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白富美》 作者:砚台山上   文案:   【身穿富家大小姐X城里浪荡二流子】   姜萱倒霉地来到了1958年。馋得想吃红薯都没钱买,要赚钱,要精心算计着摘掉黑户的帽子,更要找工作。   人生太艰难了。   幸好有一个厚脸皮的郑西洲,姜萱起初看不上这个混混二流子,后来想和他结婚天天吃红烧肉。   呜。红烧肉真好吃。   阅读指南:   1.男主不是好人。   2.背景架空,拒绝考究。   一句话简介:身穿富家大小姐X城里浪荡二流子   立意: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温馨小日子,怀旧与忆苦思甜。   内容标签: 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萱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她怎么这么倒霉呀?   S市大学城。   九月底,温度骤降。   天空阴沉沉的,斗大的雨珠打在窗户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宿舍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姜萱猛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下床悄声洗漱。   今天是周日,学校没课。   又是阴雨天,宿舍太闷了,也没什么消遣,姜萱想回家。   姜萱今年十九岁,大一新生,八月中旬来到大学参加军训,九月正式上课,如今已渐渐适应大学生活的作息。   姜萱皮肤白,容貌艳丽,家境还算富裕。姜爸爸是做生意的,一年流水资金几千万,这些年攒下的资产,足以让全家人随心所欲过日子了。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幸好姜萱没有学坏,规规矩矩读书上学,平时也很低调,免得惹来太多关注。   外面下着雨,秋风瑟瑟,天气挺冷的。姜萱换掉长裙,穿着简便运动服,挡风又保暖,背着书包离开宿舍。   黑色大伞撑开,姜萱打着伞,脚步轻松。   走出大学校门的那一瞬间,天上忽然划过粗壮的闪电,眼前白光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兹拉声在耳边响起。   “哎那位同学,小心——”   门口的两个保安着急地大喊,还没跑过去,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瞬间消失不见!   再次睁开眼,姜萱惊呆了。   灰蒙蒙的街道,狭窄的青色长巷,巷子空无一人。   天空格外地蓝,太阳高照,白云轻飘,风里带着潮湿的暖意。   姜萱手里的黑色大伞,冰冷潮湿,伞面上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很快便润湿了一片泥土。   前一秒还是阴沉沉的下雨天,下一刻却是阳光明媚的太阳天。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   姜萱的手微微发抖,急忙拿出手机,没有信号,电话打不通,网络连不上。外面的大喇叭兹拉兹拉响着,音质恶劣粗糙。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大办铁路,大办猪场……”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好消息好消息!……多地传来喜报,XX省XX县小麦出现亩产1.8万斤的‘卫星田’……”   听清楚喇叭内容,姜萱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即便她历史学的差,也该知道那些话是全国大-跃-进时期喊的口号。   姜萱闭了闭眼,出乎意料地冷静。   她看过这个特殊时期的电视剧,学着电视剧里的妇女打扮,把自己的头发放下来,不太熟练地编了两根麻花辫。   幸好她没有化妆,脸上干干净净,不需要麻烦地卸妆洗脸。   姜萱抖着手拿出指甲刀,把书包上明显的logo剪掉,又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纯棉面料,很普通的灰色运动服,没有明显的logo和其他标志。   姜萱脚步发飘,扶着墙走出了巷子。   街上人来人往,脸色发黄,一水的灰蓝黑服装,光秃秃的电线杆子,电线上落着几只麻雀。   姜萱像是做梦一般,顺着街道慢慢走。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一路走过裁缝铺,副食品收购站,红旗粮店,副食品店……   再往远,目力所及之处,最高的建筑物只有三层楼。   姜萱刻意寻着人多的地方,最后站在了粮店和副食品店附近,挑着阴凉处坐下来,神情恍惚。   远处传来妇女们的交谈声。   “不是贴公告说今天开猪肉摊子吗?这会都快中午十二点了,怎么还没动静呐?”   老太太搭腔道:“再等等。听说这批猪肉是副食品收购站那边送过来的,可能还在路上呢!”   正说着,副食品店出来了一个胖女孩,扬声道:“下午两点开猪肉摊子!别等啦,大热天的……”   “没事,没事,俺们等等!”   “排队等着!”   众人连忙应声,依旧顶着大热天站在店铺门前,排着队和邻居熟人聊天。   小媳妇腆着脸讨好:“吴婆婆,现在刚好月底了,你家的粮票用完了没?能不能借我两斤粮票?过几天月初就给你还!”   “哎行,下个月记得还啊!”   两斤粮票不算多,有借有还,最多三天的时间就能还回来了。   倘若对方耍赖不还,下次再碰到粮食拮据难以度日的时候,周围的邻居肯定没有一个愿意出手相帮的。   道理就是这样,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小媳妇仔细收好两斤粮票,多少松了一口气。她嫁人嫁的早,生了一对双胞胎,如今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天天都要闹着吃不饱。   这借来的两斤粮票,能买两斤米面,也能买六斤番薯,大多数人家都是买番薯的,起码量多顶饿,能吃好几天呢。   不用发愁月底最后的这几天吃什么了,小媳妇心神微松,笑着和老太太继续唠嗑。   “俺听说下个月百货大楼搞促销,有好些不要票的东西,拿着钱就能买了。”   老太太来了精神:“有不要布票的面料卖吗?”   大婶道:“那肯定没有!不要布票的那叫瑕疵品,都让百货大楼的职工内部瓜分了,哪能轮得到咱们买?”   小媳妇又道:“但是听说有不要票的毛巾,俺准备买呢!”   “真的?小孙家的,下个月去百货大楼,记得把我们几个老婆子喊上!”   “行!”   民以食为天,话题不可避免地又说到了城里的定量粮食供应。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俺娘家在乡下,说是今年夏收,收成可能不太好……收音机上天天说哪里哪里出了卫星田,我看都是吹牛呢!”   老太太压着声音:“小声点,我也听说了。”   “吴婆婆,咱们江东市应该不会受影响吧?”   小媳妇也担忧,“就是就是,俺还盼着夏收的粮食交上来了,买两斤白面,给当家的包饺子吃呢!”   “谁知道呢。多做点准备总没错的。”老太太暗示道。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吃不饱,城里人吃着商品粮,月月都有定量的粮食供应,但不同工种的粮食指标也不一样。   搬运工干活需要力气,吃不饱没力气,所以领的定量粮食高,一个月有四十多斤呢。   大学教授和医院干部等等,那些知识分子的粮食指标也高,吃穿不愁。   普通的职工家庭只能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勉强不饿肚子,这样的日子都能惹来不少农村人的羡慕呢。   姜萱听够了这些拉家常的对话,脚步飘忽,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小巷,瑟缩着躲在巷子角落闭上眼。   良久,她抬头呆呆看着蓝天。   天空湛蓝高远,熟悉的蓝天白云,世界却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了。   姜萱手脚发凉,脑子乱成一团,抱着膝盖痛哭出声。   正巧有一个老汉推着小车,走进小巷,小车上放着一个铁皮炉子,火苗烧得正旺,隐约有红薯的香气飘了过来。   姜萱正崩溃大哭着,鼻子不自觉动了动。   烤红薯?似乎还挺香的?   姜萱不争气地抬起头,两根麻花辫散在肩膀前,头发凌乱,微红的眼睛控制不住瞥向了小车上的铁皮炉子。   姜萱又低下了头,悲从中来,哭得更绝望了。   她怎么这么倒霉呀?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落后年代,馋得想吃烤红薯都没钱买! 第2章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姜萱埋头痛哭,哭得越厉害,烤红薯的香气似乎闻得越香了。   呜。   “吃吧。”前面忽然传来老汉的声音.   姜萱顿住,茫然地抬起头,入眼便是一个胖鼓鼓的烤红薯,外皮焦黑炸开,内里香甜酥软,甜甜的红薯香气直直飘了过来。   姜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更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   呜。香香的烤红薯。没钱买。   姜萱伤心地抹着眼泪。   老汉笑了笑:“别哭啦。小丫头,这个红薯给你吃。”   姜萱:!!!   姜萱愣愣地说:“可是,可是我没有钱买。”   钱包里有大把的一百块,厚厚一沓子,2046年正式发行的第八套新版人民币!放到这个年代全部、全部成了一堆废纸。   姜萱更想哭了。   谁知下一秒,姜萱便听见老汉的声音,犹如天籁,分分钟拯救了自己忍不住嘴馋的困境。   老汉笑着说:“不要钱,一个红薯也换不了几分钱。”   姜萱不好意思收下这个香喷喷的烤红薯。   “行啦,吃吧。”老汉把新鲜出炉的烤红薯塞给她,黝黑的脸上遍布皱纹,眼神慈爱,带着岁月沉淀的力量。   老汉又道:“我看你和我孙女也差不多大,怎么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偷偷哭?小巷人少,不安全,附近的混混二流子也多,别让他们碰上你了。快回家吧。”   “谢、谢谢。”   姜萱哽咽着,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烤红薯,新鲜出炉的,香喷喷的,外焦里嫩……真香。   滚烫的烤红薯贴着姜萱手心,发凉的手脚渐渐回温,仿佛给她带来了一丝撑下去的勇气。   不知在何时,老汉已经拉着小车走远了。   姜萱愣愣看着手里的烤红薯,掰成两半,金黄色的红薯壤冒出热气,轻轻一碰好像就要化成了甜丝丝的糖水。   闻着香气,姜萱小心翼翼吹凉着咬了一口,又酥又软,也很甜,超级甜。   这个年代的烤红薯似乎格外地好吃,有一种柴火焦香的独特味道。   相比后世满大街卖的烤红薯,姜萱更喜欢眼前这只丑兮兮的胖红薯,一口一口迅速吃完,吃到最后,嘴里暖胃里暖心里更暖。   姜萱拍拍脸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得不接受眼前难以置信的现实,这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虽然它听起来如此荒谬——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下雨天,天上划过闪电的刹那,姜萱穿越了。   姜萱来到了1958年,建国初期的困难时期,三年大-饥-荒的前期!   理智终于回归,姜萱忽然抬起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偏僻小巷。   想到老汉说的混混二流子,姜萱心底发寒,拿出了大学军训期间八百米体测的速度,一路狂奔,眨眼间离开了小巷。   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边,姜萱神色恍惚,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   灰色的城墙,灰蓝黑的服装,随处可见的麻花辫子和中山装。   久远发黄的历史,旧时光的魅力仿佛在这一刻展现地淋漓尽致。   老太太拎着竹篮,脚步不慌不忙。   穿着工人制服的年轻男女走过,脸色发黄,精神状态斗志昂扬。   小孩子们拍着手,身上的衣裳打满了补丁,袖口脏兮兮的,红通通的脸上带着笑,天真可爱,唱着歌谣——   “啦啦啦啦啦啦。”   “谁家的爸爸回来啦,玉米馍馍烧焦啦……”   姜萱听着笑了起来,暖烘烘的阳光晒得身上渐渐发暖。   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树木在日光下郁郁葱葱地生长。   姜萱心想,她如今能做的,只能是努力接受现实,努力让自己在这个年代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   死是不可能死的,世界如此美好QAQ   穿越时空回家也是没可能了,就是苟且偷生这种信念,好死不如赖活着,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呜。姜萱又想哭了。   人生太艰难了。   这个年代它管理严格啊,出门就要介绍信,户籍城乡二元制。农村户口是大队长登记造册的,城镇户口那是归派出所管的!   姜萱是凭空出现的,绝对是黑户一枚,身份来历说不清。老话说得好,遇到困难找警察叔叔。这个年代不叫警察叔叔,那叫公安同志。   姜萱真的很想向小学生学习,主动上门找公安同志帮忙!   可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姜萱眼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派出所冒头。   这个年代有敌-特分子,公安同志见了可疑分子都要抓起来的。   姜萱是黑户,又拿不出介绍信,又没法解释自己的来历,敌-特的帽子妥妥地就能扣下来了。   那可太冤了。   姜萱心累地叹口气,拿着树枝蹲在角落画圆圈,眉头紧锁,面色发愁,开始认真思索,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   姜萱是黑户无疑。   姜萱有一个十立方米的空间,长宽高约有2.1544米,这是当年高中上实验课闲得无聊,拿着米尺、螺旋测微器、游标卡尺量出来的精确数字。   空间是姜萱八岁那年高烧之后忽然出现的,是一个秘密。姜萱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空间里装的东西不多,水果沙拉,薯片饼干话梅,角落孤零零放着两箱奢华极臻纵享丝滑的、巧克力雪糕……还有几件衣裳,两把防身用的枪,一个尺寸小巧的弓-弩。   没错,空间里的东西时刻保鲜,保冷保暖,放进去是冰冷的,三个月后拿出来照样冒着白茫茫的冷气。   姜萱是把它当成移动冰柜用的。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事人很想回到案发之前,飞奔着跑到超市大采购,精米白面十几袋的买,非要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才能罢休。   姜萱抱着脑袋使劲懊悔。   首要之急,她需要钱,需要一个暂时住的地方。   这个年代禁止私下倒买倒卖,但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总有黑市的存在。   姜萱想赚钱,把空间里的水果沙拉和薯片拿出来换钱也不现实,卖巧克力雪糕更不行了。   那能拿什么换钱?   姜萱低下头,摸了摸手腕上的机械表,瑞士梅花表,1936年产的,算是老古董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买。 第3章 魔仙堡的姜咸鱼   说干就干。   姜萱满大街转悠,甚至大着胆子走过几个无人的小巷,到处东张西望,期盼着能够误打误撞找到一个黑市。   下午三点整,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仿佛地上都在冒烟。   姜萱热得满头大汗,脸颊红扑扑的,显得容貌越发艳丽,引来了几个路人的回头注目。   懒得搭理这些目光,姜萱失落地坐在树下的阴凉处歇息。   寻找黑市计划失败。   瑞士梅花表卖不出去,卖不出去便换不到钱,如果没有钱,后面的计划全部都要废了。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姜萱并不想当勇士,也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惨淡的人生。   姜大小姐只想当一条混吃等死的魔仙堡咸鱼!   姜萱又累又渴,任由自己垂头丧气了几分钟,拍拍脸颊重新振作。   中二之魂爆发。   姜萱捡起树枝躲到阴凉处角落,反复画着圈圈,闭上眼睛,神情及其认真。   “好歹给个金手指啊,粮食米面鸡鸭鱼的,都行!”   姜萱小声祈祷。   良久,空气异常寂静,远处的鸟雀蓦地飞了起来。   听到振翅声,姜萱期待地睁开眼,下一秒,乌漆嘛黑的鸟屎从天而降。   “!!!”   姜萱险些被砸到了脸,幸亏机灵地后退两步,及时躲了过去。   看着脚下的一团鸟屎,姜萱陷入了怀疑人生的低谷期,“…………”   “啊啊啊啊啊啊,死了算了。”   姜萱绝望地靠着大树,仔细观察着路过的行人,决定冒险主动出击。   事情已经够糟了。找不到黑市没关系,大街上多的是路人。   说不定有人愿意花钱买她的瑞士梅花表呢!   姜萱紧张地呼口气,假装和某个妇女擦肩而过。   “大姐,买手表吗?便宜卖!”姜萱低声说。   妇女年约四十岁,齐耳短发显得精炼能干,手里抱着一沓子文件,看样子是个读书识字的知识分子。上身穿着白底碎花的衬衫,下身黑色工装裤,裤脚边磨得脱了线。   衣衫虽然破旧,洗得发白,表面上却没有一处明显的补丁,那就说明生活条件应该不错。   应该也有钱买一块梅花表吧?   妇女愣了下,抬头看着姜萱:“你说什么?”   走到了这一步,姜萱也知道自己在冒险,这个年代不允许私底下倒买倒卖,万一碰到一个较真的,直接拉着她就能去派出所举报了。   姜萱走投无路,索性给她看自己手腕上的玫金色手表,破罐子破摔道:   “瑞士进口的梅花表,便宜卖。大姐,你买吗?”   妇女低头打量着手表,眼神微微闪烁。   玫金色的表带,表盘上镶着细碎的银钻,款式简约大方,低调华贵,即便她是个不懂货的,也能看出这个手表的不俗之处。   妇女拉着姜萱来到角落,试探地问:“怎么卖?”   姜萱不熟悉这里的市场价格,不敢贸然报价,淡定地把皮球踢了回去,“大姐,你能出多少钱?”   “两块钱。”   姜萱惊呆了,难以置信道:“大姐!这可是进口的瑞士梅花表!”   妇女喜爱地摸着姜萱手腕上的手表,不在意地应声说:“知道。进口的国外货嘛……”   下一秒又道:“最多三块钱,不能再多了,你卖不卖?”   “不卖。”姜萱转身就走。   太欺负人了!   这块手表是姜爸爸送给姜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当初花了几十万买回来的。   姜萱不奢望卖出高价,但也不至于贱卖到三块钱的地步吧?   对方报价没有丝毫诚意,摆明了故意欺负她呢!   呸。姜大小姐坚决不受这个气。   担心妇女背后举报,姜萱当即离开了那条街,一刻也不停地跑了十几分钟,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市中心。   对面就是国营饭店,依稀能闻到飘过来的肉香味,香飘十里。   姜萱饭量小,中午吃了一个胖乎乎的烤红薯,这会并不饿,但依然忍不住馋得咽了咽口水。   一定是红烧肉!   这个香味也太勾人馋了。   欺负她没钱买回来吃吗?   姜萱不争气地在国营饭店门口徘徊许久,转身就往另一条街道走,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大着胆子继续上前兜售手表。   “最多八块钱,卖不卖?”   姜萱陷入僵硬,“同志,这个价钱是不是太低了?”   对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闻言诚心道:“小丫头,我和你说实话,你这块手表确实名贵,放在百货大楼至少要卖两百块钱!”   姜萱憋屈。   百货大楼能卖两百块钱,怎么到了她这里,只能卖区区八块钱?太欺负人了!   中年男人继续道:“问题是,它已经到你手里了,你冒着巨大的风险,跑到大街上便宜出售,没有人会愿意出高价买。懂吗?”   懂。姜萱当然懂。   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不就是看出了姜萱走投无路急需钱,故意压低了价钱想捡漏吗?   姜萱拒绝了对方的报价,转身往别处走,一边走,一边低头偷偷抹着眼泪。   她已经很努力了。   来到这个陌生年代的第一天,没有崩溃,没有消沉,努力让自己接受现实往前走。   凭什么还要被这样欺负?   姜萱哭得漫天绝望。   怎么办呀?   就算她松口愿意八块钱贱卖了手表,区区八块钱,能有什么用?   姜萱是黑户,迫切地需要很多钱,需要精心算计着给自己弄一个光明正大的户口。   呜。魔仙堡的姜咸鱼已经死在了最艰难的第一步,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了。   不远处的小巷里,年轻男人靠着墙,饶有兴趣地盯着姜萱那张脸,上上下下打量。   旁边的黄毛看出了他的心思:“洲哥,你看上那个小丫头了?哭得也太可怜了!” 第4章 美咸鱼发出了一张好人卡……   姜萱皮肤白,眉眼艳丽,站在人群当中尤其显眼,刚刚来到市中心的那一刻,就被郑西洲盯上了。   郑西洲插兜:“我过去问问。别跟过来。”   黄毛懵逼:“洲哥,不是赶着去黑市赚钱吗?”   “不去了。”   而那一边,兜售手表的计划惨遭失败,姜萱抹掉眼泪,失落地躲到大树背后,坐在地上发着呆。   事到如今,她只能另辟捷径。   这个年代缺衣少食,家家户户都穷。姜萱也亲眼看见了,街上的行人穿着破旧,身形消瘦脸色发黄,显然都吃不饱。   既然手表卖不了高价,姜萱也不愿意几块钱贱卖了,手表赚不了钱,不代表粮食换不到钱!   空间里的薯片话梅不能拿出来卖,但是姜萱有防身用的弓-弩,也有两把枪,离开城市冒险进山,或许能抓来几只野鸡?   要知道,姜萱的弓-弩玩得相当好呢。   想到这里,姜萱立马恢复了精神,连忙站起来准备动身出发。   现在大白天太阳高照,趁着天还没黑,说不定赶在太阳落山前,姜萱就能拎着两只野鸡胜利凯旋了。   刚转过身,差点撞到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   姜萱拍拍胸口,庆幸地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抬眼打量。   对方年纪大约二十来岁,短寸,小麦色肌肤,一双看似薄情的桃花眼,鼻梁挺直,双手插着兜,笑起来痞帅痞帅的,个头起码有一米八!   姜萱往左走,男人也往左边走;姜萱往右走,很好,依旧被挡住了路。   姜萱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正准备怒骂两句,瞥见对方胳膊上硬邦邦的肌肉,气势又怂了,小心地斟酌道:   “同志,要不你先走?”   “那倒不用。”郑西洲眼神飘忽,“同志,请问你是哪家的?我在江东市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   姜萱:???   郑西洲厚着脸皮:“我是郑西洲,西北的西,沙洲的洲。今年二十三岁,高中毕业,前两年刚退伍回来,目前在矿上当搬运工……”   姜萱听得莫名其妙,自我介绍说了一大堆,废话连篇,这是故意和她搭讪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黑暗势力盯上了魔仙堡的美咸鱼?!   姜咸鱼打断他:“同志,请问您有事吗?”   郑西洲:“我刚刚看到你在哭?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说不定我能帮你?”   这个问题问得好极了。   姜大小姐没法拒绝这个主动扑上来的诱惑,试探地问:“你知道黑市在哪吗?”   郑西洲愣住:“知道。”   姜萱很激动:“在哪在哪?可以告诉我吗?”   “你找黑市是想做什么?”郑西洲没有正面回答。   姜萱:……   郑西洲笑了一声,又说:“对着一个陌生人,随随便便开口打听黑市。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能直接送你进派出所吗?”   姜萱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错愕。   郑西洲又笑了,没敢再逗她,只问:“你是不是缺钱?”   姜萱和他说了半天话,见他似乎没有恶意,反而委婉提醒她别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   姜大小姐直觉要抓紧眼前的机会,连忙伸出手腕展示自己的手表,压低声音道:   “瑞士进口的梅花表,便宜卖!同志,你想买吗?”   郑西洲低头打量着她的手表,眼眸微微闪烁,又抬起头,淡定地看了眼姜萱,明媚艳丽的一张脸,处处都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舍不得钱财套不了媳妇儿,不就是花钱买手表吗?   买!   郑西洲吐口气,当着姜萱的面,拿出口袋里的所有钱票,面值十元的,五元的,一分两分五分的……   居然还有一张面值三元的?其中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奇怪票券。   姜萱:!!!   姜萱激动地声音发抖:“多、多少钱?”   郑西洲简单地数了数,“今天出门没带太多钱,这些加起来大概是六十三块钱?”   这个年代的一块钱相当于后世的十块钱不止了。姜萱摸着手腕上的梅花表,说话磕磕巴巴:   “那、那你决定买了?”   “买!”   郑西洲把口袋里的所有钱塞给姜萱,又从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券里抽出了几张粮票。   “这些粮票也给你,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去不去?”   姜萱:…………   姜萱没应声,低头把钱和粮票收好了,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手表,咬牙塞了过去。   “这、这块手表你收好了,你不要卖给其他人。”姜萱语无伦次,这块手表是姜爸爸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意义非凡。   姜萱不想从此丢掉它。   姜萱举手发誓:“我保证,以后我有钱了,肯定找你加倍买回来,行不行?”   郑西洲看着她,淡淡道:“行,我一定帮你保管好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姜萱卖了手表,兜里有了大把的钱,不自觉松口气,干笑道:“谢谢你啊。郑西洲同志,你真是个好人。”   郑西洲总觉得最后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他哪里知道姜萱这是给他发好人卡呢?   姜萱往后面看了看,又放轻了声音道:“我走了啊,还有急事办呢!下次再和你一块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啊!”   溜了溜了。   再不快点溜,魔仙堡的美咸鱼就要被拉着去国营饭店吃饭约会了……   说完话的刹那,趁着郑西洲不注意,姜萱越过他一路狂奔,直往七拐八拐的巷子里钻,丝毫不敢回头看一眼。   毕竟姜萱多少也是有些心虚的。   姜萱转念又想。   以后飞黄腾达了,姜·富婆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拿着大喇叭满大街……倒也不用满大街寻人。   郑西洲自我介绍那段话,姜萱记得清清楚楚。   郑西洲,矿上的搬运工,有名有姓。将来的某一天,姜萱一定会找上门,重金酬谢。 第5章 [修] 国营饭店   江东市与隔壁的省会城市挨得近,算是比较繁华的大城市,青砖民居古色古香,长巷安静幽深。   临近傍晚,太阳渐渐落山。   姜萱急得满大街转悠,终于找到了一个简陋的招待所。   二层的砖瓦破楼房,灰扑扑的墙面斑驳潮湿,大字号红色标语醒目显眼,招牌有些破旧——   江东市干部招待所。   看见这几个字,姜萱有点懵逼。   干部招待所?难道是干部出差专用的?   眼见着太阳已经落山了,今晚她必须找一个落脚的安全地方。   总不能大半夜躲在巷子里睡觉?那太危险了。   这个年代贫穷落后,人贩子也多,女孩子被拐卖的事儿多了去了。给姜萱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自己一个人在外过夜。   魔仙堡的美咸鱼·姜,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然而姜萱也不敢贸然闯进招待所。   仔细想想,如果想在招待所住,除了必要的住宿费,那肯定还需要出示介绍信或者其他身份证明。   姜萱是黑户,压根没有那些证明啊!   想来想去,只能不甘心地转身离开,天色擦黑时,姜萱来到了市人民医院门口。   医院灯光通明,墙面刷了一层浅绿色的油漆,大厅宽敞又明亮,前台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正趴在桌上打着瞌睡。   急诊室大门敞开,里面坐着值夜班的医生,还有两个护士。   姜萱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低着头,不动声色走进医院。   顺着楼梯往二楼走,长长的走廊上方吊着一盏灯泡,透过病房门口的透明玻璃,依稀能看见几个躺在床上的病人和陪床的家属。   好极了。   姜萱乐得心想,今晚暂时就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耽搁一晚!   这里起码有微弱的灯光,病房里也有不少人,总比外面黑咕隆咚的巷子安全多了!   姜萱随便找了一个刷着绿色油漆的破旧长椅,累得一屁股坐到长椅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今晚只能这样睡了,明天再想办法给自己搞户口和住址!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那些年陪老妈看了一部又一部年代电视剧的、自己了。   姜萱大概知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户口政策——户籍城乡二元制。   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天差地别,前者是个香馍馍,能在城里读书上学分配工作,后者呆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下地挣工分,完全靠天吃饭的那种。   该选哪一个,想也不用想。   姜萱想给自己办一个城镇户口,外面满大街都能看到红色标语,进步口号喊得震天响,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那么,如果有一个千里寻亲的孤女,在寻亲的半途中,脑袋意外受伤失去记忆。   最好是在派出所公安同志的亲眼目击之下,重重撞了脑袋受伤,然后碰瓷晕倒……再次睁开眼,她就是一个无辜的、丧失了记忆的、娇弱孤女?   什么辣鸡计划?   想到这里,姜萱眉头紧皱,毫无形象地在长椅上瘫成了一张饼。   说实话,这个法子太冒险了,需要精心计算到每一步,事到如今,她只能再好好想想,争取万无一失。   肚子饿得咕咕叫,姜萱叹口气,假装从背包里取东西,实则从空间里取出了一盒小熊饼干。   趁着四周无人,风卷残云般迅速消灭了两盒饼干,紧接着又跑到不远处的开水房,不留痕迹地悄悄打量。   医院的开水房很是简陋,小隔间有两个烧水的大锅炉,接通了旁边的水管,只要拧开前面的水龙头,就能接到滚烫的开水了。   前面站着一个老太太,头发半白,衣衫破旧,裤腿上打满了深浅不一的补丁,颜色洗得发白,看样子家庭条件比较拮据。   姜萱瞅着老太太,神色若有所思。   下一秒,老太太拎着藤编壳子的暖水壶,转过身,猛地看见姜萱,不由吓了一跳。   “老奶奶,您没事吧?”姜萱试图搭话。   “没事,没事。”   老太太拍拍胸膛,忍不住抬眼打量姜萱,皮肤白白净净,眉眼绮丽,两根麻花辫子又黑又亮,长得真标志。   视线下移,又看见了姜萱手里端的白瓷碗,于是热心问道:“小丫头,你也是留下来照顾家里人的?是哪个病房的?”   “不是,我不是来照顾家人的。”   想到心里翻来覆去的落户计划,姜萱当机立断,主动和老太太多说了几句,“我是从南方那边来的,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姜萱假装失落的模样,苦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能来这里投靠一个远房亲戚。可惜这会天色都黑了,我想着外面不安全,想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耽搁一晚……”   老太太闻言,纳闷地瞥了她一眼。   住招待所一晚只要五分钱,居然连五分钱都舍不得花?又或者是囊中羞涩?   想到自家也是穷的叮当响,老太太心有戚戚,轻声安慰道:“别怕,医院里安全着呢,病房里都是些妇女小孩,我是来照顾我家二妮儿的,半夜还会出来接热水呢。”   姜萱嗯嗯点头,故意笑得害羞腼腆,目送着老太太离开,连忙转过身,不太熟练地拧开水龙头,用白瓷碗接了一碗滚烫的开水。   这会就要万分感谢自己喜欢吃水果沙拉的好习惯!   空间里有几碗水果沙拉,就有几个白瓷碗……不至于让她想喝一口白开水都没有合适的容器。   姜萱心累地叹口气。   而那一边,老太太拎着暖水壶回到病房,房间里很安静,其他人差不多都睡了。   “奶奶,你怎么才回来呀?”女孩脸色苍白。   “刚刚在外面碰到一个小丫头,奶奶和她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晾好开水,把搪瓷缸放到桌子上,又把棉被往上盖了盖,“脚腕还疼不疼?”   “不疼了。”   老太太低声念叨:“你说你,好端端的,上山挖野菜还能让自己摔了,幸好这次你非要闹着来医院,不然女孩子家跛了脚,以后能找什么好人家?”   “奶奶,我听你的话,我不惦记大队长了,我想嫁柱子哥。”姜二妮眼含泪光。   “真的?”老太太惊喜。   “真的。我想通了,只有奶奶和柱子哥会对我好,柱子哥不会嫌弃我的脚跛了。”   “呸呸呸。”   老太太嫌弃不吉利,呸了好几下,戳着她脑门小声骂,“死丫头,医生不是说了吗?你的脚伤治得很及时,涂了那么贵的药,安心养三个月就没事了,不会有后遗症的。”   “嗯,我知道。”姜二妮委屈地抹掉眼泪。   姜萱浑然不知,自己和重生女的距离,居然仅有一墙之隔!   更重要的是,在不久的未来,关键时刻,姜大小姐被这个蠢丫头“坑”了一把,直接落到某个不要脸的混混二流子手里了。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一整个夜晚,姜宣始终提心吊胆,抱着背包,蜷缩着躺在长椅上,渐渐陷入了梦乡。   走廊里时不时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起初姜萱很不安,常常要被脚步声吓得睁开眼,后来就很淡定了,安心地闭上眼继续睡觉。   清晨,天光开始放亮。   走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半梦半醒时,姜萱感受到了似有似无的窥视,猛地睁开了眼。   “同志,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问。   姜萱吓得连忙坐起身,“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女医生似乎猜到了来龙去脉,叹气道:“招待所住一晚也不贵,最便宜的只要五分钱,你一个女孩子,在医院这种地方睡觉,未免太危险了。长椅硬邦邦的,哪里能睡得好呢?”   姜萱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没敢继续说话,抓紧背包匆匆离开。   跑到一楼的开水房随便兑了点温水,草草漱口洗脸,重新编好两根麻花辫,拍拍脸颊,精神百倍走出医院。   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微风凉爽,天光大亮,遥远的天际霞光弥漫。   姜萱摸了摸肚皮,翻出口袋里的几张粮票,都是面额两斤的细粮票,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粮票具体该怎么用?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   来到国营饭店,还没走进门,便闻到了浓郁的烧饼香气。   饭店里面坐着七八个顾客,前台的服务员困得直打哈欠,拿着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清扫柜台。   姜萱仰头认真看着黑板报上的价格表。   一个烧饼七分钱。   一个大肉包子一角钱。   一碗素汤面一角四分钱。   ……   一溜烟看下来,红烧肉的价格最贵,小份的需要一块钱,大份的居然只要三块钱……看那些年代电视剧还不如亲眼见证!   姜萱简直太喜欢这个低到令人发指的物价了!   “同志,我要一碗素汤面,一个烧饼!” 姜萱开口说。   服务员不耐烦,“一个烧饼2两粮票,一碗素汤面4两粮票!”   “哦。”原来粮票是这么用的吗?   姜萱慢半拍地拿出粮票递过去,再加上两角一分钱,一个烧饼和一碗素汤面很快到手。   按照这种低物价来说,她手里的六十多块钱几乎算是一笔巨款了。   姜萱心情美滋滋的,闻着食物的香气,不由胃口大开,坐到角落圆桌上埋头吃饭,填饱了肚子,心满意足离开国营饭店。   很不巧,姜萱刚出门,迎面又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孔,不是别人,正是掏钱买了她手表的郑西洲。   看清楚眼前的人,郑西洲也乐了,“同志,我们挺有缘的,是不是?”   姜萱:……emmmmmmmm 第6章 落户计划   姜萱打心眼里想避开郑西洲。   她长得漂亮,家境又好,从小到大多的是富二代主动追求,这会岂能看不出郑西洲的心思?   奈何姜萱喜欢的不是他这种混混二流子的类型,恰恰相反,她喜欢明亮温暖的斯文人。   最好是年纪轻轻的大学教授,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谈吐温和,沉着冷静,那才叫谦谦君子呢。   见姜萱目光躲躲闪闪,郑西洲全然装作没看见,厚着脸皮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萱,生姜的姜,萱草的萱。”毕竟是帮了自己大忙的,姜萱说话态度很和善。   “萱草忘忧,名字寓意倒是挺好的。”   姜萱惊奇,认真看了他一眼。   人不可貌相,看不出这货居然也是肚子里有墨水的。   郑西洲又问:“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江东市本地人?”   姜萱顿时提高警惕,斟酌着说:“我是从南方那边来的……”   姜萱没说谎。   她本来就是在南方长大的,说话腔调咕哝软语,听起来软绵绵的。   然而这里是江东市,北方城市,满大街都能听到夹杂着当地口音的方言,幸好沟通交流没什么太大困难。   不然姜萱可以选择去死一死了。   一听到她是从南方来的,郑西洲眉头紧皱,抬头紧紧盯着她。   姜萱一阵头大,连忙道:“郑同志,我不和你说了啊,我赶着去火车站呢。”   “火车站?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啊。”姜萱想了想,转念又道,“你也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来这里是想投靠一个远房亲戚来着,结果循着当年的地址找了一圈,什么都找不到……”   郑西洲当即道:“你把那个远房亲戚的地址和大概信息告诉我,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多,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天知道姜萱压根没有所谓的远房亲戚!   要知道,现在是1958年,她爸妈还没出生呢,至于爷爷奶奶,这会估计远在国外上幼儿园,辛辛苦苦学着洋文单词,直到九十年代初才回到祖国妈妈的怀抱。   在这个破落年代,姜萱举目无亲,万事只能靠自己精心算计,稍有不慎,就得被公安同志抓去拷问了。   此时此刻,姜萱再次痛恨自己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学生。   当一个小学生多好,有困难找公安叔叔,黑户的问题轻轻松松解决!   做梦归做梦,还是要坚强地面对现实。   呜。   姜萱又想哭了,但是哭也没用,先把眼前的桃花运打发了再说。   “郑同志,谢谢你愿意帮我,我……我已经决定坐火车回家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姜萱指了指他手腕上的表带,又笑着道:“我还要赎回这块手表呢!你不要给我丢了呀!”   溜了溜了。   她忙着摆脱黑户的身份,该去找公安叔叔碰瓷了。   姜萱越过他就跑。   郑西洲没追上去,站在原地,久久望着姜萱的背影,眼中晦暗不明。   墙头上方突然冒出一个黄毛脑袋,“洲哥,你不跟上去再问问?”   “还能问什么?”   “嘿嘿,问问她家住哪里呗。”   “不问了,那丫头看不上我。”郑西洲冷着声音说。   黄毛啧啧两声,捂着耳朵装作没听见。   中午十二点,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酷热难挡。   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是一水的灰蓝黑服装,没有一丝鲜亮色彩可言。   姜萱坐在街边的树荫下,时不时望一眼远处的派出所,脸色有些发愁。   该怎么碰瓷呀?   总不能看见一个公安同志就要扑上去晕倒?那绝对不行。   左思右想,姜萱想得心烦,索性捡了一根小树杈,躲到树后画圈圈,愁得小声嘀咕,“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姜萱头一回觉得寸步难行。   解决户口势在必行,不能再拖了,越往后拖,风险反而越大。   电光石火间,不知怎么回事,姜萱突然转过头,注意到了前面的一对母女。   说是母女,又不太像,老婆婆年纪挺大,满脸皱纹,腿脚倒是挺有劲的,牢牢抓着女生的两只手,扶着女生往小巷走,行色匆匆。   女生闭着眼,双脚无力,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走到巷口,一个瘦巴巴的男人搓搓双手,笑嘻嘻地抱起了女生。老婆婆甩手,似乎笑骂了两句,然后紧跟了上去。   姜萱睁大眼睛。   老天爷啊,没那么巧吧?这是撞见了人贩子的作案现场?   不怪姜萱会多想,那个女生看起来挺漂亮的,白底碎花衬衫,黑色工装裤,衣服上没有一处打补丁的痕迹,脚下穿着系带小皮鞋,别提多洋气了。   老婆婆却是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邋里邋遢的。   会不会是她猜错了?   兴许那个老婆婆是女生的帮佣?电视剧里也不是没有这种情节。   不等姜萱继续深思,很快,巷口出现了一辆马车,老婆婆利落地甩着马鞭,呼啸而过。   姜萱:!!!   这就跑啦?   姜萱急得团团转,下意识跑到派出所对面,偏偏又不敢走进去报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不管怎么样,人是肯定要救的,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想到空间里防身的两把枪,还有自己的落户计划,姜萱眼眸闪烁,憋住一口气,飞奔着追了上去。 第7章 要被人贩子拐了   江东市火车站。   火车站不大,看起来很简陋,只有两间红砖房,一个锁着门,另一个是售票窗口。   候车的乘客们或站或蹲,脚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站在铁路轨道跟前翘首以盼。   姜萱几乎要跑断了腿,靠着电线杆子使劲喘气。   人的两条腿哪能追上四只轮子的马车?   没办法,姜萱实在追不上了,再加上担心被人贩子发现,只能冒险抄小路追赶,期间差点跟丢了马车。   谢天谢地,幸好没跟丢。   望着墙角的那辆马车,姜萱心神微松,没急着走上前贸然行动,而是左右张望观察环境。   很明显,这里是火车站。   不远处支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各趟列车的到站时间,后面多余地列着一连串的“晚点”字样。   姜萱乐得差点笑出声。   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居然也会晚点呀。   售票窗口就在前面,三个男人正排着队购买火车票。   姜萱大着胆子靠近,眼尖地看见了“出差介绍信”的模糊字样,右下角还有江东市派出所的红色公章。   姜萱大喜。   赶巧了,她正愁着待会怎么找公安同志碰瓷呢。   男人穿着白色公安制服,戴着公安帽,肩宽腿长,眉眼深邃,有种格外吸引人的硬朗气质。   只见他收回工作证和介绍信,眉头紧皱,心情似乎不太好,开口问:   “同志,请问一下,去北京的那趟火车究竟什么时候到站?”   “原计划中午十二点到站。”售票员说。   “现在已经快两点了!”   售票员很无奈,“同志,我也没办法,只能麻烦你耐心等等。”   徐长安:……   问不到列车具体到站时间,徐长安转身就走,恰好迎面看见了姜萱。   姜萱眼睛发亮,连忙伸手拦住他,抿着唇对他笑了一笑。   徐长安微微一怔,抬头和姜萱对视。   姜萱紧张地手心直冒汗,双手交握,努力保持镇定,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模样,试图和他搭话。   “公安同志,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徐长安问。   作戏要做全,那才叫稳妥呢。   姜萱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团结,面额十元的,“是这样,我想换几张零钱。”   “实不相瞒,”姜萱苦笑,“就在昨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贴身包裹被人偷了……身上的这些钱,我害怕又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想换成零钱,方便分开存放。”   姜大小姐满嘴谎言,目光却及其真挚,一双眸子顾盼生辉,水盈盈地望着他。   徐长安抚抚额,又看了眼她手里的两张大团结,“行,换零钱是吧?我没有那么多零钱,我到售票窗口问问。   “哎行,谢谢公安同志!”   徐长安很热心地主动帮忙跑一趟。   姜萱紧跟其后,很快便拿到了一沓五元两元一元的毛票子,于是假装很高兴地装进背包里。   “太谢谢你了,公安同志。”   “你不知道,我是从南方那边来的,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投靠远房亲戚,我没想到第一次出远门这么难……”   姜萱说着,对着他眨眨眼,想到自己往日的奢靡生活统统化为乌有,终于憋出了几滴艰辛的眼泪。   人生太艰难了。   姜萱指天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骗公安同志的。   姜萱眼睫低垂,又是一番连连道谢,然后抱着背包,转身往马车的方向去了。   先前见过的老婆婆依旧坐在马车前头,神色警惕,反倒是那个瘦巴巴的男人,一直没看见他离开马车。   别是趁机占人家女孩子的便宜吧?   姜萱心底咯噔一声,连忙大步向前,前脚刚靠近车厢,后脚便听见了老婆婆的呵斥声。   “小丫头,干什么?”   话音未落,车厢里的男人揭开布帘,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待到看清姜萱模样的刹那,眼珠顿时发出亮光。   姜萱本能地厌恶这种眼神,尽力忍住不适,言笑晏晏道:“大叔,请问你们的马车到哪里去?是不是往市区走的?能不能让我搭一趟顺风车?”   “不行。”老婆婆厉声拒绝,仿佛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勉强解释道,“我们不是往市区走的,不顺路,不顺路的。”   男人犹豫片刻,不甘心地瞥了眼姜萱的容貌,“婶子,让她搭一趟顺风车也行,正好我想去市区买些东西。”   “那怎么行?咱们还要等——”   姜萱巴不得主动送上门呢,岂能让这个老太婆妨碍了自己的落户计划?   她急忙打断道:“等一会也无妨,没事,只要你们愿意让我搭一趟顺风车就行。”   “那行,妹子,你上来。”男人直接招呼,袖口隐隐露出一块毛巾。   “好诶,谢谢大叔!”   姜萱下意识握紧了背包肩带,勉强笑了笑,踩着车辕上去。   刚探进车厢,下一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毛巾铺面而来。   男人用毛巾死死捂住了姜萱的脸孔,“小丫头,这也怪不得我,谁让你非要自投罗网?”   “你……你们……”   幸亏姜萱早有准备,提前憋住了呼吸。   养尊处优的富家大小姐,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指甲狠狠掐着男人的皮肉,使足了吃奶的劲儿用力挣扎。   突然,后方袭来一记重击。   砰!   砰!   是石块和脑袋撞击的闷响。   接连两记重击,姜萱慢半拍的、扭过头,眼前一阵发黑。   千辛万苦,憋住呼吸躲过了迷药,却没能躲得过背地里的硬手段。   是她低估了人贩子的胆大包天。   也是她错估了时机。   外面是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恰逢列车到站,尖利刺耳的鸣笛声拉长了音,几乎响彻云霄。   人群蜂拥而至,一个个急着挤上火车。   没有人注意到马车的动静。   砰——又是一记重击。   姜萱终于倒了下去。   视野里满是大片大片的红,她努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摸到了温热黏糊的血液。   那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好疼啊。   姜萱心想,这下她不用找公安叔叔辛苦碰瓷了。   魔仙堡的美咸鱼即将要被人贩子拐啦。   闭上眼的刹那,余光之中,姜萱看见了老太婆神色狰狞的脸,对方高举着沾了血的石块,另一手拽紧了身后的车帘,生怕让外人看见这里的场面。   姜萱同时也看见了旁边的女生。   女生紧紧闭着眼睛,睡得很沉,白底碎花的漂亮衬衫,扣子被解开了几颗,露出浅色的肚兜,下半身的工装裤依旧穿得好好的。   幸好,应该没来得及让人占便宜。   耳边传来男人惋惜的声音,“婶子,你别是把人打死了?”   “放心,还有气呢。”   姜萱闭上眼,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掏出了空间里的枪。   砰!   枪声突兀响起。   外面的徐长安惊得站了起来,第一时间朝着枪声的方向望去。 第8章 隐患与不安   一声枪响,足以引来公安同志的注意了。   陷入昏迷前,姜萱想也不想,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迅速把手里的枪.支塞回空间,也懒得再搭理其他了。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她能拿出一把枪。   更何况凡事总要讲究证据,枪都没了,谁会相信人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怕是满口谎言,随口诬陷了。   不管怎么样,有被拐的女生出面作证,再加上特殊时期管得严厉,人贩子肯定要被枪'毙的。   至于姜萱,脑袋受了重伤,睁开眼就是一个孤苦无助的、失忆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娇弱孤女!   一句话,问什么都不知道,统统忘了。   死马当活马医,只能这样了。   姜萱只求自己能够顺利地睁开眼,千万不要倒霉地一命呜呼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姜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具体是什么梦,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可以确定是一个美梦。   梦里似乎有一幢明亮的花园洋房,有壁炉,有厚敦的木制楼梯,更有婴孩的欢笑声。天空格外地蓝,湛蓝如清澈湖水,阳光温暖明媚,暖风微醺惹人醉。   睁开眼的时候,姜萱还没回过神,望着旁边的白色墙壁,眼神有些呆愣。   “同志,你终于醒了!”语气不是不惊喜。   要知道,姜萱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七天,医生都说希望渺茫,很大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姜萱眨眨眼,看见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柳叶眉,鹅蛋脸,一双圆眼睛格外亲切,不是别人,正是被人贩子拐了的那个女生。   女生名为苏圆圆,是矿区厂委书记的女儿。   多亏了姜萱机缘巧合闹出动静,引来了徐长安的注意,不然这会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见姜萱醒来,苏圆圆喜不自胜,“同志,你能开口说话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水。”姜萱想喝水。   然而她说话的声音太低,苏圆圆压根没听见,甩着麻花辫,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同志,你等等啊,我去喊医生!”   “医生!医生——!!”   很快,病房里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医生拿着听诊器检查了一遍,又揭开姜萱的眼皮,手电筒的光直直照了过来。   姜萱:……   姜萱犹如失了水的咸鱼,只能配合地转转眼球,生无可恋地任医生随便检查。   医生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晕不晕?”   “你……你们是谁?”姜萱嗓音沙哑,后脑勺一阵酥酥麻麻的疼,动都不敢动一下。   即便这样,她还没忘记自己的落户计划呢!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必须成功搞到一个光明正大的户口。   姜萱继续演戏,努力扮演一个孤苦无助的失忆少女,目光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医院吗?我……我怎么会来到医院的?”   苏圆圆连忙道:“你还记得我吗?你应该见过我的,那时我在马车上晕了过去,多亏了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有徐公安帮忙搭救,是他把我们送到了医院。”   此话一出,姜萱依旧茫然,盯着苏圆圆看了许久,忽然又捂着脑袋使劲喊疼,“疼……我的头好疼啊。”   可怜苏圆圆这个傻姑娘被姜萱骗得团团转,着急道:“脑袋很疼吗?医生,医生,你快看看!”   医生也是眉头紧皱,“头很疼吗?晕不晕?”   “晕,后脑勺也疼。”   涉及到伤势,姜萱不敢说谎,对着医生实话实说。   她的脸色本就苍白,再加上刻意卖惨,低垂着眼睫,脖颈纤细白皙,更显得无辜脆弱几分。   于是接下来将近半个小时,姜萱被医生敲敲打打检查了半天,又是翻来覆去回答了好多问题,医生甚至问了几道简单的算术题……   诸如一加一等于几的智障问题,当然,这个姜萱肯定答出来了。   她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   最后不负姜萱所望,医生终于得出结论——姜萱失忆了。   但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姜萱,萱草忘忧。基本的生活常识也没忘,认得字,也识数,至于其他的,很不幸,统统忘记了。   医生解释道:“你的后脑勺受过重击,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太多,后来又陷入长期昏迷……幸好你福大命大,醒了过来。暂时想不起来没关系,应该没事,说不定再过两天,就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那万一还是想不起来呢?”苏圆圆瞪大了眼。   医生表示爱莫能助,“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现有的医疗技术帮不了太多忙,失忆这种后遗症,我只在书上见过几个类似病例,大都是后面慢慢想起来了,又或者永远想不起来了。”   苏圆圆担忧:“那她后脑勺的伤要紧吗?会不会还有别的后遗症?”   “这个还需要再观察两天。”   检查结束后,医生又叮嘱了几句,和护士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姜萱和苏圆圆二人。   苏圆圆大松一口气,坐到床边给她削苹果,说话丝毫不见外,“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七天!整整七天!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   “七天?你是说我昏迷了整整七天?”姜萱震惊。   “那还能有假?这些天我和矿区请了假,一直守在你旁边呢。”   姜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莫名其妙来到1958年,从头到尾,要赚钱,要精心算计着摘掉黑户的帽子,到如今,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差点连命都要丢了。   她鼻头发酸,心底的酸涩和委屈到底忍不住,啪嗒一声便掉了眼泪。   苏圆圆有些懵:“怎么忽然哭了?是不是后脑勺还疼?我去喊医生!”   “不用,不用喊医生。”姜萱拉住她,“我没事,谢谢你一直守着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呢!”   似乎看出了姜萱的惶恐不安,她安慰道:“你别怕,忘记以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姜萱没说话。   苏圆圆又道:“不管怎么说,醒来就好,接下来好好静养几个月,肯定没事啦。”   说完,便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姜萱接过苹果,眸光闪烁,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和你……认识吗?”姜萱试图打探那天的后续。   “也不算认识,但是你救了我,不然我早就被那个狠心的老婆子卖掉了,我妈天天念叨着说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呢!”   苏圆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来。   原来,那天中午,她在街上碰到一个崴了脚的老太婆,于是主动帮忙送回家,总之离得不远,听老太婆说就是附近的大杂院。   谁知道那个老太婆居然是人贩子?   小巷安静偏僻,苏圆圆也是傻,没有一丝防范,猝不及防就被沾了药水的毛巾迷晕了。   后面就是姜萱亲眼看见的事情了。   重新提起这件事,苏圆圆也是一阵后怕,庆幸道:“幸好在火车站碰到了你。”   “你和那两个人贩子发生了争执,徐公安说他听见了一声枪响,第一时间循着枪声的方向找过去,这才发现了马车里的你和我。”   “徐公安?”姜萱好奇。   “就是徐长安!他是派出所刑警大队的,那天正好在火车站候车,多亏了他帮忙搭救呢!”   徐长安?原来那个公安同志的名字叫徐长安?   想到那天主动搭话和他换零钱的事儿,姜萱心想,她也算是在公安同志面前露过脸了,又随口说了两句来历,怎么着也能留下一个千里寻亲的孤女形象吧?   姜萱又问:“那、那两个人贩子呢?”   “死了。”苏圆圆轻描淡写。   “死了?”   “是啊!他们是人贩子,不知道干过多少丧良心的事儿?落到徐公安的手里,哪还能跑的了啊?前天下午就被枪/毙了!”   姜萱闻言,心中的大石总算安稳落地。   视线轻飘飘地往门口望去,隐约瞅见了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影。   不知怎么的,姜萱总觉得有些不安。 第9章 你还记得我洲哥吗?   开的那一枪,成功引来了徐公安的注意,却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姜萱在想,人贩子有没有看见全过程?   那时她动作很快,手伸进背包,实则从空间里拿出一把枪,当机立断放了一枪,然后把枪.支收回了空间。   从头到尾,短短的一瞬间,应该没有叫人贩子亲眼看见?   姜萱不太确定。   转念又想,她已经失忆了,根本不用发愁该怎么解释呀!   瞅着门外的人影,熟悉的白色公安制服,高大挺拔,仿佛立在荒漠上的白杨树。   姜萱拼命祈祷公安同志千万不要怀疑她,不要为难她,最好再帮个小忙,弄一个城镇户口就行。   她要求不多,只想安安稳稳落户!   指天发誓,她真的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五好公民!   不是居心叵测的敌.特分子啊!   不等姜萱回过神,下一秒,高大挺拔的公安同志推开门,手里拎着一盒绿豆糕点,迈着长腿来到病床前。   “徐公安!”   苏圆圆惊喜:“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要不要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   “不用,派出所还有事,我坐一会就走。”   徐长安放下手中的糕点,抬头看向姜萱,目光隐隐带着审视,“同志,你还记得我吗?”   姜萱眼神茫然。   苏圆圆连忙解释:“徐公安,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徐长安说,“刚刚在楼道碰到了医生,他和我说了这件事,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却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姜萱?”   姜萱点点头,镇定道:“公安同志,我们……认识吗?”   “有过一面之缘。”   徐长安靠着椅背,风纪扣敞开,姿态悠然,“在火车站,你找我帮忙换零钱,我去售票窗口帮你换了一回。”   他忽然又道:“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什么?”姜萱很冷静,一点都不慌的。   “我把你们送到医院,本来想帮你联系家人,结果翻遍了你的背包,没有找到任何身份证明……不止这个,你的背包空荡荡的,只有一沓零碎的钱票,其他的。”   “什么都没有。”   徐长安敛去笑意,锐利的视线落到姜萱身上,犹如刺骨寒刀,刮得人皮肤生疼。   苏圆圆也有些紧张,担忧地看着姜萱。   姜萱依旧很镇定。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又不是敌.特,也没有干任何坏事,怕什么?   更何况无凭无据,总不能光天化日把她抓进派出所拷问吧?   姜萱破罐子破摔,无赖道:“公安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失忆了,但不是傻了,基本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如果你怀疑我的身份,大可以仔细查一查!”   “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我忘了以前的事情,但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你们可以拿着这个名字到处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帮我找到家人呢?”   姜萱说得坦坦荡荡,徐长安一时也没了试探的意味。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姜萱,脸色苍白,黑发凌乱,却依旧不掩本来的漂亮容颜,雪肤乌发,一双眸子顾盼生辉,惹眼至极。   他眼神微微闪烁,移开视线,又道:“在火车站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你是从南方那边来的,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投靠远房亲戚,我回去会好好查一查的!”   离开病房时,徐长安回头看了眼走廊,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男人扔掉烟头,当即跟上了他。   “怎么样?”   “还是没有任何异常,只有苏圆圆那个丫头进出病房,医生和护士偶尔进去看一看,再没其他人了。”   想到那天的枪声,徐长安若有所思。   “继续盯着。”   姜萱一心养伤,几乎不离开病房,压根没发现有人盯着自己,苏圆圆也是心大,更是没注意这些。   “猜猜今天吃什么?”苏圆圆故弄玄虚。   姜萱激动:“鸡蛋挂面?”   不怪她嘴馋,实在是这几天的伙食太腻味了,医院提供的病号饭清汤寡淡,调味调料放得少,说不上好吃,但让人没有一丝食欲。   昨天苏圆圆给她带了一份鸡蛋挂面,汤面上飘着几滴芝麻油,别提多香了!   苏圆圆摆摆手,“知道你馋坏啦,给你喝鸡汤,矿区的食堂难得有鸡汤供应呢!”   打开不锈钢饭盒,浓郁的鸡汤味道飘出来,油花四溢,馋得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姜萱吞吞口水,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多亏你照顾,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和我客气干什么?快吃饭,待会我还要回矿区上班,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矿区?你在矿区上班吗?”   “是啊。”苏园园笑着道,“上次没和你细说,我爸是矿区的厂委干部,我妈是工会的办事人员,这几天正是忙的时候,再加上我那两个弟弟快要高考了,全家都忙着照顾他们两个,所以没时间过来看你。”   “那没事,还是高考重要!”姜萱真心地说。   六六年就要废除高考制度,现在是1958年,能赶上这个时候的高考,只需四年就能大学毕业,顺利分配工作以后,说不定还能成功避开未来的动荡呢。   动荡时期远在将来,她真正该担心的,而是近在咫尺的三年饥荒呀!   姜萱心里急得要命,却也不打算多说,如今饥荒预兆未显,又盛行浮夸之风,收音机上天天报道哪里哪里出了亩产几万斤的“卫星田”!   到处都是夏收丰收的喜报。   谁能预料到饥荒说来就来呢?   反正以后囤粮的时候,姜萱会想办法拉着这个傻丫头的。   这些日子,苏圆圆一直照顾着她,虽说是为了报答当日的恩情,但做得也足够多了。   姜萱很感激,定要好好回报她一次。   只要把户口搞定了,再想办法找一个工作,拼命赚钱拼命囤粮,把空间塞得满满的,何愁日子不过好呢?   姜萱低头一口一口喝着鲜香的鸡汤,内心无比满足。   看着姜萱不知发愁的模样,苏圆圆叹气道:“今天我又到派出所问了一回,徐公安说还是没有找到你的家人,也不知道后面怎么办?”   住院要花钱,前期的药费和住院费都是苏圆圆掏钱帮忙垫的。   后来姜萱醒来,便把背包里的钱拿出来,态度强硬地还了苏圆圆垫的钱。   幸好当初卖手表换来的六十多块钱很耐花,这个年代物价极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也就花了三十块左右。   姜萱暂时不用发愁钱的事儿。   只是户口的事儿,怎么还是没着落呢?   姜萱紧紧皱着眉,喝完鸡汤,看着苏圆圆离开病房,犹豫再三,最后踩着拖鞋,一个人小心翼翼下了床。   后脑勺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时不时晕眩的情况也好多了,起码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   走进洗手间,简单梳洗了一下,镜子里出现一张苍白的脸,额上缠着绷带,后脑勺还贴着一块厚厚的医用纱布。   有些丑。   姜萱倒不在意一时半会的丑,只要伤口彻底痊愈,纱布再丑统统都能拆掉,她担心的只有一点,后脑勺受伤的那片地方,会不会秃……   仙女是绝对不能秃头的!   姜萱问过医生,医生也没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说得模凌两可,总之全看运气。   吓得姜萱两天没睡好,天天晚上做噩梦,梦到自己秃头的场景。   心累地叹口气,扶着墙壁,慢悠悠地走出病房。   她住的病房是单人间,在三楼,走廊里的人很少,大多安安静静,男人靠着通风的窗口抽烟,女人坐在长椅上闭眼小憩。   姜萱想去二楼,最好能撞见当日在开水房说过几句话的老太太。   她和老太太简单说过自己的来历,依旧是千里寻亲的那套说法,如果对方愿意出面给她作证,这样徐公安那边,想必应该不会怀疑她的身份了。   只是去哪里不好,直接去二楼溜达,未免太刻意了一些。   姜萱心里思索着,脚步不紧不慢,来到了医院楼下的花园,随便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然后坐下来晒太阳。   六月份的天气,温和明媚,阳光晒得身上渐渐发暖,让人昏昏欲睡。   姜萱托着下巴,目不转睛望着前方,只求能够幸运地撞见那个老太太。   没等多久,远远的,一个瘦巴巴的黄毛小伙眼睛发亮,冲着姜萱跑了过来。   姜萱:……???   黄毛的头发枯黄枯黄,年纪不大,瞧着吊儿郎当的,但似乎也没恶意,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紧张地搓搓手,打听道:   “那什么……你是姜萱同志,对吧?”   姜萱疑惑,“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我见过你!你还记得我洲哥吗?郑西洲!就是花钱买了你手表的那个!”   姜萱捂着头,已经不想说话了。 第10章 连你的对象都能忘了?……   说起来,江东市也是一个挺大的城市,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郑西洲?   也不对,这次碰到的不是郑西洲,而是他的小跟班黄毛……   黄毛很激动,“姜萱同志,我记得那天你不是说要去火车站的吗?怎么还在江东市呢?”   “哦对了,你……你的脑袋怎么了?”   姜萱只能面带微笑,温声细语的和他说:“很抱歉,我的后脑勺受过重击,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什么?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洲哥吗?”   姜萱无辜地摇摇头。   黄毛瞅着她,忽然灵机一动,猛地拍了下大腿,焦急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人住在医院养伤?”   “是啊。”姜萱说。   “姐啊!你在医院安心养伤,我马上带洲哥过来接你回家啊!”   姜萱:……?   眼瞅着黄毛一溜烟跑远,屁颠屁颠的,乐得仿佛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姜萱眉头直跳,预感不太好。   不等她继续担忧,眼前又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的老太太格外眼熟。   正是那天在医院的开水房,和姜萱说过几句话的老太太。   老太太还记得她,笑着道:“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可不是又见面了?   姜萱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任何,茫然地问:“老太太,你之前见过我吗?”   “你忘了?那天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觉,我们在开水房见过一面。”   姜萱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旁边的女生一脸惊讶,抓着她的手激动道:“姜萱!”   姜萱:……???   你又是哪位?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字?姜萱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一段记忆。   仔细想想……嗯,她的记忆绝对没有缺失!   那么有问题的,应该就是对方了。   姜萱回过神,认真打量眼前的女生,浓眉大眼,样貌清秀,一双杏眼怯怯的,似乎有些胆小。   “你认识我。”姜萱语气肯定。   姜二妮顿时陷入僵硬,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件傻事,于是干笑道:“是、是啊,我认识你。”   她当然认识姜萱。   上一世,她不小心摔下斜坡,意外伤到了脚腕,虽然疼得厉害,但也没当一回事,拿红花油随便抹了两天,谁知道居然落下了跛脚的后遗症。   那时她好不容易和大队长谈了对象,出了这种事,大队长也嫌弃她,当即和她断了联系。   姜二妮心如死灰,幸好有一个柱子哥喜欢她,天天拿着小礼物送给她,最后两人摆酒席结了婚,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只是后来闹饥荒,饿肚子的生活太难熬了,大人都饿得熬不住,更不用提老人小孩了。   夫妻两人一合计,决定冒险去山上挖陷阱,抓到了几只野鸡兔子,大着胆子到城里寻摸黑市,正巧遇到了姜萱。   一个想赚钱买黑市粮,一个忍不住嘴馋想吃肉,于是交易非常顺利!   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的,姜二妮也和姜萱混熟了。   两人同样姓姜,命运却截然不同。姜萱长得明媚艳丽,住着小洋楼,骑着自行车,还有一个对她极好的郑西洲。   姜二妮却是在农村过着穷苦日子。   好在她性情温和,胆子又小,最多是羡慕,倒也没有嫉妒的心思。   更何况,在饥荒的年月里,她得了姜萱的太多帮助,恩重如山,一辈子都还不清。   看着姜萱额上的绷带,姜二妮神色焦急,关切道:“你的脑袋怎么了?受伤了吗?严重吗?”   “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姜萱说。   “那就好。”姜二妮松口气。   老太太纳闷了半天,“二妮儿,你也认识这个小丫头?奶奶怎么不知道?”   “奶奶!”   好不容易绕过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又提起这茬了?   姜二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以前我不是来过城里吗?那时候我见过她一面,见过的。”   乔老太闻言,倒也没怀疑,笑着道:“那就是有缘分了,那天奶奶去开水房打水,也和她说过话哩。”   “是、是吗?”姜二妮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姜萱。   姜萱一眼便能看出二妮儿在说谎!   这个小丫头,不知道怎么认识她的,但是应该没有恶意,相反,似乎很关心她呢。   姜萱心思微动,默默打起了小算盘,转念道:“我脑袋受了伤,以前的事情全都忘了,但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你们认识我,那应该也认识我的家人吧?”   “忘了?什么叫忘了?”姜二妮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这几天我也很发愁,我的身份证明不知道丢哪了,一时半会的,派出所的公安同志也找不到我的家人。”   姜萱目光殷切,“你们认识我,是不是也认识我的家人?”   乔老太当即摇头,“那天在开水房,你和我只说了几句话,我记得,你说你是从南方那边来的,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了,只能来这里投奔远房亲戚……”   姜二妮倒是认识一个郑西洲。   只是听奶奶这么说,看样子,姜萱才来到江东市没多久,那这会有没有认识郑西洲啊?   恰逢这时,徐长安拎着一袋水果,正准备走进医院大门,余光一瞥,正好瞥见了姜萱和其他人在说话。   他瞥向后方,负责盯梢的男人隐在花坛背后,给他比了一个手势。   徐长安顿时了然,走上前打招呼:“姜萱!”   “徐公安!”姜萱笑着道。   “怎么一个人从病房里出来了?”徐长安问。   “老是在床上躺着太闷了,我想出来晒晒太阳。”姜萱顺便和他解释,“徐公安,她们认识我,说是以前见过我的!”   姜二妮心思细腻,隐约察觉到了姜萱的紧张情绪。   她在紧张什么?   看看左边的姜萱,再看看右边的徐公安,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徐长安眼神锐利:“你认识她吗?”   出于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姜二妮当即道:“认识,她叫姜萱,以前我在城里和她见过面,也说过话的。”   “是吗?”徐长安不信。   姜二妮抬头:“奶奶!”   乔老太年轻时见多识广,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姜萱可能是个大.麻烦,只是自家孙女急得想帮忙,她也不得不帮腔。   “公安同志,我也认识这个小丫头,大概是半个月之前,那天是周六,天都黑了,她一个人躲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睡觉呢。”   “为什么不去招待所过夜?”   徐长安心道,恐怕是身上没有介绍信吧?   乔老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真诚:“公安同志,不是每个人都能舍得花钱住招待所的,住一晚招待所,最便宜的标间也要五分钱呢!”   徐长安顿时哑口无言,   忽然又想到姜萱背包里厚厚的一沓钱票,少说也有五十块,不可能连五分钱一晚的招待所都舍不得住。   只是他看向姜萱,姜萱眼睫低垂,身上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裳,肥肥大大,衬得人越发瘦弱。   这衣裳还是苏圆圆借给她穿的。   倘若姜萱的身份没问题,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江东市,又倒霉地碰到人贩子,脑袋受伤失忆,现在又被他这般刁难……   他到底没再说话了。   ……   姜萱真不知道这个徐公安为什么老是逮着自己怀疑?   在医院养伤期间,她从来没有搞过惹人怀疑的小动作,一言一行务必谨慎,本本份份小市民,完全不值得公安同志如此关注啊!   她就是想搞一个光明正大的户口而已。   姜萱快哭了。   姜二妮很快也明白了她的艰难处境。   “徐公安,既然你们找不到她的家人,能不能直接让她在这里落户安定下来?总不能让人一直在医院里住着吧?”   姜二妮大着胆子提建议。   徐长安定定地看着她,“我办不了这件事。”   “为什么办不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姜萱默默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某人那张脸。   郑西洲见状,目光意味深长,笑了一笑,迈着长腿走上前。   “姜萱,好久不见!”   “同志,我们认识吗?”姜萱只能装傻。   “真的不记得我了?连你的对象都能忘了,看来脑子真的坏掉了。”   姜萱:……   姜萱有一瞬间被这个男人震惊到了。   说实话,虽然她看不上郑西洲,也没心思和他谈对象,可看在当初拿出六十多块钱买了她手表的份上,她对郑西洲还是很有好感的。   万万没想到这个混混二流子如此不要脸!   趁着她失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谎,一句话就把自己变成他对象了? 第11章 户口落实   姜萱无比痛恨自己招惹了一个不要脸的二流子,导致这会她只能静静看着郑西洲胡说八道。   “这是我对象,姜萱,南方人,千里迢迢来到江东市投靠远房亲戚的。当然,远房亲戚没找到,她本来准备坐火车回家的,我也是刚刚知道她还在江东市呢!”   徐长安皱眉:“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当然有!”   郑西洲抬手,露出手腕上的玫金色手表,款式简约大方,设计细腻,很明显,是一款女士手表。   他又拆开表带,只见表盘背面,刻有很小很小的两个字——姜萱。   姜萱差点忘了手表上还有自己的名字呢。   郑西洲道:“公安同志,你也看见了,瑞士进口的梅花表,这块手表是她送给我的,足以证明我们两人的关系了吧?”   徐长安只觉得心里发闷,死死盯着那块手表,抬头看向姜萱,“他说的是真的?”   姜萱:……   事已至此,姜萱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跳出来指着郑西洲破口大骂?   最好直接否认他的说辞?   然而作为一个失忆的病患,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恰逢这时,姜二妮举手道:“我也可以作证!他们两个确实在谈对象的!”   姜萱眼前一黑。   碰到一个厚脸皮的男人不是最可怕的,拉后腿的猪队友才是真正可怕!   神他么作证!   你急着跳出来做什么证?!   姜二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说:“姜萱姐姐,你忘了以前的事情,连自己的身份证明都丢了,你可以在江东市先住下来,万一以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到时候也可以再回家啊。”   首要之急,还是要快点解决悬疑不定的身份问题。   姜二妮不是傻子,徐公安怀疑姜萱的身份来历,偏偏姜萱脑袋受伤失忆,身上又没有介绍信和其他身份证明,短时间也没法证明她的清白。   这种事儿拖久了,对姜萱绝对没好处。   一旦被打成特.务分子,进了派出所,再想出来就难了。   姜萱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抓紧了被褥,脸色犹豫不决。   二妮儿说得没错。   落户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徐长安是派出所刑警大队的公安,这样的一个人,隔几天就要过来看她一次,摆明了已经对她有所怀疑。   即便她耍尽心机,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没那个本事和公安同志抗衡!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抬头看向郑西洲,眼神惶恐不安。   郑西洲巴不得把人领回家呢!   管她是装失忆还是真的失忆,总之肯定碰到麻烦了。   他蹲在姜萱床前,认真说:“你跟我走,有我给你作证,你的身份绝对没问题,也不会再有人继续盯着你。”   此话一出,姜萱惊得睁大了眼:有人盯着她?   徐长安不吭声,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郑西洲不怕他,笑着和姜萱道:“你傻呀,没看见走廊里的那个人?楼梯那里也有两个人盯着,医院门口还有一个呢。”   姜萱难以置信,抬头看着徐长安。   对方没有躲避她的眼神,眉目寒意森森,脸上也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姜萱不敢再看他了。   姜萱苦笑:“徐公安,我和你说过,虽然我失忆了,但是我不傻,我不怕你们查,你们尽管去查,只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吧?”   “我一直安安份份在医院养伤,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徐长安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说话。   于是姜萱看了眼郑西洲,低声说:“我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我想出院。”   郑西洲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问:“你想让谁帮忙办出院手续?”   姜萱:……   这个不要脸的,还想得寸进尺呢?   姜萱骂道:“你不是说我是你对象吗?你不帮我谁帮我?”   “那个……”姜二妮正想帮忙,   还没开口说话,愣是被郑西洲冷冰冰的眼神吓退了。   姜萱认命了,“你帮我解决吧,我想出院了,就在江东市安定下来。”   郑西洲乐得答应道:“行,我先帮你办出院手续!”   落到他手里,就别想再跑了。   他站起身,扭头看向徐长安,“公安同志,我们出去商量一下后续呗。”   有郑西洲出面作证,姜萱很快摆脱了当前的艰难处境。   甚至意外地拿到了一个有些发旧的户口本本!   不是农村户口,反而是最难搞的城镇户口!   姜萱高兴坏了,打开户口本仔细看——   户主:郑西洲   居住地:江东市解放路大杂院318号。   父母两栏都是空白,最后一个信息框简单写着个人经历:退伍兵,拒绝组织转业安排,选择自主就业。   再翻一页,才是姜萱自己的户籍信息。   很明显,她的户籍是挂在郑西洲名下的,城镇户口和商品粮挂钩,粮食关系自然也落到了江东市解放路街道。   总之全部和郑西洲凑一块了,但是姜萱不在乎这些。   只要户口真正落实了,以后再找一个铁饭碗工作,到时候大可以找机会把户口单独迁出来。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摘掉了黑户的帽子!   不用再时时刻刻担惊受怕了!   落户如此顺利,不得不说很大一部分是郑西洲的功劳。   他是退伍兵,父母早些年在前线英勇牺牲,家庭成分清清白白,年年都能领到国家按时发放的津贴补助。   这样的人,主动出面给姜萱作证,任谁也说不出质疑。   不止这个,郑西洲本事相当大。   他居然认识派出所的刘局长,直接跃过了徐长安,拜托刘局帮忙,给姜萱弄了一个城镇户口的名额。   姜萱简直太谢谢他了。   郑西洲在外面跑了一下午,回到医院又是楼上楼下的跑,顺利办完出院手续,然后爬上三楼接姜萱出院。   只见病房里只有一个瘦巴巴的黄毛,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屁颠屁颠的帮忙叠被子,乐得吹起了口哨。   郑西洲笑了笑,没好气的踹他道:“你乐什么?捡到媳妇儿的又不是你!”   “洲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我机灵,赶着给你通风报信,你能捡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吗?”   “滚!”   郑西洲不想和他扯这个,左右张望,却没看见姜萱。   黄毛指了指外面,“嫂子说她去二楼看看那个二妮儿,不让我跟着。”   郑西洲倒不怕人跑了,闻言道:“那我去楼下看看,你在这里继续收拾。”   “洲哥!!!”   “别喊了,”郑西洲丢下一句,“下次带你进矿区。”   黄毛激动大喊:“正式工还是临时工啊?”   “临时工,明年再想办法给你转正!”   身后传来一阵尖叫欢呼。   与此同时,医院二楼的走廊尽头。   “姜萱姐姐,你别总是盯着我了。”姜二妮瑟瑟发抖。   “那你得和我说实话!”   “说、说什么?”   姜萱犹豫半晌,低声问:“为什么跳出来指证说我和郑西洲在谈对象?”   “……你本来就是和他谈对象的。”   姜萱:……   姜萱深呼吸:“我不追究你的来历,也不问别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告诉我实话,他、他以后真的和我在一块了?”   话音落下,有那么一瞬间,姜萱仿佛看见了二妮儿高度紧张的情绪。   姜二妮握紧双手,眼神真挚,冲着她用力点头。   姜萱:……死了算了!   她真没想到自己最后的选择会是郑西洲!   远远瞅着前面跑过来的男人,肩宽腿长,高大挺拔,风把他的衣裳吹得凌乱,犹如烈火张扬。   姜萱心想,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   如果命运注定,那以后和这个人在一起,应该也不错吧? 第12章 傻妞儿,有你这么洗菜的……   有了姜二妮的提前剧透,姜萱心态稳稳的,丝毫不胆怯,拎起背包,直接跟着郑西洲走了。   至于黄毛,早早就提前偷溜了,很有“不当电灯泡”的觉悟。   离开医院的时候,姜萱特地和熟悉的护士说了一声,生怕苏圆圆找不到自己反而急得要命。   两人走在街上,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上飘着红色的晚霞,树叶沙沙作响,晚风凉爽舒畅。   姜萱额上还缠着绷带,止不住好奇,目光转来转去,到处张望四周的街景。   街上人来人往,放学的放学,下班的下班,人人行色匆匆,仿佛都赶着回家吃饭。   市中心的百货大楼已经关门了。   国营饭店还没关门,隐隐飘出红烧肉的香气。   供销社是一间简陋的水泥矮房,后面的货架分成一格一格的,里面摆放着玻璃瓶子的酱醋油。   姜萱知道那是价格比较贵的一级酱油或者特级酸醋。   价格便宜的酱油醋,就是散装的,从那种黑乎乎的大缸里舀出来的。   如果碰到天热了,说不定还能看到缸里有苍蝇嗡嗡嗡的飞呢……   想到电视里看到的生动场景,姜萱一阵反胃,她绝对不要吃那种便宜的散装的酱油醋!   一定要想办法赚钱过好日子!   郑西洲拉住她的手,姜萱瑟缩了一下,却也没拒绝。   她提前打听:“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吧?”   “对。”郑西洲笑。   姜萱不太自然,“我看见了你给我的户口本,解放路大杂院318号,你住的是大杂院吗?”   有几间房?   她能不能奢望拥有一个小单间?   郑西洲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悠悠,“祖传大杂院,青砖青瓦——两间房。”   姜萱大松一口气。   谁知郑西洲又道:“一间是我平时睡的,另一间是柴房,窗户都是破的,睡不了人。”   姜萱:……要不她去招待所睡一晚算了?   郑西洲不敢逗她了,笑着道:“放心,晚上我去睡柴房,随便耽搁一晚,明天再去旧货市场逛一逛,搬些床板家具回来。”   “旧货市场?”姜萱没听过这个地方。   “江东市有旧货商店,也有旧货市场,前者卖旧衣裳旧被褥,后者卖旧家具饭碗之类的,价格都挺便宜的。”   “在哪里?”   郑西洲瞥她,“在南街,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你不用上班吗?”姜萱问。   “上午要去矿区搬货物,中午差不多就忙完了。”   “哦。”   姜萱不讨厌和他这么絮絮叨叨说话,跟着他加快脚步。   两人走进曲曲折折的小巷,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大杂院。   院子挺大的,三面都是古色古香的青砖瓦房,一面并排两间房,总共六间房,正好构成了一个回字形的布局。   正中央有一个公用的水池子,两个水龙头,水池底部搭了两片铁丝网,堆积着乱七八糟的烂叶子土豆皮。   院子上空拉着铁丝,正晾晒着几件沙湿哒哒的衣裳,滴答滴答滴着水。   房间里的灯泡已经亮了起来,蚊虫在上空飞舞,四家人在门前搭起圆桌,围着饭桌正在吃饭。   郑西洲扬手:“杨叔,我回来了。”   “哎,回来啦,吃饭了没?”妇女主动招呼。   “还没吃呢,待会回家做饭!”郑西洲拉着姜萱介绍,“杨婶,这是我对象,姜萱,南方那边来的,长得漂亮吧?”   “杨婶您好,我是姜萱,刚来江东市没多久,暂时在他这边住一段时间。”姜萱笑意盈盈。   大杂院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面面相觑,也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着姜萱。   最后还是杨叔站起来道:“好小子,怪不得看不上其他人,原来早就谈对象了!”   姜萱很配合地低头害羞。   郑西洲心情好,和杨叔一家打过招呼,也没搭理其他住户,直接带着姜萱回房了。   走进门,只听啪嗒一声,灯泡亮起,借着晕黄的灯光,整个房间的布局一目了然。   有些年头的木质橱柜,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茶壶和搪瓷缸,还有一个老式的掸瓶,插着一根鸡毛掸子。   角落是三角腿的脸盆架子,上面搭着毛巾,墙面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   姜萱对这个小镜子很有意见!   如果以后不出意外,她应该就是在这里长住了,天天对着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那能装得下她的脸吗?   可惜初来乍到,姜萱没敢说什么点评的话语,挪着脚步继续往里走。   走进隔间,里面就是卧室了。   姜萱不敢乱看,只粗粗扫了两眼,有通风的窗户,一张木板床,东边放着桌子和书架,西边则是两个大木箱子。   郑西洲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领域,姿态拘谨,一双眸子好奇地东张西望,显得越发.漂亮。   他是真喜欢姜萱这张脸,几乎处处都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第一眼看见便是念念不忘,明媚艳丽的一张脸,低着头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   整个江东市,即便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女孩子,也没有姜萱这般细腻的肤色,眼睫毛浓密纤长,一眨眼忽闪忽闪的,像是青涩的雨后葡萄。   他忍不住,忽然凑近姜萱耳畔,“看完了没?对你以后的住处满意吗?”   姜萱吓了一跳,后退两步道:“还、还可以吧。”   郑西洲捏住她下颚,低着头,声音低沉危险,“姜萱,你最好别躲着我,我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今天我出手帮了你,这一点不假吧?”   姜萱眼睛眨也不咋,紧张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   “你好好听着,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既然我帮你落实了户口,以后你惹出来的麻烦都得归到我头上,别想着搞乱七八糟的小动作,明白吗?”   姜萱怂巴巴的点头。   郑西洲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到底没忍住,低头亲了下她的唇,“乖,我们还没领证,我不碰你,别怕。”   姜萱能不怕吗?怕得瑟瑟发抖。   男人的手摸到她的细腰,微微使劲,轻而易举把人抱到了怀里,坐到床上道:“第一次见面那天,我的自我介绍,你好好听了没?”   “听了。”姜萱吓得吞吞口水。   “重复一遍。”   “郑、郑西洲,西北的西,沙洲的洲,二十三岁,高中毕业,前两年刚退伍,在矿上、当搬运工。”   “不错,记得挺清楚的。”他奖励性地亲了下姜萱的脸颊。   姜萱:……   姜萱忍了忍,和他道:“你要是再继续动手动脚,我宁愿出门和你翻脸了。”   郑西洲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说了不碰你,你怕什么?让我再抱一抱。”   于是姜萱被迫当了一个抱枕娃娃,让他抱了半天。   当然,郑西洲也有分寸,最多亲亲脸颊,摸摸柔韧的腰肢,几乎是踩着姜萱的底线,在安全范围内为所欲为。   姜萱眼睫低垂,脸颊烧得慌,很不习惯他的触碰,但也勉强忍了。   离开医院的路上,她有仔细想过自己的当前处境。   不可否认,郑西洲确实帮了她,而且帮了大忙!   她把落户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同样低估了这个年代对敌.特严抓严打的紧张风气。   本来以为借着脑袋受伤失忆的机会,捏造一个千里寻亲的孤女身份,就能搞到城里的户口。   谁知道徐长安会那般怀疑她?   自从得知身边有人监视的时候,姜萱便认清楚了现实——徐长安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说辞,更不会轻易给她弄一个户口。   可是郑西洲不一样,他不追究姜萱的来历,行动雷厉风行,直接给她落了户,轻而易举解决了姜萱的困境。   他的背景太好用了,家庭成分清清白白,这个年代讲究拥军爱军,没有人会主动与他作对。   姜萱需要他的庇佑。   她很聪明,一向知道该如何选择。   她不喜欢郑西洲,但也不讨厌,就当是相亲谈了一个男朋友,慢慢培养感情,看看能不能合得来吧。   良久,姜萱摸了摸饥饿的肚皮,抗议道:“能吃饭了吗?郑西洲同志。”   “能!”   灶台就在门口,上方搭着简易雨棚,柴禾和煤炭则是堆到了柴房。   郑西洲跑去对面的杨叔家,拿着火钳,夹了一块烧得火红的煤球,灶膛里很快便燃起了火苗。   姜萱很庆幸自家门前有一个单独的自来水管子,起码平时洗菜接水很方便,不用挤着去院子中央的公用水龙头那里。   菜篮子里有新鲜的蔬菜,橱柜里有胡萝卜和土豆,还有一把细白面挂面。   考虑到姜萱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郑西洲想了想,阔绰地把挂面全部下锅了,又打了两个鸡蛋。   姜萱压根不了解这个年代的日常饮食,只把吃鸡蛋挂面当作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老一辈常说,糠菜半年粮——   什么是糠?糠就是从稻、麦等谷皮上脱下的皮或者壳。   所谓糠菜半年粮,就是指一年之中,有半年用糠和菜代替充饥的粮食,菜就是野菜团子,那些黑色的、扎嘴的东西,很难吃,但必须吃。   因为粮食产量不够,不足以让所有人吃饱饭。   1958年,没有哪户普通人家能做到顿顿吃.精米白面。   姜萱尚且不清楚这一点。   她蹲在水龙头跟前,把菜叶子一片一片的撕开,用水流冲得干干净净。   郑西洲看了她半天,水管里的水哗啦啦地流,也不见姜萱洗菜的动作加快,依旧是慢悠悠的。   他扭过头,瞥了眼隔壁的邻居,只能揪住姜萱的耳朵,低声提醒:“傻妞儿,你把水龙头关小点,在盆里洗菜不行吗?节约用水懂不懂?把你的资产阶级做派收一收。”   姜萱:……?   管天管地还管她洗菜啊?   郑西洲发现了她的迟钝,无奈地扶了扶额,在她耳边低语:“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隔壁还有其它邻居呢,你洗菜那么浪费水,别人还以为你很有钱呢。”   姜萱就是很有钱!   但是她的钱全部丢到了现代,现在就是一个穷光蛋。   郑西洲揪着她耳朵小声提醒,姜萱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在这个特殊的年月,穷才是最好的。   君不见,资产阶级都遭了殃,地主的土地都被没收了。   但凡露富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勤俭节约才是好习惯。   于是姜萱立马关掉了水龙头,可怜巴巴的、在一个很小的不锈钢小盆里洗菜。   洗完第一遍,盆里的水哗啦倒掉,再接一盆水,再开始洗第二遍。   第三遍的时候,郑西洲看不下去,又揪住了她白润的小耳朵,“傻妞儿,有你这么洗菜的吗?你准备洗几遍?” 第13章 思想碰撞   姜萱把菜叶子细细地洗了三遍,终于肯下锅煮了几分钟,最后和挂面一块捞出来。   郑西洲做饭的水平很一般,勉强能吃,姜萱也是半斤八两,甚至比他还要差。   两人往碗里加点盐和醋,再加两滴芝麻油,简简单单的挂面便做好了,汤面卧着一个黄澄澄的鸡蛋,飘着淡淡的油花,闻着还挺香。   姜萱饿坏了,顾不上烫,小心地端起饭碗,回到房间,坐到桌上急得吃饭。   “你怎么也不会做饭?”   郑西洲说着,坐在她旁边,同样埋头大口吃面。   姜萱咬着鸡蛋,含糊道:“谁规定女孩子必须要下厨做饭?反正我不会!”   别指望她贤惠的洗手作羹汤。   郑西洲:……   郑西洲眉头一跳,“那你会做针线活吗?不会做饭,缝补衣裳总应该会吧?”   “……也不会。”姜萱小声说。   郑西洲深呼吸:“算了,到时候帮我洗洗衣裳也行。”   姜萱不吭声,慢吞吞地伸出双手,指甲圆润,十指纤细修长,葱白如玉,没有一丝辛劳的痕迹。   郑西洲彻底不说话了。   捡回来的不是贤惠媳妇儿,反倒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   到最后,收拾碗筷也是郑西洲自觉去的。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抬头便能看到一闪一闪的星星。   姜萱坐在门槛上,看着郑西洲脸色郁闷,不爽地蹲在水龙头前刷碗,心里止不住想笑。   大杂院很安静,偶有两个小男孩争吵打闹,不到片刻就被妇女照着脑袋抽了一巴掌。   “吵什么吵?都给我回房睡觉!”妇女骂骂咧咧。   “不要!要吃面条!”   “我也要!”   妇女尴尬地望了眼姜萱。   个子最矮的小男孩也看过来,似乎看出姜萱很好说话,炮弹一样地冲过来,气势汹汹道:“我也要吃面条!”   姜萱:……?   想吃面条不找妈,找她干什么?没礼貌。   姜萱努力忽略小男孩油腻腻的头发和袖口,也不去看脏兮兮的黄鼻涕,温声道:“乖,想吃面条是吧?去找你妈要。”   不远处,郑西洲闻言,扑哧笑出了声。   姜萱懒得搭理他,更不想搭理眼前的熊孩子,直接站起身,转身回房间了。   小男孩抹了把鼻涕,当即赖在门口打滚,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我也要吃面条!给我吃!给我吃!”   郑西洲掏掏耳朵,轻飘飘道:“二蛋,你再继续赖着哭,别怪我拿板砖抽你啊。”   二蛋喉头一哽,吓得捂住屁股,一溜烟就跑了。   姜萱躲在门内拍桌大笑。   郑西洲也想笑,把洗干净的碗筷塞进橱柜,然后关上了门,插上门闩。   姜萱:……   姜萱笑不出来了,“不是说今晚你去隔壁的柴房睡吗?”   “那也得让我收点利息啊。”郑西洲意有所指。   “什、什么利息?”   郑西洲摸摸她细滑的脸颊,冷静地拍拍床,“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姜萱吞吞口水,战战兢兢地坐到了他旁边。   “先来说说你的事情。”   他仰躺到床上,漫不经心地说:“不会做饭,不会做针线活,不会洗衣裳……你说说,你会干什么?”   姜萱皱眉:“我认字,会读书看报,会算账管账,还能找工作赚钱,你能做的我都能做!”   郑西洲笑了:“我能让你生崽,你能吗?”   “这位同志,你是养猪场的种猪吗?只能和我比这个了?”   郑西洲:……   姜萱严重唾弃他落后的腐朽思想!   “大清早就亡了!郑西洲同志,现在是新时代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凭什么我要给你操劳那些家务事?我不干!”   “你不干?行啊。”   郑西洲靠近她,声音低沉危险,“刚刚是我洗的碗,你见过哪家的男人主动帮忙洗碗的?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姜萱:???   洗碗有什么了不起的?   优秀的男人都是抢着帮媳妇儿洗碗呢!   很明显,郑西洲没有这个自觉。   他只想讨利息,在姜萱耳畔低语:“要么你主动亲我一次,要么我扒了你的衣裳,看看里面穿——”   姜萱一巴掌盖住了他的脸。   “你混蛋!”   “乖,好好想想,选哪个?”郑西洲揪揪她白润的耳朵。   两个都不想选!姜萱气愤。   郑西洲叹气:“你确定让我亲自选?我可不是好人。”   姜萱咬唇,犹豫了两秒,眼一闭心一横,仰脸轻吻男人脸颊,本该是一触即离,   却被他用力箍紧下颌,唇齿相缠,亲密勾吻,陌生的、强势的气息一下涌了进来。   深而长的吻,伴随着绝对的镇压和攻占,溃不成军。   两人分开时,姜萱大口喘气,神色惊恐。   郑西洲轻抚她的后颈,声音克制压抑,“别怕,我去搬被褥,我到隔壁柴房睡。”   “你、你半夜不会偷摸过来吧?”姜萱怀疑。   “要不我直接和你睡?这样多方便。”   “……你快滚吧!”   把人赶出门,姜萱才觉得稍微心安。   脸颊烧得慌,手心也出了汗,是紧张,也是害怕。   幸好终于结束了。   郑西洲抱着被褥,站在门外,抬头仰望星空,心情格外地舒畅。   “郑啊,你这是打算一个人睡柴房?”对面传来吆喝。   “杨叔,”郑西洲笑着说,“我们还没领结婚证,只能分开睡了。”   “这样也好。你小子,别为难人家小丫头。”   “我知道。”   杨叔随口问:“结婚也要提前做准备呐,三转一响凑不凑?”   郑西洲瞥了眼房屋,立即道:“凑。”   听到这话,杨叔心里多少有底了。   “既然要凑够三转一响,那就得好好准备了。以后把工资都攒着,别再大手大脚地花了,多买点糖果花生瓜子,酒席要办好……”   杨叔尽职尽责科普。   郑西洲给他递烟,蹲在跟前认真聆听。   至于姜萱,早早地趴到了门口,竖起耳朵,偷偷听着外面的对话。   良久,只听有人敲了敲门,“傻妞儿,你快睡吧,别偷听了,我也去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姜萱:……   这会还不到九点半呢。   大杂院的住户都睡得挺早,大约是晚上没什么消遣,晕黄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熄灭。   姜萱不急着睡觉,晃了晃藤编壳子的暖水壶,沉甸甸的,看样子有不少热水呢。   她往搪瓷盆里倒水,洗了脸,又舒舒服服泡了十分钟的热水脚,愣是把两个暖水壶里的热水霍霍光了。   躺到床上,呼吸间尽是陌生的男性气息。   姜萱不太习惯,但也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清晨天光放亮。   大杂院的人陆陆续续起床,叮叮当当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姜萱嫌吵,烦躁地蒙上被子,翻身继续睡觉。   没多久,外面有人头疼地扶了扶额,叹口气,拿了一根铁丝,熟练地撬开门闩,轻轻地推开了门。   郑西洲站在卧室门口,靠着墙,斜眼瞥向床上睡得死沉的某人,“大小姐,七点半了!你还没睡醒?”   “滚!”   “那我先去矿区上班,你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中午见。”   姜萱眼睛都没睁开,艰难地从被窝里挪出一只手,和他扬手拜拜。   郑西洲气笑了,走过去用力亲了下她脸颊,“你乖乖睡觉,别乱跑,橱柜里有不少米面蔬菜,你自己随便弄点吃。”   姜萱迷迷糊糊应声。   直到十点多,她才恢复清醒,慢半拍的起床洗漱,重新编了两根麻花辫,精神抖擞准备出门。   “小姜同志,出门啊?”对门的杨婶打招呼。   昨晚天色黑,灯光又暗,没能看清姜萱的样貌。   如今仔细打量,皮肤白皙,眉眼绮丽,两根麻花辫又黑又亮,长得确实漂亮,更不用提周身的独特气质了。   姜萱笑着说:“杨婶,我要去医院换纱布,顺便去矿区找找郑西洲同志!”   “哎行,快去吧。”   姜萱和她道别,刚出了大杂院,连忙跑到国营饭店,拿出粮票,花了五角钱,买到两个大肉包子和一碗玉米粥。   她快饿死了。   郑西洲说橱柜里有粮食,让她随便弄点吃的,姜萱才不肯亲自下厨呢。   那个混混二流子,思想封建腐朽,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倘若她真的学会了做饭,只怕家里做饭的活儿全都要压到自个肩膀上了。   姜萱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要么一起分担忙家务,要么谁都别伸手,看谁能憋得过谁?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吃完早饭,姜萱到医院重新换了脑袋上缠的纱布,然后一路打听,来到了矿区门口。   红星矿区占地面积宽广,据说有一百二十多万平方米,三辆军绿色大卡车满载着货物,行车速度不算快,慢悠悠地驶出了大门。   前面是矿区的办公楼,旁边是家属区,三层楼高的家属楼挤挤挨挨,再往前,出现了一排低矮的水泥房。   红星矿区粮店、副食品店、裁缝铺、卫生所……瞅着粮店和副食店的招牌,姜萱觉得挺有意思。   据她了解,整个江东市,只有一个最大的粮站,负责供应全市的定量粮食。   粮站只有一个,但是粮店和副食品店却有很多个,按街区划分,分别坐落于不同的街道。   粮店主要供应米面粮,副食品店供应鸡鸭鱼蛋和蔬菜瓜果之类。   城镇居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粮本和一个副食本,两个本本都指定了距离最近的粮店和副食品店。   倘若东街的居民想去西街的粮店买粮食,那还买不了呢!   必须是粮本上指定的东街粮店。   总之方方面面,都有不少严格的规定。   姜萱还得买些报纸,继续努力了解这个年代的常识! 第14章 他到底打不打媳妇儿   太阳渐渐高升。   姜萱在矿区到处转悠,和卫生所的护士打听:“同志,请问搬运工一般在哪个地方工作?我找人。”   “你去仓库找找,就在前面那条路上。”   “哦哦。”姜萱又问,“那矿区的财务室在哪里呢?”   “办公区二楼。”   姜萱连连道谢,没急着去仓库那边,而是来到了三层高的水泥楼前。   苏圆圆就是在矿区的财务室工作呢。   “当当……”姜萱敲门。   “请问苏圆圆同志在这里吗?”   苏圆圆抬头一看,惊喜道:“姜萱!”   姜萱笑着说:“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出来说说话?”   “那必须方便。”   苏圆圆扔下报表,转头和跟前的妇女打声招呼,挽着姜萱的胳膊亲热出门。   “我家就在前面的家属区,要不要去坐坐?”   左看右看,苏圆圆压低声音,小声说:“今天中午我妈准备做水饺,大肉馅的,可好吃了!请你吃顿好的!”   姜萱笑着道:“待会我还要去仓库找人,下午要去旧货市场逛逛,搬些旧家具回家,不能去你家吃饭啦。”   “回家?你找到你的家人啦?”苏圆圆高兴。   “算是吧。”姜萱不好意思地说:“他是我对象,昨天下午找过来的,我就跟着他出院了。”   苏圆圆皱眉:“你对象?你对他有印象吗?小心被人骗了。”   可不是被人骗了?   郑西洲趁火打劫,存了心想捡媳妇儿回家。   但姜萱也不是真的失忆,权衡再三,才愿意跟着他回家的。   姜萱说:“我不是傻子,他身上有我的手表,又认识我,我已经在他家住了一晚,挺好的。”   苏圆圆闻言,稍微放下了心,又问:“他也是矿区的?叫什么名字?”   “郑西洲。”   “什么?郑西洲!你的对象居然是他?”   姜萱很困惑:“他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算是大问题吧。”苏圆圆说。   郑西洲的条件算是很拔尖的,个子高,样貌也俊朗,虽然是个小小的搬运工,但人家是退伍兵啊!   他自己有房,不像其他职工,一家老小祖宗三代,可怜巴巴地挤十几平米的小宿舍。   搬运工的工资不高,一个月三十多块钱,可是定量粮食的供应相当高,足足有四十五斤呢。   矿上多的是小女工想找他谈对象的。   听到这里,姜萱纳闷地说:“那不是挺好的吗?说明他条件很好呀。”   苏圆圆犹豫半晌,附耳低语:“他做事挺狠的,前两年刚退伍,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和街上的混混玩一块去了,后来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拎着棍子,把那些混混的腿全打折了。”   姜萱:!   苏圆圆把她拉到空旷处,前后左右都是地势平坦的大道,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苏圆圆低声说:“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和你说说。前两年我还没来矿区上班呢,这件事情也是听别人说的……”   郑西洲喜欢吃喝玩乐,交友广泛,从前和矿区的一个矿长混得挺熟,矿长想给他和自家女儿牵线做媒,   这一下又把郑西洲惹恼了。   姜萱疑惑:“这有什么恼的?不喜欢就直接拒绝呗。”   苏圆圆乐道:“就是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听说那个矿长的女儿长得相当漂亮,上海师范学院出来的大学生,有文化的知识分子,那条件多好啊!”   奈何是个珠胎暗结的,孩子是前对象的,前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大学教课的青年教授,人家是有妇之夫,压根不要她。   所以矿长的女儿灰溜溜回了家,正好逮住了郑西洲,可不得扒上去嘛。   矿长也是心知肚明。   然而郑西洲也不傻,居然把人家的底儿查得清清楚楚,弄得矿长丢了工作,全家人举家搬迁,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姜萱倒是挺欣赏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的!   苏圆圆总结道:“矿区的人都觉得郑西洲不好惹,性子狠,又有门路,反正挺神秘的。”   “工会的任大姐想给他介绍对象,被他拒绝了。我妈也想让我和他谈对象,可惜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   说罢,苏圆圆又看了姜萱一眼,委婉道:“你确定和他谈对象啊?他有没有动手打你?”   姜萱:……   姜萱灵魂发问:“为什么你会觉得郑西洲同志……会动手家暴打女人?”   苏圆圆理所当然地说:“他和那些混混平时玩的那么好,闹一点矛盾,抄起棍子就把腿打折了。”   如果换成媳妇儿,平时感情那么好,偶尔吵架拌个嘴,是不是也有可能打折腿儿?   姜萱……姜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说了半天,苏圆圆差点忘记口袋里的布票,连忙拿出布票,塞到姜萱手里。   “这是我攒了好久的布票,有我自己领的,也有和其他工友换的,这些布票加起来刚好有七尺多,能让你到裁缝铺做一件罩衫了。”   姜萱拒绝不了这些布票。   有了布票,起码能到裁缝铺订做一件衣裳了。   天知道她有多缺衣裳,除了身上穿的这一套,另一套还是苏圆圆借给她的宽松简易版睡衣……   苏圆圆笑着道:“你别和我客气啦,上次给你垫的住院费和药费,全让你还回来了,我还在发愁怎么谢谢你呢!”   姜萱不好意思,“你真的舍得送我啊?”   “你快别说了,拿着布票找你对象去!”   苏圆圆当然舍不得那些布票了。   哪个女孩子不爱俏?辛辛苦苦攒了那么久的布票,不就是指望着做漂亮的新衣裳吗?   但是姜萱对她有大恩,几张布票而已,狠狠心,直接送了!   姜萱很高兴,揣着布票,直接往矿区的仓库去了。   远远的,便看见了熟悉的人影,“郑西洲!”   郑西洲扛着麻袋,扭头一看,惊喜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在矿区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姜萱东张西望,“你忙完了没?还要等多久?”   “很快,十分钟。”   于是姜萱远远地坐在仓库门外的阴凉处,托着下巴,无聊地看着郑西洲来回搬麻袋。   看样子,他的力气还不错,体力也很好,扛着货物搬了一上午,居然也不见脸上露出一丝疲累的神情。   想到苏圆圆和她说的话,姜萱皱皱眉——郑西洲到底会不会动手打媳妇儿? 第15章 思想扳正了   那边姜萱正胡思乱想,郑西洲也被烦得够呛。   “洲哥,那是哪家的闺女?”工友打听。   “长得真标志。”   “给兄弟介绍介绍呗?”语气吊儿郎当。   郑西洲沉着脸,“那是我对象,以后也会是我媳妇儿,你们想清楚了再说话!”   所有人沉默了一下,面面相觑,再没敢说话了。   中午十二点,太阳高照,姜萱跟着郑西洲一块出了矿区。   路上,姜萱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苏圆圆说的话,忍不住瞥了眼郑西洲,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郑西洲面无表情:“你偷偷看我几次了?说吧,想问什么?”   姜萱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大着胆子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别误会,也千万别多想!”   郑西洲侧头,幽深的黑眸眯了眯。   姜萱试探:“万一以后我们真的领证结婚了,偶尔吵架拌个嘴,你会不会动手打断我的腿儿?”   郑西洲:……   郑西洲深呼吸:“我现在就挺想打断你的腿儿。”   姜萱惊得睁大眼。   这个狗男人真的有家庭暴力倾向啊!   她头皮发麻,手脚瑟缩,顿时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还是别培养感情了,趁早把户口迁走,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何必非要吊死在这颗烂叶子树上?   不等她继续浮想联翩,左耳就被某个男人狠狠揪住了。   郑西洲又是气又是想笑,教训道:“你从哪里听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来的路上听矿区的人瞎说了什么?”   姜萱:……emmmmmmmmm猜得真准。   郑西洲无奈,抬手捏捏眉宇,看着她认真道:“我不会和其他人随便动手,能让我亲自动手打断腿的,都是触犯了我的底线,那些混混也是欠教训,明白吗?”   姜萱使劲摇头。   “……”郑西洲忍耐着怒气,摸了摸她的后颈,“姜萱,如果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就算以后吵架,我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低头靠近,声线醇厚勾人,“你跟了我,我只会对你好,不会让你受苦。”   听着耳边低沉的男性嗓音,姜萱脸色发红,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试图转移话题。   “我们……我们去哪里吃饭?”   郑西洲也没再继续,牢牢地牵住她的手,“你想吃什么?”   姜萱:“只要别让我下厨做饭,吃什么都行。”   郑西洲气笑了,“行,带你去国营饭店吃好的。”   两人来到国营饭店,里面已经坐了不少顾客,大都穿着工人制服,桌子上摆放着咸菜干玉米饼,也有喝酒大声说笑的。   姜萱又一次抬头看向黑板报上的价格表。   目光直溜溜地往下,烧饼、大肉包子、素汤面……价格依次上升,一碗肉汤面两角四分钱,一盘小份的红烧肉一块钱。   姜萱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想吃红烧肉的时候。   “同志,我要一盘红烧肉,两碗米饭!”姜萱抢先道。   郑西洲:……   服务员头也不抬,语气很差:“今天不供应红烧肉!”   “啊?没有红烧肉啊?”姜萱满脸失望。   郑西洲笑了笑,拿出粮票,买了两碗肉汤面,三个玉米饼和一个大肉包子,花了将近一块钱,然后端着盘子坐到角落。   姜萱紧跟其后,“怎么只要了一个肉包子?”   “给你买的!你不是想吃肉吗?”   “那什么,”姜萱不太好意思,小声说,“早上我刚买了两个肉包子吃……”   郑西洲当即把碟子里仅有的一个大肉包子吃了。   姜萱:……   姜萱悲愤地吃了一口肉汤面,怀疑道:“你真的喜欢我吗?别人家的男人都是主动把肉包子留给媳妇儿吃的!”   郑西洲数落道:“别人家的媳妇儿还会下厨给男人做饭呢,你会做什么?只会背着我偷偷买肉包子吃!”   “买肉包子怎么了?我求着你当我对象了吗?”姜萱哼哼。   “……我求的!闭嘴!吃饭!”   吃完饭,郑西洲把碟子碗筷送回窗口,拉着姜萱出了国营饭店。   “太晒了。”   待会还要去南街逛旧货市场呢。   姜萱抬手挡住刺眼的太阳光,“郑西洲同志,你知道哪里有卖草帽的吗?”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晒晒太阳怎么了?”娇气。   “你懂什么呀?”姜萱撩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眸子顾盼生辉,“你看看,我皮肤多白啊,晒多了太阳就变黑变丑了,你喜欢漂亮的还是丑的?”   郑西洲木着脸:“漂亮的。”   姜萱眉眼带笑,故意拽了拽他的袖口,软声撒娇道:“这位同志,请问草帽在哪里买呀?”   郑西洲没吭声,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领着她去买草帽了。   花了五分钱,买来两顶遮阳的草帽,姜萱乐得轻松自在。   到目前为止,虽然郑西洲身上有一堆封建腐朽的臭毛病,但是有一样很好,起码能依着她,勉强算是听话。   至于那些封建腐朽令人窒息的渣渣思想,迟早要扳正了!   两人往南街走,路过派出所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外出的徐长安。   徐长安依旧是一身白色的公安制服,面色不渝,似乎心情很差,一张脸棱角分明,年轻英俊。   抬头迎面相见,躲都来不及。   姜萱僵硬地笑了笑,“徐公安,你不午休的吗?这时候还在忙啊?”   “嗯。”徐长安看着她,姜萱原本站在郑西洲身侧,后来便瑟缩着躲到男人身后,隐隐有种依赖的趋势,看样子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目光下移,他又看见了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不到片刻,立马移开视线。   徐长安问:“你们两个相处挺好的?姜萱,你不是失忆了吗?你还记得他?”   不等姜萱回答,郑西洲走上前,笑着道:   “我记得她就行了,你说对吧?徐公安,你在派出所日理万机,忙里忙外的,别老是疑神疑鬼,没意思。”   徐长安没说话,对着姜萱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走进了派出所大门。   遇到徐长安只是一个小插曲。   只是姜萱有些纳闷:“你以前认识徐公安吗?”   “也不算认识。”郑西洲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他们归属的部门不一样,级别更是不一样。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派出所的刘局长的?居然还能找他帮忙给我办户口呢?”   郑西洲笑着道:“他和我爸妈有交情,我七八岁的时候,刘局经常来我家里蹭饭。”   “哦。”那就是现成的金大腿了。   怪不得能帮她要一个城镇户口的名额呢。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来到了南街的旧货市场。   旧货商店是一间简陋的水泥房,空间很大,走进去,入眼便是各种各样的旧衣服旧被褥,衣架上还挂着一排排军绿色的衣裤。   水泥柜台前也堆着厚厚的旧被褥。   虽然是旧被褥,却也算是新的,几乎都是往年堆积的旧货,颜色发旧,针线也脱落了一部分,又沾了很多尘土,很难卖出去,所以拉到了这里当旧货出售。   至于那些旧棉袄旧棉服,也都是军绿色的,算是七八成新的旧货了。   郑西洲见她一直看着那些旧衣裤,于是道:“想买衣服了?”   姜萱摇头嫌弃:“我不要穿这些旧的,我想去裁缝铺做新衣服!”   “那要攒不少布票了。”郑西洲说。   “我有布票啊!”   苏圆圆给了她总共七尺多的布票呢。   姜萱拿出布票,一张一张的给他看,“这些布票都能用吧?都是苏圆圆送给我的!你应该认识她,她也是矿区的。”   “苏圆圆?矿区财务室的?”郑西洲问。   “对,这些布票都是她送给我的。”姜萱说,“下午你带我去裁缝铺,我想订做一件衣裳。”   郑西洲给她泼冷水:“七尺三的布票,只能够做一件衬衫的!”   姜萱:……   姜萱问:“你们都是怎么攒布票的?”   “有时候矿区会发几张布票,或者街道每个月发一次。”   “街道每个月都会发布票?那不是挺好攒的吗?”姜萱高兴。   “……”郑西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街道每个月只会发一张两寸或者三寸的布票。   布票的发放都有规定,每人每年三尺三,再多就没了,偶尔过年时,可能会多发一张布票,但是这样的机会非常少。   布票稀缺,导致衣服都是破了补,补了再穿。老一辈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就是这个年代的真实写照了。   郑西洲很头疼,捡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也不知道从前过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反正没吃过苦。   吃的穿的用的,估计都是要最好的。   且不说能不能养得起的问题,姜萱这样不知遮掩的性子,迟早要引来别人的注意。   不行,必须改改她身上小资阶级的奢靡毛病。   心里是这么想,实际上却不一定能够成功实施。   买完旧被褥,郑西洲又去旧货市场凑了一套桌椅,黄花梨的椅子,搭配普通木材的圆桌,加起来总共花了二十八块钱。   姜萱不禁咂舌。   买一床旧被褥就要八块钱,那套不伦不类的桌椅居然要足足二十块!   该不会是被人坑了吧?   郑西洲没好气地说:“你去百货大楼买一床全新的棉花被,起码要三十多块,还要凑不少棉花票。这个已经算便宜的了。”   “那桌椅呢?”姜萱问,“重新做一套新的也很贵吗?”   “找木匠做,价钱翻倍不止。”还不如他自己动手做呢。   郑西洲说完,忽然看了姜萱一眼。   以后结婚的时候,他会买些好的木材,亲自动手做两个结实的木箱子,送给姜萱当聘礼,还有别的,听说香柏木做的浴桶很好用。   全新的棉花被也要买,最好是大红色被面的,绣着鸳鸯和牡丹,姜萱皮肤白,披散着长发躺到床上时,一定非常漂亮。   三转一响必须凑,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都要买,姜萱不会做针线活,说不定缝纫机买了也是没用……   想到这里,郑西洲深深地叹口气。   姜萱被他瞅得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你得学着……”学着做做缝补衣裳的活。   郑西洲没说完,忙着搬运买来的旧床褥和桌椅,他把工作证押到店铺,顺利地借来一辆平板车,方便拉货回家。   姜萱戴着草帽,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帮忙推着平板车。   “别推了,你坐上去。”郑西洲催促。   姜萱问:“你不嫌重吗?能不能拉得动?”   他拍拍姜萱的脸颊:“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干的就是力气活,别说一个你,两个你也能拉得动。”   姜萱:……   于是姜萱毫不客气坐到了平板车上,吹着风,一路舒舒服服回到大杂院。   还别说,郑西洲的体力太优秀了,他完全不累的,回家仰头灌了两杯凉开水,当即把平板车送了回去。   回来的时候,姜萱已经躺到床上睡着了。   她看起来毫无防备,神色轻松,眉宇舒展,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郑西洲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姜萱的睡颜,眸光闪烁。   他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仔细摩挲柔软的手心,尤其是大拇指虎口和食指指肚。   确实没有一丝硬茧。   不同于他常年摸枪的手,姜萱没有摸过枪。   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有些犹豫,关紧门窗,最后轻手轻脚,翻出床底特制的药剂,动作冷静又残酷,熟练地往她胳膊上打了一针。   一针下去,姜萱睡得越发沉了。   郑西洲抱起她,闭着眼睛解开衣衫,从后肩摸到腰肢,依旧没有发现一丝受过训练的痕迹。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检查,合住姜萱的衣衫,睁开眼睛,一颗一颗的认真系好扣子,偶尔瞥到里面露出的一抹莹润如玉,幽深的眼底透漏着压抑和沉静。   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洞房花烛夜,迟早能让姜萱心甘情愿。   郑西洲低下头,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姜萱,你很聪明,不用害怕,更不用担心其他人。”   徐长安那里的麻烦自有他解决。   命运让两人相遇,他看中了姜萱,更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论姜萱是什么人,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复杂身份,只要她肯乖乖呆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就能一直保护她。   前提是,姜萱愿意当他的媳妇儿。 第16章 我们算了吧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姜萱睡得昏昏沉沉,浑身酸软,左胳膊也是酸酸胀胀的疼,仔细一看,居然有个不太显眼的红点。   难道是被虫子咬了?   姜萱皱皱眉,跑去问郑西洲:“你看看,这个是不是被虫子叮咬出来的?”   郑西洲:……   那是打针留下的痕迹。   郑西洲很淡定,“应该是蚊虫咬的,没事,今晚点两根艾草熏熏房间,就当是驱蚊了。”   “哦。”   姜萱也没多想,蹲在水龙头跟前,草草地洗了把脸,终于彻底清醒。   这会正是下午吃饭的时候。   大杂院里一片繁忙,男人下了班,小孩子也放了学,妇女们忙着生火烧水煮饭。   没多久,葱花炝锅的香气飘了过来。   至于姜萱,蹲在灶台前,看着添柴烧火的郑西洲,两人视线交接,相顾无言。   姜萱没忍住,率先咳了一声,试图打破沉闷。   “郑西洲同志,以前你也是一个人住,平时都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   郑西洲木着脸:“以前在食堂吃饭。矿上的食堂有供应。”   或者平时回来,在家里的灶台上随便煮点红薯粥,烩白菜粉条什么的,味道不算好,但也能吃,不会叫他饿肚子。   姜萱急得拍他胳膊,“那你要是饿了,赶紧去食堂吃饭啊。”   “你呢?”郑西洲问。   “我……我现在不饿,回头自己煮一碗鸡蛋羹就行。”   一碗简简单单的鸡蛋羹,做法太容易了,只需要往碗里打两颗鸡蛋,加少许盐,再用筷子搅拌打散,加满水,放锅里煮十分钟就行了。   这个姜萱还是会做的。   最后鸡蛋羹出锅的时候,再淋两滴香油,别提多香了!   姜萱想得美滋滋。   郑西洲却气笑了,哑声道:“吃我的喝我的,你就是不想给我做饭是吧?”   “为什么不是你做饭?”姜萱不服气。   他低声说:“姜萱,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整个大杂院,有哪家的男人出来下厨做饭的?”   姜萱:……   姜萱瞅着对面正在翻炒菜叶子的杨婶,还有另外的住户,无一不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围着脏污的布裙,在灶台前忙里忙外。   甚至还有四五岁大的小丫头,坐在门槛前帮忙剥蒜洗菜的。   至于小男孩,拖着鼻涕,拿着铁丝滚轮,在院子里疯了一样的玩。   这坑爹的重男轻女的思想!   男娃是个宝,什么都不用忙,女娃儿就活该被束缚在灶台前帮忙做饭。   姜萱眼珠一转,趴在男人耳畔小声说:“你看见那个灶台前帮忙的小女娃没?”   郑西洲抬眼:“那是田寡妇家的招睇,应该有七岁了。”   夭寿了!七岁的小女娃居然长得那么瘦小?   她还以为四五岁大了呢。   姜萱有些震惊,下意识问:“那个玩滚轮的男娃几岁了?”   “四岁半。”   姜萱……姜萱头一次意识到这个年代的残酷。   四岁半的男娃长得比七岁的女娃还要高还要壮,足以可见家里的待遇差距了。   姜萱喃喃道:“那……那如果我给你生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她才三四岁,你就能舍得让她下厨帮忙了?”   郑西洲:……说什么傻话?   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小闺女,他宠都来不及呢。   其他人把闺女当赔钱货养,不高兴了随便打,他可不一样,小闺女多可爱,扎两个羊角辫,胖嘟嘟地坐在摇篮里,光是看着,他的心都能化了。   想到那个场景,郑西洲心头发暖,低声说:“你要是给我生一个小闺女,我做梦都能笑醒。”   姜萱哼哼:“笑笑笑,你梦里笑去吧。你是不是还想着让我给你操劳家务?白天烧水做饭缝补衣裳,辛辛苦苦给你洗脏衣服,晚上再贤惠地伺候你?美死你了。我不嫁。更不会给你生闺女!”   越说越生气,气得脑门疼。   姜萱站起身,狠狠踢了他一脚,“有多远滚多远,明天我就出门找工作,自己赚钱自己生活!姑奶奶不伺候你了!”   呸!亏她还想着和郑西洲培养感情,从前简直是瞎了眼。   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工作,学着自立自强,不能只顾着依赖狗男人。   郑西洲也是有点懵,正说得好好的,姜萱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直接摔门回房,连门都不让他进了。   对门的杨婶也是一脸纳闷,“小郑啊,怎么突然吵架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小年轻谈对象正热乎,凑一块在灶台前说悄悄话,看着便养眼,还挺般配的。   没想到眨眼间就吵架摔门了?   郑西洲淡淡地笑:“没事,杨婶,我进去哄哄她就行了。”   他转身去推门,很好,里面的门闩被锁住了。   郑西洲抿紧唇,眼底透出几分凉薄,当即取出袖口的铁丝,不到两秒钟,便成功地撬开了门。   走进门,吱呀一声闷响,他又把门关上,重新插上了门闩。   姜萱正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床上,面前铺着一张发黄的旧报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西洲坐在床边,声音低沉压抑:“好端端的,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不是我发脾气,是我发现自己想岔了。”   姜萱不惊讶他会撬门,转过身,露出明亮惹眼的一张脸,唇红齿白,眸光流转,眼神却极其认真。   “郑西洲,我们商量一件事吧。”   “你想商量什么?”郑西洲问。   姜萱握紧手,鼓起勇气和他说:“你和我不一样,我的想法和你的想法更是截然不同,本来我想着,你帮了我,你喜欢我,我也愿意试着和你在一块谈对象——”   郑西洲抬眼:“你现在改变主意了?”   “对!我改变主意了!”语气干脆利落。   郑西洲眼眸一沉。   姜萱继续说:“我没法做到你要求的那些,你想让我学着做饭,做针线活,洗衣裳……留在家里帮你打理所有的家务事,我不可能做到这些,我也不能容忍自己变成这样,天天围着灶台转,天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   “姜萱,”他轻声道,“我不会让你这样辛苦操劳。”   他计划的很周全。   他会给姜萱留意合适的工作岗位,最好也是在矿区,轻松不累坐办公室的那种,到时候两人一起上下班,偶尔去食堂吃一顿,大多数时候还是要回家吃饭。   食堂的饭菜味道一般般,价格也不划算,还不如回家自己做呢。   闲的时候,他们还能去山上抓鱼烤鱼吃。生活是很简单的。   他想得很美好,可是姜萱已经不肯配合了。   姜萱说:“我打算出去找工作,明天就去找,哪怕是临时工也行。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郑西洲压抑怒气。   “还有,如果能尽快找到工作,能把户口迁走的话,我会把户口迁出去的。不用再挂到你名下了。”   “姜萱!”他声音低沉危险,“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萱眼睫发抖,大着胆子说:“我和你明显不合适,我们……我们就算了吧——”   话音未落,他捏住姜萱的下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什么?”姜萱紧张。   郑西洲:“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花钱买你的手表,找关系给你办户口,还帮你挡住了徐长安那边的麻烦……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   他靠近她的唇,近在咫尺。   很意外,姜萱不怕他。   她眨眨眼睛:“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以后你肯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到了饥荒的年月,一大车的救命粮食,足以回报郑西洲的恩情了吧?   郑西洲笑了,松开手,看着她道:“行,我倒要看看你在外面是怎么碰壁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   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让姜萱亲自闯一次,就该知道外面的生存有多难了。   她太天真了。   之前他还想着保护她的天真,哪怕是娇气任性的要求。   然而现在,随便这个骄纵的富家大小姐到处碰壁去,迟早要回来找他低头。 第17章 [修] 粮票没了。   把话说开,姜萱多少松口气。   既然不打算和郑西洲搭伙过日子,那也没必要纠结谁来做饭这种琐事了。   郑西洲阴着脸,姜萱瞅了瞅他的脸色,难得主动下厨,蒸了两小碗鸡蛋羹,顺便蒸了两个红薯,又是白开水煮菜,最后搬出橱柜里的泡菜坛子,舀了一小碟泡菜。   郑西洲:……   姜萱把鸡蛋羹摆上桌,没有底气地说:“凑合着吃吧,我真不会做别的了!”   郑西洲淡定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拿起筷子挑了一根白水煮菜吃。   吃完饭,还是他主动收拾碗筷的。   姜萱想多烧点水,今晚擦擦澡,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抓紧时间洗了,明天还要穿出去找工作呢。   添柴烧水是郑西洲忙活的。   那个漆黑的、笨重的烧水铁壶,又烫手又沉重,姜萱真不敢碰,生怕一个没抓稳,不小心把自己烫伤了。   这个年代被滚水烫伤了,十有八.九要留疤。   幸好郑西洲生气归生气,倒也没让姜萱碰这个,全程守着灶台烧水,然后拎着两个沉甸甸的暖水壶进门。   刚走进卧室,姜萱脚步踌躇,厚着脸皮问:“你有崭新的新衣裳吗?最好是没穿过的,衬衫背心什么的,都行。”   郑西洲闻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   姜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穿着宽松的短袖长裤,衣领宽大,抬手便露出了白皙的手臂。   他眼眸低沉:“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萱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要擦澡吗?今晚准备把这些脏衣服全部洗了,可是没有换洗的干净衣裳……”   “你想借我的衣裳穿?”他淡淡地问。   姜萱合掌祈求:“拜托!有没有新的?你没穿过的那种?”   郑西洲:……   郑西洲喉结滚动,面无表情,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没穿过的背心,一条军绿色工装裤。   “裤子我穿过一次,洗干净的,没别的了。”   姜萱也没别的选择,只能皱着眉忍了。   郑西洲忽然咳了一声,“你有换洗的贴身衣物吗?要不要借我的?”   此话一出,姜萱脸颊爆红,磕磕巴巴道:“这个、这个就不用借了,我有新的!”   空间里有两套新的,应该是以前随手塞的,正好如今派上用场。   “真的假的?我也有新的,能给你借借。”他调侃。   姜萱恼羞成怒:“滚吧!不要脸!”   于是郑西洲被强硬地赶出了门,门窗紧闭,姜萱甚至花费力气,把沉重的八仙桌推到门口,死守严防,生怕某个不要脸的偷偷撬门。   天色渐渐擦黑。   郑西洲伸长腿坐在门外,听着门内隐约的水流声,有些止不住的意动,却又不能违背底线去偷看,只能忍着烦躁,试图转移注意力。   他和对门搭话:“杨叔,下次街道发粮票是什么时候?”   “六月底。”   “还有一个星期啊?”郑西洲随口说。他手里的粮票不多了,后面这几天得省着花。   “最近不是忙着夏收吗?听说今年大丰收,粮食产量都翻倍了,乡下交上来的粮食挺多的,估计再过一阵子,粮店的供应也该增加了。”   旁边的小男孩年约十岁,闻言摇了摇头,插嘴道:“不对不对,我们老师说了,乡下的粮食产量没有翻倍,是大家争着互相吹牛皮,哪有那么多的‘卫星田’呀!不科学!”   “臭小子!”   杨叔抄起鞋底,轻飘飘地揍他屁股,“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收音机上说的那是新闻报道,县领导亲自去地里视察过的,那能说假的吗?”   “可是老师说了——”   “那新闻报纸上还说了今年大丰收呢!”   小男孩苦恼:“那我该相信哪一个?”   杨叔敲他脑袋:“当然是信报纸上说的!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尽学成书呆子了!”   听到这些,郑西洲轻声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却是久久的沉思。   夜晚月光明亮,大杂院的灯光一个接一个熄灭,四周异常安静。   姜萱还没睡,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的水龙头前,苦逼地洗着脏衣裳。   郑西洲拽拽她的外套,低头嗅闻着干净的香皂味,眼底带笑:“里面真穿了我的背心?”   姜萱翻白眼,不想搭理他。   郑西洲又说:“你洗衣裳不是洗的挺好的吗?我看着还行。”   “别做梦了啊,我不可能给你洗衣裳。”姜萱给他泼冷水。   “为什么不行?”   “姜萱,你不用这么排斥。”   “我领的工资都能交给你,家里的存折也能让你保管。你嫁给我,不愁吃不愁穿,我也会对你好,你知道我喜欢你。如果你想工作,我也能帮忙留意合适的岗位,我们在一块不是挺好的吗?”   姜萱只当他说话是放屁,半个字都不听,一心一意洗衣裳。   说了这么多,郑西洲也不肯再低头示好,盯着她许久,最后安静地回了柴房。   第二天一大早,大杂院开始喧闹。   姜萱强撑着困意,早早起床,端着搪瓷缸刷牙洗漱,期间和郑西洲抬头相顾,两人默契地扭过头。   谁也不看谁。   临出门时,郑西洲眉头紧皱,拉住她道:“你不吃饭吗?”   “我去国营饭店买包子吃!”   原来手里还有粮票呢?郑西洲松开手,缓缓道:“行,那你去买肉包子,记得多买几个,能吃多少吃多少,好好珍惜能吃肉包子的机会!”   他就想知道姜萱手里仅剩的粮票能支撑多久!   姜萱笑呵呵出门,结果到达国营饭店,很快便悲催了。   两个肉包子不贵,玉米粥也不贵,加起来才三角钱,但是需要五两粮票。   身上恰好只剩一张五两的粮票……   姜萱不信邪地翻了翻口袋,只翻到一堆零零碎碎的毛票子,至于粮票,一张都没了。   吃完早饭,把碗筷送回窗口的时候,姜萱试探地问了一句,“同志,请问在这里买吃的,必须要粮票吗?”   服务员给她翻白眼,拿起鸡毛掸子用力敲了几下柜台,“没粮票吃什么饭呀?回家吃野菜团子去。”   姜萱:……   服务员又瞥了她几眼,哧笑道:“这两天也没少见你来,天天买肉包子吃,你家的粮票挺多啊?”   姜萱心底咯噔一声,当即道:“你管呢?我再不来了!”   气呼呼地离开国营饭店,来到街边的树下,姜萱托着下巴开始发愁。   怪她考虑不周。   只想着兜里的钱绝对够花,却忘了粮票的重要性。   还有一点,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居然都认熟她了!   这两天,她是不是太招摇了?   姜萱懊恼地捂住脸,反复默念着低调装穷四字奥义,又联想到地主崽子们的悲惨生活,一个激灵,坚决不肯再去下馆子吃饭了。   她必须要改改自己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本来花钱也没什么,奈何这个年代比较特殊,讲究家庭成分,风气又紧张,姜萱已经够惹眼了,还在徐长安那里挂了名……她的身份经不起查,低调生活才是最稳妥的。   姜萱很无奈,顾不上操心别的,只能先去医院拆了纱布。   医生仔细看了看伤口的结痂情况,“还不错,应该不需要再包扎了。”   姜萱很高兴。   医生又说:“可惜伤口在后脑勺,不知道结痂掉了以后,能不能再长出头发?”   姜萱嘴角的笑意开始凝固。   医生乐得笑了笑,安慰道:“别担心,后脑勺的伤口不大,最多就是小拇指那么大的椭圆状斑块,平时梳头发的时候注意注意,随便挡一挡,看不出来的。”   看不出来不代表没有啊!   姜萱快哭了,扒着桌子不放手,“医生,你想想办法呀!”   “我好歹是一个女孩子,十九岁的小仙女!仙女怎么能秃头呢?呜。”   姜萱抱头痛哭。   医生:……   医生也无能为力,最后被姜萱缠得没办法,只能给了她一个保守建议。   “听说每天晚上用姜片擦头皮,能够促进血液循环,刺激头发再生……”   “真的假的?”姜萱泪眼汪汪。   医生压力山大,硬着头皮说:“你试试呗,说不定呢。”   呜。   离开诊室时,姜萱捂住后脑勺,趴门口左看右看,趁着走廊没人,急匆匆跑进洗漱间。   利落地拆开皮筋,拆开两根麻花辫,用手指随便抓了抓,合起来扎了一根粗壮的马尾辫。   完美地挡住了秃掉的那处疤。   姜萱松口气,对着镜子仔细检查,确定没有任何遗漏,这才放心地走出门,顺便探望姜二妮。   “出院了?什么时候出院的?”姜萱懵逼。   “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有人来接她们,瞧着应该是一个生产队的。”   “哪个生产队?”姜萱连忙问。   护士笑着道:“王家村生产大队的,听说那里开了一个砖厂呢。”   王家村生产大队?听起来挺远的。   离开医院,姜萱找赶车的老大爷问了问路,去王家村来回一趟,坐驴车至少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   看来今天没法和二妮儿说说话了。   本来她还想着,和姜二妮打听打听未来的工作岗位在哪,然后走走捷径,直接去那里工作了。   事到如今,原来只能靠自己。   姜萱心情郁郁,开始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来回转悠。   路过百货大楼,姜萱心思微动,当即走进去,和门口的老大爷打听:“大爷,请问百货大楼最近招工吗?”   老大爷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闻言上上下下打量着姜萱。   挺漂亮的一个小丫头,穿得挺洋气,看起来也不傻,怎么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找工作?   姜萱笑意盈盈。   老大爷叹气:“小丫头,是不是急着找工作呐?”   “是啊。”姜萱恳求,“我确实急着找工作,大爷,我认识字,也会算账,你们这里有没有空缺的工作岗位?”   “这会哪有空缺的岗位?要等年后才会招工的。”   姜萱脸上难掩失望,回头望了一眼百货大楼。   不同的玻璃柜台依次排开,有卖布鞋的,也有卖搪瓷盆暖水壶的,还有卖布匹的……售货员和顾客来回嚷嚷,一个不耐烦,另一个腆着脸继续问价格,气氛很热闹。   头顶上方有七横八纵的铁丝线。   忽然,一个夹着钱和票据的夹子迅速滑过,最终抵达负责收费的总柜台。   姜萱仰头,新奇地看着那些铁丝线,原来是负责传送钱和票据的通道?   还挺方便的。   从百货大楼出来,姜萱打起精神,又去了粮店和副食品店。   问了才知道,这些单位也是年后统一招工,只有高中毕业的学生才能报考,必须持有高中毕业证。   且不说现在是六月份,不是统一招工的时间,就算现在张贴公告要招人,姜萱也没法报名。   她根本没有这个年代的高中毕业证!   她明明是S大的大学生,高考成绩排名全省前一百,刚刚走进大学,适应了三个月,几乎算是处于人生的最巅峰时刻。   偏偏倒霉地来到了1958年。   姜萱已经努力不去回想过往的生活了。   她控制不住想家,想念老爸老妈,想念调皮捣蛋的妹妹。   可是到了这里,什么都不能想。   否则她会坚持不下去。   姜萱闭了闭眼,暖烘烘的阳光洒到身上,心底却是一片茫然,漫无边际地在城市里晃悠。   “你好,请问书店招人吗?”姜萱问。   对方摇头:“很抱歉,我们最近没有招工的计划。”   姜萱又去了军人服务社,这里是专门为军人及其家属提供生活必需品的地方。   二层高的水泥楼,一楼是商店,二楼是理发店、裁缝铺和照相馆。   走进商店,柜台里摆放着一件件整齐的汗衫,只要拿出军用汗衫票,再加几角钱,就能买到一件汗衫了。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对军人的待遇非常好。   姜萱大着胆子,和柜台里的售货员搭话,“同志,请问你们这里的招工时间一般在什么时候?”   “那要到明年开春了。”   姜萱失望地叹口气,果断转身上二楼,厚着脸皮走进照相馆。   “师傅,你这里招不招学徒啊?我也会拍照,还能学着洗照片呢!”   老师傅脸色怪异,瞅了她一眼,“就算我想招学徒,也不会招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一点苦也吃不了,力气又小,搬仪器都搬不动,骂两句就得哭……”   姜萱:……   姜萱倔强:“那可不一定!我一定能吃得了苦!”   最后老师傅关上门,毫不留情地把她赶了出去。   姜萱累得一屁股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埋头沮丧了两分钟。   怪不得郑西洲笃定她会碰壁。   原来这个时间点,真的不是大部分单位统一招工的时间。   几乎都是年后招工的。   现在是六月份,还有足足半年的时间呢。   其实姜萱也很清楚,这样的光景,未必不能找到空缺的工作岗位,找关系走人情是避免不了的。   可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认识的人寥寥无几,根本无从下手,勉强算熟的只有一个郑西洲。   听苏圆圆说,郑西洲喜欢吃喝玩乐,交友广泛,让他帮忙留意,找找关系走走人情,说不定就能顺利地找到工作呢。   姜萱摇摇头,连忙打消了这个偷懒计划。   再让郑西洲出手帮忙,只怕她能被吃的渣都不剩,到时候就是结婚生娃,想跑也跑不了。   想到这里,姜萱浑身一抖,连忙站起身,精神百倍继续找工作去了。 第18章 小女工与电报员   临近正午,日光越来越炎热。   姜萱热得满头大汗,累得扶了扶遮阳草帽,坐在大树背后的阴凉处休息。   借着背包掩护,从空间里拿出巧克力雪糕,雪糕又冰又凉,表面还有薄薄一层冰霜,给炎炎盛夏带来了一丝凉气。   啃完雪糕,姜萱舒服地叹口气。   兜里没有粮票,吃饭也变成了大问题。   幸好她有一个空间,保冷保暖,时刻保鲜。空间里有足足两箱巧克力雪糕,还有薯片沙拉水果话梅,起码中午能吃这些零食填饱肚子。   吃完两碗水果沙拉,姜萱又坐着歇了一会,然后站起身继续往北走。   走着走着,前方视线豁然开朗。   只见不远处,一排排红顶小洋楼沿街矗立,方方正正的楼体,斗篷式大屋顶,看起来格外气派。   这、这不是典型的“苏式”风格建筑物吗?   姜萱惊呆了。   急忙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来到了厂区门口,抬头张望,大红色的招牌很显眼——江东市国营棉纱厂。   原来是国棉厂!   姜萱想起来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棉厂,或者说是纺织厂,办得相当辉煌。   据说有几个大的国棉厂,最初起建的时候,是交给外国人设计的,所以建筑风格和苏联那边几乎一模一样。   望着那些洋气的红顶小洋楼,姜萱拍了拍额头,有种回到现代的恍惚错觉,不由笑出了声。   国棉厂的大门紧紧闭着,左右两边有荷枪实弹的士兵驻守,目不斜视,正视前方。   姜萱不敢靠太近,远远地打听:“这位同志,请问国棉厂最近招工吗?”   年纪小的士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抬手指了指右边方向。   姜萱望过去,正巧看见了一间红色砖瓦房,很不显眼,门是敞开的,墙上贴着两张草纸,隐约能看出“招工”几个字样。   姜萱高兴坏了,连连和士兵道谢,飞一般地跑了过去。   很快,姜萱又被残酷的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纺织工?就是呆在车间纺线编织的小女工吗?”姜萱问。   妇女点头:“对,刚好只招女生,最好手脚麻利些,能吃苦。还有,必须是城镇户口的!”   姜萱是城镇户口,确实满足招工要求,但她也没法接受自己当一个车间纺织工……   从名牌大学生到厂区小女工,这个心理落差未免太大了。   姜萱受不了这个委屈。   妇女似乎看出了姜萱的犹豫,又道:“我们招的是临时工,进厂要培训一个月,试用期半年,半年后再根据你的工作表现,决定要不要转正。”   “临时工和正式工有什么区别吗?”姜萱不明白。   “临时工只有每个月十八块的生活费,正式工是一级工,工资三十三块,定量粮食二十八斤。”   姜萱听得迷迷糊糊。   难道临时工没有定量粮食供应吗?只有十八块的生活费?   妇女面色和善,说话也挺耐心,又和她介绍道:“临时工也能住厂区宿舍,八人间的,宿舍是厂子提供的,一个月的住宿费是一块钱。”   “如果图方便,以后想在厂区食堂吃饭,把粮食关系从街道转到厂里就行。”   总之吃住都在国棉厂,很方便。   听到提供工人宿舍,还能在食堂吃饭,姜萱眼眸闪烁,抬手抹了把脸,无比纠结。   “我……我能回去考虑一下吗?”   “当然行。”妇女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不想进国棉厂,也不用过来说一声了。”   再度回到街上,姜萱犹如失了水的咸鱼,状态蔫哒哒的,郁闷无比。   她真不想去车间做一个小女工。   又辛苦,又不体面。   简直对不起她名牌大学的出身!   姜萱扭头望了眼“苏联”小洋楼,毫不犹豫,当即转身离开。   循着原路回去,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市中心。   姜萱愁得要命,同样也是累得够呛,恨不得赶紧回大杂院睡一觉。   电光石火间,忽然瞥见街道尽头的邮电局,刷着绿色油漆的水泥墙,宽敞明亮的大厅……猛地跳了起来。   她是不是忘记邮局这个工作单位了?   姜萱眼睛发亮,满怀希望走进邮电局,左右两排低矮的办事窗口,里面坐着工作人员。   窗口前排了不少人。   姜萱来到窗口前面,学着其他人的做法,稀里糊涂要了一张电报单。   电报单上尽是方方正正的格子,旁边的老大爷拿起笔,手指发抖,颤颤巍巍写着字。   原来是往上面写电报内容啊?   姜萱眼珠一转,不知道发电报是什么流程,主动道:“大爷,你想写什么?我帮你写啊。”   “谢谢,谢谢小同志!”老大爷连连道谢。   姜萱不太好意思,帮忙认真写好电报内容,以及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最后跟着老大爷一块排队,没多久便轮到了自己。   电报员头也不抬,接过电报单子,噼里啪啦敲键盘打字。   姜萱看得一愣一愣。   打完字,电报员抬头问:“普通电报还是加急?”   老大爷连忙说:“加急,要加急派送的。”   “加急电报价格翻倍,刚好六毛钱,去那边窗口缴费。”   ……   全程看下来,姜萱才弄清楚了发电报的流程。   原来价钱是按字数算的,普通电报一个字三分钱,加急电报价格翻倍。   从江东市发往上海的加急电报,最快也需要一天的时间。   姜萱不找其他人,而是找了主动帮忙的老大爷打听。   “大爷,这里是邮局,邮局也是年后统一招工的吗?”   “是啊。”   老大爷笑了笑,也算是看出了她的意图,索性指了一条明路。   “看见了没?往右边走,那里是主任的办公室。你去敲门,态度好一点,说不定能行得通呢?”   姜萱高兴地扶着老大爷出门。   继而前往百货大楼,狠狠心,花了二十六块,买了一罐营养麦乳精,一条大前门香烟,又和售货员要了两张光面牛皮纸,包装的像模像样。   重新回到邮局,姜萱坐在大厅观察许久,心里多少有了底,鼓起勇气,直接去后面的办公室敲门。   成与不成,全看这次的运气了。   “当当……”姜萱敲门。   “谁啊?”话音落下,当即有一个中年男人开了门。   姜萱连忙道:“薛主任,您好,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我有些事想找您帮帮忙。”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姜萱手里的大包小包,目光微微闪烁。   “行,先进来说。”   办公室的门随即关上,姜萱也不怕,落落大方地把礼物放在桌上,神色镇定。   “薛主任,是这样的,我刚来江东市,户口也落在了城里。听说邮局最近有招工的打算,所以赶着时间过来问一问。”   姜萱选择先发制人,目光殷切。   薛主任闻言,沉默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干笑道:“同志,你听谁说邮局最近有招工打算的?没有这回事,真没有。”   “啊?”姜萱失望。   看在那些礼物的面上,薛主任主动说:“邮电局一向是年后招工的,到时候你再来这里报名,一样的。”   姜萱不肯放弃:“现在没有空缺的岗位吗?”   薛主任呵呵笑,没给她答话。   姜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抱起桌上的麦乳精和大前门,笑着道:“薛主任,打扰了,我走了啊。”   薛主任:……   薛主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被她的骚操作惊呆了。   “这个……”这个不是送给他的吗?   姜萱慢半拍地哦了一声,有意无意地说:“这是我刚刚从百货大楼买的麦乳精,还有大前门香烟,还挺贵的,二十六块钱呢,拿回家送给当家的。”   “大前门啊……”薛主任肉疼。   他的私房钱全被家里的那个厉害婆娘卷走了,害得现在想抽一根大前门都没钱买。   眼见着姜萱就要出门,薛主任连忙拦住她,“哎同志,你等等。”   “我想起来了,我们单位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同志,电报员,上个周刚请了产假,后面半年都不来上班……”   姜萱佯装冷静。   薛主任又问:“你会打字吧?”   姜萱嗯嗯点头。   打字而已,现代的三岁小娃娃敲键盘都玩的贼溜呢!   “那个女同志请了半年的产假,她不来上班,自然没有工资领,如果你愿意来,做的也是电报员的工作,临时工,一个月十八块,刚好能做半年。”   半年以后,恰好是年后统一招工的时候。   薛主任没把话说死。   姜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敢情是让她当临时工,暂时顶了别人的工作量?   至于半年以后,能不能考进邮电局,那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了。   姜萱仔细算了算这笔账。   买麦乳精和大前门,花了足足二十六块钱……在邮电局当临时工,一个月只有十八块的工资。   两个月就能回本了。   而且电报员的工作很轻松,肉眼可见地舒适,坐在窗口里面,不用风吹日晒,只需要打字发电报就行。   缺点就是工资太低了。而且是临时工。   但是姜萱没得选。   现在是六月份,找工作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1958年,贫穷落后的1958年。   不比后世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经济,这里压根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   事实很残酷,工作岗位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城里的人家也不傻,万一哪里有了空缺的岗位,哪个不是争着抢着去竞争的?   哪能轮得到姜萱慢慢去打听?   要么是国棉厂的车间小女工,要么是邮电局的电报员。   反正都是临时工,工资也一样,该选哪一个,想也不用想。   只要熬过这半年,来年开春,她一定能考进邮电局! 第19章 定额粮食最低   从邮电局出来,姜萱两手空空,心情却极好。   不管怎么样,目前的结果,起码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了。   薛主任收了东西,办事也利落,让姜萱七月初过来报道,到时候直接上班。   电报员的工作很简单,更何况,临时工不是正式工,不需要办理太复杂的就职手续,也不需要办理定量粮食的供应关系。   话说回来,姜萱不太明白这里的粮食关系具体是怎么回事?   回到大杂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回来了?”   郑西洲躺在床上,枕着胳膊,目光悠悠的,上下打量,瞥到她脑袋上没再绑着绷带,当即坐了起来。   “你去医院拆纱布了?”他问。   姜萱点点头,累得趴到桌上,倒了一杯凉白开,一口气喝完。   郑西洲笑了一声,拍拍床:“过来,我看看你后脑勺的伤。”   “我不!”   姜萱可没忘记后脑勺秃掉的那块疤呢。   郑西洲只能下床,坐到她旁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真的好全了?”   “是啊,医生说结疤了,不用再缠纱布了。”   郑西洲看着她的马尾辫,眼神微微闪烁,仔细一想,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如果我没记错,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这还是两根靓丽的麻花辫呢!怎么回来就变成一根了?”   姜萱:……   姜萱选择当场自闭。   郑西洲笑的更欢乐了,揪了揪她的马尾辫,“真秃了啊?”   姜萱恼怒:“什么叫秃?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你手里揪的不是我的头发吗?秃头……女孩子的事情,那能算秃吗?”   “我的头发发量已经够多了,我同学都羡慕我的膨胀发量呢!”   “哦。”郑西洲调侃,“你还有同学啊?”   “谁还没有上过学了?嘲笑谁呢你?”姜萱已经和点燃的炮仗差不多了。   郑西洲摸摸鼻子,“行行行,我不笑了。中午吃饭没?”   “吃了。”语气差劲。   “你口袋里还有粮票?我送给你的那几张粮票也该花完了吧?”他屈指敲桌。   姜萱没吭声。   郑西洲笑了一下,又问:“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怎么样?找到工作了没?”   “当然找到了!”   姜萱拍拍袖口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出尘淡定。   郑西洲:……   郑西洲不信邪:“现在不是统一招工的时间,你在江东市也是人生地不熟,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这回轮到姜萱扬眉吐气了。   “邮电局正缺人呢,我刚好去问了,电报员,敲键盘打字发电报的!再过几天就是七月了,到时候直接去报道上班。”   “电报员啊……”郑西洲纳闷。   这个工作轻松又省事,算是个香馍馍,多的是人盯着的,怎么还能让姜萱恰好捡便宜?   他皱眉:“你找的该不会是临时工?”   姜萱眨眨眼,没否认。   郑西洲乐了,拍拍她脸颊:“傻妞儿,你知道临时工的工资有多少吗?”   “知道,十八块嘛!”   提起这个工资,姜萱也很不满。   “你是不是傻?”他笑着说,“找工作不能光看工资,还要看工种级别,级别越高的,工资和定量粮食越高。”   郑西洲缓缓道来。   原来,粮食关系和户口挂钩,也和工作单位有关。   普通工人的级别有八档,学徒工的门槛是最低的,只有十八块的生活费,对,是生活费,不是工资。   临时工也是归到这一档的。   再往上,一级工的工资是三十三块,每月定额粮食二十八斤;二级工的工资是四十块,定额粮食三十二斤……依次递增。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搬运工,也是一级工,每月的定量粮食却有四十五斤,几乎是普通工人的翻倍了。   郑西洲趴到桌上,和姜萱近距离面对面:“你以为我做搬运工,图的是什么?就是图那些粮食,每个月四十五斤的粮,勉强能让我不饿肚子。”   姜萱爪巴:“那、那我能领的粮食有多少?”   “很低,城镇居民最低的那一档。”   “有多低?”姜萱绝望。   “你猜。” 第20章 吃硬不吃软   对于自己每月能领多少斤粮食的问题, 姜萱选择埋头装死,半点不肯面对现实。   郑西洲笑出声,忍不住戳戳她的侧脸, “你先猜猜呗。说不定你吃得少,饭量小,那点粮食刚好够你吃的。”   姜萱:……   姜萱试探:“三十斤?”   “太多了。”郑西洲靠上椅背,伸展了下胳膊,动作有些散漫。   “姜萱, 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说的?一级工的定量粮食只有二十八斤, 你找的工作是临时工, 只有十八块的生活费,没有额外的粮食补贴。你能领到的粮食, 只会比一级工的更低。”   “难道是二十斤?”姜萱怀疑人生。   她对粮食的斤数没有太多概念,从前更不会关注这些。   这也不能怪她,自小不愁吃不愁穿, 想吃饭随时都有帮佣准备, 或者叫外卖, 谁会关注一碗米饭有多重?   但是街边最常见的那种烤红薯, 如果姜萱没记错的话, 一个稍微大点的烤红薯,就能有一斤重了。   二十斤的定量粮食,全部换成红薯, 差不多就是二十个红薯?   就算她吃得少,饭量小, 能忍住挨饿,一天也必须吃两个红薯,那岂不是只能吃十天?   这还是整整一个月的粮食供应呢!   是不是太少了?姜萱觉得自己肯定猜错了。   结果下一秒, 郑西洲淡淡道:“差不多,刚好二十一斤。”   姜萱:……死了算了。   这样的光景都是吃不饱,那以后闹饥荒的时候,粮食供应再缩减,岂不是更要饿肚子了?   三年.饥荒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姜萱越发不安,心里涌起重重危机。   她必须想想办法,尽可能地多赚一些钱,然后趁机多囤点粮食,哪怕要去黑市收粮,也要把空间塞得满满的!   空间只有十立方米,能装的东西不多,即便塞满粮食也不够。   还要在家里多存一点。   姜萱努力思索着,郑西洲瞥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卧室墙角,从箱子里翻出两个本本。   一个是粮本,一个是副食本,到粮店和副食品店买东西,必须要用到这两样。   今天他抽空去街道办事处晃了一圈,开了一堆麻烦的证明,总算把姜萱的粮食关系彻底办好了。   “翻开看看,重新掂量掂量你的生活水平!”   姜萱……姜萱脸色郁闷,苦大仇深地翻开粮本。   第一页是郑西洲的粮食供应,四十五斤,粮米面的比例是7:2:1,票券也是对应发放。   粮票分为粗粮票和细粮票,前者可以拿去买糙米高粱红薯等,后者买大米面粉等等。   第二页就是姜萱的,少得可怜的二十一斤。   郑西洲凑到她耳边:“看清楚了吗?姜萱,有了工作不代表什么,钱不是最重要的,粮食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你离我远点!”   姜萱推开他的脑袋,气得合住粮本,又打开另一个副食本。   和粮本相比,副食本的内容丰富多了,各种数目写得清清楚楚——半斤肉,一斤蛋,四两油、半斤糕点……食用糖居然也是限量的,只有四两。   红糖也是四两。   最后还写明了牙膏、肥皂、洗衣粉的限额!   包括布票,每人每月只能领到一张面额三寸的布票。   想到苏圆圆送给自己的一沓布票,七尺三的布票,姜萱不禁咂舌。   这得攒多久才能攒到七尺三?   棉花票也是按人头发放。   按照这样的定额标准,做一床十斤重的棉花被,只怕需要两个人攒整整一年的布票,不止这个,还需要全家人积攒至少两年的棉花票定额。   姜萱算明白了这笔账,叹为观止,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亏她还想着以后给自己多做两件新衣裳呢。   不如洗洗睡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郑西洲还嫌刺激不够,给她看第二页的信息,“这一页才是你的份额,你和我的分量差不多,肥皂和洗衣粉这些日用品都是按人头发的,没什么区别。但还是有些份额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姜萱眼花缭乱。   “比如鸡蛋,我一个月能领一斤鸡蛋,你只有半斤。”   姜萱:……   半斤鸡蛋?   半斤的鸡蛋最多只有五六个吧?所以连鸡蛋都不能随便吃了吗?   苍天呐这贫穷落后的日子还能过吗?   姜萱真的想死一死了。   郑西洲继续比较:“你没有豆制品供应,我有。”   “还有红糖,这个对女孩子那什么挺有用的吧?我能额外领到半斤红糖,正好每个月能给你喝,但是你没有这个。”   “对,差点忘了工业券。你是临时工,没有工业券,以后想去百货大楼买一个搪瓷盆都买不了。”   ……   姜萱被虐的一脸血,“郑西洲同志,你想说什么?直说。”   郑西洲扔掉手里的副食本,抬头看向她,黑眸深不见底。   他箍紧姜萱的下颌,“还是那句话,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姜萱,你不用这么辛苦,我能给你很多东西,更不会让你饿肚子。”   姜萱没应声,皱眉挣脱他的桎梏,趴在桌上,侧着头,撩起眼皮看向他。   从前没注意,如今仔细打量,郑西洲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眸光寒星点点,皓若星辰。   姜萱忽然觉得心脏跳的有点快,猛地扭过头,不敢再看这个不要脸的混混二流子了。   他真的不算好人,趁火打劫,霸道,又不要脸,还有那些封建腐朽的落后思想,大男子主义……一堆臭毛病。   脑子终于恢复清醒,姜萱长长地松口气,转移话题道:“你下午不上班吗?”   “不去,今天休假。”郑西洲姿态悠闲。   姜萱伸手指了指外头,“那啥?你能出去了吗?我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累得只想睡觉。”   听到这句,郑西洲直接赖到了床上,“要么收回你昨晚说的话,答应和我继续谈对象,要么——你今天别想睡了。”   姜萱:……   还有这种骚操作???   姜萱瞅了瞅他身上的肌肉,目测拉不动他,决定去隔壁柴房睡觉。   谁知郑西洲也跟了过来,脸皮极厚,若不是姜萱反应快,只怕整个人都被他抱进怀里去了。   姜萱烦道:“你没完了是吧?”   “你大概不知道,姜萱,我的脾气也不太好。”郑西洲俯身压住她,凑到她耳边,声线低沉危险。   话音落下,姜萱两手被他牢牢箍住,压的动弹不得,嘴巴也被捂的严严实实。   两人力量差异悬殊,几乎完全是一方的镇压和控制。   郑西洲低着头,抵住她的额头,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姜萱睫毛抖得厉害,摇着头,又使劲点了点头。   他眼底带笑,鼓励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又道:“姜萱,我这么摁着你,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姜萱:……抱歉,其实我挺怕的。   姜萱努力眨眼睛。   郑西洲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故意循着脖颈一路往下,逼得她止不住瑟瑟发抖。   他停下动作,低声问:“姜萱,你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帮了你很多忙?”   姜萱唔唔两声。   “你明明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试一试?你知道的,你跑不掉。”   姜萱再次痛恨自己招惹了一个不要脸的。   眼瞅着他开始咬住衣扣,动作很慢,一点一点的解开,幽深的眼睛同时牢牢盯着姜萱,似乎在试探着她的底线。   一颗扣子解开。   很快,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姜萱脸颊滚烫,憋住一口气,使足了劲儿狠狠抬腿,依旧,被压制的老老实实。   姜萱:……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姜萱放弃了,唔唔两声,对着他使劲点头。   郑西洲眼睛微眯:“你肯答应了?收回昨晚的话,继续和我谈对象?”   姜萱重重点头。   “不是骗我?”他想了想,索性道,“说谎的人一辈子秃头。”   姜萱迟疑了那么一秒钟。   郑西洲见状,低头继续解衣扣,大有她不答应一直耗的架势。   看谁能耗得过谁?   姜萱真怕他把自己的衣裳扒了,悲催地用力点头,被迫答应了这个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   “先说好啊,我只答应了和你谈对象,没答应别的。”姜萱急忙躲到一边说。   谈对象又不是又不能分手,下次再找机会踹了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很意外,郑西洲丝毫没生气,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好,听你的。”   即便再有下次,他也知道该怎么对付姜萱了。   典型的吃硬不吃软。   频繁的低头示好,反而追不回来媳妇儿,只有来一招硬的,才肯回头看他一眼。 第21章 【感谢首订】 那多丢面子……   姜萱把郑西洲打发出去, 累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五点。   醒来时,大杂院里飘满炒菜的香气。   原来已经是吃饭时间了。   走出门, 对门的杨婶看见她,脸上露出笑容,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手,扬手示意她过来。   “小姜同志,哎, 快过来。”   姜萱纳闷:“杨婶, 你找我有事吗?”   “没啥大事, 我听小郑说了,你不会做饭呐?”热心询问。   姜萱:……   姜萱惊得怀疑人生, 慢半拍地扭过头,到处搜寻某人的辣鸡身影。   柴房屋门大开,只见郑西洲躺在床上, 姿态悠闲享受, 翘着二郎腿, 悄悄斜眼偷瞥这边的动静。   陡然被姜萱逮住, 立马拿扇子挡住了脸。   还知道心虚呢?   姜萱深呼吸, 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这个不要脸的,才答应了和他继续谈对象,就能光明正大催着她去学做饭了?   杨婶没有察觉其中浓浓的火.药味, 拉着姜萱的手,热心道:“不会做饭早说嘛, 怪不得这两天几乎没见你下厨。”   姜萱干笑了两下,试图甩锅:“没事,郑西洲说他会做饭呢。”   “那不一样, 以前他是一个人,没得选,以后娶了媳妇儿就有人顾家了。你也是,不能只想着出去工作,也要学着打理家务事啊。”   杨婶皱着眉,似乎不太赞同她的想法。   姜萱只能尬笑,半句话也不敢反驳,生怕气得忍不住大闹一场。   不远处做饭的两个妇女抬眼,悄悄瞅着这边的动静,尤其是那个田寡妇。   之前和姜萱嚷着要吃面条的小男孩,也就是二蛋,就是田寡妇家的。   田寡妇生了两男一女,女娃大名是招睇,今年七岁左右,长得却比底下的两个弟弟还要矮,头发稀疏枯黄,眼睛出奇的大。   另外两个男娃,一个是大蛋,一个是二蛋,皮肤晒得黑乎乎,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裳,袖口黑得发亮。   不止一次,姜萱偶然看见这两个男娃抬手用袖口擦掉鼻涕,恶心地差点吐出来。   大杂院总共有四家住户。   撇去郑西洲和杨叔杨婶两家,一个是田寡妇家,还有一个是租房的孙干事一家,租的正是田寡妇家隔壁的那间房。   田寡妇是典型的传统妇女,重男轻女,面相又刻薄,看着便不好打交道。   孙干事是矿区的办事员,四十来岁,和郑西洲勉强算是工友,可是两人也很少说话,几乎是陌生人。   姜萱在这里住了两天,也发现了一些细节。   比如说,郑西洲只和对门的杨叔杨婶一家打交道,压根不会理睬其他邻居。   另外两家的小男娃,调皮捣蛋惹人嫌,但玩的再疯,也没有一个敢靠近郑西洲这边玩。   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所有的小孩子都会乖乖回家,一点也不闹腾,大杂院十分安静。   偶尔有一个大半夜扯嗓子嚎的,哭得震天响亮,堪称魔音穿脑,然而只要郑西洲往那边窗户扔块石子,立马安安静静……   姜萱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郑西洲就是镇压熊孩子的最大杀器,也是大杂院住户惹不起的存在!   姜萱也惹不起他。   杨婶还在碎碎念:“……待会我准备做野菜团子,你在旁边搭把手,顺便也能学学怎么做。”   姜萱没吭声,站在灶台跟前,看着她把野菜清洗干净,扔进锅里,用开水焯一下,然后捞出来剁成碎末,与米糠搅拌在一起。   看到这里,姜萱睁大眼,指着那堆稻壳皮说:“婶子,你不用先把这个小米筛一筛吗?”   盆里面几乎全是粗粗拉拉的稻壳麦皮,这能吃吗?   杨婶低头看了一眼,笑着道:“这不是小米,是米糠,和剁碎的野菜拌一块,再捏成一个一个的菜团子,放锅里隔水蒸三十分钟,做起来很简单的。”   姜萱严重怀疑这个野菜团子究竟能不能吃?   最后出锅时,杨婶给她掰了一小块尝尝。   姜萱脸色抗拒,犹豫了两秒,纠结地吃了一口,当即咳得震天响,跑进屋灌了足足两杯凉开水,才把卡嗓子眼的那些稻皮吞下去。   郑西洲也被吓到了,连忙拍拍她的背脊,关心道:“没事吧?吃个野菜团子还能噎住了?”   “不是噎,是卡、卡嗓子眼。”   姜萱蔫哒哒地趴到桌上,由于剧烈咳嗽变得通红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可怜,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想起来了,米糠,也叫稻糠,是稻谷经过加工脱去的外壳或者碎屑,里面也夹杂着少量碎米。   那是农村拿来喂牲口的……   郑西洲好笑道:“你又怎么了?”   姜萱没说话,埋头偷偷抹眼泪。   她快受不了这个落后年代的一切了。   吃又吃不饱,穿也穿不好,连一个混混二流子都敢逼着她去学做饭了。   她难得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郑西洲一时也有些无措,“你哭什么?”   “我、我吃不了那些东西。”姜萱哽咽。   郑西洲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东西?”   “就是那些野菜团子,那是糠啊,喂猪喂羊的东西!”   郑西游:……   郑西洲无语:“你出去问问其他的人家,哪个不是吃这些的?”   姜萱更绝望了,“反正我不吃那些,你随便吧。”   “不吃就不吃,还有其他能吃的米面粮呢,至于委屈哭吗?”他摸摸她的脑袋。   “关键是你还想让我做饭!你不是喜欢我吗?居然能舍得让我下厨?”   郑西洲也无奈:“问题是我也不会做,我们两个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会下厨的?你说是不是?”   姜萱气道:“凭什么不是你去学?”   “那多丢面子!”郑西洲当即道。   姜萱……姜萱快被这个狗男人的窒息思维气疯了。   她撩起眼皮,久久地盯着郑西洲,盯到肚子饿的咕咕叫,最后下定决心,试着动手改造改造这只狗。   不过,在改造之前,她要先吃饭填饱肚子。   “行,郑西洲,我去做饭,还是白水煮菜!别指望我给你做好吃的!”   说干就干。   姜萱挽起袖子,打开橱柜拿了两个红薯,两根萝卜,一把菜叶子,蹲在水龙头前认真淘洗。   郑西洲不信邪,站在门口观察了半天,看到她主动忙活,手脚勤快麻利,只觉得格外不真实。   下午依旧是吃淡而无味的、白水煮菜加萝卜,配备一小碟泡菜。   还有两个蒸红薯。   吃完饭,姜萱坐在门槛处,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搭理桌上的碗筷。   郑西洲捅捅她的腰,低声说:“傻妞儿,今天该轮到你洗碗了,昨天都是我洗的。”   姜萱难以置信:“那饭还是我做的呢。”   “乖,难得你今天这么勤快,去吧。”   “……”   不想去做饭,不想去洗碗,觉得这些都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不是男人该做的!   不就是好面子吗?   姜萱瞅着对门的杨婶一家,眼珠一转,拿出橱柜里最大的不锈钢盆,倒了满满一盆水,颤颤巍巍的端进房间,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郑西洲有点懵:“你这是干什么?”   插上门闩,姜萱嘘了一声,指着地上盛满水的不锈钢盆,又指了指桌上的碗筷,小声说:   “我把门关上了,你躲在房间里洗碗,不会有其他人看见。待会我再把那盆水端出去倒了,别人一定以为是我洗的碗,这样也不会丢了你的面子!”   郑西洲:……   姜萱不耐烦,抬脚踹他:“一句话,你洗不洗?”   “……洗。”   他真是服了这个富家大小姐的娇气做派了。   郑西洲阴着脸洗碗筷,姜萱乐得轻松,从抽屉里翻出糕点和果脯,左一口,右一口,别提多高兴了。   最后是姜萱端着盆出去倒水的。   她佯装累得捶腰,同时也不忘和对门的杨婶喊一声:“婶子,蹲房间里洗碗真的太累了,腰好酸哦。”   “这有什么累的?”杨婶觉得莫名其妙。   回到房间,姜萱笑得止不住弯腰。   郑西洲面无表情:“别笑了,只此一次!”   姜萱只当他没说话,瞅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又回到卧室,把穿了一天的脏衣裳换下来,再次穿上和郑西洲借来的那件背心和工装裤。   男人的衣裳对她来说太宽大了,但是腰间系一根细带,挽一截裤脚,勉强能穿。   上身再穿一件郑西洲的工装外套。   总之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姜萱故技重施,把盛满温水的搪瓷盆端进房间,关紧门,怀里抱着一团脏衣裳,用水盈盈的目光望着郑西洲。   郑西洲眼皮直跳:“你又想干什么?”   “你看我的手,”姜萱走上前,给他看自己的手心,“白白嫩嫩,没有一点干活的痕迹!”   “……”郑西洲抬头看她。   姜萱问:“如果我干活干的多了,手上肯定要磨出硬茧,还要和其他妇女一样,累得憔悴不堪。你喜欢明亮艳丽的?还是喜欢憔悴——”   郑西洲木着脸,打断她道:“我喜欢漂亮的。姜萱同志,你想说什么?直说。”   “你去洗衣裳。”姜萱命令他。   “……”   “躲在房间里洗,不会有人看见你一个大男人在帮媳妇儿洗衣服,待会我端着搪瓷盆出去倒水,顺便晾起来,别人只会以为是我洗的衣服。”   “……”郑西洲掏了掏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姜萱鼓起勇气,重复道:“你去洗衣裳,就躲在房间里洗!”   “下一句是什么?没听清!”   “不会有人看见你一个大男人在帮媳妇儿——”   姜萱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果断选择闭嘴。   郑西洲眼底带笑,矮身靠近她,声线低沉磁性,“这句话是你说的,你肯做我的媳妇儿?”   姜萱惊恐摇头:“没有!”   郑西洲哪能让她轻易跑了,夺走她怀里的脏衣裳,“行!今儿我伺候你一回。”   不就是洗衣裳吗?   算不上丢人,反正不会有人看见。 第22章 【感谢首订】 被撩到了……   一连几天, 姜萱也不出门,致力于改造郑西洲,天天把他关在房间里洗洗刷刷。   郑西洲去矿区上班时, 姜萱无聊地躺到床上,认真翻阅新闻报纸。   马上就要去邮电局上班,虽然是个小小的临时工,但也不能马虎。   她需要多了解了解这个年代的生活常识。   城镇户口吃商品粮,根据工种级别, 每个月都有各自统一的定额粮食, 细节到方方面面。   连肥皂都是按人头发放的, 每人每月半块肥皂,想多领一块都不行。   计划经济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新生的国家, 正处于艰难起步的时期,生产力极度落后,粮食产量低, 不能让全国人民吃饱饭, 经济发展又跟不上, 怎么看怎么难。   姜萱看报纸看的一阵头大, 忍不住又翻出之前看过的粮本和副食本, 认真记熟里面的各项指标供应。   首先是粮米面,郑西洲有高达四十五斤的粮食配给,而她只有少得可怜的二十一斤。   其次是蔬菜瓜果肉蛋奶, 半斤肉,一斤蛋, 四两花生油,白糖红糖都是只有四两……姜萱能领到的供应分量只会更少。   所以吃不饱是肯定的。   即便郑西洲愿意补贴,姜萱也不愿意靠着他吃饭。   必须想办法从别的渠道收购粮食。   能有什么渠道呢?   姜萱陷入沉思, 去农村收粮,或者去黑市,这些都需要钱。   而她手里只剩四块钱左右了。   当初卖手表得来的六十多块钱,一半扔进了医院住院,中间几次去国营饭店吃饭,花了不到两块钱,最后为了邮局的工作,买麦乳精和大前门,更是把钱袋子掏空了。   她想囤粮,可是缺钱呀。   姜萱抱头苦恼。   即便到邮局上了班,一个月才只有十八块的工资,全部拿去买粮食,那也不够花呀。   正想着,姜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是杨婶的声音。   “快出来,街道发粮票了。”   姜萱站在门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杨婶,哪里发粮票呀?”   “外面的巷子口啊,”杨婶着急,“不知道怎么回事,街道提前一天发粮票了,这会小郑也不在……”   “我能替他领吗?”姜萱迷糊地问。   “那也要拿着粮本和副食本去……”   话还没说完,姜萱立马转身回屋,取来桌上的两个本本,然后出门挂锁,把门锁上了,这才跟着杨婶紧赶慢赶跑出去。   路上,杨婶问:“你怎么知道小郑的粮本副食本在哪里放着?”   姜萱随口道:“郑西洲和我说的啊。”   杨婶闻言,目光意味深长,脸上笑眯眯的,和姜萱说话似乎越发热乎了。   来到巷子口,已经挤满了人,吵闹声熙熙攘攘。   两个办事人员被围到最中间,一个拿着大喇叭吆喝,一个抱着厚厚的票证沓子,花花绿绿的,看着挺眼熟。   第一个被点到名字的就是郑西洲。   姜萱慢半拍地走上前,给他们看了粮本副食本,然后接过来十几张熟悉的粮票。   对方看了眼花名册,又瞅着姜萱脸孔陌生,索性问:“你就是姜萱?前两天刚把粮食关系转到解放路的?”   “对。”姜萱点头。   “那就没错,收好了,你的二十一斤粮票。”   姜萱笑了笑,乐得接过自己的粮票份额,还有肉票蛋票白糖红糖票等等,零零总总,居然有二十多项。   最后又领了两张面额三寸的布票,还有两张工业券。   工业券是郑西洲的,姜萱是临时工,压根没得领。   票券按户发放,姜萱第一个领完,第二个就是杨婶一家。   姜萱站在后头,竖起耳朵仔细听。   杨叔有三十二斤的定额粮食,杨婶则是二十一斤,底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初中生领了二十斤,一个小学生领了十八斤。   紧接着是田寡妇,一个妇女和三个孩子,加起来总共领了五十斤。   最后是孙干事那家。   姜萱默默盘算,大杂院的四家住户,单人粮食配给最高是四十五斤,很明显,郑西洲是当之无愧的粮食大户!   搬运工的粮食配给太令人眼馋了呜呜呜。   姜萱握紧手里厚厚一沓粮票,眼眸低垂,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眼神。   要不还是考虑考虑和郑西洲认真谈谈对象?   这个金大腿真的有好多粮食领啊!   跟了他绝对不愁吃。   想到这里,姜萱立马摇摇头,万分唾弃自己偷懒抱大腿走捷径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杨婶一脸喜色,拉着姜萱,噼里啪啦的问:“小姜啊,你的户口也落到这里了?什么时候办的?连户口都迁过来了,结婚也快了吧?”   姜萱一阵干笑,应付她道:“婶子,你也知道我是南方那边来的,以后要在这里定居,户口当然要迁过来了。”   “那正好方便办结婚证了!”   每句话都离不开结婚两个字,姜萱觉得实在头疼,恨不得快点到家。   半点也不想唠嗑了。   杨婶还不肯放过她,笑眯眯的追问:“你和小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最近的好日子也多……”   姜萱连忙道:“我们还在谈对象呢,没商量结婚的事情,不急,真的不急。”   “那还是要快点办了,早点办酒席,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呀!”杨婶调侃。   后面的田寡妇翻翻白眼,忍不住插嘴道:“长得瘦巴巴的,屁股也不大,说不定生个赔钱货呢。”   姜萱:……   姜萱气得够呛,扭头骂道:“你不是女的吗?你也是赔钱货吗?自己不把自己当人,还有脸指责别人做人了?”   田寡妇叉腰:“我说错了不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没嫁人呢,直接搬到男人家里住了,谁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揣崽?”   姜萱深呼吸,整个大杂院,谁不知道她和郑西洲是分房睡的?   一个在主卧,另一个直接在隔壁柴房睡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哪有田寡妇说的那么龌龊?   姜萱不想和泼妇当街对骂,没得面子,更何况还骂不过。   姜萱指着她的鼻子,“有种你再说一句?我立马找郑西洲告状!”   此话一出,田寡妇微微停顿了一下,扯着嘴角,小声道:“女人家的事情,何必、何必找男人呢?”   姜萱懒得搭理这种人,拉着旁边傻眼的杨婶,转身直接走了。   下午五点钟,杨婶开始烧水做饭,姜萱连忙凑到跟前,认真看她怎么炒菜,先放油还是先放盐,调料又该放多少。   然后回到自家灶台前,举一反三,直接烩了一锅大杂烩,土豆片萝卜宽粉条,味道还可以,起码能吃。   还蒸了两个玉米饼。   不能怪姜萱主动做饭。   这几天,她也看出来了,让郑西洲洗洗刷刷还行,让他去做饭,狗男人动都不肯动一下。   宁愿饿着肚子躺到床上,也不愿妥协。   接连几天吃白水煮菜,吃蒸红薯,姜萱已经吃吐了。   闻到红薯的味儿就想吐。   然而郑西洲照样吃得喷香,半点也不嫌弃。   姜萱也是服了他的忍耐程度,只能挽起袖子,和对门的杨婶学做饭,亲自动手改善伙食。   反正她只负责做饭,刷碗是郑西洲的活,换下来的脏衣裳也让他洗,至于其他的,慢慢来。   迟早能让郑西洲上赶着分摊家务事。   没多久,下班的人回来了。   郑西洲踏进院子,瞥了一眼灶台上的铁锅,鼻子微动,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走进门,姜萱正坐在桌前,抱着饭碗啃玉米饼,见他回来,也不抬头打招呼,继续吃饭。   “呦,今天不吃白水煮菜了?”他故意问。   姜萱冷哼:“待会你洗碗。”   “行吧。”他语气勉强。   郑西洲拿起旁边的空饭碗,坐下来吃饭。   姜萱啃完玉米饼,拿出今天发放的厚厚一沓粮票,肉疼的交过去。   “街道提前发粮票,正好我在家,就跟着杨婶一块去领了。”   郑西洲淡定地接过粮票,随便数了数有几张,抬起头,目光悠悠。   姜萱顿时提高警惕:“你的粮票都在这了,我没偷拿。”   “你的呢?”他问。   “当然是我自己保存了,我的粮票还要交给你吗?没门!”   郑西洲笑了一笑,拍拍旁边的椅子,“过来,给你发东西。”   姜萱:……   姜萱眨眨眼,很没骨气的坐了过去。   郑西洲只给自己留了两张面额五斤的粮票,剩下的票券统统交给姜萱,“拿好了,别顾着去国营饭店吃肉包子,以后去粮店买米买面,全都交给你忙了。”   姜萱不乐意:“那我也要上班呢,凭什么你当甩手掌柜,偏偏就要我来回忙?”   “你见过别人家的男人出去买菜的吗?”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狗逼思维。   姜萱呼口气,还没说话,手里就被塞进来三张崭新的大团结。   姜萱:!!!   郑西洲摸摸她的头:“今天刚发了工资,给你三十块,就当零花钱了。”   “还有这个,”他取来另一边的布袋,从里面翻出来两件新衣裳。   白底碎花的衬衫,藏青色的工装裤,一看就是女生穿的。   姜萱惊喜地夺过来:“给我买的?你哪来那么多布票的?”   她手里的七尺多布票一直没用,一方面是舍不得,另一方面,是她打算用到别的地方去。   姜萱已经知道布票很稀缺了,做一套新衣裳,起码需要全家人攒一年的布票。   既然布票稀缺,想必也很值钱,本来姜萱打算留着布票,拿去黑市换钱,换来的钱去买粮食,开始一点一点的囤粮。   都快要吃不饱了,哪还能顾得上做新衣裳?   谁知道郑西洲会给她买新衣裳呐?   郑西洲揪揪她耳朵,“天天晚上穿我的背心和裤子,也不见你脸红。”   姜萱无语。   这有什么脸红的?又不是他穿过的。   郑西洲又说:“这两件衣服是我找认识的裁缝做的,尺寸应该合适,你去试试?”   姜萱顾不上这个,固执地问:“你还没说呢,你的布票哪来的?”   他说谎不眨眼:“我和其他工友东拼西凑换来的。”   “是吗?”姜萱将信将疑。   她总觉得郑西洲没那么简单,这个混混二流子,十有八.九在黑市混得相当熟。   别的不说,从橱柜里的粮食储藏就能看出来了。   杨叔杨婶一家领的定额粮食也不少,两个孩子也没拖后腿,一个初中生能领二十斤的粮,一个小学生也能领十八斤,加起来也是相当多了。   这样的生活水平,也没见偶尔奢侈地吃一顿玉米面,顿顿都是混了米糠的野菜团子,还有红薯粥。   偏偏郑西洲的粮食橱柜里,最多的是玉米面!   不是糠不是菜,反而是整整一缸的玉米面,在橱柜最深处,用高粱篦子盖的严严实实。   若非姜萱今天偶然揭开看了一眼,还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的存粮呢。   至于其他口粮,高粱面白面只有一小袋,鸡蛋还有十几个,其他的红薯、白萝卜、土豆、粉条等,也有挺多。   这些粮食的分量,加起来不止几百斤了。   郑西洲一定混黑市,才能给家里囤这么多粮食,但是他不说,姜萱也没办法。   只能找机会自己摸索。   她只是对这个年代不熟悉,不知道黑市在哪里,不了解粮食的基本价格,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赚钱的头脑。   除了安安份份去邮局上班,领到十八块的工资,她还要努力赚钱囤粮呢!   姜萱如此想着,抱着新衣服,迫不及待走进卧室换上。   没想到衣服尺寸很合适,不大不小,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衣服尺寸?”姜萱怀疑。   郑西洲捞过她的腰,直接把人抱到怀里,“又不是没抱过,抱一回就知道大概尺寸了。”   他说着,低头趁机亲了一下她白皙盈润的侧脸,又试探着轻碰她的后颈。   姜萱眼睫发抖,下意识躲了躲,却反而被拥得更紧,腰上的那只手犹如滚烫的火钳,隔着薄薄的衣裳,温度触手可及。   “姜萱,我真喜欢你。”他低声说。   有一说一,姜萱真被他低沉的嗓音撩到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仿佛爆.炸的可乐瓶盖。   她怎么能对着一个混混二流子动心呢?   他有什么好的?   除了这张脸长得帅,个头高,有两间破房子,有四十五斤的粮食配给,几乎没别的优点了。   姜萱心情郁闷,撩起眼皮,认真看着他,一双幽深的眼眸里,全是她的倒影。   想到郑西洲交给自己的粮票和工资,还有身上的新衣服,不管怎么说,这个混混二流子,应该是真的喜欢她。   能主动上交工资,又肯对她用心,也不算无药可救。   姜萱想了想,犹豫道:“你想和我去看电影吗?我还没有去过你们这里的电影院。” 第23章 喜欢我多一点   “你想去看电影?”郑西洲笑着问。   看在他这几天表现不错的份上, 姜萱愿意和他试试,急忙挣脱他的怀抱,催促道:“走吧, 趁着天还没黑,电影院应该没关门吧?”   “没,晚上八点半关门。”   “那还早着呢,走走走。”姜萱高兴。   临出门时,郑西洲去关门窗, 姜萱趁机把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全部收进房间, 尤其是多蒸的五个玉米饼。   她现在知道粮食珍贵了, 自然不会随便浪费,更不会白白便宜其他人。   在大杂院生活, 有太多的不方便——没有隐私,更不能防贼。   灶台都是堆在自家门前,四面没有遮挡的墙, 只有上方用来挡雨的油毡顶子。   今天这一顿吃什么, 隔壁的人家随便扫一眼就能看清楚, 或者闻着味道, 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倘若稍不留神, 有贪吃的小孩忍不住,偷偷揭开锅盖拿一个饼子,那就更倒霉了。   姜萱本想着把剩下的玉米饼放在锅里温着, 晚上回来正好也能方便吃,就当是夜宵了。   然而抬头瞅着田寡妇家的大蛋二蛋, 四五岁大的小男娃,一个个抱着破了口的饭碗,眼巴巴地望着锅笼流口水。   那两双脆生生的眼睛, 让人想到街边凶恶夺食的流浪狗,总之印象很不好。   只怕她和郑西洲一走,锅里的玉米饼很大可能被这两个娃子偷吃了……   指望田寡妇出面管教,简直是痴人说梦!   也就是靠着郑西洲平日里的镇压,这一家子才不敢没脸没皮的凑上来,否则姜萱也该发愁怎么应付嘴馋的熊孩子了。   说到底,都是穷惹的祸。   连锅带饼全部搬进屋,又给门挂了一把锁,姜萱才松口气,和郑西洲一起出门看电影。   路上,姜萱慎重道:“郑西洲同志,你也知道要低调吧?”   “什么?”他一时没听明白。   姜萱说:“今天做了玉米饼,邻居都知道咱们两个吃了什么,那明天就只能吃红薯粥了……”   听起来语气很不满。   郑西洲笑了一笑,插兜道:“想吃什么吃什么,我还不至于连玉米饼都吃不起。”   “那别人家顿顿都吃糠菜团子呢。”姜萱担忧。   “那是他们一大家子人太多,口粮又不够,只能省吃俭用。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也有你的定额粮,加起来足够了,用不着和别人一样吃糠咽菜。”   “会不会太招摇了?”姜萱问。   郑西洲闻言,揪了揪她的马尾辫,轻声道:“你男人又不是摆设。”   “姜萱,”他话里有话,抬头望了眼长巷上方的天空,神色淡然,“你记住了,在江东市,没有人敢来找我的麻烦,懂吗?”   姜萱半懂不懂,只能点头哦了一声。   一个清清白白的家庭成分,一个退伍兵的名头,有这么厉害吗?   见她似乎没有领悟自己的深意,郑西洲笑了一下,没再说话,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眼底露出几分沉思。   这会儿正是傍晚,天边晚霞弥漫,晚风轻吹。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大都是下班的工人,灰头土脸的,穿得也是一水的灰蓝黑。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鲜亮,仿佛披着一层陈旧枯黄的雾气。   姜萱心想,怪不得郑西洲一眼看上了她。   她也发现了,这里的人很沉闷,不是说外表或者性格沉闷,而是一种自内往外散发的精神气。   他们朝气蓬勃,艰苦奋斗,却没有足够鲜活的轻松氛围,犹如生活碌碌,淹没了笑闹,一心惦记吃穿琐事,鸡毛蒜皮。   然而姜萱不一样,天性乐观,活泼又生动。她来自未来的现代化社会,娱乐至死的时代,自小不愁吃不愁穿,经济富裕,精神文化的熏陶也是相当丰富。   来到贫穷落后的1958年,她本身就是一个惹眼的存在。   郑西洲拉着她的手,一路穿街过巷,很快便到了电影院。   电影院不大,墙上贴着陈旧发黄的画报,包着头巾的男人把胳膊横在胸前,眼神坚毅,目视前方。   画报最底下写着电影名——险战芦苇荡。   原来是剿匪的?   姜萱抬起头,又囧囧地看了眼画报上的男人,下意识寻找别的电影,最好是适合谈对象看的那种爱情文艺片!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个年代的黑白电影好不好看呢?   售票窗口就在门口,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坐在里面,嗑着瓜子,桌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铿锵戏曲。   买票的时候,郑西洲随口问:“现在放映的是哪个电影?”   “还能是哪个?剿杀土匪的呗。”   “赶巧了,”郑西洲乐得说,“我正想再看看这部电影呢!”   姜萱:???   好歹是两人第一次约会,居然跑去看剿杀土匪的电影?   能不能有一点浪漫的气氛?   姜萱怀疑人生。   不等她插嘴,郑西洲拍板做了主,直接掏钱买票。   售票员收了六分钱,动作麻利,撕下两张粉红色小票,递到窗口前,翻白眼道:“电影放完了趁早出来啊,别在里面赖着!”   “好嘞。”郑西洲爽快应声。   买完票,姜萱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跟我看电影,看什么不好?看杀土匪的?”   郑西洲拍她后脑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放映电影的那个机器只有一个,你不看这个电影,还能看哪个?”   姜萱:……   很快,走进电影院,姜萱便明白了郑西洲的意思。   原来所谓的“电影院”,就是一个全黑封闭的小房间,没错,前后左右只有这么一个小房间……   压根没有现代电影院的那些一号二号三号放映厅的区分。   不仅如此,播放电影的那个辣鸡设备,姜萱也看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白幕,一个投影机,大概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古董,依稀在某些博物馆中见过。   姜萱再一次亲身体会到1958年的落后。   两人走进来时,前方的幕布上正播放着战火纷飞的场景,黑白色的单调画面,画质高糊堪忧。   姜萱心里的浪漫约会期待全部、全部化成了泡影。   心累地跟着郑西洲往后走,眼前光线昏暗,走两步就得被脚边的小凳子绊一跤。   又一次差点被绊倒的时候,郑西洲索性扶着她的腰,低声说:“发什么呆?仔细看脚下的路。”   姜萱欲哭无泪:“我们别看电影了吧,去公园走走?”   “票都买了,不看白不看!”   “……”   郑西洲拉着她往后坐,半路上猛地被一个人堵住路。   “洲哥,你怎么也来看电影了?”语气不是不惊喜。   姜萱抬头望去,原来是医院通风报信的那个黄毛。   郑西洲不想搭理他,“一边去,别凑过来,我还带着你嫂子呢。”   黄毛:……   黄毛默默地坐回原位,假装自己不存在。   踹掉不识相的电灯泡,郑西洲和姜萱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两个闲置的小板凳,又找了一个靠近窗户通风的位置,坐下来安安静静看电影。   姜萱托着下巴,无聊地想睡觉。   郑西洲却看得津津有味,中间还捅了捅她的腰,安利道:“你认真看看,后面就是去芦苇荡杀土匪的场面了,这里拍的特别好!”   “……”   姜萱木着脸发问:“你怎么知道后面就要杀土匪了?”   “我已经看过一遍了,能不知道吗?”郑西洲说。   姜萱生无可恋,望着旁边不解风情的狗男人,什么都不想说了。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电影放映结束。   姜萱松口气,挪了挪坐得发麻的屁股,只想快点从电影院撤出去。   前面的人开始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黄毛也站起身,一溜烟跑过来,“洲哥,你不走啊?”   “急着走什么?不是还会继续放电影吗?”   郑西洲理直气壮的说。   姜萱惊讶:“还能继续放电影啊?”   郑西洲:“能啊,先坐着,看看后面放哪个电影?”   姜萱这才知道,原来买一张入场的电影票,只要脸皮厚,憋得住三急不出门,几乎可以呆在里面看一整天的电影!   对此,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阻拦不了,也没法管。   怪不得买票那会,售票员狂翻白眼,催促他们看完电影趁早出来,别赖在里面。   原来这句催促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   望着前面剩下的人群,一动不动的,尤其是八.九岁的小男娃,眼睛亮晶晶的,托着下巴,满脸期待着接下来准备放映的电影。   再瞅瞅旁边一动不动的郑西洲。   姜萱:……   看一次电影三分钱,这三分钱花的真值。   黄毛已经在电影院厚着脸皮赖了一下午,这会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甘心道:“洲哥,你继续看电影啊,我去吃饭,明天矿区见。”   “哎,等等。”   郑西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额五斤的粮票,叮嘱道:“拿好了,下馆子省着点花。”   “谢谢洲哥!还有嫂子!”   黄毛乐颠颠地接过粮票,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着黄毛离开,姜萱纳闷地问:“为什么你要给他粮票啊?”   郑西洲闻言,靠近她脸颊,低声说:“当初你在医院受伤失忆,多亏了那小子给我通风报信,不然我哪能轻轻松松白捡回来一个媳妇儿?”   姜萱:……   姜萱沉默了那么一秒钟。   郑西洲又笑着调侃:“他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当然要好好谢谢他这个媒人了。”   姜萱没好气地说:“滚一边去。”   郑西洲哪能如她所愿,甚至挨得更近了,入眼便是浓密纤长的睫毛,细腻白皙的皮肤,一抹卷曲的头发黏在额角,更是添了几分绮丽。   他喉结微动,望了眼四周,声线低沉醇厚,“姜萱,不管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只要你跟了我,我绝对能护你安然无恙。”   姜萱眨眨眼:“要不把你的手先挪开再说这句话?”   话音未落,腰肢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甚至有更加过分的趋势,手掌心的温度和腹部亲密相贴。   姜萱从小到大第一次和男人这般亲密,脸颊烧得滚烫,忍不住弯腰躲避他的触碰。   她不厌恶郑西洲的怀抱,或许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但也不能让这个厚脸皮的二流子继续胡来。   姜萱红着脸,使劲拍了拍他的胳膊,还没开口说话,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傻妞儿,你抬头看看。”   “什么?”姜萱慢半拍的抬头。   只见前方的白色幕布上,出现了一行清晰的电影名字——《小城爱情》。   姜萱睁大眼,还真有浪漫文艺片呀?   郑西洲搂着她往后靠了靠,动作散漫不羁,调侃道:“不是想和我看爱情片吗?正好来了,陪你看。”   说完,他低头轻吻了下她的眼皮。   姜萱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又被他撩到了。   郑西洲那张脸太具欺骗性了,五官深邃,鼻梁挺直,一双桃花眼看似薄情,却又含情脉脉,眼珠黑白分明,让人不自觉沉迷其中。   想必喜欢他的女孩子应该也不少。   想到这里,姜萱心情莫名不爽,难得主动牵紧了他的手。   郑西洲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乐得凑到她耳边,“喂,现在发现我的好了?”   “……有一点。”姜萱小声坦诚。   “那你再抬头看看。”   姜萱闻声抬头,正巧瞥见了电影幕布上出现恋人相拥的场景,虽然是黑白画质,但也不难看出其中甜蜜。   郑西洲捏住她下颚,第二次强吻了上去。   唇齿亲密相缠,他又格外地凶,仿佛终于抢来了喜欢的糖果,含着糖果重重舔舐,不肯轻易放过。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已然昏暗。   姜萱脸颊依旧滚烫,低着头,目光躲闪,不敢看周围的其他人。   天知道有没有人看见两人亲吻?   电影院很黑,光线昏暗,她和郑西洲又坐在最后一排,应该没有人看见的吧?   姜萱不太确定。   郑西洲却毫不在意,总之最后肯定要嫁给他的,被人看见了也不打紧,正好能把领结婚证的日期提前了!   他巴不得有人看见呢。   可惜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异样的眼神望过来。   郑西洲只能失望地叹口气。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熟悉的街道,郑西洲忽然停下脚,拉着姜萱走过去。   “这不是回家的路吧?要去哪?”姜萱问。   郑西洲嘘了一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附近的动静,总算听清了铃声的细微震动,然后循着铃声,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刚踏进小巷,浓郁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姜萱惊喜:“这里有小吃摊贩吗?”   “有,带你喝龙肉汤!”   “什么是龙肉汤?”姜萱还不知道这个呢。   “就是驴肉汤,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没听过吗?”   郑西洲熟门熟路,找到深夜出摊的小车摊贩,花了足足一块钱,买了两碗新鲜出炉的龙肉汤。   汤面清亮透澈,上面飘着浅浅的油花,深夜里冒着阵阵雾气,味道极鲜,尝一口便知道其中有多美味。   姜萱抱着滚烫的白瓷碗,顾不得滚烫,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喝得极其满足。   最后碗里的肉吃不完,全部让郑西洲帮忙解决了。   两人摸摸肚皮,心满意足离开那条小巷。   姜萱止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卖龙肉汤的?”   “混得久就知道了。”郑西洲不以为然。   姜萱犯馋:“那你下次再带着我去逛逛别的摊贩夜市。”   “行啊。”   郑西洲也看出了她的嘴馋,揪揪她耳朵,道:“你再多喜欢我一点,我就带你去尝一样好吃的。”   “……” 第24章 狗男人不能惯   一夜天亮。   清晨微风凉爽, 大杂院开始热闹了起来,男人女人纷纷起床,各自忙碌。   姜萱赶着去邮电局报到, 大清早打着哈欠起床,一边刷牙洗漱,一边催着郑西洲去灶台生火烧水,把昨天剩下的玉米饼上锅蒸了。   考虑到郑西洲的饭量,另外又熬了一锅红薯粥。   郑西洲对红薯粥没什么意见。   然而姜萱已经把红薯吃吐了, 坚决不肯喝粥, 想也不想给自己单独切了一根胡萝卜。   萝卜片清甜爽口, 咬一口嘎嘣脆,别提多享受了。   两人坐在桌前一块吃早饭。   吃完饭, 郑西洲伸了个懒腰,看姜萱一脸焦躁紧张的模样,曲起手指弹她脑门。   “你慌什么?一个邮局的电报员, 还是临时工, 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姜萱懒得搭理他。   就算是临时工, 那也是她花了二十六块钱, 辛辛苦苦找到的工作!   绝对不能随便丢了。   郑西洲又说:“如果在邮局做的不顺心, 记得早点撤。回头我帮你留意矿区的工作岗位,正式工,比你那个临时工好多了。”   姜萱眼睛发亮, 转念又问:“我进矿区能做什么?难道下井挖矿啊?”   郑西洲气笑了,对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巴掌。   “脑瓜子里想什么呢?我会让你下井挖矿吗?”   “……”那可不一定。   姜萱心里逼逼。   郑西洲揪了揪她的耳朵, “放心,不会让你下井挖矿。工会厂委宣传部那些科室,工作岗位挺多的, 又轻松,一天到晚坐办公室开大会,有时间我去帮你问问。”   那肯定不容易打听。   姜萱心想,矿区的职工也不是傻子,万一有空缺岗位的,还是正式工,哪个不想让自己的亲戚填上去的?   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会轻易便宜了她。   姜萱对他不抱希望,只想暂时稳住了邮局的工作,每个月能拿到十八块的生活费就行。   出门前,郑西洲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压箱底的军绿色挎包,一个崭新的军绿色水壶,随手扔给姜萱。   “送你了,都是我当年退伍带回来的,没用过。”   姜萱高兴地接过来,这两样东西来得太及时了。   她用热水把军绿色水壶烫洗了一遍,灌满白开水,然后塞进斜挎包,信心满满地离开大杂院。   还别说,她这一身穿着打扮,肩上斜背着一个军绿色挎包,像极了电视里那些下乡女知青的经典模样。   青涩又美好。   郑西洲上上下下打量,目光惊艳,最后注意到了她的马尾辫,好笑道:“编两根麻花辫多好看,非要合起来——”   姜萱恼怒:“闭嘴,不许提这件事!”   她后脑勺的那块疤,结的痂壳才掉了没多久,还没来得及长出新头发呢。   一定不会秃的!   郑西洲憋着笑,没敢继续逗弄,趁着时间还早,专门送她去邮电局上班。   邮电局在市中心,距离解放路不算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   姜萱难得有些临阵退缩,下意识抓紧郑西洲的衣袖,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说起来,她才十九岁,搁现代就是刚刚考上大学的大一新生,压根没踏进社会工作,更没接受过社会毒打。   那天能顺利在邮电局找到工作,不得不说,也有一部分是鼓起勇气才肯去做的。   郑西洲瞥了眼自己的衣袖,被人攥得紧紧的,他又抬起头,瞅着姜萱怯怯的脸色,忍不住露出笑意。   “你怕什么?走,我给你壮胆。”   姜萱拧眉:“谁怕了?我不是怕,就是、就是觉得……”   她转身望向四周,灰蒙蒙的街道,低矮的青砖瓦房,大字号的红色标语,无一不是古旧发黄的历史。   从今往后,她真的要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年代立足生存了。   工作只是第一步,赚钱,囤粮,发家致富,兴许还要在这里结婚生娃。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几乎没法想象。   姜萱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拉着郑西洲的手,认命道:“走吧,我要去工作啦。”   郑西洲没吭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跟着走进邮局。   一进门,正巧在办事窗口前看见了薛主任。   姜萱连忙上前:“薛主任,我来这里报到了。”   对方回头看见她,笑着道:“赶巧了,正和小叶说起你工作的事呢。”   话音落下,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目光直溜溜地望了过来。   姜萱:……   姜萱尴尬点头,冲着她们笑了一下。   薛主任给她介绍:“这位是叶萍同志,去年招进来的电报员,以后你跟着她一起工作,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姜萱同志,你好。”叶萍笑眯眯打招呼。   “你好。”姜萱也笑。   薛主任领着她去办公室,开了两张临时工的证明条子,又是签名又是戳手印,不一会儿便办完了手续。   姜萱全程迷迷糊糊,最后还是被叶萍拉着坐到工位上,前面是拍电报的设备,右侧面就是低矮的办事窗口。   “以后我就坐在这里工作了?”姜萱高兴。   叶萍目光闪烁,只道:“是啊,你和我邻桌,薛主任说了,暂时让你来负责这个窗口的业务。”   姜萱心情极好,懒得计较她话里的锋芒,摸着发旧的键盘,抬头望了一圈。   郑西洲趴在窗口前,屈指敲了敲透明玻璃,调侃道:“姜萱同志,都办完手续了,请问你还需要我壮胆吗?”   “不需要了,你快走吧。”姜萱爽快摆手。   郑西洲:……   郑西洲低头看了眼手表,“快八点了,我也要赶着去上班,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能行吗?”   “放心吧。”姜萱和他俏皮地眨眨眼。   她又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万一真的有同事故意为难,姜萱这个暴脾气,还真不一定吃亏!   郑西洲想了想,又抬手敲了下玻璃,侧头和旁边的叶萍打招呼:“同志,我对象就拜托你照顾了,千万别欺负她啊。”   叶萍笑着应声。   看着郑西洲离开,姜萱低下头,也不去问左边窗口的叶萍,自己摸索着电报机的用法。   电报机并不复杂,由电键、印码机构和纸条盘构成。   姜萱胆子大,试探地摁了一下电键,当即发出了“嘀”的一声。   耳边有人道:“长按就是‘嗒’的一声。”   姜萱下意识长按,果然是这样。   她乐得抬头,看见了一张年轻靓丽的脸。   对方年纪不大,白色衬衫搭配工装裤,梳着两根麻花辫,唇红齿白的,还挺漂亮。   徐玲玲笑着伸手:“姜萱同志,你好,我也是电报员,徐玲玲,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呀。”   姜萱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善意,连忙道:“那我要问的可多了。”   “拍电报又不难,很简单的,凡是读过书的,十分钟就能上手了呢!”   徐玲玲说完,同时不忘给对面的叶萍同志翻白眼。   叶萍顿了一下,全然装作没看见。   姜萱:……   姜萱尴尬笑笑。   敢情这两个女生之间有过节?   叶萍对她态度平平,姜萱兴许能猜到一些原因。   当初薛主任说得很清楚,有一个电报员怀孕,请了足足半年的产假,这才能让她有机会捡一个临时工的岗位。   叶萍很大可能和那个请假的孕妇交好,所以才对她如此排斥。   可是姜萱完全没有顶替对方岗位的一丝可能。   她是临时工,连正式的就职手续都没有办,只简单地开了两个证明条子,签字画押,然后就没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算不上邮电局的员工,充其量就是一个打杂的,还是随时可以打发的那种……   但是姜萱丝毫不嫌弃,每个月能领到十八块的工资,工作又轻松省事,傻子才不干。   没等她继续发散思维,徐玲玲搬过来一个凳子,坐在她跟前,热情地指导拍电报的流程。   原来薛主任之前问姜萱会不会打字,并不是指运用二十六个字母直接在键盘上打字。   反而是另一种意思!   比如字母A,电报码是:嘀、嘀、答,两长一短。二十六个字母,每一个字母都有事先约定的电报码。   姜萱已经懵逼了。   短时间内,她当然不可能记住这么多的电报码,更别提这些嘀嗒嘀嗒的编码……几乎长得差不多。   她真的记不住啊!   很快,徐玲玲交给她一张纸,上面把每个字母的电报码写得清清楚楚,堪称傻瓜式说明书了。   姜萱满含热泪接过了这张说明书。   徐玲玲笑道:“你以为当初我能记得住这些电报码?我也记不住,后来天天发电报,看得多了,慢慢也就记熟了。”   姜萱只能卑微地嗯嗯点头。   紧接着,徐玲玲又给她指导发电报的操作。   发电报主要是利用电键拍发信号,“嘀”的一声代表点,“嗒”的一声代表杠,手抬起来不按电键就代表间隔。[1]   这样就可以区分不同电报,方便收报那一端的工作人员抄录。   整个过程的操作都不难,很容易上手,只要记住字母编码,还有嘀-嗒-嘀的作用,再学着拍两次电报,基本上就能立刻走马上任了。   有了徐玲玲给的字母电报码说明,姜萱表示还算ok。   早晨九点钟,姜萱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拍电报的年轻小伙。   接过电报单子,只有短短五个字,“父病危,速归。”   姜萱下意识瞥了眼窗口前的那个小伙,小心翼翼问道:“你要发普通电报还是加急的?”   “加急。”   “好的,稍等!”   姜萱把说明书放到一边,对照着上面的电报码,按键的手指灵活麻利,起初还有一些生涩,越到后面反而越熟练。   开玩笑,姑奶奶小时候玩电脑的时候,104键键盘玩得贼溜,游戏走位风骚迅速。   面对一个区区的小小电报机,还不至于难倒来自未来的姜大小姐。   拍完电报,姜萱松口气,笑眯眯地说:“缴费在那边的窗口,快去吧。”   看着年轻小伙离开,徐玲玲连忙给了她一个称赞的大拇指。   姜萱佯装谦虚的笑笑,又朝着隔壁的叶萍笑了一笑。   叶萍怔愣一下,倒也没搭理她,低着头继续工作。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中午午休时,姜萱把办公桌的抽屉锁好,拎着军绿色挎包,飞一般地跑出邮局。   徐玲玲又是气又是想笑,拦住她道:“急什么?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呢!够你回家吃饭的。”   姜萱笑笑,“我差点忘了,早上多亏了你给我指导!想不想吃包子?请你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真的假的?”徐玲玲惊喜。   姜萱不是白白请客的冤大头,徐玲玲性子还不错,早上又帮了她,请一顿肉包子是应当的。   更何况肉包子也不贵,一个包子一角钱,个头却和成年人的拳头差不多,分量上相当实在!   女生饭量不大,最多吃三个,再多绝对吃不下了。   来到国营饭店,姜萱抚抚额,装作没看见柜台那个胖丫头的黑脸,面不改色掏出兜里的钱票,买了四个肉包子,还有两碗玉米粥。   徐玲玲端着盘子,坐到角落的圆桌上,小声问:“哎,你认识那个胖丫头啊?”   “算不上认识。”姜萱说,“上个周我在国营饭店多来了两次,就被她认熟了……”   要不是这次想请徐玲玲吃饭道谢,姜萱也不愿意来饭店晃悠!   两人絮絮叨叨的功夫,碟子里的肉包子一个接一个被消灭,最后剩下两个干干净净的空碗。   姜萱吃得肚皮溜圆,和徐玲玲在饭店门口道别,连忙抓紧时间回了大杂院。   杨婶一家正围着饭桌开始吃饭。   “下班回来了?怎么样?工作顺利吗?”杨婶关切。   姜萱回道:“顺利着呢。”   说完急忙走进房间,只见郑西洲已经躺在了床上,长腿伸直,目光悠悠。   姜萱摸着吃撑的肚皮,心虚地咳咳两声:“吃饭了没?要不要我给你蒸两个玉米饼?”   郑西洲没说话,揪着她的衣领嗅闻,鼻子微动,果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肉香味儿。   “你又去买肉包子吃了?”他拍拍姜萱的脸颊。   姜萱干笑,给他解释了缘由。   郑西洲枕着胳膊,斜眼道:“也不说给我买两个?只顾着自己吃饱了?”   “我也想买啊!但是柜台的那个胖丫头已经认熟我了,我真不敢在她面前冒头了。”   姜萱蹲在床前,讨好地说:“橱柜里有玉米面,给你蒸玉米饼,吃不吃?”   郑西洲能不吃吗?甚至得寸进尺,他道:“今天谁洗碗?”   姜萱:……   姜萱咬牙:“我洗。”   这只狗男人真的不能惯,晚上就让他洗衣服去! 第25章 她灵机一动   短短一天, 姜萱已经熟悉了在邮局拍电报的简单工作。   这年头拍电报的人不算多,毕竟一个字要三分钱,稍微多说几句, 就得花费将近一块钱,还不如邮寄书信来得便宜呢。   只有碰到急事的时候,才会慌里慌张地跑来发电报,“父病危”、“母住院”或者“母子平安”,这些简短词汇才是最常见的电报内容。   然而这次不一样, 姜萱接到了一张写了很多字的电报单!   “老人家, 你这个地址……什么驻也车区?这几个字是不是写错了?”姜萱拧眉。   老太太有些拘谨:“俺只上过半年的扫盲班, 不会写那些字嘛。”   姜萱见状,索性拿着钢笔, 在电报单上划掉了一大行错别字,然后涂涂改改,看到发件人的地址时, 姜萱愣了一下。   王家村生产大队?   二妮儿不就是这个生产队的吗?   顾不上发愣, 姜萱继续修改电报单上的内容, 同时抬头问:“收报人是谁?往哪个地方发?”   “王建国, 往西南驻地军区发, 俺儿子是当兵的呢。”   说到这里,老太太腰杆子停直,满脸自豪。   姜萱闻言, 又瞅了眼电报内容。   密密麻麻的三行话,大概意思就是家里给他娶了一个隔壁公社的媳妇, 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屁股大好生养,酒席都已经摆完了, 只等着新郎回来圆房生娃……   姜萱真没想到结婚还能这么搞???   搞先斩后奏呢?   默默地给老太太发完电报,姜萱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老人家,你儿子认识他娶……的这个媳妇吗?”   “当然不认识了,连照片都没见过。”   老太太显摆道:“这个媳妇儿是俺专门帮他挑的,力气大,下地干活也勤快,一天能挣十个工分呢!”   “十、十个工分?”姜萱诧异。   如果她没记错,农村是靠天吃饭,家家户户都要下地赚工分,一般只有成年男性才能挣到十个工分!   妇女通常都是挣七八个工分,压根比不上成年男性的劳动力。   十个工分就是一块钱。   日积月累的,一年也能攒到三百多块钱,别看这个钱数目多,等到年底生产队分粮分钱,换完一大家子的粮食,能剩下十块钱就不错了!   老太太挑中了这个女娃儿当媳妇,到底是看上了人不错,还是看上了人家会挣钱啊?   还有那位当兵的同志,远在军营,家里给他娶了一个媳妇儿,估计这会还被蒙在鼓里呢。   姜萱一时都不知道该同情哪个了?   她真该庆幸自己是穿越到了大城市,而不是更加穷苦的乡下农村,否则到时候让她扛着锄头下地赚工分,姜萱宁愿找个地儿把自己埋了。   不活了。   望着老太太离开,姜萱感慨万千,又忙着拍了两份电报,开始无聊地没事干,趴在桌上东张西望。   邮电局有八个办事窗口,三个负责收发电报,两个负责邮寄书信,还有一个负责售卖报纸,剩下的就是负责派送寄到江东市的书信和包裹。   最辛苦的还是邮递员,顶着大热天炎炎烈日,骑着自行车,载着一沓书信和沉甸甸的包裹,东西南北到处跑。   姜萱觉得这个年代的人民群众都太不容易了。   不过,她也管不了别人,还不如想办法努力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呢。   姜萱偷瞄了一眼远处的报纸架,探身问:“叶萍姐,那些报纸我能拿来看看吗?”   “能看,但是不能带出邮局。”叶萍说。   姜萱表示明白,连忙站起身来到报纸架前,一口气挑了十几份报纸,回到座位上认真翻看。   良久,隔壁的徐玲玲敲桌子:“喂,报纸有什么好看的?你跟我一块织毛衣呗?”   “……”姜萱慌得摇头:“我不会织毛衣,真的不会。”   “你不会?那正好,我也是刚学会织毛衣的,我给你教啊!”   徐玲玲继续怂恿:“你不是有对象了吗?给你对象织一件毛衣,他收到毛衣肯定开心死了。”   “……”可不是开心死了?   郑西洲还想让她学着缝补衣裳呢。   姜萱自小家境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能主动下厨做饭就已经不错了,还给他缝补衣裳织毛衣?   美死他了。   姜萱拒绝三连,死活不肯碰毛衣针,一心一意看报纸。   见姜萱态度坚决,徐玲玲只能作罢,嘴里嚼着果脯,美滋滋地给自己织冬天穿的厚毛衣。   姜萱不留痕迹地松口气,把看过的报纸扔到一边,又开始翻阅最新一期的青年报刊。   先是粗略扫描各个版块的题目,国家领导开会的大事和政策报道,还有各地的粮食丰收喜报,粮管所的最新供应通知,还有大篇短文故事,诗歌。   视线下移,姜萱注意到了报纸边沿的一则通知——征文启事。   【为了更好地满足人民文化需求,青年报刊热烈欢迎广大有志之士寄信投稿,不拘题材形式,稿件一经刊用,即会按照规定支付稿酬。】   原来写文投稿也能赚钱!   姜萱眼睛一亮,立马从抽屉里拿出纸张,把这则征文启事抄录了下来。   说干就干。   趁着现在空闲,姜萱翻阅了几篇常见文章,心里顿时有了想法。   1958年风气紧张,大鸣大放的运动风波才刚刚过去不久,说错话的知识分子都被送到偏远农场接受劳动教育了。   在这种环境下,姜萱绝对不敢乱写其他内容,敏感题材也不能碰,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推敲。   但是描写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比如一家之主在工厂上班,勤勤恳恳艰苦奋斗,由此歌颂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歌颂工人精神,一颗红心向太阳……这样的题材一定不会触碰敏感底线。   有了思路,姜萱开始试着动笔写稿,绞尽脑汁,甚至拿出了高中写议论文的800字废话技巧,努力憋出一个流畅感人的故事。   开篇就是平凡的工人生活琐事,后面大量堆积华丽词藻,变着花样儿歌颂,号召学习工人精神,全心全意爱国爱家。   临近下班时,姜萱终于写完了这篇稿子,累得甩甩手腕,又低头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欢天喜地去找隔壁的同事。   把稿件装进信封,贴上邮票,认真填好收信地址和收件人,姜萱抬头问:“大姐,往上海寄信要花多少钱?”   “上海?那都出省了,远着呢,起码三毛钱。”   “哦。”   姜萱没想到这么贵,一个大肉包子才一角钱,投稿寄信居然要三角钱!   不过,万一她的稿件被报刊成功录用,分分钟就能赚回来十块钱呢。   姜萱狠狠心,掏了钱,把这封投稿信封寄了出去。   回到座位上,徐玲玲凑过来打听:“往上海寄信,你居然有认识的朋友在上海吗?”   姜萱笑了笑,没说实话,只道:“没看见我刚刚趴在桌上写了半天信吗?那是别人拜托我帮忙寄的信件,因为他不识字,只能找我帮忙了。”   “哦,原来是这样。”徐玲玲也没再继续追问。   姜萱心道,如果没有收到稿件刊登的消息,她决定把这件事捂得死死的,不然传出去太丢人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远处炊烟升起,轻烟袅袅,青砖民居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雾当中。   姜萱脚步欢快,心情雀跃到极点。   不管怎么说,投出去的稿件就是一个希望,也算是初步赚钱的开始。   下一步就该去黑市赚钱了。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天去试试?姜萱心血来潮,赶着百货大楼关门前十分钟,麻利地掏出钱票,买了一个暗红色的羊毛围巾。   花了足足八块钱。   幸好羊毛围巾是高价商品,不需要额外掏布票。   姜萱有些心疼花出去的钱,但也没办法,去黑市总要遮掩样貌,围着围巾起码能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这次姜萱直接去了南街。   南街有旧货商店和旧货市场,郑西洲带着她来这里买过被褥和桌椅,那天回家的路上,姜萱注意到某个巷口似乎蹲守着两个农民。   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黑市?   来到巷口附近,姜萱提前围上围巾,细心地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刚进小巷,只见两个揣着袖子的庄稼汉蹲在墙角,像是在低声说话,又像是在等人。   姜萱很谨慎,没敢再往前走,远远打量着那两个庄稼汉,最后灵机一动,无辜地眨眨眼,在巷口的靠墙处,学着他们蹲守的模样,找了一个地方蹲下来。   安安静静观察。   反正谁也没规定不能在这里等人,她暂时蹲在这里观望十分钟试试。 第26章 【二更】 对立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姜萱在原地蹲得脚麻,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一个拎着人造皮包的中年男人频频回望背后, 匆忙走进小巷。   很明显,对方直奔着那两个庄稼汉,低声问:“有没有玉米面?”   两个庄稼汉目光对视,一个负责紧盯巷口,另一个迅速打开怀里的面袋子, “玉米面, 一斤八毛钱, 有八斤。”   “这么贵?”中年男人犹豫。   庄稼汉笑得憨厚:“老兄,看你应该是常来这里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黑市里的粮食价格都是翻几倍涨的,我们兄弟两个卖得算便宜的了。”   这倒是实话。   城里的定额粮食供应有限, 一大家子有老有小的, 根本吃不饱, 多的是人愿意冒险来黑市买口粮。   黑市粮的价格都是越来越高, 和粮店的价格相比, 几乎是五六倍翻涨。   比如这个玉米面,粮店售价一斤九分钱,然而黑市售价却是一斤七毛以上, 甚至更贵。   这个中年男人显然了解黑市粮的价格,犹豫半晌, 咬牙道:“行,我要两斤玉米面。”   “好嘞。”   庄稼汉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袖珍小秤杆, 称出刚刚好的两斤玉米面,然后连面袋子一并送了过去。   “两斤一块六啊。”   中年男人闻言,颤巍巍地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皱巴巴的钱币。   没等他离开,姜萱连忙凑过去,“大叔,买布票吗?”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停下脚,上上下下打量姜萱。   姜萱眉眼微弯,瞥了眼周围,小心翼翼拿出一张面额三寸的布票,“我攒了很多布票,有效期三年,你要买吗?”   对方踌躇:“怎么卖?”   姜萱大胆叫价:“面额三寸的要六角钱,五寸的布票就是一块钱,一尺的布票要一块八,买的越多越便宜!”   “比我的玉米面还贵呢!不买了不买了!”中年男人说完就走。   “哎——”   姜萱拦都没拦住,失望地蹲回原地。   她的价格定得很离谱吗?   布票本来就很稀缺,城里人想做一套新衣裳,都要攒长达一年的布票呢。   旁边的两个庄稼汉也听见了刚刚的对话,眼睛发亮,一左一右双双围住了姜萱。   “小丫头,你手里有布票?”   “有多少?价格能便宜点吗?”   “俺想给刚满月的小闺女做一套新衣裳,就缺你们城里的布票!”左边说。   右边又道:“对对对,正好去百货大楼扯一块劳动布回去。”   姜萱:……   姜萱瑟缩道:“你们、你们想买布票吗?”   “想!”两人齐齐回答。   姜萱瞅着这两个庄稼汉应该不是坏人,还挺坦诚的,起码知道给闺女做新衣裳呢!   没有那些重男轻女的辣鸡封建思想。   冲着这一点,姜萱对他们两个印象挺好,又瞥了眼对方怀里的玉米面,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拿布票换你们的玉米面,你们还有六斤的玉米面对吧?我有七尺的布票,换不换?”   两个大男人脸色犹豫。   姜萱索性增加筹码:“七尺三!我只有七尺三的布票了,你们换不换?”   “小丫头,你不能这么算账!玉米面好歹是口粮,你那布票也不能这么贵吧?”男人憨厚道。   姜萱能不知道他们砍价的心思吗?   她睁大眼说:“那你想怎么买?”   “七尺六!你再加一张三寸的布票!”   姜萱:……   妈的这两个庄稼汉怎么那么毒?   她手里的布票确实不止七尺三,这个月街道刚发了票券,包括两张面额三寸的布票呢。   当然,这两张布票也在她手里,郑西洲几乎把所有的票券都送给她了。   姜萱认真想了想,以后闹饥荒,粮食只会越来越贵,甚至越来越难搞,拿这些布票换六斤的玉米面,迟早不会亏。   她宁愿穿得破一点,也不要饿肚子吃糠菜团子!   姜萱松口道:“行!我和你们换!”   一手交布票,一手交面袋子,姜萱厚脸皮和他们要了一个竹筐,抱着竹筐欢欢喜喜回家去。   离开小巷,姜萱生怕背后有人偷偷跟踪,飞一般的左拐右拐,来到三面环墙的死胡同,把竹筐里的面袋子塞进空间,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慌不忙地来到视野开阔的大街上。   还没走两步,迎面撞见了徐长安。   姜萱没看路,一个欢快的旋转转身,差点扑进他怀里,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徐长安扶住她的肩,眼神微动,垂眸看向她手里的竹筐,淡淡道:“里面装的什么?”   “没、没有东西。”姜萱说。   “是吗?”   徐长安走上前,轻飘飘地往竹筐里望了一眼,又取出里面揉成一团的羊毛围巾,确实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姜萱这会无比庆幸自己有一个能藏东西的小空间。   不然被徐长安抓住自己逛黑市,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又要惹来他的猜疑。   姜萱能理解徐长安对自己的怀疑,毕竟在这个年代,她几乎算是凭空出现的,身份来历确实说不清。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更不代表无动于衷。   姜萱甚至厌烦他的猜疑态度,当即道:“徐公安,你看也看过了,我能不能走了?”   “……你不该来这里。”徐长安说。   姜萱乐了,“这条街人人都能走,为什么我不能来?”   “前面有一个黑市。”   “什么黑市?我怎么不知道?”姜萱装傻。   徐长安望着她生动的眉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让步道:“姜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黑市鱼龙混杂,不止有卖粮的农户,还有跟踪尾随不怀好意的混混,你一个女孩子,就不怕被那些混混盯上了?”   姜萱惊得回头,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她已经很注意了,频频回头张望,应该没有人跟踪才对。   “我没觉得有人跟着我。”姜萱说。   徐长安眼神冷咧:“这次没有人跟踪,不代表下次没有。”   “你在这些偏僻的街道转悠,又是一个人,模样又这么显眼,很容易惹来其他人的注意,万一倒霉地再被人贩子拐了,我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赶到。”   这下姜萱也能听明白他的好意了。   想到之前在火车站和人贩子交锋的惊险遭遇,不管怎么说,徐长安毕竟出手搭救了自己,姜萱一下觉得刚刚的说话语气未免太差了。   她笑了笑,温声道:“徐公安,谢谢你提醒我,我不傻,以后我会尽量和郑西洲一块出门的。”   徐长安没吭声。   姜萱瞅了瞅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徐长安忽然问:“你和郑西洲,真的谈对象了?”   “他本来就是我对象啊。”姜萱忐忑回答。   徐长安笑了笑,“姜萱,你别把所有人当傻子糊弄,不是每个人都能相信你的说辞。”包括郑西洲。   姜萱恼怒:“我没说谎,他真是我对象,昨天我们还一块去看电影了呢。”   姜萱实在不想让他继续猜疑。   “徐公安,我真不是坏人,以后我就在江东市定居了,我连工作都找到了,就在邮电局!”   听到她说起邮电局,徐长安目光停顿了一下。   姜萱又说:“未来的一个月,一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你都能在江东市看见我,你可以随时监督我,你亲眼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做坏事!”   姜萱大着胆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真不想和徐长安打交道,两人立场不同,一个是公安同志,一个是“可疑”分子,说两句话就能站到对立面,还不如装作不认识呢!   徐长安站在原地,久久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晦涩不明。   他本来是想和姜萱好好说话的。   郑西洲的身份不简单,那个混混二流子,好歹是个退伍兵,未必没有怀疑姜萱。   他查不到郑西洲在部队当兵的留存档案,户籍档案上也都是表面信息,所谓混混二流子,只怕也是一个深藏不漏的。   他真怕姜萱吃亏。   又有些后悔当初追问的太紧,把人吓得躲到郑西洲怀里去了。 第27章 囤粮进行时   回到大杂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姜萱心怀忐忑,小心翼翼推开门,扒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走进去,再悄悄往卧室看,果然瞥见了某人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场景。   姜萱:……   姜萱悄悄收回脚,还没走一步,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去哪儿了?还知道回家呢?”   “没, 我才刚刚下班回来。”姜萱干笑。   郑西洲睁开眼, 扭头看向门口,瞅着姜萱心虚的眼神。   长本事了。   还敢和他说慌呢?   他神色淡然, 抬手拍了拍床边:“过来。”   “……”姜萱不敢动。   “你来不来?”他暗藏威胁。   姜萱不情不愿,一步挪一步,慢吞吞地坐到了床边, “先说好啊, 你不许动手动脚, 我真没——”   话音未落, 姜萱只觉腰间一紧, 整个人落到了他怀里,唇上温热,下巴又被牢牢捏住, 被迫张开了唇任他舔舐,攻城略地。   他似乎真的动了怒, 扶着她的后脑勺,动作凶恶,布满硬茧的手伸进衣衫, 紧贴着娇嫩肌肤,逼得怀里的人瑟瑟发抖。   姜萱真怕他不管不顾乱来,十指拽紧了他的衣裳,低头躲避他强势的夺吻,“你、你别。”   郑西洲舔了舔嘴唇,看她一脸不安的害怕,又忍不住咬了一口被亲得水亮红润的唇。   他哑声道:“谁让你不老实回答的?我问你去哪儿了,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姜萱不信邪:“我真的、是刚下班的。”   于是又被某人摁着亲了个够。   最后唇齿分离时,两人几乎滚到了一起,郑西洲捏住她下颚,眼神克制:“再不老实交代,别怪我扒你衣裳了。”   姜萱吓得眼睫发抖。   他又漫不经心地说:“之前我去邮局接你下班,结果来迟了一步,邮局已经关门了。”   姜萱欲哭无泪,老老实实低头交代:“我去百货大楼买了件羊毛围巾。”   “羊毛围巾?那得七八块吧?”   郑西洲没好气地拍她脑门,“然后呢?后面又去干什么了?”   “去、去南街了。”姜萱吞吞吐吐。   郑西洲脸上的笑意开始停滞,“你去黑市了?”   姜萱没否认,下意识抱住脑袋,生怕他又抬手对着脑门拍一巴掌。   “我没有乱闯。”姜萱解释,“那个小巷几乎没人,我只在巷口蹲了半个小时,什么都没看见,就赶紧回来了。”   “为什么想去黑市?”他忍着怒气问。   “我、我想囤粮。”   姜萱选择实话实说。   她仔细想过了,徐长安说的对,黑市鱼龙混杂,有农户也有猎户,更有不怀好意黑吃黑的混混,与其让自己冒险去黑市收粮,倒不如让郑西洲去。   姜萱认真道:“听说今年夏收收成还不错,我想趁机多囤点粮食,留着以后慢慢吃。”   三年/饥荒可不是闹着玩的。   以前陪老妈看那些年代电视剧,有一个长达十分钟的回忆片段,姜萱印象非常深刻。   据说在1962年,有人去西北调查农村公社的实际情况,意外发现了一个结果。   在三年/困难时期,方圆几百里的农村生产队,除了大队长家的媳妇儿偶尔来一次月事,村里其他女性的正常生理周期全都断了。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生产队没有一个新生儿出生。   可想而知,长期的极端饥饿对人体伤害太大了。   姜萱没法想象未来的三年到底有多难,这里是江东市,不是西北,也许饥荒并没有那么可怕。   但她还是要努力多囤点粮食,起码能图个心安,保证自己不会饿肚子。   谁知郑西洲压根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屈指用力弹她脑门,念叨道:“囤粮囤粮,你怎么尽想着囤粮?家里的粮食已经够多了,缺不了你那口吃的!”   姜萱不甘心:“那也要多收点粮食存着——”   “去粮店,粮店也能买米面。”他打断道,“再让我发现你一个人偷偷去黑市,腿打断了!”   姜萱惊恐:“你不是说你不会打媳妇儿的吗?”   “还记得我这句话呢?”郑西洲笑了一下,拍拍她脸颊,故意威胁道:“乖乖听话,别逼着我破例。”   姜萱:……   姜萱有那么一瞬间又想踹掉这个狗男人了。   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吓唬她?   闷闷不乐地跑去做饭,吃饭时也不肯搭理郑西洲,最后又把穿了一天的脏衣裳扔过去,让他坐在搪瓷盆前辛辛苦苦洗衣裳,半点眼神都不肯给。   关灯睡觉前,姜萱拉开抽屉,拿出一盒雪花膏,细细地给手心手背抹脂膏,最后也不忘给脚腕涂一点。   自从来到这个年代,她过得糙了不少,没有水乳精华,没有防晒霜,没有片式面膜,只有一个抹脸的雪花膏!   小小的一盒要五角钱。   和雪花膏相比,蛤蜊油便宜多了,一大盒只要五分钱。   姜萱想也不想,直接买了更贵的雪花膏,擦脸擦手擦脚,随便霍霍。   用完了再买。   她不至于连一盒五角钱的雪花膏都用不起。   只是给手上抹雪花膏的时候,姜萱摸了摸柔软的手心,依稀摸到一丝粗糙的痕迹。   平心而论,她干活不多,只有洗菜淘米做饭,其他的家务事比如生火、烧水、洗碗洗衣裳,都是郑西洲忙活的。   郑西洲嘴里说着想让她贤惠操劳,实际上也没逼着她去做,除了做饭这一样。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大小姐,如今居然也变成了洗手作羹汤的小女生。   姜萱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坏,一方面不甘心穷苦,另一方面却又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   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一个勉强稳定的临时工工作。   如果写稿也能赚钱,以后的日子就能更轻松了。   正想着,背后传来男人嗓音,“怎么还不关灯睡觉?”   郑西洲厚着脸皮躺到床上。   姜萱懒得理他,认真涂抹雪花膏,用毛巾把湿淋淋的头发擦干,然后站起身,狠狠踢了他一脚。   “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郑西洲没动,笑着道:“还在和我生气呢?我就吓唬你一句,至于这么记仇吗?”   “我哪敢记仇?”姜萱白眼,“我还担心你打断我的腿儿呢!”   “……”郑西洲好笑地拉住她,“别气了,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什么?”姜萱纳闷。   郑西洲拿出一管药膏,在她眼前晃了晃,“生发膏,给你后脑勺涂的。”   姜萱:……   涉及到后脑勺秃掉的那块疤,姜萱恼怒:“滚蛋。”   郑西洲笑笑,低头看了眼药膏管身,“这药膏是我专门找一个老中医配的,里面有生姜,何首乌,川芎、白芷……”   听起来似乎都是靠谱的中药药材?姜萱犹豫:“有用吗?”   “试试呗,说不定有用呢。”   “……”   姜萱认命地趴到床上,郑西洲撩起她的长发,终于看清了所谓“秃掉”的那块疤,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他笑道:“我还以为疤痕有多大呢?结果就这么一点,白瞎了我买来的好药膏。”   姜萱闷声:“当初留了好多血,我在医院昏迷了整整七天呢。”   提到这件事,郑西洲敛去笑意,轻轻摸了一下那块疤,低声问:“我给你办户口的时候,也听派出所的其他公安说了,人贩子坐在马车上,你怎么就被他们盯上了?”   按理说不应该。   毕竟马车上已经有了一个苏圆圆,又是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为了稳妥起见,人贩子不会轻举妄动。   偏偏姜萱机缘巧合碰上了。   她是主动走进马车的?还是被骗上去的?   枪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现场没有搜到枪.支,人贩子也说不出所以然,这件案子稀里糊涂地结束。   唯一的可疑之处在姜萱身上。   怨不得徐长安会怀疑她,连他都对姜萱有所怀疑。   只是两人相处这些天,他也看出来了,姜萱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大小姐,偶尔耍耍小聪明,偷偷懒,完全没有特.务的身手和心机。   郑西洲揉揉她头发,又说:“算了,不管那两个人贩子是怎么盯上你的,都已经死了,追究也没什么意思。”   姜萱紧张的背脊微微放松。   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随便问一句就能这么紧张,只怕被抓进去关两天,吓得都能哭了。   涂完药膏,郑西洲亲了口她侧脸,“好好睡觉。”   “别再惦记着去黑市囤粮了,你想要什么,我直接给你带回来。”   姜萱侧过脑袋,近距离看着他,眼里发出细碎的光芒,小声说:“我想要粮食,大米白面玉米面,还有花生油,如果能搞到细白面挂面,那就更好了!”   “……行吧,回头给你搬回来。”   他说到做到。 第28章 又有一点喜欢你   第二天, 姜萱照常去邮电局上班。   大清早八点半,邮局还挺冷清,趁着闲暇时间, 姜萱继续翻阅报纸,尽可能地多找一些各个报刊的征文启事。   也不管征文的具体要求,用钢笔把每一则通知认真抄录到纸张上。   这是姜萱目前为止唯一有可能赚到钱的法子,当然要努力抓住了。   这边正认真抄写着,隔壁窗口的徐玲玲也在无聊地看报纸, 端着搪瓷缸喝口水, 中间频频抬头张望, 时不时瞅一眼姜萱,脸色纠结犹豫。   时间久了, 姜萱只觉如芒刺背,慢慢也发现了背后的目光。   姜萱纳闷:“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我背后的衣服脏了吗?”   “没有没有。”   徐玲玲脸色不太自在,低头摸着自己的麻花辫, 最后没忍住, 拉着凳子坐到姜萱跟前, 决定和她坦白。   “我哥是徐长安。”她小声说。   姜萱:……   徐长安和徐玲玲, 也对, 都是姓徐,当然有可能是一家人。   世界可真小!   江东市那么大,随便在城里找一个工作, 在邮电局还能碰到徐长安的妹妹?   徐玲玲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和我哥认识的!昨晚他跟我说, 在街上碰到了你,你说你在邮电局找到了工作……”   “我不是正好也在邮电局吗?我真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姜萱干笑,趁着她还没注意, 装作很自然的模样,把抄录征文启事的那张纸放进抽屉,然后说:“那也算我们有缘了。”   “我也觉得咱们有缘分,太巧了!”   徐玲玲叽叽喳喳,姜萱却没了往日的轻松闲暇,心情低落沉重,总觉得和徐长安扯上关系的人,最好还是离得远一些,免得又被盯上了。   周围的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说着说着纷纷开始议论家长里短。   “听说薛主任家的女儿谈对象了,那对象还是北京的大学生,下放到矿区来历练的。”   “那估计没戏了。”   年纪大的妇女说话一针见血,“那可是首都的大学生!迟早要回北京去,怎么可能愿意留在咱们这里?”   其他老大姐也是笑笑不语。   话头一转,又说到同在邮局请了半年产假的冯桂花。   姜萱顿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偷听。   原来那个冯桂花也不是简单的,人家背后有人,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家底丰厚,不缺吃不缺穿,和铁路局的一个年轻科长谈对象,去年开春才结婚的。   可惜结婚将近一年多,怀了两次,次次都是不到三月份流产,这次又有了喜孕,夫妻两人慌里慌张地去医院检查,甚至为了安稳保胎,直接找薛主任请了半年的产假!   这年头请假,请假一天就要扣一天的工资,半年的假期,那就是直接停止发放工资了。   然而铁饭碗就是铁饭碗,丢不了,半年以后照样回来上班。   姜萱太羡慕这个铁饭碗的稳定性了,明年开春统一招工的时候,她必须努力考进邮电局!   “我娘家有个侄女在医院当护士,听说她又住院了,为了肚子里的那团肉,天天都要打针吃药,太折腾了。”   “可不是?”   有妇女说风凉话,“怀个孕而已,以前我快要生的时候,八个多月的肚子,照样忙里忙外,挑两担水都不在话下。现在的女娃儿,就是矫情!谈对象还要嫌这嫌那的,有男人娶就不错了!”   满室寂静。   说风凉话的妇女是陈大姐,五十来岁,在邮电局算是老资历了,按理说生活应该不错。   可惜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又矮又挫,天天跑出去找混混赌博,没有工作没有工资,二十几岁还在家里啃老。   哪个女孩子想跟着这种男人谈对象结婚?   陈大姐腆着脸找媒婆说了好几次,结果没一个人看得上她儿子,后来又瞅着去年刚招进来的徐玲玲,厚着脸皮介绍了一次。   差点把徐玲玲惹得拿刀砍上家门。   总之邮电局的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么拼老资历,要么像徐玲玲一样直起腰杆谁都不怕,要么和叶萍一样默默无闻,聪明地不当出头鸟。   陈大姐一句话得罪了在场的所有年轻女性,徐玲玲当即踢了桌子一脚,毫不客气冷哼翻白眼。   叶萍还好,装作没听见,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姜萱只能捂着脸,同样装作没听见。   生气归生气,没有背景没有底蕴,一个临时工,有什么资格给别人甩脸色?   老大姐帮忙打圆场,“说到哪里去了?现在的女娃儿好着呢,哪个不是长得漂漂亮亮的,多的是人喜欢呢。”   其他妇女闻言,纷纷知趣地岔开话题,又说起了别的八卦。   无非就是谁家的姑娘又谈对象了,结婚有没有凑三转一响,彩礼又要了多少钱……姜萱听得一阵头大。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十几个女人凑到一起,都能组织着唱一台大戏了。   不过,听完这些絮絮叨叨的八卦,姜萱差不多也了解到一些事情。   叶萍是单身,模样也不错,但是身后有一大家子拖累,她是长女,底下还有三个亲弟弟,家里不想让她太早嫁出去,所以一直没谈对象。   徐玲玲条件好,有徐长安那个公安哥哥撑腰,没人敢欺负她。   但是这丫头去年才高中毕业,心性还小,眼光又高,看不上普通男人,一心一意想找个有文化的大学生。   老大姐最后问姜萱:“萱啊,我记得你不是有对象吗?你那对象条件怎么样?”   姜萱回答:“挺好的,他有房呢。”   这年头有自己的房子,不亚于现代有一辆玛拉沙蒂了。   老大姐闻言,目光闪烁,又瞥了眼姜萱的样貌,似乎有些惋惜,也没再说什么了。   办事窗口前很快来了两个人。   于是姜萱一边工作,嘀嗒嘀嗒拍电报,一边听着其他妇女嗑瓜子谈八卦。   讨论婚嫁彩礼,婆媳关系,家庭矛盾,男人喝醉酒家暴打女人。   一上午,姜萱听得心惊胆战。   徐玲玲安慰她:“别被那帮老娘们吓到了,现在不一样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好歹是工作赚钱的,那些家庭妇女能和咱们比吗?”   姜萱强撑着笑了一笑。   苍天呐这个年代的婆婆妈妈琐事太可怕了。   幸好郑西洲上无老下无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和他谈对象不用发愁婆媳问题,更不用担心上面有长辈压着。   徐玲玲凑过来,有意无意地问:“说起来,你那个对象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他……他对我很好。”   郑西洲对她确实没得说,给她买新衣裳,工资票券全都交给她,还会阴着脸不情不愿帮她洗衣裳。   现在仔细回想,姜萱觉得碰到这个混混二流子简直太幸运了。   中午午休,看着姜萱离开,徐玲玲叹口气,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在街道拐角处碰见了徐长安。   徐玲玲没好气道:“别看啦,人都走了。”   “没看,顺路来接你。”   徐玲玲翻白眼:“谁让你当初把人吓跑的?”   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觉得吧,姜萱不是坏人,哥,你当初肯定冤枉她了。有时候碰到不识字的老人家来邮局拍电报,她不但不会摆脸色,还会主动帮忙写电报单子呢。”   “就是有点娇气,死活不肯和我一块织毛衣……”   最后,徐玲玲坦率地问:“哥,你是不是想让她当我嫂子?”   徐长安抽她脑袋:“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明明是你悄悄惦记着呢,姜萱长得那么漂亮——”   “唔唔唔,你……你放开!”   “回家我和妈告状!”   兄妹两人的身影在阳光下越走越远。   姜萱浑然不知徐长安的心思,拎着挎包回到大杂院,惊喜地发现了一大筐细白面挂面!   “你从哪里搞来的?”姜萱雀跃。   郑西洲淡定道:“矿区有两个跑运输的兄弟,今天刚好从外省回来,半路上偷偷买了不少粮食,你不是正想要这个吗?”   “给你买的!”   姜萱乐得想数清楚有几把挂面。   郑西洲揪她耳朵,“别数了,刚好六斤的挂面,够你吃一个月了!”   那哪儿能够?   天天吃煮挂面,只怕多吃几顿就没了。   不过姜萱已经很满意了,囤粮不是一下子就能囤够的,总要慢慢来,一点一点积累,迟早会囤越来越多。   姜萱很高兴,一双眸子顾盼生辉,“郑西洲,你过来。”   “干什么?”他纳闷。   姜萱眨眨眼,对着眼前的男人,有一堆臭毛病的混混二流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我现在又有一点喜欢你了。” 第29章 寻宝捡漏   郑西洲觉得他应该再多买点粮食。   不为别的, 姜萱难得主动亲他一回,亲得他心花怒放,破天荒地出去帮忙洗菜。   两人蹲在水龙头跟前, 肩挨着肩,看起来很亲密。   姜萱和他翻旧账,故意道:“你见过哪家的男人出来洗菜做饭的?现在不觉得丢人了?”   “……你怎么这么记仇?”   “我就是记仇了!”姜萱伸直手指,给他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如葱根, 原本手心没有一丝干活的痕迹, 十指不沾阳春水, 现在也有些粗糙了。   郑西洲愣了一下。   姜萱说:“你看看,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任何活计, 现在才做了几天的家务事,手心就变糙了……”   郑西洲摸摸她的手,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真没想到这个富家大小姐这般娇气, 从前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难道家里有下人丫鬟伺候?   现在是新社会, 大地主和资本家早就遭殃了, 还有哪户人家敢用得起佣人?   郑西洲瞥了她一眼, 瞅着那双眼睛躲躲闪闪, 没好气道:“你故意和我装可怜呢?又想哄着我帮你洗菜了?”   姜萱没否认,拽紧他衣袖,软声撒娇:“那你帮不帮啊?”   郑西洲:……   郑西洲眼睛微眯, “想让我干活是吧?你拿什么换?”   姜萱凑到他耳边,“每天晚上亲你一口。”   她眼里带着笑, 眉眼秾丽又清澈,这会完全不排斥他,甚至隐隐有些依赖。   郑西洲简直喜欢死了她这副模样。   他喉结滚动, 抓紧姜萱的手,“行!我帮你洗!”   姜萱大获全胜,美滋滋地去切土豆块,切粉条,下锅炒菜。   吃完饭,回到床上午睡休息,屋门敞开,凉爽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郑西洲坐在床前,不顾她的抵抗,压着人疯狂夺吻,衣领都被拉了下来,男人的手在肩胛骨一寸一寸地摸过去,甚至解开了两颗衣扣。   姜萱微微发抖,眼光迷离,身躯温软,控制不住害怕,用力抓紧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够、够了吧?”她及时开口。   亲亲抱抱没什么,姜萱能接受,但更过分的,就没法纵容他了。   郑西洲抬起脑袋,眼神克制,声线低沉沙哑,“姜萱,你跟我领证,我们结婚。”   “我去写结婚申请,我们去照相馆拍照,拍两张结婚照……”   他尝试继续解衣扣。   姜萱红着脸制止:“我还不能结婚。”   “为什么不能?你不愿意?”他狠狠咬了她一口。   姜萱疼得抽他脑袋,“我才十九岁,没有达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啊!”   “谁说没有?十八岁就能领证了。”   姜萱目瞪口呆。   不是二十岁才能领证吗?这个年代的婚姻法是不是哪里错了?   还是说建国初期规定十八岁就能领证结婚,后来才改成二十岁的?   郑西洲以为她不信,捧着她的脸,认真道:“你是不是记错了?女生满了十八岁就能结婚。我现在写结婚申请,交给组织审批,可能要等一个星期才能批下来,到时候我们一块去领证。我会想办法凑齐三转一响,酒席会办的低调些……”   姜萱摇头拒绝:“不行,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和我领证?你怕什么?”他耐心诱哄。   姜萱看着这只妄图骗她结婚的大尾巴狼,咬唇说:“我觉得,你要再等等,我从来没有想那么远,更不敢结婚。”   她最多是喜欢,但这些喜欢,不足以让她义无反顾地跟着郑西洲踏入婚姻。   ……   自从姜萱拒绝他的结婚请求,郑西洲天天阴着脸,一边冷酷地给她搬粮食,一边趁着天黑,偷偷潜进房间,摁着她狠狠亲一回。   姜萱打又打不过,拒绝也拒绝不了,只能被迫当一个抱枕,还是能随便亲的那种。   在邮局上班也很顺利。   这天下午,姜萱坐在座位上,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窗口的老大姐提前偷溜了……   姜萱震惊,下意识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刚好四点整,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其他同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谁家都有急事,要么是忙着早点回家给孩子做饭,要么是赶着去粮店副食品店买东西,反正临近下班时间,邮局几乎没人,大家都是闲坐着,提前偷溜也是常有的事。   但姜萱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提前下班呢。   徐玲玲低头认真织毛衣。   姜萱敲了敲她的桌子,悄声问:“我也能提前走吗?我有事。”   “什么事?”徐玲玲问。   “我想去粮店。”正好这会粮店的工作人员没下班,她也能去看看。   徐玲玲眨眼示意,“快去,我在这守着呢,到了点我再下班。”   姜萱闻言,连忙收拾东西,给抽屉挂上锁,顶着叶萍同志和其他妇女的眼神,低着头脚底抹油溜了。   现在还早,姜萱手里也没带粮本和副食本,索性直接回家取本本,顺路去了趟书店。   她想买一本菜谱,研究研究新的菜式怎么做,天天吃土豆粉条烩菜和玉米饼,或者杂粮粥和菜团子,实在是没别的花样了。   杨婶能教她的厨艺本来就不多,学来学去,还不如姜萱主动买本菜谱,学着做点其他好吃的。   “同志,请问这本书多少钱?”姜萱拿着厚厚的一本书问。   “那本是新华出版社出版的,价格贵,要三块六。”   姜萱惊讶:“这么贵?”   姜萱默默把挑中的书放回书架,又拿了一本薄薄的书,试探地问了下价格。   一块五。   买不起,真的买不起。   一块五能在黑市买差不多两斤的玉米面了。   姜萱舍不得花这个钱,灰溜溜地离开书店,离开前,厚着脸皮问店员:“同志,请问哪里还有卖书的?比如有没有旧货书店这种?”   江东市有售卖旧衣服旧被褥的旧货商店,还有售卖锅碗瓢盆旧桌椅的旧货市场,说不定就有旧货书店呢?   店员倒没摆脸色,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去废品收购站,那里有的是破书,一斤两毛钱,随便你挑!”   姜萱眼睛发亮。   对呀,她怎么把废品收购站忘了?   从书店出来,一路打听,很快便到了废品收购站。   一间破破烂烂的院落,两间砖瓦房,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废品,包括酒瓶子,断了腿的桌椅,皱巴巴的旧报纸……   门口的老大爷摇着竹扇,上上下下打量着姜萱,“小丫头,你来这里干什么?”   姜萱抿唇笑笑,也不说实话,直接道:“我想给家里买点烧火的东西,木材或者书本,都行。”   老大爷似乎见多了这种事情,大手一挥,就让她进了门。   “记得啊,翻东西的时候小心点,别被砸到了。”   “我知道,谢谢大爷。”   吱呀一声,姜萱推开门,被迎面扑来的灰尘呛得咳嗽半天,扬着手往里面走。   借着门口和窗户透进来的光,姜萱看见了满地的废品,大部分都是捆成一团一团的废书和报纸,书画,还有覆盖了一层厚厚积灰的橱柜,梳妆盒,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总之什么都有。   姜萱优先去翻书,蹲在书堆里,一本接一本的翻过去,不是字迹模糊的小学课本,就是三字经孙子兵法,书法临摹等等。   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了想要的菜谱。   是一本古籍,竖排毛笔字,每一页都写着一道菜的做法,虽然是繁体字,但半猜半认,也能勉强看明白。   姜萱继续翻,又翻出两本缺了页的菜谱,这两本是民国时期出版的,都是些家常菜的具体做法。   把这两本书也归拢到一边,姜萱站起身,去看那些堆得七零八落的橱柜和梳妆台。   忽然,她目光停顿,眼尖地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小木盒,表面有明显黑色条纹,隐约透出深红色泽。   这是红酸枝的木材?   姜萱有些惊喜,伸长了胳膊,努力去够堆到角落的那个小木盒。   都说近代随便捡一样古董都是宝,毕竟造假和山寨还没出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红酸枝首饰盒,说不定也藏有好东西呢!   弄得一身灰头土脸,总算够到了心心念念的小木盒。   拿到手仔细观察,姜萱没猜错,这就是首饰盒,民国时期的那些姨太太就爱用这些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果然空荡荡的。   想想也是,就算盒子里有值钱的东西,只怕早就被别人顺手牵羊了。   哪能轮得到让她捡漏?   姜萱拧眉,不信邪地顺着盒子摸了一圈,也没摸到暗格机关,最后又使劲晃了晃,似乎能听到有些轻微异响。   但是她真的没发现哪里有暗盒的开关啊。 第30章 你怎么会的?   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 姜萱决定把这个小木盒一块带走了。   离开房间时,姜萱挑了厚厚的一沓废旧报纸,连同三本旧书, 再加上小木盒,差不多三斤重。   老大爷放下秤杆,“三斤啦,一斤两毛钱,刚好六毛钱。那个黑漆漆的小木盒……有什么好的?”   姜萱笑笑:“我想拿回去当首饰盒, 虽然有点破, 但是擦干净了应该也挺好看的。”   “也是, 你们小丫头喜欢这些东西!”   老大爷没多想,收了姜萱递过来的六角钱, 又重新躺回了藤椅上,乐呵呵地摇扇子,看着姜萱越走越远。   从废品收购站出来, 姜萱抓紧时间回到了大杂院。   对门的杨婶正在烧水做饭, 见姜萱提前回来, 纳闷地问:“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对, 今天下班早。”   姜萱说着, 把手里沉甸甸的一捆报纸扔进柴房,转身问:“婶子,现在几点啦?”   杨婶扭头看了眼屋里的钟表, “四点三十五。”   那应该来得及去一趟粮店。   粮店和副食品店都是五点左右关门,离得不远, 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想到这里,姜萱急忙进屋,把三本菜谱随手扔到桌上, 小木盒塞进空间,然后接了一盆水,洗手洗脸,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   在废品收购站走一遭,连头发都能沾了不少灰。   姜萱草草收拾了一番,又取来粮本副食本,慌慌张张出门。   杨婶喊道:“去哪里啊?”   “去店里买菜!”姜萱头也不回。   看她手里空荡荡的,杨婶叹口气,拦住她道:“好歹把竹筐带上,再拿一个盆,今天有豆腐供应呢!”   “还有豆腐呢?”   姜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慢半拍的去拿竹筐和不锈钢盆。   杨婶不放心地问:“粮票和钱都带了吗?豆腐票也不能忘了。”   “全都带啦。”   姜萱赶时间,飞一般地跑出大杂院。   短短五分钟跑到粮店门口,店门敞开,里面还有不少顾客。   姜萱庆幸地弯腰大喘气。   走进粮店,三个柜台依次排开,后面的货架分成了一格一格的,夹杂着稻壳的糙米堆得冒尖,其他米面粮所剩无几。   前面有老太太正在买粮,姜萱大胆走上前,细心观察。   只见老太太把粮本递给售货员,又把两张粮票和皱巴巴的钱票递过去,“同志,我买半斤的玉米面。”   售货员翻白眼:“说了多少遍了,玉米面是细粮,早就卖光了,下次早点来排队!”   老太太当即改口:“那买两斤糙米。”   售货员没吭声,不耐烦地打开粮本,划掉原有的米面粮份额,重新写上减去两斤的粮食份额。   收了一角四分钱,还有两斤的粗粮票,最后才给称了两斤糙米。   姜萱不禁咂舌。   算算价格,一斤糙米只要七分钱……未免太便宜了!   姜萱趁机问:“同志,请问玉米面卖多少钱?”   “没得卖。”售货员爱理不理。   这什么态度?姜萱忍了忍,又说:“我就是问问价钱!”   对方闻言,难得抬头瞥了她一眼,哧笑道:“玉米面嘛,一斤九分钱,连这个都不知道,恐怕从来没买过吧。”   “……”姜萱白眼,“我倒是想买啊,你不是说没得卖吗?”   姜萱看不惯她这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   都说相由心生,对方年纪轻轻,看着倒是眉清目秀的,偏偏要斜着眼睛看人,愣是多出了几分刻薄。   姜萱冷哼两声,当即走到旁边的柜台,拿出自家的粮本,和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搭话。   “同志,请问这个高粱米、豆面、白面,店里还有卖吗?价钱又是多少?”   小丫头梳着两根麻花辫,圆脸圆眼睛,笑起来挺可爱,“高粱米和豆面还有剩,白面就是饺子面啊,到货的第一天就卖完了!”   姜萱拧眉:“那个玉米面也是刚到货就卖完了?”   “对,”小丫头又说,“你不看公告的吗?这个月的细粮还没派下来,如果到货了店里会提前贴公告,到时候记得早点来排队,晚了说不定就卖完了。”   姜萱:……   敢情还要排队抢着买啊?   姜萱也不敢再问别的,只能挑着买了两斤的高粱米和豆面,价钱都是一斤一毛钱,很便宜。   至于最便宜的糙米,一斤七分钱,没有经过脱壳加工处理,摸一把都扎手,吃起来估计更扎嘴了。   姜萱才不愿意买这个呢。   从粮店出来,又抓紧时间去了隔壁的副食品店。   刚进门,姜萱看见卖豆腐的柜台,连忙走过去,“同志,请问这个怎么卖呀?”   “一块豆腐两分钱,要豆腐票的。”   姜萱真没想到价格这么便宜……默默掏出两张一分钱,一张豆腐票,最后把副食本也递过去。   顺利买到一小块新鲜豆腐。   副食店的供应种类繁多,包括鸡鸭鱼蛋蔬菜瓜果,可惜姜萱只看见了鸡蛋和其他一些常吃的食材,比如圆白菜胡萝卜,   至于鸡鸭鱼,那都是节假日才有供应的。   猪肉摊子一个月只开两三次,会提前张贴公告通知,到时候又是排队抢购。   逛完粮店副食品店,姜萱对这个年代的粮食物价再次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   太便宜了。   要知道,姜萱刚刚买了两颗圆白菜,三个西红柿,还有胡萝卜,最后只花了不到五角钱。   这样算下来,平时买米买菜,还是在粮店和副食店买更划算。   黑市粮的价格反而太贵了。   可惜粮店副食店都是限量购买,郑西洲每月有四十五斤的定额粮,姜萱有二十一斤,加起来只能买六十多斤。   姜萱叹口气。   怪不得还是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黑市粮,城里人吃商品粮,单单靠供应根本吃不饱啊。   一路慢吞吞地走回家,还没进院子,迎面撞见了郑西洲。   男人穿着灰色汗衫,军绿色工装裤,脚踩一双发旧的短军靴,衬得那双长腿越发笔直。   说起来,郑西洲的个头很高,应该超过一米八了。   姜萱也算是长得高的,将近一米七,站在郑西洲面前,刚好到他下巴。   不是姜萱有偏见,和现代满大街一米七左右的人群相比,这个年代的人,个头普遍挺低的……   兴许是缺乏营养。   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菜色,瘦巴巴的,穿得也破,不愧是贫穷落后的1958年。   姜萱正胡思乱想着,后脑勺猛地被拍了一下,男人声线低沉,“愣着干什么?进院子啊。”   “……”   姜萱瞅着他双手插兜一派潇洒的英俊模样,再低头,瞅了眼自己怀里沉甸甸的竹筐。   她怀疑人生地问:“你没有主动帮忙的那个自觉性吗?”   “什么?”郑西洲纳闷。   姜萱没好气地把竹筐扔进他怀里,“拿着,我快累死了!”   狗男人,眼睁睁看着她抱着沉甸甸的竹筐,也不说帮忙搭把手!   姜萱快被他气死了!   她累得跑了一下午,又是去废品收购站找菜谱,又是去粮店副食品店,这会灰头土脸的,热得满头大汗。   结果这个混混二流子悠闲自在,比谁都轻松。   郑西洲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竹筐里的面袋子和其他食材,好笑道:“这不是都到家门口了吗?走两步的事情,至于吗?”   姜萱踢他:“以后看见我手里有东西,就得有这个自觉性,帮我拎着拿着!懂吗?”   “懂了。”就是娇气。   郑西洲暗自吐槽,一手轻松拎着竹筐,一手拽了拽她的马尾辫,“怎么忽然去粮店了?下班挺早的?”   “我提前下班的。”姜萱白眼。   回到家,姜萱累得趴到桌上,看见收回来的三本菜谱,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   郑西洲也看见了桌上的书,坐到一边随便翻了翻,脸上露出笑意。   “菜谱啊?”他揪住她耳朵,“今天怎么这么乖?主动学厨艺呢。”   又不是为你学的!你乐什么乐?   姜萱是吃腻了土豆炖粉条和玉米饼,想着给自己改善改善伙食。   不过,看着他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姜萱眼珠一转,顺着郑西洲,软声说道:“是啊,我想着,多学点厨艺,给你做好吃的!”   郑西洲乐得挥手:“快去试试,今天做个没吃过的花样,我给你评价评价!”   评价你个头!   姜萱当即在心里痛骂了他一句,面上却温温柔柔,软声和他撒娇。   “可是今天我太累了,不想做饭,又不想动……怎么办?”   她仰脸看着他,目光期待,一双眸子水润润的。   郑西洲眼皮直跳:“姜萱同志,你想说什么?直说。”   姜萱露出真面目,“中午不是剩下半锅玉米粥嘛?你把玉米粥热一热,舀一碟萝卜泡菜,随便吃吃得了。”   郑西洲:……   于是两人下午吃的简简单单,吃完饭,姜萱照样从外面端盆水,关起门让他刷碗。   郑西洲阴着脸,一边刷碗一边说:“就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   姜萱只当他说话是放屁,趁着他洗碗的功夫,连忙走进卧室,从空间里拿出废品收购站买来的那个小木盒,继续摸索寻找玄机。   红酸枝的首饰盒,看表面留下的印章刻痕,像是民国期间的产物,勉强算是一个好东西。   使劲摇晃,能听到轻微的闷响,那就说明盒子里面肯定有夹层。   只是,夹层该怎么打开呢?   姜萱拧眉思索,忽然屈指扣住盒子上下,一左一右整体使力,咔嗒一声,只见原本毫无缝隙的木质表面,沿着明显的黑色条纹,渐渐裂开了一条缝。   姜萱大喜。   怪不得她找不到夹层机关呢。   原来这个首饰盒的设计别有心机,专门利用了木材本身的特点,借用天然的黑色条纹,挡住了暗盒的缝隙,让人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彻底打开暗格,姜萱惊呆了。   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银票地契,反而是一把枪——模样很熟悉,应当是勃朗宁M1935式手/枪。   她空间里也有两把枪,那是姜爸爸在国外托人买的,交给她防身用。   姜萱自小家境优渥,和普通人相比,遇到的潜在危险只会多不会少,也许是来自生意场上的敌人对手,又或许是公司内部的利益斗争。   随身携带枪.支,只是最坏的一个防身后招。   所以姜萱是会使枪的,也能认得一些枪.支样式。   勃朗宁M1935式,她还从来没有摸过呢。   姜萱笑了笑,小心翼翼取出这把枪,利落地拆掉弹匣。   双排弹匣,容量13发,膛内还有一发子弹呢。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嗓音,“弹匣拆得挺利落啊,你怎么会的?”   姜萱:…… 第31章 矿区食堂   被郑西洲当场逮住, 姜萱的心都凉了一下。   她、她明明关门了!   这个混混二流子,简直邪门了,推开门毫无动静, 走路也不出声,谁知道他站在背后偷看了多久。   姜萱手里还有拆下来的双排弹匣,子弹排列整整齐齐,反射出金属独有的冰冷弧光。   她一时放也不是,藏也不是, 只能僵硬地愣在原地, 心里哇凉哇凉的。   郑西洲走上前, 眉宇间寒意森森,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倾身罩住她,在她身上投落下一片阴影,重复问:“告诉我, 你怎么会拆弹匣的?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萱吞吞口水:“我……我就是随便碰了一下,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掉下来的。”   “是吗?”郑西洲似笑非笑, 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枪, 动作漫不经心, 把子弹一颗一颗地拆下来,直到弹匣空空。   两人心知肚明,枪膛里还有一发子弹。   当着她的面, 他把套筒往后拉动一小节,露出枪膛里的一丁点铜弹壳。   姜萱紧张地双手交握, 后背一阵发凉。   枪管拍上她脸颊,温度冰凉,郑西洲低头, 近距离看着这张明媚艳丽的脸,声线低沉危险,“你再和我说一句谎试试?”   姜萱欲哭无泪。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   本以为在废品收购站捡漏捡到了宝,结果捡到的不是宝,反而是要命的东西。   见她吓得瑟瑟发抖,郑西洲莫名有点不忍心,后退一步坐到床上,声音冷咧。   “老实交代,枪是哪里来的?”   “是、是从首饰盒里拆出来的。”姜萱抱住脑袋小声说。   郑西洲闻言,瞥了眼黑漆漆的小木盒,看起来似乎挺眼熟。   他拎起小木盒仔细打量,直到看见里面的夹层,目光微微有异。   不留痕迹地摸了摸弹匣的底部,果然摸到了熟悉的一个“洲”字。   他楞楞地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把枪,许久都没说话。   姜萱语无伦次,“我、我想找两本菜谱,学着做做其他的菜式,可是书店的书卖得太贵了,我就去了一趟废品收购站,那里有、有很多书,桌上的那三本菜谱..……”   “就是从废品收购站里翻出来的。”   郑西洲神色恍惚:“首饰盒也是在那里找到的?”   姜萱重重点头。   郑西洲:“好端端的,你拿这个首饰盒干什么?”   他脸色终于不再那么阴沉。   姜萱小声:“这是红酸枝的木材,挺、挺值钱的吧?”   “你怎么知道里面有夹层?”   “我、我猜的。”   姜萱眼睫发抖,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说法,又被冷冰冰地拷问了半天,吓得眼泪欲掉不掉,声音渐渐哽咽。   “哭什么哭?”郑西洲拍拍床边,“过来。”   姜萱不敢动。   郑西洲厉声:“你来不来?”   姜萱瑟缩地坐到一边,郑西洲捞过柔软的腰肢,把人抱到怀里,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害怕和讨好。   他笑了笑:“你自己翻出来要命的东西,躲房间里偷偷摸.枪,拆弹匣又这么熟练……”   “你让我怎么不怀疑你?”   姜萱哽咽:“我、我不是特.务,真的不是。”   她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大小姐,刚刚考上大学,在大学里才呆了不到三个月。   阴雨天想回家,打着雨伞走出校门,结果倒霉地穿越到了1958年。   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身份来历说不清的黑户。   郑西洲脸上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信了她的说辞,眉头紧皱,抬手粗鲁抹掉她眼泪。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丢人拉后腿的特.务,干啥啥不行,哭是第一名。   “行了别哭了!”   他把枪放到一边,轻拍她的背脊,教训道:“我又没说要送你去公安局,你怕什么?行得正坐得端,只要你没做坏事,用不着担心别人怀疑你,懂不懂?”   姜萱抽噎着点头,用力抱住他脖颈,哭得稀里哗啦。“你吓死我了,呜。”   眼泪喷涌而出,悉数蹭到他身上,像是要把一直以来的害怕和不安统统发泄出去。   郑西洲摸摸她头发,叹气道:“别哭了。”   “这把枪我没收了,你就当作从来没见过,明白吗?”   姜萱咕哝着嗯了一声。   郑西洲又低声问:“会拆弹匣,会使枪吗?”   “不、不会。”姜萱说。   郑西洲笑了笑,揪住她耳朵,“真当我看不出来你说谎呢?再问一遍,到底会不会用枪?”   “……会。”   “枪法怎么样?”他问。   姜萱没吭声,撩起眼皮小心翼翼看着他。   要问枪法,不说十环,八.九环还是可以轻松打中的。   她专门在俱乐部练过呢。   郑西洲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抬手,用力拍她脑门,“藏得挺厉害,我居然都没看出来!”   姜萱只能憋屈地捂住脑门,被迫接受了这一记打。   他拆掉所有子弹,包括膛内的一发子弹,再把组装好的枪重新塞给姜萱。   “你再拆一遍弹匣,让我看看有多熟练。”   姜萱有意藏拙,抖着手,假装不太会的生涩模样,结果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警告声。   “你应付谁呢?好好弄!”   话音未落,咔嗒一声,空弹匣利落地拆了下来。   姜萱瞅着他平静的脸色,眼一闭心一横,把弹匣又装回去,熟练地上膛,扣住扳手,对准了正前方的墙壁。   可惜枪里没子弹。   只能听见枪内扳机与弹簧产生相碰的咔嗒声。   郑西洲眼神闪烁,笑着摸了摸她脑袋,“看着还挺像样的。”   姜萱心虚:“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用枪吗?”   “会使枪的人很多,农村的猎户也会打枪,当过兵的人都会用枪,我也会,凭什么你不能会?”   郑西洲眼里露出笑意,抹掉她脸上的泪痕,胆子这么小,却会使枪,是惊喜也是惊吓。   他不追究姜萱是从哪里学会用枪的,一方面是知道姜萱的单纯心性,另一方面,问了也是白问。   他可不像徐长安,聪明反被聪明误,步步紧追逼问,愣是把人吓得慌不择路,主动扑进了他怀里。   好不容易白捡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儿,哪能让她轻易离开。   想到这里,郑西洲又看了眼怀里的人,一双眸子微微发红,顾盼生辉。   以后他要好好盯着姜萱,免得让上面的那些人发现异常。   他低声叮嘱:“记住了,别在外面露这些本事,安安份份的,少给我惹麻烦。”   “我知道。”姜萱郁闷。   他又沉着脸:“去,今天罚你刷碗,还剩两个锅没刷呢。”   姜萱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郑西洲拍她脑袋,言辞凿凿道:“谁让你翻出这把枪的?正好给你一个教训!”   “乖,快去洗碗,我把这把枪藏好了,免得让其他人发现。”   姜萱心里一万个后悔,不情不愿地被他催着去刷碗。   怪只怪她手贱,当初就不该贪图便宜捡漏寻宝!   看着她鼓着脸颊不满地出去,郑西洲笑了一下,嘴角勾起,明晃晃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他低头细细摩挲手里熟悉的勃朗宁手/枪。   弹匣上面的刻痕已经很模糊,但他能认得出来,这是一个潦草的“洲”字。   年少时期意外丢掉的东西,竟然阴差阳错又回到了他身边。   不愧是他一眼看中的人,果然和他有缘。   还有那个首饰盒。   常年放在多宝阁的角落,没想到也找了回来。   想到里面原有的珠宝玉石,他有点惋惜,但也没什么情绪,把上面的脏污灰尘细细地擦干净,然后交给了姜萱,语气慎重。   “这个首饰盒送你了,记得好好保管,不许丢了!”   姜萱只觉莫名其妙。   明明是她辛辛苦苦从废品收购站翻出来的东西,一斤两毛钱打包价呢。   刷个碗的功夫回来,就变成他送的了?   真不要脸!   姜萱把首饰盒放到床头柜,坐到桌前翻看报纸,懒得再搭理他了。   第二天中午,姜萱提前走了十分钟,紧赶慢赶地去了一趟矿区。   走进矿区,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男男女女手里端着白色搪瓷缸,或者不锈钢饭盒,一路结伴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姜萱急忙来到财务室,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苏圆圆,轻轻敲门喊了一句。   “苏圆圆同志,你还在忙吗?”   苏圆圆惊喜地站起身,跑到她跟前,“你怎么来了?”   “找你蹭饭!”姜萱厚脸皮,“矿区不是有食堂吗?走吧,我们一块吃饭!”   “行!”   苏圆圆二话不说,去拿抽屉里的不锈钢饭盒。   去食堂的路上,苏圆圆问她:“你现在恢复的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   “……没有,还是老样子。”姜萱羞愧说谎。   “那你和郑西洲谈对象好不好?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语气促狭。   姜萱没好气道:“尽顾着打听我的事了,你倒是谈一个对象啊!”   苏圆圆大笑:“那不是没碰到合适的嘛?”   两人说说闹闹,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并排走在一起,引来了沿途的不少注意。   走进食堂时,姜萱正巧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影,连忙拦住他,“哎,你怎么也在这里?”   “嫂子!”   看清了挡路的人,黄毛乐道:“我在矿区的保卫科上班,临时工,还没转正呢。”   姜萱问:“你知道郑西洲在哪吗?”   她正发愁该怎么给郑西洲说一声呢。中午不回家做饭,别让他扑空了。   黄毛道:“这会刚好下班,洲哥要么还在仓库,要么就是回家了。”   姜萱笑了笑,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起来,和黄毛见了好几次面,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黄三!嫂子,你叫我三儿就行!”   姜萱:……   一旁的苏圆圆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姜萱沉默了一秒,“三、三儿是吧?”   黄三乐颠颠地应声。   姜萱拜托他:“你能不能帮我去和郑西洲说一声,就说中午我在矿区食堂吃饭,让他别回家等着了。”   “行,我先去仓库找找洲哥!”黄三一口答应。   看着他一溜烟跑远,姜萱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愧是跟着郑西洲混的小跟班。   这幅混混二流子的小狗腿模样,简直绝了。   姜萱也忍不住笑了笑,对他印象倒是挺好的,扭头和苏圆圆进食堂打饭。   在食堂吃饭也要掏钱和粮票,不过价钱会比国营饭店便宜一些,并且必须是矿区的工人才能在这里买饭。   苏圆圆领着她去经常吃饭的那个窗口,买了两个杂面馒头,一碗红薯粥,一份西红柿炒鸡蛋,一份炒青菜,花了五角钱,还有一张面额三两的粮票。   姜萱始终没弄明白这个粮票的花费是怎么规定的?   在国营饭店吃饭,一个烧饼要2两粮票,一碗素汤面4两粮票。   来到矿区食堂,又是豆饼又是红薯粥的,还买了两道菜,结果只要3两的粮票?   姜萱索性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苏圆圆笑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区分,反正粮票的大概范围就在那里,差不了多少!”   姜萱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吃饭前,姜萱把饭钱交给她,“这次我掏钱,你出粮票,下次吃饭再换着来。”   苏圆圆愣了下,拒绝道:“不用啦,我请你吃饭!”   姜萱态度坚决,把饭钱强硬塞给了她。   她确实对苏圆圆有恩,但是对方已经送了她七尺三的布票,足够表明感激之情了。   姜萱是打算和苏圆圆当好朋友的!   朋友之间相处,不能一味地任由一方付出,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把钱塞过去,姜萱笑了笑,拿起饭盖上的杂面馒头,“这个馒头是什么做的?”   “杂面吧,还有豆面什么的,”苏圆圆也不太了解,“总之吃起来还不错,不扎嘴!”   姜萱尝试着咬了一口。   干巴巴的馒头,别指望有多好吃,依稀能吃到稻壳麦皮,掺的量不多,起码不拉嗓子,勉强能吃。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姜萱有意无意地说:“听说今年夏收收成挺好的,粮食产量都翻倍了。”   “这个我知道,”苏圆圆说,“收音机和大喇叭上天天播放‘卫星田’的事儿,说是亩产一万斤,甚至还有两万斤的……”   说罢,她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我看都是吹牛呢!”   姜萱意外:“你怎么知道是吹牛?说不定是真的呢?”   “别提了!”   “我们矿区家属区有一个大学生,学农业的,今年下放到生产队历练呢。他亲眼看见的,昨天回来和我们都说了!”   原来所谓的“卫星田”,根本就是人为弄成的,把十几亩的小麦移栽到一亩地里,密密麻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号称粮食产量破纪录,麦田上面甚至能睡一个小孩。   总之为了跟风,变着花样吹牛,虚报粮食产量,这才有了全国各地的“卫星田”频频爆出。   姜萱听得眉头紧皱。   粮食产量报的那么高,乡下的农民还要交公粮呢。生产队交完了公粮,剩下的粮食才能分给农民。   按照当前的浮夸风,只怕把庄稼地里的所有粮食都交上去,还凑不够公粮呢。   苏圆圆想得没那么深。   “昨天听那个大学生说了以后,我妈回家就唉声叹气的,说是要买粮,还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零花钱全都要走了!”   说到最后义愤填膺。   姜萱笑了笑,看来不需要花费心思提醒对方囤粮了。   原来聪明的人也不少,提前得了消息,稍微有点脑子的,也该知道以后的不安稳了。   正说着,姜萱后脑勺又被熟悉的力道拍了一记。   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同样熟悉。   郑西洲拉来一个凳子,坐到旁边道:“你又给我偷懒,自己跑食堂吃饭,留着我一个人回家饿肚子呢?”   姜萱:……   姜萱白眼:“来都来了,你在这里买点饭随便吃吃得了,下午再给你做好吃的!”   狗男人真难伺候。 第32章 搬家心思   郑西洲也想在食堂买饭, 可惜没带饭盒,只能买两个杂面馒头填填肚子。   他厚着脸皮坐在跟前,姜萱也不好和苏圆圆继续唠嗑, 只能拉着他回大杂院。   中间路过副食店,里面还有两个售货员守着柜台。   姜萱索性走进去顺便买点菜。   郑西洲理所当然地站在门口,没有半点陪她进去买菜的意识。   姜萱怀疑人生:“你不跟我一块进去吗?”   “不了吧,你看着买就行了。”他甩手道。   “……”   姜萱扭头走进副食品店,愤怒地拿出挎包里随身携带的副食本, 又掏了两角钱, 买了一颗圆白菜。   全程不到一分钟。   从副食店出来, 郑西洲站在一边靠着墙,漫不经心地望着路过的人群, 目光看似专注,又有几分散漫。   姜萱故意咳咳两声。   他回过神,惊讶道:“这么快就买完了?”   “是啊。”姜萱无辜地眨眨眼。   他往姜萱手里看了一眼, 左看右看, 只看见一颗圆溜溜的圆白菜, 难以置信地问:   “你就买这个?”   姜萱冷哼:“我力气小, 只能抱得动一颗圆白菜!哪能像你这么潇洒, 站在外面看风景,手都不抬一下的!”   “……”郑西洲眼角微抽,抬起手, 很自觉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圆白菜。   姜萱眼珠一转,怂恿道:“你看看想吃什么, 你进去买!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   这摆明了又想把买菜的活儿扔回去呢。   就是不肯惯着他。   郑西洲笑了一下,没好气地伸手:“粮本拿过来,我把这个月的米面粮一次性买齐了!”   “还能一次性全买了?”姜萱疑惑。   “除了细粮要排队买, 其他的基本都能买齐了。”   走进粮店,郑西洲熟门熟路,往最右边的柜台走,里面的小丫头正趴桌上打瞌睡。   他敲了敲柜台,冷冰冰道:“这位同志,醒醒,别睡了。”   姜萱莫名同情这个打瞌睡的小丫头。   小丫头猛地被叫醒,还没回过神,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粮本。   郑西洲言简意赅:“上面能买的米面粮都给我勾了。”   “同志,你稍等啊,我看看。”   对方看着粮本上的各项数额,左手噼里啪啦拨算盘,“四十六斤粗粮,细粮有二十斤,高粱米和豆面的两斤定额已经勾掉了。”   这个姜萱听明白了。   上次她来逛粮店,正好买了两斤的高粱米和豆面呢。   “店里还剩一些黑面和高粱米,应该能凑五斤……大米白面玉米面都没了。”   小丫头补充道:“这个月的细粮还没到货呢。”   郑西洲拍板:“那先买粗粮,细粮能凑到什么买什么。”   “行!”   利落地称出三十斤的米糠,十六斤的糙米,两斤高粱米,三斤黑面,最后发现没有面袋子。   郑西洲面不改色押下工作证。   他厚着脸皮说:“同志,这是我的工作证,上面还贴着我照片呢。我想借四个面袋子,待会回家就给你还回来。”   “……”小丫头看了眼工作证,脸色为难。   郑西洲见状,又拍了一张五角钱,“这是押金。”   最后四个面袋子顺利借到手,甚至贴心地附送了一个背篓。   姜萱真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   顾不上感叹,急忙打开粗粮袋子,抓了一把米糠仔细看,几乎全是不能吃的薄片麸皮,碎米很少,拿筛子抖一遍,能留下三斤的纯碎米就不错了!   姜萱拧眉:“能不能只买那个糙米,别买这些米糠啊?”   虽然糙米里也混了不少硬壳麦皮,但是碎米多,起码比这个糠好多了。   郑西洲像是看傻子,拍她脑门道:“粮食都是定额的,每一样只能买这么多,你以为想买哪个买哪个?”   姜萱泄气。   怪不得大家都吃糠菜团子呢。   那些稻壳麸皮都是没营养的东西,吃它就是为了顶饿,压根没有任何价值。   想想也是,如果买到的粮食都是经过脱壳精加工的米面,一个月二十斤的纯米,绝对足以让一大家子吃饱饭了。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在这个年代,家家户户不能放开肚皮吃饱饭。   姜萱有二十一斤的定额粮,减去细粮,再减去粗粮里面混杂的稻壳麸皮,能剩五六斤的碎米就不错了。   那怎么能吃得饱呢?   回到家,姜萱拿出橱柜里的不锈钢盆,把面袋子倒空了,才让郑西洲把面袋子及时归还。   大热天来回跑一趟,郑西洲热得满头大汗,脑袋伸到水龙头下冲洗了半天。   姜萱端来一碗绿豆汤,看着他仰头咕噜噜喝完,托着下巴唉声叹气:“你还饿吗?想吃什么?尽管说。”   郑西洲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这会都一点了,你不睡午觉?”   姜萱眉眼弯弯:“难得你今天这么勤快,又是帮忙买粮,又是辛辛苦苦搬回来,给你奖励嘛。”   “……我想要别的奖励。”   “什么?”姜萱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   下一秒,眼前落下一片阴影,郑西洲把人拉到床上,堵住她的唇,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   姜萱:!!!   姜萱吓得连忙反抗。   最后险些被他扒了衣裳,领口大开,露出一截莹白如玉,勾得他呼吸急促,粗糙手指不停摩挲,磨到那片肌肤渐渐发红。   下午去邮局上班时,姜萱脸颊依旧烧得慌,耳朵通红,埋脸趴到桌上,半天都没敢抬起头。   徐铃铃眼神纳闷,“怎么啦?是不是还没睡醒?”   “是、是吧。”姜萱懊恼。   她宁愿自己是没睡醒做梦呢。   被郑西洲压着欺负了半天,衣服完好穿着也没用,全被那个不要脸的摸了个遍。   一下午都是走神发呆。   好不容易挨到五点下班,姜萱总算冷静下来,有意躲躲郑西洲,没急着回家,反而在街上随便闲逛。   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正放着音乐,音质粗糙沙哑。   “东方红,太阳升……”   姜萱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仰头听着大喇叭上传出来的歌声。   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去一趟北京,亲眼看一看这个年代的四九城。   1958年。   来到这个贫穷落后的年代。   面对即将到来的三年.饥荒,她又能做些什么?   螳臂挡车,挡不住历史的滚滚洪流。   姜萱本想提醒苏圆圆囤粮,却没想到对方已经知道了“卫星田”的来由。   也是赶巧了。   矿区家属区居然有一个大学生,还是学农业的,不早不晚,刚好在这个时期,去了生产队历练。   既然有那个大学生转述,想必矿区家属区的人已经提前得了消息。   稍微有脑子的,都能想到囤粮。   黑市粮的价格一定会很快上涨,可是家里的粮食还没有囤很多呢。   想到这里,姜萱眉头紧皱,当即转身回了大杂院。   “怎么才回来?”男人躺在床上问。   姜萱看到他便想起中午那会的亲热,脸色不太自然,不敢对视他的眼睛。   “下班耽搁了几分钟,就晚了一会。”   郑西洲闻言,坐起身道:“早知道刚刚去接你了。”   “还是别接了,邮局又不远。”   姜萱真是怕了他了,半步也不敢靠近,站得远远的。   郑西洲微微眯眼:“你站的那么远干什么?”   “没、没有,我去做饭啊!”   还没走两步,后颈的衣领就被拽住了。   他笑着,把人搂到怀里,低头胡乱亲吻,“躲我是不是?躲我干什么?”   “没有,没有躲。”姜萱瑟缩。   郑西洲:“抬头,看着我说话。”   姜萱欲哭无泪,被他抱着逗了半天。   最后郑西洲见她脸颊红透,窝到他怀里又软又柔,一双眸子泛着春意,可惜还是止不住害怕,一边抓紧了他肩上的衣衫,一边靠着他颈窝抹眼泪。   郑西洲闭了闭眼,扯下她衣领,在肩胛骨处狠狠咬了一口,“你哭什么?一到我怀里,就吓得瑟瑟发抖,平时也不见你怕我。”   姜萱哽咽:“你、你总是欺负人。”   “说的好像你没欺负我一样。”他把人往上抱了抱,“天天让我去刷碗,晚上还要辛辛苦苦帮你洗衣裳,你身上这件还是我亲手洗的呢。”   “……那你吃的饭都是我做的呢!”   郑西洲笑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要是肯嫁给我,别说做饭,以后家里的家务事我全部包圆了。”   姜萱有些意外,没想到他愿意作出这样的让步。   遥想当初想让她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的狗男人,再看看现在这只,短短半个月的改造,看样子还挺有效果?   不过,面对这个混混二流子又一次想哄骗她结婚的请求,姜萱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吭声了。   郑西洲顿时变了脸,没好气地拍她脑门,“去,什么时候肯嫁了,再过来使唤我!”   就这态度,频频敲她脑袋,还想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   做梦呢。   姜萱捂住脑门,连忙挣脱他的怀抱,一溜烟就跑了。   吃饭的时候,男人依旧阴着脸,端起碗喝粥,放下碗不理人。   姜萱想了想,想到粮食还需要他帮忙采购,于是试图和他搭话。   “你在矿区有没有听见什么小道消息?”   郑西洲斜眼:“什么?”   姜萱说:“就是那个卫星田的事情啊,我听圆圆说了,矿区家属区有个大学生——”   “这个我知道。”郑西洲打断她,“我听工友说了几句。”   姜萱暗示:“那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郑西洲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吗?   “你又想囤粮?家里这么多粮食,够你吃几个月了。”   姜萱正欲开口,耳朵又被熟悉的力道揪住了。   这个狗男人不止有敲脑袋的癖好,还有揪耳朵的破习惯啊。   他低着声音:“还有,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肯嫁了,再过来使唤我。”   姜萱不信邪,“那你不怕以后没粮吃吗?乡下的农民要交公粮,说不定所有的粮食产量交上去,都交不够呢。”   “那又怎么样?”他眼神闪烁。   姜萱着急:“农民没粮吃,肯定要闹饥荒啊。”   此话一出,郑西洲久久盯着她,盯得姜萱渐渐心虚,原本理直气壮的模样又变成了躲到窝里的小仓鼠。   半晌,他才道:“明天是星期天,我去乡下打听打听。”   姜萱一点也不敢说话。   吃完饭,郑西洲不去刷碗,姜萱也不动,爬到床上看报纸,拿着铅笔在纸上偷偷写稿子。   晚上八点整,郑西洲无奈叹口气,看不惯桌上堆的脏兮兮碗筷,破天荒地把碗筷收拾出去,   蹲在水龙头前利落地刷碗。   姜萱扒门缝上观察了半天,脸上意外地露出一抹笑意。   星期天不上班。   大清早,郑西洲起床洗漱,准备动身去乡下看看情况。   姜萱没跟着他一块去,躲在房里继续写稿,修修改改,一直写到中午十二点。   估摸着人也快回来了,连忙把稿件塞进空间藏好,然后出去准备做饭。   先是蒸了一锅红薯,把红薯剥皮捣碎,然后加了适量白面,加水揉成团,再一个一个擀成薄饼的形状。   最后拿着切平的胡萝卜沾点油,往锅里大概刷一层,再把红薯饼放进去烙两圈。   没多久,红薯饼的香气飘了出来。   对门的杨婶也闻到了味儿,“做了什么?真香。”   姜萱高兴地说:“是红薯饼,婶子,我给你揪一小块,你尝尝。”   焦香脆口的红薯饼递过来,杨婶顺便瞅了眼灶台,锅里还刷了一层油,虽然几乎很少,但也太浪费了。   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   杨婶暗自摇头,也不好说什么,尝了一口姜萱递过来的红薯饼,好吃是好吃,又是白面又是油的,能不好吃吗?   姜萱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   杨婶脸色犹豫,还是劝道:“小姜啊,过日子不能大手大脚的,要省着点,这个油用的太多了,白面也是,应该留着过节包饺子才对。你提前吃完了,到时候想包饺子都没法包了。”   “……”她已经够节省了!   姜萱干笑:“婶子,我知道,今天不是星期天嘛,我就想着做一次好的,给郑西洲好好吃一顿!他平时那么辛苦,就当是犒劳了。”   关键时刻还是要拉郑西洲挡挡箭。   果然,姜萱这么一说,杨婶眉头紧皱,也没再说什么。   姜萱松口气,刚坐到灶台前,抬眼就看见了田寡妇家的大蛋二蛋,扒着灶台边沿,可怜巴巴地瞅着锅里的红薯饼。   二蛋道:“我也要吃红薯饼!”   至于大蛋,毫不客气,直接上手去拿。   姜萱木着脸,拿起铁勺狠敲那只偷拿的爪子,“你再碰一下试试?信不信我让郑西洲回来揍你啊?”   二蛋嚷嚷:“哥,你放心,那个坏蛋这会不在家!”   大蛋擦掉鼻涕说:“吃了再挨揍,不亏!”   姜萱:……   于是姜萱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熊孩子伸手进锅,烫的手指发红。   四五岁大的小男娃,拿到红薯饼一溜烟跑出大杂院,没几秒便跑得不见人影。   姜萱没有去追,扭头看向远处的田寡妇。   田寡妇笑得花枝乱颤,“别找我要啊,那两个臭小子偷的,也算他们的本事了。”   姜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方面替那两个偷饼的熊孩子悲哀,有田寡妇这般教导,未来的境遇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又想着。   她要搬家。   必须要离开这个环境。   未来三年都是吃不饱的困难时期,她不可能一直委屈自己吃红薯粥和糠咽菜,就像今天第一次尝试做红薯饼。   杨婶念叨她不会过日子。   大蛋二蛋扒着灶台,趁着郑西洲不在家,当着她的面,直接抢了一个饼。   田寡妇幸灾乐祸。   仅剩的那个孙干事一家,也是暗暗偷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样的环境太可怕了。   姜萱心想,她要努力赚钱,给自己买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然后搬出去。 第33章 大锅饭   姜萱心心念念想搬家, 做好午饭,眼瞅着大蛋二蛋又回来了,连忙把灶台收拾干净, 端着锅和盆,砰的一声关上门。   看都不想看那两个脏兮兮的熊孩子。   衣服脏,头发也是油腻腻的,还拖着长溜溜的一串鼻涕。   想到被抢走的那张红薯饼,姜萱气愤, 就当是喂狗了。   说是这么说, 心里依旧忍不住憋屈。   平时郑西洲在家, 谁也不敢靠近这边,她才做了一次好吃的, 立马就招来两个没教养的东西。   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她也不是默默吃亏的性子!   坐在饭桌前左等右等,没多久,总算等到了某人回来。   姜萱高高兴兴开门。   郑西洲眉头紧皱, 纳闷道:“大白天的, 你把门关上干什么?”   姜萱没吭声, 扭头看向大杂院。   只见正在吃饭的大蛋二蛋, 端着饭碗飞快跑回家, 屁都不敢放一个。   田寡妇似乎很淡定,帮忙把门关紧,坐在外面继续啃着糠菜团子。   ……这是笃定了她不会告状吗?   开玩笑, 姜萱不报复才怪了。   姜萱拉着郑西洲,殷勤地关心道:“去乡下逛的怎么样?”   “肚子饿不饿?”   “今天我专门翻了菜谱, 给你做了一顿红薯饼。你看看,焦香酥脆的薄饼,新鲜出炉的, 杨婶尝了一口都说好吃呢。”   郑西洲:……   郑西洲总觉得哪里不对,瞅着姜萱殷勤讨好的笑脸,动作迟疑,拿起筷子,对着碗里的红薯饼,试探地咬了一口。   尝起来意外地好吃。   姜萱期待:“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还行。”他神色淡然,坐下来准备吃饭。   谁知下一秒,姜萱眉眼弯弯,笑眯眯的,面不改色夺走了他手里的碗筷。   郑西洲:???   还不让人吃饭了?   姜萱深呼吸一口气,噼里啪啦和他告状:“咱们家的灶台不是在外面吗?中午我正烙饼呢,锅里还有一张红薯饼,大蛋二蛋直接抢了!”   “……”   郑西洲上上下下打量,看着姜萱的眼神,犹如看一只废物。   他怀疑道:“大蛋二蛋抢东西,你就不能抢回来?两个小男娃也打不过?”   “你让我去抢?”姜萱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还是别了,大蛋二蛋的那个手,指甲缝里都是脏兮兮的黑泥,碰一下我都嫌脏。”   更不用说衣服有多脏了。   姜萱嫌弃地要命,看都不想看一眼。   郑西洲气笑了,“那你现在是和我告状呢?”   “什么告状?”姜萱恨铁不成钢,“你搞清楚啊,大蛋二蛋抢了你的口粮,你不想找他们算账吗?”   “不想,我也嫌弃他们脏,不想碰。”   姜萱:……   郑西洲淡定地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姜萱气得跺脚,指着门外道:“不行,你得帮我出气!”   他笑了笑,忽然捏住她下巴,靠近那双鲜活明亮的眼眸,“昨晚才和你说的话,你又忘了?”   “什、什么?”姜萱紧张。   郑西洲松开她,声音冷冰冰的,“什么时候肯嫁了,什么时候再来使唤我。”   “喂!”   “别叫了,”他神色淡然,“吃饭。”   姜萱扣着饭碗,气道:“你不帮我,我也不让你吃饭。”   “我就想吃,你挡得住吗?”   “……”   事实证明,姜萱真的挡不住。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本就悬殊,更何况郑西洲还是当过兵的,故意使了巧劲,轻轻松松从她手里夺过碗筷。   厚着脸皮开始吃饭。   不仅自己吃,还劝着姜萱:“别愣着了,快吃,这个豆腐还挺嫩的。”   “那是麻婆豆腐!”语气愤愤。   郑西洲差点没忍住笑,故意道:“我说呢,还挺好吃的,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听他这么说,姜萱气都气饱了,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当即回了里屋。   谈对象有个屁用!   关键时刻不肯帮忙,还在那一直说风凉话。   姜萱越想越气,干脆插上门闩,坐在地上抵着门,不想让外面的狗男人再进来。   她必须要快点赚钱。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够早点搬出去。   想到这里,姜萱拿出空间里的一沓稿件,还有抽屉里的钢笔,低头认真修改。   正写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其中隐隐夹杂着男人的熟悉嗓音。   姜萱停顿了一下,当即把稿件塞回空间,小心翼翼打开门,从门缝里偷偷打量,没看见人。   又往前走,扒着门悄悄探头。   只见大蛋二蛋正趴在长凳上,撅着光屁股挨揍,哭得震天响亮。   田寡妇围着围裙站在一边,一副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心疼地看着自家孩子挨揍。   杨婶一家紧紧关着门,装作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郑西洲拿着竹条,挨个戳了戳两颗圆溜溜的脑袋,教训道:“说,哪里做错了?”   大蛋抽噎:“我、我不该吃红薯饼。”   二蛋捂着屁股附和:“我……我……”   话音未落,郑西洲继续揍他屁股,“我看你还是没学好,你哥怕我怕得要死,你倒好,故意撺掇他来偷饼吃,当我看不出你的心思是不是?”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尽学着偷别人家的东西了?”   说罢,又拿着柳条狠狠抽了两下。   二蛋屁股疼得发麻,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我就要吃,我也要吃面条,鸡蛋,红薯饼……都是我的!”   郑西洲看着他原地撒泼,不耐烦道:“行,你妈不好好教你,我来教!”   他扔掉竹条,从墙角捡来一块沉甸甸的板砖。   二蛋喉头一哽,哭得越发惨烈了。   田寡妇看不下去,在围裙上搓搓手,试探道:“小郑啊,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用不着拿板砖揍吧?”   郑西洲似笑非笑,“吃了我的东西,挨揍就没事了?哪能那么容易?”   田寡妇脸上的笑渐渐僵硬。   以前大蛋二蛋忍不住馋,不是没有偷过馒头饼子,那会也没见郑西洲要赔偿,最多就是抓着两个小兔崽子,狠狠打了一顿。   这次怎么不肯松口了?   郑西洲冷道:“要么给我一斤粮票,要么,我打烂你儿子的屁股。你看我敢不敢打?”   田寡妇闻言,彻底笑不出来了。   看到这里,姜萱扬眉吐气,乐得继续看热闹。   大蛋二蛋还在哭,瞧着郑西洲手里的板砖,吓得纷纷捂住屁股,一瘸一拐地跑到了田寡妇身后。   一句话也不敢吭。   “拿来,一斤粮票。”郑西洲随手扔掉板砖。   田寡妇不甘心:“俺不给,有本事你就打,打死了——”   话还没说完,二蛋连忙拿出口袋里的粮票,颤颤巍巍地递过来,“粮票,粮票给了,不、不打了……”   趁着田寡妇没反应过来,郑西洲眼疾手快地拿到手。   货真价实的一张粮票,面额一市斤,不多不少刚刚好。   郑西洲笑笑,“行了,都散了啊,没事了。”   田寡妇纳闷,低头看着脚边的二蛋,“哪来的粮票?”   “大街上捡的。”二蛋擦掉鼻涕说。   站在后面的大蛋捂着屁股,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还是闭紧了嘴巴。   那边姜萱兴高采烈,关上门,殷勤地给郑西洲捶肩按摩。   “不是说不帮我出气吗?你怎么又跑去揍他们了?”   “……闭嘴,得了好处就安分点!吃饭!”   他没好气地拍她脑袋。   要不是担心逼得太紧,惹得姜萱又和他生分,他至于当场打脸吗?   姜萱哼哼:“刚刚是谁说的,什么时候肯嫁了,什么时候才能使唤你呢。”   郑西洲看着她,语气微凉,“要不今晚我和你一块睡觉算了,明天就去领证!”   姜萱吓得立马闭嘴。   吃了两口饭,她到底忍不住好奇,“二蛋手里的粮票是哪里来的?”   郑西洲头也不抬,“还能是哪来的?偷的呗。”   “……不会是偷了他妈的粮票吧?”   “应该是。”   四岁半的小男娃,能有多大的本事偷粮票?   那肯定是偷了自己家的。   也不知道拿着粮票去干什么了?恐怕这会田寡妇还被蒙在鼓里呢。   不一会儿,姜萱还没吃完饭,外面猛地传来田寡妇尖利的声音。   “二蛋!你给俺出来!”   “哇!”又是熟悉的哭声。   “粮票呢?俺压在床底下的粮食,是不是全让你拿了?”   二蛋抽抽噎噎不吱声。   田寡妇见状,狠狠揪住了大蛋的耳朵,“你来说!不说话今晚不许吃饭!”   大蛋只能坦白:“二蛋说,一张粮票能换一根冰棍,那个叔叔也给了我两根冰棍呢。”   此话一出,整个大杂院瞬间安静了两分钟。   杨婶摇头暗暗叹气。   田寡妇眼前发黑,气得又掐又骂,掐的二蛋胳膊红紫一片,“俺让你偷,俺让你偷,偷别人家的就算了,你还偷到自家来了,啊……”   二蛋疼得哇哇大哭。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到最后,田寡妇拿着两个野菜团子,蓬头垢面,腆着脸和郑西洲要回那一张粮票。   郑西洲打心眼里不想给,但也不能不给。   一个月的粮票,大半都被二蛋偷去换冰棍了。   这一家子注定要饿肚子吃不饱。   总之都是田寡妇惯出来的恶果,怨不得别人。   经历了这一场闹腾,姜萱捂着脸唉声叹气。   “我们能不能搬家?在外面找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住,起码清净,我真受不了这里的环境。”   “一天到晚想美事。”郑西洲不搭理她。   这年头很少有人愿意卖房子,如果有出售的独门独户小院子,他早就买了。   但事实就是没有,很难找。   他刚退伍那会,同样不想回大杂院住,在江东市找了半个多月,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房源。   姜萱没丧气,暗暗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   改天她去房管所走一趟,认真找找,实在不行到处打听打听,迟早能找到合适的。   说完这些,姜萱总算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你不是去乡下打听了吗?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是不是该听我的,多囤点粮食啊?”   如果她没记错,1958年的7月,农村应该已经开始大办食堂了,也就是大锅饭。   这个公社搞起来的大锅饭,本意是为了让人人都能吃起饭,结果却不尽如意。   乡下的农民,有的人懒得出奇,不干活照样有饭吃。   那勤快干活的人一看,难免觉得不公平,干脆有样学样,反正干多干少都一样,还不如省点力气多吃饭呢。   按照这种情况,再多的粮食也不够霍霍的。   郑西洲撩起眼皮:“生产队的伙食还不错,小米粥,炒肉丝,炖白菜萝卜……白面馒头随便吃,过得挺滋润的。”   不止滋润,吃不完的剩菜剩饭,全部拉去喂猪了。   郑西洲亲眼看见的,猪吃得比他还好呢!   让人看了都不知道说什么。   姜萱纳闷:“他们哪来的粮食?”   不是还要往上面交公粮吗?   交完了公粮,居然还能剩下那么多粮食?   郑西洲盯着姜萱,慢悠悠道:“办了一个食堂,吃大锅饭,把全村的口粮拉到仓库了。”   家家户户的口粮堆一起,还别说,看起来挺多的,随便吃,不心疼。   姜萱彻底没话说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一个在担忧未来的三年.饥荒,一个在思索乡下的所见所闻。   良久,郑西洲出声:“为什么你会觉得以后一定会缺粮?”   “我也不确定,但是我怕吃不饱,更不想吃糠咽菜。”   姜萱坚定地说:“就算不一定闹饥荒,我也要囤很多粮食!放到家里随便吃!”   郑西洲眼眸微异,忽然道:“我出去一趟,正好去黑市看看,说不定能买点粮食回来。”   姜萱高兴:“好啊,我和你一块去。”   “不带你,我一个人出门。”   “……”   姜萱看着他走进里屋,打开挂了锁的箱子,拿出了两个布包,然后又重新挂上锁。   姜萱撇撇嘴。   神秘兮兮的,连一个箱子都挂着锁,显然是防着她偷看呢。   那里面肯定藏了不少私房钱。 第34章 四合院   时间过得飞快。   姜萱去邮局上班的同时, 郑西洲时不时往家里搬点粮食。   有时是一小袋玉米粒,或者十来斤的白面,一大筐的山货, 包括晒干的蘑菇、木耳、萝卜干和竹笋等等。   虽然囤的不算多,但一点一点堆积,橱柜已经被塞的越来越满了。   姜萱乐得每天都要清点一遍口粮。   “别看了,过来。”郑西洲累得躺到床上。   姜萱没好气地说:“谁让你不肯带我去黑市的?我也能给你帮忙啊。”   刚坐到床边,立马被他拽到了怀里。   郑西洲拍拍她脸颊, “你乖一点, 安安分分的, 别给我添乱就行了。”   “……我哪天没有安分啊?”姜萱不服气。   “对,挺乖的。”   他笑了笑, 看着眼前的姜萱,一张脸眉眼鲜明,唇红齿白, 白皙肌肤细腻如玉, 衣领下隐隐露出少女的曲线。   目光渐渐深沉。   姜萱后知后觉, 连忙抬手挡住他眼睛, “往哪里看呢?臭流氓。”   “行行行, 不看了!”   郑西洲扣紧她的手,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捏住下巴,俯身吻住了那双唇。   直到忍不住摸进衣衫, 胳膊猛然被人拍了一巴掌。   姜萱气喘吁吁,长发散乱,声音甜腻勾人, “你别太过分啊。”   郑西洲:……   姜萱慢慢地往后挪,眼光迷离,又透着几分胆怯,生怕他不管不顾。   郑西洲喉咙干涩,放开她道:“去,帮我倒杯白开水。”   天气热,让人心火难消。   好不容易让郑西洲冷静下来,姜萱松口气,温顺地靠上他肩颈,神色依赖。   狗男人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起码不会强迫她。   “郑西洲同志,能说一说你家的事情吗?”   “在杭州。”他说。   姜萱没反应过来,“什么?”   郑西洲抬手摸摸她长发,往日里的娇气大小姐,这会温温柔柔靠着他,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他重复了一遍,低声说:“郑家的祖籍在杭州,做洋货生意的。”   姜萱惊讶,连忙坐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他,“看不出来啊,你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东北那嘎达的。”   “……”郑西洲拍她脑袋,“我也看不出你会说东北话呢?你不是南方来的吗?”   姜萱懊恼地捂住嘴巴。   她确实是南方人,从口音上就能明显看出来了,说话咕哝软语,软绵绵的。   至于东北话,现代上网冲浪的小年轻,哪个不会说两句东北话呐?   幸好郑西洲没深究,继续说:“那时候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我爸妈参加了革命,我一个人在杭州住,直到建国前夕,他们才回来和我团聚的。”   姜萱好奇:“那你家在杭州有祖宅吗?”   “有,和北京的那些宫墙差不多,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姜萱:!!!   下一秒,郑西洲又道:“别做梦了啊,那个祖宅捐了,什么都不剩。”   姜萱悲痛欲绝。   想想自己住的这个大杂院,再想想那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落差感未免太大了。   “你怎么舍得捐出去的?那是祖宅啊,那么大的一个院子,留着自己住多好啊。”   “换成是你,你捐不捐?”他反问。   姜萱沉默了两秒,利落道:“捐。”   不捐也不行。   握在手里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迟早要招来灾祸。   郑西洲揪揪她耳朵,笑着道:“还挺有觉悟的,不错。”   姜萱不死心:“那你手里没有别的财产了?好歹家底那么丰厚,留下一个传家宝也行啊。”   “没有,别惦记那些美事了,你男人现在就是一个穷光蛋,只剩这两间破房子了。”   “……”   姜萱被迫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郑西洲没再多说,临近天黑时,破天荒的又出了一趟门。   姜萱纳闷地看着他出去,转身回到里屋,默默盯着墙角的那个箱子。   挂了锁的箱子。   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姜萱尝试拽了拽锁头,还挺牢固的。   抬头打量房间,一张床,一套桌椅,还有床头柜。   很简单的布局。   能藏东西的地方,应该只有这个挂了锁的箱子。   姜萱忍不住好奇,拿着手电筒,干脆往床底照了一眼。   又是一个挂了锁的小箱子?   把箱子从床底拉出来,左敲敲右看看,再摇一摇,明显能听到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   姜萱陡然发现,郑西洲似乎也隐瞒了她不少事情。   姜萱并不意外。   说起来,她也瞒了郑西洲很多事情,连自己的身份来历都没有坦诚。   迟早有一天,或许是领证结婚的时候,又或许是很多年以后。   姜萱会和他彻彻底底地说清楚。   *   转天下午。   临近下班,姜萱提前走了十分钟,前往百货大楼买东西。   “同志,我要两瓶雪花膏。”姜萱开门见山。   “一块钱。”   姜萱爽快付了钱,两个白瓷瓶装的雪花膏拿到手,眼睛瞥向玻璃柜台,随便打量。   最便宜的蛤蜊油,一大盒五分钱,铁盖上贴着廉价的黄色贴纸。   海鸥牌洗发水。   木梳,红色头绳,坠着珠子的头花,塑料夹子和发卡,还有珍珠胸针,模样看起来很别致。   突然,姜萱眼睛一亮。   只见柜台的最上方,白色的小瓷瓶,纸盒包装,品牌的字样都很熟悉。   百雀羚,雅霜,谢馥春……   护肤香脂,补水霜,鸭蛋香粉,桂花油……样样都有。   “桂花油怎么卖?”姜萱试探地问。   “那是头油,护发的,一瓶三块七。”   这么贵?   姜萱顿时打消了花钱的心思,转念又问:“那个补水霜多少钱?”   “八毛钱。”   “我要这个!给我拿一瓶!”   付钱的时候,姜萱想凑个整,干脆挑了两根扎头发的头绳,两个黑色夹子,刚好凑够了一块钱。   离开柜台前,姜萱摸了摸自己的麻花辫,又扭头看了眼想买的桂花油,咬咬牙,转身走了。   女孩子爱美是天性。   只是她现在很穷。   手里的钱都是郑西洲给的。   整整三十块,说是让她拿去买粮买菜,其实也算是她的零花钱了。   买必要的雪花膏洗发水这些,姜萱能花的理直气壮。   但是更贵的东西,那就舍不得买了。   改天她写稿赚到了钱,再来奢侈地买这些东西。   姜萱前脚离开百货大楼,后脚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楼梯出来。   依旧是白色公安制服,肩背挺直,双腿修长。   徐长安来到柜台前,脸色犹豫。   “那个……桂花油。”   “三块七。”售货员讨好地说。   徐长安爽快付钱,拿到冰冰凉凉的一小瓶,淡淡的桂花香,很好闻。   原来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怪不得刚刚站在柜台前恋恋不舍地看了半天。   从百货大楼出来,他远远望着姜萱的背影,脚步踌躇,想了想,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青砖小巷安静幽深。   一个在前面蹦蹦跳跳,心情肉眼可见地好,另一个在后头安静走路。   走着走着,姜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慢吞吞地转过身,恰好和徐长安视线相对。   姜萱吓了一跳,当即后退了两步,又觉得这个举动似乎有些心虚,只能尴尬地笑了一笑。   “徐、徐公安,这么巧,你也走这条路?”   该不会是故意跟踪她吧?   要知道,解放路和派出所完全是两个方向,平时在这片街区从来没碰到徐长安。   想必他家肯定不在附近。   姜萱心情忐忑。   徐长安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冷脸道:“你别多想,我没跟踪你,正好顺路罢了。”   “哦。”   姜萱卑微让路,“那要不,您先走?”   “……”徐长安木着脸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听铃铃说,你在邮电局工作,还挺顺利的?”   姜萱小心翼翼:“是、是吧。”   徐长安:“我记得你是临时工,临时工的岗位不稳定,工资也低,我认识邮局的一个领导,可以帮你问问能不能转正。”   “不用了吧?”   姜萱不信他有这么好心,“徐公安,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这个工作是不是临时工也不重要。”   “反正明年开春统一招工嘛,到时候我会报名考试的。”   徐长安只问:“你有毕业证吗?”   “什么?”   “高中毕业证,或者大学毕业证?”   这个姜萱还真忘了。   邮电局统一招工时,确实会要求必须是高中毕业生,并且必须是城镇户口。   徐长安又说:“最近初高中的学校都在准备考试,如果你想拿毕业证,最好尽快去找找关系,和那些毕业的学生一块考试,说不定能拿一个毕业证。”   姜萱眼睛发亮:“回去我找郑西洲问问!”   “……你怎么不来问问我?” 第35章 撞见   徐长安说完,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他神色自若,又道:“我有认识的两个同学,正好是一中的高中老师, 可以安排你和其他学生一块考试。”   “只要你通过了考试,拿个毕业证应该没问题。”   姜萱干笑。   听起来似乎挺简单的?   这个年代的教育体系和后世不一样,“五二二”学制,也就是说,小学五年, 初中两年, 高中两年。   学历就是敲门砖。   如果是初中毕业的学生, 去参加工厂招工,先是当两年的学徒工, 熬够了资历,继而转正,一个月三十三块的工资才能到手。   至于高中毕业的, 一部分去考中专和大学, 剩下的一部分, 基本都去参加了各单位招工考试。   能选择的工作岗位更多, 只要考上了就是正式工, 随时享受单位的福利待遇。   中专生包分配,大学生就更吃香了。   姜萱心想,既然要拿高中毕业证, 要不要干脆考虑在这里读个大学试试?   反正她才十九岁。   年纪尚小,不至于非要急着和郑西洲领证结婚。   再者, 十年.动荡离得还太远,1958年和1966年,隔了将近八年时间。   那会儿她早就大学毕业了。   见姜萱一直发呆, 徐长安眸色加深,走上前道:“你在想什么?不相信我居然会帮你?”   “没、没有。”   姜萱回过神,瞅着他的脸色,一张脸棱角分明,眸光寒星点点。   总觉得徐长安不怀好意。   上个月还被他堵在医院追问调查呢。   姜萱巴不得离他远点,怎么可能愿意找他帮忙?   姜萱尴尬道:“徐公安,这个毕业证的事,就不用麻烦您帮忙了,我回去问问郑西洲就行。”   找郑西洲帮忙,姜萱绝对不慌,甚至能指使地理直气壮。   然而找徐长安……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下套抓她呢?   不一样,不一样的。   拒绝了这个大.麻烦,姜萱二话不说,连忙转身走人。   颇有几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意思。   徐长安:“等等。”   此话一出,姜萱溜得越发快了。   徐长安阴着脸,“你再跑一个试试?”   姜萱快哭了,“徐公安,我求你了,你别调查我了行不行?那么多的坏人你不去抓,非要逮着我使劲为难,不至于吧?”   “我真的没干坏事啊!”   话还没说完,手里当即被塞了一个熟悉的小瓷瓶。   隐隐约约的桂花香气,清甜扑鼻,迷人悠长。   姜萱愣了愣。   徐长安面无表情:“以前是我误会了你,这瓶桂花油就当是道歉的礼物。”   “以后在大街上见了面,好歹记得打声招呼。”   “没必要再躲着我。”   “……什、什么意思?”姜萱懵逼。   徐长安:“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身份没有问题,我不会再追着你问东问西,明白吗?”   姜萱谨慎:“真的假的?”   徐长安:“真的。”   一时半会的,姜萱没法相信他说的话,只能勉强笑了笑,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油。   她才从百货大楼出来,正好看中了这个东西,却舍不得花钱买。   没想到这会碰巧收到了一瓶。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只怕刚刚在百货大楼,她就被徐长安盯上了。   姜萱吞吞口水,拒绝道:“徐公安,这个桂花油我不能收,你拿回去,我赶着回家呢。不说了啊,走了走了。”   把小瓷瓶塞回去,顾不上关注徐长安是什么反应,姜萱说完就跑。   还没跑多远,只觉腿心一热,熟悉的温热汹涌而出。   ……不、不必这么衰吧?   姜萱捂着肚子愣在原地,扭头僵硬地问:“今天……几号了?”   徐长安也愣了,“十、十八号?”   姜萱脑子飞速旋转。   上次的月经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九月中旬?   不对不对,那是2047年的九月中旬。   满打满算,来到1958年,差不多是一个多月……再加上现代的那半个月。   也就是说,时隔两个月,她、她居然现在才来了月经?   天气热,姜萱穿的衣裳本来就薄,只要眼睛不瞎,抬头就能看见那块显眼的血迹。   姜萱尴尬到无地自容。   徐长安抬头看天,“那什么,你需要我帮忙吗?”   “大概、需要。”   这里距离家门口还远呢。   一路上能碰到不少街坊邻居,再被其他人看见,姜萱当场能表演一个晕厥的戏码。   第一时间拿着军绿色挎包捂住裤子,姜萱脸颊爆红,吞吞吐吐道:“你、你的外套能借我吗?”   “……”   徐长安木着脸,脱掉外套,把白色公安制服扔了过去。   姜萱顾不上脸红,急忙把外套围在了腰间,长长地舒口气,感激涕零道:   “徐公安,太谢谢你了,这回我真赶着回家!您放心,明天我把外套交给玲玲——”   徐长安打断道:“我送你回去吧。”   “……”   姜萱低头一路狂奔,几乎是跑着回到大杂院的。   “回来啦?”杨婶正在院子里择菜,陡然看见姜萱身后的徐长安,当即愣了一下。   姜萱忙道:“婶子,待会我找你借一样东西啊。”   没有提前准备卫生巾,简直太失策了。   姜萱一阵懊恼,拿出钥匙开门,立马躲到门后解开腰间裹的白色外套。   谢天谢地。   幸好没弄到上面。   姜萱松口气,扒着门缝探出脑袋,正准备把这件外套还回去,想了想,又尴尬道:   “徐公安,您要是介意,我帮你洗一遍,明天上班的时候再交给玲玲。”   “不用。”   徐长安当即接过外套,见姜萱一脸着急赶客的模样,眼底露出笑意,自觉道:“我走了,下次再见。”   “再见再见。”   姜萱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火急火燎去换衣裳,临时垫了卫生纸应急。   这个年代的卫生纸不是一卷一卷的,而是一刀一刀的。   便宜点的一刀纸,大概是八分钱,厚厚的一沓,方方正正,颜色发黄,纸质粗糙硬挺。   价格贵的,理所当然更加柔软舒适。   幸好郑西洲一向用不惯便宜的,这才让姜萱也能用个方便。   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卫生巾长什么样?   姜萱很好奇,去了对门的杨婶家,左看右看,厚着脸皮低声问:“婶子,你们怎么……”   与此同时,隔壁的田寡妇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偷听。   杨婶诧异:“用月事带啊,里面装了草木灰,勤快点洗洗就行。”   姜萱:……!   杨婶以为她没有准备这个,干脆道:“你要是不嫌弃,去拿一片布料,婶子现在给你缝,草木灰也是现成的,十分钟就能做好了。”   姜萱惊悚摇头,“不用不用,我有!我有!”   姜萱吓得连忙回屋冷静冷静。   这个年代不可能还是用装了草木灰的月事带?   兴许是杨婶习惯了只用这个。   姜萱懊恼,平时逛百货大楼,只顾着买雪花膏了,要么就是打量货架上挂的新衣裳,几乎没怎么关注其他东西。   害得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姜萱捂住隐隐垂坠的腹部,躺在床上无聊地翻滚,只盼着郑西洲快点回来。   帮她跑腿买卫生巾呀。   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   姜萱惊喜蹦起,“来了来了。”   打开门,不是千盼万盼的郑西洲,反而是徐长安。   徐长安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干咳了两声,脸色不太自然。   “百货大楼已经关门了,这是我刚刚去附近的供销社买的,以前我帮铃铃那丫头买过,就是你们女生用的那个……我想、你应该没有提前准备。”   姜萱又是尴尬又是感谢。   本来想掏钱给他,徐长安却坚决不肯收,话说完就走,半分也不肯多留。   出来的时候,不偏不倚,恰好在巷口碰到了郑西洲。   郑西洲皱眉,语气不太好,“你来这里干什么?”   徐长安同样没给他好脸色,“没事,送个东西。”   “……不是,你给谁送东西???”   徐长安:“还能是谁?”   ……   走进大杂院时,郑西洲脸色阴沉。   田寡妇逮着机会拦住他,嘴碎道:“小郑啊,你也该管管你对象了,刚刚我可是亲眼看见了,公安同志亲自送她回来的,这好不容易走了吧,结果又回来了一次,还送了东西呢。这女人水性杨花的——”   听到这里,郑西洲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冷咧,凉飕飕地盯着她。   仿佛盯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田寡妇吓得不敢再说下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不说了,不说了……总之你那对象,真该管管了,回去打一顿,保证乖了。”   郑西洲冷道:“我打不打,关你屁事?”   管得倒挺宽的。 第36章 再有第二次   田寡妇怂恿不成, 反而讨个没趣,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转身走了。   杨婶揭开门帘, 对着田寡妇的背影暗暗摇头,叹口气,又拉着郑西洲低声道:   “小郑啊,你别听她瞎说,之前我也亲眼看见了, 那个公安同志压根没进门, 送完东西就走了。”   “我知道, ”郑西洲声音平静,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杨婶不放心, 又说:“小姜应该是来了月事,你是她对象,多照顾着点, 记得晚上多烧点热水, 冲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人家年纪轻轻的, 长得又漂亮, 还没和你领证呢, 别急着动手……”   前面的话还能听一听,后面越听越不对劲。   郑西洲微微蹙眉,像是头一回发现她的真实面目, 打断道:“杨婶,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至于和她动手……”   生气归生气,关上门以后,该怎么教妻, 那是他的私事。   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郑西洲扶扶额,努力压住自己的暴躁情绪,正准备进门时,发现门是关的。   他神色淡然,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铁丝,不到两秒钟便撬开了门。   不出意料,里屋的门也是关的。   他皱着眉继续撬门。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姜萱急忙扔掉毛巾,手忙脚乱地穿裤子,“喂,你别进来啊,不许进来!”   郑西洲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光明正大地撬门啊!”   话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姜萱:……   郑西洲淡定地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关上门,“来月事了?”   姜萱耳根发红,尴尬地把脚边的脏衣裳和搪瓷盆踢进床底。   “别藏了,该看的都看见了。”   姜萱动作僵住,索性也不藏了,自暴自弃道:“我就是来月事啦,刚来的。”   郑西洲没搭理她,坐到床边,随手翻着旁边的牛皮纸袋,翻出了一片精致的月事带,纯棉布料,两根细细的棉纱带子,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   “这是你买的?”他故意问。   姜萱脸色微红,但也没多想,实诚道:“当然不是我买的,徐公安送过来的。”   郑西洲当即松开手,任由那片碍眼的月事带掉进搪瓷盆,沉浸在水波里。   姜萱懵了一下,“你干吗?”   他把人拉进怀里,牢牢扣住她的腰肢,一字一句的警告:“你全身上下,吃的穿的用的,只能是我给的,不能是其他男人,明白吗?”   “……”姜萱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吃哪门子的醋?这是徐公安送的,又不是别人、又不是别人送的。”   顶着郑西洲阴森森的眼神,姜萱说话渐渐小声。   郑西洲拍拍她脸颊,声线低沉危险,“想清楚了再说话,别让我生气。”   “……”   姜萱陷入沉思,半晌,怀疑人生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郑西洲适时地提醒:“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在巷口碰到了徐长安。”   姜萱:……   原来是问这个?   姜萱无语望天,硬邦邦地和他解释,“我下班回家嘛,在半路上碰到了徐公安,他跟我说了两句话——”   郑西洲轻飘飘地问:“说了什么?”   “毕业证的事。”   说到这个,姜萱顿时来了精神,兴奋道:“我想拿高中毕业证,徐公安说,只要我跟着毕业的高中学生一起考试,通过考试的话,拿个证没问题!”   郑西洲:“然后呢?”   “喂,你搞清楚啊,毕业证最重要了。”   郑西洲揪她耳朵,意有所指道:“你不跟我解释清楚,别说拿毕业证,这个门也别想出了。”   姜萱:……   姜萱捂住耳朵,怂巴巴的,把全过程说的清清楚楚。   郑西洲听完,当即拍了她脑门一巴掌,“他送你东西,你就直接收了?当我是摆设呢?”   “那不是月事带吗?我急用啊!”   “你再顶嘴一句试试?”他气得威胁。   “……”姜萱憋屈闭嘴。   郑西洲低头咬她肩颈,“这是第一次,我放过你,再有第二次收其他男人送的东西,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萱委屈:“我又不是不知道分寸。”   徐长安不可能对她有意思啊。   当初姜萱在医院养伤时,没看见徐长安献殷勤,反而天天疑神疑鬼,问东问西,摆明了怀疑她的身份。   甚至派了人在医院时时刻刻监视呢。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她?   郑西洲眼眸闪烁,真不愿意帮徐长安点破这层窗户纸。   姜萱有时很聪明,但这会显然犯了傻,还没有明白徐长安的真正意图呢。   既然人已经落到了自己手里,追也追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有下一步进展了?   郑西洲忽然抬手,捂住她腹部,“肚子疼不疼?难受吗?”   “还好,没什么感觉。”   见他又恢复了从前体贴的模样,姜萱松口气,搂住他的脖颈,笑得明亮艳丽。   “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能不能帮我安排着和那些学生一块参加考试啊?”   郑西洲抓紧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想拿高中毕业证不难,前提是,你有把握通过考试吗?”   “……”   姜萱很想说一句,不要侮辱她的智商。   作为高考成绩排名全省前一百的优等生,一个小小的毕业考试,不可能过不了。   事实证明,姜萱真的有可能过不了。   这个年代的高中毕业考试,居然还要考俄语???   姜萱怀疑地问:“你再说一遍,要考哪些科目?”   郑西洲面不改色:“语文、数学、物理、地理、俄语、历史、化学、常识、政治。”   居然还要考常识?   考什么常识?   天南地北的生活常识吗?   姜萱很头疼。   原来1958年的高中毕业生也是这么不容易吗? 第37章 深夜教学   不管这里的高中考试有多难, 姜萱总要试一次,尽快把毕业证拿到手。   郑西洲一口答应。   姜萱好奇:“你在高中学校有认识的熟人吗?”   “有,”郑西洲说, “是个数学老师,应该没问题。”   “那、那万一俄语考不过……怎么办?”姜萱担忧最坏的结果。   她才经历高考不到半年,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那些科目,多少还有一些印象。   英语更不用说了,熟的不能再熟。   可是1958年考的不是英语, 反而是俄语……   姜萱小时候不是没有学过其他外语, 但是没什么兴趣, 后来也没再继续学了,到如今, 最多只会说一些常见的打招呼用语。   不知道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郑西洲索性道:“要不你考初中毕业证得了?那个不用考俄语。”   “……我不!”   姜萱死也不肯,她好歹是个名牌大学生,来到1958年, 不至于连一个高中文凭都拿不到手?   “不会俄语, 又想拿高中毕业证, 你想怎么考?别告诉我想走后门啊?”郑西洲拍她脑袋。   姜萱拧眉:“你会俄语吗?”   郑西洲想也不想:“会。”   “那你给我教!”姜萱说, “再帮我弄一本教材, 最好能弄来两套往年的俄语试题,这几天我试着做一做,应该能考到及格线吧?”   不求一百分, 只求六十分。   姜萱一向很会考试,争取把最简单的基础分拿到手, 说不定就能凑够六十分呢。   说干就干。   吃完饭,郑西洲才刷了碗,立马就被姜萱赶出了门。   “趁着时间还早, 记得去废品收购站走一趟,帮我找俄语课本啊。”   郑西洲双手插兜,靠着墙:“要不要买那个月事带?”   “……不用了。”姜萱尴尬摆手,“我把盆里的那个洗干净了晾一晾,明早就能用。”   反正都是布料做的,即便被狗男人故意扔进水里,也没事,晾一晚就能干了。   姜萱仔细看过,所谓“月事带”,其实就是一片薄薄的防水绸,上面能垫替换的卫生纸。   归根到底,卫生纸才是最关键的。   催促郑西洲从大杂院出去,姜萱回到房里,挽起袖子,准备把月事带洗干净晾起来。   结果左找右找,愣是没找到那片眼熟的布料。   搪瓷盆还是那个红底白边的搪瓷盆,水面清澈透明,里面的月事带莫名其妙不翼而飞。   姜萱:……   姜萱沉默了一下。   陡然想起某人离开时,面无表情脚步散漫,开朗大度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   现在想想,估计徐长安送的那片月事带,早就不知道被郑西洲扔到哪里去了……   姜萱无奈捂脸。   这个幼稚的占有欲,和小孩子打架抢地盘有什么区别?   临近天黑,郑西洲拎着包裹姗姗来迟。   “给,这是棉花包,会用吗?”他道。   姜萱呆滞地接过来,一片一片的棉花垫,外表是薄薄的一层透气布料,纯棉布,首尾两端是细密松紧带,方便拆卸里面的棉花团。   郑西洲说:“买的不多,只有十片,用完了把里面的棉花团拆了,换别的——”   姜萱脸颊爆红:“我知道怎么用!你还是别说话了!闭嘴!”   姜萱尴尬地拿着棉花垫,火速跑了一趟茅厕。   茅厕在大杂院的东边墙角,左右两边分别是男女厕所,幸好有男女区分,平时不必担心会有异性闯进来。   说到底,这个年代的旱厕,哪哪都不如现代的冲水马桶。   姜萱起初怎么也不习惯,后来没得选,只能捏着鼻子默默忍了。   好在白天去邮局上班,邮电局的厕所在室内,还是拉一拉绳子能冲水的那种,多少算是拯救了姜萱的困境。   姜萱心想,她迟早要搬家。   给自己建一个崭新的、现代化的冲水厕所!   至于现在,生活所迫,暂时忍着吧!   ……   夜晚。   窗外月光明亮,房间里灯光晕黄,散发着阵阵暖意。   郑西洲指着桌上的书本,道:“这些是废品收购站翻出来的旧课本,数理化都有,我在那翻着看了半天,上面还有不少练习题呢。”   姜萱心情激动,一本接一本认真翻阅,心里多少有了底。   语文不用说,闭着眼都能考及格。   数理化和史地政的难度也不大,地理和政治可能需要翻翻书,背一背知识点,这些也难不倒姜萱。   关键是常识,原来“常识”这一科,考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脑筋急转弯,也就是智力测验……   郑西洲安抚道:“常识这一科不计分,其他地区的学校都不会考这个,只有江东市额外加了这一科,听说是为了方便以后考大学。”   有的大学高校会单独设置一些入学门槛,比如首都的燕京大学,去年有一门智力测验,考试内容和常识差不多,都是脑筋急转弯。   姜萱表示长见识了!   最后是几乎陌生的俄语。   郑西洲坐在桌前,拿出钢笔和纸张,又把俄语课本翻开,认真道:   “过来,给你启蒙启蒙,先从音标开始,这两个字母认识吗?”   “……认识。”姜萱犹豫点头。   郑西洲挑眉,望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你不是说不会俄语吗?”   “也不是不会,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多少有点基础。”姜萱讨好,“你直接给我教后面的吧……这些俄文字母不用教了。”   于是一个吊儿郎当地教,另一个凑在旁边跟着听。   ……   “课本上的两首俄文诗歌,默写和翻译肯定要考,至少有十分,你把它记熟了。”   郑西洲扔掉钢笔:“去,抄一遍再说。”   姜萱低头认真抄写。   好不容易抄完诗歌,后脑勺被狗男人拍了一巴掌,“是不是傻?中间的两行诗抄漏了。”   姜萱拿铅笔挠挠头,苦恼地继续重新抄。   不到十分钟,又被他揪住了耳朵。   郑西洲问:“看清楚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萱小心猜测:“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错了,又记反了。”   没等他抬手抽脑袋,姜萱连忙改口:“阴天大雨瓢盆……”   郑西洲遗憾地收回手。   姜萱真是怕了他的随手一拍,照这样下去,聪明的脑瓜子都得被他拍笨了。   一直学到深夜九点多。   大杂院的住户几乎全部陷入梦乡,外面静悄悄的。   瞅着姜萱认真学习的劲头,皮肤被灯光映得白皙透亮,长发凌乱,额头黏着几根汗湿的发丝,更是显出几分绮丽。   郑西洲忍不住心猿意马,“别学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姜萱头也不抬,“等等啊,我把这个诗歌再抄一遍。”   郑西洲忽然靠近她,低声道:“再给你教两个新词汇。”   “什么?”姜萱洗耳恭听。   他在姜萱耳边轻声说:“&%#*#&……”   一连串叽里呱啦的鸟语,姜萱听得半懂不懂。   郑西洲又说:“热呆么。”   听清最后这句发音,姜萱愣了一下,抬头呆呆看着他。   法语?   郑西洲居然会说法语?   姜萱很想装作没听懂最后那句话。   十个国家的我爱你,日语英语俄语,还有法语,很不巧,她记的太熟了。   前面的一连串鸟语她没听懂,但是法语版的我爱你,姜萱听清楚了。   这回郑西洲没拍姜萱后脑勺,反而轻柔地摸摸她头发,“能听懂我说的吗?”   “……”大概、应该听明白了。   姜萱很想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于是果断摇头:“听不懂!”   郑西洲发音清晰:“love you。”   姜萱还是摇头:“没听懂。”   姜萱不敢抬眼看他,生怕自己不小心露馅,低头盯着笔记上的一行行诗歌,心脏扑通扑通胡乱跳,像是躲在墙角偷听别人的心事。   仿佛仗着姜萱听不懂外语,郑西洲扣紧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出love ’you,脸色淡然自若。   最后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这句是英语,意思是骂你笨。”   姜萱:……   郑西洲这才露出真面目,漫不经心地说:“你也可以骂回来,只有这一句,很简单的。” 第38章 夜半偷亲   看着白纸上的那行英文, 姜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郑西洲合住课本:“英语比俄语容易多了,我教你,你先跟着我读一遍。”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姜萱眨眨眼, 脸颊微红,抬头看着他眉眼深邃五官立体的脸,再一次领悟到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真谛。   郑西洲理直气壮:“愣着干什么?跟我读两遍。”   姜萱深呼吸,有生以来第一次大着胆子揪住了他的脸皮,“郑西洲同志, 我劝你老老实实做人, 白日梦还是少做点!”   郑西洲:???   姜萱木着脸, 当场给他来了一段莎士比亚戏剧里的经典对白,标准英伦口音, 流利自然,一气呵成。   “……”   郑西洲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刚刚不是说没听懂我说什么吗?”   姜萱没敢吭声。   瞅着他的脸色, 悄悄往远处探出一只脚, 准备提前偷溜。   谁知下一秒, 腰间被人牢牢扣住, 整个人瞬间扑进了他怀里。   郑西洲抵着她的额, 目光意味深长,“你怎么会说英语的?”   姜萱坐在他腿上,感受着肢体相贴的体温, 脸色不太自然,“以前学过啊。”   郑西洲抬眼:“哪里学的?学校教的?”   “不是, ”姜萱企图糊弄过去,“你别问我这个了,会说英语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是也会说英语吗?”   甚至还会说法语。   那一连串没听懂的鸟语, 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语言?   “姜萱,我和你不一样。”   郑西洲叹口气,摸摸手心里的纤瘦腰肢,“上次不是和你说过?郑家的祖籍在杭州,做洋货生意的。”   在民国时期做洋货生意,少不了要和外国人打交道。   姜萱后知后觉。   建国前的环境那么乱,战火纷飞的年代,能和外国人做生意,恐怕不是普通级别的商人。   那起码应该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   也不对啊。   姜萱纳闷,那些年的地主老爷和封建买办阶级,还有坐拥洋楼洋房的富户人家,几乎全被划了成分,日子过的凄凄惨惨。   怎么郑西洲不但没被打倒,反而混成了家庭成分清清白白的退伍兵?   似乎猜到了姜萱的疑惑,郑西洲搂着她,低声说:“我爸妈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后来为了支援战事,郑家在后方也出了不少力。”   他自小被当成郑家的接班人培养,该学的外语都要学,若非后来战事频发,担心路途不安全,郑西洲早就出国留洋去了。   直到建国前夕,大环境越来越明朗。   早早看清局势的聪明人,无一不是主动上交万贯家产,只求安稳生活。   至于郑西洲,那会他才十三岁,大少爷当家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出门有小厮跟班,回家有丫鬟伺候,别提多滋润了。   奈何郑父郑母抽空回来,先是捐光家产,独独留下江东市的两处房产,又是把他扔进了军营,   偏僻穷苦的深山老林,冬天大雪满山滴水成冰,盛夏蚊虫肆虐蛇鼠乱窜。   白天跟着大部队艰苦训练,晚上被迫翻看报纸学习红色精神,身边还有两个苦口婆心教导他重新做人的老政委。   在这样的全封闭环境下,郑西洲脱胎换骨,终于变成了一个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然后是充实忙碌的军旅生涯,孤身一人来来去去,最后档案转接,急流勇退来到江东市,在矿区做一个小小的搬运工。   听完郑西洲曲曲折折的丰富经历,姜萱叹为观止,傻傻道:“那我是抱到了一个金大腿啊。”   就冲郑西洲身后的那些战绩,还有早些年郑家参与革命的觉悟和无私奉献,谁敢和他作对?   起码背地里,组织一定会护着他!   背靠大树好乘凉,不得不说,姜萱心里确实有了不少底气。   郑西洲笑了笑,摸上她侧脸,“现在知道我有用了?”   姜萱捣蒜式重重点头。   郑西洲收敛笑意,身子向前倾,点了点桌上的纸张,字迹清晰的“love you”,是他握紧姜萱的手一笔一划写的。   仿佛带着一丝威胁,郑西洲轻飘飘道:“你是不是也该对我说一遍?”   姜萱:……   郑西洲说完,静静看着她,娇柔明媚的一张脸,脸颊白里透红,眼眸流转,似乎有些胆怯不决。   对峙良久,郑西洲几乎快要丧失仅有的耐心时,唇上忽然多了一抹柔软的温热,动作笨拙讨好,小心翼翼舔着他。   姜萱鼓起勇气亲了他一口,又抬起头,撒娇地说:“你不要总是这么着急啊,我们慢慢来,不好吗?”   郑西洲难得被她成功顺了毛,但还是黑着脸,不满道:“我很急。”   “……你急什么?”   他冷声说:“急着结婚生闺女。”   听到这个回答,姜萱倒没生气,反而拍拍他胳膊,扬眉笑道:“想要闺女,你要先追到我心甘情愿才行!”   “你怎么这么麻烦?”他恼怒地揪她耳朵。   姜萱哼哼:“那你别追啊!”   郑西洲的脸更黑了。   姜萱想了想,直起身,伏在他肩上,小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被别人哄去了。”   “我现在只喜欢你。”   话音未落,郑西洲下意识握紧了她的腰。   姜萱疼得拧眉,“放手,疼啊!”   “刚刚不是骗我?”他脸色由阴转晴,慢半拍地松开手。   “不骗你!”姜萱没好气道。   得了她这一句,郑西洲乐得心想,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好办多了。   于是当姜萱关灯睡觉以后,半梦半醒间,只觉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霸道地箍紧她的腰,搂着她一块睡觉,半点也不肯放手。   姜萱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窗外黯淡的月光,陡然看见男人熟悉的脸,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郑西洲淡定地捂住她的嘴,“别喊了,睡觉。”   两人挨得近,肌肤亲密相贴,男人身上的体温明显发烫,正抵着她的后腰。   姜萱欲哭无泪,声音发抖,“你怎么进来的?你不是在隔壁柴房睡着吗?”   “听说女孩子来月事都会疼,这几天我陪你睡,给你暖暖肚子。”郑西洲说得冠冕堂堂。   “……谢谢,我不疼!不需要你暖肚子!”   姜萱咬牙切齿,使劲拍掉肚皮上的那只手。   郑西洲厚着脸皮,拽住边上的薄毯,把她整个人裹严实了,然后团巴团巴抱进怀里,“没事,来都来了,就当是给你暖被窝了。”   盛夏七月天,酷暑难挡,暖什么被窝?   然而姜萱抗议了也没用,犹如一个弱小无能的蚕蛹宝宝,窝在他胸膛前不敢乱动。   起初担心郑西洲会趁机乱来,后来见他规规矩矩,甚至隔着薄毯轻拍她的背脊,颇有安抚哄人的意味。   “别怕,我不碰你,安心睡觉。”   “那你干嘛非要黏着我睡?”姜萱搞不懂。   郑西洲打哈欠,“迟早都要习惯,提前让你适应适应。”   姜萱:……   面对他这么不要脸的招数,姜萱彻底没辙了,裹紧薄毯,努力忽略身边的狗男人,缩着脑袋闭眼睡觉。   夜色渐深。   郑西洲依旧安安份份,姜萱困得熬不住,靠着他硬邦邦的胸膛,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耳边的呼吸声均匀而悠长。   郑西洲睁开眼,心情极好地摸摸眼前顺滑的长发。   望着姜萱毫无防备的睡颜,到底没忍住,俯身轻吻她的脸颊,下颌,肩颈,最后落入了那片隐隐约约的起伏之中。   慢慢的,姜萱身形开始僵硬。   郑西洲也愣了,抬头瞥了一眼,见她一直装着不醒,不由笑了笑,变本加厉咬住了那片柔软。   姜萱更想哭了,吓得动也不敢动。   最后还是郑西洲不忍心,装作没事人一般掩住她的衣领,一颗一颗的扣好纽扣,怜爱地拍拍她的傻脑门。   姜萱依旧选择装死。   他又是想笑又是无奈,“行了别装了,乖乖睡觉!这次真的不碰你了!” 第39章 目标清晰   一夜天亮。   姜萱睁开眼, 身边已经没了熟悉的人影。   从房间出来以后,只见柴房屋门虚掩,郑西洲悠哉地躺在床上, 枕着胳膊睡懒觉。   姜萱多少松了一口气,幸好郑西洲还算有分寸,早早回了柴房睡。   万一被邻居发现两人同居的事情,姜萱还没和他领证结婚,只怕能引来铺天盖地的唾骂声。   清晨微风凉爽。   大杂院里开始忙碌, 烧水做饭和吆喝孩子起床的声音, 交织成一片生活的画面。远处炊烟升起。   姜萱揉揉惺忪睡眼, 一边端着搪瓷缸咬着牙刷,一边走进柴房, 没好气地踹狗男人起床。   “别睡了,起来烧水去!”   “……等等,再让我睡一会儿。”郑西洲翻身继续睡。   姜萱嘴里咬着牙刷, 说话含糊不清, “你怎么还没睡醒?昨晚没睡好吗?”   昨晚占了那么大便宜, 一晚上的美梦都能让他笑醒了。   郑西洲扬手, 示意她靠近一点。   姜萱疑惑凑近, 男人猛地揪住她耳朵,声音低不可闻。   “大小姐,你不知道你的睡姿有多差?一晚上被你踹醒了至少八次, 早上不到五点我就一个人回柴房睡了。”   姜萱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又没求着你和我一块睡,你别过来不就行了?”   “想得美呢!”郑西洲拍她脑袋, “去,等你洗了脸再来叫我,再睡两分钟。”   姜萱端着刷牙缸, 哼哼唧唧出了柴房。   洗了脸,抹上香香的雪花膏,姜萱这才彻底清醒,见郑西洲还是不肯醒,也没再喊他,转身去淘米,拿菜刀切着红薯丁,动作慢悠悠的。   没多久,杨婶那边的野菜团子已经蒸好出锅了。   田寡妇和孙干事两家也开始吃饭。   杨婶坐到饭桌前,扭头看见姜萱还在磨磨蹭蹭的模样,皱眉道:“小姜啊,怎么还不快点做饭?待会就要去上班了啊。”   姜萱不着急,“没事,郑西洲同志还没醒呢!”   “谁说我没醒的?”   郑西洲伸着懒腰出来,从柴房捡了几根柴禾,又拿着火钳夹了一块完整的蜂窝煤。   他示意道:“杨婶,我换一个煤球啊。”   “你们两个,以后还要过日子呢,天天懒得烧火……”   杨婶嘴里数落着,站起身,帮忙从自家灶膛里夹出一块烧得火红的煤球,当即和郑西洲换了。   郑西洲蹲在灶台前生火,姜萱搬着小凳子坐在一边。   早上吃最简单的稀粥,玉米饼也是现成的,只要蒸十分钟就能出锅,最后还有一碟酸脆可口的萝卜泡菜。   两人坐在房间里吃着饭。   外面忽然传来二蛋的哭嚎声和田寡妇的叫骂声。   姜萱头也不抬,“肯定是二蛋忍不住偷吃东西了!”   田寡妇的粮票被二蛋偷了不少,就为了去换冰棍吃,害得一大家子这个月都要饿肚子。   天天勒紧裤腰带,连扎嘴的糠菜团子都要省着吃呢。   二蛋哭得越来越大声。   面对熊孩子惨遭毒打的凄厉哭声,姜萱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懒得出去看热闹。   郑西洲不一样,第一时间冲出门,端着饭碗坐在门槛前,默默瞅着那边鸡飞狗跳。   田寡妇拎起火钳,狠狠揍着二蛋屁股。   “让你抢着吃,让你抢,俺给大蛋留的菜团子,谁让你吃的!今天没你的饭!”   二蛋躺地上打滚,“我要吃!我就要吃!”   田寡妇气得发抖,全然没了往日宠溺男娃的姿态,拿着火钳往死了去揍。   二蛋也不傻,一边扯着嗓子使劲嚎,一边抹着鼻涕急忙往桌底躲。   这边闹腾不休,而那一边,大蛋躲在灶台后面匆忙嚼着仅剩的半块菜团子,旁边的小丫头饿得面容枯白,只能拿着马勺拼命灌凉水。   杨婶看不下去,“招睇她妈,你先别打了,好歹给孩子弄点吃的,我看招睇饿得都要站不稳了。”   田寡妇冷笑,“你要是肯给俺借两斤粮票,招睇至于饿肚子吗?”   这话说的腻恶心人了。   都是左右邻居,若是哪家的粮食不够吃了,邻居一般都会借两斤粮票给应应急。   毕竟下个月的粮票发放下来,还回去也不难。   可惜田寡妇不干人事,以前和杨婶借了两次粮票,两次都没还,追着要也不肯给,咬死了以后再还。   杨婶吃了哑巴亏,再不肯给她借粮票了。   起初郑西洲住进大杂院的时候,田寡妇也打着借粮票的主意,没想到直接踢到了一块铁板。   郑西洲油盐不进,堪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揪着偷饼的大蛋二蛋,揍得两个熊孩子哭天喊娘,见了他犹如老鼠见了猫。   从那以后,田寡妇再不敢和郑西洲套近乎,更不用说提出借粮票这种事情了。   大清早闹了这一出。   二蛋一直哭哭啼啼,姜萱听得烦躁,吃完饭,抱着俄语课本和笔记,拎着军绿色挎包,火急火燎跑去邮局上班。   郑西洲喊住她,“喂,这瓶桂花油是你买的?”   “什么桂花油?”姜萱茫然。   只见崭新的牛皮纸袋里,最底部躺着一瓶极其眼熟的白色小瓷瓶。   姜萱:……   差点忘了,这个牛皮纸袋就是徐长安送过来的。   姜萱很头疼,拿起冰冰凉凉的小瓷瓶,“应该是徐公安忘了拿回去,昨天我都没注意里面还有这个呢。”   郑西洲:“是吗?”   姜萱莫名心虚:“肯定是他忘记了,我给他还回去。”   姜萱说完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滋味。   “站住!”郑西洲揪住她后领,冷声道,“给我,我帮你还。”   “不用了吧,”姜萱讪笑,“我在邮局有个工友,正好是徐长安的亲妹妹,顺手让她转交就行了。   “……那还挺巧的?”郑西洲皮笑肉不笑。   姜萱一阵头大,急忙道:“我走了啊,都快八点了,上班要迟到了!”   郑西洲没吭声。   姜萱趁机逃之夭夭,还没走两步,转身提醒他:“别忘了帮我安排考试啊,毕业证!高中毕业证!”   “知道。”他脸色阴沉。   姜萱左右看看,又走了回去,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别生气啦,中午早点回来,还要给我教俄语呢。”   郑西洲冻着脸,“你现在倒是会哄人了?”   姜萱乐得踮脚继续亲他,“那你说,我这一招有没有用?”   “……有吧。”语气勉强。   好不容易把郑西洲哄得心花怒放,姜萱无奈抹把脸,一路飞奔着跑去上班。   邮局人影冷清。   姜萱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把包里的俄语课本拿出来,最后是那瓶熟悉的桂花油。   姜萱低着头,神色难得有些发愣。   徐长安应该不可能喜欢她。   可是郑西洲打翻醋坛子的反应也很明显,昨晚钻进被窝非要和她一起睡,未必没有想要尽快领证结婚的意思。   男人忽然冒出来的危机感,有时候比女人的直觉还要准呢。   所以,徐长安真的是喜欢她吗?   想到当初在医院的经历,姜萱不禁笑了笑。   即便再来一回,她应该还是会跟着郑西洲走,而不是徐长安。   一个给了她安全感,另一个却只有怀疑和试探。   姜萱去找隔壁窗口的徐玲玲,把手里的桂花油交给她,低声道:“帮我转交给你哥哥,你和他说——我快要结婚啦。”   徐玲玲当场呆滞:“你说啥?”   “我估计逃不掉郑西洲同志的罗网了,徐玲玲同志,今年年底我应该就要嫁人了。”   徐长安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碰到了一个不要脸的狗男人,身上一堆封建腐朽的臭毛病,大男子主义,动不动拍她脑袋,揪她耳朵。   又心急,昨晚非要钻进她被窝,目测以后天天晚上都会偷溜进来……姜萱迟早要被他攻陷了。   “同志,俺要发电报!”   姜萱回过神,想到郑西洲那张俊脸,认命地叹口气,幸好长得帅,有房有钱有粮食,嫁了也不亏。   姜萱打起精神,接过窗口外的电报单,手指飞快地摁着电报机,滴答滴答的按键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晰。   犹如她在这里的生活,目标越来越清晰。   *   接下来两天,徐长安没有在姜萱面前出现。   姜萱没再多想,一天到晚拼命学俄语,只求顺利通过高中的毕业考试。   连投稿赚钱的事情都扔到了一边。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姜萱正挠头背诵,后脑勺迎来轻飘飘的一巴掌。   郑西洲神色悠闲:“让你背俄语原文,听了半天,你只背中文啊?”   “俄语太绕口了,”姜萱苦逼,“我会默写,不会背咋了?”   非要逼得她冒出了方言骂骂咧咧。 第40章 想要闺女   顶着郑西洲勤勤恳恳的监督, 姜萱苦逼地背诵大段俄语。   只求顺利拿到高中毕业证。   郑西洲的办事速度也快,找到认识的那个高中老师,拎着两条草鱼和“中华牌”卷烟上门, 不到半小时,把姜萱的考试安排办得妥妥的。   “后天星期五,是矿区三中的毕业考试,到时候我请假带你去,你直接进考场就行了。”   姜萱惊讶:“这么快就考试?”   “哪里快了?”郑西洲不以为然, 手臂往后伸了伸, 动作有些桀骜不驯, “下周就是高考,多的是学生没法参加, 那些学生只能拿这个毕业证了。”   高考!   姜萱睁大眼,急忙拍他胳膊,着急道:“那我现在报名参加高考还来得及吗?我也想考大学啊!”   话音落下, 郑西洲脸上的笑渐渐凝滞, 薄唇微抿, 撩起眼皮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 你想干什么?”他道。   不知怎么的, 姜萱忽然觉得四周凉飕飕的,瞅着他明显不渝的神情,后知后觉道:“我、我刚刚说, 我也想考大学。”   郑西洲垂下眸,声音低不可闻, “怎么突然想考大学了?”   “我想读啊,试试呗!说不定能考到燕京大学呢!”   姜萱不禁异想天开。   要知道,燕京大学就是后来的北大, 其实现在已经改成叫北京大学了,只是习惯使然,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喜欢沿用以前的称呼。   姜萱记得清清楚楚,1958年的高考录取率是历年最高的,几乎达到97%,因为报考人数很少,全国考生加起来不到40万。   以姜萱的学习水平,未必不能捡个漏,考上北大的可能性很大。   郑西洲屈起手指,叩击着桌面,透漏出一丝焦躁的情绪,“已经迟了,高考要提前一个月报名,你说的太晚了。”   姜萱不死心:“真的报不了名?”   “下周就是高考!”他说,“你自己想想,来得及报名吗?”   “……”说的也对。   姜萱脸上难掩失望,只能放弃这个想法,沮丧地翻阅课本,“算了,明年再考也一样。”   郑西洲闻言,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晦涩不明。   他轻声问:“就这么想参加高考?”   姜萱理所当然地说:“能考上当然要去读了,大学生的名头多响亮!”   郑西洲笑了笑,最后看向她明亮的眼睛,没有一丝阴霾,仿佛从来没有经受过挫折。   现在报名参加高考不是不行,只是,高考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参加,要看家庭成分是不是清白,更要看政治审查。   郑西洲忽然站起身:“你好好看书,我出去一趟。”   “哎,去哪儿?天都黑啦!”姜萱不高兴地说。   “你别管,困了去睡觉,不用等我。”   看着他眨眼间走远,姜萱撇撇嘴,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肯说!   就在姜萱挑灯夜读的时候,郑西洲压低帽檐,走进了黑漆漆的偏僻小巷。   小院不起眼,门板破得摇摇欲坠,墙壁上依稀能够看清“柳胡同巷”的模糊字样。   郑西洲抬手敲门,眼睛往着旁边的石狮子,久久都没说话。   良久,门后传来声音,“谁啊?”   “我,郑西洲。”   话音刚落,下一秒,门开了。   今晚月光暗淡,夜色很黑,只能依稀看清中年男人的身影,对方左顾右盼,看得出很是谨慎。   郑西洲靠着墙,“别看了,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   中年男人恼怒,“那你找我干什么?滚蛋!”   郑西洲没滚,抬脚挡住他的路,“老刘,我想要一张政审表,你给我戳个公章行不行?”   “找派出所去。”   “这个只能找你。”   中年男人陡然陷入沉默,语气恨铁不成钢,“你又想干什么?”   “……我媳妇儿想考大学。” 郑西洲低声说。高考报名需要资格审查,姜萱的身份,过不了这一关。   听到他所为何事,中年男人气得当即叉腰转了两圈,压低声音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去好好盯着人。”   郑西洲皱眉:“那我提交结婚申请,能不能——”   “不能!没得商量!”   说完,砰的一声,门关了。   郑西洲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破门板,面无表情转身走人。   回到大杂院,已是深夜。   屋内灯光晕黄,姜萱依旧趴在桌前抄写笔记,学习的劲头相当认真。郑西洲靠着门,静静看着她许久,最后屈指敲了敲门。   “别学了,睡觉。”他语气平静。   姜萱迟钝抬头,高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西洲没应声,迈着长腿走进去,把桌上的课本随便收了收,拍她脑袋:“去洗漱睡觉,待会给我留个门。”   姜萱:……   关灯前,姜萱穿着睡衣,披着长发蹲在门前,仰头盯着那道门闩,犹犹豫豫想了半天,还是没选择反锁门。   区区一道门闩,挡不住郑西洲。   倘若把笨重的八仙桌推过来抵住门,兴许能挡住,但鬼使神差的,姜萱不想这么做。   这几天和郑西洲同床共枕,狗男人除了第一晚不要脸的偷亲,剩下的时间安安分分。   姜萱不讨厌他的靠近,甚至觉得身边有人陪着,半夜都不用担心会有贼人闯进来了,安全感爆棚。   然而今晚有点不一样。   姜萱裹着薄毯,习惯性的往床里面滚,却被旁边的男人压得结结实实,铺天盖地的吻落在脸上,肩上,衣领也被粗暴地拉了下来。   “你、你别太过分啊。”姜萱小声抗议,宛若一只胆小的蚕宝宝。   郑西洲咬住她耳垂,声音含糊不清,“考不了也没事,对不对?”   “你说啥?没听清。”姜萱努力躲着他的触碰。   郑西洲轻声说:“姜萱,我能给你很多……不会让你比那些大学生过的差。”   说话声音太低,姜萱还是没听清,烦躁地抬腿踹他:“一边去,我要睡觉。”   “别乱动。”他皱着眉,下意识摁住她的腿,指尖温润滑腻,犹如上好的羊脂玉,郑西洲呼吸渐渐粗重,没忍住冲动,靠近那片白白软软的耳朵,小声说:   “我想借你的腿用一用。”   “……滚!”姜萱面红耳赤。   然而大小姐的抗议依旧无效,郑西洲拍拍她长腿,哑声道:“配合点,明天带你逛小吃摊,馄饨云吞面龙肉汤小笼包随便挑。”   “我能拒绝吗!”   “不能。”   ……   整个过程安静压抑,只有男人沉闷的呼吸声。   姜萱又是羞耻又是紧张,动也不敢动,几乎也出了一身汗。   郑西洲摸摸她脸颊,克制道:“我还想——”   “闭嘴!”姜萱恼得捂住他嘴巴,“你、你再来,我明天就搬出去!”   郑西洲不甘心地躺到一边,奢望地说:“我想要闺女了。”   “梦里什么都有。”   “我还想要一个胖嘟嘟的小儿子。”   “梦里找去。”   “我提前想了很多名字……”   “你到底想生几个?”姜萱吓得爬起来问。   郑西洲:“四个。”   姜萱蒙头睡觉:“我们分手吧!”   “……”   “只有一个闺女也行。”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姜萱骂骂咧咧。   郑西洲笑着捞过她的腰,两人交颈而卧,亲密相拥,睡得很沉很沉。   第二天中午。   吃完午饭,姜萱继续恶补俄语,却被郑西洲拉着去了百货大楼。   “同志,那瓶桂花油多少钱?”郑西洲问。   “三块七。”   郑西洲拍板:“我要了。”   姜萱甚至还没回过神,三块七的钱已经到了售货员的手里,一瞬间心仿佛在滴血,肉疼道:“你买这个干什么?好贵啊。”   她每天去邮电局上班,一个月才能领到十八块的工资……   郑西洲把桂花油递给她,“这是我送给你的,和徐长安的那瓶一样吧?”   姜萱愣了一下。   郑西洲揪揪她的麻花辫,在她耳边低声道:“再跟你说一遍,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不准收其他男人送的东西!”   姜萱默默翻白眼。   又来了又来了,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一点也不讲理。   算了,姜萱吐口气,比起别的令人窒息的狗比思想,这个还能勉强忍忍。   买了一瓶桂花油还不算完,郑西洲领着她上二楼,来到手表柜台前,认真挑选着款式。   “提前给你买块表,方便看时间。”   姜萱默默瞅着他手腕上的瑞士表,玫金色表盘,镶着细钻的进口机械表,那就是当初她卖给郑西洲的。   姜萱忍不住吐槽:“我的瑞士表是女款的,你还不如把这个手表送给我,再给你买一个男款的呢!”   郑西洲抬起头,幽幽道:“那就要你掏钱买,你给我买男士表,至于这个瑞士表——算是凑三转一响,领证的那天我亲手送给你。”   “……我没钱给你买。”   姜萱囊中羞涩,说到底,她手里的钱,其实都是郑西洲给的。   郑西洲提醒她:“这个月月底就该发工资了。”   姜萱:……   所以刚到手的十八块钱,还没揣热乎呢,就要花光了给他买手表?   姜萱咬牙:“行,月底领了工资给你买!”   离开柜台时,郑西洲低头看着地面,又抬头看了看姜萱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深。   姜萱被他瞅得莫名其妙,“你盯着我干什么?”   “没事。”   “那你笑什么?”   “没事。”郑西洲还是摇头。   姜萱合理怀疑他有病。   就在这时,郑西洲忽然拍了拍她脑袋,坦白道:“我知道你想和我结婚了。”   “……”姜萱恼羞成怒,“我没有!”   郑西洲指出暴露的地方,“你刚刚答应了给我买手表,也没反驳我说的那句三转一响。”   姜萱冻着脸,呸了他一声。 第41章 露出破绽   从百货大楼出来, 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天上阳光刺眼,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   姜萱带上遮阳的草帽, “走吧,回家。”   “回什么回?”郑西洲说,“带你去逛小吃摊。”   “……别了吧,刚吃完午饭,我吃不下了。”   “吃凉粉, 绿豆凉粉。”   姜萱眼睛发亮, 忍不住嘴馋, 拍他胳膊道:“走呗。”   “现在又吃得下了?”郑西洲插兜。   “哎呀,我想吃嘛, ”姜萱软声撒娇,“走走走,在哪买?国营饭店不卖凉粉吧?”   “跟着我就对了。”   郑西洲不说废话, 领着她去弯弯曲曲的小巷转悠, 转得姜萱都快晕了, 最后走进一个小院子。   推开门, 院落里有辆小推车, 车上放着两只铁皮桶,盖着破旧的高粱篦子,遮得严严实实。   “钟叔。”   房间里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头发半白,眼睛锐利有神, 猛地看见郑西洲,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少——”   郑西洲抢先打断:“钟叔!”   “行嘛, 不喊了,不喊了。”老头语气退让,转头看见姜萱,眼神更是惊喜。   郑西洲介绍:“我媳妇儿,姜萱。”   姜萱不太好意思,没否认他的话,看样子,这个钟叔还是郑西洲认识的老熟人。   “钟叔,您好。”姜萱打招呼。   “哎,好,好,好啊。”   钟老头肉眼可见地高兴,把吊井里放凉的西瓜拿出来,切了两瓣红壤西瓜。   又拿出自己的看家手艺,两碗新鲜凉粉浇上酱油醋,再加上特制的辣椒油,看着便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姜萱吃完甜甜的西瓜,端着一碗凉粉不松手。   天知道她多久没吃凉粉了?   盛夏天热,就该吃清凉败火的绿豆凉粉,凉皮,擀面皮,漏鱼,冰激淋,冰豆沙,雪糕!   钟老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姜萱啃西瓜,颇有几分相看未来少奶奶的架势,长得又漂亮,气质也很好,看起来性情不错,心思单纯,一眼就能看透。   他在郑家干了大半辈子,几乎是看着郑西洲长大的,本来还愁着他家少爷的亲事,现在倒好,不用发愁了。   钟老头打量姜萱,越看越觉得适合郑西洲,一个精明能干,另一个毫无心机,傻点好,正好互补了嘛。   郑西洲暗暗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别露马脚。   钟老头咳咳两声,步履欢快地回了房间,态度非常自觉。   姜萱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问郑西洲,“钟叔是什么人啊?”   “管账的,”郑西洲随口说,“以前照顾过我,算是我的长辈。”   “哦。”   姜萱瞅着他,很想骂一句艹。   不老老实实说真话,就爱哄骗她乱七八糟的。   姜萱猜测,钟叔应该就是郑家以前的大管家吧?瞧着挺精明的。   *   下午姜萱去办公室找薛主任。   办公桌上的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七月酷暑难挡,坐一会儿就能热得满头大汗。   “请假?好端端的请什么假?”   薛主任放下搪瓷缸,不赞同道:“明天的事情很重要吗?请假一天也得扣工资,划不来啊。”   姜萱笑笑,也不打算隐瞒,“主任,你知道我是南方来的,以前的高中毕业证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大老远回去补办也不方便,想在这里重新考一次!”   “毕业证还能重新考?“语气惊奇。   “能啊。”姜萱说。   薛主任稍许思索,多少猜到姜萱找了熟人关系,于是问:“已经找到门路去考试了?”   “对,明天考试,和其他高中生一块考,考试通过了就能拿毕业证。”   姜萱又不是靠作弊去考试,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没什么不能坦白说的。   问清楚缘由,薛主任爽快地给她放了一天假。   回到工位上,徐玲玲忍不住好奇,凑近打听:“你去办公室干什么?”   姜萱低声:“去请假,明天我有事,不能来上班了。”   “你要忙什么?请假也太亏了,要扣一天的工资呢。”   姜萱也心疼扣掉的工资,临时工一个月只有十八块,不知道请假一天会扣多少,五角钱也是钱,能买两个烧饼呢。   姜萱解释道:“明天我忙着考试!”   考试?   徐玲玲若有所思,又问:“在哪个学校考啊?”   姜萱说:“矿区三中。”   看来已经找了熟人关系,用不着她哥去操心。   徐玲玲索性道:“那你待会下班早点走,有我在这看着,你赶紧回去看书,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行。”姜萱高兴。   临到四点整,邮局大厅冷冷清清。   徐玲玲咳了两声,给姜萱疯狂使眼色,姜萱点点头,拎着提前收拾好的背包,低着头悄悄离开工位。   叶萍坐在隔壁窗口,目光幽幽。   徐玲玲低哼:“看什么看,姜萱家里有事,忙着呢。”   姜萱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连忙转身走人。   远处几个窗口的办事人员磕着瓜子,撩起眼皮看了两眼,没什么反应。   谁家没点急事?迟到早退的工友多的是,只要有人帮忙看着窗口业务,不影响正常工作就行。   有妇女盯着姜萱的背影,曼妙身躯轻盈靓丽,心下打起了小算盘,端着瓜子盘坐到叶萍跟前,讨好道:   “小叶啊,来,吃瓜子,昨天刚从副食店买的。”   叶萍只觉莫名其妙,木着脸拒绝:“陈大姐,我不吃瓜子。”   陈大姐当即吝啬地收回了瓜子盘,犹豫半晌,开口问:“小叶啊,你和小姜同志熟吗?她家条件怎么样?”   叶萍沉默了一下。   想到陈大姐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矮又挫,二十八了还没谈对象,去年陈大姐不要脸,拉着徐玲玲介绍了一回,气得那丫头差点没砍上门去。   这该不会是又盯上姜萱了?   叶萍已经开始同情起姜萱了,“陈大姐,她有对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呀,小姜那对象是干什么的?说不定还没我儿子优秀呢!”   这句话说的嗓门大,连对面的徐玲玲都听见了。   徐玲玲翻白眼:“你儿子那出息,吃喝嫖赌就差一个嫖了,陈大婶,你少打那些鬼主意,姜萱你惹不起!”   别看那个郑西洲是混混二流子,就算是个小小的搬运工,那也不一般。   她专门去矿区打听过了,听说还挺厉害的,认识的狐朋狗友很多,普通老百姓没人想招惹这种混混。   要不是她哥脸皮薄,当初哪能让姜萱落到郑西洲的手里去。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姜萱说过她快要结婚了,估计其他人彻底没机会了。   徐玲玲止不住惋惜。   姜萱浑然不知身后发生的事情。   回到家,把中午的剩饭剩菜放到锅里蒸着,然后抓紧时间翻课本。   不仅要看俄语,还要复习历史和政治,尤其是这个年代耳熟能详的各种口号标语,事关思想觉悟,这一点绝对不能出错。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姜萱默默在心里背诵,搬着小凳子坐在灶台前,时不时添两根柴禾,顺便盯着锅里的饭菜。   大杂院的住户也纷纷开始忙碌做饭。   慢慢的,刺啦一声,葱花炝锅的香气飘了出来。   二蛋蹲在不远处,拿着马勺拼命灌凉水,目不转睛盯着各家的灶台,那模样,比街边饿疯了的流浪狗还要瘆得慌。   杨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照样忙着捏菜团子。   姜萱被他盯得如芒刺背,好不容易等到饭菜蒸得差不多,连忙把整个锅端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彻底挡住了二蛋的视线。   这个小男娃从根子上就被养坏了。   田寡妇有三个孩子,招娣是女娃,七岁大,长得瘦巴巴的,存在感很低,   只会沉默地在家门口帮忙干活,择菜烧水烧火洗衣服,还要帮忙糊火柴盒,糊一百个火柴盒能换两分钱,算是贴补家用。   大蛋已经被惯坏了,但也没有无可救药,馋嘴归馋嘴,起码胆子小怕挨揍,不会主动偷东西,上次抢姜萱的红薯饼,有很大的原因是被二蛋撺掇的。   至于二蛋……二蛋是最坏的。   偷粮票换冰棍还算小事,田寡妇再不出手管教,只怕后面还能闯出更大的祸。   姜萱懒得去操心别人家的事情,只是隔壁住着这一家子,晚上睡觉都不能安心睡。   幸好有郑西洲在。   想到这里,姜萱心底稍安,又一次发现狗男人还是非常有用的,以后得对他好点。   姜萱提前拿出空间里的一碗水果沙拉,苹果片黄梨草莓火龙果……挑挑拣拣把不该出现的水果吃了,又凑了两碗,这才凑够满满一碗的苹果片。   郑西洲下班回来,破天荒地迎来了姜萱的殷勤讨好。   “要不要吃苹果?我在下班的路上偷偷买的,还挺甜的。”   “……哪儿买的?”   姜萱说谎不眨眼,“就是附近的小巷啊,有个农户偷偷在卖,也不贵,两毛钱买了三个大苹果。”   郑西洲将信将疑,被她催着洗手,随便捡了一个苹果片,看着挺新鲜,尝起来也是水润清甜,出乎意料地甜,比山里摘的那些野果子甜多了。   郑西洲一口气吃了大半,“怎么不多买点?这苹果比店里卖的好吃多了。”   姜萱默默吐槽,那可不比这个年代土生土长的野苹果好多了?   来自现代社会的红富士大苹果,一斤十块钱,也就郑西洲有这个口福,换别人她还舍不得分出去呢。   满满一碗苹果片被两人分光,吃完饭,郑西洲出了门,试图在附近的小巷再找找那个农户,多买几斤苹果。   最后当然是无疾而终。   房间里,姜萱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低头看课本。   郑西洲热得满头大汗,在水龙头下冲了半天脑袋,走进门,纳闷道:   “我出门找了一圈,专门问了几个认识的混混,没见他们说今天有农户进城卖水果的?”   “城里那么大,说不定是没碰上呢?”   姜萱没好气道,“行了别馋了,下次再碰到那个农户,我给你多买点。”   郑西洲没犯馋,就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在家里看了一圈,又去门外看了半天,没看到一丁点苹果核的痕迹……   姜萱一向懒得扔厨余垃圾,都是堆在墙角,让他每天顺手铲出去,扔到街边的臭水沟里。   他拍拍姜萱脑袋,怀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姜萱无辜地眨眨眼。   郑西洲定定地看着这个傻妞儿,实在不忍心戳穿她露出的破绽,只能道:   “算了,俄语学得怎么样?要不要我考考你?”   “要啊!你出题,我看看会不会默写?”   郑西洲翻开课本,想也不想地开始抽查,碰到姜萱不会的地方,抬手就朝着后脑勺拍去。   “这些课后翻译题专门划重点让你记,你还不给我记熟了?”   “那也太长了,应该不会考吧?”姜萱苦逼。   郑西洲撩起眼皮,凉凉道:“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听你的。”   “现在记,半小时后我抽查。”   话音未落,姜萱脑袋又被他拍了一巴掌,顿时后悔投喂出去的那碗苹果片了。   她明明是个学霸来着,碰到俄语这一门,愣是露出了学渣的偷懒本性。   ……   天色渐渐擦黑。   灯光晕黄明亮,郑西洲看了眼时间,刚好八点半,又瞥了眼抽查的翻译题。   平心而论,姜萱答得还不错,俄语考六十分没问题。   郑西洲也读过高中,还是在军区附中读的,教育水平算得上是那片城镇最好的。   就是这样的条件,年年高中毕业考试出题,题目基本都是从课后那些练习题里抽出来的,最多变了一些细节。   其他的学校也差不了多少。   这不是高考,只是一个小小的毕业考试,但凡读过高中的,哪个不知道考试出的题就在课本后面的练习题里。   可是姜萱不知道这一点。   她完全不知道。   郑西洲久久地看着她,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傻乎乎的小笨蛋了。 第42章 改成60分   翌日清晨。   一大早, 姜萱早早起床,洗了一把凉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把考试用的纸笔提前准备好,紧张地翻阅课本, 生怕有哪个知识点没记住。   郑西洲看不下去,“别看了,快八点了,带你去学校。”   姜萱只能放下课本,跟着他出门, 焦躁道:“别的科目我都有把握, 就是这门俄语, 我怕不及格。”   “没事,”他说, “昨晚我让你背下来的那些重点,只要你没忘,进了考场认真写, 不会不及格。”   “我还是怕考砸了。”姜萱担忧。   “绝对没问题。”   郑西洲说的信誓旦旦。   姜萱听了他的话, 出乎意料地不再心慌,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像是坠在后头的小兔子。   紧赶慢赶, 走了十几分钟,两人终于来到矿区三中。   一个不大的高中学校,校园充满颓废诗意, 两层楼高的水泥房,旁边还有两间砖瓦房, 前者是教学楼,后者是学校食堂。   校园里种着很多柳树,柳叶飘飘, 遥远的天边朝霞弥漫。   教学楼的墙皮斑驳发旧,穿着灰蓝黑的学生在校门口来来往往,光线交织晦暗,像极了旧日年华里发黄的回忆场景。   姜萱望着这一幕画面,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时光。   “愣着干什么?”郑西洲摸摸她的头,“进去啊,傻妞儿。”   “我、我往哪里走?”姜萱回过神,一脸茫然。   他扬起下巴示意:“看见那个眼熟的小跟班没?”   姜萱闻言,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楼下的办公室门外,一个及其眼熟的、黄头发的瘦小伙蹲在草地上,嘴里咬着草根,无聊地东张西望。   ……黄毛?   不对,应该是黄三。   想到那个称呼,姜萱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黄三也看见了他们,乐得站起身,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洲哥,嫂子,你们终于来了。”   “你姐呢?”郑西洲问。   黄三说:“她给那些学生开告别班会呢,说是马上毕业了,想说些实诚话。”   毕竟一旦考完试,有的学生远去县城当工人,有的回了乡下当记分员,连毕业证都是托付别人帮忙拿的,以后再想见面,更不容易了。   姜萱这才知道,原来所谓认识的学校“熟人”,就是黄三他姐,一个勤勤恳恳带弟弟的高中老师,已婚,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只比黄三小了两个月。   这难以置信的年龄差……   敢情女儿怀孕的时候,妈妈也时髦地跟着一起怀孕了?   姜萱没敢问出这个疑惑。   殊不知在1958年,乡下的生产队里多的是这种事,媳妇儿和婆婆同时大肚子怀了孕,算不上稀奇事儿。   有黄三的姐姐出面,姜萱被安排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跟着其他十六七岁即将毕业的高中生,一块参加毕业考试。   不是姜萱卑微,身边的同学年龄真小……   趁着考试还没开始,姜萱盯着左边的小少年,好奇问:“小同志,你几岁啦?”   对方害羞地笑:“十五岁。”   十九岁才高中毕业的姜萱:“……打扰了。”   小少年长得很好看,身上的校服洗得发白,模样嫩生生的,眉清目秀,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还没长大呢。   想想这个年代的“五二二”学制,再想想未来的“五三三”学制,姜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亏,多上了两年学,混成了“大龄”考生。   “叮铃铃……”开考铃声响起。   第一门考语文,试卷发放下来,姜萱粗粗扫了两眼,无非是阅读理解和作文题,简单得很,拿着灌满墨水的钢笔,唰唰开始作答。   作文题目是“我的童年”,题材中规中矩,几乎没有一丝和敏感话题擦边的可能性。   姜萱心想,估计这些老师也被去年的大鸣大放运动吓怕了,那些说错话的知识分子,基本上都被送到偏远农场接受劳动教育了。   农场是什么地方,吃得少干活苦,大冬天下河挖沟渠……姜萱不敢深想。   写作文的时候,姜萱格外费心,用词谨慎至极,直到考试结束的前十分钟,才答完了试卷。   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姜萱高高兴兴从教室出来,迫不及待跑到校门口,看见郑西洲躺在藤椅上,和看门的老大爷说说笑笑,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同时啃着绿豆冰棍。   “……”姜萱恼怒,“郑西洲同志,你哪来的绿豆冰棍?也不说给我买一个?”   狗男人没有半点求生欲,咔嚓咬了一口冰棍,舒爽道:“你不是考试吗?考完了再给你买。”   姜萱:……   姜萱蹲在他跟前,抱着膝盖,憋屈地说:“刚刚把语文考完啦。”   “别告诉我语文你也能考砸?”   “没考砸。”姜萱冷哼。   郑西洲瞥了她一眼,“谁惹你生气了?说话哼哼唧唧的。”   娇气。   姜萱怨念地看着他手里的绿豆冰棍,没吭声。   郑西洲眼眸低垂,顿时发现了她的意图,故意把冰棍伸到她跟前,逗弄道:   “想吃啊?咬一口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远处还有门房的老大爷看热闹呢。   姜萱没敢咬冰棍。   “是你自己不吃的,别怪我不给你分。”郑西洲遗憾地叹口气,咔嚓咔嚓两口,把冰棍啃得干干净净。   姜萱快被这个狗男人气死啦。   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眨眼过去。   带着一肚子的怨念,姜萱迎来了数学考试。   数学题出乎意料地简单,不到半小时,所有的题目顺利答完。   旁边的监考老师,眼睁睁看着姜萱一口气把数学题做完,目光震惊。   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姜萱坐不住,举手问老师:“能提前交卷吗?老师。”   姜萱抿唇笑得温柔。   老师木着脸收了卷子,看着姜萱拎起背包,一溜烟跑远。   在校门口等待的郑西洲也惊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数学题不会做?”   “不是,”姜萱轻描淡写,发出了学霸的蔑视语气。   “太简单了,我一口气做完了那些题,提前交卷的。”   郑西洲:……   郑西洲面无表情,带着她去下馆子,吃肉汤面和萝卜饭,顺便去百货大楼买了两根绿豆冰棍。   姜萱这才满足,拍拍他硬邦邦的胳膊,教导道:“以后买零食,就算是一根冰棍,也要记得给我带一个,明白吗?”   “……明白了。”郑西洲表示受教了。   姜萱咬着冰棍,“那直接回家吗?下午一点才考试。”   “回家,睡午觉。”   一觉睡醒,顶着大太阳去学校继续考试。   理综和史地政合并起来一块考,紧接着是常识,最后才是最艰难的俄语考试。   幸好常识的考试时间不长,只有三十分钟。   下午五点钟,俄语试卷发放。   考了整整一天,姜萱脑子很丧,丧丧地翻开试卷,从头到尾慢悠悠地看过去,懵懵的双眼渐渐睁大。   ……???   这些俄文翻译为何如此熟悉?   郑西洲简直神了!   姜萱一瞬间仿佛打了鸡血,精神百倍,挺直肩背拍拍脸颊,趁着脑子里还有深刻印象,忙不迭把需要翻译的俄语默写出来。   这些题目少说也有三十分呢!   做完翻译题,绞尽脑汁答完前面的简单词汇造句,至于剩下的俄文阅读理解……   姜萱:“…………”   姜萱眼睛发晕,看得半懂不懂,笔尖在试卷上停滞许久,发出了学渣的终极困惑。   从考场出来,已经是临近天黑的傍晚时分。   天色昏暗,晚霞弥漫,黯淡天光倾泻下来,一如姜萱生无可恋的心情。   看见她这副模样,郑西洲乐得差点笑出声。   “怎么了这是?考砸了?”   姜萱抱住他胳膊,止不住懊悔,“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考试的时候会考俄语翻译,会原原本本考课本上的练习题;我不知道还要考别的。”   “我一发下来试卷就去答题,拿钢笔灌满墨水,叫我的脑子开始努力运转。我的脑子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   郑西洲木着脸:“再说两句,我拍你脑袋。”   姜萱闭嘴了。   郑西洲憋着笑,“考砸了?”   “应该吧。”总之没法及格了,姜萱很绝望。   “那些翻译怎么着也有几十分吧?”   “加起来只有三十五分!”   “……”郑西洲也没办法了,“不及格就不及格吧,明年再考。”   “那明年开春我还想参加邮局的招工考试呢!我要当正式工,不要当临时工了!”   正式工一个月有三十三块的工资,还能提高定量粮食的份额呢。   郑西洲安慰道:“到时候再说,等到矿区统一招工,我能把你塞进厂委或者工会,坐办公室开会,不是照样挺好的嘛?”   姜萱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回到家抑郁了一晚上,第二天满血复活,乐颠颠跑去上班。   郑西洲本来还在发愁该怎么哄人,中午阔绰地带着姜萱去国营饭店,又吃了一顿红烧肉,见她吃肉吃得喷香,眼睛都不抬一下……   姜萱开心到飞起,“你怎么带我吃红烧肉?下午也来下馆子吗?那我就不用辛苦做饭了。”   郑西洲微笑:“想得美呢,下午给我烙饼去。”   白瞎了他的三块钱,点了一份大碗红烧肉,姜萱挑挑拣拣只吃瘦肉,剩下的肥肉全是他的,半点也不客气。   两天过后,考试成绩出来了。   郑西洲去学校取成绩单,靠着办公室的门,问:“她考过了没?”   “当然考过了,数学一百分呢。”满分!   “……那俄语考了多少分?”   “62分。”   郑西洲不信,亲自翻看卷子,看见了一大片的红叉,“就这还能考62分?”   黄三姐姐笑着说:“千真万确,刚好62分,擦着线过的。”   郑西洲坏心眼:“你给她改改,改成六十分得了。” 第43章 结婚对话   姜萱拿到成绩单的时候, 一度是拒绝接受现实的。   语文90分,数学100分,其他科目的成绩也算优秀, 属于发挥正常,只有俄语!   不多不少,刚好60分。   未免太惨了一点。   姜萱觉得自己太倒霉了,二十一世纪的必修外语都是英语,谁知道这个年代学的居然是俄语?   就因为现在和苏联老大哥穿一条裤子关系好吗?   姜萱认真回想历史, 按照当前的时间点, 估计二者已经开始闹不愉快了, 不然哪能有三年困难时期的事儿?   不知道是哪个人总结出来的,饥荒是三分天灾, 七分人祸。   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初借了苏联的不少东西,赶着还钱还粮, 连山上摘的苹果都要拉去抵债, 要独立自主, 自己当家作主。   只怕不到明年, 大家都得闹翻了。苏联后来还解体了呢。   到时候总该改成学英语了吧?   姜萱止不住唉声叹气, 停止发散思维,低头看着成绩单。   郑西洲摸摸鼻子,脸不红心不跳, 把新鲜出炉的毕业证交给她,神色极其自然。   “给, 矿区三中的毕业证,上面还有学校的公章呢,货真价实, 假不了。”   姜萱顾不上关注毕业证,有些怀疑自己拿到的成绩单,仰脸问:   “你是不是给我改成绩了?”   “……没有,我没改。”郑西洲很无辜。   “那怎么可能这么巧?不多不少,刚刚好60分,我俄语能考个50分就算不错了。”   姜萱拧眉,瞅着成绩单一脸不爽的模样。   “…………”郑西洲差点笑出声,“我没给你改成绩,就是六十分,刚好在及格线上。”   姜萱将信将疑。   低头打量拿到手的毕业证,薄薄的一张硬纸壳,大红色底面,纸上的字体很漂亮,不是手写的,反而是油印出来的钢版字。   “兹有姜萱同学:顺利通过高中毕业考试,成绩优秀,特此颁发证书。”   后面还有一行字,“让我们满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衷心祝愿各位青年脚踏实地,心怀远大理想,为祖国的建设发光发热。”   右下角署名:红星矿区第三中学。   校长:杨为民。   姜萱笑笑,摆明了很喜欢这个毕业证,字里行间充满年代感的气息,喜爱地摸了又摸,   甚至专门找了一个信封,把毕业证装进去,态度慎重地塞进床头的抽屉里。   到了晚上。   姜萱把换下来的脏衣裳拢到一起,床单也拆了下来,又跑出去端了两盆水,辛辛苦苦端进房间,肥皂块和洗衣粉堆在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郑西洲。   郑西洲本来是坐在门槛雕小人的,见她里里外外端水,立马拿报纸挡住脸,装作没看见她的眼神示意。   姜萱:……   姜萱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别给我装模做样。”   “小声点。”郑西洲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杨婶一家。   又想要面子,又嫌弃帮她洗衣服丢人,姜萱翻白眼,严重唾弃他落后的封建腐朽思维。   不过,狗男人很有改造的空间,进步的潜力相当大。   姜萱想了想,当着大杂院其他住户的面,不能抹他面子,于是很配合地蹲在他跟前,拍拍小麦色肌肤的胳膊,威胁道:   “你去不去洗衣裳?”   “……你就不能自己洗?”郑西洲皱眉。   “我天天下厨给你做饭呢。”   “那我还帮你刷碗了呢。”   郑西洲不想天天惯着她,迟早要惯得爬到他头上去,那可不行。   姜萱冷哼:“你之前还说我要是肯嫁了,家里的家务事你都能包圆了。”   话音刚落,郑西洲心头猛跳,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紧绷的弦瞬间断裂。   他看向姜萱的眼睛,哑声问:“你肯嫁了?”   姜萱没吭声,咬着唇,顿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虽然说自己早就想好了这个决定,但临到头,反而萌生了怯意。   她才十九岁,真的要领证结婚了吗?   还是和身边这个厚脸皮的狗男人一起领证。   越想越觉得不太靠谱,现代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不得早于二十岁,可是来到1958年,却是十八岁就能领证了。   姜萱改口:“我刚刚胡说的!你当我没说!”   郑西洲哪能容得她后退,可不得抓紧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揪住姜萱耳朵,低声道:“我去写结婚申请,你不许反悔!”   “哎,等等!”姜萱懵逼,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西洲站起身,赶着去写结婚申请,“别等了,我很急。”   急什么?   姜萱慌张,连忙跟着他进了屋,坠在男人后头,碎碎念叨:“我没有很想赶着结婚啊,你别写那个结婚申请。”   “早嫁晚嫁都一样,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姜萱死不承认。   郑西洲瞥了眼她紧张交握的双手,不怕是假的,紧张也是真的,这会又抱住了他的胳膊,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很明显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姜萱松口肯结婚,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郑西洲放下纸笔,开始了拐着花样的哄骗,把人抱到怀里,摸摸她的脸颊,声线低沉磁性。   “你老实和我说,你怕什么?”   “和我结婚怎么了?这几天同床共枕,我强迫你了吗?”   “……有吧。”姜萱不满。   郑西洲绝不承认平白无故扣上来的屎盆子,“我哪里强迫你了,你说!”   姜萱慢吞吞地说:“腿。”   郑西洲:……   想到那晚的旖旎,郑西洲咳咳两声,“那不是和你商量了吗?我都说了,借用一下。”   实话实说,姜萱有一瞬间又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你真的、不要脸。”姜萱艰涩地说。   郑西洲笑笑,对着她的唇咬了一口,“要脸能娶到媳妇儿吗?”   姜萱耳根发红,呸了他一声。   他又认真地说:“我想结婚,我都二十三了,前两年退伍的时候,同龄的战友闺女都满月了。”   被他这么一说,姜萱吓得更不敢结婚了。   结婚归结婚,她没想现在就生崽啊。“郑西洲同志,你洗洗睡吧,我不嫁了。”   姜萱说完就跑。   谁知腰间一紧,又被男人拉了回去,稳稳当当坐在他腿上。   郑西洲冷着声音,“跑什么?把话说清楚了!”   姜萱就怕他冷脸,苦兮兮地解释:“我觉得,我还小,才十九岁,结婚是不是太早了?”   “十八岁就能领证,不早。”   “那我也不想急着结婚,我还小呢,闺女……你想要闺女,恐怕还得等好几年。”   郑西洲挑眉:“……只有这个理由?”   姜萱点点头。   郑西洲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慢悠悠地说:“要么是怕结婚太早,要么是怕生闺女,还有其他理由没?”   “没、没了吧?”姜萱谨慎思考。   “姜萱,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拒绝。”他语气肯定。   “……”   郑西洲耐心诱哄:“不想生闺女,那等过两年再生,我不着急。你要是肯当我媳妇儿,别说洗衣裳,扫地擦桌子都能使唤我。”   “还有,江东市有很多夜市小吃摊,没有我亲自带路,你连巷子都摸不清。”   “结婚以后,我的工资全都交给你,存折也给你。”   他说的诚恳,姜萱听得耳朵发烧。   郑西洲拿出关键一击,“你不是天天念叨着囤粮吗?结了婚,我带你去黑市,你想买什么买什么!”   听到这句,姜萱眼睛发亮。   说到囤粮,郑西洲的自觉性实在不够,大概是没有经历过,对未来的饥荒没有紧迫的危机感,非要姜萱时不时催两句,才会带回来一小袋米面。   姜萱瞅了他一眼。   郑西洲拍拍她脑袋,利落地问:“嫁不嫁?”   ……姜萱没回答,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提前和他掰扯清楚,小声说:“你要学着做饭,起码得帮我洗菜淘米,帮我洗衣裳洗碗,不能逼我去学着缝补衣裳,要对我很好——”   “哪来那么多要求?”郑西洲不耐烦。   姜萱默默看着他的脸,像是看一个毫无求生欲的狗头脑袋,“你想不想和我领证了?”   “…………你慢慢说。”   郑西洲任由她在耳边念叨,点着头,嘴里嗯嗯表示附和,心情极好地拿起桌上的钢笔开始写结婚申请。   明面上写的这一份结婚申请,要交给矿区单位,还要拍两张结婚照贴上去,盖个章,以后矿区发放福利时,比如奶粉票,这才能有机会轮到他头上。   还有一份,郑西洲打算单独写,认认真真地写,交给政委审批。   夜色渐深。   地上还堆着两盆脏衣裳。   郑西洲还没写完申请,就被姜萱连连催促,只能黑着脸,不情不愿地坐到小凳上,认命地搓洗衣裳。   姜萱心情轻松,眉眼弯弯趴到桌上,看了一眼他写的结婚申请,中规中矩的汇报语气,没什么好看的。   她抬起头,看着郑西洲,“你不是也有换下来的背心吗?在哪放着?我给你拿过来,正好一块洗了。”   “在床上呢。”他随口说。   姜萱哦了一声,走进里屋,看见床上胡乱堆着两件衣裤,不由皱了皱眉。   下意识拎起来,准备扔给郑西洲一块洗。   还没走两步,陡然看见了随便塞进口袋里的一团废纸,姜萱嫌弃地揪出来,余光一扫,隐约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嗯?这不是她参加毕业考试的试卷吗?   干嘛藏着不给她看?   姜萱瞅了一眼客厅洗衣裳的某人,默默打开皱巴巴的试卷,语文90分,数学100分,综合86分,常识80分,最后是俄语,大片的红叉,但是卷面正上方的分数很显眼——   62分!   姜萱不信邪,又翻出成绩单,一张写着各科分数的小纸条,其他的分数都能对的上,只有俄语,依旧是60分。   再认真探究,很明显能看出60分中的那个0,是从2涂改过来的。   姜萱:…… 第44章 革命友情   姜萱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着手里的试卷和小纸条, 一个62分,一个涂改过的60分。   就冲郑西洲偷偷摸摸把试卷藏起来的做法,说不是他改分数的, 姜萱都不信!   郑西洲是真的狗。   姜萱气到炸裂,试卷扔到他面前,没好气地问:“你改我的分数干什么?明明有62分,你跟我说考了60分!”   郑西洲身形僵硬,没想到这会猝不及防翻了车, 试图狡辩。   “我想着, 60分, 多少能安慰你一下。”   “……呸。”姜萱信了他的邪。   她没感觉到一丝安慰,只有狗男人无情的嘲讽和捉弄!   转头看到桌上写到一半的结婚申请, 姜萱气道:“结什么婚,我不结了。”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 郑西洲照样把结婚申请交了上去。   没忘记去百货大楼买了两包散装糖, 喜气洋洋给周围的工友发, “吃糖, 吃糖, 提前给你们发了。”   有人诧异:“洲哥,你真的决定结婚了?”   “为什么不结?”   “你不是说嫂子在邮电局吗?明年开春招工,你让她报考矿区, 到时候再结婚也不迟。以后矿区分房,那肯定优先分给双职工的。”   “就是就是。”一群男人跟着附和。   郑西洲笑笑:“我缺那房子吗?家里两间青砖瓦房够用了!”   中午回到大杂院, 姜萱见了他,依旧气得忍不住想敲他脑袋。   郑西洲笑了笑,后仰靠着椅背, 动作有些散漫,“别气了,至于吗?又没影响你拿到毕业证。”   姜萱冷哼,半点也不想和他说话。   吃完午饭去睡觉,一觉睡醒,热得出了一身汗,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热浪。   阳光浓烈,日光格外刺眼。   姜萱蹲在水龙头前,洗了把凉水脸,烦躁地拼命摇扇子。   太热了,这个鬼天气,没有制冷空调的日子,让人怎么也习惯不了。   就在这时,郑西洲走进院落,舒爽地咬着冰棍,陡然看见姜萱,把手里的另一根绿豆冰棍递过去。   “吃不吃?大老远买回来的,专门给你买的。”   ……姜萱瞅了他一眼,默默接过绿豆冰棍,冰冰凉凉,来的正是时候。   两人坐在门槛前一起乘凉。   正值中午,天气最热的时间,大杂院安安静静。   杨婶一家还在屋里睡着。   田寡妇是织布厂的工人,今天中午似乎没回来,连午饭都是七岁的招娣熟练忙活的,大蛋二蛋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孙干事那家,不爱冒头,存在感很低,但是心眼一点也不少。   姜萱向来当作那一家不存在。   现在的大杂院安静舒适,不代表以后也是安静舒适,姜萱依旧没放弃搬家的心思。   郑西洲啃完最后一口冰棍,拍拍她脑袋,“别生气了,下午去拍结婚照。”   “行吧。”姜萱哼哼唧唧。   “等提交的结婚申请通过了,带你去民政局领证。”   “民政局在哪?”姜萱好奇。   “在公安局大院,和房管所挨着的。”   房管所啊,姜萱蠢蠢欲动,暂且按下心思,又问:   “你要写结婚申请,那我是不是也写结婚申请?”   “不用,”郑西洲说,“临时工不算正式工,单位不关心你结不结婚。”   “…………”   姜萱又一次感觉到了无情的嘲讽。   狠狠踩了他一脚,眼看着时间快到下午两点钟,顾不上磨蹭,揣着一肚子气回到邮电局。   还没走进门,派发信件的邮递员看见她,招手道:“姜萱同志,有你的信件。”   “我的信件?”姜萱惊喜。   “对,上海发来的,已经放到你桌上了。”   姜萱迫不及待回到工位上,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封了口的牛皮纸袋,还挺厚,寄件人是上海青年报刊!   那不就是她第一次投稿的那家报刊吗?   姜萱激动万分。   隔壁的徐玲玲织着毛衣,随口问:“谁寄的信啊?是不是上次你往上海寄的那封信,回信了?”   “……是,”姜萱掩饰,“就是那次帮别人寄的信,还是给报刊寄的,那边的亲戚回信了。”   “那你能拆开看吗?”   “能啊,我那个朋友不识字,我还得帮忙读信呢。”姜萱笑笑。   徐玲玲哦了一声,也没再好奇追问。   姜萱松口气,又看向另一边的叶萍同志,对方困得趴在桌上打瞌睡,没有丝毫抬头的趋势。   牛皮纸袋放进抽屉里,姜萱抓心挠肺,忍不住,悄悄摸摸拆开纸封,抽出了一个小小的信封,还有一份青年报纸,再没别的东西了。   再悄悄拆信封,一张面值五元的人民币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姜萱乐得差点原地蹦起。   打开信件,只有简短的一段通知。   “姜萱同志,感谢您的踊跃来稿,稿件已被青年报刊录用,最新报刊随信附上。”   右下角署名是青年报刊编辑部。   信件底部还有一句口号标语,“响应祖国号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姜萱欢欣雀跃,低头看着寄来的青年报纸,当初写的稿件被刊登在报纸的一个角落版块,位置很偏,但拿出去也足够吹牛了。   可惜她要低调,不能随便说出去,毕竟五块钱的稿费也不少了。   怪不得说知识分子容易赚钱呢。   当初投稿的时候,姜萱专门强调了刊登要用笔名——林萱草,姜母姓林,这个算是姜萱的另一个名字。   这样就不用担心周围的人知道自己投稿赚钱了。   姜萱按捺住喜悦,算了算上海寄信的来回时间,将近半个多月,速度未免太慢了。   转念又想到这个年代的交通条件,算了,信件走得慢也是情有可原。   她手里还有三份写好的稿子,明天一口气寄出去,保险起见,最好以郑西洲的名义寄,下个月就该有十五块的稿费了!   正想着,办公室管账的会计出来吆喝,“发工资了啊,大家过来领一下。”   “啊,终于能领工资了!”徐玲玲第一个蹦起来。   “小叶啊,别睡了,快醒醒。”   “徐玲玲。”   “来了来了。”   会计继续喊人:“陈红梅。”   陈大姐笑眯眯地领了三十三块的工资。   ……   挨个喊名字,最后才轮到了姜萱。   之前请假一天扣了五角钱的工资,姜萱只能领到十七块五角钱,和其他人相比,临时工的工资少得可怜。   后面又开始发放单位福利。   奶粉票被结了婚的妇女老大姐争抢,工业券,肥皂块,散装糖,还有俄式小面包……也是人人争抢。   徐玲玲跳得最欢,“那个小面包,我要吃这个。”   老大姐戳她脑门,“只能挑一样,拿了工业券就不能要小面包。”   “那我不要工业券了。”   叶萍挑了实用的肥皂块,至于姜萱……挑什么挑,这些福利压根没她的份。   姜萱领到稿费和工资的双倍好心情瞬间没了,丧丧地回到工位上,低头生闷气。   临时工真的没人权!   连福利都不给!气死了!   忽然,一个圆溜溜的俄式小面包滑到了桌上。   姜萱忍不住斜眼。   徐玲玲捏捏嗓子,宣布道:“姜萱同志,为了我们深厚的革命友情,两个小面包,给你分一个。”   “真的分啊?”   “吃呗,下个月我还能领呢。”   姜萱噗嗤而笑,“明天早上给你带一个肉包子。”   “那敢情好。”   说罢,徐玲玲又安慰她,“临时工都是十八块,福利也没得领。明年邮电局统一招工,你争取考进来转正,到时候就和我们一样了。”   姜萱心酸地点点头,认清了眼前的残酷现实。   下午工作不忙。   姜萱拍完一份电报,正无聊地想看报纸,旁边来了一个眼熟的老大姐。   陈大姐拉着凳子坐在跟前,抓着一把瓜子递过来,讨好道:“小姜啊,吃瓜子吗?”   “……谢谢,我不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萱眼神防备。   徐玲玲抬起头,一边织毛衣,一边憋着笑看热闹。叶萍也是暗暗竖起耳朵,偷听着这边的动静。   陈大姐毫不含糊,开口打听:“小姜啊,我看你条件挺好的,在哪住着呢?”   姜萱没回答:“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哎呀,”陈大姐拍大腿,“我这不是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嘛,还没谈对象,想给你们两介绍介绍。”   话音刚落,徐玲玲噗的笑了出来,“没事没事,你们聊,你们聊,我不插嘴。”   姜萱:……   姜萱又不是第一天来邮电局上班,陈大姐有个矮挫丑的儿子,吃喝嫖赌就差一个嫖,连她都听其他妇女说过几嘴。   “陈大姐,”姜萱木着脸,“你不知道我有对象的吗?”   “有对象咋啦?这不是还没结婚吗!”   听到这句,不远处的老大姐嘁了一声。   陈大姐不自在地咳咳,描补道:“小姜啊,你别多想,我就是想给你们两,安排见个面,培养培养革命友情。”   “还是别了,”姜萱拒绝三连,“陈大姐,你找别人去。我不去。我都有对象了。”   提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几乎人人看不上,陈大姐急着抱孙子,又看中了姜萱一米七的个头,咬咬牙,和她说:   “你要是肯和我儿子谈对象,只要结婚生了儿子,我立马退下来,把这个正式工的岗位给你。”   “……”   这还真是下血本了。   徐玲玲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哇哦了一声,叶萍也睁大了眼,好奇地等着姜萱的反应。   姜萱能有什么反应?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反胃。   “陈大姐,我对象是退伍兵,个头一米八,长得帅会哄人,还能听我的话,他在矿区工作呢,今儿早上才提交了结婚申请,待会下班我们就要去拍结婚照!”   姜萱劈里啪啦说了长长一大段。   陈大姐怔了下,干笑道:“这、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是啊,今天就去拍结婚照!”姜萱笑意盈盈,“我对象条件好多了,有房有工作,还能养的起我,我当然要快点嫁了。”   “是吗?”窗口外传来男人的低沉嗓音。   姜萱一秒收回笑容,僵硬地转过头,果然看见了某人剑眉星目的脸。   郑西洲弯腰伏在窗口前,意味深长地说:“我都不知道,原来在背地里,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呢?”   “……”姜萱尬笑,“你怎么来了?”   他抬头示意:“你看看时间,四点多,快下班了吧?我们去拍结婚照呗。”   徐玲玲最先回过神,看看姜萱,再看看窗口外的郑西洲,天造地设的一对,心酸道:   “姜萱同志,马上就下班了,你快去拍结婚照,有我在这里帮你看着呢。”   “那我走了?”姜萱犹豫。   “去吧去吧。”徐玲玲心口发痛,煮进锅的嫂子都能飞了,她哥真没用。   离开前,郑西洲回头,淡淡地瞥了眼坐在后头的陈大姐,黑眸深不见底。   陈大姐勉强笑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第45章 照相风波   从邮局出来, 郑西洲神色淡然,“先不去照相馆。”   姜萱纳闷:“那要去哪里?”   郑西洲没说话,领着她去了附近的一个偏僻小巷, 听到院子里的喧哗声,皱着眉,抬脚踹开前面的破门。   只见门背后,七八个不学无术的年轻小伙围成一团,抽着烟, 打着牌, 气势热火朝天。   “红桃九。”   “得嘞, 王炸。”   “我赢了啊,钱都交出来!没钱的把粮票拿出来!”   姜萱定睛一看, 站在中间嚣张吆喝的那位,不就是黄三吗?   看这架势,不愧是货真价实的小混混。   “玩得挺爽啊?”郑西洲轻飘飘地说。   陡然看见门口的两人, 黄三愣了下, 屁颠屁颠地凑过来, 讨好道:   “洲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郑西洲冷着脸:“你在矿区的临时工不要了?”   “没有, ”黄三连忙解释,“今天保卫科下班早,我也是刚过来没多久, 才刚刚玩了一把。”   听到他这么说,郑西洲脸色稍霁, “和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你说!”   “邮局的那个……”郑西洲扭头问姜萱,“那个要给你介绍对象的大婶叫什么名字?”   “……陈、陈红梅。”姜萱懵逼回答。   他又问黄三:“邮电局的陈红梅,认识吗?”   “没听过啊。”黄三挠头。   后边的一个瘦猴闻言, 眼睛发亮,眨眼间溜到跟前,踊跃道:   “洲哥,我认识,你说的是陈大姐吧?邮电局上班的那个。”   “她儿子在我们那片街区出了名的,我们打牌都是随便玩玩,他是直接和那些乡下混混赌博去了,有一次输了八十多块呢!”   郑西洲挑眉:“你对他很熟?”   “太熟了!一个街道的!”   “那你下次再看见他赌博,记得背地里和公安同志说一声。”   “……”瘦猴怂道,“洲哥,我不敢和那帮公安打交道。”   黄三抽他脑袋:“你跟我说不就行了?我胆子大,我去找公安同志打小报告!”   几个人的三言两语,瞬间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倒霉生活。   离开小院,姜萱叹为观止。   “你真记仇。”姜萱吐槽。   郑西洲撩起眼皮:“谁让那个大婶挖我墙角的?正好她儿子不是个东西,我帮她教育教育。”   姜萱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些纳闷。   这个年代的公安同志也会管聚众赌博的事情吗?   “管啊,”郑西洲说,“但是这种事儿不好管,鬼知道那些人躲在哪里赌博,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一有人上门举报,那就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了。   抓到派出所,口头上的教育还算轻的,只怕还要关两天禁闭呢。   姜萱真是服了他的睚眦必报。   说起来,郑西洲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把人整到头,看来认识的混混多,未必没有好处。   姜萱说:“那些混混二流子都听你的,这样打听消息很方便啊。岂不是江东市的街街道道,只要你存了心打听,都能问的清清楚楚?”   郑西洲顿了顿,“是吗?我没打听过。”   他又说:“别磨蹭了,走吧,趁着时间还早,照相馆应该没关门。”   郑西洲很自然的转移话题,拉着姜萱往军人服务社走,那边有商店,二楼就有一家照相馆。   姜萱来过这条街。   当初急着满大街找工作,还被照相馆里的老师傅赶出门了呢。   老师傅已经对姜萱没了印象,一看两人紧紧牵着手,就知道是结婚新人来拍照片的。   “来来来,站到相机前面,笑一笑。”   姜萱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前方咔嚓一响,白光闪过,照片拍完了……   郑西洲也懵了,“师傅,你就拍了一张?”   “是啊,到时候洗两张一寸的,拿去贴到结婚申请表上,就行了。”老师傅一开口就是□□湖。   “……我想多拍几张,拍好看点。”   老师傅瞅了他一眼,“你图啥?费钱嘞。”   郑西洲:……   姜萱也惊了,有钱还不愿意赚?   不愧是军人服务社的照相馆,勤俭节约好习惯,觉悟真高。   姜萱推开郑西洲,挽起袖子亲自出场,眼泪汪汪道:“师傅,他是当兵的,我和他结了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   “我……”姜萱哽咽,“我就想多拍几张不一样的照片,以后拿出来多看看,日子也能好过点。”   郑西洲眼皮微抽。   老师傅果然吃一套,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哭什么?眼泪擦擦,笑一笑,往后面站站,我再给你们多拍几张。”   这回两人有了经验。   姜萱抓紧时间爬到郑西洲背上,满脸笑意,双手比了一个心。   老师傅新奇:“这个好,拍出来挺好看。”   “等等啊,师傅,我还要拍两张!”   “这个也好看。”   “笑一笑,茄子!”   ……   折腾了半天,拍了足足八张不一样的照片。   老师傅给他们开票据的时候,拧着眉数落:“你看看,这都拍了几张?起码得花两块钱呢。”   “没事没事,”姜萱说,“结婚高兴嘛,这次多拍两张。下次他回了军营,我拿出来看看照片,心情也能好一些。”   听到这句,老师傅也没再继续念叨了。   郑西洲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离开照相馆,走在大街上,姜萱拉着他的手,撒娇道:“怎么样?关键时刻,是不是还要靠我出马才行?”   郑西洲笑了笑,定定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满嘴谎言。”   姜萱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恼怒道:“你想说什么?郑西洲同志,直说。”   “没事,今天心情好,带你逛小吃摊。”   “吃什么?”姜萱兴奋。   “螳螂捕蝉。”   “什么东西?”   “骗你的,吃馄饨。” 第46章 他猜到了   逛完小吃摊, 姜萱吃得肚皮溜圆,跟着郑西洲一路晃晃悠悠回家。   “今天邮电局发工资了。”姜萱雀跃。   郑西洲抬眼,“怎么不早说?这会百货大楼都关门了, 说好给我买手表的。”   姜萱咬牙:“……过几天再买!”   刚领到手的工资,实在舍不得全部丢到狗男人身上,好一点的男士手表少说也有二十多块,说不定还要把额外赚来的五块钱稿费贴进去呢。   终于有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姜萱只想揣热乎点, 买手表的事情还是往后推推。   回到大杂院时, 天色昏暗。   杨婶看见他们才回来, 纳闷道:“你们两个去哪了?吃饭了没?”   “吃了,”姜萱笑笑, “婶子,我们去拍结婚照啦。”   “结婚照?”   这回不止杨婶诧异,正在劈柴的杨叔也抬了头, “准备领证了?”   郑西洲应声:“对, 今天才把结婚申请交上去, 改天去民政局。”   “别改天了, 明天去呗。”杨叔催促。   “那不行, ”郑西洲也想尽快领证,可惜目前还不能领。   “明天我在矿区有事,最快也要后天。”   说话的功夫, 田寡妇竖起耳朵,频频往这边张望, 看到姜萱白里透明的脸色,撇撇嘴,暗暗呸了一声。   “要喜糖。”二蛋眼睛发亮, 跑过来伸手。   姜萱拧眉,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捅了捅男人的腰。   郑西洲木着脸,挡在她前面,从口袋里拿出几颗散装碎糖,“给,一个喜糖。”   二蛋踮脚:“我还要。”   郑西洲同样嫌弃他脏兮兮的爪子,掏了掏耳朵,威胁道:“今天心情好,别逼我拿板砖抽你。”   二蛋犹豫了下,不甘心地退回去。   姜萱松口气,摆明了不想和二蛋接触。   郑西洲没好气地拍拍她脑袋,走进门,拿出抽屉里的一袋牛奶糖,“杨叔,杨婶,给你们发喜糖。”   “连喜糖都提前买好了?”   “是,上午在矿区给工友发了不少。”   “结婚好,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争取三年抱两啊……”   姜萱听得冷汗直流。   郑西洲勾起嘴角,笑眯眯表示附和,在大杂院挨个发喜糖,轮到田寡妇一家,一人一颗散装碎糖,再多就没了。   散装碎糖不贵,两分钱能买一大把。   牛奶糖不一样,这个算是营养品,给杨婶发是郑西洲乐意,给田寡妇那边,那就是肉包子打狗——白扔东西了。   田寡妇用手蹭蹭围裙,接过喜糖,腆着脸道:“结婚好,早点生个闺女。”   郑西洲笑笑:“我就喜欢闺女,谢了啊。”   田寡妇脸色僵硬,干笑着附和。   大蛋瑟缩地走上前,“喜、喜糖。”   郑西洲神色淡淡,漫不经心地抬手,也给了他一个碎糖。   最后是站在边上的招娣,七岁的小女娃眼神憧憬,脸颊瘦的凹陷,“郑叔叔……”   郑西洲顿了下,原本捻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最后又换成了廉价的散装碎糖,“给,喜糖。”   招娣拿到糖的时候,明显有些失望。   郑西洲看也不看她,故意和他装可怜,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呢?   姜萱全程旁观,自然看见了男人的冷脸,起初愣了下,心软地想给招娣塞一颗奶糖,却被郑西洲“啪”的拍掉手。   男人动作毫不留情。   姜萱:……   郑西洲笑意盈盈,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给孙干事一家发糖,发的还是散装碎糖。   姜萱气哼哼地跟着他回房,“你干吗?我就想拿一颗奶糖,你至于拍我的手吗?”   “你犯傻我当然要拦着你了。”他撩起眼皮,“别把招娣那丫头当成好的,她比你还会装呢。”   “……???”   “听我的就对了,去刷牙洗脸,今晚早点睡。”郑西洲催促。   姜萱不情愿:“还要给你留门啊?”   “废话,都要结婚了。”   “不要脸……”   深夜一片漆黑。   姜萱被男人摁的结结实实,脖颈肌肤红了一大片,哼唧道:“你、你别咬……”   耳边喘息声低沉,“姜萱,你乖乖听话,安安分分过日子。”   “你说什么?”   “有我在,”他声音很低,“我能给你所有的东西,你别怕……”   “我没怕。”姜萱咬着唇。   “不怕啊,”郑西洲戏谑,慢悠悠地摸进她腰侧。   姜萱急忙抓紧他的手,“还没领证呢。”   “你不是不怕吗?”   “闭嘴!”姜萱恼羞。   “想不想看看我的……手电筒在哪?我找找。”   “你别找!”   “小声点,”郑西洲捏住她下颌,“听我的,明白吗?”   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   姜萱被迫摸了摸男人硬邦邦的腹肌,起初红着脸放不开,后来想到两人马上结婚,忍不住好奇,又大着胆子摸上他的腹肌,有些羡慕。   郑西洲吻上她脸颊,“别怕,今晚不碰你。”   姜萱还没放下心,耳边又响起一句,“这次借你的手用一用。”   “……”   很快,男人嘶了一声,“大小姐,你轻点。”   “你别动啊。”   “松手,我教你!……”   一夜天亮。   早上醒来时,姜萱脸色红润,长发散乱,几乎睡得死沉,直到七点半才迟迟起床。   郑西洲起得早,去国营饭店买了两个烧饼,又带了一份小米粥。   “别做饭了,就吃这个。”他道。   “哦。”   姜萱还没彻底睡醒,脑子有些懵,吃饭的时候也不敢和他对视,仿佛落荒而逃一般,拎着背包去上班。   郑西洲站在门口,扬手道:“姜萱同志,中午我有事,不回来吃饭了啊。”   “啊?你要去哪?”姜萱不满。   “有事要忙,你别问,以后再和你说。”   “好吧。”   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说,姜萱气得踹了他一脚,郁闷地去了邮电局。   那一边,郑西洲照常去矿区上班。   “小郑啊,你的结婚申请下来了,章子也盖好了。”   妇女把表格递给他,调侃道:“什么时候办酒席呀?大姐给你帮忙张罗。”   “还没定呢,”郑西洲推脱,“等订好了日期再说。”   “那行,你忙着啊。”   “好。”郑西洲点点头,目送妇女走远,垂眸看着手里的结婚申请,脸色有些沉闷。   中午下班时,他和领导请了假,一个人去了那天的偏僻小院蹲守。   “哎,老刘!”郑西洲招手。   中年男人看见他,脸色阴沉,顿时转了弯,黑着脸往回走。   郑西洲追上去,“刘叔,刘局长,老刘,你别走啊,我找你真有事!”   “不认识,你谁啊?”刘局呛声。   “老刘,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帮个忙呗?”   郑西洲言辞恳切。   刘局左看右看,见他一意孤行,气道:“行,你小子翅膀长硬了,跟我进来!”   郑西洲跟着他走进小院,房门关紧,两人压低声音说话。   “老刘,我的结婚报告,今天也该批下来了吧?”   “你想得美呢!”刘局骂道。   郑西洲皱眉:“以前你催着我结婚,现在我想结了,你反倒卡着不让过了。”   “那是我卡你吗?这是原则上的问题,你找政委说去。”   “老刘,你们查也查了,不是没查出什么结果吗?”   “那你查出什么了?”刘局忽然问。   郑西洲喉结微动,“我没发现异常,她挺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哭……”   “我看你是沉醉温柔乡,一颗红心都被糖衣炮弹腐蚀了!”   “…………老刘,你真有文化。”   “少跟我打岔。”刘局恨铁不成钢,“你第一次找我给那个姜萱办身份,我办了,我让徐长安停手,全权交给你调查。”   “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能把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都这么久了,你给我查到哪里去了,怕是被人家迷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郑西洲冷静道:“那个傻妞儿清清白白,你查不出别的,又不打算抓她,还不能让人家结婚嫁人了?”   “嫁给别人可以,你不行!”刘局一字一句地说。   ……   从小院出来,郑西洲脸色阴沉,陡然看见脚边发霉的果核,一脚踢飞了。   他靠着墙,忍着烦躁认真思索。   最后看向手腕上的瑞士表,玫金色的表盘低调简雅,背面刻有姜萱的名字。   分针一格一格地顺时针旋转,他想起两人最初相遇的那一天。   姜萱眼睛通红,明媚绮丽的一张脸,气质出众,和街上的行人格格不入。   他花了六十多块钱,还搭进去两张粮票,换来了一个进口的机械表。   那天晚上郑西洲回去,抽出随身携带的铁丝,小心翼翼拆开表盘,露出了里面复杂的机械结构。   他看见内圈底部的下方,还有两行雕刻的清晰小字——   赠爱女,姜萱。   2049年11月8日。 第47章 大炼钢铁   郑西洲短短二十三年, 从富家少爷到一无所有,奢靡生活与贫贱心酸,他全都亲身体会过。   经历的事情多了, 反而不能轻易相信一个瑞士梅花表给出的信息。   那未免太过荒唐。   2049年和1958年,隔了将近一百年的漫长光阴。任谁也不会相信其中的可能。   郑西洲不耐烦地来回转悠,谁让他看中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媳妇儿?   身份那一层过不了关,结婚报告更没有可能批下来。   他到底能不能结婚了?   想来想去,郑西洲决定去找政委求情, 当初教导他的老政委远在西南, 拍电报不方便说, 只能当面说,那来回一趟起码也要六七天的时间。   事到如今, 不去也得去,他急着结婚呢!想到这里,郑西洲当即动身, 先去了邮电局找姜萱。   “你怎么来啦?”   姜萱扔下报纸, 不是不惊喜。   郑西洲伏在窗口前, 低声说:“我临时有事, 要去西南找个人, 来回要一个星期。”   “……你又要去干什么?”姜萱拧眉,“你不是急着领证结婚吗?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跑那么远?”   很不巧, 他就是为了结婚报告这件事出远门的。   郑西洲不能明说,扣住姜萱的手, 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给你取聘礼,我在西南埋了一样东西, 是我妈当年留给我的,我去拿回来,正好送给你。”   姜萱才不相信他说的鬼话,但问了也没用,不肯说就是不肯说,继续较真地追问也没意思。   郑西洲有事瞒着她,她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坦白呢。   姜萱站起身,离开工位,拉着他走到邮局门口,“那你今天就要走吗?矿区肯给你假期吗?”   “请假没问题,待会我回家收拾点东西,直接去火车站,能尽快走就走,到时候也能早点回来。”   “你还会回来吗?”姜萱有点不安。   “为什么不回来?”郑西洲气笑了,屈指弹她脑门,“别胡思乱想,我是急着办正经事,回来就能带你去民政局领证。”   “你一个人在家住,半夜不用怕,隔壁有杨叔杨婶,安全着呢。”   姜萱低落地“哦”了一声。   郑西洲又拿出积攒的钱票,“给,这段时间的零花钱,应该有三十块,别顾着买肉包子,自己回家做饭,低调点,懂不懂?”   “懂!”   姜萱眼睛眨眨,瞅着他手里厚厚一沓的钱票,眸光潋滟,大着胆子夺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   “这些钱都给我啦?”   “……不是,给我留五块钱。”他还得买火车票呢。   于是姜萱真的只给他塞了一张面值五元的人民币,想了想,又给了两张粮票,“路上也要买饭吃,五斤的粮票够不够?”   “出远门要用全国粮票,这些地方粮票用不了。”郑西洲叹口气,尽心尽力给她科普。   “那怎么办?”姜萱茫然。   “拿着粮本去街道兑换,这个你别管,我自己去换。”   郑西洲赶时间,“我走了,如果碰到急事,先去找黄三看看,实在不行去找钟叔,你还记得他在哪住着吗?”   “我记得。”姜萱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拉住他衣摆,“你不要和我抱一抱吗?”   要了命了。   郑西洲拉着她去小巷角落,趁着安静无人,捏住她下颌吻了上去。   深而长的吻,勾得两人呼吸急促。郑西洲松开她,吻了吻她的眼角,“走了,这几天安分点,少给我招惹烂桃花。”   “知道啦。”   姜萱看着他走远,心里难掩失落。   谈了恋爱没多久,天天和郑西洲黏一块,她都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下午回到家,果然没有看到某人熟悉的那张脸,姜萱心情闷闷,随便煮了点杂粥应付。   吃完饭,趁着天没黑,去附近的供销社溜达了一圈,一时冲动,没忍住买了两个毛线团子,还有毛衣针。   刚付完钱,姜萱就后悔了。   买什么毛线团子毛衣针,难不成她真要贤惠地给郑西洲那个狗男人织毛衣吗!   回到大杂院,姜萱托着下巴,拿起两根毛衣针,无聊地敲了半天桌子,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厚着脸皮去找杨婶了。   “婶子,我想织毛衣,怎么织啊?”姜萱求知欲旺盛。   “那简单,你坐到这里,我给你教。”   杨婶拿出常用的针线篓,给她示范,“你先看看我怎么织的?”   “用这根针勾住线吗?”   “对,再绕个圈勾一针。”   “……怎么勾?”姜萱又忘了。   院里亮着一盏灯泡,灯光晕黄,姜萱低着头,笨拙地织着毛衣袖。   第二天,她拿着毛衣篓去邮电局,立马受到了徐玲玲的一番嘲笑。   “姜萱同志,你不是死也不肯跟我学着织毛衣吗?”   “决定结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成熟了!”   姜萱羞愤:“你快别说了,徐玲玲同志,我和你的友谊小船要翻了!”   徐玲玲捧腹大笑。   时间恍然而过,很快,街道开始派发八月份的粮票。   姜萱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拿着粮本和副食本,熟门熟路领到了一沓票券。   “不对啊,同志,这个月怎么少了十斤的粮票?”姜萱纳闷。   工作人员闻言,翻了翻花名册,“户主是郑西洲对吧?”   “对。”   “前两天他来街道办公室,兑了八斤的全国粮票,正好划掉了这个月的十斤粮票份额。”   姜萱恍然大悟。   差点忘了郑西洲离开前兑全国粮票的事情。   不过,姜萱又一次长见识了,原来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真的不一样,而且不是一比一兑换呐。   郑西洲离开的第六天,姜萱收到一份加急电报,“有事,推迟归。”   拍电报的人正是郑西洲。   姜萱郁闷:“到底忙什么事?跑那么远,还不能准时回来。”   这个婚到底能不能结了?   再不快点回来,姜萱都要丧失结婚的劲头了。   八月十七日,历史上的某个会议开始上演。   政策才出来,当天下午,收音机开始循环播放新闻,“以钢为纲,全面跃进……号召全民大炼钢铁,努力实现钢铁产量翻一番……”   邮电局门外的大喇叭也在号召动员。   听到耳边激情昂扬的新闻播报,姜萱的心一点一点下坠,脑子轰隆隆作响,犹如望见了疯狂来临的那一刻。   她怎么能忘了这件事?   尽顾着惦记三年'饥荒,差点忘了这个大炼钢铁全民'运动!   姜萱心脏猛跳,急得站起身,“玲玲,你和主任说一声,我有急事,我赶着回家。”   “哎——”   姜萱头也不回,抓着背包,风一样的冲出了邮电局。   一口气跑到百货大楼。“同志,那个菜刀怎么卖?”   “六块八,两张工业券。”   工业券,幸好她手里有四张,是上个月和这个月街道派发下来的,都是郑西洲的份额。   姜萱毫不犹豫,买了两把菜刀装进包里,为了保险起见,又悄悄挪进了空间。   她还要买别的铁制品,烧水壶,尤其是铁锅,不锈钢盆也要多买几个。   可是没有工业券了。   街上人来人往,阳光炽热,喇叭声此起彼伏,乌云积压,空气沉闷,有种暴风雨来临的预兆。   1958年的盛夏八月。   姜萱心急如焚,一步也不敢停,飞奔着去了矿区保卫科。   “黄三,你过来!”   “嫂子,”黄三诧异,“你怎么来这里了?”   姜萱示意他往墙角走,低声问:“我问你,你手里有工业券没?”   “有。”   “有几张?我花钱跟你买。”   “那怎么行?我直接给你。”黄三急忙把兜里的票券拿出来,皱皱巴巴的一团,有面值五两的粮票,也有工业券。   “这些都是昨晚打牌赢回来的,工业券应该有八张。”   “嫂子,你急用的话尽管拿去,我拿着也没用。你别给我钱,让洲哥知道了,我得被他削一顿。”   姜萱攥紧拿到的工业券,问:“你有没有听到收音机上播放的新闻?”   “什么新闻?”黄三茫然。   “就是号召大炼钢铁的。”   “那个啊,”黄三没当一回事,“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东市有铁矿吗?”   “有啊,矿区后面那座山都是!那边隔壁的山还有煤矿呢。”   姜萱没放弃游说,暗示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炼钢铁,可能要把咱们的铁锅菜刀不锈钢盆都收去了……”   “不会吧?”黄三说,“咱们矿山那里多的是矿石,咋可能还要——”   “万一呢?”   姜萱知道历史的走向,更是清楚这一段轰轰烈烈的疯狂时期。   遍地拔地而起的“土高炉”,凌晨时分亮起的火光,短短几天建成的“卫星炼铁厂”……   黄三咂舌:“嫂子,你想干什么?”   姜萱低声:“我借你的工业券,是想拿去买两个铁锅,以防万一。如果你信我,你想办法弄几张工业券,给你家里也买两个锅,随便藏到哪里,总之不能藏到家里去。”   “行,行吧。”   一个铁锅少说也要十几块,他没那么多钱啊,黄三囊中羞涩。   姜萱看出来了,“你没钱买锅啊?”   “嫂子,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只攒了十块钱。”   “你不是在保卫科当临时工吗?一个月十八块的生活费让你吞了?”姜萱难以置信。   黄三挠头:“那不是、下馆子随便吃两顿,买点米面什么的,就没了……”   姜萱吐口气,恨铁不成钢,“我给你借十块钱,回头记得还我。”   “哎,行,谢谢嫂子!”   “那这些工业券我拿走了?”姜萱生怕他买锅没有工业券。   黄三拍胸口,“没事,我和朋友随便借借,粮票借不到,工业券能凑好几张呢。”   姜萱闻言,彻底放心了。   离开前也不忘叮嘱他:“你动作快点,最好待会就去买锅。”   黄三点点头,“知道了,嫂子,你忙你的。”   走出矿区时,路过办公楼,姜萱想了想,还是没去二楼财务室找苏圆圆。   提醒买锅这种事,一个黄三都得忽悠半天,再来一个苏圆圆,姜萱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忽悠了。   还不如她私下多买一个锅。   万一真的用上了,到时候再说。   阳光越发刺眼,街上高高悬挂着大喇叭,播报声激情昂扬。   姜萱走进劳保五金店,店里也有卖铁锅和刀具的,和百货大楼相比,估计价格能便宜点。   “师傅,那个烧水壶多少钱?”   “八块六,一张工业券。”   价格还能接受,姜萱又问:“那个锅怎么卖?”   姜萱说完,屈指敲了敲锅面,声音叮咚清脆,是一口好锅没错了!   “十五块。”   “……十、十五块?”姜萱惊呆。   老师傅抽了一口旱烟袋,见她这个反应,指着铁锅道:“你挑的是尺寸大的,那个当然贵了,你看看下面那排锅,尺寸小一点,正好方便在铁皮炉子上用。价格也便宜,十块出头。”   姜萱低头看了眼,一口一口铁锅尺寸不一,甚至还有口径更小的,大概有两个手掌那般大。   考虑到实际用处,家里只有她和郑西洲两个人,每次煮的饭菜也不算多,不如买两个小锅得了。   万一家里的烧水壶和锅都被收走了,大家都要用笨重的瓦罐烧水做饭,烧半天才能把水烧开,费时间不说,还费柴火。   那种环境,姜萱哪敢光明正大拿出烧水壶?   只怕分分钟就要被人拿着炼铁去了。   正好柴房有一个废弃的铁皮炉子,提前搬到房里,关上门偷偷烧水,未必不可行。   姜萱想得很周全,几乎把口袋里的钱花得一干二净,八张工业券刚好够用,买了一个烧水壶,两口铁制小锅,还有两个不锈钢盆。   把东西统统藏进空间,姜萱擦把汗,松口气,终于能放心地回到家。   临近天黑,外面一阵嘈杂,锣鼓敲响,喇叭声一遍一遍呐喊。   “同志们,为了支援建设,大家都把自己家的锅碗瓢盆拿出来啊,咱们街道准备响应号召,今晚就建\'炼铁炉\'了……”   “什么呀,要收烧水壶,俺能不交吗?”   “牛翠花同志,这就是你的觉悟不高了,大家都争先抢后贡献呢!”   小媳妇连忙补救:“同志,别听俺婆婆瞎说,你们尽管收,俺们全力支援炼铁工作!”   外面吵吵闹闹,没多久,轮到了姜萱这边。   两个人高马大的办事人员走进门,后面还跟着敲锣打鼓的宣传人员,乌泱泱的一群。   姜萱太庆幸下午那会的大采购了,主动把家里的烧水壶铁锅勺子交出去,“同志,一切都是为了炼钢,我们家的铁制品都在这了……”   呜。   姜萱心里肉痛。   烧水壶就算了,乌黑嘛漆的,给了就给了,就当扔破烂。   可是家里的那两口铁锅,锃亮如新,估计郑西洲当初买的时候也是花了十几块,都是钱呐。   杨婶比姜萱更抠,偷偷往床底下藏了一口小锅,“同志,尽管收!”   轮到田寡妇,田寡妇起初不愿意,后来见人太多,一个个气势汹汹,只能捏着鼻子,认命地交了出去。   孙干事那家更没意见了。   这还不算完,两个年纪小的初中生挽起袖子走进屋,东看西看,杨婶藏到床底下的那口小锅,不出意料地被翻出来了。   杨叔反应极快,“哎呀,怎么还忘了这里有一个锅?好几年没用了。”   “是是是,都怪我,我也忘了。”杨婶干笑着附和。   田寡妇那里更是搜出了一个乌漆嘛黑的大锅。   至于姜萱,提前把橱柜里的大部分粮食收进了空间,不锈钢勺子也被她藏了,没有一样搜出来的。   最后办公人员离开时,有个初中生猛拍脑门,“叔,咱们是不是忘了铁皮炉子?那个也有铁啊。”   姜萱:……   这个时候再想把柴房的铁皮炉子收进空间,都已经迟了。   她的炉子! 第48章 麻花辫没   姜萱很郁闷。   昨晚还是没拦住, 柴房的铁皮炉子被收走了,害得她想躲房里偷偷烧水也不行。   大清早起来,没有烧水壶和锅, 连菜刀都没了,整个大杂院,只留下杨婶那边的一把缺了口的破菜刀,说是让左邻右舍一起公用……   姜萱抹把脸,走进柴房翻破烂, 找到了一个煎药的破瓦罐。   摁到灶台上, 生火烧水, 等了足足半小时,才把水烧开了。   “小姜啊, 你要不要用菜刀?”杨婶问。   “不用,”姜萱说,“我只烧点水, 待会洗两根黄瓜, 早饭先吃这个。”   就这个条件, 恐怕熬杂米粥都要两个小时才行呢。   听到姜萱这么说, 杨婶也没再吭声, 忙着择菜淘洗。   田寡妇骂骂咧咧一早上,同样翻出了黑漆漆的土瓦罐,艰难地烧水做饭。   七点四十分, 姜萱准时锁门,拿着半根胡萝卜出门上班。   刚走到大街上, 姜萱吓了一跳。   只见平时空旷的街道上,一夜之间就多出了两个高约三米的土高炉,顶上还有一个长长的排烟囱, 炉膛在最下方,旁边还有鼓风箱。   相隔五米远的空地上,光膀子的男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擦着汗,还在堆砌新的土高炉呢。   姜萱:……   那些人似乎遇到了难题,“这炉子内衬要掺麻丝,麻丝没了,得让人去收。”   “收什么麻丝?头发行不?”女学生自告奋勇。   办事人员一听,猛拍大腿,“还真行,同志们,你们的麻花辫派上用场了!”   “剪刀呢?谁有剪刀?”   “来了来了,剪刀在这……”   只听“咔嚓”一声,两根黑亮的麻花辫当场剪了下来。   旁边的青年使劲拍手,“好!大家给柳翠翠同志鼓掌,为了支援炼钢工作,主动献出了自己的麻花辫!”   “我也来!”另一个女学生出列。   “我我我……”   在场的女生年纪都不大,估计都是初高中的学生,一个个踊跃举手,争先恐后剪掉自己的麻花辫。   不知道是哪个“人才”递出来的推子,男生们不甘落后,争相剃了光头,碎头发统统扫进了簸箕,拿去给土高炉搪内衬。   望着那一溜锃亮的光头,姜萱叹为观止。   群众热情越发高涨,甚至有女生站出来表示愿意剃光头,一群人争相鼓掌,口头表扬。   眼瞅着这把火要烧到路过的行人身上,姜萱摸摸自己的麻花辫,连忙转过身,脚底抹油悄悄跑了。   她还是别掺合了,离远点,免得最后连头发都保不住。   来到邮电局,气氛也是相当高昂。   八点整,薛主任拿着新发下来的学习文件,站在大厅中央,开始发表动员讲话。   “……大家看一看文件啊,中心思想就是号召全民大炼钢铁,街道那边响应号召,连夜建起了‘炼铁炉’,咱们邮电局不能干看着,也得去帮忙啊!”   “我们能帮什么忙?”妇女问。   “矿区后面有矿山,男人都去挖矿,女人帮忙搬运……”   徐玲玲举手:“主任,我们还得工作呢!拍电报也不能扔下不管啊。”   “拍电报这种事,留一个人就行了,寄信件和派发包裹也是,都只留一个人。大家轮流来啊,都把东西收拾收拾,去矿区帮忙!”   拍电报的窗口有三个,叶萍不想去,留下来坚守岗位。   姜萱和徐玲玲双双丧着脸,被迫跟着大部队前往矿区。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矿山前面乌泱泱的一群人,男人们热火朝天挖矿石,两个小伙敲锣鼓,妇女大姐们扭秧歌打气,空前绝后的团结。   连学校里的小学生都冒出来了,一个个拿着派发的小锤子,围着一块巨大的矿石用力敲,敲碎了扫进簸箕,再倒进桶里,运往炼铁厂。   姜萱逮住了一小只问:“你们敲这块矿石干什么?”   “老师说,敲碎了再扔进炼铁炉,能烧出更多的铁水。”   “……你们老师说的不对。”姜萱无语。   小毛头声音稚嫩:“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我们要给叔叔们帮忙哩。”   姜萱望着那双天真懵动的小眼睛,心有触动,“为什么要帮忙呢?你才七八岁,应该去上学,长大了用知识回报社会。”   “我长大要去当兵!保家卫国!”   小小年纪志向远大,姜萱自愧不如,看着他又低头拿起小锤子,用力敲着矿石,那认真倔强的小模样,姜萱心里更是羞愧了。   默默跟着徐玲玲走进队伍,和其他妇女站成一排,帮忙传运矿石。   耳边锣鼓声不息,加油打气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人人兴致高昂,无形中拧成了一股绳。   身处这样的环境,姜萱仿佛也受到了感染,不知不觉跟着大部队一起唱歌,脸上扬起笑容。   然而干了不到半小时,太阳升起,姜萱快累瘫了。   热血不能当饭吃,她得冷静点,去阴凉地歇歇再说。   “哎,你去哪?”徐玲玲喊住她。   姜萱扶额,假装快要晕倒的虚弱模样,“我的头好晕,我想去倒点水喝。”   “你等等!”   恰逢后面传过来一大块矿石,徐玲玲苦逼地接过来,又递给前面不认识的妇女,腆着脸道:   “大姐,这是我工友,她头晕,我扶着她去那边坐坐,给她倒点水喝。”   “行吧,待会记得过来啊。”   “哎知道啦。”徐玲玲拉着姜萱就跑。   姜萱:……   一山更比一山高啊,这个妞儿也想偷懒,故意拿她当借口呢。   两人低着头快步行走,专门避开了邮电局的那帮妇女大姐,最后一屁股坐在大树后面,累得双双叹气。   “我的妈呀,我从来没这么累过,让我歇歇。”徐玲玲捶腰捶腿。   姜萱木着脸:“徐玲玲同志,你不是要帮忙给我倒水喝吗?”   “少来,当我看不出你装头晕啊?”   “……那你倒是别跟过来啊。”   “姜萱同志,我们革命友谊比天高比海深,你拍拍良心再说话,你一个人跑去偷懒,也不说拉我一把,好意思吗?”   “那待会回去干活,该换你装头晕了。”姜萱露出真面目。   “……”徐玲玲陡然沉默,“行吧,下回我晕。”   约定了下次偷懒的契机,两人成功握手言和,坐在树荫下,齐刷刷靠着树桩乘凉发呆。   徐玲玲丧着脸,“昨晚我家的菜刀剪刀铁锅都被收走了……”   “这算什么?”姜萱苦着脸,“我的铁皮炉子都没了。”   “你们街道还收炉子啊?”语气惊讶。   “收。”   “那你比我惨啊……”   面对眼前无情的嘲笑和碾压,姜萱看着她,幽幽道:“我还有菜刀,提前藏到了箱子底下,没被搜出来。”   话音刚落,徐玲玲呸了她一声。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累得不想说话。   没多久,徐玲玲歪着脑袋,“你不是要结婚吗?什么时候办酒席啊?”   “还没定,郑西洲出远门了,回来才和我领证呢。”   “你们还没领证呢?”徐玲玲惊讶。   “是啊。”姜萱点点头,拿出背包里的军绿色水壶,拧开水壶盖,仰头咕噜噜喝着水。   “为什么你不嫁给我哥呢?我哥的条件比那个郑西洲好多了,一个是公安,一个是混混二流子……”   姜萱呛得连连咳嗽。   徐玲玲拧着眉:“姜萱同志,主席他老人家说过,面对问题不能逃避,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这句话吗?”姜萱困惑。   “别打岔!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徐玲玲坐直身子,眼神认真,颇有几分固执的意味。   看见她这副模样,姜萱慢慢收起了说笑的心态,眼睫低垂,像是在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我不喜欢别人的怀疑,”姜萱轻声说,“徐长安……也就是你哥,他总是追着我问东问西。”   “郑西洲不一样,他带着我回家,给我办户口,买新衣裳,带我下馆子吃红烧肉,还愿意上交工资。我跟着他,什么都不用怕,那个感觉就是,天塌了都有他顶着呢。”   姜萱说完,止不住脸红,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借口说要去上厕所,抓着背包,忙不迭逃之夭夭。   徐玲玲拦都没拦住,没好气地坐回原地,“至于跑吗?我又没和你生气。”   说到底,还是有缘无份。   但凡没有郑西洲,但凡没有郑西洲……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还是别操心了。   拍拍屁股站起身,准备回去继续干活,转头就撞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挺阔利落的公安制服,一张脸年轻英俊,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玲玲吓得够呛,“哥!你啥时候来这里的?”   “刚刚。”徐长安淡淡地说,“听说邮电局也来了人,我找你找了半天,给你送手套。”   说完递过来一双劳保手套,“拿着,你们要搬矿石,一天下来手心都能磨破了。”   徐玲玲高兴地接过来,又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机关干部都来支援了,我能不来吗?”   “……”   徐长安催促:“行了别顾着偷懒,快去帮忙。”   徐玲玲不情不愿回去搬矿石,徐长安看着她走远,又扭头看向姜萱离开的方向,眼中晦暗不明。   姜萱正躲在办公室舒服地吹电风扇呢。   黄三殷勤倒水,“嫂子,你怎么不早点过来找我?多亏了昨天你提醒我买锅,我姐今早还夸我有先见之明呢。”   昨晚一群人敲锣打鼓来收菜刀铁锅,害得一大家子都没睡好。   姜萱简直神了!黄三对她毕恭毕敬,又把兜里的十块钱拿出来,“给,刚好十块钱,我姐报销了买锅的钱,用不着我欠债了。”   姜萱才花光了钱,口袋里干干净净,乍然收到借出去的十块钱,乐得找不着北。   “那我收了啊。”   “收呗,”黄三又说,“嫂子,待会我给你安排个轻松的,用不着大热天站在外面搬矿石。”   “别提了,我什么都不想干。”姜萱坐下了就不想起来。   “那简单,外面不是忙着修‘炼铁炉’吗?急着要鼓风箱,我跟你们领导说一声,让你跟着我一起帮忙去。”   “你们去找鼓风箱,我跟着有什么用?”大热天到处跑,还不如站在原地搬矿石呢。   “我去就行了,你回家睡觉都行!”   “……”姜萱默默给郑西洲的这个小跟班点了一个赞。   接下来的时间,姜萱终于不用辛苦搬矿石了,顶着徐玲玲幽怨的视线,离开了妇女队伍。   黄三和其他人去外面的厂子找鼓风箱。   姜萱落在后头,没打算跟上去,从矿区出来,街上的空旷地都被划了线,说是要留着地方建造“炼铁炉”,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生火炼铁了。   高约三米多的黄泥炉,上方冒着浓浓烟雾,边上搭了一个简易高台,方便人站在上面,往炉口里倾倒煤球和铁矿石。   “大牛,火再烧旺点,这个矿石咋还没化呢?”   “是不是温度不够高?”   “不知道啊,继续烧着看看。”   旁边的妇女干脆道:“要不俺去拿被褥,把这个炉子围起来,好歹能让温度高点。”   男人猛拍大腿,“对对对,这个肯定有用……”   姜萱远远地看着,仿佛在看小孩子玩过家家……什么都不懂,还要学着炼铁,就这种条件,能练出铁才怪了。   姜萱看不下去,那么多的煤球扔进去,还有不少收来的废铁,未免太浪费了。   如果能提醒两句,至少能让他们少走一点弯路。   姜萱走上前,没有直接提醒,反而说:“同志,我看你们进度挺快的啊,这么快就开始了。”   “没有,才刚把火升起来。”语气谦虚。   姜萱笑笑:“那也挺快的了,我刚从矿区出来,听说那里面专业炼铁的,都是用焦炭当燃料的,说是用那个才能熬出铁水……”   “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同志,你找人去矿区打听打听,那边有铁矿厂,人家那是专业的!”   铁矿石的化学方程式都没学明白,焦炭和二氧化碳反应生成一氧化碳,那个一氧化碳才是重中之重!   单单拿着柴禾煤球当燃料,有个屁用。   姜萱说完,见那个男人将信将疑,也没再吭声,扭头就走了。   她人微言轻,说再多也没用,全国上下都在炼钢,造成的浪费多了去了,以后都是经验教训。   回到家,大杂院居然没人!   姜萱不信邪,敲了敲杨婶家的门,没人应声,又去看田寡妇那边,还是没人。   奇怪,人都跑哪里去了。   姜萱站在门口,叉腰望着空荡荡的大杂院。   忽然,姜萱灵机一动,关紧院子大门,门闩插上,连忙给灶膛生火,趁着四周没人,回到房间拿出空间里的铁锅,抓紧时间熬了一大锅小米粥。   端着锅回房,等到温度晾的差不多,姜萱直接塞进了空间,大松一口气。   起码这两天的汤粥有着落了。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姜萱听到外面的动静,打着哈欠出来。   杨婶诧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用上班吗?”   “我去帮忙搬矿石了,刚刚回来睡了一会。”姜萱解释。   说罢,姜萱看见了杨婶短短的齐肩头发,呆滞道:“婶子,你的头发……”   “剪了,”杨婶叹气,“我这还算好的,那些女学生一个个都是光头,听说还是主动报名剃光头的。”   姜萱:……!!!   姜萱惊恐地摸摸自己又黑又亮的麻花辫,“她们还要头发干什么呀?”   “说是要做鼓风箱,那个什么活塞,要绑鸡毛,我也不懂这些,直接把头发剪掉,给她们得了。”   “必须剪吗?”姜萱欲哭无泪。   “也没有,都是靠自愿,你要是不想剪,记得别往那些女学生跟前凑就对了。”   杨婶是倒霉,碰巧半路撞上了,又急着回家做饭,利落地剪了齐耳短发。   下午田寡妇回来,大蛋二蛋都剃成了光头,招娣也没能逃过去。   姜萱更惊恐了,晚上临睡时,拿出之前拍的结婚照,上周才从照相馆取回来,不是现代常见的彩色照,是黑白照片。   虽然照片颜色单调,但是拍的挺好看,很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照片的韵味。   两人依偎着,姜萱笑得有点傻,郑西洲微微皱着眉,似乎有点嫌弃,但眉宇间也能看出心情极好。   姜萱摸摸照片上男人的脸,低声说:“你再不回来,我的麻花辫都要保不住了!”   第二天出门,姜萱给自己裹了头巾,低着头狂奔,远远看见成群结队的女学生,吓得转头就跑,一路惊险来到邮电局。   刚进门,就看见老大姐拿着剪刀,站在前面招呼,“小叶啊,玲玲,你们得做一个表率,齐肩短发也挺好看的,是吧?”   姜萱:…… 第49章 人民公社   幸好姜萱反应快, 当即收回脚,躲到门背后悄悄偷听。   徐玲玲看见她当场跑了,低着头使劲咳咳。   叶萍也睁大了眼。   老大姐还在动员, “街道那边干得热火朝天,半夜都在忙着修‘炼铁炉’,他们遇到困难了,咱们也得主动帮忙啊,剪两根麻花辫的事情, 也不难办吧?”   话音落下, 依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开玩笑,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麻花辫,即便年纪大的中年妇女不爱靓, 也不愿意站出来,按照平时,剪掉的长头发还能卖钱呢, 少说也有两分钱, 多的甚至能卖五分钱呢。   徐玲玲缩到了桌底, 假装在捡东西。叶萍低头看学习文件。   姜萱更不敢进去露面了。   老大姐左看右看, 拿着剪刀走上前, “小叶啊,你先来,你的头发短, 剪一截没事的。大姐有经验,保证给你剪一个漂漂亮亮的齐耳短发!”   ……叶萍笑得勉强, 婉拒道:“余大姐,你知道我的家庭条件,我的头发还要留着卖钱, 两分钱也能买一把菜叶子呢。”   叶萍是家里的长女,底下还有三个亲弟弟,一大家子要吃要喝,生活拮据,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天天都要省吃俭用。   此话一出,老大姐不好再抓着她开刀,只能朝着隔壁的徐玲玲下手。   “玲玲啊……”   话还没说完,徐玲玲从桌底露出脑袋,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手里拿着一根进口钢笔,语气庆幸。   “我还以为这支钢笔弄丢了呢,原来是掉到地上了,这还是我哥前两年送的,中午我去公安局找他吃饭!”   搬出了徐长安这个哥哥,任谁也不敢欺负她。   老大姐拿她没办法,眼睛到处张望,资历深的妇女纷纷低头,一大帮男同志看热闹。   “大柱,你来,男娃子不怕光头……”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小伙有些迟疑,站起身,摸了一把硬刺刺的头发,“余大姐,我这点头发有用吗?”   “当然有用!你过来,大姐给你剃头。”   “那个谁,小王,你也来,你们男娃都别矫情……”   老大姐拿着推子,磨刀霍霍。   邮电局的年轻小伙都没逃过魔爪,统统剃了光头,哀怨地回到工位上。   轮到办公室的薛主任出来,老大姐愣了下,“主任,你要不要剃头发?”   薛主任摸了摸自己脑袋,临到中年,头顶秃了一大片,“剃吧,我给大家做个表率!”   “好欸,还是主任觉悟高,大家鼓掌!鼓掌!”   “啪啪啪……”掌声热烈如潮。   有妇女站起身,“主任都肯剃光头了,我也来,我剪个齐耳短发,利落点!”   “大家给赵翠枝同志鼓掌!”   “我也来……”妇女纷纷举手。   眼看气氛越来越高涨,徒留中间的徐玲玲和叶萍面面相觑。   事关思想觉悟,徐玲玲尴尬举手,“大姐,我也剪吧,但是我想只剪一小截……”   “行啊,不管剪多少,都是贡献!”   叶萍只能跟着附和,又被众人推着坐到座位上,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两声,两根麻花辫瞬间没了……   徐玲玲还好,老大姐不敢下手太重,只剪了一截。   “姜萱呢?她那两根麻花辫子又黑又亮,看着都让人羡慕……”   “她还没来吧?”   “没看见人。”   恰逢这时,门外有派发信件的邮递员回来,嗓门还挺大,“姜萱同志,早上好啊!”   姜萱:……   姜萱尴尬进门,老大姐看见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小姜啊,来来来,正好赶巧了——”   “大姐,”姜萱急忙打断她,“我赶着去矿区帮忙,昨天和其他同志都约好了,大清早在保卫科门口集合,这会已经迟了!”   “矿区保卫科的?”薛主任当即问。   “对。”姜萱点头。   薛主任连忙道:“那你赶紧去,保卫科那边最辛苦了,听说昨晚忙到大半夜呢。”   偷懒睡了一下午,窝在家里吃吃喝喝的姜萱丝毫不脸红,肩背挺直,义正言辞道:   “一切都是为了炼钢,不辛苦!主任,我赶时间,先走了啊。”   “行行行,快去。”   得了他这一句,姜萱转身就跑,整个说话的过程不到两分钟。   老大姐懵逼呐喊:“哎,把头发剪了再走啊。”   “……”姜萱装作没听见,几乎跑得更快了。   气喘吁吁进了矿区,中间还要躲着成群结队的女学生,姜萱心力交瘁,一屁股坐到柳树后头,拧开军绿色水壶,仰头咕噜噜喝水。   喝完水,又歇了一会,姜萱去保卫科找黄三。   “今天要忙什么?”姜萱问。   黄三瞅着她的麻花辫,挠头道:“要做木工活。昨天累死累活只收到了十几个鼓风箱,大家都说试着自己做做,那个鼓风箱的活塞要绑鸡毛,鸡毛不够,有人说能用头发代替……”   姜萱的麻花辫太显眼,出去了迟早被逮住,咔嚓剪掉。   “能不剪吗?”姜萱快哭了。   黄三也头疼,“嫂子,要不我把你安排到矿山后面,和那些小学生一起敲矿石,你再把头发挡挡,包个头巾,中午趁着休息,赶紧回家,别出来晃悠了。”   “那我还不如现在回家呢。”姜萱说。   “……也行。”   说是这么说,姜萱没回家,拆开麻花辫扎成丸子头,裹着头巾,一路鬼鬼崇崇离开矿区,看着城里乱糟糟的,走两步就能碰到一个“土高炉”,火光缭绕,烟雾刺鼻。   姜萱心里烦躁,直接往出城的方向走了。   清晨微风凉爽,太阳还没升起,遥远的天边朝霞弥漫。   走到郊区没多久,空气里总算没有那股刺鼻的硫磺烟味了,姜萱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前面曲曲折折的山路,决定继续往前走。   路只有一条,走到头肯定能找见农村生产队。   她想去找找二妮儿。   当初从医院出来,苏圆圆还能偶尔联系几次,可惜二妮儿再也没有露过面。   想到最初二妮儿的主动帮助,再加上“重生”的那一层身份,姜萱心想,总要去看看她,别的不说,好歹要打听打听人生的提前剧透!   走走停停大半天,直到太阳高高升起,还是没有碰到一个村民。   路边草木旺盛,山路崎岖弯折,看不到一处人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姜萱都快要丧气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打道回府,后面传来清脆的马铃声,原来是辆驴车,上面坐着两个裹着头巾的妇女,赶车的是个老大爷。   “闺女,你往哪里走?”老大爷招呼。   姜萱打量他们的模样,老大爷抽着旱烟袋,面相挺慈和,衣衫破旧,裤腿上打满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   车上的两个妇女也看着她,目光好奇,手里搂着竹筐,看样子像是大清早去收购站换东西的?   姜萱不敢放松警惕,谨慎道:“我想去王家村生产大队。”   “赶巧了,”妇女道,“俺们就是王家村的,没见过你呀,你找谁?”   “二妮儿。”   “二妮儿?村里有好几个二妮儿呢。”   另一个妇女插嘴:“那还用说?找的肯定是姜二妮呗,只有她去过城里。”   听到熟悉的名字,姜萱眼睛一亮,估摸着她们不是坏人,试探道:“大爷,我能搭趟顺风车吗?我就是找姜二妮的。”   反正空间里有枪,姜萱不怕危险,万一又倒霉地碰到人贩子,自保绝对没问题。   老大爷甩了甩鞭子,爽快道:“赶紧上车,这儿离村子还远着呢。”   “谢谢大爷!”   姜萱麻溜地爬上车,驴车开始走动,迎面一下子吹来了凉风。   吹着风,姜萱依旧热得出汗,打开背包,拿出水壶喝水。   旁边的妇女小心搭话,“闺女,你是城里人吧?和二妮儿是什么关系?”   “我们在医院见过,我和她关系挺好的。”姜萱笑了笑。   “原来是医院碰见的?怪不得……”   妇女没再吭声了,二妮儿当初摔伤了脚,本来就是农村常见的小伤,抹点红花油就行,结果非要闹着去城里医院,最后还真去了。   没想到居然认识了一个城里人,看起来条件相当好,衣服上没有一处补丁,长得也漂亮,气质出众,村里的那些丫头片子都不能比。   姜萱喝完水,拧着水壶盖。   另一个妇女瞅着她手里的军绿色水壶,忍不住道:“同志,你这个水壶是哪里来的?俺没看见供销社有卖。”   姜萱愣了下,“军人服务社应该有卖吧?”   “那里面怎么卖?价钱肯定贵多了。”   “是、是吧?”姜萱摸不准她的意思。   妇女笑笑,想拉她的手,却被姜萱躲过,只能尴尬地摸摸车辕。   “俺想买你的水壶,以后下地干活方便带水,出远门也能方便点,给你两分钱,你把这个水壶给俺,行不行?”   “……”姜萱头一回碰到这种事儿,愣了半天都没说话。   “俺给你钱,你收着。”妇女说着,就把皱巴巴的两分钱塞过来。   姜萱回过神,连忙拒绝道:“婶子,我不能卖这个水壶,这是我对象送的,是他当兵带回来的东西,我怎么能卖了?”   好歹是郑西洲送的东西,姜萱还挺珍惜的,之前担心街道来收铁制品,会把这个军绿色水壶收走,专门塞进了空间藏着,这会哪能轻易卖了?   更何况,就算水壶不值钱,也不至于贱卖到两分钱这个地步……店里节假日搞促销也要卖两块钱呢。   妇女不甘心,“你又不缺这个水壶,干吗不卖俺?俺能出两分钱呢。”   前面的老大爷插嘴:“行啦,人家闺女不肯卖,你说那些干什么?”   “俺就是看中了——”   姜萱打断她,笑意盈盈道:“婶子,军人服务社肯定有卖一模一样的,估计要三块钱呢,你给我三块钱,我把水壶卖你。”   此话一出,妇女哽了半晌,涨红了脸,“这么贵?”   “是啊,就是这么贵,两分钱买不了!”   姜萱怼的毫不留情,甚至做好了被赶下驴车的准备,结果赶车的老大爷愣是没吭声,另一个妇女明显幸灾乐祸,压根没帮腔。   姜萱估计厚脸皮的这位人缘不咋地,扭头看向山路,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笑得乐开了花。   怼人果然爽,怼不要脸的极品更爽。   驴车速度不慢,饶是如此,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姜萱才渐渐看见了人烟的痕迹。   山上绿意盎然,一排排黄泥房参差错落,偶有两间青砖瓦房,还有破败的茅草屋。   能看得出来,虽然房间破破烂烂,可是这里的环境很好,坐落山间,草木茂盛,随处可见绿意。   可惜空气里有一股熟悉刺鼻的硫磺烟味,显然这里也建起了“土高炉”,也在跟着一起炼钢呢。   姜萱看见前方有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喷着红色油漆——王家村人民公社。   “到了,就是这儿。” 第50章 那是义肢   老大爷勒住驴车绳, 两个妇女下车,姜萱慢了一步,不慌不忙地下了车。   “闺女, ”老大爷招呼,“你跟上来,二妮儿就在那边住着呢。”   姜萱嗯嗯点头,连忙跟上去,一路东张西望, 看见村里的大爷大妈, 下意识笑了下。   “三叔公, 这是谁呀?不是咱们村里的吧?”胆子大的年轻小伙搭讪。   “找二妮儿的。”   “哪个二妮儿?”   老大爷应声:“姜二妮。”   年轻小伙问完,这才大着胆子瞅向姜萱, 漂漂亮亮的一张脸,皮肤很白,一双眸子顾盼生辉, 他露出惊艳目光, 黑皮发红, 随手摘了路边的野花。   “给, 同志, 送给你。”   不远处的妇女啐了他一口,“二牛,你送啥花?欺负人家脸生呢。”   另一个小伙冒出脑袋, 同样摘了一捧小小野花,激动道:“同志, 你别收他的花,收我的,我带你找姜二妮。”   姜萱:……   实话实说, 姜萱不敢收,这个花收了,只怕能招来一个热烈求爱的年轻小伙。   老大爷拿着旱烟袋,一个接一个抽脑袋,笑骂道:“臭小子,离远点,人家是城里人,是你们能娶的吗?”   姜萱干笑,看着两个小伙不甘心退散,最先主动的那个二牛走得最慢,一步一回头,目光殷勤又热烈。   “二牛,大队长喊你呢!”   “干嘛?”语气不耐烦。   小孩提醒他:“炼铁炉啊,二牛哥,你忘啦?要去盯着炉子啊。”   对方闻言,猛拍脑袋,连忙转身往“炼铁炉”的方向跑。   姜萱松口气,跟着老大爷继续往山上走,走到半山腰,看见一个临山而立的窑洞小院,低矮的石头墙,门是篱笆扎成的小栅栏,上面还缠着藤蔓叶片,开满了蓝色的小花。   “二妮儿,有人找。”老大爷站在门口喊。   “来了,谁啊?”姜二妮急忙穿鞋下坑,揭开门帘,陡然看见姜萱,目光意外又惊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姜萱笑笑,“是老大爷带我来的。”   姜二妮打开栅栏,千恩万谢送走三叔公,连忙拉着姜萱进屋。   “进来坐,我给你泡茶,你先坐。”   姜萱走进屋,窑洞宽敞明亮,坑连着灶台,是北方常见的黄土坑,冬天睡着又暖又舒服。   墙上贴满了废旧报纸,中间挂着老式座钟,桌上放着破了口的茶壶碗,还有一个针线篓。   姜萱坐到坑沿,没几秒,外头猛地冲进了一个小伙,长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面相憨厚。   乍然碰面,姜萱吓了一跳。   姜二妮端着茶壶进来,没好气地拍打男人背脊,“一边去,别吓到人了。”   大柱对着姜萱,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他是柱子哥,前两个月我们刚结了婚,”姜二妮介绍。   姜萱愣了,“你前两个月不是还在医院养脚伤吗?”   大柱忍不住插嘴:“俺们回来就结婚了,连酒席都办了。”   姜萱:……   掌声送给社会人,这年头结婚办酒席,都是这么讲究效率的吗?   把碍眼的大柱赶出去,姜二妮这才坐下来,满脸高兴道:“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城里不好吗?我都好久没进城啦。”   “不好,城里到处都在炼钢……”姜萱苦着脸。   “这个啊,”姜二妮恍然大悟,“我们村里也修了‘炼铁炉’,但是条件有限,只修了两个,在另一边的山脚,幸好离得远,我这里闻不到那股刺鼻的硫磺味儿。”   “城里还有满大街收头发的。”姜萱叹气。   “……那个,我们也有。”   姜萱惊恐,她专门躲到了乡下农村,就是想着这里应该清净一点,不至于还要被逮住剪麻花辫吧?   姜二妮连忙道:“你别怕,我们村里的头发已经够了,你看我的麻花辫,还留着呢。”   看见她长长的麻花辫,姜萱松口气。   正说着,刚好到了中午时间,山下一阵敲锣打鼓,隐隐有呐喊声传来。   姜二妮拍拍脑门,去厨房拿碗和盆,“应该是食堂的饭做好了,喊我们去打饭呢。”   “食堂?你们也在吃大锅饭?”姜萱皱眉。   “是啊,厨房里的粮食都被大队收走了,我想自己开火做饭也不行。”   二妮儿勉强笑笑,拿着碗筷出门,把外边的大柱喊回来,让他去食堂打饭。   “记得多打点菜,挑着白面馒头拿。”   “行。”大柱爽快应声,风一样地冲下山。   等到饭菜回来,姜萱看着眼前满满一盆冒尖的白菜炖粉条,白生生的精面馒头,居然还有三个烤红薯呢。   大柱舀了一碗菜,用筷子戳了个白面馒头,自觉退出房间,蹲在院落的菜地前吃饭。   姜二妮招呼:“快吃,不用省着,食堂里还有很多呢。”   “你们、是不是太浪费了?”城里人吃饭都不敢放开肚子随便吃呢。   “……”姜二妮沉默了一下,“我找大队长说过,大锅饭不能这么搞,不能胡吃海塞,不然粮食迟早不够。”   姜萱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二妮儿继续说:“没用,没有人听我的,大多数人都想吃大米白面。”   “随便吧,以后吃不饱饿肚子,我们这边还好,靠山吃山,山上有很多吃的,饿不死。”   姜萱理解她的无奈。   就像城里号召大炼钢铁,姜萱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有心劝阻,可惜她人微言轻,螳臂当车,挡不住历史的滚滚洪流。   吃完饭,姜二妮提议去后山竹林,“那里有很多苦菜,还有马齿苋,挖着给你带回去,正好拌凉菜吃。”   “行啊!”姜萱拿着小锄头,兴高采烈地上山挖野菜。   满山都是竹林,走到山顶,居然还有一条小溪,顺着山势穿梭其间,一直流到山脚,最终汇入河流。   忙活没多久,二妮儿忽然呕了一声,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酸梅果,含着酸梅果,装作没事人一般,继续寻摸野菜。   姜萱呆滞:“你怎么想吐?别告诉我你怀了?”   “是啊,我怀孕啦。”二妮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姜萱瞳孔地震,不是才刚结婚两个月,这么快就怀孕了?   “你应该比我小吧,你几岁了就怀孕?”姜萱怀疑人生。   姜二妮笑着说:“我也是十九岁,十二月份出生的。”   姜萱是十一月八号出生,两人年纪只差了一个月,二妮儿现在怀孕,是不是太早了?   “那有什么?村里还有十八岁结婚生娃的呢。”姜二妮不以为然。   算算时间,等到年底,姜萱也该怀孕了,还是一个娇娇软软的小闺女呢。   二妮儿至今还记得,上一世站在姜萱脚边扎着羊角辫的小闺女,圆圆的包子脸,大眼睛小鼻梁,乳牙刚刚长出来,很怕生,胆子也小,怯怯地躲在姜萱身后,抱着腿不撒手。   不过,看到姜萱反应这么大,似乎很排斥,姜二妮犹豫半晌,还是没和她说这个。   姜萱没再继续挖野菜,挑了块石头坐下来,企图让孕妇也跟着歇一歇。   趁着视线开阔山野无人,姜萱试图打听更多的未来轨迹。   “二妮儿,你和我多说说吧,我以后过得好吗?是不是和郑西洲结婚了?在哪住着?有没有工作?”   姜萱噼里啪啦问了一连串,抓心挠肺止不住好奇。   “你和郑西洲结婚啦,住在小洋楼——”   “小洋楼!”姜萱震惊,“哪个小洋楼?”   “雁南路的小洋楼啊,就在路口,有点小,外墙都被烟雾熏黑了,看起来很破,但好歹是二层花园小洋房呢。”   姜萱乐坏了,“我回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早点搬进去!”   “还有,你在矿区工作,是厂委的办事人员,那时候我每次进城来找你,都能看见你骑着自行车出门……”   二妮儿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甚至说到了接下来的饥荒。   江东市的情况还算好,城里的商品粮供应缩减了一半,但是时不时会额外供应玉米棒子或者糠米菜,但凡勒紧裤腰带节省粮食,饿不死人。   反倒是乡下的生产队有些严重,冬季来临的时候,饿死了几个老人,公社书记急得不行,干脆领着壮小伙冒险进了深山老林。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公社就在山沟沟里,群山峻岭猛兽横行,只要肯冒险,绝对能搞到吃的。   一行人拿着土枪进山,碰到了狼群,赔进去两条人命,后来又打了七八只野猪,还找到了不少冻在地里的草根藤蔓,辛辛苦苦挖了半天,拿回去煮汤水喝。   “那会是1960年吧,”姜二妮回忆,“我不想再饿肚子了,和柱子哥商量着去山上挖陷阱,结果幸运地抓到两只山鸡,舍不得吃,我们想拿去城里卖钱,然后碰到你了。”   姜萱笑笑,“那我肯定忍不住嘴馋,想吃肉啦。”   “对。”   那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之后很多次,姜萱想吃肉,二妮儿想卖钱换粮食,两人一拍即合,交易越来越频繁。   姜萱追问:“就这些啦?看来我过的挺顺的,没碰到不好的事!”   “郑西洲也没事吧?”她顺口问了一句。   说到郑西洲,姜二妮愣了下,忽然想起了一件尘封在久远记忆中的事情。   时光仿佛在一刹那飞速回溯。   她想起了郑西洲的那双眼睛,阴森,冷冽,盯着她的眼神犹如盯着死物。那天她真的吓坏了,后来再也不敢回想。   那天下午,姜二妮一个人前往小洋楼,夫妻两人刚好下班,牵着乖乖巧巧的小闺女回家。   姜萱拿钥匙开门,郑西洲站在后面不远处逗弄闺女。   恰逢眼前飞过一只蝴蝶,小女孩眼睛发亮,声音稚嫩,“爸爸,蝴、蝴碟。”   郑西洲笑着弯腰,捏捏她肥嘟嘟的脸颊,宠溺地哄了两句。   不知怎么的,小女孩趁着他松手,笑呵呵地跑去追蝴蝶,两只小短腿跑得还挺快。   眼瞅着她一溜烟跑远,郑西洲急忙去追,然后,他跌倒了——   二妮儿还没走过去,和他的目光遥遥相对,她看见男人一下沉了脸,黑眸深不见底,寒意森森。   那天阳光正盛,光线很亮,她看到反射的刺眼光芒。   视线下移,看向了郑西洲的脚腕,裤腿微微褶皱,露出了一小截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那、那是义肢。   姜萱笑意渐渐停滞,“你说什么?”   “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根本不敢记起这件事。因为他平时走路很正常,裤腿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   “我也从来没有听你说,更不敢问。”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你都要结婚了,不知道他有残缺吗?”   “没有!”姜萱激动站起,“我和他天天晚上睡一起,他的腿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   想到郑西洲远去西南迟迟不归,姜萱心头发慌,扔掉小锄头,头也不回地跑下山。   “不行,我要回去,我去找他!”   “哎,等等我啊,我让柱子哥赶车送你!”   姜萱恍若做梦一般,呆滞地爬上驴车。   二妮儿怀孕不久,不能跟着一路颠簸,只能拉住她的手,低声劝道:“姜萱姐姐,你别慌,说不定不是现在呢,你别忘了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那是1960年,现在是1958年,还有两年的时间呢。   姜萱回过神,抓紧她衣袖,“哪个腿?”   “左、左腿。”   “二妮儿,如果郑西洲没事,我回来送你一个大礼!”   坐在驴车前面的大柱听得迷迷糊糊,甩着鞭子,憨厚道:“那还走不走了?”   姜萱抹掉眼泪,急得催促:“走!我赶时间,能不能快点呀?”   她哭得不能自己,脑子里轰隆隆的响,几乎没法想象郑西洲失去左腿的模样。   他那么骄傲,强势又霸道,教她俄语都要动不动拍脑袋,在床上也要欺负她,摁的结结实实不许动。   怎么能、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   驴车一路飞奔,大柱听着她越来越大的哭声,鞭子甩得更快了,“姜萱同志,你别哭了,俺已经很努力赶车了。”   “我急着回家……”姜萱呜咽。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城里了。”   好不容易到达城区,大柱本想把她直接送到家门口,奈何路边堆了不少“土高炉”,人群乌泱泱的,驴车走得比人还慢。   姜萱等不了,急得半路下车,拿出五角钱塞给他,“柱子哥,你收着,我赶时间,下回我再去村里找你们。”   说完转身就跑。   大柱懵逼地攥紧手里的五角钱,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她急匆匆跑远,挠头道:“俺不能收这个钱啊。”   姜萱顾不上别的,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   中间碰到拦路的女学生,姜萱眼睛通红,气得骂道:“别挡路,我有急事!”   “同志,为了支援炼钢工作,咱们女同志也该出一份力!你不剪,我不剪,钢铁何时能炼成……”   女学生摇着快板,追着她努力做思想工作,俨然看中了姜萱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   姜萱心急如焚,偏偏被她烦得要命,停下脚,指着前面的护城河,一字一句发狠道:“你再拦着我回家,我去跳护城河!”   女学生一哽,这才看清了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说:   “同志,你没事吧?”   “我要回家!”姜萱怒吼。   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成功逼退了女学生,让姜萱畅通无阻回到大杂院。   回到家,姜萱翻箱倒柜,把郑西洲前段时间拍的那份电报拿出来,认真查看电报右下角的发件人地址。   ——襄州市临川县县委大院112号。   地址清清楚楚,在县委大院,找过去打听打听,应该能找到人。   姜萱急忙收拾行李,洗漱用具带上,拿了两件换洗衣裳,又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零食……糕点果脯白面包,统统塞进空间,最后是零碎的钱票,出门落锁。   去火车站买票,还要和黄三提前说一声。至于去邮电局请假,算了,临时工的工作不重要,丢了就丢了,姜萱不在乎。   姜萱背着背包,脸色着急,在巷子里跑的飞快。   拐角不小心撞到人,姜萱头也不抬,低头道歉,“同志,对不起,我赶时间。”   说完又是急匆匆的跑,然而下一秒,高高扎起的丸子头被人揪住,男人嗓音沙哑,“往哪儿跑呢?这麻花辫怎么变了——”   听到这句,姜萱误以为还是那帮满大街剪头发的女学生,故技重施道:“我不剪麻花辫,你再拦着我,我去跳护城河!”   “……”   “长本事了,还要去跳护城河呢。”郑西洲气得拍她脑袋。   姜萱:???   姜萱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慢半拍的抬起头,看见男人拎着一个大麻袋,剑眉星眸的一张脸,皮肤晒得有些黑,唇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   姜萱惊喜,摸摸他胳膊,又焦急地拽起他裤腿,两条大长腿完好无损,没事,腿还没缺呢!   “干什么?大街上动手动脚……”郑西洲揪住她耳朵。   “没事,没事,”姜萱破涕为笑,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被吓死了。”   “在西南忙了一点事,耽搁了几天。”   郑西洲不打算多说,看着她明显哭过的通红眼睛,愣了下,“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姜萱摇摇头,低头看着他的腿,没忍住,又抬脚狠狠踢了两下。   郑西洲:……   郑西洲眼角微抽,小腿肚被她踢的生疼生疼,没好气地拍她后脑勺,半点也不肯惯着人。   “好端端的踢我干什么?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谁让你回来这么晚的?”短短一天又惊又吓,姜萱这会心脏还在慌得咚咚跳呢。   姜萱气愤:“这个婚不结了!” 第51章 受伤   郑西洲掏掏耳朵:“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 这个婚不结了!”姜萱悲愤。   郑西洲气笑了,揪住她耳朵,“走, 回家拿户口本,咱们现在去民政局。”   “疼疼疼,”姜萱捂着耳朵哀嚎,“你松手。”   “走不走?”他问。   “……走。”   姜萱被迫跟在男人后头,脚步慢吞吞的, 脸色哀怨。   两人回到家, 郑西洲把带回来的包裹扔进房里, 从箱子里翻出户口本和上交矿区的结婚申请,又拉开抽屉拿喜糖, 结果扑了一个空。   “糖呢?”男人纳闷。   “那个,在里屋,我给你拿。”姜萱抢先一步走进里屋, 打开抽屉, 连忙把藏进空间的两包喜糖拿出来, 然后交给郑西洲。   “都在这了, 我没偷吃!”姜萱举手发誓。   郑西洲又是气又是想笑, 抓了一把牛奶糖,又收拾了两个包裹,“走了, 去领证!”   姜萱:……   姜萱扭捏:“我刚才和你说了,不想结婚了!”   临到要结婚, 却出门这么久,把她一个人扔在江东市,回来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姜萱才不想继续惯着他呢。   郑西洲权当她没说话,拍拍她脑袋,声线低沉危险,“你走不走?”   “……”   碰到一个不想哄人只会威胁恐吓的狗男人,姜萱无奈屈服,哀怨地跟在他后头,前往民政局。   这会已经到了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天边飘着红色的晚霞。   街上热火朝天,人群聚集忙碌,穿过一条街就能看见一个土高炉。炉内冒着火光,烟雾缭绕,发出刺鼻的硫磺味道。   姜萱裹着头巾,躲到郑西洲身后,从头到尾都不敢抬起脑袋,一路走得胆战心惊。   没多久,果然倒霉地碰到了拦路的学生。   只是郑西洲个头高,又阴着脸,浑身上下风尘仆仆,摆明了一副不好惹的混混模样,想上前拉着姜萱剪头发的女学生犹豫了一下。   趁着这一下犹豫的功夫,姜萱急忙拽着郑西洲跑远。   “跑什么?”郑西洲还没弄明白。   “不早点跑了,那些女学生都得围着我做思想工作,我的麻花辫迟早要被咔嚓一声剪了……”   姜萱很苦逼,又和他低声解释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郑西洲闻言,转过身,望见了满大街冒着火光的“土高炉”,站在高台上小心翼翼往炉口倾倒废铁和燃料的男人们,初中生敲锣击鼓,女学生摇着快板加油打气……乱糟糟的。   “我才离开了半个多月,城里怎么搞得乌烟瘴气?”他不禁皱眉。   姜萱惊讶:“你不知道大炼钢铁的事儿吗?西南那边也该搞起来了吧。”   “有是有,但没这么严重,那边有好几个领导坐镇呢。”   说好了去领证,郑西洲不想操心无关紧要的事儿,拉着姜萱前往民政局。   民政局几乎没人,办公室坐着两个妇女,磕着瓜子聊天。   见郑西洲和姜萱一同进来,前面的妇女站起身,看向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了然道:“两位同志,恭喜恭喜。”   话还没说完,四五颗牛奶糖递过来,妇女笑得嘴都歪了。   户口本交上去,又填了两张调查家庭资历的资料表,姜萱拿着笔愣了半天,说到家庭资历,她在这个年代没有一个亲戚,能填什么?   迫不得已,只能空了一大片。   郑西洲瞥了一眼,“拿来,我给你填。”   到最后,姜萱的家庭成分写了军属,父母资历统统填了郑西洲的家庭背景。   在信息框的备用栏中,郑西洲额外写了一句话:特殊情况,特此填写。   姜萱纳闷:“写这句干什么?”   郑西洲神色自然,拍拍两人填的表格,内容几乎一模一样,解释道:“特殊情况,只能这么填了。”   姜萱半懂不懂,站在办事窗口前,看着他把两张表格交上去。   负责盖章的是另一个妇女,只见她从抽屉里拿出民政局公章,正准备低头戳章,猛地看见表格上的内容,愣了下,抬头看了眼郑西洲,若无其事地继续盖章。   最后两人在证书上签字,摁手印,再戳上公章,一张大红奖状就到手了。   姜萱总觉得领证的过程平平无奇,毫无惊喜,仿佛领了一个假的结婚证。   从民政局出来,姜萱低头打量大红色硬纸壳奖状,四周画着麦穗,中间写着油印的钢版字,字体很漂亮。   “兹有郑西洲同志,和姜萱同志,双方申请于1958年8月27日成为夫妻,共同建设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爱情……”   不愧是1958年的结婚证,充满时代感的鲜明特征。   姜萱看完以后,内心毫无波动,只想把这个结婚证拿去垫桌脚,没啥好看的。   郑西洲把结婚证夺过来,拍拍她脑门,催促道:“说了几遍了,我赶时间,低头仔细看路。”   “你急什么?”姜萱没好气地说。   郑西洲没说话,收好证件,拉着她来到大众澡堂的店门口。   姜萱:……   姜萱已经被他不要脸的骚操作惊呆了,耳朵又被他揪住,呆滞地走进澡堂。   门口的老大爷摇着扇子,“一个人三分钱,交了钱再进去。”   郑西洲付完钱,又看了眼左右两边的男女澡堂,不甘心地拍拍姜萱后脑勺,“去,速度快点,别磨蹭。”   姜萱不想去,洗干净了出来就得遭殃,“我没带毛巾,也没带换洗衣裳……”   话音刚落,一个包裹塞了过来,郑西洲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提前收拾好了,香皂块洗发水和雪花膏都在包里面,你尽管去。”   “……你真的、不要脸。”   郑西洲笑了下,催促她快点进去。   姜萱想跑也跑不了,赶鸭子上架,一步挪一步,慢吞吞地进了女生澡堂。   走进去,又拐了两个弯,热气扑面而来,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水汽。姜萱没来过这里,眼睛四处打量,只见大厅中央有一个宽大浴池,水面雾气蒸腾,依稀能看见两个大妈在里面舒服地泡着澡。   姜萱默默转头,走到旁边靠墙处,前面一排的淋浴头,幸好,最里面有两个小隔间,起码能挡住视线。   姜萱存了心拖延时间,全程慢悠悠的,冲完澡,才开始洗头发,洗了足足两遍,最后穿上干净的换洗衣裳,犹犹豫豫出了澡堂。   郑西洲等得花儿都快谢了,见她出来,走上前压低声音,“大小姐,你真能磨蹭时间。”   姜萱低着头,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拿毛巾裹住湿淋淋的头发,半遮挡着自己的脸,不敢抬头看他。   郑西洲摸摸她红润的耳朵,心上有些软,叹口气,夺过了她手里的毛巾,帮忙擦着头发,动作很轻柔,直到水分沥的差不多,这才停下手,又拿出包裹里的丝绸围巾,把姜萱脑袋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姜萱无语,“好歹露张脸啊。”   郑西洲低头看着她漂亮的眸子,刚洗完澡,眼睫还沾着水汽,脸颊更是白里透红,走出去远比平时更招眼。   他舔了舔唇,哑声说:“不想让别人看见你。”   姜萱被他的嗓音撩得心脏怦怦跳,晕晕乎乎跟着他从大众澡堂出来。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姜萱满脑子粉色的恋爱泡泡瞬间幻灭,脑子恢复清醒,郁闷道:“我们领个大红奖状就完了吗?是不是太简单了?”   “不然呢?”郑西洲撩起眼皮,好笑地捏住了她脸颊,低声问,“你想干什么?想看我给你放烟花?”   姜萱悄悄瞅了他一眼,没吭声。   郑西洲又拍她脑袋,“你还真敢想……”   “为什么不敢想?”搁到现代,别人结婚还有求婚送花的浪漫仪式,换成她,什么都没有,肯这样低调地和郑西洲领证就不错了。   姜萱越想越生气,理直气壮地指责,“郑西洲同志,你这就是态度不端正,乡下的小伙追求女孩子,都知道摘一束野花送人呢,你也不说向人家学习学习!”   郑西洲眉宇皱起,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怎么知道乡下的小伙追求女孩子还会摘野花送人?”   “……”姜萱张了张嘴,迟疑了一秒,“我、我听别人说的。”   看她说话磕磕巴巴的模样,郑西洲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语气不善,“你去了乡下了,还有小伙摘野花送给你?”   “没有!”姜萱矢口否认。   郑西洲深呼吸,一把拽过她的手,直接去了百货大楼,男人黑着脸问售货员:“同志,请问有卖烟花吗?”   “不年不节的,谁卖烟花那玩意儿?”   “……”   满大街的店铺都进去问了一遍,总算买到了一大捧烟花棒。郑西洲神色淡然,“这回满意了?晚上带你出去放烟花。”   姜萱乐得嗯嗯点头,仰脸看着他,眸光很亮。   然而回到家,刚关上门,姜萱就翻车了。   郑西洲打开挂了锁的箱子,拿出手铐,咔嚓一下把姜萱锁到床头,半点也没有犹豫。   姜萱懵了懵,“你干嘛?”   男人眸光深不见底,拽下她衣领,埋头狠狠咬住了她肩膀。姜萱疼得闷哼,偏偏又被他堵住了唇,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让人毫无抗击之力。   衣扣被一颗一颗地解开,姜萱喘着气,眼光迷离,身躯发软,想抬手挡住他眼睛,却听到了手铐叮当作响的声音。   “不行,不行……”她怕得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行?”男人声音沙哑,“我才刚离开半个月,好端端的,你跑到乡下干什么?还收人家送的野花呢?”   “没有,没有收花。”   郑西洲捏住她下颌,“以后也不能收,明白吗?”   姜萱瑟缩地点点头,看见他俯身低眸,动作明显温柔许多,“别怕,我看过图册,应该不会疼。”   “……”   再度睁开眼,已经是半夜时分。   手铐不知道在何时被解开的,姜萱摸摸手腕,身上止不住发酸,扭头看向枕边的男人。   郑西洲闭着眼,睡得很沉,似乎察觉到她在挣扎,脸色不耐烦,一把搂过她的腰,把人摁的结结实实,继续睡觉。   姜萱拧眉,总觉得有点奇怪,不是说好晚上带她出去放烟花吗?   结果这会睡得比她还要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姜萱戳戳他胳膊,结果换来了一个下意识的熊抱,整个人几乎被他压到身下,差点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缓过劲,姜萱深呼吸一口气,看到他身上的背心,鬼使神差撩起衣摆摸了摸,摸到他腰间缠了一圈纱布,隐约有血迹渗出。   这、这是什么呀? 第52章 再次露馅   姜萱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笨。   两人生米煮熟饭, 全程那么久,她愣是没发现郑西洲身上的伤。   怪只怪郑西洲存了心想隐瞒,一直没脱掉背心, 姜萱的手被铐在床头,脸皮又薄,眼睛根本不敢乱瞟。   猛地摸到一手粘稠的血液,姜萱急得摇他胳膊,“郑西洲, 你醒醒。”   “别吵, ”男人眉宇紧皱, 似乎嫌弃她太吵,直接捂住了她嘴巴, 从根源上断绝了噪音来源。   这还不算完,他又埋头轻咬了一口她的柔软,咕哝道:“乖乖睡觉。”   姜萱又羞又恼, 咬咬牙, 对准他脑门, 使足了吃奶的劲儿, 狠狠抽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成功让男人睁开了眼。   郑西洲乍然清醒,看见姜萱亮晶晶的眼眸,没好气地骂道:“干什么?半夜不好好睡觉……”   姜萱也生气, 本来高高兴兴领证结婚,结果他非要这么急, 故意隐瞒身上的伤势,   “你的伤口怎么回事?”姜萱开门见山。   “什么伤口?”他还没反应过来。   姜萱深呼吸,气得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腰。   郑西洲当即疼得弯腰, 闷哼了两声,“最毒妇人心,你怎么舍得戳下去的?”   “你活该!”   姜萱原本心急如焚,见他还有闲工夫开玩笑,想必伤口应该不打紧,顿时松口气,但流了这么多的血,必须重新看看医生,“你起来,我们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郑西洲后知后觉,摸了下腰间缠的纱布,流了不少血,怪不得总觉得哪里疼……   他慢慢地呼口气,唇色越发苍白,起身穿鞋下床,“没事,我有医生开的药粉,待会换一换纱布就行。”   “哎,你等等我。”姜萱套了件睡裙,急忙跟着他下床,站起身的时候腿脚隐约发软,差点没站稳。   郑西洲及时扶住她的腰,“少折腾,乖乖呆着,我去客厅拿样东西。”   姜萱红着脸,只能回到床上,抱着膝盖看向门口,只听啪嗒一声,灯泡亮起,晕黄灯光照亮了男人的侧脸,一张脸棱角分明,帅气冷硬。   郑西洲动作很快,利落地把扔到角落的麻袋拖出来。   “这麻袋里装着些什么?”姜萱好奇。   “很多,有西南的特产,奶片和牛肉干,又带回了一点以前我扔到老宅的东西……”   郑西洲一边说,一边翻出里面的药盒,打开药盒,堆放着干净的医用纱布,消毒碘酒和棉花签,还有一盒中药药粉。   姜萱拿过来认真打量,无非是消炎止血的外用药粉,看样子还挺对症。   见他开始拆除纱布,姜萱急忙阻拦:“你别动,我帮你拆。”   “我自己弄,你太慢了。”郑西洲三两下拆掉纱布,露出里面一片血肉模糊。   姜萱看得心慌,“你到底怎么弄的?这不像是普通的伤口吧?”   “我看过医生,不碍事,”他随便应付过去,抿紧唇,当作没事人一般,用酒精随便消了消毒,撒上药粉,面不改色地缠上纱布。   “疼不疼?”姜萱轻声问。   郑西洲没吭声,倾身用力咬了一口她肩膀。   姜萱痛呼:“你干吗?”   郑西洲:“你疼不疼?”   姜萱:……   眼瞅着男人又缠了两圈纱布,姜萱伸手帮忙打结,不放心道:“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我怕伤口发炎。”   “没事,”郑西洲笑笑,“以前我在西南当兵,这样的伤势见得多了,一个星期就能好的差不多。”   姜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灼亮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不是退伍了吗?这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不小心被人捅了一刀。”   姜萱眼眸闪烁,低垂着眼睫,“怎么捅的?平白无故的,别人伤你干什么?”   郑西洲神色自然,把提前编好的理由拿出来,“我在西南火车站碰到了一伙劫匪,你知道我是退伍兵,觉悟肯定扛扛的,我顺手帮着公安同志抓捕那些劫匪,结果就被捅了一刀……”   “是吗?”姜萱将信将疑。   直觉告诉她,郑西洲一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刀伤。   恰恰相反,她觉得那很有可能是枪伤。   想到白天和二妮儿的对话,姜萱思绪纷纷扰扰,一会儿觉得郑西洲的身份可能没那么简单,兴许经常碰到危险,所以导致了未来会遭遇截肢。   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的猜想不成立,假如郑西洲并没有退伍,又何必去矿区做一个小小的搬运工?   不管怎么样,姜萱必须要和他认真谈一谈,努力保住自己老公的大长腿。   姜萱说:“你去西南那么远,也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结果回来就带了伤。万一下次你再受伤,我要怎么办?”   “不会,这次是意外。”郑西洲仰躺到床上。   “万一呢?”姜萱固执,“如果你总是这么冲动,动不动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你有没有想过,下次有可能会断胳膊断腿?你要是断了腿,咔嚓一刀截了,我看你怎么办?”   郑西洲眼角微抽,捏了捏她脸颊,“你就不能盼着你男人好一点?”   “喂!”   “别喊了,我去关灯。”   灯光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见他没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姜萱无奈,一肚子的气不知道往哪里撒,只能钻进被窝生闷气。   郑西洲回到床上,俯身轻咬她后颈。   “滚蛋,离我远点。”姜萱扭头拍了他一巴掌。   郑西洲也拍她脑门,“胆子大了,给我甩脸色呢?”   “我就甩了,你不乐意到柴房睡去。”   话音刚落,只见黑影轻压,两人瞬间滚成了一团。   “唔唔唔……”   “嘘,小声点,旁边都有邻居,你不怕他们听见尽管喊。”   “不要脸。”姜萱低骂。   “傻妞儿,你是第一次知道我不要脸吗?”温香软玉在怀,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姜萱咬着唇,啪的一声打掉他手背,“你不要命了?”   郑西洲笑了笑,抓着她的手覆上腰间的纱布,“担心我的伤啊?”   “废话。”姜萱到底心软了。   “我有一个办法。”他后仰着躺到床上,扶着手中细韧柔软的腰肢,低垂着眸,在她耳边哑声诱惑,“听话,慢慢沉下你的腰。”   “……”   紧箍在腰间的手强势有力,姜萱被他存了心的诱哄昏了头,稀里糊涂按照他说的做,最后连怎么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   只能记得男人依稀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你说真的?”姜萱无意识地嘟囔。   “真的,睡吧。”郑西洲摸摸她柔软的长发,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   一夜天亮。   第二天,姜萱起迟了。   大杂院外叮叮当当的响,烧水做饭吆喝起床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萱困得睁不开眼,软软推了一把旁边的男人,催促道:“你去烧水。”   “不去。”郑西洲被外面的动静吵得心烦,不耐烦的拉高被毯,又把她拽进怀里,团吧团吧继续睡觉。   姜萱:……   姜萱腰肢发软,同样不想起床,咕哝道:“你不用去矿区上班吗?”   “不去。”郑西洲闭着眼,拍拍她脑袋,“睡觉,老子结婚还不能放婚假了?”   听到这句,姜萱也不说话了,懒洋洋地钻进被窝,又开始了睡回笼觉。   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   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了男人熟悉的身影。   姜萱慢吞吞地下床,刚走出里屋,看见郑西洲穿着背心短裤,蹲在橱柜前,皱着眉,到处翻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姜萱凑到他跟前问。   “锅呢?还有烧水壶?”   “……你不知道吗?”姜萱揉揉眼睛,“家里所有的铁制品,菜刀剪刀锅炉铲,还有柴房的那个铁皮炉子,都被街道收走了,说是要拿去炼钢。”   郑西洲木着脸:“什么时候收的?”   “前段时间吧,反正左邻右舍的锅炉铲都被收走啦。”   姜萱语气轻松,反正她在空间里藏了新买的烧水壶和两口小锅,就等着郑西洲回来,想办法拿出来偷偷用呢。   正思索着,姜萱干脆道:“你等等,我给你一个惊喜。”   姜萱假装在床底翻找东西,趁机拿出空间里的一口小锅,眼睛发亮的交给郑西洲,“惊不惊喜?我提前买的?”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郑西洲纳闷。   “我藏到床底下了,在最里面,不仔细找都找不见。”   “……”郑西洲眼神瞬间复杂,他是不是忘了说,刚刚他收拾行李,把床底的东西全部整理了一遍。 第53章 龙凤褂裙   姜萱追问:“你不惊喜吗?”   惊喜没有, 惊吓倒是有。   郑西洲心绪复杂,各种各样的猜测涌上心头,他看着姜萱灼亮的眼眸, 怜爱地摸摸她的傻脑袋,“我忽然有点担心以后闺女会像了你。”   姜萱:???   莫名其妙说到这个做什么?   姜萱仔细想了想,微妙地察觉到了他的嘲讽,当即骂道:“像我怎么了?我哪里不好吗?我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呢。”   “……”郑西洲摸摸鼻子,及时转移话题, “有了锅也不能拿出去, 我去外面找找哪里有铁皮炉子, 带回来安装到房间里。”   “能行吗?”姜萱问。   “能,你在家里呆着, 我出去一趟。”   姜萱看着他出门,重新换好衣裳,打着哈欠出了房间。   中午十二点, 大杂院的人都在, 姜萱站在水龙头前刷完牙, 又用冷水洗了把脸, 这才有闲心和杨婶说话。   “婶子, 你们白天都去干什么了?每次回来大杂院都没人。”   杨婶正择着菜,抬头看见姜萱,眉眼如春眸光流转, 气色远比往常更好一些,不由愣了下。   不怪她发愣, 上了年纪的老妇女眼光毒,基本都能看出这些,这两个小年轻肯定没把守住。   姜萱招手:“婶子, 你发什么呆呢?”   杨婶回过神,慢半拍道:“之前忘了和你说,我们这些没有工作闲在家里的,都要去街道那边帮忙搬运废铁,我和其他妇女站成一排,都在帮忙传运铁矿石呢。”   “哦。”姜萱恍然大悟。   杨婶又瞥了她一眼,犹豫地问:“小姜啊,你们领证了没?”   “……领了。”   “真的?”杨婶顿时了然,笑眯眯道,“什么时候领的?小郑应该是昨天才回来吧,昨天就去民政局了?”   姜萱羞涩:“对,昨天去了民政局。”   杨婶高兴坏了,大杂院许久没有办喜事,这几天因为炼钢铁,闹得乌烟瘴气的,总算来了一个喜事高兴高兴。   “这孩子,领了结婚证,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准备什么时候办酒席?”   “还没定呢,我和他商量商量再说。”姜萱笑笑。   杨婶有经验,提前和姜萱说了一声,“最近的好日子不多,估计最快也得下个月,结婚要贴双喜,大红纸要多买一些,窗户橱柜箱子都要贴……”   姜萱竖起耳朵仔细听,附和地嗯嗯点头。   她对这里的结婚流程都不明白,也没有长辈帮忙操心,只能挽起袖子亲自忙活了。   正说着,杨婶猛拍大腿,“差点忘了,新人拿着结婚证去百货大楼,能凭证买两个搪瓷盆,还有毛巾,糖块,瓜子糕点……糖块这些都是额外供应,不用占了副食本上的份额。”   姜萱眼睛发亮,“那今天去百货大楼还行吗?”   “三天内都行,最好早点去,免得柜台没货了。”   “行,待会郑西洲回来,我和他一块去。”   姜萱高高兴兴去灶台前生火,准备装模作样地烧烧水,煮两个鸡蛋。   很快,田寡妇和孙干事一家也知道了两人扯证的喜事。   田寡妇瞅着姜萱的模样,没吭声,臭着一张脸继续择菜。   中间不知怎么回事,抓着招娣发脾气,巴掌甩得啪啪响,“俺让你糊火柴盒,这都多久了,你才糊了几个?再不好好糊火柴盒,以后活该嫁不出去。”   招娣胳膊被她掐的青红发紫,低着声音,哭声细得吓人。   大蛋二蛋围到两边扮鬼脸嘲笑。   姜萱坐在门外,闲得往那边瞥了一眼,恰好和招娣殷切的求助目光对上,愣了下,平静无波地收回视线。   她确实看不惯,但也不打算插手。   上次发喜糖,郑西洲专门说过,招娣比她还会装呢,常言道,不怕小孩子坏,就怕憋着坏故意当白莲。   虽然姜萱没看出招娣哪里不好,但郑西洲眼光不差,他说的肯定没错,听着就对了。   过了晌午,太阳高高挂在天上。   大杂院的人纷纷出门,都要赶着去街道帮忙。   杨婶临走前,随口问:“小姜啊,你不用上班,也不用搬矿石啦?”   “没有,”姜萱哪敢说自己故意偷懒呢,事关思想觉悟,容不得大意。   她急忙解释,“我也要到矿区帮忙,待会和郑西洲一块去,他也要去矿区报道。”   “那行,你们忙着,我们先走了。”   “哎。”   看着一众人出去,姜萱趁机关紧院门,回到房里拿出烧水壶,烧了两壶水,总算能舒舒服服擦个澡。   没多久,有人砰砰敲门。   姜萱乐得去开门,看见郑西洲两手空空,没好气道:“你不是去搞铁皮炉子吗?哪儿呢?”   “其他人不在?”郑西洲东张西望。   “不在,都去街道搬矿石了。”   “等着,我去搬炉子。”   姜萱满头雾水,不到两分钟,郑西洲拎着一个光秃秃的土炉子回来。   ……看炉子的崭新模样,像是外表的那层铁皮被粗暴地拆了,姜萱叹口气,“你从哪里找来的?”   “废品收购站。”   姜萱哦了一声,催促他快点把炉子装好,“你别磨蹭了,我们待会去百货大楼看看,听说拿着结婚证能买好多东西呢。”   “行。”   索性大杂院没有外人,姜萱拿出铁锅,光明正大在院里烧水做饭。   看见灶台上的两口铁锅,郑西洲愣了下,“怎么有两个锅?”   “这算什么?”姜萱说,“我还买了烧水壶呢,都在房间里藏着。”   “……”郑西洲已经不想问具体藏在哪里了,揣着明白当糊涂,一个在外头熬粥蒸馒头,另一个出去搬回两根烟囱管道,叮叮当当安装炉灶。   饭菜端上桌,姜萱发丝凌乱,吐槽道:“以后你也得下厨,不能光我一个人干了。”   “闭嘴,吃饭。”郑西洲本着能拖就拖的心态,不肯松口应声。   姜萱冷哼:“你别想着躲啊,迟早让你知道辛苦。”   “……”   “哎,你身上还有钱吗?”姜萱眼波流转。   郑西洲头也不抬,“你又想干什么?”   “我们结婚了啊,你的工资给了我,存折呢?”   “……没有。”   “不是,”姜萱怀疑人生,“你上次跟我说,如果我们结了婚,存折交给我呢。”   “你看看,”郑西洲放下碗,翻出压箱底的一个存折,“只有八毛钱,你确定要拿着?”   姜萱:……   姜萱丧着脸,“你怎么这么穷?”   那是别的财产不能露,郑西洲拍拍她脑袋,安慰道:“放心,缺不了你吃喝,想买什么跟我说,努力赚钱给你买。”   也只能这样了,姜萱满脸不高兴,吃完饭,跟着郑西洲去了百货大楼。   来到柜台前,看着眼前红彤彤的喜庆东西,姜萱心情又好了,“你看,那个带喜字的脸盆,买两个呗。”   “买。”   “有没有结婚证?”售货员问。   “有有有,”姜萱把大红奖状递过去。   “两个搪瓷盆一块二。”   姜萱囊中羞涩,只剩下十块钱,舍不得出,拍拍郑西洲胳膊,示意道:“付钱啊。”   “你不是有钱吗?你先付。”郑西洲忙着挑红纸。   “没钱了……”姜萱喊穷。   ……男人撩起眼皮,默默瞅着她。   上次离开江东市,他给了姜萱少说三十块钱,再加上之前给的一个月工资,这么快就花没了?   姜萱很无辜地和他对视,张了张嘴,言简意赅,“锅。”   郑西洲认命掏钱。   姜萱趁机瞥了眼他的口袋,好家伙,起码有五十多块,还有一沓花花绿绿的粮票工业券呢。   难得旁边有愿意掏钱的傻大头,姜萱兴高采烈,买完脸盆和大红纸,又去买糖块瓜子,糖纸还是一个一个写着红双喜的……   “那个褂裙好看吗?”姜萱停下脚。   郑西洲抬眼,绣着彩线的中式龙凤褂,融合了中山装的上身设计,领口的盘丝扣还算精致,但他看不上眼,“别买这个,回家我给你看更好的。”   “还有更好的?”   “有,我从西南带了很多,一样一样地给你看。”   郑西洲摸摸她头发,该给的他都会给,用不着委屈姜萱。“去看床单,挑个喜欢的图样,回头我找人做新的鸳鸯被。”   姜萱不满足,“听说有蚕丝被来着。”   “想得美呢,只有棉花被,以后再买别的。”   “好吧,”姜萱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挑喜欢的床单去了。   两人满载而归。   回到家,姜萱扔下糖块瓜子,急得拖出麻袋,“你说的那个褂裙在哪呢?我看看。”   “在这呢,先说好,只能家里穿,办酒席的那天只能穿列宁装。”   “知道了,你快点。”姜萱催促。   郑西洲翻出包裹,打的活结哗然散开,露出了夺目绚丽的红。   姜萱呆滞,把衣服平平整整铺到床上,只见床上铺着一件端庄典雅的龙凤褂,对襟立领马面裙,金银线刺绣,每一针每一线,都能看得出是纯手工缝制,龙凤吉祥,中有牡丹潋滟,技艺堪称巧夺天工。   即便到了现代,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中式传统褂裙都很少见呢。   姜萱喜爱地摸了又摸,“你从哪里买的?”   “不是买,这是我妈亲手绣的婚服,专门给儿媳妇留的。”   “妈、妈妈做的?”姜萱说话磕磕巴巴。   “还知道改口呢?”他故意说。   姜萱红着脸,“那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还有没有别的?”   “……你怎么知道还有别的?”   郑西洲打开木盒,一套传统的祖母绿宝石头面,另一套样式没那么厚重,但也是姜萱未曾拥有过的,杈子簪子红宝石,放到现代,少说也要几千万。   姜萱接的瑟瑟发抖,“真的给我吗?”   “不给你给谁?”郑西洲笑了笑,捏捏她脸颊,语气宠溺,“你自己收着,记得收好了,以后还要留着给闺女当嫁妆呢。”   姜萱重重点头,笑得牙不见眼。   待会她一定藏到空间里去,这都是可遇不可得的传家宝,以后相当值钱了。   她现在收回之前的评价了,郑西洲不穷,他真的很有钱! 第54章 我偏不让   交接完嫁衣和首饰, 姜萱暂时把这两样珍贵东西藏到了床底,下回找机会塞进空间转移。   刚出来,郑西洲又给了一套中规中矩的列宁装, “拿去试试,办酒席的那天咱们两个都穿列宁装,看看哪里不合适,我早点让师傅改改。”   姜萱哦了一声,她倒是想穿那件大红色龙凤褂裙, 好看又亮眼, 在结婚的酒席上穿这件, 这辈子都值了!   然而这样的美事只能脑子里想想,姜萱又不傻, 低调才是最稳妥的,拿着军绿色列宁装,连忙进屋去试了。   “好像有点大。”姜萱抱怨地拽拽衣袖。   郑西洲抬头看了眼, 目光明显顿了一下, 忍不住伸手摸摸她头发, 帮忙把袖子挽了两圈。   “大小还行, ”他说, “挺合身的,本来就是在办酒席的那天穿,正好和我配一套。”   “非要穿列宁装吗?”姜萱眼光挑剔。   郑西洲揪了揪她耳朵, “别挑了,现在结婚都是穿这个, 到时候编两根麻花辫,出去照样漂漂亮亮的。”   “……嗯,我没听清, 你最后一句说了啥?”姜萱美滋滋。   “闭嘴,去换衣服。”   “我真没听清!”姜萱抱住他胳膊,试图让狗男人再夸两句。   郑西洲眼睫低垂,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不由笑了下,“真的想听?”   “想。”   “亲我一下。”   姜萱犹豫片刻,踮脚亲了他一口,堪称蜻蜓点水。   郑西洲哪能容得她轻易离开,捏住她下颌,唇齿亲密相缠,男人勾吻的动作格外凶。   追了这么久,总算把娇生惯养的富家大小姐追到心甘情愿。   他心满意足,捏住她后颈,像是捏着一只家养猫,声线低沉磁性,“我见过很多女孩子,文工团的那些花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让我动了心想娶回家的,你是第一个。”   姜萱心脏砰砰直跳,晕晕乎乎道:“那我对你可能不太公平……”   郑西洲没听懂,“什么不公平?”   “我第一次看见你,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你脸皮厚,一个混混二流子,还想着吃天鹅肉呢。”   话音刚落,姜萱后脑勺顿时挨了一巴掌。   郑西洲阴着脸,“去,写1000字自我检讨,不好好写完我打你手心。”   姜萱:???   郑西洲眯眼:“你去不去?”   “……我去。”   碍于强权威压,姜萱苦逼地坐到桌前,拿出纸笔,开始了漫漫的自我检讨。   直到下午三点,姜萱终于写完了这份丧心病狂的自我检讨,一把甩到狗男人脸上,躺到床上闭眼睡觉。   郑西洲放下手里的杂事,展开检讨,入眼便是一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亲爱的郑西洲同志,为了我们深厚的革命爱情顺利发展,我建议你不要作死,温柔点,别耍狗脾气,不然你的媳妇儿分分钟就能跑了……”   后面洋洋洒洒1000字的指点江山,压根没有一丁点的自我反省。   郑西洲木着脸,扭头看向床铺,某个胆小的傻妞儿歪着头,脸颊红润,长长的眼睫毛轻微颤抖,看样子已经选择闭眼装死了。   郑西洲气笑了,走上前,拍拍她脑门,“下次敢不敢再说天鹅肉了?”   姜萱装着没听见。   “再不吭声,重新写2000字检讨。”   “不敢了。”姜萱卑微。   郑西洲低声笑,塞给她一个满满牛奶味的奶片,“起来吃牛肉干,别睡了。”   听到他这句,就知道是没打算继续追究了。   姜萱悄悄睁开眼,察言观色,乐得爬起来扒拉牛肉干。   “下个月初八,我准备在那天办酒席。”郑西洲圈出日历上距离最近的好日子。   “都行。”姜萱附和点头。   “那我直接定了?”郑西洲确认。   “定吧!”   姜萱无所谓,她不懂这些,全部交给郑西洲得了。   冲着那件郑妈妈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还有两套贵重的宝石头面,足以表明男人的诚意了,姜萱不怕自己受委屈。   郑西洲没想到她这么配合,商量婚事细节,姜萱全程嗯嗯点头,只顾着低头啃牛肉干,没有发表半句意见。   不得不说,省了他不少事儿。   临近傍晚,快到五点下班的时候,郑西洲准备出门,去矿区走一趟。   姜萱连忙跟着一块去了矿区,裹紧头巾,把头发挡得严严实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郑西洲左看右看,没看见前面有女学生,回头道:“别挡了,没有人来剪你的麻花辫。”   姜萱松口气,“没有就好。”   放松没多久,在街道拐角处,两人不偏不倚,恰好迎面撞见了一群热情昂扬的初中生。   一水的齐耳短发,站在最前面的女生甚至剪了超短发,就差没剃个光头了。   女生摇着快板,“妇女能顶半边天,女同志也能出份力——”   郑西洲打断:“请问有事吗?”   “这位同志,我们急缺长头发,要拿去制作鼓风箱呢。”   姜萱急忙躲到男人身后,一点也不敢冒头。   郑西洲冷着脸,“你们是初高中的学生吧?谁让你们满大街收头发的?有批示文件吗?拿来我看看。”   学生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女学生咳咳两声,站出来道:“同志,我们都是自觉帮忙,一切都是为了炼钢。”   “你叫什么名字?”郑西洲忽然问。   女生愣了下,“常静。”   “哪个学校的?”   “矿区三中。”   郑西洲皮笑肉不笑,“那赶巧了,三中的学生,就在矿区家属院呢。”   女生激动:“同志,既然都是红星矿区的一份子,那更应该主动帮忙,自觉献出一份力量!”   “行,我给你们帮忙。”   郑西洲不想废话,“我要去矿区,你们收走的那些头发在哪?我顺路帮忙带过去。”   “……”   “同志,我们不需要这种帮忙,只想让你后面那位女同志剪点头发。”   郑西洲笑笑,“我偏不让,你能怎么着?” 第55章 花园洋房   “同志, 你这就是觉悟不高了……”对面拿出杀手锏。   郑西洲愣是气笑了,平生第一次,有人敢给他扣这个帽子。   “我觉悟不高?我刚立了大功, 身上还带着伤呢,你随随便便一张嘴就能说觉悟不高,你算什么东西?”   女生怔愣,上上下下打量他。   “别看了,”郑西洲出示证件, “一个觉悟很低的退伍兵, 见义勇为受了伤, 现在还要被十几个学生围起来批评呢。”   军绿色的证件虚晃一下,唬住了在场的不少学生。   有人连忙解释:“同志, 你别误会,我们绝对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对对对,没有那个意思。”   “同志, 你尽管走。”   前面的女生一脸尴尬, 无措地低下头。   要知道, 这年头讲究成分清白, 工农兵, 排在最末位的兵,那才是最受尊重和爱戴的一类人。   郑西洲瞥了女生一眼,淡淡道:“别人不愿意配合你, 张嘴就说觉悟不高,不好好上学, 给人扣帽子的本事倒挺厉害的……”   “同志,我、我真没这个意思。”女生着急。   郑西洲看也不看她:“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听的出来, 别把其他人当傻子!”   他继续道:“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吧?怎么样?这一招是不是特别管用?别的女同志吓得都要主动剪掉麻花辫,笑呵呵地交给你们做贡献呢。”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女生吓得摇头:“没有,我没这么做。”   “那你现在堵着路干什么?”   “让开。”   学生们低着头,纷纷变成了哑巴,默契地走到两边让路。   姜萱瞄了两眼,大气都不敢出,僵硬地跟着郑西洲往前走。   临到离开时,男人忽然转身,看着眼前的学生们,一个个朝气蓬勃,胳膊上绑着红色布条,全然没了最初的嚣张和气势,眼神忐忑不安。   郑西洲笑笑:“同学,送你们一句话,少拿着鸡毛当令箭,做事必三思,免得哪天把全家都搭进去了。”   出了巷子,姜萱仰脸看着他,目光震惊又佩服。   “郑西洲同志,你胆子太大了!”   “……”   姜萱兴奋:“刚刚你拿出来的那个证件在哪?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郑西洲不想给。   姜萱冷哼,决定自力更生,伸手摸进他口袋,趁着男人僵硬的片刻,连忙把证件掏了出来。   ——西南驻地军区XX军官证。   姜萱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郑西洲,怀疑地问:“你不是退伍了吗?”   “这是以前当兵的证件,”他摸摸鼻子,“你看看盖章日期。”   姜萱低头,果然看到右下角的有效日期,截止至1955年12月8号。   郑西洲把证件夺过来,解释道:“当初退伍没把这个证交上去,我想留着当纪念,没想到今天还能拿出来吓一吓那些学生。”   “那万一被人发现了……”姜萱担心惹麻烦。   “怕什么?我又没说谎。”   郑西洲理直气壮。   姜萱仔细回想,发现他确实没和那些学生说谎,从一开始就说自己是退伍兵,又拿出证件虚虚地晃了两眼,恐怕其他人完全没有看清证件内容……   面不改色吓唬学生,脸不红心不跳,全程气势十足,姜萱表示心服口服。   不过,她还是道:“以后别这么做了,万一得罪了那些学生,我怕惹来麻烦。”   郑西洲笑了笑,没应声。   有了这一次挡路,后面一路畅通无阻,两人顺利地来到矿区。   郑西洲去办公室和领导销假。   趁着他去忙,姜萱顺路去了一趟矿山。   在家偷懒了整整一天,不知道邮电局的领导会不会找她麻烦?   太阳已经落山,矿山人来人往,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光膀子的男人们推着小车,在矿洞里进进出出,妇女们在外面站成一排,负责传递搬运矿石。   敲锣鼓的扯嗓子喊口号,扭秧歌的拼命加油打气。   “同志们,最后一个小时了,加油干呐。”   “俺还能继续!”   “队长,晚上俺也不回去了,熬夜给大伙帮忙。”   “太好了,大家给冯芊芊同志鼓掌!”   哗啦脆响,掌声震耳欲聋。   被点名夸赞的女同志满面红光,眼睛累得出了红血丝,却激动地鞠躬弯腰,转头继续搬运矿石。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女同志晕了过去。   妇女慌张大喊:“卫生队的人呢?人呢?快来,这里有人晕倒了。”   “来了来了。”   小护士猛地窜出来,狠掐人中,顺利地让人恢复清醒,又给喂了两口水。   “护士同志,她没事吧?”   “没事,累晕的,回去睡一觉就行啦。”   “俺不睡,俺要继续搬!”   “队长,俺能行!”   姜萱听得冷汗直流,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群疯子,绕道远远地走,终于在最后两排队伍里找到了徐玲玲。   “玲玲啊……”姜萱羞愧难当。   徐玲玲累得蓬头垢面,懒得搭理她,“一边去,待会再找你算帐。”   姜萱哪敢安心退下去,把人推开,自发自觉顶替了她的位置。   “你歇歇,我帮你传矿石。”   “那行,我去喝口水啊。”说完,徐玲玲宛若回了血的疯兔,一瞬间跑远了。   姜萱:……   姜萱对着前面的妇女尴尬笑笑,接过从后面传来的一大块矿石,再递给前面。   “大姐,你们这边一整天都在搬矿石吗?”   妇女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姜萱吞吞口水,不敢再问了,苦逼地站了半个多小时,犹如冷冰冰的机械手臂,一来一回的传运矿石。   没多久,姜萱锤锤发酸的腰腿,眼睛到处张望,一直没看见徐玲玲的身影……   这丫头该不是趁机偷溜把她坑了???   姜萱越想越觉得徐玲玲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气不过,借口说要去上厕所,不等妇女应声,脚底抹油瞬间跑了。   来到上次躲懒的大树背后,果然逮住了熟悉的身影,只见徐玲玲靠着树桩子,闭着眼,仰脸睡的昏天暗地。   姜萱又是气又是想笑,也有点心酸,坐在一边发呆许久,最后推了推旁边的死丫头。   “行啦,别在这打瞌睡了,回家睡吧。”   没有应声。   姜萱不信邪,又推了她一把,“喂,你睡得这么死?”   “别晃了,”徐玲玲哀嚎,“让我再睡一会。”   “天都快黑了,你回家睡呗,这儿又没人留着你。”   “那不行,我要干到八点整才能回家。”语气哀怨。   “……”姜萱咳咳,“主任说的?”   “你以为呢?你一个人跑得轻松,我和叶萍交替轮班,今天我干了,明后两天她来搬石头,我再不来了!”   姜萱声音悠悠:“过两天你还是要来啊。”   徐玲玲快哭了,“别说了,我快不行了。”   她不是没想过找人帮忙,想办法偷偷懒,有一个当公安的哥哥,不用白不用!   徐长安打通关系,本来给她安排了一个轻松活儿,拿着小锤子,跟着小学生坐在阴凉处,慢悠悠的敲矿石。   不用大热天晒太阳,更不用站整整一天,别提多轻松了。   结果倒霉地撞见了多管闲事的妇女。   妇女看见她混在一堆六七岁的萝卜头当中,痛心疾首地教育了半天,短短一句话,又把她戳了回去。   这下徐长安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毕竟被人当场逮住了一次,总不能这么快又把亲妹妹调到轻松的地方去?   姜萱无比同情她的遭遇,但是同情也不能磨灭这丫头刚刚坑了自己一把的举动。   姜萱问:“今天主任没问我去哪了吧?”   “问了,那个黄三说你出去收零件呢。”   姜萱大松一口气。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哪怕是保卫科的一个小小临时工,也能起了大作用!   姜萱说:“之前郑西洲不在,只有黄三能帮我,我不好意思麻烦他给你帮忙——”   徐玲玲激动:“你终于想起我了!”   姜萱白眼:“徐玲玲同志,还记得你刚刚干了什么缺德事吗?”   把她扔到队伍里搬矿石,一离开就是半个多小时,自己反倒去偷懒睡觉了。   徐玲玲挽着胳膊讨好:“行行行,是我不对,下个月邮局发福利,我领的小面包全部给你。”   “说好了?”姜萱矜持。   “拉钩!”   “行吧,”姜萱说,“昨天郑西洲回来啦,他在矿区认识的人多,我问问他能不能给你帮忙……”   “好啊!”   徐玲玲半点也不介意郑西洲的帮忙,只要能让她轻松点,认贼当哥哥都行。   和徐玲玲分开,姜萱连忙去仓库找郑西洲。   结果人不在仓库。   仓库里都是一帮大大小小的工人,有认识姜萱的年轻小伙招手,出声道:   “嫂子,你找洲哥吧?他说临时有事,让你先回家。”   姜萱黑人问号,走也不说一声,事情有那么急吗?   郁闷地出了矿区。   半路听到街上有人兴高采烈敲锣,“喜报,喜报,雁南路传来喜报……”   “出铁水了。”   “同志,在哪儿?哪儿炼出铁水了?”   “雁南路!在雁南路!”   听清楚位置,姜萱愣了下。   雁南路,那不就是二妮儿说的小洋楼地址吗?   那是她未来的住址啊。   姜萱眼睛发亮,连忙跟着人群去看热闹。   只见长街以南,一排排风格迥异的西洋建筑物临街而立,白色的花园洋房,高大瑰丽,金碧辉煌。   可惜大部分被改装成了居民楼,染上了黑色的烟囱污迹。   姜萱顾不上打量别的地方,一心一意寻找街口的小洋楼,左看右看,只看见了一栋孤零零的二层花园小洋房。   院落荒草丛生,门口的铁栅栏锈迹斑斑,里面的花园洋房看着也很小,估计占地面积不到五十平米。   最重要的是,楼体的外墙已经染上了不少黑漆漆的烟熏痕迹,硬生生破坏了小洋楼的气派。   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居民楼了。   姜萱木着脸,瞅向旁边街道的不远处。   一个高约三四米的“土高炉”,炉口冒着熊熊火光,黑烟弥漫,顺着风的方向,不偏不倚的,吹向了小洋楼。   她的小洋楼!   怪不得二妮儿说那栋花园洋房被熏得黑漆漆的,看起来破破烂烂,压根不起眼……   姜萱痛心疾首,扒着铁栅栏,目光惋惜,恋恋不舍地看着还没有被完全熏黑的小洋楼。   忽然,远处欢呼声此起彼伏,姜萱扭头,看见土高炉那边围了一群人。   穿越人群的缝隙,她远远地看见了火红的铁水,从炉子的下方缓缓流出,犹如象征着希望的火焰,一瞬间引爆了群众的热情。   炼出铁水算什么,且不说铁水的合格度有没有达到国际标准,在这样露天的环境下,没有合适的保温系统,没有配套的工艺技术……   一个晚上过去,这些火红的铁水恐怕都要变成一坨一坨的黑疙瘩了。   那能有什么用?   姜萱高兴不起来,炼铁归炼铁,不能把小洋楼熏黑了呀!   不论这是谁的小洋楼,不出意外的话,姜萱肯定会想办法把它买下来。   那这里就是她未来的住处了!   回到家,姜萱脑子飞速旋转,算计着提前搬进小洋楼的可能性。   首先,她得想办法打听打听小洋楼的房主是谁,院落荒草丛生,想必很久没有人住了。   说不定房主很愿意出售呢。   再者,就是钱的问题。   买房需要钱,买一栋花园洋房更需要大价钱,不知道攒五百块够不够?   最后,她得想想郑西洲会不会同意呢?   到了晚上,郑西洲回得很迟。   他一回来,姜萱不但没生气,反而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甚至帮忙捶背捏脖子。   “饿不饿?”   “怎么在外面跑了一下午?”   “累吗?想吃什么,尽管说,我给你做!”   “……”郑西洲木着脸,喝了一口茶水,“姜萱同志,你想干什么?只说。”   “我跟你说!”姜萱分分钟露出真面目,拉着凳子坐到他跟前,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目光殷切。   “我碰到了一个很合适的房源,不是大杂院,不用和其他邻居一块住。”   “在哪?”郑西洲第一反应打听。   “在雁南路。”姜萱说。   郑西洲正喝着茶,闻言当即呛了一口,抬头道:“你再说一遍,那个很合适的房源在哪?”   “雁南路啊,就在街口!”   姜萱激动:“那个小洋楼占地不大,看起来挺小的,我想打听打听房主是谁,问问他卖不卖!”   听到最后那一句,郑西洲呛得更厉害了,低着头使劲咳嗽。   早知今日,他一定把这个小洋楼提前卖了! 第56章 小破洋楼   姜萱兴奋地睡不着。   第二天醒来, 大清早,迫不及待要去房管所打听消息。   郑西洲很淡定:“坐下来吃饭,小洋楼就在那儿, 跑不了。”   姜萱怎么可能不着急!   再迟一步,那栋小洋楼就要被烟雾熏得乌漆麻黑的。   漂漂亮亮的白色花园小洋房,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破楼,越想越觉得心塞……   早点搬进去,早点想办法让那个土高炉罢工了!   姜萱心急如焚, 却被男人摁在饭桌前, 只能坐下来乖乖吃饭。   吃完饭, 郑西洲给她派了一个任务,“我要去矿区帮忙, 你拿着钱和票,去百货大楼再买点喜糖。”   “我不去!”姜萱拒绝。   “这些钱也不要了?”郑西洲甩甩手里厚厚一沓零花钱。   姜萱:……   姜萱瞥了两眼,又瞥了两眼, 没忍住, 气呼呼地夺了过来。   “我去!”   郑西洲憋着笑, 忍不住亲了下她红润的侧脸, 语气宠溺, “看到喜欢的东西,想买的话挑一样买,记住了, 只能挑一样,别给我太招摇了!”   “知道, 我又不傻!”姜萱憋屈地捂着脑门。   太阳初升,街上的喇叭声开始响起。   郑西洲还没出门,扭头一看, 姜萱已经扎好了丸子头,拿着草帽和挎包,一溜烟就跑了。   “郑西洲同志,你太慢了!”   “我先走了啊,赶时间!”充满活力的声音远远飘来。   郑西洲气笑了,一想到姜萱赶时间的原因,不用说,那个傻妞儿肯定是惦记着趁早买完糖块,去房管所打听消息呢。   他摇摇头,打开挂了锁的箱子,翻找半天,总算找到了当初留下的两张证明文件,连忙去了房管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姜萱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避开了挡路的学生,有惊无险地来到百货大楼。   “同志,我买喜糖,要那款糖纸上写着红双喜的!”   “有带结婚证吗?”售货员问。   姜萱纳闷:“凭着结婚证只能买两斤喜糖吧?昨天我已经用光了份额,今天想再买两斤。”   “糖票有吗?没有糖票,红糖票也行。”   “……我、我有白糖票。”姜萱恋恋不舍地把票券递过去。   这年头票券种类繁多,买白糖要白糖票,买红糖要红糖票,买花生油要油票……让人眼花缭乱记不住。   总之都要限购,按人头“计划”发放。没办法,生产水平太落后,只能这么搞。   买了两斤大红喜糖,姜萱想了想,没急着回去,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逛。   看见喜欢的小玩意,厚着脸皮问价格,问完了犹豫半天,红着脸悄悄撤离。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一通逛下来,姜萱摸摸脸,自认已经学到了郑西洲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精髓。   最后上了三楼,姜萱一眼看中了绣着交颈鸳鸯的红色枕巾,真丝材质,摸起来滑溜溜的。   “同志,这个怎么卖?”姜萱试探。   “这是真丝面料,上海产的,算是高价商品,一对枕巾八块六,送两根彩带。”   “彩带?”   “也是真丝的,你摸摸,当头绳也好看呢。”   姜萱很心动,摸摸口袋里的钱,又想退缩了,“要布票吗?”   “不用,只要钱,八块六。”   姜萱看了半天,咬咬牙,闭着眼睛掏钱买了!   她要结婚呢,一辈子只有一回,还不能随便买点好的了?   就在姜萱乐不思蜀逛着百货大楼的同时,郑西洲来到房管所,准备把手里的小洋楼趁早卖了。   “大姐,我想卖房。”他开门见山。   妇女诧异:“卖房?哪条街的?”   “雁南路,花园洋房317号。”   “雁南路?”   “对。”   妇女越发惊讶,上上下下打量郑西洲。   那片街区的房子几乎都是花园洋房,离矿区和市中心都挺近,地段相当好呢。   妇女打起精神,“同志,麻烦你等等,我找一下以前的房产登记册。”   郑西洲坐到接待室,捏捏眉宇,似乎有点头疼。   雁南路比较特殊,那一片从前是洋人租界,住着不少外国人,郑爷爷图做生意方便,也在那里买了小洋楼。   不止一个,最大的那栋花园洋房也是他家的。   最初打土豪分田地,后来又逢江东市解放,新中国建立,雁南路完全变了样。   昔日风光的大地主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花园洋房被改装,修隔墙,加挡板,住进了大大小小的几百户人家。   郑西洲还算幸运,捐了大部分祖产,再加上郑父郑母立了功,一家人顺利换了成分,清白的不能再清白。   在江东市,他只留下一栋小洋楼。想留着当个念想。   退伍回来没想着搬进去,结婚更没想着搬家,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低调两个字。   现在倒好,直接让姜萱那个傻妞儿找到家门口了!   正想着,妇女拿着文件走进来,笑眯眯道:“同志,你再说说那个房子的地址,我确认一下。”   “花园洋房317号。”   “我看看,”妇女翻开登记册,找了十几分钟,才在最后一页的末端找到了317号小洋楼的登记信息。   “原来是这栋小洋楼!”妇女猛拍大腿。   “如果我没记错,那里挺久没人住了。房主是陆离,我这边一直没联系到他本人……”   郑西洲展开证明条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陆离,这是我以前用惯了的第二个名字,这张证明单,是当年分房的时候,市里的领导亲自开的,你看看上面的公章。”   妇女怔愣,低头看着时隔多年的证明条子,公章应该不可能有假。   看清右下角的领导名字,她半是震惊半是忐忑,“同志,那你现在是——”   “我想把小洋楼卖了。”   “……卖、卖了?”   “我急着出手,六百六十块,能尽快找到买家吗?”郑西洲问。   妇女笑笑:“那简单,同志,你带我进小洋楼看看,看看里面的装修怎么样,我心里也要有个底呢。”   天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栋闲置的小洋楼。   尤其是雁南路的其他住户,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挤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小隔间里,指望着厂里分房,少则两三年,多则七八年。   还不如咬咬牙买别的房子。   但是这年头,很少有人卖房,能碰到一个合适的房源都是走了大运。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钱的问题了。   房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得起,工人家庭大多生活拮据,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哪个人能爽快地拿出几百块买房。   郑西洲的那栋小洋楼不一样。   那个花园洋房占地面积不大,又是二层,看起来又气派又有面子,恐怕有的是人愿意买呢。   两人抓紧时间去了雁南路,还没走到附近,郑西洲惊呆了。   他的小洋楼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妇女也是一脸惊讶,左看右看,陡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土高炉”,男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浓浓黑烟弥漫。   被风一吹,烟雾直接飘到了小洋楼的方向。   一天天的积累下来,可不得把楼体熏黑了?   妇女气得叉腰,“这帮人,干事腻缺德了。”   郑西洲没吭声,抬头望着原本光鲜亮丽的白色小洋楼,不对,现在已经是一个灰扑扑的二层小破楼了。   他眼眸闪烁,顿时改了心思。   原本担心搬进小洋楼太招摇,会惹来太多没必要的麻烦,现在不一样,这个黑烟熏得太及时了!   郑西洲忙道:“大姐,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我媳妇儿上次念叨着生闺女,我决定了,这个房子不卖了,以后留着给闺女当嫁妆……”   妇女愣神,“你说啥?”   “我改主意了。”郑西洲干脆利落,“大姐,我不想卖房了,辛苦你跑这一趟,这包喜糖送你,就当是跑腿费。”   “真不卖了?”妇女惋惜。   “不卖了!”   妇女下意识说:“这房子给闺女留着有什么用,都是便宜了外人,还不如拿去卖钱呢。”   “……”郑西洲皮笑肉不笑,冷声道:“我乐意给我闺女留着,不行吗?”   妇女讪笑:“行,当然行……”   送走房管所的老大姐,郑西洲扭头看了眼前面的“土高炉”,火光缭绕,烟雾升腾。   他笑了笑,把他的小洋楼祸害成这个样子,不剐点名声简直太对不起这个免费送上门的机会了。   中午十二点,姜萱被他拉着去了雁南路。   “就是这个小洋楼!我想买。”姜萱额头抵着他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胳膊,颇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郑西洲故意:“没钱怎么买?”   “我们两个攒一攒工资,我还会投稿赚钱呢,上次已经赚了5块钱的稿费——”   “等等,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什么时候开始写稿的?”郑西洲捏住她后颈。   “回去再和你说这个,”姜萱拧眉,“总之钱的问题肯定有办法,我们迟早能攒够。我真的想搬家,不想在那个大杂院住了……”   她眨眨眼睛,拽着男人胳膊,漂亮的眸子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郑西洲摸摸她的傻脑袋,揪住白润的小耳朵,低声道:“这次听你的。”   “真的?”姜萱雀跃。   “不骗你。”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上挂了一串做工精致的钥匙,黄铜鎏金,在明媚光影里,反射着亮眼的光芒。   “忘了和你说,”郑西洲咳咳,“那个小洋楼的房主,就是我,用不着花钱买。”   姜萱:……   不等她破口大骂,郑西洲淡定地捂住她说话的那张嘴,撩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的土高炉。   “傻妞儿,我和你说实话,本来我不打算搬进去,准备偷偷把小洋楼卖了。我觉得它太招眼,住进去惹麻烦……”   “唔唔唔。”不能卖!   “别嚎了,”他失笑,“我改主意了,看见那个土高炉没?”   姜萱眨眨眼,讨好地抓紧他的手,点头如捣蒜。   甚至恼怒地指了指被熏黑的墙面。   郑西洲又想笑了,“外面看起来又脏又破,不代表里面也是这样。”   那是爷爷当年亲自督建的,用料实在,每一砖每一瓦,挑的都是最好的材质。   壁挂炉,玻璃窗,烧水炉,洗手间的淋浴头和水箱……大理石地板,仿羊皮壁纸,多宝阁设计,方方面面,无一不是费了心思。   最重要的是,保存也很完整。   郑西洲低声道:“多亏了那些人在旁边搭建土高炉。”   “姜萱同志,你现在呢,唯一该祈祷的,就是盼着那些人把火烧的更旺,把小洋楼熏得越不起眼,我们越有可能搬进去,明白吗?”   “……呜。” 第57章 手表秘密   两天时间眨眼而过。   姜萱天天都要去雁南路看一眼, 望穿秋水,只期盼着能够早点搬进小洋楼。   说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个“炼铁炉”冒黑烟,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祸害小洋楼的墙皮,姜萱心痛难忍。   “同志,一切都是为了炼钢,没什么的!”姜萱咬牙切齿。   正忙着拉鼓风箱的老大爷一愣,扭头看见姜萱, 连忙道:“你刚说啥?”   “没、没事。”姜萱哭卿卿, 不敢再说什么, 垂头丧气回到大杂院。   “苍天呐,什么时候才能搬家啊?”   郑西洲想笑:“快了, 半个月内搬!”   姜萱分分钟恢复精神,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那你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我都不知道小洋楼里面是什么样呢?”   “下回再带你去, 这两天忙。”   “忙什么?我也没见你忙啊!”姜萱闲的没事, 无聊地戳戳他胳膊。   “……大小姐, 没看见我给你弄这些香柏木吗?”   说完, 郑西洲在堂屋大厅扔下乱七八糟的工具, 锤子木锉刀锯……还有最常见的木工刨子。   另一边是香柏木,木质纹理清晰,色泽均匀, 姜萱抱起一根香柏木,能闻到淡淡的天然芳香。   “你准备做什么?”姜萱好奇。   “浴桶, 给你泡澡。”   “!”   姜萱惊喜:“真的给我做?”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郑西洲拍拍她脑袋,“一边去,别打扰我。”   “……”   姜萱哼哼唧唧, 就是不肯走,坐在一边看着他认真忙活。   郑西洲没再赶人,眉宇紧皱,似乎是第一次做木匠活不熟练,翻出找木匠提前画好的图纸,看清楚上面一步一步的流程,收回图纸,开始锯起了木头。   傍晚夕阳西下,霞光熹微洒在他脸上,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格外好看。   姜萱笑了笑,目光越发专注。   别说现在,搁到未来二十一世纪,能亲手给媳妇儿做浴桶的男人,几乎是寥寥无几。   找木匠买一个多轻松,非要自己做?姜萱越想越觉得心里甜的冒泡泡。   虽然郑西洲身上还是有一堆臭毛病,但瑕不掩瑜,改造改造多好啊。   以后搬进小洋楼,不用面对大蛋二蛋嘴馋的眼神,不用搭理满院子的邻居,关上门,想吃什么吃什么,用不着憋屈。   她和郑西洲明明有条件吃的更好一点,却碍于对门的杨婶和田寡妇,天天都要低调,别说烙饼,想下油锅炸丸子都弄不了!   等搬进小洋楼,第一件事必须是炸丸子,如果是肉丸子就更好了……   副食品店的猪肉摊子怎么一直不开呢?   姜萱馋肉馋得流口水,没忍住,打开抽屉抓了一把果脯,又给郑西洲喂了一个。   “你说,咱们准备的瓜子糖块也够多了,请帖也没写,到时候结婚酒席怎么弄啊?”   “还有,请厨子做饭也要提前弄食材吧?”姜萱疑惑。   郑西洲:……   郑西洲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又哪里想太多啦?”姜萱恼怒,“这不是马上就到八号了嘛,我想给你帮帮忙,好歹能帮着写写请帖。”   “没有请帖,也没有流水席。”   “……?”   姜萱纳闷,不是说要办结婚酒席吗?   郑西洲叹气,扔掉木头锯子,拍拍旁边的小凳子,“过来,我跟你说。”   姜萱一脸问号,坐到他跟前。   郑西洲抬脚关上门,目光怜爱,屈指弹她脑门,“你是不是傻?”   姜萱不想吃亏,低头冲着他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你才傻!”   “……”郑西洲眼角微抽,看了眼胳膊上的清晰牙印,“惯的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姜萱冷哼,又狠狠咬了他一口。   两人一来一回闹腾,郑西洲瞅着七八个还没消退的牙印,决定停止这个幼稚的游戏。   自从两人领了证,姜萱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小女生的性情自然流露,撒娇痴缠打闹,半点遮掩的心思也没有。   “不闹了,说正事。”   他抓住姜萱的手指把玩,“我不想太招摇,结婚酒席就是一个简单的征婚仪式,找单位的领导或者其他长辈当证婚人,走个流程。”   原来是这样,姜萱明显有点失落。   郑西洲把人搂到怀里,摸摸她头发,低声安慰:“别人结婚都是这样,我不能标新立异,明白吗?就像你在外面花钱,喜欢再多的东西,也只能暂时买一样……”   “我知道。”姜萱靠着他肩膀,脸色不满。   大环境特殊,只能低调结婚,不能再多了。   更何况,该给的,郑西洲都给了,她没觉得委屈。   郑西洲又给她汇报进度:“三转一响,收音机明天买,自行车票今天才弄到手,至于缝纫机……”   姜萱双手拒绝:“我不要这个,你买了也没用,我不干!”   织毛衣还能试着玩玩,指望她贤惠地缝缝补补做衣裳,梦里找去吧。   “……行,”郑西洲气笑了,“那这个缝纫机不买了,手表——”   正说着,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玫金色的瑞士梅花表,表盘光亮,分针一格一格地转动。   郑西洲笑笑,目光意味深长,“刚到九月份,上个月的工资也该发了?”   “发了,昨天刚发的……”   姜萱脸红,“我只有十八块钱,估计不够给你买手表的。”   郑西洲想也不想:“没事,我看过了,百货大楼二楼的柜台里,有一款男士手表,上海牌的,刚好十八块。”   姜萱:……   姜萱悲痛:“明天带你买!”   郑西洲又笑了,“给我花钱就这么难过?我塞给你的零花钱还少了?”   “那不一样,”姜萱肉疼,“我赚钱不容易,我就想多揣一会……”   “行,你揣着,明天趁早花了!”   “呜。”   ……   第二天,两人去了百货大楼。   姜萱默默瞅着他一眼挑中的那款男士手表,样式很简单,乍一看还以为是进口的大罗马呢。   郑西洲丝毫不嫌弃,“先买这个,等你以后赚到钱了,攒够两百块,再给我换一个进口的梅花表。”   “……呸。”   姜萱用脚趾头也猜到了他要说这句话,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打发。   郑西洲勾起嘴角,把姜萱当初卖给他的瑞士表拆下来,物归原主,认认真真地给她戴上。   “我们家有一个新传下来的习俗,大概是民国那会开始的……”   他随口胡诌,“新郎送给新娘的手表,不能让别人碰。”   姜萱黑人问号,这什么狗屁习俗?   郑西洲面不改色,继续忽悠:“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手表坏了,或者要上发条,只能让新郎亲自修理,绝对不能让别人碰,否则霉运上身,走路会摔,吃饭会卡嗓子眼,喝凉水都要被呛到……”   姜萱:……这大概就是有病吧。 第58章 上海美梦   郑西洲辛辛苦苦忽悠半天, 姜萱压根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懒得搭理他骗人的鬼把戏。   “你说完了没?”姜萱不耐烦。   “……完了。”   “那你觉得, 我会相信那个狗屁习俗吗?”姜萱声音幽幽。   郑西洲摸摸鼻子,没吭声。   姜萱翻白眼:“郑西洲同志,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给我拐弯抹角的!”   “这个手表,是我送你的结婚礼物,不想让别人碰……”   “早说不就行了?”姜萱踹他。   郑西洲一个踉跄, 难以置信地抬头:“你答应了?”   “不就是手表坏了找你修吗?天天让你看一眼, 行不行?”   修理手表这样的寻常小事, 姜萱乐意顺着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西洲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盯着她明媚绮丽的一张脸,眸光澄澈明净,忍不住默默她脑袋, 爱怜地和她说:“你怎么这么听话呢?”   让他越来越喜欢。   姜萱哼唧:“回了家, 你也得听我的, 今天必须帮忙洗菜淘米, 说好了结婚帮我分担家务的。”   ……郑西洲顿时想装作没听见了。   看这样子, 还是想逃避呢。   姜萱非要掰一掰他骨子里的封建腐朽思维,郑西洲什么都好,虽然心里不愿意, 起码行动上还算配合,躲在房里偷偷洗碗洗衣裳, 就是回回阴着脸,一副老子很不爽的模样。   姜萱看一次乐一次。   凭什么烧水做饭打扫卫生就该是女人干的活?男人也要学着分担呢!   姜萱不想轻易放过他,正好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 顾不上买收音机和自行车,拽着郑西洲回家拿菜篮子和白瓷碗,当即去了粮店和副食品店。   买了两斤玉米面,一颗圆白菜,还有大白萝卜。   中间看到卖豆腐的那个柜台前面排了一长串队伍,姜萱拍拍男人胳膊,催促道:“你先去排队,我去那边买点豆角。”   “……”郑西洲没动,抬眼看向队伍,里面几乎全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大妈,或者年轻小媳妇,拎着菜篮子,熟稔地说说笑笑。   他一个大男人,去那里排队是不是太突兀了?   没等他拒绝,姜萱又捅了捅他的后腰,仰脸瞅着他,一双眸子水润润的,软着声音撒娇,“去嘛,排队而已,没什么的。”   郑西洲眼睫低垂,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阴着脸去排队买豆腐了。   姜萱站在后头捂嘴憋笑,去另一边买豆角和西红柿,磨磨蹭蹭半晌,拎着沉甸甸的背篓,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啊,我来了我来了……”语气不是不欢喜。   姜萱亲昵地靠着他,“你这里怎么这么慢?”   “本来就慢。”男人声音冷冰冰。   “耐心点嘛,郑西洲同志,以后多的是这种排队买菜的时候呢。”   “……”   后面的妇女会心一笑,和姜萱搭话,“你们是刚结婚吧?”   “对,”姜萱眉眼弯弯,“我们刚领了证,酒席过几天办。”   “哎呀,我就说,看着就有夫妻相,你男人也贴心,连买菜都要跟着你呢。”   “没有没有……”姜萱佯装害羞。   妇女不停打趣,絮絮叨叨,羡慕地说了老半天。   郑西洲面无表情,淡定地看着姜萱一脸乐开花的傻蛋模样,自觉接过她怀里的背篓。   不一会儿,终于排到了柜台跟前。   低头打量着哪块豆腐新鲜,姜萱张了张口,正想说话,扭头瞅了一眼事不关己的狗男人,临时决定闭嘴,暗自捅了下男人胳膊。   郑西洲眼角微抽,敲敲桌面,“同志,两块豆腐。”   “票呢?”   “在这。”姜萱说着,连忙拿出四分钱和两张豆腐票,没有直接给售货员,反而塞给了郑西洲,   “……”男人眼角又是一抽,木着脸,把钱票拍到柜台上,白瓷碗递过去,装了两块豆腐,总算结束了这个充满艰辛的买菜经历。   从副食店出来,姜萱高兴地蹦蹦跳跳,及时表扬道:“郑西洲同志,今天你的表现相当好,以后也要这么好啊!”   “你这是驯狗呢?”郑西洲低声呢喃。   “你说啥?”姜萱没听清。   “没事,当我没说!”男人黑着脸,一点也不想说话。   回到家,大杂院已经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姜萱提前在门外的水龙头上接了两盆水,端回房间,圆白菜和豆角,还有半袋小米,统统扔给了郑西洲。   “洗菜择菜会吧?这个要洗两遍。淘米也简单,一遍就行了……”   “这些都让我做了,那你干什么?”郑西洲揪住她耳朵。   姜萱爬到他身上,用额头蹭蹭他脖颈,撒娇道:“我不想碰水啊,我给你炒菜蒸馒头,还能给你织毛衣呢,不信你看——”   一截短短的毛衣袖出现在他眼前,被压得皱成了团,织得实在是有点丑。   姜萱不好意思地收回去,讨好道:“刚学会,只弄了一只袖子,下个月肯定能成功了。”   只怕三个月都不一定织成一件毛衣呢。   郑西洲暗自吐槽,摸摸温暖的羊毛线,又抬起头,看着眼前娇生惯养不想干活的大小姐,愣是气笑了。   “一边去,我去外面洗菜。”   “噫。”姜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破天荒地走出门,端着菜盆子,蹲在水龙头前洗菜淘米。   姜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不嫌丢人啦?”   “……闭嘴。”   “采访一下,郑西洲同志,是什么忽然改变了你封建腐朽的大清思想?”   “因为大清已经亡了。”   姜萱怔愣,下一秒,爆笑声瞬间传了出去。   然而得意不到半天,中午吃完饭,关上门,姜萱被某人拉上床,身体力行地修理了一顿。   日子转转悠悠,大街上的土高炉依旧冒着火光,炼出铁水的消息接连传出。   街上敲锣打鼓,街道干部满面红光,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块凝固的铁疙瘩,去跟上头报喜。   紧接着,拦路剪头发的学生也消失了,一个个又忙着上山砍木头,听说是炼铁的燃料不够用了……   矿厂的煤炭还要给其他城市供应,不能无限额浪费,柴禾又有限,没办法,只能发动群众继续克服困难。   姜萱松口气,只要那帮学生不来祸害她的麻花辫,随便干什么都行。   眼瞅着快要到八号了,办酒席要用的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大清早,姜萱去了一趟矿区,准备邀请认识的朋友去参加婚礼。   先是徐玲玲那丫头,姜萱毫不费力,在宣传部办公室逮住了她。   “你在这里倒是挺轻松。”姜萱调侃。   徐玲玲看见她,连忙扔下报纸,笑嘻嘻的讨好:“那不是多亏了你帮忙,还是你对象有本事,我躲在办公室坐一天,随便写两篇炼铁的通稿交上去,压根没人管我。”   到现在,偷懒了将近一个星期,她一直没敢和徐长安坦白呢。   姜萱高兴道:“和你说一声,明天是八号,正好是星期天,别忘了来参加酒席啊。”   徐玲玲诧异:“明天吗?这么快?”   “哪里快了?我们准备好久啦。”姜萱贪图省事,和她说,“待会不是午休吗?你和邮电局的其他大姐说一声,就说我要办酒席啦,喊她们来吃喜糖。”   一个一个通知过去,姜萱能累得半死。   要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到处都在忙着大炼钢铁。   在邮电局上班的工作人员,少数几个留守在本职岗位上,健壮的男人进了矿洞挖矿石,妇女们在外面负责搬运,有的甚至去了街上,围着土高炉帮忙,要么拉鼓风箱,要么到处收柴禾……   各自分散在不同地方,姜萱想找齐了挨个通知都不容易。   和徐玲玲说完,姜萱匆匆道别,又去财务室问了一圈,结果没找到苏圆圆。   “大姐,请问苏圆圆同志在哪?”   说来奇怪,姜萱在矿区晃悠的次数也多,不是没有去财务室找苏圆圆,但是次次都没有看见人,不知道去哪了。   这回非要拉着办公室的大姐问清楚。   老大姐头也不抬,“她去上海出差,下个月才能回来呢。”   “出差?”姜萱懵了懵。   “是啊,那丫头抢着举手报名呢。矿区要采购不少机械零件,那东西只能在上海买,她和另外两个矿长一块去了上海出差……”   姜萱羡慕地要命!   上海啊,她还没有去过这个年代的上海呢。   历史上著名的百乐门歌舞厅,上海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还有上海第一百货大楼!   她曾经在纪录片里看过一段“百乐门舞厅”的黑白影片,穿着旗袍的舞女风情万种,自信地穿梭在人群当中,散发着独特风情与魅力。   现在是1958年,不知道百乐门关了没?   千万别关啊,姜萱拼命祈祷,她想亲眼看看那里的繁华呢。   做完了白日梦,姜萱拍拍脸颊,努力恢复清醒,想了想,还得去邀请二妮儿参加结婚酒席呢。 第59章 乡下之行   中午日光正盛。   从矿区出来, 姜萱没有直接去乡下找二妮儿,王家村离得远,坐马车至少要两个小时, 更何况,这会儿也不一定能搭到顺风车。   还不如先回家,把新买的那辆自行车拉出来骑骑呢。   这年头结婚时兴凑三转一响,所谓三转,无非就是缝纫机, 手表, 自行车;最后那一“响”, 就是收音机了。   听说有家庭条件更好的,还会额外买一个照相机呢。   那就是“三转一响带咔嚓”了, “咔嚓”指的就是照相机。   可惜江东市没有卖照相机的,即便是百货大楼的进口柜台,也是常年无货, 空有一个照相机的介绍铭牌。   前两天郑西洲买了自行车, 上海“永久牌”自行车, 质量相当好。   骑着自行车去乡下走一趟, 总比撞运气搭马车靠谱多了。   想到这里, 姜萱急匆匆回了家。   走进院落时,看到门口贴上了大红双喜,不由笑了笑, 继续往里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喜庆红, 连院子上方的铁丝线也缠上了红布条,挂了一连串的红灯笼。   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黄三踩着梯子往屋檐上贴红纸, “洲哥,贴到这里行不行?”   “再往右,往上一点。”   话音刚落,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小伙扛着桌椅走进大杂院。   “洲哥,只借来了三个圆桌,椅子凑了十三把。”   姜萱见状,试图搭手帮忙搬桌子,结果被郑西洲狠狠拍了下手背,“少弄这些,有的是人干活呢。你乖乖坐着,万一被桌子砸到脚了怎么办?”   黄三附和:“嫂子,你尽管歇着,我们兄弟都能干活呢。”   “就是,嫂子,有我们帮忙哩!”扛着桌椅的小混混们一个个热情招手。   “……”   不是姜萱不想操心,实在是友军太过给力,哪怕明天就要办结婚酒席,她也能全程躺着当一只咸鱼。   半点也不用辛苦张罗。   姜萱只能进房,打开抽屉抓了一把喜糖,挨个给小混混发放,“都拿着,明天也要来啊,到时候还有征婚仪式呢。”   “行。”   “谢谢嫂子。”   一众小伙羞涩应声,看都不敢看姜萱,纷纷低头帮忙搬桌椅。   郑西洲安排桌椅的摆放,该贴的红双喜贴上去,又把借来的碟子提前放到桌上,用来装瓜子和糖块。   姜萱笑了笑,拿着大红贴纸,往房间里贴了两张,陡然看见床上的大红鸳鸯被,眼睛发亮,喜爱地摸了又摸。   身后传来男人嗓音,“怎么样?喜欢吗?”   “太喜欢了!”姜萱高兴。   郑西洲忙了一上午,心情极好,把她搂进怀里,低头问:“去哪里玩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都要结婚了,当然也要请几个认识的朋友来了。”   “请了谁?”他问。   “徐玲玲……”   提到徐长安的妹妹,郑西洲皱紧眉,“你找谁不好?怎么非要和她玩到一块去?”   上次求着他帮忙给那丫头安排轻松活儿,现在又去亲自邀请人……   姜萱心里门儿清,能不知道他讨厌的是谁吗?   她翻白眼:“行啦,我没邀请徐公安,收收你的醋味儿。”   郑西洲没吭声,拍拍她脸颊,“下午好好歇着,别乱跑了。”   那不行,她正打算去一趟王家村呢。   姜萱在这里交好的朋友寥寥无几,有一个算一个,二妮儿帮了她不少,她结婚了,好歹也该去说一声。   姜萱仰脸问:“你还记得二妮儿吗?”   郑西洲略一思索,“当初在医院帮你说话的姜二妮?”   “对对对。”姜萱狂点头。   “好端端的,问她干什么?”他眼神闪烁。   “我想在矿区给她张罗一个工作,”姜萱说,“临时工也行,不要很辛苦的那些工种,只要有机会转正,拿一个集体城镇户口,总比农村靠天吃饭好多了。”   郑西洲抬眼:“那丫头和你有关系吗?对她这么好?”   ……要不是为了保住他的大长腿,姜萱至于这么上心吗?   眼下郑西洲没出事,不代表以后不会出事,谁知道那个危险的契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姜二妮明显是重活了一回的。   两人第一次见面,当面就能喊出她的名字,言语间及其熟稔,当初姜萱只是猜测,随便炸了她两句,没想到炸出来一个重生外挂。   她想把二妮儿拉到自己的阵营,想办法打听打听更多关于郑西洲的事情,最好能让他避开未来的灾祸。   姜萱央求:“一个临时工不难吧?你在矿区认识的朋友那么多,能不能帮啊?”   “能是能,但是——”   “别但是了,”姜萱打断他,“需要你费劲张罗吗?”   “……也不用,”郑西洲低声解释,“前两天我和矿长闲聊,他说厂委空了一个岗位,负责管理登记工人的福利采买,虽然是临时工,但估计明年就能转正,我想让你去。”   姜萱愣了下,“可是,可是我在邮电局做的挺好啊。”   郑西洲拍她脑袋,“矿区的福利待遇比邮局好多了。”   “我想想,我想想……”   姜萱有点犹豫,伸手摸摸他的腿,一个小小的工作而已,给了二妮儿也没事,就当是提前报答大恩。   “我想好了,”姜萱抬头,认真道,“郑西洲,你把那个岗位留着,给二妮儿,让她去!”   “凭什么?”郑西洲不乐意。   “因为我有一样很想要的东西,只有二妮儿能帮我。”   “我不能帮吗?”他皱着眉,揪住姜萱的耳朵,“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弄来。”   “你……你还是洗洗睡吧,我忙着呢!”   姜萱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半点也不客气,伸进他口袋掏钱,“给点钱,我去百货大楼买东西,完了去乡下走一趟,邀请人家来参加结婚仪式。”   “等等,我跟你一块去!”郑西洲拦住她。   “你不用忙着布置房间吗?”   “弄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晚上再布置。”   说完,正在外头帮忙的黄三和其他小混混,分分钟被郑西洲窜走了。   黄三满脸懵逼,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鸳鸯剪纸呢。   送走这帮人,郑西洲丝毫不羞愧,搬出堂屋里崭新的自行车,当即载着姜萱去了百货大楼。   考虑到二妮儿怀孕不久,姜萱买了一罐营养麦乳精,两斤核桃和糕点,总之都是给孕妇补营养用的,方便又省事。   自行车走的很快,一路顺畅出了市区,慢悠悠地行驶在山间的小路上。   姜萱侧坐在自行车后椅上,迎着阳光,看着路边的花花草草生长旺盛,即便大部分被踩断叶片,也能挺直了枝干向上生长。   倘若换成了人,代价未免太重了。她要改变那个命中注定的结果。 第60章 帮买奶粉   下午三点,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晒得人身上冒汗。   到达王家村时,姜萱松口气, 忙不迭跳下自行车舒展腰肢,“终于到了,这里也太远了。”   “远是远,风景倒是挺好的。”郑西洲拧开水壶,给她递过去。   姜萱仰头喝水, “那风景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 还是城里好!”   农村靠天吃饭, 每天扛着锄头下地赚工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到了年底分粮分钱,即便劳动力多的人家,一年下来也攒不了五十块。   总之和城里人没法比。   村口就在前面, 姜萱拉着郑西洲, 提前和他打招呼, “如果真把矿区的那个工作岗位给了二妮儿, 你生气吗?”   郑西洲扶着自行车, 瞥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来问我的意见了?”   姜萱不太好意思,软声说:“你要是不同意, 我肯定不给了。”   “只此一次。”他让步道。   “!”   姜萱惊喜,她本来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郑西洲摸摸她脸庞, 认真道:“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让你任性一回。”   姜萱欢呼:“你怎么这么好……”   “站直了走,收敛点。”他低头咳咳。   “怕什么?我们都领证啦。”姜萱理直气壮黏着他。   “……”   郑西洲无奈, 只能任由她扒拉着半边身子,拖着人和自行车往山上走。   一个工作岗位而已,给了就给了,他不缺钱,更不需要姜萱辛苦上班领的那十几块工资,相比之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反而都不重要了。   这会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村里人很少,脸蛋黑红黑红的小男孩兴冲冲跑过来,“你们找谁?”   “找姜二妮。”姜萱笑着说。   “我给你们带路啊,不要别的,给一颗糖就行!”   姜萱沉默了一下,瞅着后面七八个眼睛发亮的小萝卜头,只怕她一松口,兜里的糖块全部都要散出去了。   搁到现代,姜萱肯定不拿钱当钱,慷慨大方地撒糖玩,然而现在……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姜萱果断拒绝:“上次我来过这里,二妮儿家就在半山腰呢,我认得路。”   “啊?”   小男孩有点失落,一步三回头,很快就被街边的大人揪着耳朵拉回家了。   郑西洲低声取笑:“一颗糖都舍不得给?”   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萱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袋里的喜糖比我还多呢!”   站在一边闷声不说话,全让她开口当坏人了。姜萱把他看得透透的。   没走两步,远远的,一个隐约熟悉的健壮人影飞速奔来。   姜萱预感不太好,眉头直跳。   年轻小伙堪堪刹住脚,捧着野花,害羞地挠挠头,“同志,你还记得俺吗?上次给你送花的,二牛。”   姜萱:……   姜萱尴尬笑笑,瞥了眼旁边黑着脸的郑西洲,默默躲到了他身后,没敢说一句话。   小伙愣了下,“同志……”   “别喊了,”郑西洲掏掏耳朵,“她是我媳妇儿,领了证,明天办酒席,你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小伙垂头丧气离开。   看着人走远,姜萱冒出脑袋,怂怂地解释道:“你信我,我真没收他的花!”   “你还记得他是谁吗?”郑西洲语气微凉,   “当然不记得。”姜萱脱口而出。   他冷笑:“那刚刚躲得倒是挺快的。”   姜萱瞪圆了眼,百口莫辩,最后放弃了挣扎,随便吧,总之回家少不了算账和收拾。   很不幸,姜萱一定是被收拾的那个。   郑西洲冻着脸,跟着她去了窑洞小院。   来到半山腰,姜萱站在小院门口,正巧看见大柱和二妮儿蹲在菜地里拔草,于是兴奋地招手:“二妮儿,我来看你啦。”   听到声音,姜二妮纳闷抬头,猛地看到姜萱,高兴道:“快进来啊,别站在门口。”   大柱连忙起身开门,“姜萱同志,大老远的,你怎么过来的?”   “我们有自行车啊。”姜萱拉着郑西洲进门。   崭新的自行车停到院里,大柱紧张地搓搓手,摸摸自行车把手,不到片刻,回过神,看到郑西洲站在跟前,不好意思地笑笑,落荒而逃一般去厨房端水泡茶了。   姜二妮揭开门帘,笑道:“别搭理他,他那人脸皮薄,越看越脸红。”   三人落座,姜萱把带来的营养品放到桌上,“上次来的匆忙,没给你带几样礼物,这回我专门去百货大楼买了一罐麦乳精,正好给你补营养。”   “那也太贵重了——”   没等她拒绝,姜萱又说:“你不是怀孕了吗?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孩子也需要补营养呢。”   姜二妮摸摸肚皮,有点犹豫,看了眼麦乳精的牌子,少说也要十几块呢。   姜萱冲着她眨眨眼,暗示道:“你忘了?上次我走的时候,说好了要给你一份大礼呢,比起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我只送了这点东西,还觉得不够呢。”   “那、那现在没事?”语气惊喜。   “没事!”姜萱重重点头。   郑西洲坐在一边,皱着眉,看着她们两个一来一回打哑谜,听得稀里糊涂。   正说着,大柱端着搪瓷缸走进来,憨厚招呼:“喝茶,喝茶,都是俺们自己种的茶,新鲜着呢。”   姜萱笑了笑,双手捂着搪瓷缸,闻着淡淡茶香,开口道:“我是来通知好消息的,明天我结婚,中午十二点开始,你们两个要来看看吗?”   “明天中午?那我肯定来啊。”姜二妮兴奋。   “驴车。”大柱悄声提醒。   姜二妮愣了下,也对,她刚怀孕,不到三个月,驴车坐着太颠簸,村里的老中医说了,建议她多呆在家里休息,少折腾。   姜萱也想起了这茬,懊恼道:“我忘了你不方便坐驴车!不行,你还是别来了!”   “其实也没事,驴车走慢点,多垫两层被褥,应该不碍事。”二妮儿试探。   大柱小心翼翼:“你忘了,驴车还在奶奶那儿停着呢。”   “……”   姜二妮捂脸:“算了,我不去了!”   姜萱笑笑:“你不来正好,不然我还要担心路上出事呢。”   说完了喜事,也该说另一件事情了。   姜萱捅捅郑西洲的腰,小声恳求:“你能出去一会吗?我想和二妮儿单独说说话。”   “……”   “我不能听吗?”郑西洲木着脸。   姜萱无辜地眨眨眼,“女孩子家的事儿,你好意思听吗?”   话音刚落,大柱识趣地站起身,“那、那俺去菜地里继续锄草了。”   眼见着他转身就撤,只留下郑西洲一个不识趣的,三人面面相觑。   郑西洲敲敲桌面,本着脸皮极厚的本性,面不改色开口:“来,都说说,什么女孩子家的事儿,还不能让我听了?”   姜萱:……   看这样子,今天带着狗男人一块下乡,真是有点失策。   姜二妮很淡定:“姜萱姐姐,你是不是想问上次的事儿?就是我的那件胸衣,大小怎么量——”   郑西洲咳咳两声:“我出去看看菜地里怎么锄草。”   说罢落荒而逃。   姜萱都惊了,望着来回摇晃的门板,感叹道:“你怎么知道拿这一招对付他的?”   姜二妮笑笑:“我就是随便说说,万一你对象还是不走,我也没招了。”   幸好郑西洲知道廉耻,不敢继续听下去。   赶走了郑西洲还不够,姜萱担心他会趴在门口偷听,毕竟那人脸皮一向厚,这种事儿绝对能干的出来。   保险起见,姜萱悄悄“嘘”了一声,坐到二妮儿跟前,两人默契地压低声音说话。   “你想去城里上班吗?”姜萱问。   姜二妮没明白,“什么上班?”   “矿区空了一个岗位,主要就是负责登记工人的福利采买,坐办公室的,平时也不忙,很轻松的。虽然是临时工,但是郑西洲说了,明年就能转正,到时候你能拿个集体城镇户口……”   姜萱说完,久久没见她说话。   良久,姜二妮摇了摇头,“我不去。”   姜萱没想到她会拒绝,“为什么不去?去城里上班不好吗?”   “不是不好,”她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旧货市场附近碰到你的,那时你正忙着给工人采买毛巾,说是快到了节假日,矿区催着你买呢。”   “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工作岗位,应该就是你未来的工作,为什么突然要给我呢?”   姜萱陡然陷入沉默。   姜二妮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坦诚道:“姜萱姐姐,你没必要这样,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年,是1960年,那时候大家都在饿肚子,我也饿,但是我比别人幸运,碰到了你……”   她们走投无路想买粮,找不到黑市,是姜萱主动介绍了一个靠谱的小混混,这才有了买黑市粮的安全渠道。   再往后,二妮儿淋了雨发烧,甚至严重到发展成肺炎,也是姜萱主动借了两百块,帮忙垫付住院费和药费。   听到这些,姜萱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姜二妮无奈:“所以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情,你不需要拿工作岗位来讨好我啊。”   “……你对象,其实挺凶的,不爱搭理我,大概是因为我撞见了他跌倒的狼狈模样。”   “你们把这件事情瞒得很严实,你也没有主动和我说。换成你是我,你敢主动问吗?”   姜萱不死心:“那你没有好奇地找街坊邻居打听吗?”   姜二妮摇头:“别说打听了,街坊邻居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怪只怪郑西洲掩饰的太好了,走路端端正正,压根看不出断了一条腿的残疾模样。   “我只能确定,害得他出事的时间,一定是在未来的两年时间以内!”   姜萱发愁:“那还有两年呢,难道我要一直提心吊胆吗?”   “也不用,”二妮儿说,“你去矿区工作,天天跟着他同进同出,盯得紧一点。实在不行,揪着他耳朵反复叮嘱,平时多注意安全,一定没事的。”   “……”   姜萱不好意思:“那你当真不要矿区的工作岗位了?我要是去了,就不能给你了。”   “我在乡下住惯了,万一去了城里上班,说不定不习惯呢。”姜二妮抱着桌上的麦乳精罐子,“你要真想谢我,这罐麦乳精也够了。”   姜萱想了想,问:“你想要奶粉吗?”   “……能买到吗?我掏钱买!”   二妮儿脸色羞红,补充道:“我的奶水应该不够喂的,以前都是想方设法喂米汤粥油。”   提到孕妇喂奶的事情,姜萱也有点脸红,“要奶粉票,这个票只给刚生了孩子的妇女发,我回头问问,买到了给你送过来!” 第61章 结婚仪式   离开王家村时, 二妮儿送了满满一筐的新鲜蔬菜,“拿着,乡下也就这点好, 菜叶子随便摘,你们城里买菜还要按人头供应呢。”   姜萱笑了笑,倒也没客气,“那我带走了啊,下回给你送奶粉!”   “这个不着急, 孩子都没生呢, 你什么时候有空了, 什么时候想来都行。”   和二妮儿告别,姜萱转身坐上自行车, “走,回家。”   郑西洲扭头:“坐好了。”   话音刚落,自行车飞速行驶, 向着山下直直冲去。   姜萱吓得抱紧他的腰, 惊吓道:“你慢点啊, 不怕把我摔了!”   “摔不了。”他轻声笑。   两人很快出了村。   山路石头多, 路况颠簸, 郑西洲放慢速度,一边慢悠悠骑着车,一边问:   “你和那个二妮儿说了什么?”   姜萱坏笑:“你没有趴到门口偷听吗?”   “……”   “没听清!”他不爽道。   姜萱冷哼:“就知道你要偷听, 我们专门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呢。”   郑西洲想笑,“你们悄悄搞什么小动作?”   “还能搞什么?就是说矿区的工作岗位那件事情呗。”   这个借口不足以让人信服, 好在郑西洲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转移话题,“工作的事情已经说了?”   姜萱点点头,把提前商量的理由拿出来, “二妮儿说了,她不想去。”   “她现在刚怀孕,不方便坐驴车进城,也不能太操劳,反正乡下呆的挺好的,柱子哥一个人就能挣十个工分,养家糊口没问题。”   郑西洲意外:“连未来的城镇户口也不要了?”   “不是,”姜萱盘算,“等二妮儿生了孩子,以后有机会,我再给她留意别的工作岗位。”   “有必要对她这么上心吗?”   “不是上心,”姜萱靠着他,伏在他肩上,心里很安稳,“我现在有点相信那句老话了。”   “什么话?”   “好人有好报啊。”若非如此,二妮儿不会对她这样坦诚。   原本姜萱还在怀疑对方有所隐瞒,然而经过这一次,她完全相信了二妮儿的说辞。   那丫头知恩图报,也不是贪婪的性子,拒绝了工作岗位,拒绝了城镇户口,没有半点贪图物质的意思。   唯一想要的,大概就是婴儿奶粉了。   买一罐奶粉需要一张奶粉票。   这种票很少见,只有单位才会偶尔发几张,优先给刚生了孩子的妇女发放。   姜萱心想,回去就找邮电局的妇女大姐问问,说不定有人愿意出奶粉票呢。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二天中午,喜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   大杂院空前热闹,门口贴着大红双喜,屋檐上挂着红灯笼,院子里摆了八张圆桌,桌上备足了瓜子糖块。   黄三拿着两条大前门香烟,挨个给男人发放,“坐坐坐,矿长,您抽烟不?”   “哪个牌子的?”   “那肯定不是便宜货,看见了没?大前门!洲哥花了大价钱买的!”   “大前门啊,那是好东西。”副矿长忙道。   “给给给,您坐着啊,瓜子糖块都在桌上呢,随便吃。”   黄三一桌一桌的热情招呼。   小混混们也来了,穿得整整齐齐,完全没了往日流里流气的模样,腆着脸,笑呵呵地迎接宾客。   有两个机灵的,甚至把混进桌席偷拿糖块的大蛋二蛋揪出来,面不改色地拍拍小脑袋,语气无比温和。   “乖,拿两个喜糖就行了,今天是洲哥结婚的大喜日子,别逼得我们兄弟几个抄板砖啊。”   大蛋二蛋互相对视了一眼,抖着手,交出口袋里大把大把的糖块。   另一个小混混笑意盈盈,把糖块倒回了桌上,“大家吃喜糖,吃喜糖。”   姜萱叹为观止。   郑西洲拍她脑袋,“愣着干什么?把这个大红花戴上!”   “……”姜萱默默接过大红花,戴在胸前,只觉得自己和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差不多了。   两人双双穿着军绿色列宁装,站在大杂院门口,迎接着前来的宾客。   “书记,你也来了。”郑西洲招呼。   “能不来吗?一屋子矿长都来了,我这个书记怎么着也得露露面啊。”   郑西洲笑笑,“里面坐,待会就开始了。”   “行,你先忙着。”   姜萱不认识这号人物,郑西洲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工会的王海洋书记。”   “哦哦。”姜萱慢半拍点头。   下一秒,两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进来,又是一波熟稔的打招呼,安排落座。   姜萱统统不认识,只能跟着郑西洲,附和地开口喊人,佯装害羞的模样,低着头笑笑。   终于,总算来了一个姜萱认识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郑西洲曾经带着她见过的那位钟叔。   在小院里摆着小吃摊卖绿豆凉粉,以前是郑家的大管家,瞒得还挺严实。   郑西洲肉眼可见地高兴:“钟叔,你怎么才来?”   “别提了,老胳膊老腿的,走得慢,还是来晚了。”   钟叔欣慰地看看姜萱,“小丫头,还记得我不?”   “当然记得,”姜萱眨眨眼,悄声和他对暗号,“绿豆凉粉!”   钟叔大笑,“亏你还记得!好了,我也帮着招呼,你们两个别管我。”   “行。”郑西洲笑着说。   钟叔可不是吃素的,毕竟从前是大管家,招待宾客有经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快领着一大帮人说说笑笑落了座。   “姜萱!”   徐玲玲、叶萍和邮电局的妇女大姐一块出现。   姜萱眼睛发亮,“你们总算来啦!”   天知道在结婚酒席上,自己邀请的人寥寥无几是什么感觉!   徐玲玲上完五毛钱的礼,扭头对着姜萱吐槽:“你知道这个紧要关头请假有多难吗?大家都忙着炼钢呢,待会我还要回矿区帮忙!”   “行啦,坐不坐?”姜萱问。   “不坐!我要进去看看婚房!”   邮局的老大姐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先看看婚房!”   一众人都等着进去参观呢。   姜萱笑了笑,和郑西洲打声招呼,拉着徐玲玲叶萍进房转悠。   房间里已经有了不少宾客参观。   装着粮食的橱柜上了锁,装有贵重东西的箱子也挂了铁将军,至于别的,都是家里常见的寻常东西,倒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偷拿。   更何况旁边还有小混混尽职尽责盯着呢。   叶萍摸摸桌上的收音机,目光羡慕,“这是新买的吧?”   姜萱点点头,“新买的,还有自行车呢,在门口。”   “看见了看见了!”徐玲玲没好气道。   “你这丫头,”老大姐调侃,“羡慕的话赶紧谈对象,结婚了也有三转一响呢!”   “我才不着急呢。”   说是这么说,徐玲玲也忍不住摸了摸收音机,走进里屋,入眼便是一床崭新的大红棉花被。   老大姐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这个棉被做的好,你看,这面料滑溜溜的。”   姜萱不想太招摇,提高了声音解释,“别看棉花被做的好,当初我们凑棉花票,到处找人换票,连半年的红糖票都答应送出去了,凑了足足一个月,才凑够了棉花票呢。”   “那肯定不容易,哪个办喜事的不是东拼西凑换糖票棉花票呢。”   “就是。”   老大姐是过来人,参加新人婚礼没有八百次也有两百次了,亲眼看过了郑西洲,又看了婚房布置,能看得出来,处处都是花费了心思的。   “不管怎么说,愿意花心思做一床新棉被的,也算表示诚意了。小姜啊,你没选错人。”   姜萱害羞,捂着脸低笑。   看完婚房,安排一众人落座,姜萱正准备去门外继续迎人,徐玲玲拉住了她。   “干什么?”姜萱问。   徐玲玲左右张望,拉着她到墙角,小声道:“我真没想到,他一个混混二流子,还有条件给你凑三转一响呢!”   姜萱咳咳:“那已经是我的革命对象了,以后要过一辈子的!徐玲玲同志,你说话注意点。”   “这才刚结婚呢,胳膊就往他那里拐了。”   “废话!”姜萱白眼。   徐玲玲啧啧两声,掏出提前准备的牛皮纸袋,“给,一块大红面料,纯棉的,正好以后生了孩子,拿去做衣裳。”   姜萱乐得眼睛弯弯,“那我收了啊,下回你结婚,我也给你一个惊喜!”   “忙你的去吧!”徐玲玲笑骂。   姜萱把纸袋暂时塞给了黄三保管,急匆匆去了院子门外。   刚出去,迎面来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脸色不愉,眉宇间隐隐有种不情不愿的意思。   一看就是大人物。   郑西洲松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刘叔,就差你一个人了。”   姜萱站在旁边,急忙跟着喊了一声,“刘叔。”   中年男人不冷不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嗯。”   姜萱:……怎么这个态度。   姜萱不太高兴。   郑西洲低声介绍:“刘叔是公安局的,帮你办户口的那个。”   “!”   那不就是公安局的局长吗?   姜萱瞪大了眼睛,顿时收回了冷脸,讨好道:“刘叔,你进来坐,好歹坐下来喝喝茶……”   刘局依旧爱理不理,双手交握,黑着脸,抬脚进了门。   姜萱:……   姜萱气坏了,捅捅郑西洲的腰,“怎么这个态度啊?不是说你和他关系好,人家看着你长大的吗?”   郑西洲摸摸鼻子,在她耳边道:“傻妞儿,别忘了你的户口是谁办的,他没把你抓进去就不错了。”   姜萱瞪圆了眼,“你——”   “嘘,”他拍拍姜萱的脑袋,“少说话,多笑笑。待会进去看见刘叔态度好点,刚刚怎么拍马屁的,以后就怎么拍!”   “呸呸呸。”讨厌死了。   姜萱满脸哀怨,进了门,跟着郑西洲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陡然看见周围一双双眼睛,紧张地吞吞口水。   掌声哗然响起。   小混混们使劲鼓掌,敲锣的敲锣,吹唢呐的吹唢呐,气氛顺利燃到了极点。   黄三站在边上起哄,“大家鼓掌,鼓掌,热烈欢迎刘局长上台主持婚礼!”   坐在角落的刘局愣了下。   郑西洲笑着招手,“刘叔,上来呗,就差你了。”   “你!”刘局气得发抖,拒绝也不行,不拒绝更不行。   早知道不来了!   电光石火间,黄三跑过去,搓搓手心出的汗,眼一闭心一横,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把刘局抱——没、没抱起来。   刘局满脸嫌弃,拍掉他的爪子,“说吧,想进局子里蹲几天?”   黄三欲哭无泪,连忙甩锅:“局长,这不能怪我啊,洲哥让我这么干的。”   刘局拍拍衣袖,不耐烦道:“滚远点,我自己走。”   短短一瞬间,全场寂静了下来。   郑西洲目光沉静,“刘叔。”   “行了,不就是当证婚人吗?也不早说……”刘局咳咳两声。   姜萱松口气,差点以为他要当场拒绝走人呢。   幸好没有撂挑子不干。   黄三乐得及时吆喝,“大家鼓掌,鼓掌!欢迎刘局长发言!”   伴随着喜庆奏乐,群众掌声震耳欲聋。   刘局站在高台上,目光复杂地看着姜萱,“结了婚,就要安安份份过日子,懂不懂?”   “懂。”   姜萱点头如捣蒜,巴不得他快点主持婚礼,千万别怀疑自己的身份啊!   郑西洲笑笑,“刘叔,你放心。”   半晌,刘局叹口气,掏出口袋里提前准备的两个五角星,一个亲手别到郑西洲臂膀上,另一个,犹豫了下。   姜萱主动伸出胳膊,拽着列宁装的肩袖,“刘叔,往这贴是吧?尽管贴!”   “……”刘局默默把五角星别了上去。   趁着刘局转身的刹那,郑西洲低头,在姜萱耳边低声表扬:“干的不错。”   “滚蛋。”姜萱瘪着嘴。   话音落下,前面的刘局险些没站稳,扭头看了眼姜萱。   姜萱懊恼地捂住嘴,不好意思的冲着他笑了一笑,小声道:“刘叔,我不是说你,我骂他呢。”   郑西洲快要笑死了。 第62章 急流勇退   幸好现场有敲锣打鼓的奏乐声, 耳边吵吵嚷嚷,没让人听清台上的这番动静。   姜萱眼神讨好。   刘局咳咳两声,没再搭理她, 正色道:“现在是大炼钢铁的关键时期,我呢,代表这孩子的父母,万分感谢大家抽空来参加结婚仪式。”   “好。”黄三使劲鼓掌。   “……我在此宣布,恭喜郑西洲同志和姜萱同志喜结连理, 夫妻同心, 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话音落下, 掌声如潮。   郑西洲拿出大红奖状。   姜萱慢了一步,看清楚是那天从民政局领到的结婚证书, 懵逼道:“干什么?”   “跟着我念。”   “……”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宣读结婚证书的内容吗?   是不是太傻逼了?   姜萱内心是拒绝的,然而现实无比残酷, 郑西洲念一句, 姜萱……被迫跟着小声念。   “兹有郑西洲同志和姜萱同志……1958年8月27日成为合法夫妻, 共同建设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爱情。”   “原来上个月就领证了。”底下有人打趣。   “那可不?瞒得挺严实的。”   读了结婚宣言不算完, 后面还有一大段颇具年代感的社会主义夫妻守则。   姜萱念的头皮发麻, 一度非常尴尬。   念着念着,郑西洲面不改色,神色坦然。   姜萱瞅着他, 想了想,最终决定向他学习, 把脸皮丢了,一把夺过大红奖状,大声朗读两人的结婚宣言。   嗓门直接盖过了郑西洲的声音, 甚至擅自加了两句夫妻守则。   姜萱昂首挺胸,看向前方,“新时代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夫妻关系要平等,互相尊重,互相扶持,家务事轮流干,全力支援国家建设,努力添砖加瓦,做出伟大贡献!”   全场寂静,下一秒,掌声哗然响起。   “恭喜恭喜。”黄三热情欢呼。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啊。”   姜萱激动,点头鞠躬,“谢谢大家!”   ……郑西洲眼角微抽,装作很自然的宠溺模样,抬手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念完就行了,你还来劲了?”他低声念叨。   姜萱面不改色,笑呵呵地和底下的群众打招呼,“那不是向你学习嘛,你看,大家都很开心!”   郑西洲:……   徐玲玲笑得肚子疼,叶萍羡慕地看着两人在台上咬耳朵说悄悄话,妇女大姐露出了然目光,纷纷鼓掌喝彩。   接下来,就是最熟悉的婚闹了。   刘局拍拍衣袖趁早走远,黄三领着一大群年轻小伙围了上来。   姜萱有点害怕,担心会是印象中农村闹新娘的那种下三滥习俗,吓得连忙躲到郑西洲身后,抓紧了男人的胳膊。   “怎么闹?”她语气忐忑。   郑西洲察觉到她的情绪,摸摸她后颈,低声安抚:“别怕,我提前打过招呼,他们不敢乱来。”   姜萱稍微松口气。   黄三笑嘻嘻的拿出一个小糖人,绑在了红绳上,“洲哥,嫂子,老规矩,懂不懂?”   红绳长约三十厘米,小糖人颤颤巍巍悬在半空中,姜萱点头秒懂,嘎嘣一口咬掉了糖人的脑袋。   “还挺好吃的,麦芽糖吧?”姜萱犯馋,忍不住想再咬一口。   黄三懵了下,正想说什么。   郑西洲忍着笑,踢了他一脚,“闭嘴!”   姜萱美滋滋吃着糖,底下却笑成了一团。   “笑什么?”姜萱茫然。   郑西洲拍拍她脑袋,“甜不甜?”   “当然甜啊。”   “还有一块,吃完了就没事了。”   “等着,一口解决。”姜萱潇洒应声。   叼住了最后一块糖,郑西洲低头,当即咬上了糖块的另一端。   “亲!”   气氛瞬间炸到极点。   黄三眼疾手快,和对面的年轻小伙一齐出手,双双用力推了一把。   温热的唇一触即离,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萱咬着半截糖,听到耳边的欢呼起哄,脸颊红透,懵逼的望了一圈,后知后觉埋到郑西洲怀里,半点也不敢抬头看人了。   丢脸丢大了!   她真没想到吃糖是这么玩啊,当着所有人的面,傻唧唧吃了半天糖……   郑西洲笑了笑,拥着她,摸摸绑了红色头绳的麻花辫,在她耳边轻声道:“吃糖吃傻了?”   “你不早说!”姜萱懊恼。   黄三离得近,围观两人低声笑闹,啧啧不止。   徐玲玲也是看得一阵牙酸,看这样子,两人感情相当甜蜜呢。   兴许是兄妹之间有所感应,鬼使神差的,她扭头看向院外,门板上的大红双喜格外显眼,旁边露出了一截熟悉的白色帽檐。   忽然,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   姜萱吓得捂紧耳朵,满脸笑意,躲到郑西洲身后,看着长长一串鞭炮在不远处一节一节崩裂火花,犹如盛开怒放的喜悦。   紧接着,开始挨桌敬茶拉家常。   这年头不时兴敬酒,一方面是风气使然,勤俭节约,群众淳朴接地气,不讲究那些官僚奢靡作风。   另一方面,白酒贵,买不起。   有那个钱还不如留着买米面呢。   喝完一杯茶,姜萱跟着郑西洲落座,配合地笑笑说话。   “姜萱同志,你在哪里工作呢?”工会的王书记开口。   “邮电局,”姜萱腼腆,“我是电报员,拍电报的。”   话音未落,郑西洲当即给她拆台,“临时工,明年还得考一回招工考试呢。”   姜萱:……   姜萱保持微笑,暗暗在桌底狠狠踩了他一脚。   郑西洲眼角抽抽,当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和其他人说笑。   另一个矿长开口:“邮电局也挺好,不过,要论福利,还是咱们矿区工人的福利好!”   “对对对,还是矿区好!”   “矿区给分房呢。”   “分什么?”有人急道,“我看这里的房子也不错,结了婚,再生两个孩子,一家四口都够住的。”   郑西洲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   旁边的矿长笑着打圆场,“行啦,结婚的大喜日子,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离开这一桌,姜萱眼神乱瞟,看见黄三马不停蹄,屁颠屁颠的围着那些人拍马屁,隐约能听见“矿长书记”的称呼。   敢情那一桌坐的全是矿长?还有一个是工会的王海洋书记。   天呐,都是大人物。   郑西洲不得了,一个小小的婚宴,居然能请的动这么多人物?   直到傍晚,陆陆续续送走宾客,姜萱累得趴到桌上打瞌睡,没多久,睡得昏天暗地。   黄三把剩下的喜糖收起来,拿着扫帚,收拾满地的瓜子皮。其他的小混混纷纷搬桌椅,毕竟都是从外边一个一个借来的,得趁早还回去。   郑西洲摸摸姜萱的脑袋,给她披了一件工装外套,然后把人抱进房间,盖上薄毯,目光温柔,低头亲了下她的脑门。   “咳咳。”钟叔在门外咳嗽。   郑西洲出去,“怎么了?”   “你看看。”   他看向院子门外,天色昏暗了下来,刘局隐在墙角的阴影处,低头抽着烟,烟头发出隐隐约约的红光,显得那张脸晦暗不明。   郑西洲靠着墙,“老刘没走啊?”   “没走,等你半天了,”钟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那个老家伙说说话,把话说开了,别让他寒心,毕竟照顾了你十几年……”   “我知道。”   钟叔笑笑,“结了婚我也能放心,早点生两个胖娃娃,老头我也想抱抱小主子。”   郑西洲走出门,给他扔下一句,“新社会了,钟叔,不时兴小主子那套了。”   “臭小子!记得啊,早点生两个胖娃娃!”   “以后再说。”他倒是想生,可惜姜萱不愿意。   她才十九岁,年纪小有年纪小的顾虑,害怕生孩子也不难理解,想到夜里的软玉温香,郑西洲笑了笑。   他不急着要孩子,二人世界还没过够呢。   从大杂院出来,远远地瞥了眼黑着脸的刘局。   郑西洲摸摸鼻子,两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走进了公安局的办公室。   “说吧,有什么打算?”刘局问。   郑西洲没心没肺,“和以前一样,正常过日子不就行了?”   “以后,”他压低嗓音,“涉及到秘密行动,你不能再碰了。”   “什么意思?”郑西洲凝眉。   “路是你选的,你应该料到了这个后果。”   这就是他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原因。   姜萱身份不明,即便组织查不到异常,也不能完全放心。   倘若她和普通人结婚生子,一辈子安安份份过日子,那倒省了不少麻烦,没有人会多给一个眼神。   可惜嫁谁不好,偏偏嫁了郑西洲!   结婚报告交上来,他故意卡着政审不予通过,奈何郑西洲有本事,去了西南找老政委求情。   老政委和刘局不一样,人家是正儿八经亲自训练郑西洲长大的,连思想教育都是自己亲身上阵熏陶。   那些年天天拿着报纸给郑西洲分析时事新闻,几乎快把他当成亲儿子养了。   老政委七十多岁,人老糊涂了,但是心里门儿清,得知了郑西洲的来意,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   没想到他胆大包天,当天夜晚上了飞机,跟着部队的机密小组去了一趟。   有没有立功先不提,回来的时候居然带了伤,可怜兮兮的躺在病床上,老政委吓得险些晕厥,心疼地骂来骂去,最后……   也不知道怎么卖惨的,真让郑西洲拿到了批准的结婚报告。   当刘局得知消息的时候,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为了娶一个媳妇儿,苦肉计都拿出来了。   正想着,思绪陡然被人打断。   “老刘,没必要这么做吧?你答应了征婚,不就是同意我的婚事了吗?好端端的,你卡我干什么?”   “不是我卡你。”   刘局叹气,“你也知道老政委心疼,这次他被你吓怕了,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万一你也出了事……”   “少咒我。”郑西洲没好气道。   “一句话,总之你不能干了。国安的位子给你撤了,调职手续要等几天才能办下来,津贴补助照常发放。”   “正好结了婚,以后安定下来,日子和和美美的,生两个胖娃娃,给你们老郑家传宗接代。”   “……”   郑西洲气笑了,“你怎么和钟叔说的一模一样?他也惦记着胖娃娃呢。”   想到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刘局止不住心软,“回去吧,难得这么轻松,那谁不是说,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挺好的。”   “老刘,你信不信?以后你迟早要来找我。”   郑西洲语气笃定,在江东市,没有人能比他更会打听消息。   他抬手示意,“走了,回去放烟花。以后找上门,先把我调回去啊。”   刘局看着他走远,良久,摇头笑了笑,“我缺你一个人手吗?” 第63章 反省错误   回到大杂院, 院里已经收拾差不多,钟叔坐在门口哈欠连天。   黄三扛着扫把,积极道:“洲哥, 都打扫干净了,天都黑了,我让其他人先回家,就等着你回来呢!”   “等我干什么?”郑西洲拧开水龙头洗手。   “那啥?”   黄三凑过来,左右张望, 小声道:“今天我跟那些矿长扯了不少话, 听说那什么, 是不是要分房了?”   他语气忐忑,眼睛锃亮, 十分激动地望着郑西洲。   ……郑西洲木着脸,“分房关你屁事?你在矿区保卫科还是一个临时工呢,什么时候转正了再说。”   “洲哥!”   郑西洲直接回了屋。   黄三不死心, 跟进去, 殷勤地捏肩捶背, “洲哥, 这次不一样啊, 听说有八个分房名额呢。错过了这次,等我转正了,估计十年八年都轮不到兄弟……”   “那你住员工宿舍, 也挺好的。”   “不是,我也得娶媳妇啊。”黄三欲哭无泪, “那员工宿舍不到十几平米,磕磕绊绊的,生个孩子都没法住。”   “不错, 还知道娶媳妇了。”郑西洲冷笑,“什么时候攒够了两百块,再过来跟我说房子的事儿。”   “洲哥……”黄三哭卿卿。   他一个月只有十八块的工资,偶尔再跟着郑西洲去黑市,蹭着赚七八块钱,加起来不到三十块。   更不用说平时还要吃吃喝喝呢。这两百块钱,估计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钟叔拍了拍他肩膀,“傻孩子,没听见吗?什么时候攒够了两百块,什么时候就有房了。”   “!”   黄三颤抖:“哪、哪里有房?”   “这个嘛,”钟叔故意卖关子,“等你攒够了两百块,再跟你说房子的事儿。”   郑西洲扭头,语气诧异,“你又知道了什么?”   “雁南路嘛。”钟叔语气欣慰。   那个花园小洋房,他也看见了,已经被黑烟熏得毫不起眼,眼瞅着终于能搬进去了。   想当初,郑家何等的风光,现在却住着普普通通的青砖瓦房,隔壁还有三家邻居,素质参差不齐,怎么想怎么委屈。   奈何郑西洲住的挺乐呵,根本不在意这些。   现在不一样了,姜萱那模样,皮肤白白净净,长得漂亮,气质又出众,一看就是富家大户出来的。   就算郑西洲愿意在大杂院继续住,姜萱也绝不答应。   偏偏这个时候,雁南路的小洋楼又冒了出来。   天时地利人和,不快点搬进去,简直对不起老天爷送的大好机会。   “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能去闹一闹了,闹完了搬进去,顺理成章。”钟叔小声提议。   郑西洲笑了,“过两天再说。”   黄三听得稀里糊涂,本想张口问清楚,下一秒,却被钟叔揪了出去。   “臭小子,懂不懂看眼色?洞房花烛夜,你赖到这里干什么?”   “……”黄三腆着脸,“钟叔,我走,我走,明白了,不能耽误洲哥——”   “唔唔唔。”   郑西洲没忘了提醒,“喂,记得吧,半夜十二点,准时放烟花。”   “洲哥!你放心!”黄三表示一切安排妥当。   郑西洲笑了笑,拿着暖水壶出去接水。   对面的杨婶这才念叨,“小郑啊,你和那些年轻小伙挺熟的?”   “嗯。”   “今天我也看见了,矿区来了好几个大领导,听说还是矿长呢,手下管着几百个工人……”   郑西洲关掉水龙头,“婶子,你想说什么?”   “没,也没事。”杨婶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郑西洲瞅了她一眼,多少猜到了她的来意,估计是想让自己帮忙介绍一个工作,毕竟认识这么多领导呢。   不过,杨婶没开口,郑西洲也不吭声,木着脸,提着两个暖水壶回了房,给屋里的小炉子生了火,烧水壶安上,开始慢悠悠的烧水。   姜萱依旧睡得很沉,埋头抱着枕头,长发凌乱,脸蛋红扑扑的。   郑西洲揪着她耳朵,低头咬了一口,声线低沉磁性,“洞房花烛夜啊,傻妞儿,你就这么睡了?”   “唔。”姜萱皱着眉,嫌弃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待会有你累的时候。”他拍拍姜萱脸颊,眸光逐渐深沉。   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   郑西洲去开门,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一个人,“杨叔,有什么事吗?”   杨叔拿着一瓶酒,热情笑笑,“方便进去说话吗?”   “门口说吧,”郑西洲嘘了一声,反手关上门,“那丫头在里面睡觉呢。”   “……也行。”   两人坐在门前,天色黑透,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星星一闪一闪。   杨叔开酒瓶,“春节那会买的白酒,一直没机会喝,正好今天拿出来喝喝。”   郑西洲接过搪瓷缸,“杨叔,你不是专门找我喝酒吧?”   “……不是,叔想找你帮个忙。”   该来的总会来,郑西洲笑笑,“想让我帮什么?杨叔,你直说。”   “就是,你婶子没工作。”他硬着头皮开口,“以前不是没找过,临时工,但都干不了多久,不是被人顶替,就是单位不需要了。今天突然看见你认识矿区的领导……”   杨叔挠头,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悄悄给他塞了一张崭新的大团结。   “你拿着,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事。临时工也行,只要工作稳定,哪怕只干半年,半年的工资也能添补不少家用了。”   田寡妇远远看着,不由好奇,竖起耳朵仔细听,却怎么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郑西洲倒没想到杨叔愿意塞十块钱找他办事,实话实说,在矿区寻摸一个临时工确实不难,食堂后勤的清洁工,或者是擦洗车间机械的工人……都挺好安排。   可惜了,郑西洲不太愿意安排。   以后他要搬家,搬到雁南路的小洋楼,以后会和大杂院断的干干净净。   不出意外,姜萱也会在矿区上班,两人同进同出,还真不想和以前的邻居扯上关系。   郑西洲想了想,和他说:“我认识街道的一个办事人员,那里面的工作任务重,应该需要人帮忙。我能把婶子塞进去,临时工,具体干什么,看单位怎么分配——”   “那、会不会一个月不到就辞退了?”   “不会,”郑西洲笑道,“半年没问题,至于剩下的,就看婶子能不能靠自己的本事留下来转正了。”   “好,好,如果真办成了,小郑啊,”杨叔激动,“我们全家谢谢你。”   “没事,不算什么大事。”   确实不是大事,举手之劳的小事,帮一帮也没什么。街道的工作,无非就是分发票券,或者扫大街,实在不行,食堂也需要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呢。   反复烧了几次热水,郑西洲把墙角的浴桶搬出来,兑了满满一盆的温水,这才把床上的人抱了起来,“醒醒,别睡了。”   “困。”姜萱靠着他胸膛闭眼嘟囔。   “那你睡,乖,听话点。”他扔了背心,抱着人一下沉进了水面。   姜萱迷迷糊糊,睁开眼,倒抽着气咬住他的肩,眼睛水润通红,“慢、慢点,疼。”   她下意识想躲,却被男人箍紧了腰一个下压,当即软了身子,靠着他肩颈直掉眼泪。   郑西洲捏住她下颌,亲吻温热肌肤,低声哄道:“多习惯习惯,以后就不疼了。”   “呜。”   姜萱眼睫发抖,低着头,透过清澈水面,看见了他腰间的那道伤,伤口已经愈合,出现了一道新生的疤痕。   她伸手,摸摸那处疤痕。   郑西洲咬着她耳朵,“别摸了,前两天就结疤了。”   “不准再受伤了。”姜萱低哼。   “不会,以后天天让你盯着,好不好?”男人亲吻她的唇。   开始还是温温柔柔的慢节奏,姜萱勉强适应以后,难得多出了几分撒娇痴缠的神态。   然而不到两分钟,水面剧烈晃动,草草拿毛巾擦干水珠,姜萱倒在床上,湿淋淋的长发散在一边,眸光里映满了男人的脸庞。   半夜十二点,姜萱昏昏欲睡。   看了眼时间,郑西洲给她穿好衣裳,裹了一件厚厚的军大衣,直接把人团巴团巴抱了起来,叮嘱道:“别睡熟了,出去看烟花。”   “不去!”姜萱烦得拍他巴掌。   “很快的,就在屋顶。”   “不去不去不去。”她声音软乎,带着勾人的甜腻尾音。   郑西洲喉结滚动,拍拍她屁股,“快起来,别逼得我来硬招。”   姜萱困得要命,腰酸腿软,搂着他脖颈应付地亲了两下,耍赖一样的钻进被窝。   郑西洲又是气又是想笑,好不容易把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抓紧时间找来梯子,拍拍姜萱犯困的傻脑袋,催促她快点往上爬。   “别磨蹭啊,速度。”   姜萱一心只想睡觉,大半夜还要被他逼着出门爬屋顶,委屈地瘪着嘴,一步挪一步,慢吞吞的爬了上去。   郑西洲搂着她,裹紧了她身上的军大衣,低声说:“乖,别拉着脸了,睁大眼睛看看,之前答应给你放烟花,很快就有了。”   不到片刻,遥远的天边忽然划过亮光,绚丽烟花在黑夜里无声炸开,一朵接一朵,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耀眼光芒灿烂夺目,让人难以忘记。   姜萱呆滞,满脑子的睡意瞬间消失,仰头傻傻看着天空,“这是、是你弄的?”   “是,喜欢吗?”   姜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仰脸瞅着他,目不转睛地说:“我太喜欢了。”   不知道喜欢的是烟花,还是眼前的人。   郑西洲笑笑,在她耳边悄声说:“记住你刚刚说的话,以后再催着我刷碗洗衣裳,多想想我的好,再反省反省你的错误。”   姜萱:……呸。 第64章 招睇心机   大半夜爬屋顶看烟花, 姜萱困得要死,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醒来刷牙洗漱,打着哈欠站在门口伸懒腰。   “醒了啊?”杨婶打趣。   姜萱脸红, “今天不上班嘛,难得能睡一个懒觉。”   杨婶满脸笑意,没敢再出声逗弄,年轻人脸皮薄,再多说两句, 只怕分分钟就要躲回房间了。   “小姜啊, 你别折腾, 婶子熬了红薯粥,直接给你舀一碗。”   话音落下, 一碗冒着热气的红薯粥端了过来。   姜萱懵逼:“婶子,不用了吧?我自己也会熬粥呢。”   粮食多珍贵,城里人吃商品粮, 每个月能领到的定额粮食都是有数的, 一大家子精打细算都不够吃呢。   这会怎么可能大方地给她舀满满一碗的红薯粥?   还别说, 分量挺实在的, 红薯块相当多。   杨婶笑笑:“尽管吃, 锅里还有菜和玉米饼呢,今天别做饭了。小郑估计待会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了, 我也给他留了饭,你们尽管吃。”   姜萱:……   姜萱明显感觉到了她的讨好, 脸色怪怪的,搬着小凳子,坐在灶台前慢慢喝着粥。   大蛋二蛋站在远处, 馋得直咽口水。   姜萱瞅了他们一眼,端着碗,默默回了房间。   直到下午五点多,郑西洲才回了大杂院。   “你去哪里了?怎么弄得一身灰?”姜萱嫌弃,拿着湿毛巾胡乱拍。   “别提了,今天被矿长逮住当苦力,下矿挖石头,几乎忙了一整天。”   他脱掉背心,灰扑扑的脏衣裳全部扔到盆里,简单地冲了一把冷水澡。   水流声哗啦响起,很快,地上满是泥泞水泊。   姜萱不在意屋里被他弄得乱七八糟,总之过几天就要搬进小洋楼,随便他怎么霍霍。   姜萱红着脸,给他递了干净的衣裳,又看着眼前硬邦邦的腹肌,心里蠢蠢欲动,没忍住,抬手摸了摸。   “摸够了没?”郑西洲揪她耳朵。   姜萱拧眉,没好气地拍他胳膊,“放手放手,疼啊。”   他松开手,看着姜萱脸颊红润的模样,“晚上不见你摸,白天倒是动手动脚的……”   姜萱无辜眨眼,“我不能碰吗?”   “能。”郑西洲拍拍她脸颊,声线低沉沙哑,“待会再让你碰,先让我吃饭。”   “……”姜萱心虚,“锅里有杨婶给的菜和红薯粥,还有两个玉米饼。”   “那边主动给的?”他问。   “对。”   郑西洲套着背心,头也不抬,“没事,你端进来,尽管吃。”   有了他发话,姜萱连忙去了外面,把灶台上的锅拿了进来。   “好端端的,又是给红薯粥,又是给玉米饼的,杨婶是不是有事求你啊?”姜萱猜测。   郑西洲拿起筷子,“不是大事,想让我帮忙找个临时工。”   “那不是挺难办的吗?”   “不一样,”郑西洲调侃,“给你找工作肯定不容易,要轻松,不能风吹日晒的,最好钱多事少,该领的福利也不能差……”   姜萱恼怒:“那怎么啦?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   郑西洲摸摸鼻子,“杨婶的要求不高,哪怕是临时工,只要长久稳定都行。我跟街道办的朋友说了一声,明天让她去上班,应该就是食堂后勤的清洁工。”   姜萱担忧,“杨婶肯干吗?”   “废话,别看是又苦又累的清洁工,那是食堂后勤,算是肥差了!”   凡是跟食堂有关的,厨子能捞到不少油水,窗口负责打饭的妇女也能偷偷藏一碗红烧肉……至于清洁工,平时在厨房洗洗刷刷,偶尔蹭两顿饭菜算是平常事。   日积月累的,能给家里省下不少口粮呢。   郑西洲拍她脑袋,“多得是人想进食堂干活,你以为人情关系是白走的?”   姜萱摇摇头,没说话。   如果换成是她,肯定没法接受当一个清洁工,大概是还没有面临生活绝对困难的时候,所以骄傲的心气依旧保留。   自从来到1958年,对工作,姜萱似乎从来没有迫切的、急需赚钱吃饭的焦急心态。   哪怕是最初满大街找工作的那一天,姜萱也在挑挑拣拣,不想去国棉厂当小女工,不想风吹日晒,不想太辛苦。   而这个无形的底气,确实是郑西洲给的。   姜萱蹭了他不少口粮呢。   想到这里,姜萱戳戳男人的胳膊,“你低头。”   “干什么?”郑西洲纳闷。   姜萱仰脸,重重亲了他一口,“我突然觉得,我挺幸运的。”   “确实挺幸运的。”他话里有话。   可惜姜萱没听懂其中深意,眉眼弯弯,一双眸子顾盼生辉,咬着筷子,没心没肺吃着饭。   郑西洲笑了下,掰下一半的玉米饼,低声呢喃,“傻妞儿。”   姜萱拧眉:“你说啥?”   “没事。”   郑西洲及时转移话题,“对了,我和矿长私下说好了,工作岗位给你留着,矿区厂委的办事人员,平时就是坐办公室开开会,随时都能去报道。”   “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去邮电局把临时工辞了,来矿区上班。”   姜萱困惑:“我现在去矿区也没用啊,大家都不好好上班,一个个去搬矿石炼铁……”   “你别管这些,早点把工作定下来,来了矿区有我罩你,用不着你顶着太阳天去搬矿石。”   “行吧!”姜萱一口答应。   吃完饭,姜萱难得主动收了碗筷,挽起袖子,慢吞吞的准备刷碗。   郑西洲挑眉,明显有点意外,没敢吭声,当即转身悄悄溜了。   姜萱蹲在水龙头前,哼哼唧唧小声念叨,“跑什么跑?让你偷懒一回,还真以为我变贤惠了呢。”   狗男人。   结婚前说的那么好听,上交工资,上交存折,家务事全都包圆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样样都能干。   结果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说好存折交给她保管,里面只有八毛钱……到现在都不肯踏踏实实跟着她学做饭,最多帮忙择菜洗菜,再多的,别想了。   人无完人,看在郑西洲其他方面表现还不错的份上,姜萱忍了。   能在1958年找到一个合心意又喜欢的男人,又不嫌弃自己大小姐的做派和娇气,也算是她的福运。   不得不说,姜萱想得很通透。   那边姜萱在刷碗,郑西洲去对门和杨叔杨婶说话,不一会儿,传出一阵欢呼。   姜萱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什么时候去上班”的字眼。   正坐在院子里纳着鞋底的田寡妇也听见了,目光难以置信,分分钟凑了过来。   “什么工作?俺咋不知道最近哪里有招工呢?”   姜萱不想和她打交道,只摇头说:“我不知道。”   等到郑西洲从杨婶家出来,消息也瞒不住了,明天就要去上班,杨婶乐得合不拢嘴。   “不是正式工。”   “临时工,工资低也没事,好歹有了一个进项,能给家里添点钱。”   “是吗?”田寡妇笑得不是滋味。   她不是没有工作,织布厂的女工,一级工,每个月领三十三块的工资。   相比大杂院的其他妇女,起码有自己的经济收入,挺得直腰杆子。   但织布厂的福利待遇差,每天坐在织布机面前累死累活工作,回了家还要辛辛苦苦养三个孩子。   这日子,哪有那么轻松?   田寡妇瞅了眼旁边洗衣裳的招睇,不禁打起了小算盘。   当姜萱听到田寡妇的来意时,一度震惊到无语望天。   郑西洲很淡定,掏掏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田寡妇讨好:“你看,我们家招睇也会干活了,洗衣做饭样样精通,能不能也找个临时工赚钱?”   姜萱插嘴,“那招睇才七岁呢,哪个单位肯收啊?”   “这不是,这不是求到你这里来了吗?”   田寡妇把招睇推上来:“小郑啊,都是邻居,没道理帮了对门,不帮隔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西洲气笑了,“我不帮,你能怎么着?”   田寡妇哑了声,恨得用力推了一把招睇,“俺不管,你要是不帮,那俺也不养招睇了,随便大街上饿死得了。”   话还没说完,招睇眼眸闪烁,抬起头,目光依赖,慌得想抓郑西洲的裤腿。   郑西洲眉宇紧皱,往后避了避。   招睇缩回手,张了张口,小声道:“我、我能干活,也能赚钱的。”   “你也不小了,”郑西洲垂眸,“七岁总该明白事了,你觉得哪个单位愿意要你?长大了再工作也不急。”   招睇迟疑,转身看了一眼田寡妇,谁知田寡妇看也不看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我能帮你洗衣裳。”招睇带着哭腔。   “千万别,我没钱,没法给你发工资。”   郑西洲冷道:“咱们两个非亲非故的,说白了就是陌生人,我没有半点养你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姜萱本想说些什么,见郑西洲这般态度,顿时也闭了嘴。   论看人,还是郑西洲的眼光毒一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能让他丝毫不心软的,想必也是厌恶到了极点。   招睇泪眼婆娑。   郑西洲不耐烦,屈指敲敲桌子,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街道的领导都看着呢,你妈不敢平白无故丢了你,你也聪明,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你自己清清楚楚。这一点用不着我教吧?”   招睇张了张口。   “别说你没饭吃啊,”郑西洲提前道,“隔壁有这么多邻居,她要是不给你吃饭,你使劲哭,再差也能吃两个菜团子,饿不死。”   “吃、吃不饱。”招睇哽咽。   郑西洲笑了,看着她暗暗攥紧的手指头,“你看看大街上的孩子,哪个能做到顿顿吃饱饭的?”   “当然,”他说,“你要是有本事,再去找一个能吃饱饭的,能哄的人家不忍心,愿意收养你当女儿,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招睇哽住。   听到这里,姜萱迷惑地看了眼招睇,这个小女娃,才七岁吧?   不至于能干出郑西洲嘴里说出的那种事?   把小白莲彻底打发了,郑西洲松口气,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姜萱急得打听,“招睇到底干了什么呀?让你这么讨厌她?”   “人家比你聪明多了,用不着你操心。”   “……”   姜萱恼怒:“说人话。”   郑西洲咳咳两声,直说:“前两年我不是刚退伍吗?住进了大杂院,那丫头才五岁呢。”   郑西洲从来不缺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又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   那时候是夏天,天气最热的时候,下了班,花两毛钱买两根绿豆冰棍,一路嘎嘣脆咬着吃,解暑降温之神器。   然后,被五岁的小白莲盯上了。   大晚上,郑西洲往灶膛里塞了两个烤红薯,小白莲饿得肚子咕咕叫。   ……郑西洲礼貌性的给她掰了一块烤红薯。   田寡妇心情不好,抓着小白莲又掐又打,很不巧,晚上郑西洲回来,小丫头躲在灶台旁边哭,适时地露出胳膊上的青紫掐痕。   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都是这样。   郑西洲那会闲的要命,乐呵呵地陪着小丫头演戏,扮演一个看不下去非常心软无知的年轻人。   一毛钱的绿豆冰棍换成了一分钱的糖水冰棍,烤红薯掰一半,拿着药膏贴心的涂伤痕,别提多照顾了。   不到半个月,小白莲抹着眼泪,目光希翼——   姜萱抓心挠肺,“你快说啊,她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哭诉她妈天天虐待,吃不饱,饿肚子,眼泪汪汪的,话里话外暗示我收养呢。”   郑西洲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但未必不知道,这朵天赋异禀的小白莲就是看中了他的条件好,贪图富贵,想找他当便宜爸爸呢。   姜萱震惊:“招睇那会才五岁,不至于能想到这种计策吧?”   郑西洲笑了笑,“我也觉得,专门在周围打听了一圈。你说巧不巧,隔壁那条街,有户人家生了女娃,养了七年,结果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娃。”   姜萱陡然陷入沉默,多少已经猜到事情发展的后续了。   “那户人家穷,养不起三个孩子,就把前面的丫头送了人。对方条件还挺好的,夫妻都是有文化的小学老师,生不了孩子,又觉得女娃儿乖乖巧巧,学习成绩也好,欢天喜地带了回去。”   招睇和这个女娃儿算是玩伴,乍然看到小伙伴一步登天,穿着新衣裳新鞋子,可不得产生了一点想法?   很不幸,选中了郑西洲。   郑西洲陪着她玩了半个月,再也不肯多给一个眼神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心机和算计,要不是看在年纪尚幼的份上,郑西洲早就出手教训了。   姜萱感慨万千。   “我真的看不出来啊,招睇挺乖的,又不爱说话,一天天的低着头……”   郑西洲拍拍她的傻脑袋,怜爱道:“你看不出来没关系,以后看我眼色行事。如果交朋友怕被骗,也能找我过过眼,装可怜无辜还是虚情假意,我一眼就能看清楚。”   姜萱:……这大概就是出了名的、鉴别白莲花绿茶婊的实力派。   以后她应该不用发愁会有小三勾搭郑西洲了?   毕竟这双眼睛挺毒的,恐怕对方还没出手,郑西洲一脚就踹了……   没多久,姜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细的哭声,是招睇的哭声。   田寡妇骂骂咧咧,又掐又打闹了半天,也不见郑西洲出门看一眼,只能消停了下来。   大蛋二蛋没心没肺的继续玩。   招睇哽咽着抽泣,低着头,去灶台那边默默烧水,没有人关注她的动静。   夜色渐深,灯泡依次熄灭,不一会儿,细微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房间里,隐隐传出腻人的低哼声。   良久,郑西洲忽然嘘了一声,“你听,是不是隔壁有人开门了?”   姜萱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你去看,别烦我。”   “你过来。”   “不要。”   郑西洲轻声:“招睇偷吃东西呢,你确定不看?”   “!”   姜萱不信邪,扒着窗户缝隙,远远的,偷偷看见了招睇的举动。   只见黑漆漆的夜里,借着微弱的月光,一个小人影蹲在灶台前,在灶膛里胡乱扒拉,似乎拿出了一截烤红薯。   “看明白了没?那丫头不会亏待自己的。”   姜萱呆滞。   郑西洲把人抱回去,“睡觉,明天要早起呢。”   转天上午,去矿区报到前,姜萱先去了一趟邮电局。   “不干了?”   “怎么突然不干了?”薛主任惊讶。   姜萱笑着解释:“主任,你也知道,我刚结婚,我对象在矿区工作呢。”   “那也不影响你上班是吧?”   薛主任放下搪瓷缸,语气恨铁不成钢,“小姜同志,我跟你说,女孩子最好有一个工作,年纪轻轻的,别想着回家围着灶台转,那都是旧社会的落后想法!”   “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不是,”姜萱囧囧地打断他,“主任,我跟你说实话,矿区那边空了一个岗位,也是临时工,我对象正好在矿区工作,我想跟着他一块上下班。”   “……”薛主任咳咳,“那也挺好。”   他看了姜萱一眼,又说:“矿区的工作岗位都挺紧张的,突然空了一个岗位,就算是临时工,也多的是人上赶着抢呢,不一定能落到你头上吧?”   姜萱笑笑,没吭声。   薛主任顿时了然,看来姜萱的那个对象挺有本事,居然能把工作岗位落实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不能放人的理由。   薛主任给她开了离职的证明条子,又说:“明年开春邮电局统一招工,你要是想来,记得提前报名。只要招工考试分数排前三,我一定把你留下来!”   “谢谢主任!”姜萱惊喜。   “没事,”他诚心道,“矿区的福利好,如果能在矿区转正,那比邮电局好多了。”   姜萱嗯嗯点头,拿着证明条子,顾不上和其他工友道别,反正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高高兴兴出了邮电局。   红星矿区!她来了! 第65章 矿区报到   穿过满大街的土高炉, 姜萱兴奋地奔到矿区。   “郑西洲!”   “怎么才来?”   男人扔掉肩上的麻袋,和旁边的工友说了一声,拉着姜萱从仓库出来。   姜萱拿出离职证明, “我把邮电局的临时工辞了,主任说明年开春统一招工,我也能报名考试……”   “别惦记邮局了,”郑西洲捏捏她后颈,“你在矿区定下来, 明年也能转正!”   “真的能转正吗?”姜萱担忧, “大家都说矿区的福利好, 工作岗位有一堆人抢着争呢。”   “怕什么?有我给你争,你别管这些, 乖乖工作就行了。”   姜萱乐得嗯嗯点头,摆明了全听他安排,亦步亦趋跟着人, 上三楼, 进了厂委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大, 十几张木桌两两合并, 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学习文件, 还有两个呼啦啦吹着风的电风扇。   人很少,只有一个年纪大的老头儿,端着搪瓷缸, 摇头晃脑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京剧片段,嘴里也跟着哼小曲, 别提多悠哉了。   “俞老头,我带人来了。”郑西洲咳咳。   对方回过神,慢半拍的关掉收音机, 看清楚是郑西洲,顿时骂道:“没大没小的。找我干什么?今天没空打牌。”   郑西洲介绍:“我媳妇儿,姜萱,高中毕业的。”   “俞矿长,您好,我是姜萱!”   前两天姜萱还见过他呢,结婚酒席上,两人挨桌敬茶,这个老头和其他矿长坐在一桌上,说话相当逗趣。   老头儿瞅着姜萱的模样,乐呵呵地应了一声,“确定来矿区了?”   “是。”姜萱害羞。   “这里也是临时工,工资挺低的。”   “没事,”姜萱说,“我就是想跟着他一块上下班,方便点。”   俞老头啧啧两声。   郑西洲催促:“我忙着呢,俞老头,你快点把工作手续办好,我领着人去矿山。”   “没看见人都不在吗?怎么办手续?”   姜萱咂舌,估计大家全都跑去矿山帮忙了。   俞老头摆摆手,“去找工会的王海洋,让他给你们办手续,就开两张证明条子的事儿,交到楼下办公室,再填表登记一下。”   姜萱疑惑:“那我的工位在哪——”   话还没说完,郑西洲捂住她的嘴,“老头儿,我去办手续啊。”   “去吧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姜萱狠狠咬了他一口,“我还没问完话呢。”   “急什么?办完了手续再问。”   姜萱不服气,脸颊微鼓,跟着郑西洲楼上楼下的跑,开了证明条子,又去办公室填表。   最后登记户口信息。   “临时工啊,”办事人员唰唰落笔,“城镇户口是吧?粮食关系转不转?转到矿区能在食堂吃饭。”   郑西洲想也不想:“不转。”   “行,把这些表格拿好了,里面有一张工资单,交到财务室。”   姜萱全程迷迷糊糊,抱着一沓文件出来,单独拎出自己的工资单,依旧是非常熟悉的数字——十八块。   这年头同工同酬,比如说,同样是一级工,国棉厂的纺织小女工和矿区的办事人员,都是领一样的工资。   区别无非就是工种不同,劳累的程度不一样,还有单位平时发放的福利多少。   都说矿区的福利待遇是出了名的,肥皂洗衣粉毛巾块且不说,每个月还会发放稀有票券,自行车票缝纫机票靠抽签,谁抽到算谁的,全看个人运气。   至于布票奶粉票这些,都是按需轮流发放,具体该发给谁,那就要开会仔细掰扯了。   姜萱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对奶粉票有兴趣。   二妮儿想要买婴儿奶粉呢。   姜萱初来乍到,暂时顾不上打听奶粉票的事情,急匆匆把工资单交到了财务室。   很不巧,财务室也只有一个人坐班。   姜萱震声:“同志,我是新来的临时工——”   话音未落,女生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柳叶眉,鹅蛋脸,圆眼睛,模样极其眼熟,唯独发型变了样。   两根麻花辫不翼而飞,变成烫了波浪卷的时髦造型。   “姜萱!”苏圆圆惊喜地蹦了起来。   姜萱举起工资单,默默挡住了眼睛。   郑西洲也认出了人,“苏圆圆同志,你在哪里烫了这一头卷毛的?”   “什么卷毛?这是上海最时髦的发型!花了我两块钱呢。”   那也挺丑的。   姜萱忍着笑,把工资单交给她,“先帮我把工资登记了,待会再和你说话。”   看清工资单上的名字,苏圆圆惊喜,“你来矿区工作了?”   “对,今天是上班第一天。”   “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上班啊。”苏圆圆高兴。   两人许久没见面,一个刚从上海出差回来,一个迫切地想打听上海情况,恨不得说个三天三夜。   郑西洲打断了两次,两次都被姜萱一巴掌堵住了嘴。   “上海的百乐门开着吗?有没有歌舞厅?”姜萱兴奋。   “早就关门啦,改装成电影院了,红都电影院!”   “啊?”姜萱脸上难掩失望。   苏圆圆又说:“上海有百货大楼,那才叫大呢,二十几层楼,特别气派。”   姜萱:“听说还有大光明电影院呢。”   “……我没去。”苏圆圆羞涩,“那个要电影票,太贵了,我舍不得买。”   姜萱打趣:“花两块钱烫头发就舍得了?”   “那能一样吗?电影看过了就没了,这头发能保持好多天呢!”   姜萱摸摸她与众不同的烫卷短发,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叽叽喳喳说着话,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郑西洲看了眼手表,淡定道:“姜萱同志,是不是忘了你的正事?”   “什么正事?”姜萱茫然。   “中午厂委办公室的人集合,你要和他们见个面。”   “……”   “现在几点了?”姜萱问。   “十一点半。”   姜萱差点误了集合见面的时间,闯进办公室时,陡然看见一屋子的中年男人,前面的老大姐拍手鼓掌。   “大家鼓掌,热烈欢迎姜萱同志!”   掌声如潮。   姜萱站在门口,拘谨道:“大家好,我是姜萱,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工作,尽管喊我!”   “好嘞,”俞老头当即鼓掌,“有了年轻人,咱们几个老头也能歇歇了。”   姜萱大囧。   和其他工友挨个打了招呼,接下来就是张罗工位的事情。   办公室没有多余的桌子,郑西洲去了一趟楼下,搬回来一张简陋的办公桌,抽屉柜子都有,起码能用。   姜萱不嫌弃,扛着椅子跟上去,在办公室靠窗的地方,把桌椅安置妥当。   还没坐稳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抱着文件靠近,“姜萱同志,这些档案册都是往年的工人福利登记和分配,你先看一遍,大概熟悉熟悉。”   “行。”姜萱二话不说接过来。   “这是今年上半年的集体采购单子,毛巾肥皂劳保手套,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你认真看看,必须记熟了。”   姜萱点头如捣蒜。   对方态度格外友善,耐心指导了半天,看到姜萱认真记笔记,鼓励道:“好好干,明年肯定能转正。”   旁边的老头儿撩起眼皮,“呦?不得了啊,苏干事也会夸人了。”   苏志国笑笑,没吭声。   等到其他人纷纷回去吃午饭,姜萱左右张望,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果断扔掉手里的文件,迫不及待离开工作岗位。   刚出门,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姜萱:……   姜萱没好气地踩了狗男人一脚,“你怎么老是喜欢揪耳朵?必须改改这个臭毛病。”   郑西洲笑着松开手,摸摸她后脑勺,“怎么样?没人为难你吧?”   “没有,”姜萱说,“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有一个苏干事,跟我讲了好多东西。”   “苏干事?”   “是啊。”姜萱点头。   郑西洲差点忘了,苏圆圆她爸就是厂委干部呢。 第66章 怀孕乌龙   姜萱呆滞:“你、你是说, 那个苏干事,就是苏圆圆的爸爸?”   “对。”   郑西洲介绍:“那是苏志国,算是你的直系领导, 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去留。”   “可是,”姜萱吞吞口水,“苏干事跟我说,只要我好好干,明年肯定能转正的。”   “他亲口说的?”郑西洲问。   姜萱激动点头。   郑西洲笑笑:“错不了, 等着明年转正吧!”   “啊啊啊啊啊啊。”   姜萱欢呼雀跃, 拉着郑西洲下馆子, 点了一大份红烧肉,两碗萝卜饭, 美美地吃了一顿。   下午去矿区上班。   办公室依旧没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俞老头, 悠哉悠哉地听着收音机唱京剧。   姜萱坐不住, 试探道:“矿长, 我是不是也该去矿山帮忙啊?”   “你……你还是坐着吧。”   矿长不松口, 姜萱也不敢偷溜, 痛苦地趴到桌上,被迫听了半天的传统戏曲。   无聊地翻看学习文件,拎着暖水壶去开水房, 最后又拿着扫帚满屋子转悠。   良久,望着空气中飞扬的尘土, 俞老头扶了扶老花镜,咳道:“姜萱同志,你还是去矿山看看吧, 组织需要你!”   话音刚落,姜萱扔掉扫帚,一溜烟就跑了。   俞老头松口气,把搪瓷缸里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倒了一杯开水,关上门,熟悉的京剧小曲再度响起。   炼钢炼钢,尽管瞎折腾。   正好能让他一个老头闲得没事听听小曲。   姜萱浑然不知老矿长趁机偷懒的想法,高高兴兴去了财务室。   苏圆圆正无聊地织毛衣呢。   “你没去矿山啊?”   姜萱摇头:“那边又不缺我一个干活的,去了也没用。”   “小声点。”苏圆圆提醒。   “嗯嗯我知道。”   姜萱坐下来,看着她熟练地织毛衣,犹豫半晌,开口道:“我进了矿厂委,没想到会碰见你爸……”   很明显,苏志国很照顾她,甚至说清了明年转正的可能性。   “这有什么?”苏圆圆不以为然,“就算你不去厂委,到了工会,你还能碰见我妈呢。”   姜萱:……   敢情一家人都在矿区工作呢?   苏圆圆笑道:“我应该跟你说过,我爸是矿区的厂委干部,我妈是工会的办事人员,要不是你在邮电局已经有了工作,我早就拉着你来矿区了。”   姜萱不好意思:“谢谢你呀。”   “谢我干什么?你的工作岗位我可没出力,我爸也是上午才知道这件事的。”   “总之呢,你该去谢郑西洲,你的工作全都是他一个人忙活的。”   说到这里,苏圆圆猛地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打开抽屉,翻出了两块水红色的鸳鸯枕巾。   “我才知道你和郑西洲已经结婚了!前两天我还在上海呢,买了不少东西,这两块枕巾送你了,就当是结婚礼物。”   姜萱有点意外,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认真摸摸面料,真丝绸缎的,手感相当好呢。   “多少钱呀?”姜萱问。   “别问多少钱啦,送你的!”   “行,”姜萱没客气,“等你结婚了,我也给你送一块面料。”   两天时间眨眼而过,在矿区上班的日子很轻松。   甚至一度闲得没事干。   偶尔跟着厂委开大会,开完会,不到两分钟,所有人哗然散开,纷纷朝着四面八方赶去。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大炼钢铁的事儿。   满大街的土高炉冒着火光,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人人脸上露出倦意。   有几次误打误撞出了铁水,街道干部满面红光,群众激烈欢呼,敲锣报喜的声音一瞬间传了老远。   姜萱不关心这些,晌午吃完饭,刚和郑西洲分开,碰巧在路上逮住了厂委的一个老大姐。   “大姐啊,我想找你打听个事儿。”姜萱拦住她小声说。   “什么事?”   姜萱忐忑:“我看见矿区准备下发的工人福利了,有十几张奶粉票呢。”   曹大姐闻言,眼睛向下扫了两眼,惊喜道:“怀了?”   “没有没有,”姜萱大囧,伸手挡着肚皮,“是我乡下的一个朋友怀了孕,担心奶水不够,想让我帮忙弄张奶粉票……”   “那不成,这儿有规矩,奶粉票只给刚生了孩子的妇女发,一两岁的孩子也要喝奶粉,你想想咱们矿区有几百号工人家庭?”   不提那些一两岁的幼儿,刚生了孩子的妇女,少说也有三十个呢。   每个月的奶粉票都不够分,有时候还要隔两个月才能轮到领呢。   姜萱拧眉,有点发愁。   曹大姐左右张望,低声提醒她,“有的小媳妇奶水足,用不着奶粉票。车间有个小苗,刚生了孩子不久,听说上个月领的奶粉票给别人换了。”   姜萱眼睛发亮,“谢谢大姐,我去问问!”   “哎,不是我跟你说的啊。”   曹大姐提前打预防针,免得姜萱把自己卖了。   姜萱一个踉跄,扭头冲着曹大姐吆喝道:“大姐,那张车间报表,下午记得早点给我啊。”   “小丫头,还挺机灵的。”曹大姐摇头笑笑。   毕竟私下买卖票券的事情,严格来说是不允许的。   大家心照不宣,都说是工友之间互帮互助,拿两把菜叶子换一换的寻常小事。   至于真实情况,拿什么换的,具体换了多少钱,那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姜萱火速去了车间,找到门口的老大爷打听,顺利找到了小苗同志。   两人站在墙角悄声说话。   “我想要一张奶粉票。”姜萱开门见山。   苗小花拽拽身上脱了线的衣摆,又瞅了眼姜萱穿的白底碎花衬衫,低着头不吭声。   姜萱自我介绍:“你别怕,我是厂委新来的临时工,以后也在矿区工作呢。”   对方还是不吭声。   姜萱估摸着这丫头不肯换奶粉票,只能道:“那算啦,我再找找别人。”   “等、等等。”   苗小花张了张口,低着头,声音低不可闻,“我想要你身上的这件衬衫。”   姜萱:……   姜萱木着脸:“那你想怎么换?”   “明天发放票券,我应该能领到一张奶粉票的。”   “你拿一张奶粉票换我的衬衫?”姜萱不信邪。   苗小花也知道理亏,连忙补救道:“我刚生了孩子,前五个月都能领一张奶粉票,剩下的4张奶粉票都给你。”   这回轮到姜萱不吭声了。   去裁缝铺做一件衬衫,起码需要七尺的布票,还要搭上买布料的几块钱呢。   区区四张奶粉票,越想越觉得不值。   这丫头腻不厚道了。   姜萱脸色不太好,当即准备转身走人。   苗小花拉着她,小声道:“再加上三尺的布票,行不行?”   “……三尺的布票?”   话还没说完,姜萱手里立马多了三张皱巴巴的布票,粗粗看了眼布票日期,都是今年年初发放下来的,两年有效期。   姜萱顿了下,抬头瞅着她,陡然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眸,姿态胆怯,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衬衫。   看样子是真的喜欢新衣裳了。   姜萱问:“你确定换了?三尺布票加四张奶粉票?”   “嗯。”苗小花语气肯定。   姜萱在心底仔细算了算这笔账,也不亏,最多赔了一两块钱。   但奶粉票本来就难搞,黑市里几乎没有卖的,不然郑西洲早就买回来了。   姜萱一口答应,“我跟你换。我有一件没穿过的新衬衫,浅色格纹的,待会拿过来给你看看,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拿那件行不行?”   苗小花惊喜:“行!”   回到家,姜萱第一时间翻出了新衣裳,白底的格纹衬衫,算是比较低调的颜色,样式剪裁新颖,不用试穿也知道好看。   “你舍得吗?确定跟别人换了?”郑西洲拍拍她脑袋。   “换吧,反正也不亏!”   姜萱不缺新衣裳,自从领了结婚证,郑西洲隔两天给她带回来一件新衣服,不是衬衫就是工装裤。   姜萱想要红格纹的布拉吉长裙,听说是苏联那边传过来的样式,街上的女学生都爱穿这个,那才叫好看呢。   结果郑西洲当场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毫不留情拒绝了。   害得姜萱至今也没有一件布拉吉。   郑西洲闲得没事,骑上自行车,载着姜萱回了矿区。   “真好看,现在就给我吗?”苗小花爱不释手。   姜萱已经收了她的三尺布票,不怕她赖账,矿区里的工人彼此或多或少都认识,谁敢骗人啊?   姜萱笑着道:“你拿着,明天发了奶粉票,直接到厂委办公室找我。”   “行。”   办完了这件事,姜萱总算能松口气,谁知苗小花又问:“你刚怀孕吗?现在就急着收奶粉票了?”   “……”姜萱哽住,“没有,我没怀,我是帮朋友收的。”   苗小花明显不相信,上上下下打量姜萱,尤其多看了肚子几眼。   姜萱几乎是拉着郑西洲落荒而逃的。   从车间出来,郑西洲笑意盈盈,意味深长地摸摸她肚皮,“你说,这里会不会真有一个小胚胎?”   姜萱呆滞。   仔细回想,两人几乎没怎么避孕,她一直念叨着年纪小不想生孩子,郑西洲也依着她,每次都没弄进去。   但是这样也不能彻底避免中招的机会啊。   姜萱惊恐,“走,我们去趟医院。”   郑西洲笑笑,“现在去?”   “就是现在,走走走。”   短短二十分钟,两人来到市人民医院。   姜萱本想直奔二楼妇产科,郑西洲揪住她后领,“去哪呢?往左边走。”   “那是中医科!”姜萱拧眉。   “是不是傻?老中医一把脉就知道你怀没怀,跟我走。”   郑西洲抓着傻媳妇儿去看老中医。   “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老大夫摸着胡子,说话磨磨蹭蹭。   郑西洲急着问:“怀了没?”   “没。” 第67章 忽生怀疑   郑西洲面无表情出了诊室。   姜萱瞅了他一眼, 莫名很想笑,捅捅他后腰,“郑西洲同志, 你不高兴吗?”   “没有。”语气干脆利落。   不知怎么的,姜萱更想笑了。   有了老大夫的诊断,姜萱彻底放下心,拖着男人手臂,又跑上二楼, 东张西望找了半天, 一直没找到计生科。   姜萱愣了下, 想到1958年还没有推行计划生育,顿时有点懊恼。   郑西洲纳闷:“你想找什么?”   姜萱脚步踌躇, 走到妇产科门诊前,咬咬牙,推了一把郑西洲, 小声道:   “你进去, 问问医生, 有没有那什么、避孕的套子。”   “……”郑西洲黑着脸, “你怎么不去问?”   姜萱羞涩:“我是女孩子, 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问这种事吧?”   “……”   “我是男人,脸皮更薄, 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姜萱几乎没法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话,目光难以置信, 又一次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要论脸皮厚,郑西洲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名。   两人站在门口, 谁也不肯进去问医生,目光对视两秒,默契地选择打道回府。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旖旎的喘息声似有似无。   姜萱咬住了他肩膀,嗓音婉转沙哑,“你、你去不去医院问?”   “不去。”   话音刚落,郑西洲一时没留神,猝不及防被人踹下了床。   “姜萱!”他咬牙切齿。   姜萱也有点意外,没想到真能把他踹下去,悄悄瞅了眼,男人眸光阴森冰冷,吓得立马钻进被窝。   “不能怨我啊,谁让你不听我的?”   郑西洲冷笑:“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欠教训呢。”   很快,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姜萱屁股被人狠狠拍了两巴掌。   姜萱耳根红透,半是羞耻半是尴尬,故意抱紧了被子闷声哭诉:“打媳妇儿的男人都是猪!猪!猪!”   “……”   郑西洲气笑了,把人捞到怀里,声线低沉沙哑,“只许你踹我一脚,不许我打你屁股是吧?”   “就不许。”姜萱强词夺理。   黑夜里,一双泛着水润的眼睛,眸光潋滟,亮得让人心悸。   郑西洲深呼吸,摸摸她脸颊,狠声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唔唔唔。”姜萱摇头抗议。   “乖,配合点,不然今晚别想睡了。”   于是姜萱大半夜都没睡成。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身上酸软无力,腰间凌乱的手指印清晰可见,姜萱仰脸看着窗户缝里的光亮,不到两秒钟,任性地翻身继续睡。   至于上班,大家都忙着炼钢铁,没有人关注姜萱是不是迟到早退。   再说了,天塌了还有郑西洲顶着呢。   想到这里,姜萱安心地蹭蹭枕头,任由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   直到中午十二点,郑西洲下班回来,才把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别睡了,起来吃饭。”   “不想起。”姜萱一心赖床,蹭着他胸膛撒娇。   郑西洲把人搂进怀里,耐心哄着说:“我买了两根甜玉米,还有一碗酸汤面,刚从国营饭店端回来的,你确定不吃?”   姜萱肚子饿得咕咕叫,陡然听到这些,恼怒地拍了他一巴掌,“滚蛋!”   郑西洲笑笑,轻吻她眼角,“起吧,我给你穿衣裳。”   他心知是自己昨晚做的太过分,全程任劳任怨伺候,最后把餐盒端过来,看着姜萱慢悠悠啃着玉米。   “这是奶粉票,”他解释道,“矿区发福利,那个苗小花领了奶粉票去办公室找你,正好让我碰见了,我直接帮你拿回来。”   姜萱反应慢一拍,夺过奶粉票,忐忑地问:“我没去上班,矿长是不是批评我了?”   “他不在。”   郑西洲淡定道:“那老头也在家里睡懒觉呢,我专门去家属区看了一眼,睡得还挺香的。”   姜萱:……   姜萱头一次发现大炼钢铁也是有好处的。   起码可以光明正大偷懒不上班呢。   啃完一根甜玉米,郑西洲拿出了两块俄式小面包,“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矿区发福利,我专门挑了两个小面包,给你吃。”   姜萱笑眯眯地把小面包搂过来。   三张大团结拍到桌上,“这个月发的工资,三十三块钱,给你三十块。”   “那剩下的三块钱呢?”姜萱追问。   郑西洲纳闷:“我给自己留三块钱还不行了?”   姜萱哼哼:“我知道你藏了不少钱呢!拿出来,别逼着我翻你口袋!”   ……郑西洲默默掏出了兜里的十七块八毛六。   姜萱拿着钱,回到里屋,心满意足地装进自己的小金库空间。   十立方米的小空间,原本是空荡荡的,现在完全变了样。   空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面袋子,高粱米豆面饺子面,还有一批细白面挂面。   角落有两个孤零零的小木盒,一个塞了十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另一个塞满了零零碎碎的毛票子和各种票券。   靠着搜刮老公的钱袋子,姜萱攒了不少钱。   她已经不想去探究郑西洲口袋里源源不断的钱票是从哪里来的了,想必都是从黑市里赚来的,也有一个渺小细微的可能——   这个狗男人,很有可能私下偷偷藏了存折不上交。   姜萱在家里偷偷翻了好几次,床底衣柜橱柜,甚至房梁也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到新的存折。   只有两个上了锁的箱子打不开。   姜萱严重怀疑箱子里藏着找不到的银行存折!   可惜……姜大小姐没胆子偷钥匙。   万一被郑西洲发现了,别的不说,姜萱能被他揪着耳朵狠狠训一顿。   把钱票藏好,姜萱拿着奶粉票,当天下午就去了一趟百货大楼。   一罐婴儿奶粉只要八块钱,价格居然比麦乳精还要便宜呢。   姜萱猜测,兴许奶粉票也有一定的作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年代的各种票券,比如糖票布票棉花票,除了有限购的功能,基本上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货币了。   姜萱抱着婴儿奶粉走出百货大楼,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男人。   郑西洲坐着自行车,没有往日里的闲暇姿态,反而目不转睛望着街边的行人,眸光深不见底。   看着看着,姜萱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电视剧里的警察卧底,似乎都是这副模样,表面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是认真、专注、警惕。   “发什么呆呢?”耳边响起男人的嗓音。   姜萱回过神,低头看着两人紧紧相牵的手,又想到刚刚脑子里冒出的匪夷所思的猜测,神情有些恍惚。   “郑西洲,你不会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   他纳闷回头,看清楚姜萱略微苍白的脸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郑西洲不放心,摸了摸她的脑门,“没发烧啊。”   姜萱摇摇头,下意识靠上了他的肩膀,只觉飘飘忽忽的心,瞬间又安心落了下来。 第68章 二八存折   自从回到家, 姜萱时不时走神,一会儿久久盯着郑西洲,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慢吞吞地织起了毛衣。   关于郑西洲的身份,或许没那么简单,他好歹是退伍兵,偶尔冒出一点谨慎的侦查习惯,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总不会和调查特.务的机密部门扯上关系?   不知怎么的, 姜萱鬼使神差想到了这里。   仔细回想, 两人的初次相遇, 应该没有刻意接近的成分。   那时姜萱刚刚露面,来到江东市的第一天, 身份问题绝对没有暴露,不可能这么快让其他人注意到。   再者,两人已经结了婚, 结婚证是姜萱亲自去民政局领的, 上面有货真价实的官方公章, 假不了。   结婚仪式也办的光明正大, 请了那么多的宾客, 证婚人还是公安局的刘局长呢。   姜萱越想越心安。   心里是这么想,却怎么也掐不死怀疑的种子。   姜萱止不住暴躁,瞅着床上睡懒觉的狗男人, 眼睛飘飘悠悠,不由自主落到了地上的不远处——挂了锁的箱子。   不止这个箱子, 床底还有一个红棕色木箱也挂了锁呢。   两把钥匙都在郑西洲的手里,姜萱想碰也碰不了。   换做从前,好奇归好奇, 姜萱不会产生偷钥匙的想法,然而现在……   “郑西洲?”姜萱小声喊。   男人眼睫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姜萱咬着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着他的侧腰。   依旧没有反应。   ……看样子,是真的睡熟了?   姜萱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抖着手,小心翼翼摸向他裤腰一侧的钥匙串。   还没摸上去,男人猛地睁开眼,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干什么?”   “没、没事。”姜萱干笑,顺势拍了拍他的衣摆,语气讨好。   郑西洲慢条斯理坐起身,不留痕迹地挡住钥匙串,抬眼道:   “姜萱同志,有事直说,又想干什么坏事了?”   “……没有。”姜萱一口否认。   郑西洲轻笑,拨弄她的长发,“胆子这么小,还想悄悄偷我的钥匙?”   姜萱被他拽到床上时,脑子里奔腾着一万只草泥马,现实里怂的宛若一只傻鹌鹑,任由他亲亲摸摸。   “知道公安局抓住了小偷怎么罚吗?”他问。   姜萱茫然摇头。   郑西洲打开抽屉,翻出了一串红色细带,“最基础的操作,拿绳子绑手绑脚。”   姜萱默默瞅着缠上来的红绳,忽然觉得自己嫁了一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夜色渐深。   不知在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打湿了一片泥泞。   旖旎的喘息声似有似无。   啪嗒一声,灯泡亮起。刺眼的反射光芒映入眼帘,姜萱困得睁不开眼,手腕上的红绳松松散散,埋头蹭着男人的颈窝,无声地撒着娇。   “关、关灯啊。”   “等等,给你看一样东西。”他声音低沉。   姜萱迷糊:“什么东西?”   郑西洲拿出钥匙,幽幽道:“不是想偷看我的箱子吗?我亲自开锁给你看看。”   “!”   姜萱一个机灵恢复清醒,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真的给我看?”   “给。”   郑西洲淡定道:“想看我的秘密,就得听我的,明白吗?”   “我哪里没有听话了?”姜萱黏糊。   “以后也要听话,乖乖跟着我过日子,不准生气。”   他怜爱地亲了下姜萱微红的耳朵,目光殷切,“懂不懂?”   老实说,姜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姜萱兴致勃勃打开箱子的举动,两把钥匙,郑西洲先给了比较小的那一个钥匙。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姜萱裹着床单蹲在跟前,脸色忐忑不安。   郑西洲:“打开看看不就得了?”   于是姜萱咬咬牙,一口气揭开了箱子。   没有想象中的枪.支和子弹,也没有所谓的机密档案,只有两件绿色军装,折叠地整整齐齐,左边还有一个五角星肩章。   “都是前两年退伍带回来的,留着当个念想。”郑西洲解释。   姜萱不信邪,瞅了他一眼,当即把军装抱到怀里,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任何其他东西!   姜萱纳闷:“你退伍带回来的军装放箱子里,至于上锁吗?又没有人偷。”   “那也没人规定不能上锁吧?”郑西洲很无辜。   “……”   姜萱总觉得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既然这个箱子没什么问题,那就看另一个箱子,即便翻不出可疑之处,正好也能趁机找找家里有没有别的存折?   想什么来什么,姜萱刚把军装塞回箱子,顺手摸了摸绿军装的口袋,碰巧摸出了一个绿色本本。   仔细一看——银行个人储蓄凭单。   那不就是存折吗?   姜萱乐得顾不上和郑西洲算账,急忙翻开本本,一连串的零,不多不少,刚好两万八!   “万元户啊?”姜萱惊得抬头。   郑西洲咳咳,当即夺走了她手里的存折,“这个不能怨我,我也忘了衣服兜里揣着一个存折。”   “那你给我啊!”姜萱恼怒,“当初你亲口说的,结了婚上交存折。”   “……”郑西洲试图解释,“我不是交了吗?之前的那张——”   “你上交一个八毛钱的存折,自己偷偷藏两万八的存折!”   姜萱再次把存折本本夺回来,义正严辞痛斥:“郑西洲同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怎么能干的出这种事儿?”   “那你拿着?”他试探。   姜萱愣了下,一肚子谴责的话语顿时憋回去,没好气道:“早说不就行了?”   差点气死人。   郑西洲摸摸鼻子,又看了眼姜萱抱着存折傻乐的模样,心虚地没说话。   一整个夜晚,姜萱做梦都是笑着的。   郑西洲也乐了,把她怀里的存折本本抽出来,放到床头柜上,又拉高了被子,把人裹得严严实实。   “傻妞儿,一个存折就能转移注意力了?”   姜萱眉头轻皱,像是有点嫌弃耳边的噪音,脑袋一缩,闷头钻进了被窝继续睡。   郑西洲笑得更欢了,怜爱地摸摸她头顶,轻手轻脚下床,打开另一个挂了锁的箱子。   他是不是该庆幸结婚那天的明智之举?   提前把机密档案挪到了一个箱子里,即便姜萱忽生怀疑,也能用两万八的存折转移注意力。   只是,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再继续留着了。   厚厚的两沓档案,大部分都是往日调查旁人异常行为的记录。   郑西洲熟练地翻出一张表格,上面赫然写着姜萱的大名,夹带着两张偷拍的黑白照片,一张是姜萱走在大街上的抓拍。   另外一张,是姜萱蹲在南街黑市的场景。   照片上也戳着大红色印章。   原本该是触目心惊的画面,偏偏红章上面,被人用黑色墨水故意染得一塌糊涂,完全没了严肃调查的意味。   郑西洲笑了下,不到片刻又收敛笑意,久久望着床上睡得死沉的姜萱,最后低垂着眼眸,把手里的档案撕得彻彻底底。   趁早把埋藏的地.雷扔干净了。   他不可能每次都能把姜萱哄的团团转,这次有存折转移注意力,下次就不一定了。   大半夜,郑西洲抱着档案册出了门,直到凌晨三点整,才回到了大杂院。   清晨,天光放亮。   姜萱早早起床,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儿,懊恼地直拍脑袋。   开锁,存折……   陡然看见床头的另一把钥匙,姜萱恍然大悟,当即往床底的箱子看去。   趁着郑西洲还没醒,乐颠颠地打开箱子,翻出了乱七八糟的学习文件,还有一堆枯黄发旧的借条凭证……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搞不懂辛辛苦苦给箱子挂锁干什么?   姜萱想不通,把箱子重新推回床底,钥匙扔回原位,踩着拖鞋迷迷瞪瞪出了房间。   郑西洲翻个身,睡得更舒服了。 第69章 搬小洋楼1   姜萱站在门口打哈欠。   这时候不到六点半, 大杂院里已经有了人声,生火烧水做饭,男人在一边刷牙, 妇女围着灶台忙碌,分工协作明确。   “醒了啊?”杨婶笑盈盈打招呼。   姜萱也笑:“刚醒。”   “要不要菜刀?我这里刚用完。”   田寡妇砰的放下瓦罐,嘴里骂骂咧咧,“凭什么先给她用?俺这里也要用菜刀呢。”   杨婶干笑:“行,先给你, 快点用完得了。”   菜刀递过去, 田寡妇扭头, 冲着姜萱阴阳怪气地剜了一眼,回到自家灶台前, 磨磨蹭蹭切起了萝卜。   姜萱毫不客气,当即给了她一个白眼。   这是第几回了?   每天都要抢着用菜刀,磨磨蹭蹭的, 故意和她过不去, 搞不明白有什么意思?   自从号召大炼钢铁, 烧水壶锅炉铲统统被街道收走, 大杂院几家共用一把菜刀, 平时做饭都要轮流借用。   姜萱有菜刀,但也不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用。   要么用手撕菜叶子,要么把芋头红薯整个扔进锅里煮, 反正都能吃。   郑西洲不嫌弃,姜萱也能顺理成章偷偷懒, 暂时先应付着。   等搬进了小洋楼,前后左右没有紧挨的邻居,铁锅菜刀拿出来, 随便炸薯条肉丸子馒头片,想吃什么吃什么。   即便肉香味远远地飘出去,任谁也不能精准地找到源头在哪。   毕竟雁南路那条街挤了上百户人家,一到吃饭的时间,满大街飘着葱花炝锅的味道。   姜萱不信这样也能被人发现自己偷偷炸肉丸子吃呢。   做完了白日梦,姜萱仰头喝水,漱口吐掉牙膏沫子,转身去喊赖床的某人了。   “起床啦!”姜萱揪着他耳朵大喊。   “这才几点?”郑西洲不耐烦。   “六点半了!”   “……”   这次轮到郑西洲揪她耳朵了,“搞什么?往常不是七点喊我起床吗?”   姜萱拍掉他的手,痴缠道:“别睡了,趁着大清早凉快,我想去乡下给二妮儿送奶粉。”   “下个月再去送。”   “可是今天也没事啊,”姜萱说,“星期天,你又不上班。”   郑西洲面无表情:“谁说我没事的?我要去雁南路找茬。”   “!”   姜萱惊喜:“什么意思?”   他淡定道:“顺利的话,今天搬家进小洋楼。”   “!!!”   “那还等什么?”姜萱亢奋,“快起床啊,我们进小洋楼看看。”   大半夜忙着销毁证据-困得还想睡的郑西洲:……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慢腾腾穿衣洗漱,另一个追在后头兴奋地念叨催促。   吃完早饭,八点整准时来到雁南路。   只见长街以南,依旧是一排风格迥异的西洋建筑物。   花园洋房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光,经历常年灶台烟火熏燎,墙皮乌漆麻黑,上面印满了孩童脏兮兮的手印。   楼与楼之间的大片空间,原本该是花园草坪的地方,如今挤挤挨挨建了不少茅草屋,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要知道,当初打土豪分田地,雁南路一下住进了上百户人家,房间都是有数的,一大家子只能占一间房。   有的住户贪图空间,在门外的空地上连夜搭建茅草屋,争着占地盘,有一个学一个,短短几天,整条街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土房子。   若非后来街道办事处及时出面制止,只怕闲置的那些洋房都能被抢占了。   姜萱越看越觉得可惜。   倘若这些西洋建筑物保存完整,若干年以后,绝对是出了名的旅游景点。   好歹是一段历史的变迁和象征呢。   视线向前延伸——就是街口的那栋孤零零的小洋楼了。   半个月前姜萱过来溜达,那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墙皮,现在已经被染上了黑漆漆的烟熏痕迹,怎么看怎么都是又脏又破。   姜萱很不满,目光哀怨地看向隔壁高约三米的土高炉。   大清早就有人爬起来炼钢了。   两个男人站在高台上,一边躲避着火苗燎烤,小心翼翼往炉口倾倒废铁渣,妇女们搬运煤球矿石,拉着鼓风箱,忙得热火朝天。   姜萱捅了捅郑西洲的腰,小声道:“怎么弄啊?要不咱们先进去看看小洋楼?”   “急什么?”男人淡定地望向不远处,“先剐点好处再说。”   姜萱:???   郑西洲提醒:“待会记得看我眼色,脑子机灵点。”   一时半会的,姜萱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只能乖乖跟着他走向土高炉。   很快,初入社会的姜大小姐,再一次亲眼见证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真谛奥义。   两人来到土高炉前。   郑西洲上赶着递烟,打听道:“大爷,请问花园洋房317号在哪?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找见。”   “317号?”   老大爷怔愣,不留痕迹地瞥了眼隔壁的小洋楼,上上下下打量郑西洲,“你问这个干什么?”   郑西洲说谎不眨眼,摆出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前段时间整修婚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房契证明,你看——”   正说着,郑西洲把证明条子拿出来,“这张房契应该是我爸留下来的,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呢。我想着,好歹是花园洋房,肯定比我住的那两件破房子好多了……”   话音刚落,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妇女憋不住,嚷嚷道:“凭啥小洋楼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俺也能写张一模一样的证明条子呢!”   姜萱插嘴:“证明条子上有盖公章的。”   “不就是红戳吗?俺也能盖一个!”妇女不依不饶。   刚才她听得清清楚楚,花园洋房317号,那不就是隔壁荒废闲置的小洋楼吗?   二层独栋小洋楼,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是相当不错的房源,好多人盯着这个住处呢。   奈何当年有街道的工作人员驻守,不允许随便抢占,必须按照章程分房,上头甚至派了两个解放军同志维持秩序。   那时候不是没有人凯觎这栋孤零零的小洋楼,可惜门口守着解放军,没人敢随便造次。   再后来,街道办的主任也是再三强调,不允许任何人强占小洋楼,一经发现,全家都要被赶回乡下,城镇户口和铁饭碗工作统统没了。   有了这般严厉的警告,谁敢偷偷闯进小洋楼?   一个两个巴不得绕道走呢。   自己住不了,不代表就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舒服地住进去!   妇女嚷嚷:“小洋楼凭啥是你的?俺不管,那个证明条子俺不认。”   老大爷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低头看清证明条子上戳的公章,包括右下角的领导名字,目光顿时变了一变。   郑西洲微笑:“大爷,我还有小洋楼的钥匙,就是不知道具体地址在哪?这附近也没有路牌标示。”   “就、就在——”   妇女打断:“那小洋楼早就塌了,铲平了。”   所有人:……   姜萱欲言又止,余光瞥见郑西洲似笑非笑的脸色,想了想,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另一个妇女也凑热闹,“这小洋楼一定是地主崽子的,你是哪里人?家在哪?在哪条街挑粪桶呢?”   众人哄笑。   只有老大爷脸色红红白白,“都给我闭嘴,这张证明条子是真的,人家是好同志!”   “什么好同志?挑粪桶的地主崽子嘛。”   姜萱快气炸了。   妇女看着姜萱白里透红的脸蛋,阴阳怪气地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其他男人闻言,眼睛纷纷瞄向姜萱。   郑西洲一下沉了脸,把人拉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撩起眼皮,看向妇女和方才开口嘲笑的男人。   他把话原原本本地还回去,“你们又是哪里人?家在哪?想在哪条街挑粪桶?”   老大爷帮忙打圆场,“同志,别和这帮人计较,他们都是农村来的,没文化……”   “没文化?”郑西洲冷道,“没文化也不是这么用的。我只是来问个路,你们一个两个这种态度,真把我当成软柿子捏了?”   老大爷讨好:“你不是找小洋楼吗?就在隔壁,你看,那栋荒废的花园洋房就是……”   郑西洲瞥了一眼,目光幽幽地看向土高炉,上方黑烟滚滚,不偏不倚地吹向小洋楼。   老大爷干笑,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理亏,解释道:“当初以为这栋小洋楼没人住,就在这里搭了一个炼铁炉……”   “然后天天炼铁,熏黑了别人家的房子?”郑西洲轻笑。   老大爷张了张口,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   妇女叉腰:“炼铁咋了?为钢铁事业奉献,你还有意见了?”   郑西洲咳咳两声。   姜萱秒收信号,及时冒出了脑袋,义正严辞地说:“一切都是为了炼钢,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这下子,姜萱终于明白狗男人嘴里说的剐点好处是什么意思了。   姜萱痛心疾首:“就算小洋楼被熏得乌漆麻黑的,刮风下雨掉墙皮,烂砖破瓦露出来,破的不能再破,那都是为了炼钢!”   “我相信,组织绝对不会亏待我们的,什么粮票红糖鸡蛋花生油的,给了补偿,我们也不能收!”   声音清脆响亮,态度端正无私,一度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郑西洲眼角微抽,默默给姜萱极其上道的发言点了一个赞。   别看平时傻乎乎的,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要论心眼和计策,姜萱根本玩不过他。   但是把这个傻妞儿拎到外面去,凭借这个机灵的反应,绝对足够应付外人了。   其实说了一大通,重点还是最后那段,收不收补偿是姜萱和郑西洲的事情,组织上给不给,那才是关键所在。   给了吧,舍不得。   不给补偿,白白祸害了人家的小洋楼,也说不过去,总得表示一下组织上的态度?   也怪街道考虑不周,当初急着搭建炼铁炉,连夜搬砖弄粘土,只想着旁边的小洋楼没人住,十来年都没有看到房主露面,估计人家在哪个旮旯地儿艰难求生呢。   没想到过得还挺好的。   来头也不小。   房契证明是江东市当年的市领导亲自开的,别人不熟悉这个名字,不代表老大爷不熟悉。   当初的市领导年纪大,如今早就跟着儿子去了西北颐养天年,但是上头剩下的那些官儿,哪个敢轻慢老领导留下的叮嘱?   好歹是为了支援炼铁工作,必须给点补偿,多少也是一个态度。   老大爷沉吟,似乎在考虑着怎么补偿,“这样,街道给你补发十斤的细粮票——”   妇女急得跳脚:“凭啥给粮票?那是地主崽子,咱不能给,趁早让他们回家挑粪桶!”   老大爷呵斥:“闭嘴!”   姜萱微笑:“谁说我们是地主崽子的?大妈,你眼睛瞎了就去看医生,别出来瞎嚷嚷啊。” 第70章 搬小洋楼2   姜萱怼得毫不留情。   妇女破口大骂, “不是地主崽子,那小洋楼凭啥是你们的?俺不认!”   “牛翠兰!”老大爷气得发抖,“你算老几?街道办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那是地主崽子, 就该去街上挑粪桶!”   真·地主崽子·郑西洲不乐意听到这些,要论功绩,他不比任何人差,没道理连一个农村出身的无知妇女都能唾弃他……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唬人证件——军绿色的小本本,看起来很熟悉, 仔细一看, 原来还是退伍前的那个军官证。   “看清楚了, 西南驻地军区,郑西洲, 前两年刚退伍。”   众人傻眼。   妇女也愣了,磕磕巴巴道:“地、地主崽子也能当兵吗?”   郑西洲轻笑了一声,没否认, 但也没有正面回答, “你有儿子吗?”   “……有。”   “多大了?”   “十、十七。”妇女下意识回答。   “十七岁, ”郑西洲点头, “也不小了, 刚好能赶上征兵的年龄。”   姜萱靠上他后肩,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   郑西洲云淡风轻:“地主崽子能不能当兵我不知道,但是你儿子——这辈子都别想走这条路了。”   他语气淡定, 轻而易举掐死了一个人当兵的可能性。   和工厂上班相比,当兵算是非常好的前途和出路了, 吃饭有食堂,穿衣有组织统一发放制服,住处在宿舍, 每个月还有几十块的津贴。   倘若自己有本事,立了大功混出头,一个月领五六十块还算少的。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兵。   要看身高、年龄、体格、政审等是否过关,不说去城里,去乡下征兵,一个上百户人家的生产大队往往只能出两个当兵的。   这就能说明其中的难度了。   很不巧,妇女也盼着儿子去当兵光宗耀祖呢。   “凭啥你说不能当兵就不能当了?俺不信!”妇女强撑一口气倔强。   郑西洲笑了笑,“到时候上头来征兵,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你……”   妇女哑口无言,这会才知道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得罪了大人物。   众人也沉默了下来,一个个向后退两步,完全没了最开始抱团哄笑的模样。   老大爷咳咳:“同志,别和这帮大老粗计较,他们也没说啥。”   “我不计较,”郑西洲晃了晃证件本,“挑两天粪桶也挺好的,你说是吧?”   男人忙道:“俺下午就去挑粪桶,挑一个月!”   剩下的人纷纷附和,“对对对,俺们也去。”   姜萱目瞪口呆,悄悄抬眼看着郑西洲,又看着对面低头认错的一帮人,忽然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一个退伍的混混二流子,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   老大爷又道:“熏黑了你家的小洋楼,街道一定给你们补偿,十斤的细粮票肯定给。”   姜萱喜得合不拢嘴。   妇女缩在人群后头,心虚又心慌,再没有半点眼红跳脚的心思了。   和众人分别,两人扭头就去了小洋楼。   郑西洲掏出钥匙开锁。   姜萱凑到他跟前小声问:“你不是退伍了吗?为什么还能阻止别人当兵?”   “……我瞎说的。”郑西洲咳咳。   姜萱:……   姜萱无语望天:“万一到时候人家成功去当兵了,你的面子要不要了?”   “没那么容易,”他语气淡定,“你以为部队什么垃圾都肯收?”   郑西洲推开生锈的厚重铁门,拎着傻媳妇的后颈走进荒草遍布的花园。   “征兵不止要检查体格,还要面试。面试那一层都会问两句,老领导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能看出大概好歹,如果人品不过关,当场就把人刷下去了。”   有那么一个狗眼看人低的极品妈,郑西洲不信那个儿子没有受影响,只怕是变本加厉的翻版了。   姜萱已经顾不上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兴致勃勃地在花园里踩来踩去,“快走啊,我们进房子里看看。”   “脚下有毛毛虫。”郑西洲提醒。   “啊啊啊啊啊!”   姜萱尖叫,吓得一秒蹦到了男人的怀里。   郑西洲把人抱个满怀,嘲笑道:“怎么不跑了?洋楼花园多好啊,踩来踩去的,以后把这些草拔了,再种点小花小草的,最好是香香的牡丹花月季话,那更能养几只毛毛虫了。”   姜萱快哭了,“我不种花。”   “以后也不能种,明白吗?”他提前警告。   姜萱噫呜:“你直接说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拿虫子吓唬人?”   郑西洲拍她脑袋,“不吓一吓你,一天到晚想美事呢。”   姜萱没否认,心有余悸地埋进他颈窝,委屈巴巴道:“我想想还不行了?”   看样子是真的害怕毛毛虫了。   郑西洲怜爱地摸摸她头顶,“行吧,随便想,别给我实施就行了。”   “我……我没见大杂院那边有毛毛虫。”连老鼠的影子都没看见。   “那是你没亲眼看见。”他面无表情地说。   抽屉角落墙角床底旮旯地儿,多的是小虫子,姜萱懒得大扫除,自然没有看见这些,都让他提前弄干净了。   早知道拿两只抽屉里的虫子吓一下,说不定就能乖乖按时打扫卫生呢。   姜萱浑然不知他脑袋里翻来覆去的狗逼想法,赖在他怀里,晃晃悠悠进了小洋楼。   推开门,头顶的灰尘落了一脸,姜萱呸呸两声,满脸嫌弃地抬手驱散灰尘。   “别矫情了,”郑西洲没好气道,“待会要大扫除,迟早弄得全身都是灰。”   “……我也要一块打扫卫生吗?”姜萱难以置信。   郑西洲木着脸,“要不别搬家了,大杂院也挺好的。”   “我扫!”   姜萱在门后顺利找到一个烂扫帚,拎着扫帚开始满屋子转悠。   整个小洋楼占地不大,最多四五十平米,大理石地板,仿羊皮壁纸,红棕色的壁挂炉,厚重敦实的八仙桌,目测还是黄花梨木料的。   窗户玻璃都是完好无损的,看起来保存地相当完整。   姜萱看见有一块玻璃裂了两道缝。   郑西洲屈指敲敲,玻璃还挺结实,“碎不了,没事,就这么着吧。”   “你不考虑换一块新的吗?”姜萱疑惑发问。   “不漏风不漏雨的,换什么换?”语气理所当然。   “……”姜萱表示佛了。   郑西洲揪住她耳朵,“大小姐,我再提醒一次,注意收敛一下你的资产阶级奢靡作风,有钱也不能随便造,懂不懂?”   “懂啦!”姜萱又不傻。   一层是传统的大通间,左边是榻榻米,摆放着精致的小茶桌,上面还有两个积了灰的茶壶茶碗。   右边是壁挂炉,上面雕刻着精致花纹,再往旁边看,是笨重的一体式烧水炉。   郑西洲介绍:“港口买的烧水炉,应该还能用,上面接通了水管,二楼能洗热水澡。”   姜萱闻言,眼睛噌噌发亮,连忙踩上木质楼梯,蹬蹬蹬跑上了二楼。   二楼也很小,一张巨大的双人床,贴墙设计的衣柜书架,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灯精巧别致。   姜萱喜欢这个灯!   谁知郑西洲看了一眼,当即踩上凳子,利落地把吊灯拆了下来。   “这玩意儿花里胡哨的,看着挺好看,没什么用,回头安一个灯泡就行了。”   “行……吧。”姜萱心痛附和。   推开阳台门,清晨熹微洒在脸上,映出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姜萱仰头,“这里没有晾衣架啊?”   “没事,下午买两根铁丝,用钉子钉上去也能用了。”   “行……吧。”   回到房间里,姜萱指着多宝阁,兴奋道:“这里能放两个瓷瓶,插点花——”   “想想就行了,放两个鸡毛掸子还差不多。”郑西洲打破她幻想。   “……”   “还有洗手间啊,能冲水!”   “以后要天天洗澡!”   “七彩琉璃灯!”姜萱欢呼。   下一秒,郑西洲就把它拆了。   姜萱笑容停滞,拎着扫帚,默默去扫地了。   郑西洲回头:“姜萱同志,有话说话!”   “给我留一个吊灯!”声音超大超不满。   “……床头不是有一个台灯吗?那个灯光也挺好看的,温暖明亮——”   “呸。”   姜萱踩了他一脚,知道拗不过他,倒也不执着这一个吊灯,任劳任怨地去扫地,扫得满屋子尘土飞杨。   郑西洲正拆着窗帘,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楼上楼下扫完地,姜萱在洗手间翻出了两块硬邦邦的旧毛巾,拧开水龙头,兹拉一声溅出了满池的铁锈脏水。   “没事吧?”外面传来男人的嗓音。   “没事!我能搞定!”   姜萱呸呸两声,任由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嫌弃地抹掉脸上的脏水,抬头照照镜子。   麻花辫凌乱毛躁,沾满了细细的灰尘,脸蛋黑一块白一块的,和小花猫几乎没差别了。   为了今天能搬进小洋楼,她拼了! 第71章 老鼠风波   姜萱打起精神, 拎着抹布开始挨个擦洗桌椅柜子。   不到半小时,姜萱快累瘫了,扭头看向窗户, 男人正踩着凳子,准备把最后一块深灰色窗帘也拆下来。   “要洗窗帘吗?”姜萱问。   “废话,必须洗一遍。”   话音刚落,姜萱当即溜到了二楼,宁可擦洗衣柜书架, 也不肯在男人面前刷存在感了。   郑西洲又是气又是想笑, 懒得干活就算了, 偷溜躲懒的本事也是一绝!   小洋楼没有大的搪瓷盆,更没有洗衣粉和肥皂块, 他决定回大杂院拿东西。   姜萱摆摆手,一心一意赖在小洋楼了。   看着男人走远,姜萱扔掉抹布, 关上门, 连忙上了二楼, 简单地拍了拍床单灰尘, 累得倒在床上闭眼就睡。   天呐, 终于能让她歇一歇了。   她的小洋楼,二层花园小洋房,别看外面被熏得黑漆漆的, 里面完全不一样。   房间里的装修低调又别致,大理石地板, 米黄色壁纸,木质楼梯厚重又敦实……最重要的是,再也不用和隔壁的邻居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大杂院那环境, 住着田寡妇和大蛋二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好听点是邻里邻居住的近。   说难听点,别人家的吃喝拉撒,尤其是吃什么,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清清楚楚。   姜萱很早就想搬家,不会再有比这里更好的住处了。   九月的阳光照进窗户,洒在姜萱脸上,姜萱坐着美梦,睡得迷迷糊糊。   小洋楼的隔音还不错,几乎听不见外面大炼钢铁的动静。   直到半梦半醒时,楼下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谁呀?”姜萱艰难地爬起来问。   “街道办的!”   姜萱立马恢复清醒,去楼下开门,老大爷拎着一竹筐的东西,笑得腼腆讨好。   “同志,我刚刚回了一趟街道办,和大伙儿开了个会,组织决定给你们补偿……”   姜萱不留痕迹地瞥了眼竹筐,两个玻璃瓶装的一级酱油,一级白醋,一大瓶花生油,还有七八根玉米棒子。   老大爷把十斤的细粮票塞过来,附带了一张开具证明,“你们拿着粮票去店里,买粮的时候记得带上街道开的证明条子,这样不用占了粮本上的定量份额。”   姜萱心里暗喜,面上却摆出了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大爷,这东西我们不能收!”   “都是为了炼钢,大家天天辛苦忙活,小洋楼被熏黑了算什么?这都是小事……”   一个假意拒绝,另一个坚持要送,最后掰扯半晌,姜萱拗不过老大爷,叹着气收了东西。   老大爷心累擦汗:“同志,那你们忙着,我继续炼钢去了。”   “……”姜萱懵逼,“不是,隔壁的炼铁炉,你们还要继续用吗?”   “为啥不用?”   “……”姜萱更懵了,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那黑烟把小洋楼外墙皮熏得黑漆漆的,再继续霍霍下去,岂不是更破了?   老大爷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别担心,我和那帮人专门交代了,想办法把鼓风箱挪个位置,让烟雾尽量往大街上飘,没事的。”   姜萱快哭了,偏偏也不敢对大炼钢铁有任何意见,默默送走老大爷,回头看着地上装有酱醋油的竹筐。   这下是真的唉声叹气了。   这坑爹的炼钢运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等到郑西洲带着大包小包从大杂院回来,姜萱围着他发愁转悠。   “怎么办呀?”   “不能让那个炼铁炉一直霍霍咱们家的小洋楼啊。”   “郑西洲同志,你必须想想办法!”   “急什么?”他不慌不忙,“你等着慢慢看,不到一个星期,那些人自己就能撤了。”   姜萱诧异:“那不会吧?上头都在号召大炼钢铁呢。”   如果没记错,这场风波一直闹腾到十二月还没停呢。   郑西洲不以为然,“你没看见大家都挺累的吗?一天天的不上班,围着炼铁炉团团转,出了铁水有用吗?全都是眼睁睁看着铁水变成铁疙瘩……”   群众也不傻,短时间还能跟着闹,后面总有人能看到弊端和问题。   姜萱听得半懂不懂。   郑西洲不想解释其中的乱糟事儿,抬手拍她脑袋,“去,再找两个毛巾,跟我一块打扫卫生。”   “行吧。”   姜萱憋屈捂住脑门,不情不愿地上了二楼,走进洗手间,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过去。   直到打开多宝阁底下的一个柜门,密密麻麻的大灰团子簇拥蠕动,姜萱听到了清晰的、吱吱尖叫的声音。   “!”   很快,伴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楼下正拆着洗衣粉的郑西洲都吓了一跳。   “大小姐,你又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郑西洲抬眼就看见姜萱慌不择路,眼瞅着要在楼梯口跌落,吓得飞一般跑了上去。   然而为时已晚。   砰的一声,姜萱咕噜噜摔了一圈,疼得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呜。”   姜萱下意识抬手要抱抱。   “别动!”郑西洲冷声,挨个摸着姜萱腿骨,“有没有哪里特别疼?能动得了吗?”   姜萱摇摇头,一骨碌钻进了他怀里,发着抖,眼泪汪汪道:“有、有老鼠。”   “……身上不疼吗?”他无语。   “疼。”姜萱抱着他大哭。   郑西洲不放心地检查了半天,从楼梯上滚了一圈摔下来,怎么着也得摔个骨折。   万幸姜萱没骨折,头不晕脑袋不疼,只有手心蹭破了皮,膝盖和胳膊肘磕得青青紫紫,目测明天就得有一大片淤青了。   他松口气,这才俯身把人抱了起来。   姜萱埋进他颈窝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抹眼泪,一边碎碎念叨:“有、有老鼠窝。”   “老鼠就能把你吓成这样?”他难以理解。   “呜。”姜萱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怎么的,郑西洲只想笑,难得见到姜萱这般软弱无助的模样,没想到是被一窝老鼠吓的。   他抹掉姜萱眼泪,低声哄道:“别哭了,我上去把老鼠窝给你清理了。”   姜萱被那一窝密密麻麻的大老鼠吓得心有余悸,眼睛通红地摇摇头,抱着他不肯撒手,哭得一抽一抽的。   郑西洲怜爱地摸摸她头顶,“要不别搬家了,小洋楼外面还有草坪,老鼠都能让你吓成这样,万一让你撞见几只毛毛虫……”   姜萱哽住,半晌才道:“你、你去把草铲光了。”   得,还是想住小洋楼呢。   郑西洲笑道:“行,待会我去锄草,把花园草坪弄干净了!”   两人黏糊许久,姜萱平静下来,才肯松手让他上楼,胆小地缩在男人身后,远远指着柜门,“就在里面,一大窝,密密麻麻的大老鼠……”   想到看见的那窝大老鼠,姜萱又想哭了,毫不犹豫扔掉男人,吓得转身就跑。   郑西洲:……   郑西洲面无表情:“我清理老鼠窝的时候,说不定会漏抓一两只,东奔西窜的,有可能爬到你脚背——”   姜萱吓得分分钟跳到他身上,“我...我想清楚了,我还是陪着你吧。”   “跑呗,留下我一个人就行了。”   “不了吧,我...我陪你。”姜萱吞吞口水。   郑西洲脸上的笑就没停过,拖着背后沉重的人形包袱,慢悠悠地走近柜门,一眼就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大老鼠。   怨不得姜萱会怕成那样,连他见了都有点慎得慌。   也不知道这窝老鼠怎么长的,一个个肥得流油,少说也有成年男人拳头那么大。   郑西洲眼皮微跳,淡定地合住了柜门。   姜萱很懵:“你不是要清理老鼠窝吗?”   “我去弄两包老鼠药。”   “……”   这回姜萱再不敢一个人呆小洋楼了,亦步亦趋跟着他去了供销社,买了一斤甜豆糕,两包老鼠药。   再度回到小洋楼,郑西洲把洒了老鼠药的甜豆糕扔进柜子,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行了,晚上再来看看,到时候我提前弄干净了。”   姜萱说:“那个柜子要拆了。”   “……”郑西洲止不住笑,“行吧,回头我看看怎么拆。”   姜萱摔了一跤,后知后觉身上疼,顺理成章地坐在一楼的榻榻米上,看着郑西洲来回拖地,忙得热火朝天。   擦完衣柜桌椅壁挂炉,他又翻出搪瓷盆,接满水,把窗帘和床单全部洗了两遍,然后在阳台上钉了两根铁丝,趁着阳光正盛,利落地晾晒起来。   “你要不要歇一会?”姜萱嘎嘣咬了一口甜豆糕。   郑西洲扔掉抹布,目光幽幽地看着某人,吃甜豆糕吃得心满意足,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显然心情极好。   “你身上不疼了?”他问。   “呜,好疼。” 第72章 【大修】 暗流涌动【大修……   姜萱埋头噫噫呜呜装可怜, 摆明了偷懒不想干活。   郑西洲气笑了。   前一秒还在欢快地吃着甜豆糕,这会就开始了皱着脸抹眼泪,不知道是真惨还是装惨?   看破不说破。   郑西洲怜爱地拍拍她的傻脑袋, “要不……我找几个人帮忙收拾收拾?”   “这不是、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姜萱小心翼翼。   待会就能回大杂院搬家啦。   郑西洲缓缓道:“窗户玻璃要擦一遍,壁纸也要拆了重新贴新的,花园里的那些草要铲光了……”   姜萱没敢吭声,坐在他身边缩成一小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要别让她拖着淤青的膝盖和胳膊, 辛辛苦苦来回擦洗, 随便找谁干活都行!   哪怕有一个黄三来帮忙, 也能减轻不少打扫重任了。   说干就干。   郑西洲决定出门找苦力。   姜萱不敢一个人呆小洋楼,走路的时候膝盖又疼, 走得慢,最后被男人当街背了起来。   “别人会看到的。”姜萱红着脸,小声说。   郑西洲:“看到又怎么了?你害羞?”   “有、有一点。”   “那你自己走!”郑西洲作势就要把人扔下去。   ……姜萱差点怀疑人生, 双手紧紧扒着男人, 在他耳边软着声音撒娇, “我说错了, 你还是背一会吧……”   “早说不就行了?”郑西洲轻笑。   姜萱耳根发红, 低着头,靠在他肩上,感到很安心。   正走着, 刚出了青色长巷,两人在街上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确切来说, 是一个乡下女人带着孩子。   女人穿衣破旧,灰色围巾把脸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眸子, 眉眼间水波流转,颇有几分独特味道。   “没事吧?”郑西洲问。   “没事没事,怪我没看路……”女人弯腰连连道歉,直到抬起头,看清了郑西洲的模样。   郑西洲僵硬了一下。   女人眼神微动,看了眼他背后的姜萱,拉着孩子沉默地走到一边,始终没出声。   郑西洲回头望了一眼,面不改色转身走了。   姜萱纳闷:“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不认识。”语气干脆利落。   “那人家见了你似乎很激动呢。”姜萱阴阳怪气。   郑西洲笑了,“你管人家激不激动?我真不认识。”   此事翻过不提。   两人回到大杂院,姜萱在床上坐着收拾东西,郑西洲出门叫人帮忙。   没多久,黄三兴奋地跑进门。   “嫂子,我帮你搬家!”   “小声点,嫌不够热闹?”郑西洲后脚进门。   黄三闭了嘴,左右张望,“洲哥,平板车都借来了,我们先搬哪个?”   “那边堆的箱子。”   “只有三个大木箱子?桌椅橱柜不搬吗?”黄三挠头。   郑西洲:“那些大件东西暂时留着,以后再慢慢搬。”   小洋楼不缺桌椅柜子,要搬的东西只有几箱衣物和粮食,再加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总之不算多。   箱子只有三个,重量却不小,两个大男人合力搬到了平板车上。   姜萱简单收拾了剩下的洗漱用品,一屁股坐到了车上。   “小姜啊,你们这是干什么?”杨婶诧异。   姜萱没吭声,捅了捅男人的腰,想让他出面打发。   郑西洲眼角微抽,“杨婶,我们准备搬家,这两天都要忙着搬东西。”   “搬家?”杨婶眼神震惊。   另一边的田寡妇也听见了,猛地扔掉菜刀,声音尖利,“你们搬到哪里去?”   “雁南路。”   郑西洲没打算隐瞒,这种事儿瞒不住,出门跟着尾随,不一会儿就能跟到小洋楼的地址了。   “雁南路?那边都是洋房花园吧?”田寡妇喃喃。   没人搭理她一个人发疯。   大蛋二蛋远远看着,招睇目光艳羡,一副想上前又不敢套近乎的模样。   杨婶拉着姜萱的手,语气惋惜:“你们今天就搬走,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姜萱干笑:“临时决定的,本来没打算今天搬家。”   说了没几句,田寡妇突然凑上来,“那你们这个房子怎么办?能不能让俺借用一个月,俺乡下有两个亲戚,正想着进城住几天呢。”   姜萱白眼,房子借出去容易,拿回来就难了。   谁不知道田寡妇的德性?   郑西洲直截了当拒绝:“抱歉,房子我打算卖了,后面还有人要住呢。”   黄三眼睛陡然发亮,想到郑西洲之前说过的话,只要攒够两百块!   两百块!   “洲哥!”他语气激动。   “少嚷嚷,搬箱子。”郑西洲打断。   “哎,行!”   黄三屁颠屁颠搬箱子,干活的动力越发足了。   一行人头也不回,兴冲冲地奔向小洋楼。   看到眼前的花园小洋房,黄三愣了半晌,走进门以后,仿佛没见过世面一般,呆滞地东摸摸西摸摸,语气咂舌。   “洲哥,你怎么搞到这栋小洋楼的?”   郑西洲不好说本来就是自己家的,“哪来的那么多问题?想不想要大杂院那边的房子?”   “想!”黄三激动。   郑西洲淡定:“给你便宜卖。还是那句话,两百块,什么时候攒够钱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两百块是不是太……低了?”黄三心虚,不好意思占这个便宜。   两间宽敞明亮的青砖瓦房,水电完好,装修也不差,地理位置优越,距离市中心和矿区都不远,这样的房子,少说也要三四百块呢。   两百块钱买回来,几乎算是大便宜了。   郑西洲不在意这点钱,只道:“想要房子吗?”   黄三忙不迭重重点头。   “去,”郑西洲毫不客气,“拿两块毛巾擦玻璃,挨个擦干净,把能看见的地方全部擦一遍。”   有了一个免费干活的苦力,郑西洲轻松不少,姜萱更是懒散地坐到榻榻米上,慢悠悠地收拾衣物。   到了下午,清理老鼠窝的时候,黄三抖着手不敢去。   不是他胆小,正哼着小曲擦衣柜呢,打开柜门的那一刹那,陡然看见一窝大老鼠,任谁都要被吓一跳。   郑西洲把人推开,挽起袖子道:“我来弄,你出去!”   话音未落,黄三一溜烟就跑了。   至于姜萱……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郑西洲木着脸,套了两个破破烂烂的劳保手套,一手揪一只老鼠尾巴,闭着眼扔进身后的麻袋,回头再找个偏僻地方埋了。   眼不见为净。   把最后的两只尾巴揪出去以后,空荡荡的柜底一目了然,角落有个凹坑,像是被老鼠啃出了一个大洞。   郑西洲眉头微皱,试着抬手扳动木板,伴随着刺耳的兹拉一声,大袋的米面哗啦啦掉了出来。   米粒四处散落,表面坑坑洼洼,显然被老鼠祸害地不轻,估摸着剩下的米面全部都要扔了。   郑西洲暗自惋惜。   怪不得那窝老鼠长得那么肥,吃了他家的粮,能不肥吗?   他把里面的米袋子统统拉出来,紧接着,两个老式的密码锁箱出现在眼前。   郑西洲意外挑眉,摸索着密码锁扣,尝试把自己的出生日期挨个输进去,只听咔嗒一声,两个箱子几乎同时打开。   一个装满了金灿灿的金元宝,另一个是救命的人参。   肖似人形的上好人参保存得完完整整,看着很眼熟,郑西洲翻看背面,果然看见了小时候调皮捣蛋划下的两道刻痕。   “密码设的这么简单,不怕让别人偷了?”   郑西洲无语,如果没记错,这两根人参早就捐给组织了,也不知道怎么弄回来的。   想也不用想,这救命的稀罕东西肯定是他爷爷偷偷留下来的,专门藏到了小洋楼暗格里,连一句口风都没跟他透露。   给他藏金元宝和人参就算了,偷偷摸摸塞了几大袋米面,生怕他饿肚子吗?   郑西洲笑了笑,把米袋子扔到一边,人参重新放回去,合住密码箱,任由它在里面继续呆着。   “你怎么还没弄完?老鼠还在吗?”姜萱扒着门探头。   郑西洲眉头直跳,想到密码箱里大堆的金元宝,再想想姜萱财迷心窍的傻模样,当即合住了柜门,没敢让人看见。   “没事了,老鼠都在这呢。”他拎起麻袋抖了一抖。   “!”   姜萱头皮发麻,吓得转身又跑了。   “跑什么?胆儿这么小。”郑西洲轻声嘲笑。   他拎着米面袋子下楼,借口说是老鼠窝里底下翻出来的,看样子也不能吃了,必须扔。   黄三帮忙跑腿,直接扔到了街边的臭水沟里,任谁也不想捞上来看一眼。   忙碌了一下午,黄三累得擦把汗,扔掉抹布,总算把小洋楼上上下下打扫地干干净净。   大理石地板光亮如新,新的仿羊皮墙纸也贴上了,窗帘挂钩明亮莹润,整个小洋楼完全变了样。   姜萱舒服地躺在床上。   仿佛做梦一般,谁能相信来到1958年短短几个月,她都能住进小洋楼啦。   “洲哥,你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吧?”黄三邀功。   郑西洲很满意,关门赶人:“得了,攒够两百块,记得早点来买房!”   “洲哥!”   黄三扒住门,厚着脸皮说:“你看,一时半会的,兄弟也凑不够两百块,要不你先把钥匙给——”   “滚。”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黄三险些撞到门上,唉声叹气:“新娘娶进门,媒人扔过河啊。”   “你说什么?”门忽然又开了。   郑西洲拎着麻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说什么,”黄三讨好,“洲哥,你还有什么事?”   “这个麻袋帮我扔了。”   “行。”   郑西洲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黄三茫然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忍不住打开袋子瞄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肥老鼠,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洲哥!”他欲哭无泪。   郑西洲装作没听见。   黄三抹把脸,想到大杂院的两间青砖瓦房,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拎起麻袋,苦兮兮地去毁尸灭迹了。   到了下午,小洋楼迎来了一个老熟人。   姜萱很意外:“钟叔,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钟叔笑呵呵解释:“刚才去大杂院找人,没找见,听邻居说你们搬到雁南路了。”   雁南路他熟啊,这片街区的洋房花园,有两栋还是他当年亲自监工的呢。   走上二楼,郑西洲枕着胳膊,闭着眼睛睡得正沉。   “醒醒,别睡了。”姜萱推搡。   “别吵。”他拽着姜萱的手,使了巧劲拉上床,亲昵地搂搂抱抱。   钟叔咳咳两声。   ……郑西洲困意全消,一下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姜萱羞恼:“你不知道外面有人敲门吗?钟叔找你有事!”   “……什么事?”   钟叔没吭声,和他面面相觑。   姜萱左看右看,见他们都不说话,后知后觉道:“是让我走吗?”   郑西洲失笑,拍拍她脸颊:“乖,去楼下呆着玩。”   姜萱不情愿,瞥了钟叔一眼,又看着郑西洲笑眯眯哄人的模样,哼哼唧唧下了楼。   亲眼看着她离开,钟叔连忙关上门,对郑西洲小声说:“刚才在街上,我碰见了小红那丫头。”   “谁?”   “小红,程红霞。”   郑西洲想起中午在街上碰到的那女人,裹着围巾,细长的眼尾带着勾,清媚秾丽,从小长了一副妖妖娆娆的漂亮模样。   可惜太聪明了,急得选了一条光明大道,没想到再次相见,居然落到了这个地步。   钟叔解释:“那丫头命苦,男人去大队挖渠沟,大半夜没站稳,结果掉江里淹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乡下,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想说什么?”郑西洲悠悠地问。   “那不是、那丫头打小跟在你身边,手脚勤快,干活也爽利……好歹能帮忙做做饭洗洗衣裳什么的。”   “别想了啊,”郑西洲当场拒绝,“钟叔!现在是新社会了,人民当家做主,没有丫鬟那种说法,那都是人民群众!”   “人民群众怎么了?人民群众也要赚钱吃饭呢!”钟叔不服气。   “小红那丫头,我看着挺好的,知根知底,留在你这里帮忙洗洗刷刷,每个月给十几块的工资,比你亲自动手洗衣裳好多了。”   郑西洲死不承认:“谁说我洗衣裳了?我媳妇儿娶着当摆设呢?”   “你媳妇儿什么德行,我看不出来吗?”钟叔没好气地说。   郑西洲:……   郑西洲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想想姜萱平时躲懒撒娇的行径,洗菜淘米的活儿塞给他,天天把他关在房里刷碗洗衣裳,然后自个坐在一边慢悠悠地织毛衣。   不过,自己看中的媳妇儿,再娇气也得惯着,郑西洲乐意。   钟叔只道:“一句话,你要不要这个帮佣?”   郑西洲语气轻飘飘:“钟叔,你的觉悟是不是该再提升提升?”   觉悟觉悟,天天念叨觉悟,这一家子完全是一颗红心向太阳了。   钟叔气得呸了他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郑西洲淡定地拍拍衣袖。   那妖妖娆娆的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巴不得离远点呢。 第73章 夫妻齐心   搬到小洋楼的第一天夜晚, 姜萱兴奋地睡不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仰头看向窗外,天幕漆黑如墨, 星星一闪一闪,月光那么亮。   姜萱感到很安心,撒娇似的拉长了音,“郑西洲。”   “睡觉。”男人不耐烦。   “我睡不着……”   郑西洲闭着眼,不想搭理她。   姜萱咕噜滚了一圈钻进他怀里, 痴缠道:“先别睡啊, 你得告诉我, 钟叔跟你说了什么事?”   “小事,和你没关系。”   “那为什么我不能听!”姜萱不满, 早知道扒着门偷偷听几句。   他严肃着一张脸,“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少掺合。”   “……呸。”   姜萱严重唾弃他脑子里的封建落后思想, 女人怎么了, 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呢。   搁到现代, 郑西洲这句话得换来一堆臭鸡蛋。   姜萱气得踹了他一脚, 卷着被子, 咕噜一圈又滚远了。   郑西洲意外挑眉,伸长了胳膊把人拽回来,拉高棉被, 挡住了满室的旖旎。   “唔唔唔呀。”   姜萱羞恼拍他肩膀。   郑西洲笑了一笑,嗅闻着她发间的桂花香气, 低声说:“你不是跟厂里的小女工换了四张奶粉票吗?我们也留一张好不好?”   “不是,”姜萱瞪圆了眼,“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喂!”   “听话, 只有这一次,配合点。”   “我不!”   “郑西洲!你属狗的,你说话不算话……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萱喘着气,总算挣脱了身上的桎梏,面色通红,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不肯抬头看人。   耳朵上传来黏腻的温热,男人嗓音低沉沙哑,“别气了,明天带你吃红烧肉。”   又来了,故意拿吃的哄人。   这回姜萱不肯轻易松口,很有骨气地拒绝:“我不吃!”   “龙肉汤?”   “不要!”   “那你想吃什么?”郑西洲捏着脸她红润的脸颊。   姜萱苦着脸:“怀了怎么办?”   “怕什么?”他哄道,“到时候我带你去军区医院检查,那里面的医生都是有真本事的,保证让你安安稳稳,不会出事。”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清脆的啪唧声。   姜萱无辜地眨眨眼,慢半拍的收回爪,选择埋头装死。   郑西洲摸摸脑门,说起来,这大概是姜萱第一次敢拍他脑袋……   他语气淡然:“胆肥了?”   姜萱:……   察觉到腰间摸上来的手,姜萱欲哭无泪。   一夜贪欢。   接下来的日子,姜萱过得心惊胆战,掰着手指算时间,不到半个月,大姨妈如期而来。   从洗手间出来,姜萱大松一口气,郑西洲几乎是阴着脸出门买棉花垫的。   姜萱乐得差点笑出声。   时间恍然而过,眨眼间迎来了十月国庆。   举国欢庆,大红色横幅高高挂在百货大楼最高层,街上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矿区放了三天假,姜萱提前下班,回到小洋楼时,瞅着隔壁的炼铁炉冷冷清清,忍不住好奇,逮住了眼熟的老大爷打听。   “大爷,这几天怎么没见炉子冒黑烟了?”   “国庆啦,街道忙着准备表演节目呢。”   姜萱小心试探:“那这个炼铁炉……”   老大爷叹气,摆手道:“不弄了,等文件下来再说。”   听这意思,不就是暂时消停了?   姜萱顿时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丝毫,淡定地进了小洋楼。   郑西洲瞥她一眼,极有先见之明的掏出两团棉球,提前堵住了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听见了没?不炼铁了,咱们的小洋楼不用再被熏黑了。”   郑西洲躺在床上看报纸,敷衍地嗯嗯点头。   姜萱浑然不知狗男人耳朵塞着棉球图清静,高兴地钻进他怀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直到郑西洲不胜其烦,抬头瞅着某人眉飞色舞的模样,长发垂在肩膀两侧,白里透红的脸,一双眸子水润澄澈。   他想了想,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姜萱一秒安静下来,红着脸趴到枕头边,“待会吃什么呀?”   郑西洲玩闹似的遮住她眼睛,趁机扔掉了耳朵里塞的棉球,“你说什么?”   姜萱没起疑心,只当他没听清,重复道:“我说,待会吃什么呀?”   “随便弄点八宝粥黄瓜片,都行。”   “行吧。”   姜萱坐起身,正准备去楼下做饭,转眼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忙活,狗男人却悠闲地躺在床上睡懒觉……   姜萱眼珠一转,又说:“听说今天粮店有新到的米面,还有不限购的大白菜呢。”   “……”   郑西洲木着脸,“你听谁说的?没这回事!”   姜萱气得想笑,踹他道:“你去不去?”   “能不去吗?”   “不能!”   最后,郑西洲拎着麻袋竹筐出门,顺手揪住了姜萱的耳朵,扯着人一块去粮店了。   姜萱不情不愿坠在后头,仿佛惨遭资本压迫的小奴隶。   这时候还不算晚,太阳尚未落山,西边的天际晚霞弥漫,火红绚丽。   秋风渐起,吹来几分凉意。   姜萱回过神,脑袋上陡然扔过来一件工装外套,“穿上。”   “哦。”   姜萱面无表情穿上了男人的外套,又瞅了他一眼,再瞅一眼。   郑西洲拍她脑袋,“姜萱同志,有话直说。瞅我干什么?”   姜萱眼波流转,左顾右盼,踮脚在他耳边轻轻说:“郑西洲同志,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啊?”   “……醒醒,天还没黑呢。”   “哼哼哼哼哼。”   “……”   姜萱头一回觉得郑西洲死鸭子嘴硬,笑得牙不见眼,巴巴地牵住他的手,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犹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   没走多久,两人来到雁南路附近的粮店和副食店。   自从搬进小洋楼,郑西洲第一时间去街道办手续,把粮食关系从解放路转到了雁南路。   粮食关系转了,指定的粮店副食品店自然也得转。   刚开始不习惯,姜萱有几次差点又回解放路那边买菜呢。   郑西洲图省时间,指了指右边的副食店,“你去收白菜,买好了放到一边,待会我过来搬。”   “好哦。”   姜萱心情极好,步伐欢快地转头去了副食店。   郑西洲微微叹气,扭头看着左右两边的妇女大妈,厚着脸皮进了店。   而那一边,姜萱趴在柜台前,“同志,听说大白菜不限购?”   “隔壁县城拉过来的,几十车呢。一斤两毛钱,随便买。”   姜萱惊喜:“我买一缸!”   对方头也不抬,“都在那边,自己挑。”   于是姜萱一口气挑了二十颗新鲜水嫩的大白菜,结账算钱,又托店员帮忙,统统搬到店门口,堆了一座小山。   路过的大爷大妈见怪不怪。   要知道,大清早一窝蜂的人抢着排队,一个个扎堆买了几缸大白菜。   姜萱买的还算少了。   眼见着郑西洲还没从隔壁粮店出来,姜萱只能坐在一边等人。   正无聊地低头画圈圈,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贱女人,一天天眼睛乱瞟,勾引谁呢?”   “我没有。”   话音未落,又是清脆的啪啪两巴掌,女人被打的歪过头,修长的手指捂着脸,指甲圆润泛白,再往上,细长妩媚的眸子含着泪。   姜萱恰巧和她目光对视,不知怎么回事,心脏惶惶直跳,仿佛看见了噩梦的来临。   姜萱拧眉,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垂下眸子,暗搓搓偷听着附近的碎碎念。   妇女低声数落:“这女人是上个月来的,叫什么小红,从乡下跑进城的……”   老太太插嘴:“看着不像是黄花大闺女!”   这都能看出来?姜萱呛得咳咳两声。   妇女笑笑:“听说是寡妇,男人死了,带着一个小儿子……进了城找亲戚帮忙,好不容易进了豆腐坊当工人呢。”   “那不是挺好的?豆腐坊的工人也挺赚钱呢。”   老太太摇摇头,看着那女人低声连连辩解,依旧被膀大腰圆的凶悍妇女连打带骂,又抓又挠,脸颊都被抓得破了皮。   “要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呢。”   一群妇女大妈远远看热闹。   姜萱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女人屡屡看向自己,眸光潋滟,像是在无声地求助。   姜萱心里的预感不太好,眼皮一跳一跳,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男人站在后头,眉头微皱,看样子已经观望了不一会儿,似乎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走上了前。   “!”   姜萱连忙抓住他衣袖,小声道:“你想干什么?”   “……”   郑西洲脚步踌躇,出面帮忙也不行,不帮更不行。   好歹自幼相识一场。   姜萱怀疑:“你认识那女人吗?”   “嗯。”   如果没记错,上次在巷口,姜萱也见过这个女人,那会郑西洲还否认说两人不认识呢。   姜萱不高兴:“什么人啊?”   郑西洲摸摸鼻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小时候跟在我身边的丫头,签了卖身契的那种。”   听到这句,姜萱更不高兴了。   说的好听是丫头,说难听点,那就是旧社会的丫鬟!   长相普通的粗使丫鬟就算了,平时帮忙扫扫地,端茶倒水的,绝不可能和郑西洲有牵扯。   至于长得漂亮的,还是专门安排到郑西洲身边伺候的,那肯定有别的用处。   这女人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眉眼勾人的紧,按照以前封建腐朽的辣鸡习俗……那不就是通房丫鬟吗?   姜萱恼怒:“有本事你去帮,明儿离婚!”   郑西洲岂敢硬着头皮去帮忙,本来两人清清白白没多大的事儿,别惹上了一身骚洗不清。   “那什么,天都快黑了,”他睁眼说瞎话,“我们赶紧回家。” 第74章 那根本不是程红霞   郑西洲打定了主意不管闲事, 拉着姜萱目不斜视离开。   路过那女人时,姜萱忽然停下了脚,远远看到她捂着脸颊双目含泪的模样, 眼眶微微发红,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惹人怜爱。   “愣着干什么?”郑西洲拍她脑袋,“别看了,回家。”   姜萱又瞥了那女人一眼,再看看郑西洲不以为然的淡漠脸色, 一个是少当家, 一个是自幼贴身伺候的漂亮丫鬟, 要说两人清清白白,母猪都能上树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 姜萱强忍泪意,闷着脸扭头回家,再不肯多看狗男人一眼了。   郑西洲快冤死了。   回到小洋楼, 姜萱只顾着闷头做事, 没有半点质问的意思。   先是淘米洗菜熬白粥, 也不像往常一样想方设法使唤郑西洲干活, 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饭, 然后端着饭碗填饱肚子。   郑西洲试图解释:“傻妞儿,你别多想,我和那女人没有任何关系。”   姜萱不想听他满口谎言, 上次在巷口撞到那女人,郑西洲骗她说不认识, 今天在粮店门口却又承认了两人自幼相识。   若非她恼怒阻拦,只怕狗男人分分钟冲出去英雄救美了。   能让从来不愿意多管闲事的郑西洲犹豫出面,那能是普通的情分吗?   更何况, 那女人的模样,清媚秾丽,一双细长的眸子勾人夺魄,和姜萱相比,不说样貌一模一样,风格却是及其相似。   姜萱想起两人最初相遇的那一天。   郑西洲主动示好,又是拿钱票买她的手表,又是想请她下馆子吃红烧肉,是不是也看上了这张容貌相似的脸?   姜萱越想越觉得委屈,鼻子止不住发酸,啪的一声放下筷子,“郑西洲,我们离婚吧!”   话音未落,男人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姜萱骂道,“你找你的通房丫鬟,我找我的公安同志——”   “唔唔唔。”   姜萱被他粗暴地捏住下颌,男人恼恨的动作格外凶,“你再说一遍,你要去找谁?”   姜萱想开口,下一秒又被他堵得严严实实。   他舔咬的动作越来越狠,姜萱疼得眼泪直掉,“郑西洲,你王八蛋!你骗我……我要离婚,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了家,谁敢这样欺负她?   她鬼迷心窍喜欢上了一个混混二流子,结果对方还骗了她。   姜萱嚎啕大哭,仿佛天塌了一样,哭得漫天绝望。   郑西洲闭了闭眼,只能认命地把人抱进怀里,“你哭什么哭?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姜萱呜咽着抹眼泪。   郑西洲瞅着她通红的眼睛,头一次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他摸了摸姜萱的长发,干脆把人抱了起来,直接上了二楼。   “你看看这是什么?”郑西洲拿出沉甸甸的一个小箱子哄人。   姜萱闷着脑袋钻进被子里,不想搭理他。   郑西洲也不生气,打开箱子上挂的锁,一排排金灿灿的元宝出现在眼前,他坐到床边,眉眼低垂,慢悠悠地往被窝里塞了一个金元宝。   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郑西洲皱了皱眉,又往被窝里塞了一个金元宝,这一次,专门亲手塞进了姜萱的手里。   仍然没有动静。   一个又一个金元宝塞进去,郑西洲彻底没辙了,正准备去翻压箱底的大额存单时,一双通红的眼睛悄悄露了出来。   姜萱问:“你怎么不继续塞了?”   “……”   “你哪来的金元宝?”她又开始哽咽,“你果然骗我。说好了结婚以后工资存折全部上交,你偷偷藏着金元宝不上交……”   郑西洲瞅着她,眸光带上几分笑意,摸了摸她脑门,低声哄道:“不骗你,以后全部给你存着。”   姜萱能感觉到他的耐心,但是一想到那个自幼贴身伺候郑西洲的漂亮丫鬟,便止不住憋闷,“郑西洲,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没说话,只在姜萱的唇上落了一个吻。   姜萱脸颊微红,心里还是过不去,咬着唇问:“你也亲过那个女人吗?”   ???   郑西洲黑了脸,一瞬间明白了姜萱哭着闹离婚的原因,他深呼吸,“你……你的脑瓜子里到底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萱瑟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对着我献殷勤示好……难道不是因为我和那个女人很相似吗?”   “不、是!”   郑西洲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两个字的。   找了一个蠢蛋媳妇儿,再生气都得憋着!   “非要我亲口说老子对你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想把你娶回家生一窝的孩子吗?”   听到这句,姜萱惊奇地睁大了眼。   郑西洲拍拍她脸颊,“傻妞儿,你和程红霞哪里像了?她和你根本不一样,人家那眼神都是专门用来勾搭人的……”   不能否认,姜萱的某些猜测是对的。   那时是建国前,程红霞还不到八岁,虽然模样尚未长开,但五官很漂亮,一双妩媚的眸子相当勾人。   她签了卖身契,明面上被安排到郑西洲身边帮忙照顾,实际上就是默认的暖床丫头。   但是郑西洲那会还小,再加上他眼光一向高,压根看不上身边的小丫头。   再后来,临近建国前夕,郑家的祖产捐了大半,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动荡时刻。   十三岁的郑西洲被郑父郑母送去当兵,宅院里的下人统统都被遣散,唯有程红霞留了下来。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被遣散回家只会落一个草草嫁人的结果,于是跟了郑西洲去西南吃苦。   那儿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说到这里,姜萱恼怒,“那人家对你死心塌地,你不得美死了?”   “……”   郑西洲木着脸:“那会我躲到了山里,她在山下的镇子上和随军的那些家属一块住着,我们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   许久不联系,全国各地都在划成分,他要躲避风头,只能在西南低调生活,混得平平无奇。   没等他翻身,程红霞已经没了耐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连长,头也不回跟着男人回乡结婚了。   没想到时隔三年多,再次相见,居然会是这番境遇。   他解释地清清楚楚,同样也把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姜萱不知道该不该信他,闷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骗我?”   “不骗你,”他抬手摸了摸姜萱泛红的眼尾,“傻妞儿,我要是不喜欢你,花那么多心思娶你回家干什么?你想想自己有多娇气。”   躲懒不干活,吃饭只吃细粮白饭,又馋嘴,隔几天就要跟在他后头去小吃摊逛一次,不是馄饨就是肉汤,总之半点不肯亏待自己。   倘若换了别人,只怕根本养不起姜萱这么败家的媳妇儿。   姜萱也想到了这一点,终于破涕为笑,猫一样地钻进了他怀里。   “行吧,”她拖长了音,“郑西洲,这次我信你一回。”   解开了心结,姜萱一改郁闷,欢天喜地去数金元宝,嘴里也不忘碎碎念,“看在金元宝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见她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往常模样,郑西洲笑了一声,慢吞吞地收起了金元宝。   姜萱:???   不多久,他利落地合住箱子,指了指她手里最后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宝,“拿来。”   “我不!”   “你给不给?”语气暗藏威胁。   姜萱震惊:“郑西洲,你属狗的,你不是送给我了嘛?”   哄好了人,自然也要开始秋后算账。   郑西洲漫不经心地抢走了她手里仅剩的那个金元宝,然后点了点傻媳妇的脑门,语气波澜不惊,“吵架归吵架,姜萱,今天我给你订一个规矩。”   他敲了敲姜萱的膝盖骨,意有所指道:“离婚两个字,下次你再敢赌气说一次——你猜我怎么收拾你?”   姜萱:“。”   他还没打呢,姜萱已经觉得腿儿有点疼了。   天地为证,姜萱指天发誓,她再也不敢随便乱说了。   郑西洲扣紧她十指,“我找我的通房丫鬟,你找你的公安同志……”   姜萱这会才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作了一个大死。   她下意识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眼睛紧闭,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还想要金元宝吗?”他语气微凉。   “不要了。”姜萱卑微让步。   “你想找哪个公安同志?”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我倒不知道你还惦记着徐长安呢。”   “没惦记!”姜萱死也不认这口黑锅,她小声解释,“我、我那会气疯了,说话都不过脑子的……”   “我让你长长记性。”他使了巧劲捏住她下颌。   到最后,姜萱几乎是哭着睡熟的,长发乌黑凌乱,眉梢眼尾尽是妩媚春意,浅色的唇紧紧抿着,反倒露出了几分稚气。   夜色已深。   两人相拥而眠,一个睡得规规矩矩,另一个却像痴缠撒娇的小奶猫,把脸埋进男人的颈窝里,一副春藤绕树的模样。   姜萱以为那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却不知道对方已经暗暗缠了上来。   1958年的12月,温度骤降。   一夜之间,冷空气席卷了整个江东市。   街道冷冷清清,一个个乌漆麻黑的土高炉矗立在街上,炉上的大红色标语已然掉了漆,显得有些荒凉。   没了乱糟糟的炼钢运动,姜萱只觉神清气爽,下了班,一天天地赖在小洋楼捣鼓各种吃食。   姜萱很谨慎,严格考察了环境,确定小洋楼的烟囱直直地通向屋顶,背后那条街挤满了洋楼住户,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的铁皮炉上开灶。   一到吃饭的时间,满大街都能飘着葱花炝锅的香气。   即便家里的肉香味飘出去,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饭菜香气,几乎很难找到源头了。   这天下午,郑西洲又被踢出了门,姜萱慎重地把菜篮子扔进他怀里,“郑西洲同志,组织需要你——记得多买两斤白萝卜。”   郑西洲冷脸,“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你怎么不去买?”   “我这不是急着炖汤吗?”姜萱踮脚亲了他一口,“快去,等着你呢。”   他凉凉地瞥了姜萱一眼,顶着刺骨寒风,大冷天拎着菜篮子去副食品店了。   顺利地买到两斤白萝卜,回家的路上,郑西洲第N次撞见了某个人。   女人低着头,瑟缩地后退两步,不敢抬头看他。   郑西洲目不斜视直接走,装着不认识,免得惹上没必要的麻烦。   只是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垂着眸,碰巧看见了女人手背上明显的抓痕,白皙无暇的肌肤,衬得那几道伤痕越发触目心惊。   他眼神微动,忽然停下脚,漫不经心地问:“我说,这江东市也挺大的,怎么三天两头就能碰见你?”   “我……我在豆腐坊上班,”女人小心翼翼看着他,眸光流转,“我也在这里租了间房子。”   “在哪?”   “就、就在后面的那条巷子里,一个小院子。”   那离小洋楼还挺近的?   凑巧了。   隔几天就和他玩偶遇,甚至次次都能挑着姜萱不在的时候,不知道搞什么把戏?   郑西洲靠上墙,目光悠悠地上下打量,直盯到女人脸颊渐渐发红,拘谨地双手交握。   郑西洲的视线,晃晃悠悠的,又飘到了她手背上的抓痕。   忽然,他俯身上前,两人相距极近,仿佛一个低头就能吻上脸颊。   女人微微发抖,撩起眼睫,镇定地望着他。   郑西洲轻笑,声音低沉磁性,“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太聪明的,聪明的人容易自以为是。笨一点的傻媳妇多好,日子过得简简单单,多好。”   “你——”   他捏住女人下颌,又问:“在后巷哪里住着?”   得了他这一句,女人小心地抓住他的衣袖,“在、在后巷的街道尽头,上面挂着116号的门牌。”   “行了,”郑西洲松开她,挡住眼底的厌恶,“早点回去,别跟了。”   “少爷……”女人态度不舍。   “我说了,回去!”郑西洲冷下脸。   他态度一下子又变了,女人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忐忑地一步三回头,咬着唇慢慢走远。   看到她彻底消失,郑西洲才收回视线,眸光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不喜欢程红霞不假,但这丫头从小跟在他身边,没有功劳也能有点苦劳。   若非如此,他不会默许钟叔帮忙找工作让她得以安身。至于别的,他不可能再出手相帮更多了。   郑西洲伸出手掌心,如果没记错,那丫头的左手手背上,应当有一个红痣才对。   那根本不是程红霞。   她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别人故意接近他?   原来的程红霞呢?   郑西洲闭了闭眼,他怎么能、怎么能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第75章 组织不接受你这种人渣   姜萱在小洋楼左等右等, 直到桌上热气腾腾的汤粥彻底冷透,仍然没等到郑西洲买菜回来。   想来想去,姜萱不放心, 拿着手电筒出门,亲自到粮店跑了一趟。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粮店早就关了门,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三两个迟迟下班的工人偶然路过。   “奇怪, ”姜萱嘟囔, “让他买个菜, 难道还能被人拐了?”   天色黑,路上的灯光又暗, 姜萱孤身一人不敢乱跑,只能揣着一肚子的气,闷闷不乐回了小洋楼。   一个大男人不可能随便出事。更何况郑西洲的身手还算不错的, 他是退伍兵, 力气又大, 普通人奈何不了他。   兴许是临时碰到了什么急事呢。   心里是这么想, 姜萱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思绪飘飘悠悠,鬼使神差想起了二妮儿的提醒。   姜萱没忘记,郑西洲那个王八蛋上辈子还缺了一条腿呢。   带着义肢, 那得多辛苦。   会不会就是今晚出事了?   这个年代的治安环境,说不上好, 但也说不上坏,隔几天就能在报纸上瞥见人贩子的通缉令,姜萱真怕郑西洲那个狗比男人又跑出去见义勇为了!   王八蛋!   姜萱越想越担忧, 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几乎想要大晚上出去满大街找人了。   即便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也能去矿区找黄三,那小混混成天到晚跟在郑西洲后头,说不定就知道郑西洲在哪儿呢。   就在姜萱急得忍不住准备出门时,被她心心念念惦记的男人,却沉着脸隐在阴影处,一边泡茶喝,一边漫不经心和人套话。   “钟叔,你跟我老实说,程红霞那丫头……”郑西洲看向他,“之前你想让她来我这儿帮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说到这个,钟叔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不想要帮佣吗?问这个干什么?”   “问问还不行了?”郑西洲笑,“钟叔,我记着,你一向不会多管闲事。怎么这次碰见了那丫头,又是找我帮忙,又是给她张罗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闺女呢。”   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钟叔愣了下,眸光和他对视,当即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不是,那、那丫头有问题吗?”   他是看着郑西洲长大的,即便后来郑西洲远去西南当兵,两人也没有断了联系。   钟叔多少能猜到郑西洲是干什么的。   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钟叔顾不上别的,慌忙解释道:“那丫头应该没问题,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这几年没见面,可是她模样几乎没变……”   一眼就能认出来。   更何况,之前帮忙给她找工作时,钟叔和她寒暄了好几次,甚至提到小丫头当年刚进郑家那会不小心打碎茶盏的事情,程红霞也能笑盈盈地答上来。   这、这人绝对没问题啊。   听到这些,郑西洲的眉眼越发冷了,他确定自己不会认错人,那根本不是程红霞——手背上的红痣兴许可以解释说是他记错了,但是眼神不会出错。   程红霞自幼跟着他,虽说有点往上爬的坏心思,但碍于他一直冷着脸,又了解他的脾气,郑西洲自有底线,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程红霞一清二楚。   那女人一向不敢对着他使勾引人的手段。   然而这一次忽然出现,见了郑西洲又是主动偶遇,又是勾着人主动靠近,一举一动看似毫无破绽……那双妩媚的眸子,却没了对他的深深畏惧。   “钟叔,我记得当年是你把她带回郑家的……”   “是,当年花了我三块大洋呢!”   “……”   看见郑西洲当即黑了脸,钟叔干笑,当年那事儿他确实干的不太地道。   “你也知道那丫头长得漂亮,八岁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那不是……我要是不买她,她就得被卖进歌舞厅了。”钟叔越说声音越小。   郑西洲懒得搭理老头儿的封建思想,当年给他院里塞了个小丫头,现在心里惦记什么,无非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大少爷洗碗洗菜洗衣服,想给他塞个手脚麻利帮忙洗涮的丫头。   只是好心办坏事,给他招来了一个不定时炸.弹。   不过,就算没有钟叔,只怕那些人也早就盯准了他,别是海岸那边派过来找麻烦的?   郑西洲深呼吸,又问:“钟叔,你再好好想想,她有没有其他亲属?兄弟姐妹都在哪儿?”   “我只知道她是被一个老婆子卖的,”钟叔认真回忆,“那会城里乱,到处都是逃荒的……”   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前面说过的那一套,歌舞厅门口,一个要卖女娃子,另一个不忍心,又看中了小丫头模样出色,于是花了三块大洋把人买回来。   问不出旁的有用消息,郑西洲只能作罢,站起身道:“我先走了。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我没来过,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哎行。”   临出门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郑西洲停下脚,扭头慢悠悠地问:   “钟叔,你还没告诉我,之前你想让程红霞来我这儿帮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   钟叔吞吞吐吐,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郑西洲。   郑西洲失笑,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没什么坏心思,但也不能由着他帮忙添乱。   他和姜萱好不好,冷暖自知,旁人未必清楚。   想到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傻媳妇儿,郑西洲垂眸:“要换从前,姜萱算是我亲自求娶、八抬大轿迎回来的媳妇儿。就算她娇气躲懒不干活,那也是我惯的——随便她闹。”   钟叔吭哧一声,不待见他这么惯媳妇儿的行径。   郑西洲笑了笑,拍他肩膀道:“钟叔,你呢,就静静等着抱大胖小子就行了。”   “那你倒是快点生啊!”语气催促。   “快过年了,等年后再说。”他得先把找上门的麻烦解决了!   从钟叔这儿出来,天色已然黑透。   郑西洲没急着离开,晃晃悠悠拐到了左边的巷子口,谨慎地转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跟踪查探的可疑人物,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程红霞那儿还没发现他有所怀疑呢。   郑西洲左看右看,最后压低了帽檐,趁着天黑,在黑咕隆咚的巷子里悄声游走。谨慎起见,他又刻意绕了好几个圈,一个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   “我!”郑西洲毫不客气,推门进了小院。   这次开门的不是刘局,反而是另一个看着面生的小伙,年纪不大,样貌平平无奇,像是路人甲,估摸着扔进人群里找都找不到。   路人甲一脸为难,“郑队,刘局说了,你不能再来这儿。”   “我有事。”   “那也不能进!”   “嘘——”郑西洲招手示意,让他附耳过来,故意吓唬道,“你再拦着我,明儿我调回来第一时间把你支出去睡大街。”   “……”   路人甲顿时闭嘴,苦兮兮地看着郑西洲进了屋。   只见看似破败荒凉的小屋里面,柜门背后,另有一条狭窄地道。   从地道下去,走了十来分钟,再拐进一个暗道,入眼便是灯火通明。持枪荷弹的士兵双双瞥向他,见是熟人,分分钟收回视线,正视前方,再不肯多给郑西洲一个眼神了。   于是,郑西洲畅通无阻进了审讯室。   披着大花棉袄的刘局哈欠连天,看见他没给一个好脸色,“后面没跟人吧?你来这儿干什么?”   “老刘,这回我真碰到麻烦了。”   郑西洲直觉这次的事儿没那么简单,他已经退了好几年,在江东市安安分分当一个小人物,平时再帮忙查一些机密案件,犯不着能惹来一个敌特?   那十有八.九是敌特!   他简而言之,把程红霞的可疑之处说清楚,刘局起初还能打着哈欠轻轻松松听他说,到最后,脸色也是渐渐沉了下来。   郑西洲面无表情:“我怀疑那女人是冲着我来的。”   “你凭什么确定?兴许是你想多了。”   “老刘,她的脸没动手脚,我摸着那张皮真真切切,不像是化妆易容。”这世上能有几个和程红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兴许那就是她本人呢?”   “不会是她。”郑西洲语气肯定。   “你回去,”刘局正襟危坐,“装着不知道这件事,别轻举妄动,剩下的事儿我来查!”   ???   不是,他还指望着这次能趁机把自己调回来呢。   刘局摆明了不许他插手,三言两语催着他回去,郑西洲无奈:“那我不用再去搭理那女人了?”   “你搭理什么?安分点,这两天我派人跟着你。”   郑西洲倒不用旁人随身保护,只是姜萱……他脸色犹豫,“老刘,你多派几个人去保护我媳妇儿——”   “滚。”   没拒绝,起码就是答应了。   郑西洲多少放下了心,只是离开小院的路上,天太黑,巷子里又格外阴暗,他一个没注意脚下的路,好像不小心踩到了绵绵软软的什么。   再低头,尖锐的猫叫声哗然响起,一只黑猫瘸着脚窜了老远。   郑西洲:……   半夜踩到黑猫,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太吉利!   不知怎么回事,他心底忽然产生了惶惶坠坠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想到姜萱,郑西洲皱起眉,几乎是飞奔一样回到了小洋楼。   门一开,小洋楼灯火通明。   姜萱正团着毛毯缩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看样子睡得极香。这是在等他回来呢。   郑西洲笑了一声,关上门,轻手轻脚把人抱起来,上了二楼。   姜萱迷迷糊糊察觉到动静,睁开眼,乍然看见眼前放大的一张脸,气得扬手就拍了一巴掌,“王八蛋,你去哪了!”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的郑西洲深呼吸,捏起她脸蛋,“胆儿肥了?你男人也打?”   看见他凶,姜萱下意识怂了那么一秒钟,然而下一秒回过神,分分钟又气成了河豚。   姜·河豚·萱换了战术,仰天嚎啕大哭:“你出去也不说早点回来,让你买两根白萝卜,一下午都不见人,我去粮店找你都没找到……”   本来她回了小洋楼想着不管不顾直接睡,一个大男人肯定不会出事,结果想到郑西洲上一世断腿的事儿,越想越心慌,拎着手电筒就出门找人。   然而刚出门,望着昏暗灯光下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街道。   天又那么黑,夜黑风高的半夜……恐怕她还没找到郑西洲,自己就得先出事了。姜萱秒怂,抹着眼泪回了小洋楼。   在家提心吊胆等了许久,才把这个狗男人盼了回来。   姜萱一边哭,一边没忘记拎起他裤腿,看见两条大长腿完好无损,高高吊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王八蛋!”姜萱踢他。   郑西洲眼皮一跳,没来得及躲,脚踝被她狠狠一下踢的生疼,“最、最毒妇人心啊!”   “呸。”   “你去哪儿了?”   “……”   “老实交代!”   “……”   “郑西洲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组织不接受你这种人渣!”   话音刚落,姜萱皱皱鼻子,靠近他脖颈左闻闻右嗅嗅,“你身上……唔?有女人的香水味儿。”   !!!   天地良心,他今天最多只和程红霞那女人靠得近了点,那会绝对没闻到任何香水味。   郑西洲惊得拽起衣领嗅闻,除了一身的汗味儿什么都没有?他慢半拍抬头,发觉自己似乎被蠢媳妇儿炸了一次。   姜·蠢媳妇儿·萱用红通通的眼睛望着他,仿佛看着负心汉,一眨眼,一串儿眼泪落了下来。   “呜,郑西洲!你果然出去见女人!!”   “……” 第76章 弹壳破绽   郑西洲快冤死了, 这次姜萱哭得比上次更凶,仿佛天塌了一样,豆大的眼泪一滴又一滴。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说哭就哭,郑西洲算是彻底领教了。“我没出去见女人。”   “呜,”姜萱抹眼泪,“那你大半夜不回家,你能去哪儿?”   “……”   “你就是出去见女人!你身上还有女人的香水味儿。”   “没有。”   郑西洲绝不承认这口黑锅, 索性拽起工装外套, 把人一股脑罩进了怀里, “你再仔细闻闻,哪来的香水味儿?我清清白白已婚人士, 你少污蔑人。”   “呜。”姜萱拽着他衣袖擦鼻涕。   郑西洲嫌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抬手就拍傻媳妇儿的蠢脑袋, “有事说事, 你哭什么哭?”   “你再哭?”他佯装威胁。   姜萱正哭得眼泪汪汪, 一想到郑西洲大半夜跑出去偷偷和人私会, 被她逮住了也不解释,不急着哄老婆就算了,还凶。   她气得骂道:“我们离——”   离婚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姜萱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上次吵架被郑西洲揪着耳朵定下的规矩——   再赌气说离婚就得打折腿儿。   !!!   姜萱后怕地堵住了自己不长记性的嘴。   抬眼悄悄瞅着郑西洲, 却见男人脸色唰的阴了下来,明摆着听出了她的意思,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曲起。   这、这这这就要打折腿儿了?   “哇!”姜萱抢先一步嚎啕大哭, 忙不迭护住了自己的膝盖骨。“打老婆的男人都是猪!猪!猪!”   “……”   郑西洲乐得险些笑出声,转念又想起姜萱脱口而出想说的“离婚”,脸色又冷了下来。   随随便便把离婚两个字抬出来,把婚姻当儿戏,任性又娇蛮,一点都不长记性。   他拍了拍姜萱的后脑勺,“有本事你再把那两个字说一遍。”   “呜。”姜萱不敢说。   下一秒,男人把她捞进怀里,抬手帮忙擦眼泪,“总算长记性了。吵架归吵架,不该说的不能说,就算是赌气也不能随便说,懂了吗?”   姜萱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也不乐意听郑西洲数落。   明明是他大半夜不回家偷偷和人私会,怎么这会又变成自己挨训了?   越想越委屈,姜萱又忍不住低头抹眼泪了。   这下子,郑西洲也该知道她那小脑瓜子里又脑补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出去见女人。”   “下午你让我去粮店,我去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熟人。”   姜萱没吭声,看似闷着脑袋继续抹眼泪,两只小耳朵却悄悄竖起了认真听。   “……”郑西洲眼角微抽,手指蠢蠢欲动,最后还是揪住了一只莹润雪白的小耳朵,一字一句道:“听着,我只说一遍,我没找其他女人,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   这话姜萱听清楚了。   脸颊止不住红,烧得发烫,姜萱估摸着他不会骗人,既然没有出去偷偷见女人,那能去哪儿?   大半夜不回家……   没等姜萱问出口,又听郑西洲继续道:“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个战友,就是以前和我一块在西南当兵的,好几年没见,就去他家坐了一会。”   “是吗?”姜萱怀疑地瞅着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你不信?”郑西洲扯谎脸不红心不跳,“明天我带他过来,让他认认咱家的门。我那战友可不是普通人,枪法如神,组织里的一把手。”   ???   他说的煞有其事,姜萱半信半疑,兴许是自己真的错怪了人,但碰见战友也不能这么晚回家吧?   姜萱拧眉:“你们聊什么了?”   “……”郑西洲转头就进洗漱间,漫不经心的嗓音飘过来,“男人之间的事儿,你少掺和。”   “郑西洲!”   “你老实交代!”   姜萱追过去,不依不饶拷问,一个不留神,被头顶的花洒淋了个透。   郑西洲及时换了热水,水温渐渐上升,白茫茫的雾气蔓延了镜面。   “唔唔唔。”   “乖一点,”他把软绵绵的姜萱抵到墙上,低声哄道,“今天是我不对,没有提前和你说一声,害你在家里等了这么久。”   破天荒的听见他对自己小声道歉,姜萱愣了两秒,抬头看向他眼睛,他的眼里只有姜萱一人,这会又抵着人亲亲摸摸,动作格外温柔。   姜萱闷了一肚子的气,仿佛漏了气的气球,唰的一下全没了。   她不满嘟囔:“你还知道我等你呢?”   “当然知道了。”他眼眸闪烁,视线飘飘悠悠,落在了姜萱身上。薄薄的衣衫贴着身体,白皙肌肤隐隐约约,透出曼妙曲线。   郑西洲摸摸傻媳妇的脑袋,一边拥着她转移话题,“不提这个了。最近天气冷,明天给你搞两件军棉袄。”   提到过冬必备,姜萱果然顾不得和他算账,急忙提出要求:“要什么军棉袄,就百货大楼刚进货的那件羊毛大衣,听说是上海那边产的!颜色也不花,灰色格纹,不出头不显眼,穿上特别有气质。”   “……”   “还要厚厚的布拉吉,你给我买两条裙子嘛。”姜萱痴缠。   郑西洲不吭声,由着姜萱异想天开做美梦,另一边,不留痕迹剥着她衣裳,像是剥出了一颗新鲜透亮的水蜜桃。   “臭流氓!”姜萱后知后觉。   “别动,让我看看。”   “郑西洲!”   “你要不要脸!”   “唔。”   夜色越来越深,黑暗笼罩大地。   一晚上就被郑西洲随便糊弄过去,姜萱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清晨寒风刺骨,十二月已经步入冬季,打开窗户,冷得人瑟瑟发抖。   姜萱困得直打哈欠,黏黏糊糊钻进男人怀里,郑西洲捏她脸,“醒醒,今天上班呢。”   “不想去。”姜萱犯懒。   不想去也得去。   郑西洲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小洋楼,现在是特殊时期,外面还有一个程红霞查不清来历,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对姜萱出手?   他怜爱地摸摸姜萱脑袋,任劳任怨帮忙穿衣裳,最后把人抱了起来,“少赖床,快去洗脸。”   姜萱苦着脸:“我不想做饭……”   又想偷懒不干活,郑西洲失笑,索性拍板道:“今天不开火,咱们去矿上的食堂吃。”   话音刚落,姜萱麻溜起床,风一样的进了洗漱间。   郑西洲:……   郑西洲黑了脸,懒得戳穿她糊弄的小把戏。   趁着姜萱洗漱的功夫,他打开衣柜,手指在柜底磕了磕,成功撬开一个隐蔽的暗格。   恐怕姜萱十年八年都不会发现自己家里居然还有这种藏东西的小机关!   打开暗格,是两把德国产勃朗宁手-枪。   郑西洲拿了枪,又把暗格恢复原样,继而去翻压箱底的铁皮盒子,成批的子弹整整齐齐列一排,冰冷弹壳泛出金属弧光。   利落的上好弹匣,容量13发,生怕不够用,又把剩余的子弹全部带走。   等到姜萱出来,某人已经淡定地收好了所有东西。   姜萱一无所知,欢天喜地拉着男人出门,“走啦,去吃饭。”   刚出了小洋楼,郑西洲远远就瞥见了蹲在街道尽头抽烟的两个男人,浓眉大眼国字脸,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却挡不住某些熟悉的特质。   隔老远他也能认出都是当兵的。   一晚上才刚刚过去,刘局的动作就这么快?不知怎么的,郑西洲隐隐嗅出了几分不寻常。   他脚步微微停顿,忽然抬眼看向了姜萱。   姜萱迷糊:“怎么啦?”   他闭了闭眼,一言不发,拽着人转头就回了小洋楼。   姜萱更迷糊了,跟在他屁股后头,噔噔噔上了二楼,“不是出门吗?郑西洲,你忘带东西啦?”   当着她的面,郑西洲打开暗格。姜萱瞪大了眼,“郑西洲!你背着我偷藏私房——”   话还没说完,一把熟悉的勃朗宁手-枪递到了她眼前。   姜萱:………   姜萱吞吞口水,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郑西洲,再瞅瞅近在咫尺的枪支,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把这个危险玩意儿推了回去。   “你、你收好了,这这这这这跟我没关系啊。”   “……”   郑西洲木着脸:“给你。”   姜萱乍然惊喜,下一秒,再瞥着郑西洲面无表情的脸,分分钟脑子下头,十动然拒:“我不要!”   姜萱严重谴责:“郑西洲同志,我是清清白白的良家百姓,更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媳妇儿,你不能污蔑我!”   “……”   什么乱七八糟的?   郑西洲没好气的拍她后脑勺:“你想哪儿去了?我能害你吗?”   姜萱哼哼唧唧,就是不肯接这把枪。   郑西洲知道怎么对付她,见她装模作样,作势就要把东西收回去,“那算了,不给你了!”   “哎——”   姜萱拦着他:“你急着藏回去干什么?我要!”   摸着冷冰冰的枪管,姜萱爱不释手,熟练地拆了弹匣,子弹装得满当当,给了人不少安全感。   早知道姜萱会用枪,郑西洲并不意外,拉着她坐下来,拿出一枚子弹苦口婆心给她科普:   “看清楚了,枪是M1935式勃朗宁,配套的铜制弹壳不一样,这儿有两道印记,1952年产,只有我们那批部队才能用……”   姜萱听得半懂不懂,直到摸清弹壳上特有的制痕,耳边传来男人意味深长的嗓音,“凡是当过兵的,都会摸弹壳。有的人见多识广,一摸就知道子弹是哪一年产的。”   听到最后,姜萱心底咯噔一声。   鬼神神差想到了自己刚来江东市的时候,那时她为了搞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冒险蹭上了人贩子的马车。   她开过枪。   枪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是姜爸爸在国外给她买的防身武器,至于子弹,那肯定不是这个破落年代产的。   那会开枪后的弹壳……跑哪儿去了?应该是落到地上了?   姜萱根本不记着这回事!   老天啊!   她一阵后怕,不知道徐长安有没有捡到那两枚弹壳?或者说有没有注意到弹壳的不一般?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被人轻拍,姜萱吓了一跳。郑西洲淡定地摸摸她脑袋,“把这东西收好了。”   “我不管你怎么藏,”他意有所指,语气轻飘飘的,“总之随身带着,别让人看见了。”   “随身带着?”姜萱狐疑。   “对,随身带着。”   “……”   不知怎么的,姜萱有种错觉,总觉得他似乎看破了自己有空间的秘密?   不对,想想绝不可能,她摇头,把这个猜测扔到脑后。   只是把枪藏到包里的时候,姜萱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问题的重点!   “不对呀,好端端的,你给我一把枪干什么?”   “……” 第77章 红烧肉   姜萱追问不休, 郑西洲应付不过,只能糊弄她:“拿着枪能防身,最近不太平, 街上拐女孩的人贩子比较多……”   “真的吗?我不信。”姜萱阴阳怪气。   郑西洲眼角微抽,伸手道:“要么把枪还我,不给你了。”   “我不!”   “你不是不信吗?拿来。”   “我不!”   “拿来。”   “郑西洲!你属狗的,你刚说了送我防身的!”   “……”   一早上兵荒马乱。   眼瞅着上班快要迟到,两人不敢再闹腾, 郑西洲推出自行车, 不等他催促, 姜萱自发自觉一屁股坐到了后座上。   天气冷,耳朵也冻得慌, 姜萱几乎把脸埋进了男人身后厚厚的棉袄里,一边躲着风一边小声抱怨:“你就知道瞒我,什么都不说。”   “小声点, 男人之间的事儿——”   “你再说!”姜萱恼恨。   “嘶。”   伴随着紧急刹车, 郑西洲倒抽一口气, 腰间至少被姜萱掐了一大块淤青, 自行车险些撞到了沟里去。   姜萱同样心有余悸, 悻悻的收回手,“你骑慢点啊,注意、注意安全。”   声音越说越小, 似乎格外心虚。   郑西洲凉凉地瞥了她一眼,自行车再度启动, 姜萱乖巧地安静了两秒,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冒头:“你生气了吗?”   “……”   “郑西洲同志, 宰相肚里能撑船。面对你媳妇儿,不能小气巴拉的。”   “……”依旧是沉默。   姜萱估摸着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有用消息,只能放弃追问,暂且压下心底翻来覆去的猜测,转头又开始念叨:“我肚子好饿啊,食堂里有肉包子吗?”   “……”   “想吃肉包子。”   “……”   “想吃红烧肉。”   郑西洲忍无可忍:“闭嘴。”   好不容易到了矿区,姜萱鼓着脸颊跟在男人身后,食堂人不多,这会儿已经是八点过后,矿上的工人基本都去上班了。   郑西洲到食堂窗口买饭,他递一个包子,姜萱吃一个。   吃到第三个,姜萱唔了一声,惊喜抬头:“肉馅的?”   他脸色发冷:“包子还堵不上你的嘴?”   姜萱哼哼唧唧,一边啃着肉包子,一边蹭到了他身旁紧紧坐着,说不出的亲昵。   食堂里的肉包子供应少,价格也贵,自打搬进小洋楼,郑西洲在矿上从此低调,打牌输了,一分两分的钱都要和人计较,哪能大手大脚在矿区买两个肉包子?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变成了穷光蛋。   装穷装的得心应手,姜萱差点也要信了他的邪!   一顿早饭吃得心满意足,姜萱拍拍肚皮,拉着男人的胳膊亲亲热热走。   “少黏糊,快去上班。”郑西洲拍她脑袋。   “那我走啦?”   郑西洲没应声,扭头瞥了眼身后,不出意料看见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依旧是蹲在墙角,仿佛没事干的小混混模样。   姜萱纳闷:“你在看什么?”   “没事。”他摸了摸姜萱头发,就算有人随身保护,他也不放心。   谁知道那个程红霞会不会狗急跳墙?   姜萱心思单纯,分不出人心好坏,做事也不够谨慎,破绽东一个西一个。   说得好听点是天真,说得难听点就是笨。   为一个蠢蛋媳妇儿操碎了心的郑西洲叹口气,索性叮嘱道:“这两天安分点,中午在办公室乖乖坐着,我来找你……”   姜萱左耳进右耳出,不当回事的点点头,作势就要挥手拜拜。   郑西洲木着脸:“中午下馆子?”   !!!   姜萱震声:“我等你接!郑西洲同志,你早点来,我们中午十一点就能出发!”   “………”   欢天喜地和郑西洲道别,进了办公楼,姜萱浑然不知自己身后多了两条帮忙盯梢的尾巴。   来到自己工位,和俞矿长打声招呼,安安静静坐下来,这才有了心思分析郑西洲的不对劲。   大清早出门,他忽然就给了她一把枪防身,姜萱不是不愿深究,只是一路上追着问,也没问出一两句实话,最后反被狗男人哄得团团转。   对上郑西洲,她确实有点不太争气。   姜萱心烦意乱,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恋爱脑恨铁不成钢,再想想二妮儿的提醒,心底的不安越来越甚。   她倒是想直接和郑西洲坦白,可是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他能信吗?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姜萱索性抄起暖水瓶就下楼,勤快地打来热水,给办公桌上的搪瓷杯挨个倒水。   然后是扫地、擦桌、整理文件资料,总之什么看起来勤快干什么。   忙起来了,也能让她不那么焦虑。   姜萱现在是临时工,之前大炼钢铁,矿区乱糟糟的,没人顾得上她,那时候还能悄悄偷懒,现在不能这么干了——她得勤快点!   分配到自己手里的活儿不多,可不得好好表现了?   最后俞矿长看不过去,“小姜啊,坐下歇歇,一会准备开会呢。”   “开会?”   “等着吧,是件好事儿!”   一个会议搞的神秘兮兮,姜萱摸不着头脑,端着搪瓷缸回了自己工位,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跟着厂委办的人前往会议室。   进了门,一屋子全是人。   姜萱咋舌,敢情这还是矿区大会呢!   没等她往里走,有妇女戳她,“小姜啊,你男人在那站着呢。”   ???   姜萱疑惑抬头,眼睛瞬间亮了亮。   原来郑西洲也在这儿,那家伙靠着墙站在角落,似乎嫌弃满屋子的人挤挤挨挨,脸色不太好。   陡然看见姜萱,他笑了一笑,示意她快点找个地方坐。   姜萱想过去和他一起,可惜那边全是乌泱泱的一帮臭男人,只能作罢,转头紧跟着厂委办的同事。   “姜萱,过来过来,这儿还有座位呢!”苏圆圆大喊。   姜萱连忙过去,苏圆圆拉着她的手,低声念叨:“这次开大会,八成是讨论分房的事情……”   分房?   姜萱恍然大悟,也对,这个年代不时兴买房,家家户户的职工都等着单位分房呢。   工会的王海洋书记站起来:“大家安静一下啊,听我说!”   会议室瞬间安静。   “大伙儿也知道,马上就到年底了,厂里的房子又空了两间,这次开会就是讨论讨论房子给谁分——”   有妇女急道:“那还用说,优先给老职工啊!”   “凭什么?你家只有你一个在矿上工作,俺和娃他爹都是双职工呢,在厂里干了七八年,怎么着也得排在你前面。”   “你男人那成分,地主崽子还分房?”   “牛翠花!”   姜萱算是开眼界了,这才刚开始讨论呢,就打起来了?   直到中午散会,分房的名额依旧没定论,姜萱一阵头大,照这架势,下午还得集体开会呢。   “走了,发什么呆?”郑西洲从隔壁办公室出来。   姜萱摇头,见其他人都散了,纳闷道:“你刚刚去隔壁干什么了?”   “帮你打听一件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难道她也能分房呐?   郑西洲左顾右看,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低声道:“我刚问了矿长,说是这次下来了两个转正名额,给你弄一个。”   !!!   姜萱差点跳起来,正式工啊,她终于能转正涨工资啦。   姜萱问:“真的假的?”   郑西洲拍她脑壳:“我还能骗你?是真的,下午开会通知这个消息,到时候你别说话,安静点,有人帮你争取名额。”   姜萱乐得嗯嗯点头。   一屋子的矿长都和郑西洲交好,今天和这个打牌,明天和那个下棋,平时的烟酒也没少送,总之看在郑西洲的面上,姜萱转正应该没问题。   但这铁板钉钉的事儿,也不一定就能顺顺利利。   分房的名额都能开会争吵一上午,临时工的转正名额,恐怕更要争半天了。   姜萱不操心这些,在郑西洲带着她下馆子吃红烧肉的时候,心情更是好到了极点。   “唔,好吃!”   “最近怎么不见猪肉摊子开张,我也想给家里买两块五花肉……”   “郑西洲同志,你吃!”   叽叽喳喳的声音刚落下,一块肥肉不偏不倚扔进了郑西洲碗里。   姜萱在盘子里挑挑拣拣,说是盘子,倒不如说是小菜碟,最小份额的一份红烧肉,只有七八块肉,但是汤汁足足的,浇到米饭上面格外香。   郑西洲不乐意露财,搬进小洋楼已经够招眼了,虽然那小洋楼看着乌漆麻黑破破落落,但好歹是个独栋小洋楼,矿上的人都羡慕呢。   他肯带着姜萱下馆子吃一顿就不错了。   姜萱不嫌弃分量少,半点也不客气,挑剩下的肥肉全扔给了对面解决。   郑西洲对此很有意见,木着脸,敲敲碗筷,“姜萱同志,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又来了又来了,姜萱翻翻白眼,没好气道:“咋啦?”   “好吃的留给你,不好吃的肥肉扔给我?”   “……”   姜萱肉痛,小心翼翼给他夹了一块品相肥美的五花肉。   郑西洲眼角微抽:“你知道别人挑媳妇儿都是怎么挑的吗?”   “怎么挑?”   “寻常人家相亲,同样的食材,能整出丰盛一桌的姑娘特别讨喜。”   “……”   “当然了,如果这姑娘又贤惠,又对男人特别好——”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姜萱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埋头吃肉,再不肯搭理人了。   两人吃饭的功夫,国营饭店门外,不远处的自行车棚里——两个负责盯梢保护的男人哀怨无比。   “头儿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两人窃窃私语。   “他还带着媳妇儿下馆子吃肉,红烧肉!”   “他们感情真好。”   “……” 第78章 嫁得好,眼光比她更好。……   接连两天, 矿上都在开大会。   托了开会的福,姜萱这两天和郑西洲几乎形影不离,不知道是不是直觉, 她心底总是不安,晚上睡觉也不忘牢牢攥着男人的手。   姜萱黏他黏的紧,郑西洲找不到单独出门的机会,负责盯梢的两个大头兵也没给他递过消息,估计是怕打草惊蛇。   他索性让自己忘了程红霞的那桩事儿, 拉着姜萱上门拜访矿上的领导, 一心一意争抢转正名额。   “俞老头, 陪你下棋下了这么久,别人不帮忙就算了, 这次你必须帮我,我媳妇儿也要转正。”   “急什么?”俞矿长慢慢悠悠,“下完棋再说。”   话音未落, 郑西洲不耐烦, 当即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立马结束僵持半晌胜负难分的棋局。   打脸打得干脆利落。   姜萱:…………   姜萱面上不动声色, 依旧笑盈盈的, 背地里却伸出手,暗暗掐了郑西洲一把,提醒他态度端正客气点。   真没见过上门求人这么嚣张的……要不是老矿长图他棋艺高超, 两人旗鼓相当,否则哪能和郑西洲这般玩闹?   俞矿长果然生了气, 吹胡子瞪眼:“想不想让你媳妇儿转正了?”   “不想了,明年再说。”他扔了棋子就走。   姜萱着急,鬼知道明年会不会再有转正名额呐?   “郑西洲——”   “闭嘴,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听、听你的吧。”   姜萱不情不愿,走一步扭头看一眼,期盼着俞老头心软答应她。   临时工转正了大有好处,不说涨工资,定额粮食都得涨!   她必须尽快转正,把自己的粮食分量提上来才行。   眼下是1958年,粮食供应已经开始紧巴巴的,让人吃不饱,等到明年闹饥-荒,城镇商品粮进一步缩减,只怕更加吃不饱了。   三年-困难时期可不是吹的。   姜萱那点粮食份额,本来就少的可怜,再缩减就没的吃了!   想到这里,姜萱默默回头,拉扯男人的衣袖,小声道:“真走啊?”   “走。”   姜萱撒娇:“你耐心点,再陪着俞老头下几局,说不定就成了呢。”   “嘘。”郑西洲暗暗使眼色——   下一秒,只听身后远远传来俞老头气急败坏的嗓音,“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于是姜萱恍若做梦一般,脚步漂浮,兴高采烈跟着郑西洲回去下棋。   到最后,临近天黑,两人才从俞老头那儿迟迟出来。   姜萱止不住高兴,和郑西洲反复确认:“俞老头说话算话吧?”   “放心,明天保证定下来。”   得了这一句,姜萱总算能松一口气,只是高兴没多久,想到自己背地里悄悄找关系走后门,多少有点羞愧。   矿上的临时工少说也有十几个,其中不乏兢兢业业干了七八年还没转正的老职工,没办法,岗位有限,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能如意。   姜萱不想搞假意婉拒的那一套。   她想转正,不为涨工资,就为了提高定额粮食也必须转正!   未来饥荒难熬,就算两人囤再多粮食,也经不住三年消耗,姜萱想着,有了供应的定额粮食保底,多少能减轻郑西洲肩上的负担。   见姜萱忽然沉默,郑西洲仿佛猜到她在纠结什么,“想不想吃馄饨?”   “吃!”   天大地大也挡不住姜萱干饭!   姜萱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郑西洲眼角微抽,抬头看了下天色,陪着老头儿下棋消耗了不少心力,他也想吃点好的。   两人不约而同前往巷子里的小吃摊。   寂静的深夜里,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两碗冒着热气的鲜香馄饨,让人无比满足。   从小巷出来,姜萱意犹未尽,摸了摸肚皮,只觉得今晚没吃够,她还想吃酸酸辣辣的炒凉粉呢。   越想越嘴馋,姜萱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郑西洲,“我们明晚也出去吃,吃炒凉粉,放很多酸醋和辣椒的炒凉粉,好不好?”   “……”做梦呢?   郑西洲本想给她泼冷水,这资本主义作派的富家大小姐,娇里娇气挑嘴难养,不是精米白面就是肉馅包子,哪能让她天天这么造?   偶尔纵容一次就不错了。   他抬眸凉凉地瞥了一眼,见她依偎着自己笑靥如花春光明媚,心脏不由漏了一拍。   话锋一转,只听郑西洲改口道:“我什么时候不依着你了?”   姜萱欢呼,高兴地抱紧男人胳膊,走路飘飘悠悠,哪能知晓他先前的吐槽和意图泼冷水?   “郑西洲,我给你唱歌吧!”   “什么歌?”郑西洲受宠若惊。   姜萱咳咳:“听好了啊。”   “当当当……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歌声虚实缥缈,听得出来心情极好。   只见姜萱舞兴大发,不由自主牵着他的手转圈圈,“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   郑西洲搓搓手指,深吸一口气,愉快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停下脚,不动声色的瞄了眼身后拐角——   当机立断抬起手,堵住了姜萱唱歌的势头。   “唔唔唔。”又怎么啦?   姜萱恼怒。   郑西洲咬牙,靠近她耳边低声数落:“唱什么不好,你唱苏联那儿的曲子,脑袋要不要了?”   “那不是收音机里也唱吗?”姜萱不服气,大半夜的,巷子里又没人,只有她和郑西洲呀。   “……”后面还有两条刘局派来的尾巴呢。   再次为蠢蛋媳妇儿操碎了心的郑西洲,咬牙道:“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前面的人臭着脸,后面的人哼哼唧唧走得比蜗牛更要慢。   “吱呀。”小洋楼的门开了又关上。   夜色静谧,寒意沉沉。   两个被迫吃饱狗粮的男人揣着袖,一如既往躲到了阴暗角落,继续哀怨私语,“这一天天的,就没见头儿训媳妇……”   “又是唱歌又是转圈的。”   “嘘。”   “那是什么人?”人影瞬间正襟危坐。   良久,轻微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天亮时分,郑西洲第一时间揭开窗帘,瞧见街角仍然守着熟悉的人影,不由松了一口气。   昨晚半梦半醒时,他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但顾念着怀里的姜萱,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出去探究。   幸好没出事。   这一天,矿上继续开大会。   郑西洲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不安心,他心里藏着事,时不时就要朝门外看一眼,根本没关注会上发生了什么。   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姜萱装死安静了好几天,一直不争不抢,今天却有好几个矿长提到了她的名字。   工会的王海洋书记也道:“我提议,厂委的姜萱同志,有文化有知识,转正名额给了她,我也赞同!”   有人不服气:“凭什么给她呀?她才进了矿区不到半年,我在车间辛辛苦苦干了三年,三年都没转正呢!”   姜萱抬头瞅了一眼,原来是车间的王大丫,年纪和她相仿,一家子都在矿上做工,条件不算差。   王大丫原本就是厂里的正式工,偏偏脑子有毛病,找了一个乡下的二流子谈对象。   姜萱对二流子没什么意见,毕竟郑西洲的风评也挺差劲,遥想当初,她也把郑西洲当成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呢。   但是人和人之间是不能比的!!   这个王大丫,欢天喜地结了婚,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脑残地把自己正式工的岗位给了男人。   这还不算完,求爷爷告奶奶,千辛万苦才让自己又进了矿区,成为一名光荣的最底层临时工。   听说那个二流子一步登天进了城,又得了正式工岗位,也不装孙子了,扬眉吐气,天天在家里当大爷。   遥想当初吃完这口劲爆的瓜,姜萱叹为观止——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蠢蛋!   眼下,这个蠢蛋开始找她的茬了。   王大丫激情发言:“姜萱同志是厂委办的,才进来几个月,干活拖拖拉拉,工作态度消极应付……大伙儿都长着眼睛,还没到下班的时候呢,她早早就跑了……”   姜萱白眼,谁不知道厂委这儿清闲?   再说了,矿上的机关科室和车间不一样,车间是流水线加班加点工作,机关是负责办事的,根本不忙,哪个没有提前下班偷溜过啊?   姜萱可不是独一个。   俞矿长站起来唱白脸:“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姜干事,这事儿我咋不知道呢?”   姜萱眼神无辜地望着他,这个老头儿,故意装糊涂呢!   厂委办都是坐一个大办公室,她有没有偷溜,老头儿能不知道?   他一个老矿长天天上班时间听戏曲,姜萱还没嫌他吵呢。   姜萱瞪大了眼:“矿长,她胡说!我是清白的!”   话音刚落,只听俞矿长拍桌怒道:“反了天了!”   “我建议,咱们搞个查岗制度,全矿区必须执行,天天下午严格查岗!我倒要看看,哪个龟孙子敢提前下班?我扣他工资!”   “……”   现场的龟孙子们瞬间沉默了一秒钟。   姜萱总觉得这个老头儿拐弯抹角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不过,转头看看满室的寂静,姜萱心底给老矿长怒点一百八十个赞!   不愧是我方战友!杀伤力足够强!   其他矿长干笑两声,连忙打圆场:“老俞啊,坐下来坐下来,咱们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王大丫不死心:“矿长,咱们说姜萱逃岗的事情呢。”   “你闭嘴!”   “少说两句。”   明眼人都看出了姜萱背后的靠山,别说一个转正名额给了姜萱,万一没给,只怕全厂都得实行那什么查岗制度了。   查岗还能应付应付,扣工资绝对不行!   涉及到工资的严肃问题,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争相摁住了王大丫的意见。   姜萱转正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至于另一个转正名额,给了车间的一个妇女大姐,她家是烈士军属,成分好,厂里存了心帮扶一把。   散会时,一溜人纷纷离开,有人围着姜萱,连连恭喜她终于转正,“小姜啊,好好干,争取下回评上劳模。”   劳模?饶了她吧!   那得按时按点来上班,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争排第一名,操心的事儿也是最多。   姜萱不想当劳模,只呵呵笑不吭声。   仅此一回,矿上的人都该知道姜萱的厉害了,不对,更应该说是郑西洲的本事。   王大丫忿忿不平,拦着姜萱道:“你做了什么?老矿长都帮你说话?”   “我能做什么?这是大伙儿开会投票的结果,少数服从多数,又不是老矿长一个人说了算。”   姜萱不想和她正面冲突,得罪人的事能避就避。   她转头去找郑西洲,“不跟你说,我赶着回家吃饭呢!”   看到姜萱兴高采烈和郑西洲招手,十指葱白如玉,脸色红润,一看便知生活极好,嫁得好,眼光比她更好。   王大丫恨得扬起巴掌:“姜萱!”   巴掌还没落下去,姜萱慢半拍扭头,却见郑西洲疾步上前,冷着脸,及时制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卧槽!姜萱后知后觉,看着那王大丫,连忙躲到了老公身后,生怕自己一时不察被人甩了巴掌。   郑西洲脸色厌恶,仿佛扔垃圾一样放开对方手腕,“滚。”   王大丫怒极,众目睽睽之下,脸上挂不住:“郑西洲!别以为我怕了你,姜萱不就是靠着你才能转正吗?”   “哦。”郑西洲轻飘飘道,“你男人不就是靠着你无私贡献才能拿到矿上的正式工岗位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是诛心啊!姜萱都有点同情这个蠢蛋大丫了。 第79章 深夜风波   王大丫恨极, 咬牙盯着郑西洲,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撕掉了脸皮,弄得面色难堪。   但凡是矿上的, 哪个不知道她当初脑子犯蠢,哭着闹着把正式工岗位给了自家男人,结果一朝地位转变,才发现自己识人不清,嫁了一个白眼狼!   对着外人, 郑西洲一向没多少耐心, 只道:“别怪我没说清楚, 这次的转正名额,就算不给姜萱, 也轮不到你,你以为矿上的岗位是你想要就要、想给就能给人的?”   “你——”   “我什么?”郑西洲笑,“你当初上赶着要把岗位给男人, 矿上的领导有没有劝你?劝你听话你不听, 现在又想转正, 你也不想想别人肯不肯答应?”   当初王大丫闹了那一通, 没少得罪人, 否则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狼狈的地步。   听到他这么说,王大丫握紧了拳,看着躲到郑西洲身后的姜萱, 半是愤恨半是嫉妒,“姜萱!别以为转正了就没事了, 你们夫妻两个等着!”   瞧着王大丫走远,姜萱冒出脑袋,担忧道:“她不会还想报复呢?”   “没事, ”郑西洲不以为然,“翻不出什么浪。”   话是这么说,当天晚上,郑西洲便收到了一封举报信。   信里举报他成分造假,有一栋祖上留下来的花园洋房,贪图享乐作风奢靡,阶级思想不够端正……包括为了一个转正名额,公然行贿矿区的领导等等。   就差没把郑西洲是地主崽子并且作风不端这一行字明晃晃的写出来了。   眼下正是特殊时期,1958年,大炼钢铁的运动刚刚过去。   这一封举报信,几乎是恨不得郑西洲家破人亡了。   小洋楼外。   负责送信的男人靠着栏杆,目光越过郑西洲,毫不避讳地看向他身后的花园洋房,“不错不错,我以为这举报信胡说八道,没想到真的住进小洋楼了,怪不得有人红眼举报呢。”   说罢便想进去参观参观,动作毫不见外。   郑西洲抬脚,挡住他进门的路,“举报信是谁写的?”   “还能是谁?想想你今天得罪了哪个人?”   那就是王大丫了。   写了一封举报信投到公安局,岂不是白费功夫?他是不是地主崽子,组织一清二楚。   “老刘怎么说?”郑西洲问。   “他让你安分点,少得罪人。”   “那这份举报信——”   “没什么用,组织不打算卸磨杀驴,让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卸磨杀驴?   郑西洲黑了脸,不想和他计较这一点话锋。   他收敛笑意,扭头向小洋楼瞥了一眼,估摸着姜萱这会还在厨房倒腾南瓜饼呢。   借此机会,郑西洲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眸光微微闪烁。   在江东市碰到西南的老熟人,这可不是好事。   郑西洲眉头直跳,低着声音问:“你不是在西南呆着吗?老刘把你调过来的?”   “他的级别还调不动我,”对方语气干脆,“你应该知道我来江东市是为了什么,一队的人全来了。”   “什么意思?”郑西洲皱眉。   陆执扔了烟,开门见山道:“老政委听说你这儿出了事,电报还没摸热乎呢,就让我们几个马不停蹄赶到江东市,给你帮忙……”   “给我帮忙?”   “对。”他点头道,“你在这儿遇到的麻烦,差不多跟我们有点关系。还记得上次你回西南,求着老政委给你批结婚报告吗?”   郑西洲当然记得这件事。   姜萱的身份在组织那儿是挂了名的,他想和姜萱结婚,政审这一关就过不了。   要不是他千里迢迢回西南,中途出任务,又故意挨了一枪带伤回来,恐怕老政委还不肯让步呢。   想到当初,郑西洲瞳孔闪烁:“那个程红霞……”   “不是程红霞,”陆执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刚查清楚,是她的双胞胎姐姐,程彩霞,两姐妹自幼失散,一个跟了你当丫鬟,另一个跟着主家逃到海岸那边去了……”   郑西洲眉头皱起。   说到这里,陆执瞥了他一眼,语气微微停顿,继续道:“上次你回了西南,非要跟着一队出任务,你故意挨枪子害我写检讨,我不跟你计较。你冒着风险亲手抓回来那个半死不活的阻击手,你知道他对象是谁吗?”   “……”   “巧了,就是那个想勾搭你的程彩霞。”   原来是找上门寻仇的?   郑西洲沉默了一瞬,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们都查清楚了?”   “差不多吧。这次行动引出了不少人,刘局那边正忙着收网呢。我呢,过来给你送份举报信,顺道看看你。”   陆执四处张望,示意他观察街角,“看见了没?那边守着你的两个兵已经撤了,昨晚多亏了他们机灵,否则一把火扔进去,你这一觉估计也睡不好了。”   郑西洲眉头一跳,这才知道昨晚的惊心动魄。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是姜萱。“郑西洲!让你去外面扔垃圾,你扔到狗洞里去啦?”   “……来了,等等。”   郑西洲作势就要关门,和陆执道:“你回去,半夜我找机会出来,到时候再和你细说。”   “哎!”陆执不肯退,“你让我进去看看,我还没见过你媳妇儿呢。”   “哪儿来的回哪去,少惦记我媳妇儿。”   “谁惦记了?我就是看看。”   “滚一边去。”   “……”   两人在院子门口绞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不多久,只听刺啦一声闷响,窗户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梳着麻花辫围着围巾的脑袋。   郑西洲:…………   天气冷,姜萱冻得直往手心哈气,一边扒着窗,一边探出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珠左看右看。   先是看陆执,瞧着他模样陌生,一看就是不认识,最后拧着眉,眼神慢吞吞地落到了郑西洲的身上。   姜萱纳闷:“你在院子门口干嘛呢?”   郑西洲面不改色,淡定道:“你别管。有人强闯家宅,我把他赶出去。”   “……哦。”   三分钟后,陆执终于进了门,还是姜萱亲自开门把他迎进来的。   这人摆明了和郑西洲认识,丝毫不见外,关系非比寻常,样貌俊朗身材挺拔,十有八.九也是当兵的!   应该就是郑西洲之前提过的战友了。   姜萱第一次见到郑西洲的昔日战友,又是殷勤地端茶倒水,又是把刚出锅冒着热气的南瓜饼呈上来,“小心烫,解放军同志,你尝尝。”   “谢谢。”陆执打量着她。   姜萱佯装腼腆,冲着他笑了一笑,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下一秒,只听陆执问:“听你说话的口音,像是南方那边的?”   “啊?”   姜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怔楞了一下,慢半拍的点点头,“是,我就是在南方长大的。”   “南方哪个城市?”   “……”姜萱眨了眨眼,下意识靠上了背后的郑西洲。   郑西洲的脸色同样不太好,摸摸她后颈,沉声道:“你上二楼去,我和他说说话。”   “哦。”姜萱几乎是落荒而逃。   上了楼,她懊恼地坐在门后,一脸自责,“我太蠢了,太蠢了……”   来者不善。   怪不得郑西洲不想让对方进门,她还以为是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玩呢,没想到是自己引狼入室!   姜萱想去偷听,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刚才郑西洲把她支上二楼,想来也是知道她的身份有点问题,要知道,当初她的户口还是他亲自帮忙办的呢。   她能避开别人的拷问,能避开郑西洲吗?   姜萱心烦意乱,索性埋头装死,也不想去听楼下的人说什么了。   而另一边。   郑西洲盯着他,嗓音平静无波,“你什么意思?查户口查到我这儿来了?”   陆执笑了笑:“你知道她什么来历吗?”   “什么来历?你跟我说说。”   “……”   “没得说是吧?”当初郑西洲也没少查,姜萱出现的那一天之前,江东市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按理说她模样出众,皮肤白长得漂亮,只要在街上走一圈,总该有几个街坊邻居对她有印象。   可是郑西洲仔细查过——没有。   没有身份证明,没有介绍信,没有任何能查到的过往痕迹,火车站的售票员对她毫无印象,长途班车的司机更没有见过她这张脸。   没有人认识她。   除了一个王家村生产大队的姜二妮。而那丫头,自幼在村里长大,祖上三代都能查得清清楚楚,哪能和姜萱扯上关系?   当初在医院,她肯站出来给姜萱作证帮忙,应该是看见徐长安的步步相逼,生怕姜萱被抓起来,所以说了谎。   姜萱活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身份成谜。   这世上,恐怕只有郑西洲猜到了她的来历。他对陆执道:“不论姜萱从哪里来,现在她是我媳妇儿,以后自然有我守着,做不了任何小动作。你何必抓着她不放?”   陆执冷哼:“你的原则被狗吃了?”   “就当是被狗吃了吧。”郑西洲无所谓,“反正她没干坏事,你们查不到证据,就别来烦我。”   话音刚落,陆执便问:“那你是怎么暴露的?”   “……”   “前两年你刚退伍,那时候尚且没有人找上门。怎么你回了西南一趟,跟着我们出了一次机密任务,便让人注意到了你?”   “这件事和她扯不上关系。”郑西洲反咬一口,“你怎么不说你那边可能把我卖了呢?”   “郑西洲!”陆执咬牙,“我不是和你开玩笑。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吗?”   “没有。”语气斩钉截铁。   “好,我信你一次。想让我不查她,你给我一个理由。”   “……”郑西洲攥紧了手里的举报信,抬头看向窗外,夜空黑沉如墨,压抑沉闷,仿佛年少时看到的那些疯狂。   这些年,他心里想保护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郑西洲低下头去,低着声音说:“陆执,我劝你一句,做事不要太认真了。我不是当初任人欺负的地主崽子,这些年我拼了命去争,去抢,为了立功我连命都不要。难道到了今天,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护不了吗?”   听到他这么说,陆执沉默半晌,“算了,你当我没来过。”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见砰的一声重重关门的动静,看样子,郑西洲是真的和他动了怒。   兴许,他当真不该查到姜萱头上。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郑西洲站在窗前,不由松了一口气。   陆执和他不一样,这家伙出身根正苗红,心高气傲,不懂变通不讲人情,陆大队长亲自上门调查,不把人逼上绝路算好的了。   郑西洲笑了一笑,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上了二楼,却见姜萱窝在床上,长发凌乱眼睛紧闭,已然睡得迷迷糊糊。   郑西洲捏她脸,没好气道:“我辛辛苦苦给你解决麻烦,你倒好,睡得比谁都香。”   “唔。”   姜萱拧眉,下意识埋脸钻进他怀里,似乎睡得更香了。   大半夜,郑西洲硬生生被她摇了醒来。   姜萱睁大眼睛,怯怯地凑到他跟前,“你和那个陆执怎么说的?”   “大小姐,你不困吗?明天再说行不行?”   “你快说。”姜萱不依不饶。   他随口应付:“我把他赶回去了,没事。”   “哦。”郑西洲本事大,姜萱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她睡得早,这会早就清醒了,不怕死的继续折腾:“别睡啊,郑西洲,你不好奇我的来历吗?”   “并不。”   “我告诉你!”姜萱玩心大起,亲昵地趴到他耳边,小声说:“你一定查不到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是天上的仙女,专门下凡体验人间生活的。”   “……”   郑西洲木着脸:“你想说什么?”   “?”   这不是姜萱想象中的反应,她不满道:“你不意外吗?”   郑西洲摸摸小蠢货的脑袋,语气淡定:“我一定是做梦,还没睡醒。”   “不是…不是做梦。”   姜萱着急,终于暴露自己的本意:“你娶到了天上的仙女,难道不应该对她千依百顺,大半夜爬起来给她做一顿饭吗?”   “……你饿了?”   “有点。”姜萱肚皮很配合地咕咕叫。   “自己下去煮挂面吃,不用管我。”他翻身就睡。   “郑西洲!你就是猪!猪!”   看他不顺眼,下床的时候,姜萱狠狠踹了他一脚,见他还是不起来,只能一个人下楼开灯,哀怨地去了厨房。   自己煮面,自力更生。   当她端着一碗鲜香扑鼻的鸡蛋挂面出来时,某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饭桌前,不耐烦地敲敲桌面,“快点吃,吃完睡觉。”   姜萱不理他,忍着委屈,闷头干饭。   郑西洲原本没当一回事,直到听见耳边渐渐响起抽噎的动静,疑惑地低下头去,看见姜萱一边吃饭一边掉着金豆豆,哭得眼睛红红。   “不是,你哭什么?”他简直怀疑人生。   姜萱哽咽:“你就知道睡……”   郑西洲快冤死了,“我这不是下楼陪你了吗?”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自己下厨煮面。”   “……下次我煮。”   “一会我还要洗碗筷。”姜萱委屈地抹眼泪。   “我洗。”   “明天早上我还得起来蒸包子……”   “我蒸。”   “中午我想吃红烧肉。”   “……”   见他不答应,姜萱得寸进尺,眼泪掉的更凶了,“呜。”   郑西洲面无表情,揪着她的小耳朵轻飘飘道:“你再哭,今晚咱们两个都别睡了。我想想怎么收拾你。”   姜萱哽住,当即收了眼泪,再不敢作妖了。 第80章 哄他开心   江东市的早晨, 一觉醒来,明显感觉天气更冷了一些。   姜萱打着哈欠,不想起床, 戳了戳男人胳膊,“郑西洲,昨晚说好的,你去蒸包子。”   “一会再去。”郑西洲闭着眼,抱紧她继续睡。   “喂, 一会上班就迟到了。”   “那就去矿上食堂。”   “……”姜萱愤恨, “就许你偷懒去食堂买早饭, 不许我偷懒!”   “跟我计较这个,你浑身上下哪件衣服不是我洗的?”郑西洲咬她肩颈, 被她这么吵,睡也睡不了,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唔唔唔。”   一大早, 刚进厂委办公室, 姜萱脸蛋通红, 喘着气, 不敢抬头看人, 低头围着小火炉烤手烤脚。   火苗烧得正旺,烤一会便让手脚暖了起来。   俞矿长给她倒开水,“小姜啊, 你这样不行,明天穿厚点, 我看这天气,估计要下雪了。”   “下雪?”   “你还别不信,老矿长往年都说对了, 他说要下雪,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总之差不离。”老大姐插话。   姜萱嗯嗯点头,捂着耳朵烤着小火炉,偶尔附和地应两声,也不多说,竖起耳朵听他们唠嗑。   眼下她刚转正,能低调就低调点。   不多久,话题便转到了姜萱这儿。老大姐关心道:“小姜啊,你的转正手续办了没?”   姜萱笑笑:“昨儿下午就办好了。”   “哎那就行。月底厂里发工业券,大姐给你留一张,还有那些肥皂块棉毛巾劳保手套什么的,这次总算也有你的份了。”   姜萱大喜,连连谢过,她以为还得下个月才能领这些福利呢。   白得了一个月的好处,姜萱乐得眼睛都弯了,抄起暖水瓶就下了楼。   进了开水房,正巧碰见了骂骂咧咧的王大丫。   姜萱心里同样骂着冤家路窄,面上却不显丝毫,离她远远的,打开水龙头接热水。   王大丫斜眼瞅着她,冷笑道:“姜萱!等着瞧,你和郑西洲的好日子到头了!”   “?”   姜萱拧眉:“你干什么了?”   这年头,背地里写举报信可不是一件光彩事。   王大丫收敛笑意,咳咳两声,撇清关系道:“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夫妻两个作风不端,迟早有人收拾你们!”   她得意洋洋,从姜萱面前走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拎起装满滚水的暖水壶就冲着姜萱身上撞去。   幸好姜萱早有防备,一个侧身,有惊无险躲了过去。滚烫热水哗啦一声洒在地上,很快便冒出白茫茫雾气。   “王大丫!”姜萱怒吼。   谁知对方嬉皮笑脸,耍无赖道:“不好意思啊姜干事,刚刚地上滑,差点把开水泼到你身上了……”   姜萱心有余悸,没想到这死丫头做事这么狠,生怕她再泼一次,当机立断跑了出去。   王大丫弯腰大笑,“姜干事,你跑什么呀?小心脚下路滑啊。”   姜萱咬牙,忍着脾气不和她对骂,一路跑着回了办公室。   打又打不过,面对面干架,一定是自己吃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姜萱绝对不受这个气!   瞧着姜萱溜得比老鼠都快,王大丫扬眉吐气,转头看见泼到地上的滚水,又是一阵惋惜。   她就看不惯姜萱那富家大小姐的模样,长得漂亮不说,反正嫁了人,还是矿上的一个小小搬运工,迟早和她一样变成黄脸婆。   谁知道郑西洲藏得那么深,小两口的日子倒是过得越来越好了。   她冷哼一声,重新打满一壶热水,高高兴兴回了车间。   姜萱坐到工位上,面色仓惶。俞矿长看见她脸色,放下报纸问:“怎么了?在楼下碰见谁了?”   “没事。刚爬了两层楼,有点喘。”姜萱笑笑,随口搪塞过去。   和老矿长说了也没用,这种私底下收拾人的事情,还得让郑西洲出面才行。   中午回家吃饭,姜萱第一时间去仓库找郑西洲,坐上自行车后座,刚出了矿区,便忍不住委屈。   “郑西洲,我告诉你,你媳妇儿今天受了大气!”妥妥的告状语气。   郑西洲闻言,蹬着自行车的脚微微一顿,木着脸问:“……谁能让你受气?”   “就是那个王大丫!”   “她不是在车间吗?那儿离你的办公室远着呢。”   “在开水房碰见了。”姜萱气得肚子疼,抱紧他的腰,一边躲着风一边怒骂,“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必须帮我收拾她,不让她认输我不叫姜萱!”   郑西洲笑了起来,忽然停下自行车,扭头捏她脸,“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跟我告状呢?”   “笑笑笑,没看见我生气吗?”姜萱拍掉他的手。   “你倒是说说,她怎么让你受气了?”   见他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反而一脸开心,不知怎么的,姜萱就红了眼圈,“她拿开水泼我……我气了一上午,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话音刚落,郑西洲脸上的笑瞬间凝固,拉着姜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烫到哪了?”   “没有,”姜萱委屈地抹眼泪,“我躲过去了,怕她再泼一次,我转头就跑了。”   “……”   “呜,我的面子全没了。”   “……”   “你必须帮我出气!”   “……”   郑西洲又是气又是想笑,摸摸她脑袋,“打不过就跑,哪里丢人了?”   “就是很丢人。”姜萱埋头,不肯让他看见自己掉眼泪。   “没事。”他擦干姜萱眼泪,低声哄道,“以后再碰到这种事,脑瓜子机灵点,像今天一样能跑就跑,别傻乎乎的让自己吃亏,受了委屈回来跟我说,我自然有办法收拾那些人。懂不懂?”   姜萱红着眼圈点点头,“我又不傻。”   “行了别哭了,回家吃饭。”自行车再度启动,穿街过巷,速度不快不慢。   “今天吃什么?”有人悄悄问。   “这不是你决定吗?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我…我今天受了大气,需要、需要一顿红烧肉才能哄好。”   “……”   “你看,”姜萱鼓起勇气,“国营饭店就在前面呢。”   郑西洲气笑了:“你脑瓜子里除了红烧肉,就没别的了?”   姜萱泪眼婆娑:“我想吃。”   “今天吃素。”   “呜。”   郑西洲眼角微抽,不肯惯着她,直接驶过了国营饭店,带着眼泪汪汪的姜萱回到家。   厨房还有早上剩下的南瓜粥南瓜饼,放锅里蒸五分钟即可。   郑西洲忙完这一头,转头就看见姜萱背着他从橱柜里翻出来一盘饺子馅。   白菜萝卜猪肉馅……   姜萱还没注意到他的死亡凝视,动作麻利,埋头又扒拉出来一个面盆,揭开笼布,提前擀好的饺子皮整整齐齐叠放一沓。   郑西洲:“…………”   只见姜萱手指飞快,利落地包了十个饺子,拍拍手,端着一盘胖饺子站起身,当即哗啦啦下了锅。   郑西洲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捏捏她后颈,“背着我一个人吃独食?”   “哪有?你那边不是还有南瓜粥吗?”   “那你这什么意思?”郑西洲和她算账,“你包饺子就包了十个?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丈夫吗?”   “……我给你分两个?”姜萱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头。   “行,咱们两个都别吃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不许碰我的饺子!还没熟呢!我错了,郑西洲!我给你包二十个!”   “……”   于是姜萱藏着想多吃两顿的猪肉饺子馅,被郑西洲一顿霍霍光了。   下午上班时,姜萱心如死灰,几乎是垂头丧气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不能怪姜萱馋肉,这个年代的伙食油水极少,即便是她自己下厨,除了偶尔奢侈地炸炸肉丸子红薯饼,那点花生油、菜籽油什么的,平时她也要省着点用。   郑西洲不许她大手大脚浪费,管得极严!   姜萱臭着脸,反观郑西洲,心情极好,一路上忍不住笑,到了矿区才记得收敛收敛,叮嘱姜萱道:   “乖乖在办公室呆着,万一出去再碰见了王大丫,记得绕道走,别跟她对上。我给你出气。”   “哦。”姜萱笑不出来。   看见她这副表情,郑西洲又想笑了,左右看看,在她耳边低声道:“周末带你吃烤鱼。”   “!”   姜萱满血复活:“郑西洲同志,这是你说的!你骗人就是狗。”   “……你说谁是狗?”他眯了眯眼。   姜萱见状,忙不迭逃之夭夭,“我走了啊,郑西洲同志,傍晚见!”   远远看着姜萱进了办公楼,郑西洲摇头一笑,扭头看了一眼车间的方向,眸光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   先是背地里偷偷写举报信,后面又找姜萱的麻烦,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良久,他转身离开,去了保卫科。   “咚咚……”郑西洲敲门。   “谁啊?门开着呢,直接进。”里面传来熟悉的嗓音。   郑西洲进去,只见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黄三一个人在椅子上赖着,睡得东倒西歪。   见了郑西洲,他一蹦老高,当即站直了身子,乱七八糟解释:“洲哥,我没偷懒,他们都去矿场值班,让我在这守着……”   “闭嘴,找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过来。”郑西洲关紧了门,在他耳边低声叮嘱一番,话还没说完,黄三就变了脸色。   “洲哥,你不是…不让我们赌了吗?”前两年打断腿的痛还没忘呢。   “没让你们来真的。你只管做,先让他赢两局,后面再出老千。”   黄三默默替那个倒霉蛋默哀了两分钟,也不知道怎么得罪郑西洲了,居然让他们搭伙设局,下场绝对落不着好。   郑西洲垂下眸,和他道:“王大丫不知道分寸,她男人总该知道,这次你帮我好好招呼他一回。”   “……”原来是王大丫惹出来的祸?   黄三也知道姜萱转正的曲折,他吞吞口水,“那、那让他输多少?总得有个度?”   不怪他态度谨慎,郑西洲明令禁止不许碰这个,小打小闹赌两毛钱可以,十块钱以上的,谁赌谁断腿。   郑西洲只道:“你们先玩着,过两天再告诉我,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赌。”   “哎行。”   办完了这件事,郑西洲又去请了半天假,抓紧时间往小院跑一趟。   里面仍然守着两个士兵,见了郑西洲,闭着眼装作没看见,让他畅通无阻进了去。   国安忙成一团,开会的开会,审讯的审讯,郑西洲站在门口,看见徐长安也在其中转悠,拿着一沓文件走过去。   “他怎么也在这儿?”郑西洲意外。   刘局咳咳两声:“你调走了,自然得有人补上来。”   “那他岂不是接了我的位子?”   “是,你的履历他也知道了。”   “老刘!”   “喊什么喊?你过来,我和你单独说点事。”   郑西洲回头,正巧看见徐长安抬起头来。   两人目光对视,徐长安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只见他手里的档案哗啦落了一地。   熟悉的文件四散开来,黑白照片一张又一张,有男人,女人,挑扁担的孩童,黑夜里鬼鬼崇崇的身影……一个个人物的脸上画满了红叉,望之触目心惊。   一片纷乱中,郑西洲看见了姜萱的两张照片。   那是他曾经交上去的报告。   他一下明白了什么,抬头看了眼徐长安,眸光震惊。   这些蓝色封皮的档案何其熟悉?分明就是郑西洲这两年亲手查过的可疑分子。   里面还有关于姜萱的一份调查报告。   他唯一对不起那个傻妞儿的,便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瞒着她,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百般调查,甚至故意接近试探。   他有私心,所以在报告里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郑西洲久久不能回神,仿佛做梦一般,跟着刘局进了办公室。   刘局坐下来,和他道:“你来的不巧,陆执那些人刚走,程红霞那桩案子,有他们帮忙,算是彻底了结了。”   郑西洲笑了起来:“彻底了结了?”   “对,该抓的都抓起来了。陆执说他还有一点疑惑没查清,要回西南那边再仔细查查。”   说到这里,刘局神色不大自然,看了看他:“至于你,你结婚那天就退下来了,以后少来这儿。”   “我不会再来了。”郑西洲忽然说。   他站起身,像是卸下了肩上的所有负担,低着声音说:“我今天来这里,原本就是想问清楚程红霞那件案子解决的怎么样。既然案子结了,以后……我不会来了。”   离开的时候,他终究没忍住,转身问道:“老刘,你让徐长安接我的位子,断了我的后路我不怪你,可是你让他翻阅我经手过的档案……”   “别急着否认,”郑西洲说,“我刚刚看见了,我自己交上去的报告,我能认出来。”   刘局沉默了一下,没说话。   郑西洲看着他,眸光渐渐潮湿:“你连我都不信了?”   “不是不信,”刘局急忙解释,“你别想岔了,就是例行调查,这次你的身份暴露,姜萱那儿最有可能……”   “所以我也有可能被她策反,反过来帮她掩护,替她做事,不是吗?”   郑西洲闭了闭眼,冷静道:“既然你让徐长安查我办过的案子,为了避嫌,以后我不会再来这儿了。万一你们查到了证据,记得多带几个人,早点来抓我,否则我怕是带着媳妇儿早就逃之夭夭了——”   “郑西洲!”刘局呵斥。   “我走了,没有什么事别来找我。”郑西洲头也不回离开。   回到矿区,他闷声干活,帮忙卸货上货,话也不说几句,摆明了心情极差,吓得其他工友静悄悄的,不敢和他搭话。   下班时,姜萱准时准点找过来,扒着仓库门口探头,招手道:“郑西洲,走了走了,收工回家!”   郑西洲坐在地上,没有动身,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姜萱纳闷,小心翼翼望了一圈,见仓库里没了其他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进去。   “郑西洲同志!”她站在男人面前,摸摸他头顶,“你怎么了?像只小狗一样坐地上……”   “……”   “再说一句小狗,我让你一个月吃不了肉。”   “!”   姜萱严阵以待,见他脸色不太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姜萱哄他开心。   她戳戳郑西洲胳膊,“抬抬手。”   “干什么?”   “抱你媳妇儿呀,”姜萱毫不避讳坐到他怀里,面对面仰头看着他,“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嗯。”他搂紧了姜萱。   郑西洲少有这般低落沮丧的时候,姜萱有点惊奇,亲昵地蹭蹭他脖颈,提议道:“要不要喝酒?”   “什么?”   “我说,我陪你喝酒!我们下馆子,点两瓶白酒,让你借酒消愁——”   郑西洲面无表情:“顺便再给你点一盘红烧肉,让你拌着米饭多吃两口?”   姜萱嗯嗯点头,下一秒立马清醒,否认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不能污蔑我。”   他抚摸姜萱脸颊,“傻妞儿,你再不好好哄我,周末的烤鱼也泡汤了。”   “郑西洲!我给你生一个闺女!”   这句话出来,郑西洲当即沉默了一下,摸摸她肚皮,心底一刹那有些软,“拿闺女哄我,你不吃醋吗?”   姜萱白眼:“要不是我生的,你能喜欢吗?再说了,你闺女的影子还没有呢,摸什么摸?”   他肯定道:“今晚就有了。”   “……不要脸!” 第81章 惊喜与惊吓   回到家, 郑西洲情绪低落,姜萱顾不上哄这人,转头就进了厨房, 不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细白面挂面端上桌。   “吃饭!”姜萱拿出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荷包蛋,一边吃一边嘟囔,“还没下班我就饿了, 老矿长在那边吃软面包, 见我嘴馋, 给我分了两块,下个月我要还回去呢。”   “……”郑西洲眼角抽抽。   姜萱抬头, 见他还没动筷子,纳闷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你先吃。”   “哦。”   姜萱翻翻白眼, 这男人明摆着想让自己哄呢。她站起身, 把凳子拉到郑西洲跟前, 索性就坐在了他面前干饭。   最近姜萱吃得有点多, 饭量见长, 吃什么都香,像只小猪。   郑西洲看着她,宠溺地摸摸她脑袋。   原本一切都尘埃落定, 姜萱躲在他身后,安安分分生活, 有他护着,就算身份来历说不清,也没事。   哪知道出了程红霞这桩事, 他的身份被暴露,查来查去,可不得查到姜萱头上去了?   姜萱一无所知,心满意足干完两个荷包蛋,抬头问:“不是说帮我出气教训王大丫吗?又碰到什么事啦?让你这么沮丧?”   “不是沮丧。”是担忧。   郑西洲摇头,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心底的顾虑。刘局那边再怎么查,也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但姜萱…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他眸光闪烁,摸摸姜萱脸颊,低声道:“你之前亲口说的,给我生个闺女?”   “……”姜萱干饭的手微微一顿,察觉到他的意图,当即瞪圆了眼,“也、也不用这么着急?”   “我很急。”郑西洲木着脸,不容商量的语气。   姜萱不傻,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她吞吞口水,放下了碗筷,语无伦次道:“听说别的夫妻生孩子,都要提前调理调理身体……”   “我看你的身体没问题,天天吃得好睡得香,脸色白里透红,养猪场里的猪都没你能吃——”   “咳咳。”姜萱不高兴。   郑西洲笑了笑,搂着她的腰,声线低沉沙哑,“我在部队的时候,身边的战友年纪和我差不多,结婚却很早,他们都有一个胖嘟嘟的小闺女,或者是刚学会爬的小崽儿。你不知道我看着他们有多羡慕。”   姜萱哼哼:“羡慕羡慕,那你怎么不早点结婚去?你那儿肯定有文工团,里面的漂亮女生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愿意给你生闺女?”   “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怎么第一眼就看上我了?”姜萱好奇。   郑西洲笑笑,捏了捏她耳朵,“我第一次见你,你在大街上哭得眼泪汪汪,我见了就欢喜。”   姜萱拧眉,仔细琢磨了一下,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这狗男人到底是夸她漂亮还是夸她哭得梨花带雨让人见之难忘?   见她一脸迷惑的表情,郑西洲笑得更欢了,贴着她耳朵低声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你说清楚。”   “笨。”   “……”   “郑西洲!我鲨了你!”姜萱终于回过神来。   吵吵闹闹一晚上,夜深人静时,被翻红浪,云雨不停。   不知在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起初还是小小的白色片状,随风打转,落到窗户上便化成了水。   后来雪下的越来越大,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给大地铺上一层白霜。   一大早,姜萱醒来时,腰酸腿软浑身疼,迟钝地爬起身,只觉得肚皮有些疼,坠坠的酸疼感,让人莫名其妙有点心慌。   郑西洲拉着她继续睡,“还早呢,再睡会儿。”   姜萱不理他,抿抿唇,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兴许是一大一小血脉相连,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个可能,呆滞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郑西洲吻她脸颊。   姜萱回神,想到昨晚旖旎,当即拍了他一巴掌,“你王八蛋……”   我闺女出事了我和你没完!   都是蠢蛋!郑西洲还说她笨,他也笨,怎么就没发现她可能早就怀上了呢?   姜萱心急如焚,踩着棉拖鞋下了床,轻手轻脚去了一趟洗手间。   果然出血了,但还好,只有一点点。   保险起见,她得去医院查查再说!免得又是一场乌龙!   姜萱仿佛做梦一般走出来,郑西洲被她突兀抽了一巴掌,倒也没计较,起身套了件毛衣,背对着姜萱套衣服的时候,高大的身形显得格外挺拔。   他走到姜萱面前,胡乱揉揉她脑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姜萱紧握双手,努力镇定。   郑西洲觉得奇怪,多看了她两眼,“你这表情——又背着我偷偷干什么了?”   有可能、偷偷给你怀了一个闺女。   姜萱一会止不住高兴,一会又觉得有点惶恐,下楼梯的时候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再没了从前蹦蹦跳跳的模样。   吃饭时,姜萱理直气壮给自己开小灶,蒸了一碗鲜鲜嫩嫩的鸡蛋羹,当着郑西洲的面一口一口认真吃完。   郑西洲:“………”   看看自己碗里的咸菜馒头,再看看姜萱那边的鸡蛋羹,郑西洲眼角抽抽,忍了忍,不跟她争这一口吃的。   出门去上班,外面下了雪,自行车骑着不稳当,姜萱果断摒弃,裹紧了军绿色棉大衣,戴着雷锋帽,一身土里土气的东北大土妞造型出门。   迎着风,一路慢吞吞走到矿区,郑西洲已然面无表情,拍了拍蠢媳妇的后脑勺,目送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办公楼。   瞅着熟悉的人影消失,他也不走,找了个偏僻角落静静等待。   不到半小时,就见姜萱在楼梯口鬼鬼崇崇探出头,似乎在观察环境……郑西洲扶扶额,更不想说话了,木着脸,向墙角挪了两步,在视线死角躲得天衣无缝。   攒了一夜的积雪约有脚踝深,松松软软,踩一脚便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姜萱在前面慢吞吞的走,郑西洲在后面悄悄的跟,跟着跟着便忍不住笑,甚至专门循着她留下的脚印踩上去。   穿过三条街,又沿着笔直的马路走了十分钟,来到市人民医院门口。   只见姜萱终于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握握手,抬头看了看医院的招牌,如临大敌走了进去。   弄清楚姜萱的目的地,郑西洲渐渐皱紧了眉,一大早鬼鬼崇崇,瞒着他偷偷来医院,搞什么名堂?   他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姜萱还是第一次在窗口给自己挂号,护士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大声嚷嚷:“看什么病?”   “……中医吧。”   姜萱红着脸,妇产科她实在不好意思进,中医她熟啊,郑西洲带她去过一次,只要伸手把把脉,老大夫直接就能告诉你结果。   姜萱捂着肚皮,东张西望看了一圈,没看见认识的人,这才放心地进了诊室。   前一秒她刚进去,后一秒郑西洲就从拐角冒出来。他神色有点懵,回想着姜萱刚刚护着肚皮的模样,心脏怦怦直跳,隐约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   “……明眸皓齿,气色红润,丫头,你吃得挺好啊。”老大夫摸摸胡子。   这还用说?靠着郑西洲有吃有喝,偶尔再来一碗红烧肉,心情舒畅压力毫无,姜萱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她吞吞吐吐:“我、我想看看是不是有了……”   老大夫闻言,立马正襟危坐:“来,左手伸出来。”   姜萱乖乖伸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大夫把着脉,嘴里念念有词:“这脉象流利,圆滑如珠,宛如泉水叮咚……”   “到底怀没怀啊?”姜萱着急。   “废话!看这脉象,至少有一个月了。”   话音落下,门外的郑西洲险些没站稳。 第82章 心里欢喜   姜萱还没注意到外面有狗偷听, 呆呆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真的有了吗?我……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通常女人怀孕, 不都是闻着肉香味就想吐、吃不好睡不好吗?”   她天天惦记着红烧肉,吃嘛嘛香,根本没有一点孕吐。至于睡,郑西洲刚吐槽过她每天晚上睡得比小猪都香。   老大夫笑笑:“错不了。丫头,你这是怀相好, 肚子里的孩子不折腾你。”   “我、我先前不知道……”   姜萱吞吞吐吐, 脸颊爆红, 不知道怎么和他说夫妻之间的事儿。   郑西洲扒着门偷听,一猜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可惜傻媳妇死要面子脸皮薄,磨磨蹭蹭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他忍不住,当即踹了门进去.   乍然看见郑西洲, 姜萱吓得险些跳起来, 瞪圆了眼, 手指头指着他:“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闭嘴, 回头再跟你算账。”   郑西洲拍了下她脑壳, 扶着她小心坐好,然后对着老大夫道:“老头儿,你再仔细看看, 我不知道她怀了,这段时间又——”   姜萱死死捂住他的嘴:“不准说!”   她脸颊羞红, 一双漂亮的眸子急得快哭了。郑西洲只觉得好笑,反手摁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表意见:“傻不傻?老大夫什么没见过, 你不好意思说,我来说!”   老大夫见多识广,一听就知道这夫妻两担忧什么,当即重新把脉,细细摸着脉象。   “怎么样?”郑西洲急着问。   “……有一点小问题,但也不算什么大事,多亏了这丫头身体棒体质好,我开两副安胎药,回家好好吃着,没事。”   姜萱大喜,乐得抱紧了男人的腰,“郑西洲,听见了吗?没事!”   “听见了听见了,你乖乖坐着,我给你买药。”他摸摸姜萱脑袋。   两人感情好,老大夫看得牙酸,开好了方子,咳咳两声道:“记着啊,前三个月胎不稳,少折腾。”   姜萱埋脸,更不敢抬头吭声了。   郑西洲脸皮厚,饶是如此,出去诊室的时候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安排着姜萱坐在走廊椅子上,然后跑上跑下,拿了方子去抓中药。   看完中医,他不放心,又拉着姜萱进了妇产科。   进去还没五分钟,两人就被医生打发了出来,“好端端的做什么检查?开了安胎药就先吃着,回家好好养着,肚子大了再来。”   郑西洲:“…………”   姜萱大囧,低头看了看毫不显眼的肚皮,再抬头看看男人的脸,“喂,郑西洲,我们回去呗。我只请了半天假。”   他连假都没请,直接矿工呢。郑西洲面上淡定,一手拎着中药包,一手牢牢牵着姜萱,和她一起出了医院。   路上,姜萱和他算账:“你是不是跟踪我?”   “你还说?”郑西洲拍她脑门,“你瞒着我偷偷来医院,又算什么?”   “我……我这不是怕猜错了吗?”   “那也要第一时间跟我说!”他冷声道,“这次要不是我悄悄跟上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坦白?”   “回、回家就坦白了。”姜萱怂道。   郑西洲存了心想给她一个教训,垂眸说:“姜萱,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是大雪天,地上都是雪,你瞒着我一个人偷偷去医院,万一路上不小心摔了,你让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走路很小心。”   “万一呢!”   “不会、不会有万一。”姜萱说着说着便没声了,知道自己理亏,做事太想当然。   就像郑西洲说的,她有了身孕一个人去医院,还是大雪天,万一倒霉地在街上滑倒,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想到这里,姜萱也不敢抬头看他了,垂着脑袋专心走路。   郑西洲冷哼:“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你再敢——”   “我再也不敢了!”姜萱急忙指天发誓。   见她真心认错,郑西洲摸摸她脸颊,低声说:“傻妞儿,你别怪我管得严,我是真怕你出事。”   “知道啦。”姜萱笑了笑,挽着他胳膊,靠在他肩上。   老实说,就算过了年,她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岁,搁到现代还在上大学呢。   生孩子的事情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甚至排斥害怕,现在却有点不一样了。   倘若这个人是郑西洲,倘若是这个人,姜萱没什么不情愿的。   “肚子饿不饿?”他突然问。   “还好。”   “给你买两个包子,吃不吃?”   “吃!我要肉馅的!”姜萱提要求。   郑西洲眼角一抽,就猜到她想吃肉,无语道:“怀了闺女也不能尽吃肉,荤素搭配懂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   姜萱仗肚行凶,成功闯过西洲关,买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回了矿区,郑西洲把她送到办公室,第一个和俞矿长报喜:“俞老头,我媳妇儿有了!”   “!”   俞矿长摘了老花镜,上上下下看着姜萱,惊喜道:“真有了?”   姜萱羞涩点头。   一屋子的工友又是惊喜又是惊吓,纷纷过来恭喜。   老大姐乐得拉住姜萱的手,看过来看过去,突然一拍大腿,懊恼道:“我儿媳妇刚怀上,我一眼就看出她有了,你也是,脸色红扑扑的,我怎么没早点看出来呢?”   “这还能看出来呐?”姜萱诧异。   “那可不?”老大姐是过来人,自然有点相看的门道。   厂委难得有一个小年轻,还是刚有了身孕的,她提前叮嘱,“小姜啊,有了身孕可不能和以前一样了。外面天气冷,宁愿穿厚也不能穿薄了,少吃生冷的东西,山楂也少吃……”   “还有啊,记得把手里的糕点票攒下来,等着过了三个月,去百货大楼买两斤枣泥果馅,一个月要吃够四个果馅——”   听到这里,姜萱有点糊涂了:“大姐,吃这个果馅有什么讲究吗?”   “你傻呀,你和小郑两个都是双眼皮,总不能生一个单眼皮的丑小子?吃了这个果馅,十有八.九能生个双眼皮的!”   “…………”   emmmmm迷信传统不可信,姜萱听了就当没听过,绕过这话题,继续听老大姐传授其他经验。   全程竖起耳朵认真听,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家里没长辈的缺点现在就出来了,她对生孩子的事情一窍不通,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甚至该提前准备什么也没个大概。   如今正好碰到老大姐,可不得认真听了?   姜萱在那边闷头做功课,郑西洲听了一耳朵,脸上止不住笑,怜爱地摸摸她脑袋,转头便跟着老矿长出了办公室。   两人在走廊上低声说话。   俞矿长道:“我说你媳妇儿大清早请假干什么,原来去医院了?”   想到姜萱大清早偷偷摸摸的举动,郑西洲笑了一笑:“对,刚从医院回来。”   “几个月了?”他又问。   “至少一个月,老大夫开了两副安胎药,让她回家好好吃着,不算大问题。”   “那就好啊!”俞矿长放下心,拍了拍郑西洲肩膀,感慨道,“你爷爷要是还在,恐怕高兴地找不着北了。”   郑西洲僵硬了一下,没应声。   见他还是谨慎地不肯提过去,俞矿长转移话题:“好啦,你也安心点,姜萱在我这儿,往后我给她安排轻松的活儿,保证不让她累着。有我看着,你小子还不放心?”   郑西洲原本就是想和他说这些,既然老矿长有这个自觉,他就不提了。   只是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提起了车间的王大丫,“老头儿,她背地里写信举报我,你就干看着不管?”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俞矿长竖眉。   “你现在知道了。”郑西洲慢悠悠道。   “……”俞矿长当场咳得惊天动地,半晌才平缓下来,他左右张望,生怕有人偷听,“臭小子,你别胡来。”   郑西洲从不肯吃亏,“要么我找她私下解决,要么你把她开了。”   “你咋这么记仇?”   “我记仇?”郑西洲气笑了,他上前一步,嗓音低不可闻,“俞老头,我若是当真记仇,这个矿区、这个地方的一切……原本都该是我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俞矿长踢了一脚,俞老头低声骂:“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不让你说的你倒是起劲了。”   郑西洲又不吭声了,半晌才道:“她拿开水泼我媳妇儿。”   “这又是什么时候闹出来的事?”俞老头皱紧眉头。   “昨天。”   “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他轻描淡写,没告诉老头儿自己私底下干的坏事。   “行了我知道了,滚吧!”俞矿长骂骂咧咧打发了他,转头就走,也不说有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郑西洲回去干活,他旷了一上午的工,管事的主任没找他麻烦,只按照规矩,扣了他半天的工资。   郑西洲不在乎那点工资,规规矩矩搬货运货。   运输货物的大卡车将要出发时,他破天荒的拦下了司机,“宋有金,你们这一趟去哪?”   “去西城。”   “不怎么远啊。”郑西洲暗暗琢磨,西城多山多林,那儿的山货是出了名的。   他不留痕迹塞过去一沓钱,低声道:“帮我捎点东西,山里的土特产有什么买什么,我媳妇儿怀孕,正需要补身子呢。”   “好嘞!”   对方一口答应,显然是干多了这种事儿,下一秒又问:“真怀了?好事儿啊,你怎么不早说?上次我去淮省,那儿的东西才算好呢!”   “少废话。”郑西洲示意他快点走。   卡车开走,不多久,又是下一趟运输物资的班车。   “你们这一趟是去哪的?”   “洲哥,还能去哪?就是底下的小县城呗。”   “那儿有什么好东西?”郑西洲扒车窗打听。   “没有吧,乡下就养鸡养鸭的,那儿收上来的鸡蛋还不错,新鲜……”   “帮我捎两斤鸡蛋。”他拍板道。   “……”   忙活一下午,郑西洲总算消停了下来。临下班时,黄三找了过来,喜滋滋给他塞了一个破口瓦罐。   “洲哥,你看看。”   “什么东西?”郑西洲纳闷。   黄三左右看看,小声道:“银元啊,还是袁大头的,拿到银行能换不少钱呢。”   一个银元能换一块钱,当然了,实际上十块银元能换八块钱就不错了。   郑西洲诧异,这瓦罐里少说也有三四十块银元,算是一笔不小的金额了。   “哪来的?”他问。   “就……就是张耀祖那儿赢过来的。”黄三吞吞吐吐,张耀祖就是王大丫嫁的那个农村二流子。   这沉甸甸的一罐银元,是王大丫攒下来的嫁妆。   郑西洲闻言,眸光微微闪烁:“她家又不是大户,哪来的银元?”   “这个吧……”黄三挠头,“我也问了,说是王大丫小的时候,趁乱在长安街偷偷拿的,被她悄悄埋到地里,一直到结婚才挖了出来,就当是她的嫁妆。”   趁乱偷偷拿的,还是在长安街?   长安街那一片全是洋房花园,其中有不少也是郑家的产业。   仿佛想起了什么,郑西洲久久不言,渐渐握紧了手里的破瓦罐,“我昨儿让你办的事,一晚上他只输了这么多?”   听这意思,黄三愣了下,“这、这这这还不够多啊?”   “不够。”   不过是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又还了回来,这算什么?   郑西洲眼神阴鸷,把瓦罐扔了过去,“这个你拿回去,和其他人分了,不用跟我交代。”   “洲哥,这可是你说的啊!”黄三忙不迭应声。   “别顾着傻乐,”郑西洲叮嘱,“你想想办法,让他把王大丫赶回乡下去!”   “……”黄三快哭了,还没跟着郑西洲的时候,他以前也不过是街上的一个小混混,哪来的那么大本事?   “洲哥,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自己想!你若是办好了,解放路的那两间砖瓦房——”   黄三一个激灵,眼神发亮,仿佛看见了财神爷一般看着他。   郑西洲不肯说下半句,木着脸,只道:“愣着干什么?房子不想要了?”   “我去!”   郑西洲由着他去折腾,能把王大丫那一家子折腾散了才好呢。   旁人不知道,熟悉他底细的未必不知道,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字字诛心杀人不见血的举报信。   他年少时亲身体会过群体攻之的混乱和惨烈,付出的代价足够让他从此学会了低头沉默。   若非有组织相护,只怕他活下来都难。   也是奇怪了,今天他怎么总是想起过去?   郑西洲摇摇头,兴许是乍然知晓了姜萱的身孕,他心里欢喜,犹如拨云见日,总想着像从前一样回家告知喜讯。   回头却发现,他们都不在了。 第83章 通篇狗粮   自打医院回来, 姜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哪怕供销社没有卖的,郑西洲也能给她捣鼓回来。   这天周日, 姜萱起得早,死皮赖脸跟在男人后头长见识,出了门,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只见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 绿皮大卡车停靠在树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驾驶座上的年轻小伙困得直打瞌睡。   郑西洲拍车门:“醒醒。”   年轻小伙惊醒,见了郑西洲, 乐得和他打声招呼,抬手就把副驾驶上的大包小包通过车窗递了下去。   “洲哥,按照你说的, 山里有什么土特产买什么, 蘑菇玉米辣椒什么的, 我见了就买, 还剩三块钱呢。”   “知道了, 剩下的钱你拿着,下回再帮我捎。”郑西洲掂量着包裹,心里多少有数, 不怕自己被人坑。   谁知年轻小伙压低了声音道:“洲哥,以后恐怕捎不了好东西。我一路上看见拦车的村民没几个, 往日里能收不少粮食,偶尔还能碰到卖鱼的,现在不行了……”   郑西洲闻言, 瞳孔闪烁,隐约猜到了一点缘由。   “听说还是夏收那一阵闹的,什么卫星田,说得好听,没想到最后交公粮交那么多,又搞什么大锅饭,现在他们一天能吃一顿饱饭就不错了……”   乡下的人吃不饱,自然没有多少余粮能卖,就这一次捎回来的大包小包,还是他一路上东拼西凑,花了高价才能收到这么多。   郑西洲了然,提前叮嘱他:“我托你捎的东西,你少和别人说。”   “明白明白!洲哥,你放心,咱们这一行有规矩!”   说罢,年轻小伙冲他摇摇手,然后开着大卡车,轰隆隆朝着矿区的方向去了。   看着大卡车消失,姜萱才从树桩后头冒了出来,哼哼唧唧,脸色不爽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包裹。   说什么这一行有规矩,不能随便带生脸孔交易,还让她躲着人不露面,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算了,也不能是胡说八道。   姜萱躲得近,把两人的话听得七七八八,尤其听见了那司机说的最后一句话。   又是这一行有规矩。   不就是私底下倒卖倒卖吗?还真有严格的规矩?   郑西洲好笑:“让你别来你非要来,来了还要跟我甩脸色?”   “你管呢?我就要来!”姜萱踩他一脚,蹲下身翻包裹,大多数是晒干的玉米棒子,黄澄澄的玉米粒满满当当,瞧着便让人心安。   剩下的,便是常见的山货,种类还挺多,起码不用顿顿吃白萝卜胖红薯了。   看着看着,姜萱满意点头,戳了戳男人胳膊,理直气壮:“愣着干什么?快搬回家啊!”   “……”郑西洲木着脸,当了一回工具人。   小洋楼里,吃完早饭,姜萱摸摸毫不起眼的肚皮,在厨房外头悠悠然然转圈散步。   郑西洲在里面刷碗。   原本气氛安安静静一派祥和,架不住有人作妖。   姜萱遥遥瞅了他一眼,唉声叹气:“有的人啊,平时不知道心疼媳妇儿,非要肚子里揣了崽儿,才知道积极下厨做家务……媳妇儿是捡来的,崽子才是亲生的!”   郑西洲:“………”   郑西洲眼角一抽,忍了忍,没吭声。   念着她有了身孕不容易,别看现在舒舒服服,以后月份大了,那才叫吃苦受罪呢。   想到这儿,他心平气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着这千金大小姐在自己眼前造反。   郑西洲在那边默念清心咒,姜萱浑然不知,在他耳边阴阳怪气念叨了半天,总算爽了。   星期天不上班,家里洗洗刷刷的活儿全让郑西洲揽过去了,她难得这般轻松,坐到饭桌前慢悠悠的剥核桃。   这核桃是郑西洲知道她怀孕以后第一时间就去百货大楼买的。   买的不止这个,还有不少甜甜的果脯、酥皮糕点、椒盐麻花……连专门补充营养的孕妇奶粉都买了一罐。   听说孕妇奶粉是专供的营养品,还是限购的,拿着医生开的证明才能买呢!   郑西洲真是长本事了,平时也不见他有这种能耐,姜萱想想就生气。   以前她馋得想吃红烧肉,隔三差五求一次,才能哄得郑西洲松了口。   现在倒好,不用姜萱开口,他就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两根猪大骨回来,搁厨房里准备让她熬高汤呢。   到了晚上,姜萱从厨房恋恋不舍出来,“你小心点啊,别让汤洒了,小心小心,这可是你闺女的口粮!”   郑西洲无语望天,两手端锅,一步一步跟在她后面。   鲜香美味的大骨汤摆上桌,里面下了不少白面条,切成小丁的蘑菇吸足了汤汁,咬一口都是无上的享受。   寒冷的冬夜里,一顿晚饭吃得两人双双满意!   姜萱捧着吃撑的肚皮靠椅子上,看着饭桌上不剩一滴汤的锅,再看看郑西洲面前的大碗,冷不丁来了一句。   “郑西洲同志,骨汤好喝吗?”   “……”郑西洲眉头一跳,木着脸放下勺子,“挺好喝的。”   “我要是没怀孕,你肯定不给家里带一根骨头。”姜萱哼哼。   “上个月带回家的五花肉,三分之二全让你吃了。”   “我怎么不记得?”姜萱绝不认这口黑锅。   郑西洲面无表情,提醒她:“猪肉白菜饺子馅。”   姜萱瞪眼:“那不是你从副食品店买的吗?”   郑西洲叹口气:“你出去问问,上个月猪肉摊子开了没?”   “……”看样子是没开。   emmmm姜萱果断转移话题,又和他叨叨别的:“你还知道给家里买零食,那些核桃…酥皮糕点…果脯,以前怎么不见你主动买,呜。”   姜萱还没委屈的掉眼泪呢,就听郑西洲轻飘飘道:“你跟我提这个?我之前不跟你算账,你在矿区还没转正前,每个月也有十八块的工资,怎么月月惦记着跟我要钱花?”   姜萱哽住,“那、那不是——家里吃的喝的都得花钱吗?”   “哦?”郑西洲屈指,敲了敲桌面,“吃的喝的都要花钱,去买菜是我掏钱,下馆子也是我掏钱,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我掏钱买的……你说说,你手里的钱花哪里去了?”   “攒……攒着呢。”姜萱没底气地说。   “拿出来,我看看你攒了多少钱?”   “那不行!凭什么让你知道我攒了多少钱?不给你看!”   “你拿不拿?”他眯了眯眼睛。   “我不。”姜萱嘴硬。   “你再说一遍?”   “我就不!”   郑西洲拍拍她脑袋:“不给我看也行,以后别想吃肉吃零食了。”   “!”   “郑西洲,你忍心饿着你闺女?”   “为什么不忍心?闺女她爹不买吃的,她娘还没钱买吗?背着我偷偷吃独食,真当我不知道呢?”他在她耳边低语。   姜萱吞吞口水,佯装冷静:“郑西洲同志,说话要讲证据,你不能污蔑人!”   郑西洲瞥了她一眼,开始清算:“远的我不说,就说这个月街道刚发了粮票那天,我到矿上值班,你一个人去哪了?”   ……去百货大楼买巧克力买糕点买盐津麻花了。   姜萱渐渐缩起了脑袋。   郑西洲不打算随便放过她:“还有上周,大晚上你让我下楼倒水,我一回来便发现你偷吃巧克力——”   姜萱跳起来:“胡说!你哪里看见了?”   郑西洲笑笑,低头亲了她一下,“我没看见,我尝到巧克力的味道了。”   “………”   姜萱选择闷头装死,耳边却一直传来男人飘飘乎乎的嗓音。   “百货大楼那进口巧克力一盒就要八块钱,你隔三岔五就能吃一块,有一段时间天天吃。我只要低头亲一亲,就知道你刚刚背着我偷吃了一块巧克力……”   姜萱捂着胸口,快要被自己蠢到原地去世了。   她试图拯救自己败家的形象,“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攒下钱了,你给我的那存折我都没动呢。”   “拿来。”   “不、不在我身上。”在空间里藏着呢。   “去找。”郑西洲拍她屁股。   姜萱不想去,但为了自证清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楼,装模做样在柜子里找,最后从空间里抱出来一个木匣子。   还没走出去,迎面就撞见了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姜萱斗胆:“我手里的钱都在这了,你自己看。”   郑西洲接过来,扭头看了一眼打开的柜门,又看了看几乎算是凭空出现的木匣子,低声笑着道:“当真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女。”   “你说什么?”姜萱没听清。   “没事。”他笑着摇摇头,打开木匣子,两个存折本本丝毫未动,一个只剩八毛钱,另一个存了两万八。   “你看清楚啊,我没动存折!”姜萱紧握双手,“我忍不住想买零食,但该花多少钱还是心里有数的。”   “心里有数?”郑西洲瞅着匣子里的另一沓毛票子,零零碎碎,加起来恐怕不到十块钱。   只怕小仙女最爱的巧克力也吃不了多久了。   姜萱不乐意他盯着自己的私房钱,连忙捂住钱票子,“你别管我啦,大不了以后不花你的钱。”   “你那点工资够用吗?巧克力够吃吗?”   “……”姜萱想哭。   郑西洲面无表情,兜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拿去买巧克力,吃完了再找我要。”   “老公!”   “瞎喊什么?”郑西洲觉得这称呼怪怪的,摸摸她脑袋,“少惦记着吃甜,那巧克力甜腻腻的,吃多了肯定不好。”   “我知道,”姜萱扑他怀里撒娇,“郑西洲,你最好了!”   郑西洲不吃她这一套,故意翻旧账:“有的人呢,平时不心疼自家男人,非要手里缺钱的时候,才知道主动扑过来说好听的……”   “我错了。”姜萱超大声的认错。   谁知郑西洲翻起旧账没完没了,原话一字不落的还回来:   “媳妇儿是捡来的,崽子才是亲生的。我不知道给家里买东西,那些核桃…酥皮糕点…果脯,以前怎么不见我主动买?”   姜萱卑微:“因为我偷偷买了,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却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   “以后再对着我阴阳怪气……”   “不敢了不敢了。”呜。 第84章 一语成谶   时间眨眼流逝, 1959年的1月,来得悄无声息。   “姜萱,姜萱, 快过来,抽签呢。”办公室挤成一团。   临近年关,矿上发/票券,自行车票三张,缝纫机票两张, 全看哪个工人运气好, 能在盒子里抽中票券。   一月份的天冷得吓人, 姜萱几乎把自己裹成了球,微圆的肚皮一眼便能让人注意到, 她脸颊肉眼可见的圆了起来,长了不少肉。   姜萱的底子本就好,皮肤白, 气色红润, 即便微胖也是个明亮惹眼的小美女。   苏圆圆拉着她, 着急道:“祖宗, 你快点, 就剩一张自行车票了,我没抽中!”   “我也不一定能抽中。”姜萱摸摸肚皮,眼珠四处转悠。   “万一呢!”   “行叭。”见她实在想要, 姜萱拧着眉,高抬贵手, 手指摸进盒子,左摸右摸,摸不准该抽哪一张。   她又不是真的小仙女, 哪能看见封闭的盒子里有些什么?不过,空间里的东西她倒是能看清楚……   姜萱想了想,一张自行车票而已,犯不着拿空间作弊,不作弊,就只能靠运气了。   正无聊地在盒子里摸来摸去,还没决定抽哪一张,后脑勺就被熟悉的力道拍了一记。   “少磨蹭,动作快点,还有其他人等着呢。”   “……”姜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哪只狗,闻言动作似乎更磨蹭了。   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只见姜萱慢悠悠地伸出手,掌心向上,露出一张千挑万选的…空白纸条。   郑西洲险些笑出声,姜萱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有本事你抽!”   郑西洲自然也要试一次,他走上前,只听苏圆圆低声祈祷:“千万要抽中了,千万要抽中了!姜萱,你们要是抽中了自行车票,我请你下馆子吃烧饼,肉馅的烧饼!”   话音落下,郑西洲眉头一跳。   姜萱眼睛发亮,连忙挤到了男人跟前,催促道:“你快抽,这次一定能抽中了!我要吃烧饼!”   “……”郑西洲淡定地摸进盒子,刚捏住一张纸条,只觉手心一空,里面的东西凭空消失。   姜萱眨了眨眼,又拍他:“你快点,多找找。”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冷静,随意摸了一圈,不料这次的经历更离奇,盒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郑西洲只觉心惊肉跳,恨不得把胆大包天的姜萱带回家收拾一顿。   不等他继续找,手心忽然出现一张纸条。   “快点快点,一定就是这张!”姜萱着急。   郑西洲定定地看着她,不等她反应过来,立马换了别的,抽出一张空白纸条——姜萱怔楞。   工会的妇女大姐见状,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郑啊,你们夫妻两个没运气,抽完了就回家吃饭啊,孕妇可不能饿肚子……”   姜萱苦着脸,被郑西洲拽出了办公室。   苏圆圆心大,压根没发现夫妻两暗地里的计较,拿不到自行车票也只是惋惜了两句,然后和姜萱道别,回了矿上的家属区。   路上,郑西洲冻着脸不说话,姜萱缩起脑袋,同样不敢挑起话头。   刚刚她拿空间偷偷作弊,鬼知道郑西洲有没有察觉?   害她白忙活一场,还是没抽中!   姜萱心里赌着气,出了矿区,眼睛都没看路,不多久就被带到了国营饭店门口。   郑西洲:“你在这等等。”   “等什么——”话还没说完,姜萱便闻到了前面传来的肉香味。   国营饭店的招牌近在眼前,再看看郑西洲面无表情的脸色,姜萱一个激灵,果断捂住了自己的嘴。   郑西洲眼角一抽,扔下她一人,进了饭店门。   “哎你进去干什么?我可没说下馆子啊。”姜萱装模作样。   “闭嘴!”   emmmm姜萱忍不住,想跟着一块进去,说不定郑西洲就心软了呢。   谁知她还没动一下,就听前面传来冷冰冰的一句,“不准进来。”   “……”   姜萱默默收回了脚,憋屈地在门口等着,大冷天,冻得直跺脚。   好在没等多久,不到两分钟,郑西洲拎着两个油纸包出来。   姜萱眸光一亮,“?”   郑西洲木着脸:“你要的烧饼,肉馅的。”   “!”   “老公!”   “小心点,”郑西洲连忙摁着她,“肚子里还有闺女呢,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你媳妇儿娇弱无力,想靠着你不行吗?”   “……行。”   这剩下的半程路,姜萱心情极好。   自从怀了孕,她的饮食喜好渐渐大变,管不住嘴也就罢了。   身为一个孕妇,不吃粗粮不吃菜叶子,反倒喜欢吃肉,顿顿大鱼大肉啃骨头,稍微懂点医学的都知道这样不健康。   郑西洲不懂那么多,但知道凡事皆有度,见她短短两个月胖了不少,没见肚皮胖起来,脸颊胳膊大腿倒是长了不少肉。   好吃好喝的伺候,尽让姜萱一个放纵了。   他直觉这样下去不行,断了家里的零食,更断了姜萱的零花钱,连每月三十三块钱的工资都收缴了去,不让她私下开小灶。   姜萱忍了两星期,早就憋不住了,揣着油纸包嘀咕道:“你不是不让我吃肉吗?”   郑西洲只道:“多吃一口肉,下午就在房子里多走一个来回。”   “!”   姜萱捏了捏胳膊上的软肉,心里有苦说不出,回了家,前一秒还在高高兴兴干饭,下一秒就要跟着郑西洲在楼下走圈圈。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分钟过后,姜萱累得够呛,脑门也出了汗,有气无力地坠在男人后头,“媳妇儿果然是捡来的,不就是胖了一点点,长了一点点肉嘛,就不是你喜欢的小仙女了,呜。”   “……”郑西洲眼角一抽,由着她开始作妖。   姜萱假意擦了擦眼角,哭诉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胖了?”   “没有。”   “那我不走了行不行?”   “不行。还剩五圈。”   “老公!你闺女说她想睡觉!”   “一会再睡。”   “你一定是嫌弃我胖了,呜。”姜萱埋脸抽抽噎噎。   郑西洲叹口气,拍拍她屁股,“别嚎了,上去睡觉。”   话音未落,姜萱一秒从他手下逃离,扶着栏杆,飞一样的爬上二楼,倒头就睡。   姜萱偷懒睡觉,郑西洲还不能睡,先是收拾了厨房碗筷,又是满卧室捡脏衣裳。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他又开始忙,坐在床前写写画画,末了又拿着皮尺到处测量长宽,像是准备做一个大的婴儿床。   夜色渐深,灯光昏黄。   姜萱歪着脑袋,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正巧看见了他画的草图,瞧着有模有样,还是最常见的那种摇篮床。   只见郑西洲打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体。   姜萱止不住好奇,挤到他脑袋跟前,总算看清楚了内容:“儿子起名备选,郑嘉柏、郑嘉树、郑嘉远、郑嘉明……”   一连串读下来,全是给儿子起名!   姜萱气不过,抽他道:“你闺女呢!你把闺女放哪儿去了?”   郑西洲瞥了她一眼,淡定地再翻一页,“闺女起名备选,郑嘉宜、郑嘉萝、郑嘉鹿……”   姜萱:“。”   姜萱干笑,当即摁住了一个名字,转移话题道:“不用选了,我喜欢这个,就叫郑嘉萝!小名叫阿萝!”   “万一是儿子呢?”郑西洲怜爱地摸摸她脑袋。   “错不了,就是闺女!”   姜萱可没忘,二妮儿和她说过,她们上一世见面时,她和郑西洲就是有一个小闺女,扎着羊角辫,小丫头很害羞,也很怕生,总是怯怯地躲在姜萱身后,抱着腿不撒手。   想到那个画面,姜萱的心都化了。“郑西洲同志,你信我,这次一定是闺女!”   总不能重来一世,她心心念念的闺女还能跑了?   想到这里,姜萱拧紧眉,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郑西洲戴义肢的事情,下意识循着男人的腿摸了摸。   她心思挺单纯,奈何郑西洲不单纯,他身形一僵,深呼吸道:“你离我远点。”   “……!”姜萱后知后觉,悻悻地缩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郑西洲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冷冷道:“你不是睡觉吗?怎么又起来了?”   “我等着你一起睡嘛。”   姜萱习惯性撒娇,见他又是克制地闭了闭眼,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不是,你别误会,郑西洲同志,你的小仙女当真要去睡觉了,你忙你的啊!”   “过来!”他拽着她的手。   “不要!不关我的事!”   姜萱不依他,闷着脑袋装鸵鸟。   第二天醒来时,郑西洲神清气爽,姜萱揉了揉腮帮子,半点也不愿回想昨晚是怎么一步一步退让底线的。   早上吃饭时,郑西洲看着她,想到昨天抽签的事情,叹气道:“以后少在外面显摆,一个烧饼就能把你卖了?”   “?”   姜萱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郑西洲弹她脑门,意有所指道:“人心隔肚皮,懂不懂?假如说我想要一个人身上的某样东西,那东西相当特殊,好比神话传说中的乾坤袋,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拿到手,你猜我会怎么做?”   “……”   “我会接近这个人,骗取她的信任和好感,直到把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大小姐骗得死心塌地。”   话音落下,姜萱当场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郑西洲笑了笑,继续吓唬道:“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制造一场意外,让她不得不暴露自己的秘密,她顺势对我坦白,因为觉得足够信任我,而我自然也能问清楚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夺过来。”   姜萱攥紧双手,紧张道:“那万一、万一夺不过来呢?”   “宰了吧,当花肥还有点用。”   “!” 第85章 陌生女人   郑西洲说完那番话, 姜萱许久才反应过来,敢情这王八蛋早就知道她有个能藏东西的空间了?   且不管他是怎么发现的,姜萱有点生气, 他总是不好好说话,非要故意吓唬她一次。   姜萱低下了头,有点委屈的嘟囔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是住在大杂院的那些日子?”他语气漫不经心。   “……”这么早?   姜萱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简直无话可说。她张了张唇,心里有好多话想问, 想问他是怎么发现自己有空间的。   又或者说, 他是不是也像当初的徐长安一样, 暗地里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姜萱问不出口,心里堵得慌, 垂着脑袋半晌不说话。   郑西洲见状,多少猜到她那稀奇古怪的脑瓜子里又开始脑补一场阴谋大戏。   虽然一开始他确实有刻意接近调查的动机,但从头到尾, 他对姜萱的喜欢, 亦没有半分作假。   他摸了摸姜萱长发, 低声道:“原本我打算装作不知道, 只要你不说, 我一辈子都不会问。可你做事太不谨慎!”   “……”姜萱不想认这口黑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服气,呛声道, “昨天我也很谨慎了,没有别人看见。”   “那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反问。   姜萱抬头, 飞快地瞄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因为你是我老公,是我闺女的爸爸, 我信任你,不怕你知道这个。但是你骗我,你一直在偷偷观察我,你是不是也和徐长安一样的?”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前面的话让郑西洲甜到心里,后面的话又让他心惊肉跳。   郑西洲咳咳两声,忙不迭撇清关系,“你别多想,我和徐长安可不一样。他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当初怀疑你身份不明是他的本职工作,我就是矿上一搬运工,我盯着你干什么?”   “你当我傻,派出所是明面上的,还有另一个国/安呐!”姜萱语不惊人死不休。   !   郑西洲眉头一跳,险些被她惊得跳起来。   他微微屈起手指,面上不动声色,淡定地弹了下姜萱脑门:“越说越离谱了。我若是在国/安,怎么能娶一个身份来历家庭背景样样说不清的可疑分子——”   “我不是可疑分子!”姜萱超大声地强调。   “……嗯,我也没见过你这样没用的可疑分子。”他趁机转移话题。   “。”草。   气归气,姜萱沉默了一下,诡异地没反驳他这句话。   她又不是傻,巴不得和可疑分子撇清关系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落户的手续办得太容易了。   她是正儿八经的黑户,凭空出现的一个人,身份来历统统说不清,虽然有郑西洲在中间作证帮忙,但也不该这么顺利。   那时她只顾着高兴,没有深究其中原因,只求在江东市尽快稳定下来。   如今再仔细想想,确实有挺多说不通的地方。   起初徐长安一直怀疑她,甚至派人在医院监视,后来却轻飘飘地放过,在她的视野里彻底消失匿迹。   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伍兵,当真能帮她挡掉这么大的麻烦吗?   姜萱不知不觉又攥紧了手指,长长的眼睫毛止不住颤抖,她想,郑西洲的身份兴许没那么简单。   但是很奇怪,她并没有多大的反感情绪。   郑西洲对她好不好,她自然知道。   实话说,姜宣过得超棒的,无忧无虑,吃穿不愁,一天到晚惦记着吃喝玩乐,反正天塌了也有郑西洲顶着,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实际上,   QAQ她就是这么做的。   姜宣已经许久不动脑子思考了,遥想当初她初来乍到,千方百计卖手表、追人贩子、装受伤失忆、弄户口、兢兢业业找工作……   往事不可追。她现在就是一货真价实的魔仙堡小咸鱼,跟着郑西洲过甜甜的小日子,有钱有粮有闺女,生活足够美好了。   所以就不要计较郑西洲瞒着她的那点秘密了。   不过,她心里想得开,不代表就要轻易放过这件事!   姜宣甩了甩脑子里进的水,然后假意擦了擦眼角,定定地望着郑西洲,一双漂亮的眸子渐渐潮湿,“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没有。”   “那你当初怎么把徐长安挡回去的?他当初都、都派人监视我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过我?”   “……”郑西洲无语望天。   僵持数秒,姜宣实在憋不出眼泪了,更不敢和他对视,生怕他发现自己做戏,埋脸抽抽噎噎假哭。   郑西洲起初还觉得头疼,原本他只是想着警告警告姜萱,别拿着自己的“小仙法”出去到处显摆。   怎么话赶话,反而把自己以往的身份暴露了?   涉及到组织机密,他不能坦白,更不能多说,只能搂着人慢慢哄,哄着哄着,他很快便察觉出不对劲了——   郑西洲面无表情,拍了拍姜萱的后脑勺,“干打雷不下雨,你哭什么哭?”   “……呜!”姜宣埋脸使劲哭。   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哭声,郑西洲快气笑了,“你抬起头来。”   “呜呜,我不。”   “想吃肉包子吗?”   “。”   姜萱迟疑了一下,闭着眼装作没听见,继续噫噫呜呜。   肉包子都不管用了?郑西洲笑了起来,怜爱地摸摸她脸颊,嗓音低不可闻,“姜宣,你不生我的气吗?”   低声软语落到耳边,姜宣莫名有点心软。   她恼恨地拍了他一巴掌,“换成你气不气?他们是不是让你盯着我,密切监视我,随时向组织汇报情况呐?”   “没有,”郑西洲笑了笑,亲昵地抵着她的额,“我知道你有多大能耐,用不着监视。”   姜宣冷哼。   两人心照不宣,郑西洲不否认,但也没应声,姜宣想了想,想到国/安的特殊,索性也不问了。   说到底,郑西洲不会害她,相反,他一定冒着不少风险保下了她。   想到过去安安稳稳的生活,不用担惊受怕,更不怕时时刻刻防备公安调查,   姜宣牢牢抱紧了男人,闷着声音说:“郑西洲,你不好奇我的来历吗?我真的是黑户,户口都是你亲自办下来的,你知道我的身份有问题……”   郑西洲闻言,淡定地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某块玫金色手表,“以前我问过你,你说你的生日是11月8号。”   “是啊。”姜萱点点头。   “……”郑西洲望着她懵懵懂懂的眼神,犹豫半晌,还是道:“算了,留着以后你自己发现吧。”小蠢蛋。   姜萱只觉莫名其妙,追着问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郑西洲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姜萱有点挫败,低头搓了搓手指,眸光闪烁道:“那我的、我的乾坤袋你也不好奇嘛?”   话音刚落,郑西洲难得撩起了眼皮,轻飘飘道:“刚吓唬你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我说过,人心隔肚皮。不要把你的底牌告诉任何人。”   “哪怕这个人是你也不行吗?”姜萱问。   “是我也不行!”郑西洲不放心,抓着她警告道,“以后闺女出生了也不能告诉她,你给我藏好了。”   “哦。”   姜萱淡定地点点头,收回了隐隐约约的试探心思,仿佛什么都不懂,一脸无害,任由郑西洲揪着耳朵苦口婆心教导。   她只要嗯嗯点头表示附和就可以了。   她是傻白甜,但也不是真的又傻又白又甜啊。   经过这一遭,姜萱还是没有坦白空间的秘密,但是她已然没了顾忌。   才过了一晚上,郑西洲转头刚出门,再回来,姜萱手里已经举着一根冰冰凉凉的巧克力奶油雪糕了。   大冬天吃雪糕,日子赛神仙。   她一直舍不得动空间里的存货,导致现在还剩七八根雪糕,都是现代社会精加工出来的丝绒臻享巧克力奶油雪糕!   姜萱笑得眼睛弯弯,冲着郑西洲道:“尝尝,给你吃一口。”   “……”   “郑西洲同志,奶油雪糕好吃吗?”   “太甜了。”   “哼哼,你现在肯相信你媳妇儿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女了吗?”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除夕,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春联早早张贴,年味儿越来越浓。   要过年了。   矿上放了七天长假,放假的前一天,正好发放票券,姜萱凭着自己圆溜溜的孕肚,厚脸皮从工会那儿要了一张奶粉票。   “一二三四五六七,奶粉票,糕点票,糖票,布票先放着……早点给闺女囤口粮,今年要闹饥荒了,日子不好过,不好过。”   姜萱一边数着票券一边低声嘟囔。   不远处,郑西洲正喝着水,闻言呛得惊天动地,咳嗽了半天才缓下来。   姜萱拧眉,转头冲着他遥遥喊道:“没事吧?”   “没、没事。”   “喝水还能呛着?”姜萱翻翻白眼,扭头继续搜刮票券,没把他当一回事。   郑西洲眼角抽抽,叹了一口气,瞅着她的行径,下意识也开始盘算起了家里的囤粮。   自打和姜萱结婚,家里多了一个人吃饭,他便断断续续从黑市里搬回来不少粮食,更不用提姜萱又娇又挑食,一次次搬回来的精米白面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再打开存放粮食的橱柜,看似满满当当,实则缺斤少两……郑西洲捏捏眉宇,有点头疼。   他估摸着剩下的粮食全被姜萱偷偷拿了,她、她到底背着自己囤了多少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攥着好不容易攒下的花花绿绿的票券,姜萱几乎逛遍了整个百货大楼,趁着采买年货给闺女囤口粮,但也不敢大肆采购,只能一样买一点。   剩下的,她去供销社慢慢买,不着急。   短短几天,姜萱忙得脚不沾地,郑西洲更忙,稍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不知道在外面捣鼓什么。   不过他倒是不声不响干了一件大事!   听说矿上的王大丫被开除了,姜萱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转了好几圈的流言。   苏圆圆拉着她出来逛街,兴奋地谈起八卦,“你不知道,家属区的职工都看见了,她趁着放假没人,大半夜去车间偷了一批零件,结果被保卫科的那帮人正好撞见了……”   原本王大丫死不承认,一听到要转送公安局,吓得腿都软了。   大半夜闹了一通,觉都没睡好,老矿长气得够呛,和矿上的其他领导开会,当场就把人开除了。   她是临时工,倒也不用费劲地办什么离职手续,若是再不安分继续闹,直接转公安局,盗窃公家的财产,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矿上想不想追究了。   “听说是她男人赌输了不少钱,家底都输光了,她没办法,只能打起了矿上的主意……车间的那些零件拿出去能卖不少钱呢。”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她男人的参与,谁也不清楚,毕竟王大丫不肯出面指认,矿上更是懒得搭理她家的破事。   只吩咐保卫科加强了夜间巡逻,坚决不让这种事儿再发生了。   听到这里,姜萱乐得眼睛弯弯,当初那死丫头故意泼她开水,害得她憋屈受气,如今总算得了教训。   不等她偷偷幸灾乐祸,当天下午,回家的路上,姜萱在小洋楼门口撞见了蓬头垢面一脸狼狈的王大丫。   “姜萱!”   “你在这里干什么?”姜萱连忙后退了一大步,小心护着自己的肚皮,生怕她又发疯。   王大丫死死盯着她,目光出乎意料地平静,“是你们对吧?我知道郑西洲认识不少混混二流子,他们拉着人打牌,先是赌小钱,后来赌大钱,赌到最后输得一干二净。”   姜萱抿抿唇,硬着头皮道:“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这和郑西洲没关系,你少污蔑人。”   “你以为我会信吗?”她笑了起来,眸光向后方瞥了一眼,似乎期待着什么,“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前我给公安局投了一封举报信,等啊等,等了两个月,也不见你们夫妻两个遭殃……”   话音落下,姜萱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举报我们?你举报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能闹出人命的?”   “你们这不是没出事吗?”她冷笑。   “……”emmmmmm姜萱一秒冷静下来,想了想,估计郑西洲早就知道举报信的事情,所以做事才这般狠。   这年头,举报信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萱瞅了瞅她平静的脸色,危险雷达滴滴作响,她很惜命,更不用提肚皮里面还有一个小闺女呢。   想到这里,姜萱又悄悄地后退了两步,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慌,郑西洲不在家啊,那王八蛋跑哪儿去了!   姜萱护着圆溜溜的肚皮,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吵,我有事,先走了啊!”   说罢,姜萱拔腿就跑。   刚转过身,迎面出现一个陌生女人,衣着明艳,酒红色的羊毛围巾把她的脸蛋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妩媚眼眸。   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忽然抬手。   一把黑色的勃朗宁手’枪,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抵到了姜萱的腰间。 第86章 昏迷做梦   往日热闹的黑市有点冷清, 临近除夕,人影稀疏,几个衣着破旧的庄稼汉蹲在角落, 揣着袖子安安静静。   “洲哥,你要买什么?最近咋不见你倒买倒卖呢?”   黄三冻得直跺脚,要他说,大冬天冷风袭人,明晚就是除夕夜, 不呆在家里包饺子过年, 还出来折腾啥?   “对了洲哥, 王大丫那事算是、算是结束了吧?她都被矿上开除了。”   “当初我怎么跟你交代的?”郑西洲问。   “……”黄三无语望天,“我真没办法了, 她死赖着要呆城里,我总不能抓着她扔到乡下去吧?”   “张耀祖怎么说?”   “嘿,他也不是东西, 指着王大丫回娘家拿吃拿喝的, 正好补贴他呢。”   郑西洲笑了一声, “不管他, 你们收手, 由着他们一家子折腾去。”   “好嘞!”   马马虎虎算是办完了事,黄三搓搓手,开始惦记郑西洲答应的好处, “洲哥,你那两间砖瓦房, 啥时候给我啊?”   “……”   “先给钥匙也行啊!买房的钱我先欠着,以后赚钱了一定给你。”   郑西洲眼角抽抽,懒得搭理他, 在黑市四处闲逛,偶然瞥见一袋灰扑扑晒干的蘑菇,慢悠悠地来到摊贩前小声问价,   “老人家,这山货怎么卖?”   “不卖钱,你有糖票吗?俺想换糖票。”老头儿目光灼灼。   糖票不稀罕,但是乡下人一年到头能领两张票券就不错了,城里人月月都能领,老头儿正缺糖票,最好是红糖票,他的小乖孙就爱喝红糖水。   郑西洲闻言,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除了一沓钱,票券是一张都没有。   ……黄三瞅了一眼,纳闷道:“洲哥,你没票啊?”   “你有吗?”他反问。   “有啊,前两天刚收了几张。”   “借我周转周转。”郑西洲面不改色。   黄三不以为然,拿出兜里卷成乱七八糟的一团,“白糖票行不?我这儿只有两张红糖票。”   “拿来我看看?”郑西洲伸手,摆明了全部都要。   “……”黄三默默交了过去。   郑西洲简单理了理,动作毫不客气,低声和老人家商量,“三张糖票,这还有一豆腐票,四张票换你的一袋山货,行不行?”   “行!”   “这是高粱米?怎么卖?”   “一斤两块三,”旁边的妇女紧张喊价,顿了顿又补充道,“俺急着换钱,不然也不会卖,你们不知道,乡下都缺粮呢。”   黄三倒抽了一口气,这价格岂止翻倍,都知道黑市的粮食贵,但也不能这么贵?   粮店里一斤高粱米只要一毛钱!   谁知郑西洲眼睛眨也不眨,当即爽快地掏了钱,一小袋高粱米扔后边,黄三忍着心痛,任劳任怨扛东西。   “洲哥,咱没必要买这么多是不是?这价钱不划算啊!”简直让人当傻大头宰了。   眼瞅着郑西洲越来越过分,见了粮食就买,大把的钱票哗啦啦地流,黄三止不住肉痛,钱也就罢了,那票券是他辛辛苦苦打牌赢回来的……   他大着胆子谏言:“洲哥,兴许这几天黑市粮价涨了,说不定下个月就便宜了呢,咱们到时候再买也不迟啊。”   “再说了,”他话锋一转,怂道,“嫂子、嫂子能让你这么花钱吗?”   话音落下,郑西洲撩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黄三闭嘴了。   半小时后,两人离开黑市,满载而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冷风呼啸,带来森森寒意。   黄三一边扛着麻袋,一边凑过脑袋暗搓搓打听,“洲哥,我听说你又找老周捎东西呢?”   郑西洲不打算隐瞒:“前两天他到南边跑运输,托他买点挂面。”   “……”怎么又是买粮食?   他脑子不笨,咂摸了半晌,想到郑西洲四面八方消息灵通的路子,心底渐渐开始打鼓,试探道:“这是囤粮啊?”   “你才看出来?”郑西洲笑了笑,“你猜城里什么时候闹饥荒?”   “!”   “不对,城里还有供应粮呢,粮管所那帮人可不是吃白饭的!乡下闹饥荒就算了,咱们是城里人,吃的是商品粮……”   小巷安静幽深,正说着,前面传来低低的猫叫声,一只瘸着腿的黑猫从墙上飞快跃过。   郑西洲停下脚,皱着眉打量那只猫。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黑猫了,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太舒服。   大概是这猫太过可怜,浑身脏污,瘦骨嶙峋的,还瘸了一只腿。   估计没人养,是野猫。   郑西洲收回视线,没再关注,转头便走了。   还没走多远,鬼使神差的,他指使黄三道:“你去,把那只猫带回去,洗干净了养着。”   “……不是,我养猫干什么?”黄三一脸懵逼。   “你去不去?”   “我去。”   黄三苦逼地去抓猫。   郑西洲赶着回家,扛起了地上的麻袋,叮嘱道:“我先回了,你抓着猫好好养着,养胖了给我看看。”   “……洲哥!”   “别喊了,明天给你钥匙,两百块的买房钱,提前把欠条给我写好了。”   “洲哥你放心我一定把这猫养得白白胖胖!”   “……”   回家的路上,郑西洲遥遥看见小洋楼亮起的灯光,温暖柔和,像极了夕阳西下的傍晚天空。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到院落前,他利落地掏出钥匙,刚走进门,二楼传出呜呜的细微动静。   他皱着眉抬起头,却见姜萱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半闭着眼坐在楼梯口,额角淌着血,像是手脚虚软使不上劲,连靠着栏杆的动作都要身后的女人扶着。   “郑西洲,你还记得我吗?”女人轻轻一笑。   时光仿佛在一刹那忽然冻结,郑西洲瞳孔骤缩,屏住了呼吸,眸光定定地看向她手下的姜萱。   姜萱……   姜萱意识不清,四肢酸软靠在栏杆上,天知道这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模样瞧着很是眼熟,皮肤细白,一双漂亮的眸子水波流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姜萱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对方身手利落,还有枪,让人防不胜防。   原本姜萱想着慢慢周旋,实在不行还有空间,空间里有枪,姜萱多的是机会出其不意。   哪里知道另一边的王大丫恨她恨得咬牙切齿,趁着姜萱一时不察,抄起茶壶就砸了她脑袋,姜萱差点当场晕厥。   脑袋晕晕乎乎,耳朵里也是嗡嗡嗡的响,情况似乎有点糟糕——像是脑震荡。   姜萱闭上眼,意识渐渐坠入黑暗,她止不住想睡,另一边却警告自己绝对不能睡。   仿佛这一觉睡过去,定会让她终身后悔。   姜萱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撩起眼皮,眸光涣散盯着楼下男人的身影。   别上来啊。   她迷迷糊糊想着,不要冒险,也不要受伤,她、她能自救的。   姜萱眼前时不时发黑,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头睡过去。   所以上一世,郑西洲的劫难就在这里吗?   姜萱心脏狂跳,前所未有地死死掐紧了手指,也不管是不是徒劳,发了狠一样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   似乎察觉到姜萱的动作,女人垂下了眸,冰凉的枪口对准了姜宣脸颊,“你再动一下试试?”   “你别动她。”底下传来冰凉声音。   郑西洲闭了闭眼,手指微动,冷静道:“你别动她,冤有头债有主,和你有过节的人是我,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她可不是不相干的人。”女人拍了拍姜萱的脸颊,嗓音柔柔,“听说你追了好久才把这丫头追到手,结了婚,夫妻两感情很好呢。”   郑西洲握紧了拳,眸光冷冷地盯向后方。   王大丫吓得退了两步,转瞬又反应过来,挺直了腰背,攥紧手里东翻西找的一沓钱票,“我、我只不过说了两句实话。”   她是碰巧在矿区门口遇见了这女人,鬼迷心窍给对方指了路,顺便给自己也出一口气而已。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血花迸溅,王大丫倏忽睁大眼,到死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丢了命。   姜萱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子弹擦着她脸颊飞过,差一点,差一点死的就是自己了。   女人收回枪,冲着郑西洲笑意盈盈道:“怎么样?少爷,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也表示一次诚意如何?”   郑西洲喉结微动,冷汗几乎浸湿了背后,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女人嗤笑,枪口再度对准了姜萱:“你当真要和我赌?你赌得起吗?”   郑西洲抬头,望着姜萱吓傻呆滞的模样,最终还是抬起了手,翻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利落地扔了出去。   姜萱眨了眨眼,眼眶渐渐潮湿。   半晌,他才笑了笑轻松道:“傻妞儿,你别哭。我和她认识,她就是程红霞,我和你提过的,她不会、不会伤我——”   “砰。”枪声第二次响起。   子弹袭来的那一刻,常年的从军生涯让郑西洲本能地向后滚了一圈,堪堪躲过了致命一击。   事情发生的太快,姜萱反应不及,慢半拍地抓紧了栏杆,生怕他哪里受了伤。   直到看清男人脚腕上的血迹,姜萱眨了眨眼,神情恍惚,二妮儿的嗓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根本不敢记起这件事。因为他平时走路很正常,裤腿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   “我也从来没有听你说,更不敢问。”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你都要结婚了,不知道他有残缺吗?”   姜萱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女人,恍然道:“原来是你,是你伤他的。”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没人听得见她说了什么。   郑西洲隐约有所预感,低垂的脑袋忽然抬起来,沉着冷静的目光和姜萱对视,姜萱脸色惨白,对着他张了张唇。   “我给你报仇。”他看见她说。   我给你报仇。   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有枪吗?她也有啊。   姜萱恍若做梦一般,集中了注意力看向空间,手指发着抖,似乎还在犹豫。   当枪声再一次响起时,姜萱回过神,迟钝地转头,看见男人闷哼着跪在地上,额上冒出冷汗。   有生以来第一次,姜萱对一个人起了杀心。   “砰。”这一声来得突兀又遥远。   郑西洲惊骇抬头,粘稠血液迸溅开来,犹如炸开的烟花。   姜萱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女人慢慢倒下去,眼前一片血红。她慢半拍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皮,摸到了不少红白相间的东西。   “姜萱!”   “姜萱!”   有人蒙上她呆滞的眼睛,手指发着抖,“别怕,别看这些东西,没事了,没事,傻妞儿,我送你去医院,你乖乖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姜萱也希望这是一场梦。   可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离得那么近,浓稠血浆迸溅到她脸上,像洗不掉的红色油漆。   她闭上眼睛,牢牢抓紧了男人的臂膀,终于抵抗不住昏睡的本能,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三天过后。   江东市人民医院,姜萱始终昏迷不醒,郑西洲红着眼守在床前,“她怎么还不醒?”   从部队医院连夜调来的脑科专家,同样仔细做了一番检查,“她的后脑勺受到重击,按理说失血不算严重,也该醒了。”   “那怎么还不醒!你是说她装昏迷吗?”郑西洲怒极。   “郑西洲!你冷静点!少给我添乱。”刘局摁着他坐回轮椅上。   医生也说不清,实话实说道:“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东西,国内现有的医学技术查不到更多了,再者,她怀着孕,不能随便用药,我们已经尽力了。”   “兴许是惊吓过度,换你一个大老爷们也得睡几天呢。”   郑西洲闭了闭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自己,“是,她胆子那么小,见了毛毛虫都要吓得跳起来,我们搬到小洋楼那天,柜子里藏着一窝老鼠,她都能吓得从楼梯上咕噜咕噜摔下来……”   姜萱躺在床上迟迟不醒,在梦境中浮浮沉沉。   一会是漫天遍地的血,倒在地上的女人看着她;一会是郑西洲躺在手术室,浑身鲜血生死未卜……   梦境格外真实。   她抖着手双手沾满了血蹲在手术室门口,身子控制不住发抖,紧张地看着那扇门,生怕里面的人熬不过去。   在梦里,好像事情闹得很大,刘局和钟叔都来了,还有好几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生脸孔,面色严肃,穿着军装,肩上橄榄枝加两星,似乎是很高级别的将官。   她头脑混乱,只知道放声大哭,听不清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失血过多,昏迷失去意识,好几次心跳骤停。   有医生护士出来,眉头紧皱,低声和那些军人说着什么,然后那个肩上挂着橄榄枝的老头儿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到最后,姜萱被关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又阴又冷,虽然床上备着厚厚的军棉被,旁边还有生火的铁皮炉子,但她还是觉得骨头缝里渗出越来越多的寒意,犹如坠入冰窟。   在禁闭室的第一个夜晚,姜宣裹紧了厚棉被,迷迷糊糊闭上眼,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温暖明亮的医院里。   “简直胡闹!我刚离开了一晚上,怎么就把你关进去了?”陌生的老头儿恨铁不成钢,一边抖着手给她削苹果,一边数落她不懂事。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后脑勺还疼不疼?他们也是,尽顾着那臭小子,不把你当一回事,回头我骂他们去。”   姜萱张了张唇,泪眼婆娑,眸光急切地看着他。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老头儿忙道:“你别怕,那臭小子命大,活着呢!刚做完手术,还在里面睡着,说是要继续观察,医生不让我们进去看他。”   “他好着吗?”姜萱哽咽。   “好着呢好着呢,别哭,没事,好歹命是保住了,部队里比他重伤的更多呢,不都好好活下来了?没事,没事的。”老头儿也像是安慰自己,反复说了好几遍没事。   梦境断断续续,姜宣看不到后面的事情,只知道眼前画面一转——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知了在窗外不停地叫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婴躺在摇篮里,头上扎着羊角辫,像是刚睡醒,睁大了一双懵懵懂懂葡萄似的眼睛。   看到这里,姜宣的心都快化了。   这、这是她生下来的小闺女吗?原来长这样,圆乎乎的脸,双眼皮大眼睛,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小脚,皮肤白白嫩嫩,头发有些自来卷,像一个小天使。   “阿萝也醒了?来,爸爸抱。”旁边忽然有人走过,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穿着长衣长裤,走路似乎不太熟练,但步伐很稳。   他逆着光,背对着姜宣,微微弯腰抱起了小闺女,“阿萝乖,你妈妈又赖床,偷懒不做饭,我们去叫她起床干活。”   姜宣:“……” 第87章 深藏不漏是西洲   傍晚。   许久没露面的徐长安也来了, 拿着记录本,和郑西洲站在病房角落例行调查。“刘局托我问一些话。”   “问什么?”   “你有枪我们不意外……”他说,“以你的能力, 未必不能制服一个程红霞。可是我回去仔细查过,发现导致她致命的那颗子弹,不像是从你那个方向——”   郑西洲抬眼:“你什么意思?”   徐长安紧握钢笔,看向了病床上迟迟不醒的姜宣,正犹豫着开口, 却被郑西洲抢先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郑西洲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追究到底有什么意义?问清楚了有用吗?”   “退一步说,就算姜萱会使枪, 但我也会,她是我媳妇儿,我不能教她用枪防身吗?”   “可以。”徐长安收了笔, 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事实上他就是一炮灰, 刘局不好意思开口问, 只能让他出面当坏人。   郑西洲把事情都揽到自个头上, 把姜宣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即便他们隐约怀疑哪里不对,但空口无凭,也不好随意下定论。   更何况那程红霞原本就是罪有应得, 做什么不好,偏要和敌特扯上关系。   问完了交代的任务, 徐长安不愿多呆:“局里忙,我赶着回去,先走了。”   “徐长安, ”郑西洲忽然出声,“到今天你还在怀疑她?”   “没有,我只是例行一问。”   郑西洲:“她的户口是怎么来的,你我心里都清楚。当初你不是没有机会,知道你和我差在哪里吗?”   徐长安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   郑西洲笑了笑:“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不会拿她最害怕的事情灼灼逼人。”   “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就是一胆子挺小的富家大小姐,没什么心机,自小养尊处优,只怕根本没吃过苦,至于后来……她的成分可能有点问题,兴许和我一样是地主崽子,也可能是富农,但和敌特绝对、绝对扯不上关系。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长安久久没说话,末了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再查下去了。”   关于姜萱的一切调查和猜疑,早就该彻底结束了。   他们都看错了人,只有郑西洲没看错。   姜萱浑然不知自己的麻烦已经被郑西洲解决地干干净净,当她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   医院静悄悄的,四周很安静。   她的病床前亮着一盏小夜灯,微弱的灯光下,郑西洲缩在一张简陋的架子床上睡得正沉。   他看起来很狼狈,胡子拉渣,眼下泛着淡淡青黑,像是接连几天没睡好。   姜萱眼睛眨也不眨,安静地看着他。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清清楚楚看见了上一世的结局,他身中数枪重伤昏迷,在手术室几近面临死亡。   但幸好,这一次,他不需要再面对那些噩梦了。   姜萱抿了抿干涩的唇,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他身上的被子。   下一秒,只见男人眼皮微动,忽然猛地惊醒。   差点把姜萱吓一跳,“……”   两人眸光对视,郑西洲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不太确定地摸了摸姜萱的脸颊,仿佛还在怀疑自己是做梦。   “醒了?”他嗓音沙哑。   姜萱鼻子酸涩,抬手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我想喝水。”   话音落下,郑西洲手忙脚乱,下床穿鞋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他脚腕缠着绷带,应该是枪伤未愈,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给她倒水。   暖水壶就在桌上放着,水温刚刚好,他急匆匆倒了一杯水,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扶着姜萱起来。   看着姜萱咕噜噜干完了一杯水,郑西洲这才回过神,迟钝地揽住了人低声问:“脑袋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医生。”   “别喊。”姜萱小声说着,急忙拽紧了他的衣袖。   大概是睡得太久,姜萱现在前所未有地清醒,目光灼灼看着郑西洲,“大半夜还有医生值班呐?”   “有。”   “别喊了吧?”姜萱碰了碰他下巴长出来的硬硬胡茬,“我现在很清醒,胳膊不疼腰不酸,脑袋不晕身上也不疼,感觉挺好的,你让医生睡个好觉,我们明天再检查。”   郑西洲还没说话,姜萱见状,索性整个人往他怀里钻,“没事,你见过哪个病人手脚这么有劲的?”   “你睡了四天。”他哑着声音开口。   “还好还好,”姜萱显得没心没肺,安慰他道,“你忘了,我刚来江东市那会,在医院昏迷了七天呢。”   “……”这算哪门子安慰?   郑西洲失笑,见她眸光水润有神,像是一下子恢复了生机,“真的没事?”   “没事。”姜萱仰脸,重重亲了他一下。   郑西洲闭了闭眼,低头贴着她的额,语气压抑克制:“你怎么睡了那么久?是吓得做噩梦吗?做噩梦也该有点动静,怎么就那么安静,手指都不动一下……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姜萱竖起耳朵认真听,心脏麻麻痒痒,像爆炸的可乐瓶盖,又酸又甜。   不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郑西洲抬起头,看了看窗外,“若是没出事,我们该回家过年的。”   过年?   姜萱迟钝地回过神,慢半拍地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她睡了四天,三天前就是除夕,错过了除夕夜,大年初一的拜年收红包也没了,大年初二回娘家……   算了,这个也不用想了。   大年初三不拜年,大年初四,也就是今晚天亮以后,祭财神啊!   姜萱越想越糟心,嘟囔道:“我提前买的烟花鞭炮、我的猪肉白菜馅水饺……我的拜年红包……”   最后一个词刚落下,郑西洲笑了笑,抓着她的手往枕头底下摸,摸出了两个厚度相当惊喜的红包。   “!”   姜萱高兴:“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郑西洲看着她,低声宠溺道:“早就备好了,两个红包,一个是你的,另一个是给闺女的。”   两个红包都是一百块,十张崭新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叠一沓,姜萱拿到手,哼哼唧唧不满意:“你的钱好像永远花不完。”   “……”   “我去叫医生。”   “喂!有本事你别转移话题啊!你喊医生干什么?不许走!”   “……”郑西洲回头,看到她生龙活虎的模样,喉结动了动,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唔。”   夜色渐浓,月光透过窗户撒在地上,拉长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姜宣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十天,一是为了观察后脑勺的伤,二是为了郑西洲。   他腿上中了两枪,虽说子弹取得及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姜宣总觉得不安心,摁着他在病床上老老实实躺了一星期。   住院期间,钟叔和刘局前来探望,钟叔带了新鲜出炉的排骨汤,笑眯眯地看着姜宣一口一口喝汤。   刘局则是拉着郑西洲出去谈话。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郑西洲拄着拐杖慢悠悠回来时,刘局气急败坏地急匆匆离开。   “怎、怎么就走了?”姜宣放下喝汤的勺子,神情有点忐忑。   “没事,”郑西洲坐到床边,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长发,“他这会忙着呢,顾不上咱两。”   钟叔问:“你说了什么?把他吓得转头就跑。”   郑西洲淡定地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也没说什么。老政委关心我的伤,拍了加急电报说要来看我,从西北到江东市,算算火车到站的时间,今天下午就该到江东市了。”   “!”   钟叔蹭的站起来,急道:“我、我去火车站迎迎他。”   眼瞅着他和刘局一样撒丫子就跑,不到两秒钟,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   姜宣纳闷:“你说的老政委是谁?他很厉害吗?”   “岂止厉害?”郑西洲眼神温柔,“他是一个很慈祥很和蔼的老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为什么见了我会很高兴?”姜宣摸不着头脑。   当天夜晚,姜宣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陌生的老头儿笑眯眯地坐在她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很满意,话里话外都在关心她肚子里的闺女,“月份多大了?孕吐反应重不重?别怕花钱,想吃什么尽管说,老头子给你买!”   “……”姜宣大囧。   其实她见过这个老头儿,在梦里见过。   别看他现在衣着朴素不起眼,但是在梦里,这个人来头相当大,肩上橄榄枝加两颗星,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卫员。   刘局都得在他手下乖乖挨训!   想到这里,姜宣拘谨地冲他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对方似乎也挺忙,坐下来和姜宣说了一会话,便跟着郑西洲出了病房。   姜宣心想郑西洲简直神了,居然还能认识这号人物,她最初以为郑西洲就是一混混二流子,不要脸还耍流氓。   现在……QAQ姜萱只想牢牢抱紧这根金大腿,三年’饥荒还能靠自己努努力熬过来,未来还有文化’大’革’命呢。   到了1966年,时局飘摇,风雨交加,凭着郑西洲的背景,在江东市这个小地方,自保绝对够用了!   日子渐渐恢复平静。   姜萱出了院,郑西洲也拄着拐杖回家养伤。   小洋楼闹出过人命,郑西洲嫌不吉利,也怕姜萱有心理阴影,不声不响就带着她去了雁南路另一端的花园洋房住。   也是在路口,面积不算大,很袖珍的一个二层小洋房,但是看起来很脏,墙体乌漆嘛黑,似乎比原来那栋更破更烂。   天知道姜萱搬家时的震惊眼神!   他、他到底有几个小洋楼? 第88章 番外1   1962年, 盛夏。   六月的天热得吓人,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出了门, 不多久便能让人热出一身汗。   从黑市出来,郑西洲把沉甸甸的两小袋米面扔进箩筐,然后挂在自行车把手上,骑着车一路飞快回家。   路过街边的供销社时,店门口摆放着一个海鸥牌大冰柜, 头发花白的阿婆招手吆喝, “小郑啊, 今天不买冰棍啦?”   郑西洲顿了顿,停下自行车, “来两根。”   “还是绿豆冰棍?”   “嗯。”   阿婆笑眯眯收了四毛钱,一边拿冰棍一边念叨:“哎,你们夫妻两个还是不会过日子, 别人都图糖水冰棍便宜, 就你们隔三差五吃绿豆冰棍, 小姜也是, 说什么糖精吃多了不好, 尽瞎说。”   “……”   郑西洲不应声,他今年又调了岗,还是在矿上, 从运输队小组长转成了保卫科副科长,一下成了正儿八经的中层干部, 工资级别也就提了上来。   一个月四十八块,再加上姜萱的工资,不至于吃两根冰棍都要抠抠搜搜。   阿婆把冰棍递给他, 他接过来,咔嚓咔嚓就啃了一根,总算觉得周身的热气散了不少。   阿婆还在念叨:“……你们得为阿萝想想,她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吧?”   “是,下个月就去报名。阿婆,走了啊。”阿婆人不坏,就是年纪大了爱念叨,逮着谁都要叨叨两句。   郑西洲没空和她聊天,这天气热得让人烦躁,趁早回家睡觉才好。   今天是周日,不上班,街上的人也少,大概都嫌天气炎热,不想出门。   回到家,郑西洲小心翼翼开门,只见房间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他放下手里拎的面袋子,拿着还没化的绿豆冰棍上了二楼,看见床上赫然睡着一大一小母女两人。   姜萱侧着身子睡得正沉,旁边的小女孩也闭着眼,年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肚皮上盖着一块小薄毯。   看到小闺女,郑西洲的心软了软,轻手轻脚推门进去,绕着床走到姜萱那边,拿冰棍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姜萱一个激灵被冰了醒来,看见是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闹我干嘛呀?”   郑西洲嘘了一声,晃了晃还在冒着冷气的绿豆冰棍,压低声音道:“快吃,别让阿萝看见了。”   阿萝年纪小,吃了冰的容易肚子疼,搞得夫妻两大热天想吃冰棍都得躲着闺女吃。   姜萱眼睛一亮,高兴地重重点头,伸胳膊要抱,郑西洲一手拿冰棍,另一只手像是抱小孩一样把姜萱抱起来,“走,去楼下。”   “小声点,”姜萱提醒他,“阿萝睡着呢。”   “她睡多久了?”   “没多久,十二点刚睡着。”阿萝这一觉,最少能睡两小时。   姜萱心满意足啃冰棍,郑西洲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表,十二点半,时间还早呢。   他被这天气闷得止不住燥热,关好门窗,拉着姜萱就进了堆放杂物的小仓库。   “唔!你抢我冰棍干什么?”   “一块吃。”   姜萱愣了愣,低头瞥见他拉开拉链的动作,脸颊唰的红了又红,“郑西洲同志!我想起来了,楼上的风扇还没关呢,我去关风扇啊,别让阿萝吹感冒了。”   “那风扇我早关了,你过来!”   “……”   良久,郑西洲扔掉那光秃秃的冰棍,夏日燥热,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隐约传了进来。   日光渐盛。   仲夏炎热,时清日长。他呼吸仍然透着热气,背心都汗湿了,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扣紧姜萱腰肢,有一下没一下的亲吻她脸颊。   这几年姜萱变化不小,大概是从前年纪小,十九岁,那时青涩酸甜,现在才是彻彻底底长开了,像一颗清甜的水蜜桃。   “姜萱……”   “姜萱……”   姜萱快被他磨死了,眸光涣散,临到最后结束时才迟迟想起来,嗓音哑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你套呢?”   “……”好像是忘了。   一个月后,姜萱坐在妇产科门口,捏着孕检的报告单子怀疑人生!   郑西洲摸摸鼻子,不太敢冒头,把穿着漂亮蓬蓬裙的小闺女推过去,“阿萝乖,帮爸爸问一下,你妈妈心情怎么样?”   小阿萝茫然地左右看看,似乎不太明白大人在玩什么游戏,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珠落到姜萱身上,“妈妈,爸爸让我问你——”   话还没说完,姜萱跳了起来:“郑西洲!我鲨了你!”   “妈妈……”   “阿萝别怕,妈妈是找爸爸算账,不是找你算账,你乖乖坐着啊。”   “阿萝。”郑西洲佯装有气无力,倒在长椅上闭了眼。   穿着蓬蓬裙的小人儿见状,急忙站起来,小胳膊小手拼命摇晃:“妈妈,不要打爸爸,爸爸昏过去了。”   “……”呸!姜萱没好气地踹了狗男人一脚。   再怎么生气,二胎也必须生。   既然不小心怀上了,姜萱是绝对绝对不会把这个小生命打掉的,这是她和郑西洲的孩子,姜萱舍不得。   实话说,以前怀阿萝的时候,十月怀胎她并没有很受罪,孕吐反应毫无,吃嘛嘛香,睡得也香,只有月份渐大的时候才开始水肿。   但是这点苦还能忍,郑西洲天天给她按胳膊按腿,端盆泡脚,伺候地相当周到。   阿萝是个女宝宝,小天使在她肚子里乖乖的,几乎不怎么闹腾。   但是生阿萝的时候疼也是真的疼!   姜萱当初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顺产,母女平安,她累得翻眼睡死过去,醒来就在郑西洲怀里又哭了一鼻子。   郑西洲也没想到她这么能哭,一哭他就止不住心软,听了姜萱的话,找医生拿避孕的套子,从此一心一意养阿萝。   至于现在,他乐得走路都在飘,一手抱着娇娇软软的小闺女,一手牵着姜萱,开始期盼未来会有个什么样的小神兽了。   是的,小神兽,这是他和姜萱学的一个词。   从医院出来,姜萱还是心气难消,郑西洲瞥了瞥她脸色,咳咳两声,不声不响给她塞了一张大团结。   姜萱:“……”   姜萱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到底没忍住,在闺女懵懵懂懂的疑惑表情下,面不改色收了钱。   “我想吃肉!”   “准了。”   “红烧肉!”姜萱重点强调。   “可以。”   “还有水果,要那种个头大的苹果和梨,你给我多买点。”   “行,明天买。”郑西洲统统一口答应。   “你能去结扎吗?”   “……”   “什、什么?”   郑西洲做梦也没想到生二胎的代价就是自己也得去医院挨一刀。   这年头医疗技术还没那么先进,结扎这个小手术更是少见。   他磨磨蹭蹭去了医院咨询,问完以后回来就躺到了床上,脸上抗拒,心里抑郁,丧的像只丢了尾巴的狗。   姜萱:“……”不是,有那么难过吗?   想了一晚上,郑西洲下定决心,指天发誓他以后绝对不忘小雨衣,一口气买了七八个,还是进口货,薄薄的一层塑料膜,隔绝了他千千万的子子孙孙。   姜萱:“……”行叭。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   1966年。   第一个红.卫兵组织在某个附属中学成立,此后迅速遍及全国。   很快,轰轰烈烈的大规模知青上山下乡也开始了。姜萱亲眼见证了这一段历史的开端。   谁也说不清是怎么乱起来的,学生们不好好上课,一天天喊着口号四处闹腾。   这段时间,姜萱着实心惊胆战,下了班就赶着去矿区幼儿园接双胞胎。   双胞胎是龙凤胎,先出来的是姐姐,最后是弟弟。姐姐刚出生的时候瘦巴巴的,弟弟倒是格外壮,哭声那叫一个亮。   只怕是两孩子在肚子里争营养,姐姐争不过弟弟。   姜萱那会生完孩子就累得睡死过去,听说郑西洲当时气坏了,照着弟弟的屁股就轻轻拍了一巴掌。   “臭小子,以后你当哥哥!”他一句话就把双胞胎的大小改了过来。   当了哥哥就要照顾妹妹,郑西洲是这么想的。   姜萱到了幼儿园,正好赶上放学,她一手牵一个小不点,左边是虎头虎脑胖嘟嘟的小男孩,右边是乖乖巧巧舔着大白兔奶糖的小闺女。   小男孩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郑西洲,性子和郑西洲像了十足十,“妈妈,幼儿园那个大胖又欺负妹妹,他老是揪妹妹的羊角辫。”   妹妹鼓着脸颊,慢半拍的点了点头,表示很生气。   姜萱也气:“下次你揍他一顿。”   小男孩摇摇头:“爸爸说了,男子汉不能打架,我偷偷伸脚,让他摔了个大跟头!”   “……”小小年纪就这么心黑?   姜萱沉默了一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定是郑西洲教的!   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幼儿园,在门口的阴凉处等了等。   没多久,只见郑西洲骑着自行车出现,后座上坐着一小女孩,也就是长大后的阿萝,背着小书包,梳着两根麻花辫,笑得露出两颗尖齿。   “爸爸。”两个小不点奔着跑过去。   姜萱急忙跟上去,“慢点,小心摔了。”   郑西洲扶稳把手,让两个小的坐到自行车横梁上,叮嘱他们抱紧了,这才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了起来。   路上,有胳膊上绑着红布条的中学生浩浩荡荡走过,姜萱下意识看了他们一眼。   别人什么感觉姜萱不知道,姜萱是真怕这些红.卫兵,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躲到了郑西洲背后。   郑西洲也发现了这一点,目光悠悠的落到了姜萱身上。   回到家,陪着小神兽们吃饭玩耍做作业,好不容易哄睡了,夫妻两双双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上二楼。   郑西洲倒头就睡,姜宣心里不踏实,想到白天碰到的红.卫兵,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中,有人无奈地叹口气,爬起来摁亮了床头的灯,“过来,给你看看上头发的最新文件。”   “……?”   姜萱脑袋凑过去,文件言简意赅,典型的字越少事情越大!   ——“红星矿区积极响应政策,决定成立革.命委员会的通知”   姜宣惊呆,那不就是革委会吗?矿上也开始搞革.命了?   郑西洲扔了文件,满不在乎道:“消息还没传下去,这个破委员会就有人争着抢了。”   “抢什么?”   “抢着当领导啊。你想想,你要是革.委会主任,里面的人都是你心腹,你看谁不顺眼就能把谁整下去,随便写封举报信,抄家批.斗,什么事做不成?”   “那、那咱们怎么办?”姜宣越发不安。   郑西洲笑了笑,屈指弹了下她脑门,“傻妞儿,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别人会滥用,我不会。”   姜萱差点信了他的邪,“……”   呸!吹牛皮也不打打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