉过还气得直喘气的安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抬头看一眼梁樾,道:“阿妈并没有生气。不过你们看今天的事情,在不相干或者一些注重孝道的人看来,陈阿婆都已经年纪这么大了,又生病了,还能活多久呢?就算我不同意把阿樾过继过去,也应该好言相说,然后送阿樾陪她过去住一段时间,多陪陪她,全了孝义美名。”   林舒看两人一个不屑倔傲,一个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的表情,笑了一下,然后柔声但正色道,“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们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比这种更难拒绝的场面,或以命相胁,或以情相胁,不管什么情况,你们都记住,要保持清醒理智,用最恰当的方式处理。”   “你们心里应该有一杆秤,一个原则,这杆秤和原则,是不应该被别人的一跪,哀求,或者眼泪,因为畏惧别人的眼光就歪斜或者屈服的。”   “我知道,”   安安道,“就像别人来找阿妈,让阿妈帮忙找阿爸办一些不应该办的事,哪怕那个人再怎么说,用什么方式求,阿妈都不会答应……但阿妈也不会生气。”   林舒笑了出来,“嗯”了一声,道:“做人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帮忙是应该的,但要注意帮忙的方法,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   梁樾默默喝了口水。   真的好多话。   ……他妈的确不需要安慰。   他还觉得他爸有点可怜。   要是林舒知道这小子的心理活动,铁定给他脑门来一掌。   ******   在人生最开始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一辈子很长,但等你真的走过了,你又会觉得,一辈子其实很快,不过弹指一挥间。   两个人一起过了一辈子。   从成西到南州,再从南州到广州,广州到海岛,再回广州,几十年间,孩子们从牙牙学语到开始满院子打闹,再到长大求学,各自有了自己的事业,家里从清静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盈满了孩子们的笑闹玩乐声。   只是在梁进锡觉得,不管那屋子是寂静的,还是满满的欢声笑语,只要有她在,那就是圆满的,灯光都带着令人眷恋的暖色。   而没她在,再多的欢声笑语也像是遥远的。   林舒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外面下着大雪,哪怕屋子里有暖气,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很厚,仍然有些冷。   只有他握着她的手,仍是几十年如一日,炙热的,令人温暖又安心。   她看着他因为担心,因为几日几夜的守着她,而露出的憔悴之色,手在他手心捏了捏,低声道:“进锡,你别难过,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跟你过了这一辈子。   她这一辈子因为遇见了她阿妈,她的人生有了开始的那一半,变成了第一次,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她,而又因为有了他,终有了圆满。   她很感恩,这一世遇到了他。   总是庆幸,那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他是她的对象。   她多么勇敢,赢得了他。   “以后,你还是要好好的,难过了的时候,就想想我。”   她笑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说不定,我就在哪里,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对象呢……”   她曾经说过,如果没有他的话,她的心会无处安放。   那他呢?   那之后,他的心一直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不管屋里院外的孩子们笑声多么欢快,屋子又布置得多么亮堂鲜亮,他的世界也永远变成了灰白,单调的单一色。   但是,他也相信,她正在哪里,等着他。   一九五八年,大年初五。   “喂,我们去玩,好不好?”   梁进锡恍惚中,听到身边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衣服,仰着小脑袋跟他道。   他低头看她。   仍然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怯生生,眸中却又十分倔强的小姑娘是他的妻子。   已经去世三年的妻子。   明明他是在医院里,看着外面的大雪纷飞,想着他跟妻子过去五十年相处的一幕幕,恍惚中,好像是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不是她记忆中在院子里惊吓她那次,而是很遥远的,她很小的那次。   然后睁开眼,就看到了她就在自己眼前。   还是个裹得像个糯米团子的样子,虚张声势瞪着他,威胁他陪她出去玩。   记忆怎么会这么清晰……连她抖动着的,长长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她侧头看他,看他只看着自己许久不出声,就抿了抿唇,甩开他的衣服,自顾“蹬蹬蹬”往门外去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些叹息道:“进锡,你就陪她出去玩一会儿吧,这孩子,在林家的时候可能是有些被吓坏了。”   他一向是镇定的,哪怕是这种情况也没急着追出去,而是回头往那个说话的声音看过去。   是一位老人家……他的记忆终于慢慢复苏,这位,应该是舒舒的祖母。   而她旁边坐着的,一边一个,是他年轻了很多的母亲和岳母。   她们在聊着家常。   然后他就听到他母亲道:“吓坏了?好好的怎么会吓着?”   老人家微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些人,轮流上阵,一个一个的劝我们,让我们把这孩子放乡下养,说什么抱养的养不亲,还是个不清不楚没根底的,说是一瞅那模样就不像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样子,可别小心养出了祸根,说就算是要养,也该养个他们老林家的孩子,最好是男孩……”   这样才能不绝了后。   因为旁边儿媳在,怕惹她难受,就把这句话收了回去,嘲讽地笑了一下,转了一下道,“他们只当那孩子才三岁,听不懂大人话,就当着她的面说,什么话都说……林家的那些孩子们也都听到了,只当她阻了他们的前程呢……”   梁进锡只觉心头闷痛,他转身,抬脚就往门外去了。   半个小时后,等他握着她的手进门来,李慧茹拉了林舒过去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问了她一会儿话,然后就转头跟老人家道:“妈,林家那边说要送他们家大儿子去我们军区部队学校,我看舒舒怕他怕得不行的样子,我这心里总是惴惴的,要不,就让进锡也一块儿去读吧,我看舒舒倒是挺喜欢他,之前肇同也说这孩子是个好苗子。”   反正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养。   她是不乐意林家一个两个的把人送过来的,家里养了两个了,他们总不能再送人来了。   而且一个是林家人,一个是婆婆的娘家人,林家就算背后再说嘴,也不敢闹到明面上来。   梁家家风好,有这孩子在,也不怕女儿背后被人欺负了。   李家已经没什么人了。   李慧茹是林奶奶娘家堂侄女,这事林奶奶自然是乐意的。   她仔细看了一眼梁进锡,转头问胡大娘,笑道:“我也觉着这孩子不错,不过英枝,这事你们乐意不?”   这个时候在乡下多养一个人吃饭都是吃力的事。   更何况去部队读书是对儿子大好的事情……胡英枝当然非常乐意。   她忙谢了林奶奶,就问自己儿子,道:“进锡,去部队里读书,成不?”   梁进锡转头,就对上小姑娘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哀求还是期待亦或是有些惶恐的眼神……他的心中遽痛。   他不记得当年他有没有收到过这个邀请,收到过,但忘了根本不足为奇,因为他太清楚小时的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他根本就不会往心里去。   甚至哪怕他爸拿鞭子抽他,他也不会答应的。   “进锡,部队那边跟家里也没多远……”   “好。”   他打断了他妈劝他的话,直接道。   说完他再转头看她,就看到她眼睛里一瞬间迸出的灿烂星光,那一刻,他记忆中一辈子都从没有掉过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这一次,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终于搞完了!!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