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贵妃凭吐槽实力上位》 作者:花日绯   文案   传闻当今陛下弑父杀兄,是个人人惧怕,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终于,连天都容不下他了!   一日雷雨夜皇帝策马出城,不幸被雷劈中,未猝。   醒来后,突然多了一项‘能听见贵妃’心声的技能。   号称对自己情根深种的贵妃,在心里给他的第一句问候语就是:狗皇帝。   所以,贵妃的爱会消失对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预收《殿下和他的刀》 ┃ 配角:预收《我的侯爷父亲终于找到我和我娘了》 ┃ 其它:预收《你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一句话简介:所以贵妃的爱会消失,对吗?   立意:做人做事要诚恳,绝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 第1章   夏天的气候不讲道理,一轮烈日犹在半空,顷刻间又乌云蔽日,雷声轰鸣。   这场暴雨一直下到深夜仍未停歇。   时辰一到,礼朝都城看守城门的官兵们把城门关上,三十六道门栓方才落到一半,瞭望台上的官兵远远就看见从城内奔袭而来的队伍所打旗语,明黄五爪龙旗说明了来人身份。   ——陛下出城,速开城门。   袁总兵确认身份后,立刻停止落栓,将已经落下的厚重门栓迅速打开。   终于赶在奔袭而来的雷霆马队抵达之前,将城门重新开启,开城门的守城官兵单膝跪在两侧,右手捏拳叠于左方心室,恭肃行礼,即使被踢踏的马蹄溅了满身泥浆亦不敢动摇半分,因为所有官兵都知道,疾驰而过的乃礼朝皇帝陛下。   说起这位皇帝陛下,姓高名瑨,乃是礼朝开国以来第六位皇帝,在这位皇帝之前,礼朝皇帝对内对外一向以礼、以仁治国,然而如今这位却不是,非但不礼不仁,还十分残暴。   毕竟这位皇帝陛下的皇位来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高瑨是先帝第四子,十四岁封王后便被先帝撵去了封地,当时的太子是他的亲哥哥,然而高瑨狼子野心,为了吞夺帝位,他在封地养精蓄锐,暗自屯兵,十九岁岁那年借先帝寿辰,藩王得以入京恭贺之机率兵逼宫。   传闻先帝与太子皆死于高瑨之手,而后封锁消息,逼迫太后假传圣旨,登上帝位。   高瑨当了皇帝,并没有施行礼朝惯有的仁政,而是大肆清除异己,将那些不肯归顺于他的朝臣抄家灭族,流放千里。   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人人惧怕的暴君。   守城方兵总站在城门的瞭望台上,用千里眼遥望奔袭出城的皇帝马队去的方向,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水汽弥漫激起层层烟雾,暗夜中如一头未知的凶兽,张开难以看清前路的口,将陛下的马队吃了进去。   忽然,在陛下马队消失的上空一道透着妖异的紫色闪电划破夜空,配合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巨雷,轰得人胆战心惊。   守门的官兵爬上城楼问:“兵总,城门就这样开着吗?”   犹豫之际,雨势忽然小了下来,雷鸣闪电说停就停。   袁总兵抬起一手,正要下令将城门关上,毕竟守城是他们的责任,陛下出城并未说归期,城门若是一直开着出了乱子,他们这些人可担不起罪责。   “报——”   瞭望台上传来信号,袁总兵闻声立刻回到城楼上,千里眼中,又是那明黄五爪金龙的旗帜,诉说着让他们打开城门的旗语。   这就回来了?袁总兵心中质疑。   却不敢耽搁,赶忙跑下城楼,与守城官兵一同跪地迎接,幸而先前没立刻关门,要不然现在还得再开一回。   片刻功夫,刚刚出城的皇帝马队再次奔袭归来,只是这一回的领头,却不再是皇帝的御马,而是御林军统领苏别鹤,身后还背着一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影,看不清脸,十分可疑。   袁总兵心生警惕,尽忠职守派兵上前拦住苏别鹤一行,问道:   “苏统领,陛下何在?”   苏别鹤勒紧缰绳,脸上被雨水打湿,他的马站定之后,守城官兵们才看见苏别鹤背上背的高大身影是谁。   “让开!陛下遭遇雷击,危在旦夕!”苏别鹤怒斥守城。   袁总兵哪敢耽搁,立刻叫人放行,看着马队奔腾而去。   守城官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在心里惊愕不已:   皇帝……被雷劈了?   终于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   所以,是不是又要换皇帝了?   **   皇帝被雷劈的消息不胫而走,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朝中俨然有动荡之势。   好在第四天,高瑨从昏迷中醒来。   只见他猛然睁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惊醒似的,醒来之后,双眼就空洞的盯着龙床上的金丝床帐,两侧的紫金宫灯琉璃钩,从四周陈设分辨出这是他的寝宫明泽殿。   昏迷时脑内那些几乎击溃他心神的恐怖杂音消失弥散,但那种被万千恶鬼围攻的感觉余韵仍可叫他心脏狂跳,冷汗直流。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快去禀告贵妃娘娘。”   宫婢们的声音吵得高瑨头疼,脑子里嗡嗡直响,除了昏迷时的脑内杂音之外,那夜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犹在耳边,被雷电击中后的剧痛仍未消散,四肢百骸仿佛被碾碎后重新拼接一般难以动弹。   不消片刻,高瑨听见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清清脆脆,仿佛有安定高瑨心神之效。   女人如一阵风般扑到他的床前。   她云鬓娇颜,美人如玉,绝美容颜此刻沾染愁云,美眸含泪,如烟如雾,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这位是高瑨最宠爱的贵妃谢氏,她性情温顺,人美声甜,最重要的是她心系高瑨,对高瑨情深似海。   谢氏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父亲是镇国大将军谢远臣,手握礼朝大半数兵权,是高瑨称帝路上最需要警惕的人。   当年跟谢氏有婚约的是前朝太子,也就是高瑨的哥哥,高瑨登基之后,下旨延续这段婚约。   可谢家是什么人,谢远臣忠国不忠君,对高瑨这个篡位之人极其不耻,愣是为了天下百姓才没有再次挑起战乱将高瑨拱下台,但让他就这么遵旨他也做不到,于是待字闺中的谢苒三天两头称病,谢家履行婚约之事一拖再拖。   就在高瑨以为谢家要抗旨,要挑战他新皇权威,两边一触即发的时候,谢家把谢氏送进了宫。   高瑨见谢家妥协,便没再追究,表面上高瑨很给谢家面子,谢氏进宫就封为贵妃,然而接下来,高瑨连着宠幸了谢氏七天七夜,又等同暗地里狠狠打了谢家的脸。   谢远臣不是不愿意送女儿进宫吗 ?老子就宠她!宠得她下不来床!   当然了,谢氏身体素质还不错,七天七夜也没见她下不来床,倒是高瑨从第三天开始,顿顿都得喝两口鹿血……   高瑨对谢氏予取予求,谢氏逆来顺受。   让高瑨对谢氏改观,知道谢氏对他情根深种是因为一次刺杀事件。   民间白莲教横行,高瑨屡次派兵剿杀,白莲教徒竟暗自训练十几岁的孩童,去势入宫为奴,伺机刺杀高瑨。   但刺杀高瑨又岂是那么容易的,高瑨此人文武双全,比起平庸的先太子,不知出色多少,就算几个军中一等一的武将同时动手,也未必能在高瑨手下过得几招,更遑论那些跳梁小丑。   因此在宫内马场之上,那几个小太监忽然动手,高瑨心中冷笑,正要将他们一掌毙命之时,谢氏冲了出来,用她娇弱的血肉之躯为高瑨抵挡了一个小太监射来的袖箭,当时就倒在了高瑨怀中。   那是高瑨人生第一次被感动。   他想不明白,这个脆弱又娇柔的女人怎么会有勇气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抵挡刺杀。   谢氏心口的伤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得像一朵濒危的菟丝花,高瑨抱着她回宫宣太医,谢氏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拉着高瑨的手诉说衷情。   高瑨那时才知道,原来谢远臣并不愿意嫁女入宫,他宁愿跟高瑨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愿让女儿入宫受辱,是谢氏以死相逼,坚持入宫的。   而谢氏之所以这么做,据她说是因为早年就爱慕高瑨,她说在她小时候,高瑨曾经救过她的性命。   通过她的回忆,高瑨隐约是想起一点当年救人的场景,之后谢氏在他怀里虚弱的哭诉来生之约,她当时一定觉得自己铁没命了。   不过后来经过太医的紧急抢救,谢氏保住了一条性命。   从那之后,朝里朝外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贵妃爱陛下,就跟中了降头似的至死不渝。   所以,高瑨昏迷这段时间,会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照顾的人,不用怀疑,一定非谢氏莫属。   这结果跟高瑨心里猜测的差不多。   “水。”   高瑨见到谢氏,绷紧的神经便放松下来,嘶哑着喉咙对谢氏说。   谢氏应了声,从转身一旁水壶倒出一杯适宜入口的温水,先用小勺自己喝了一口后,才一点一点的喂入高瑨口中。   高瑨喝了几勺后觉得干涸的五脏六腑润泽了些,身子也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嫌这么一勺一勺喝不过瘾,便挣扎着从龙床上坐起身。   从谢氏手里接过杯子,将杯中剩余水一口饮尽,又指了指水壶,谢氏会意将水壶递到他手中,高瑨就着壶嘴喝了起来。   几大口水下肚,高瑨呼出一口气:   “再来点儿。”   宫人很快送来水,谢氏递到高瑨面前,高瑨却没伸手,看着谢氏,谢氏反应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对着壶嘴喝了一小口后,再递给高瑨。   高瑨喝水的时候,谢氏就在一旁紧张的盯着,那双如水的剪瞳中全是高瑨的影子,容不下其他。   这种带着浓烈爱意的目光高瑨早就习以为常,‘被爱慕’也是高瑨宠爱谢氏的最主要原因,哪个男人不喜欢身边有个这样爱慕自己的女人呢?   他不必把这女人放在心上,不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这女人却依旧会毫无怨言的为他付出满满的爱意,这种感觉就很不错。   壶中水喝下大半,高瑨将壶交还给仍止不住爱意盯着自己的谢氏。   高瑨心中略有动容,伸手在她柔腻的脸庞上轻抚两下:   “朕没事,不必担心。”   被心爱之人的手轻抚脸蛋,谢氏很高兴,如往常那般羞涩低头,高瑨看着她的绝美侧颜,暗自决定,等自己身体恢复一些,定要再连着宠她几日。   谁知刚要躺下,他耳中就听见一声:   【狗皇帝。】   高瑨僵住正要躺下的动作,看向扶着他的谢氏,谢氏愣愣看着他,樱唇紧闭,没有开口。   那刚才……谁在说话? 第2章   高瑨在殿中环顾一圈,他身边就一个谢氏。   她双唇紧闭没有开口,殿里还有几个低着头肃立的宫婢,她们的声音不可能那么清楚传到高瑨耳中。   难道听错了?   “陛下,您怎么了?”谢氏扶着高瑨问。   高瑨摇头表示:“朕无妨。”   说完高瑨便要躺下,可他又听见那声音,语带戏谑:   【狗皇帝,命还真大。】   这回总不是高瑨听错了吧!可那声音响起的时候,谢氏依旧闭着嘴,宫女们声音也不对……   “谁在说话?”高瑨惊愕,大喝一声。   扶着高瑨的谢贵妃被吓了一跳,高瑨扭头问她:“你听见没?”   谢氏小鹿般的双眸中透出不解,娇娇柔柔的问:“听见什么?”   高瑨疑惑盯着谢氏,判断她说话的真假,可谢氏面不改色,眸光清澈,绝无欺瞒之色。   她真的没听见。   只有高瑨听见了。   高瑨掀开被子,拖着伤痛不已的身体,赤着脚在明泽殿里寻找起来。   谢氏和一帮宫人跟在他身后,陪他一起找,谢氏问他:   “陛下在找什么?”   高瑨没空回答她,兀自将明泽殿的犄角旮旯都亲自查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他刚醒来,体力不支,找了一圈后就气喘吁吁坐到最近的椅子上调息,见自己两条手臂上都缠了绷带,看了刺眼,直接将绷带扯断。   谢氏见状慌忙扑过来制止:   “陛下这是做什么,还伤着呢。快,快宣太医。”   谢氏拉住高瑨近乎自残扯绷带的手,担心之情溢于言表,高瑨说:   “不必宣太医,朕无碍。”   正要再说几句安慰谢氏的话,那声音又来了:   【不是劈中脑子了吧?】   高瑨浑身一震,精神再度紧张,猛然将身边的谢氏猛然推开,对着空荡荡的大殿怒呼:   “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朕出来!”   宫婢将谢氏扶起,谢氏看高瑨在那发疯的样儿,疑惑不解的往四周看了一圈,忍不住腹诽:   【中邪了?】   【见鬼了?】   【疯了?】   接连三个问题撞在高瑨的耳膜中,掷地有声!   但同时也让他忽然就冷静下来,这声音……刚才怎么没发觉,这声音太耳熟了。   根本就是,谢氏!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高瑨难以置信的看向谢氏,只见她被宫人们簇拥在中间,跌丽容颜惹人心动。   被高瑨盯上的谢氏毫无所觉,等着高瑨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哇哇哇,他这什么眼神?】   【这狗皇帝想干嘛?】   高瑨一边往谢氏靠近,耳中一边听着这些话,来到谢氏面前,居高临下狐疑不解的盯着她,看得谢氏一头雾水,心中吐槽更甚:   【看什么看!】   【他妈给你脸了是吗?】   【死狗!】   高瑨越听眉头越是紧锁,明明谢氏此刻看着他仍是一脸关切无害的模样,可为什么他听到的声音却与她这副乖巧样貌完全不符呢?   “你……在说什么?”高瑨将脸凑到谢氏面前问。   谢氏无辜眨眼,身娇体弱做出被吓到的捧心状,颤巍巍说:   “臣妾……没开口啊。”   【啧啧啧,唯一能看的脸算是毁了。】   【也不知道长不长的好。】   【长不好怎么办?】   【老子还得继续陪他耍吗?】   【不爽。】   高瑨:……   往旁边宫人问道:“她刚在跟人说话,你们都没听到吗?”   扶着谢氏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陛下,贵妃娘娘没跟人说话呀。”   “混账东西!难道是朕耳背听错了吗?”高瑨忽然暴怒。   吓得宫人们跪了一地,谢氏也跟着跪下了,不仅跪下,还吓哭了,眼泪说来就来,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看着高瑨:   “陛下何故如此?臣妾做错了什么?”   那模样,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悬而不落,如一株花蕊上的清晨凝露,晶莹剔透。   然而高瑨此刻听到的是——   【妈的,这死狗又发什么神经?】   【早知道装晕不来了。】   高瑨:……   谢氏这副无辜的样子,周围宫人们也毫无反应,高瑨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他全身上下的痛感那么清晰,怎么可能是做梦!   梦境与现实的交错让高瑨头疼欲裂。   只听他爆吼一声,从剑架上随手抽了一柄长剑,寒光茫茫,对着谢氏砍去:   “妖孽,朕杀了你!”   谢氏没想到高瑨真的挥刀砍,双目圆睁,眼明手快扬起宽大衣袖挡了一下,衣袖立刻被高瑨手中的剑削去一片。   【这死狗来真的!】   谢氏心中怒吼,表面上却跟那些宫人们一同惊叫躲避。   许是高瑨此刻太虚弱了,连着砍了好几剑下去,明明都是冲着谢氏砍的,然而最后要么是砍到别处,要么是砍到其他宫人身上。   苏别鹤守在殿外,听到动静赶忙入殿,见高瑨提剑乱砍,怕他伤着自己,赶忙上前阻拦:   “陛下!陛下息怒。”   高瑨被苏别鹤拦着,手里的剑更加砍不出去,动了这么一场,身上的伤都裂开了,只能放弃。   苏别鹤扶着高瑨问道:   “陛下因何如此?”   宫人们扶风弱柳的谢氏站好,她发髻有些松动,几缕发丝垂在白玉般的面颊上,由内而发的脆弱美感无论谁看了都会心疼。   “陛下醒来以后非说殿里有人说话,还说是贵妃娘娘说的,可奴婢们什么也没听见,陛下就龙颜大怒,提剑追着奴婢们砍杀。”   一名女官对苏别鹤解说。   苏别鹤扶着有些无力的高瑨,往贵妃谢氏看去一眼,谢氏惊魂未定,双眼通红,显然是被吓着了,苏别鹤问:   “贵妃娘娘可有伤着?”   谢氏摇头,佯做坚强:   “没有。陛下昏迷初醒,仍未痊愈,难免有些不清明,多谢苏统领。”   【妈的,吓死爹了。】   【那雷怎么不多劈一会儿,劈死得了!】   高瑨原本靠着苏别鹤喘气,忽然又听见这大逆不道话,撑着力气要去抢被苏别鹤抢走的剑,喘着粗气吼道:   “妖孽!朕杀了你!”   然而他刚刚醒来,一番折腾后力气早已用尽,又有苏别鹤在场,自然不会再出现刚才的情形。   苏别鹤抱住高瑨,提醒道:   “陛下,您冷静点,这是贵妃娘娘!”   高瑨哪里冷静的下来,努力想挣脱苏别鹤的阻拦,可惜四肢无力办不到。   然而这一挣一脱的画面看在谢氏眼中就成了一出冒着粉红泡泡的戏码。   暗自腹诽:   【啧啧啧,还是苏妃厉害!】   【狗皇帝不是真中邪了吧?】   【难道胡美人扎的那个小人儿起效果了?】   高瑨挣扎期间又听到好些乱七八糟的话,信息量如山崩一般砸向他,让他应接不暇,内外夹击之下,头晕脑胀,未免自己被气死,高瑨倚靠着苏别鹤,一边喘气,一边指着谢氏虚弱说:   “你,你给朕滚!朕,朕不想看见你!”   谢氏满脸受伤,轻咬唇瓣,泫然欲泣,委曲求全:“是,臣妾遵旨,臣妾……告退。”   转身之余,内心狂喜:   【太好了!可以名正言顺不要过来!】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我!】   高瑨被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指着谢氏离去的背影咳出了哮喘音,被苏别鹤挂在肩膀上请回了内殿,并召唤来太医。   **   谢贵妃谢郬回到她的凝辉宫,轿撵刚到宫门口,凝辉殿的管事姜嬷嬷就出门迎接,将谢郬从轿撵之上搀扶下来。   “娘娘,陛下的伤势如何了?”姜嬷嬷问。   谢郬娇柔一叹:“陛下倒是醒了,就是有些糊涂,非说我是妖孽,提着剑要砍我呢。”   姜嬷嬷大惊失色:“娘娘可有受伤?”   谢郬晃了晃脑袋,头上步摇叮当直响:“没有,苏统领在外守着,听见声儿就进来阻止陛下了。”   姜嬷嬷松了口气。   谢郬往她瞥去一眼,眼波流转说:   “不过陛下叫我滚来着,还说再也不想见到我。嬷嬷,我这算是失宠了吗?”   姜嬷嬷听了前半句时还眉头紧锁,可听到后半句就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了,说道:   “娘娘说笑。凭娘娘的美貌与出身,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失宠的。”   姜嬷嬷像一只笑面猫似的把谢郬扶进寝殿,给她奉了杯热茶,就对殿内伺候的几名宫婢唤道:   “娘娘回来了,去准备热汤。”   谢郬看着那几个出去准备的宫婢,咽下茶水,难以置信问:   “刚回来就泡汤啊?嬷嬷容我歇歇。”   回了寝殿,谢郬说话的中气忽然变得很足,没了在外的娇柔,多了几分爽利。   姜嬷嬷笑吟吟说:   “准备热汤还要一时半会儿,娘娘大可歇歇。这热汤须得日日浸泡才有美肤润肌之效。”   谢郬放下杯子,将自己衣袖上的华服拉开让姜嬷嬷看:   “嬷嬷不是我吹,我如今这身皮肉绝对担得上‘吹弹可破’四个字,真不必每日再泡汤了。”   姜嬷嬷的目光在谢郬大方露出来的白嫩胳膊上瞥了一眼,忽然凑近,拉过谢郬的胳膊说:   “哟,这怎么又生出来了?娘娘每日都在吃息囊丸吗?”   谢贵妃一阵心虚,将胳膊从姜嬷嬷手里扯回来,用衣袖藏好。   看她这样,姜嬷嬷就知道她没吃,苦口婆心说:   “娘娘!您怎可如此任性?”   谢郬哭笑不得:   “嬷嬷,那息囊丸吃了不仅掉身上的汗毛,我怀疑还会掉头发,您不是想让我变个秃子吧?”   姜嬷嬷觉得自己的专业被人质疑,很生气:   “娘娘,您掉头发是因为您那阵子入睡前没叫宫婢把头发擦干了再睡,与这息囊丸可无甚干连。” 第3章   姜嬷嬷又说:   “息囊丸是从好几朝后宫流传下来的方子,只对身体肌肤上的汗毛有效,不会损及秀发,娘娘尽管放心服用。”   谢郬扶额无语:   “这身体毛发是天生之物,每个人都有,何必褪得这般干净。”   话音刚落,姜嬷嬷扑通一声就跪在谢郬面前,泪眼婆娑道:   “娘娘,这后宫美人千千万,年年都有新人进,若是您不将身子保养到最好,如何留得圣心在,您这般任性,可叫奴婢们怎么活呀?”   姜嬷嬷这说哭就哭的本事让谢郬相当钦佩,但泪眼濛濛这一招,谢郬早已学得炉火纯青,青出于蓝,姜嬷嬷此举已经不能让她像刚入宫那会儿手忙脚乱了。   看着姜嬷嬷哭,谢郬无动于衷,甚至还带点疲惫后的冷漠:   “嬷嬷刚不还说,凭我的美貌和身份,这辈子都不可能失宠吗?”   姜嬷嬷恨铁不成钢:   “娘娘!不失宠和受宠是一回事吗?”   谢郬脑子转不过弯:“不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姜嬷嬷长叹一声:   “不失宠只是因为陛下顾及您的身份,受宠是陛下真心实意的爱您,两者之差犹如天堑,娘娘您怎么就是不懂呢?”   谢郬确实不懂:   “可我从入宫就开始保养,保养了一年多,陛下也没真心实意的爱我,可见保养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这一年多来,娘娘侍寝的次数比宫里其他妃嫔加起来都要多。”姜嬷嬷不哭了,言语还带点小自豪。   谢郬小声嘀咕:“侍寝次数能说明什么……”   “说明娘娘受宠!”姜嬷嬷说。   “……”谢郬两手一摊:“陛下今儿还用剑砍我来着,嬷嬷您瞧我这袖子,剑要是砍我身上,这条胳膊都没了,有我这么受宠的吗?”   姜嬷嬷瞧了瞧谢郬裂开的袖子,面色一凛:   “哟,这么大口子,可不好缝啊。”   谢郬愤怒:“不是吧?合着我谢郬一条胳膊,在姜嬷嬷眼里还不如一只袖子?”   姜嬷嬷惊愕抬头看向谢郬,猛地扑上前来捂住她的嘴。   “娘娘慎言。”姜嬷嬷象征性往殿外看去一眼,提醒谢郬:   “在宫里您不叫谢郬,叫谢苒!可不能说错了,凝辉宫里便罢了,若被外人听去,咱们谢家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谢郬被姜嬷嬷捂着嘴,只能眨巴两下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嬷嬷警告地瞪了她两眼,才放开谢郬,叫她将宫装脱下来给她拿去尚衣局修补。   **   一炷香后。   谢郬泡在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浴池里,鼻子以下都泡在水里,不时吐出个泡泡驱散快要飘到她面前的花瓣。   池子里撒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开始泡的时候,这香气熏得谢郬一度想昏厥,现在泡的次数多了,才稍微习惯了点。   她叫谢郬,十九年前胎穿在镇国将军的营地夫人柳氏肚子里,成了镇国将军府的庶长女。   谢郬跟嫡夫人手边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妹谢苒不同,谢郬是在边关长大的。   她娘柳氏是镇国将军谢远臣的近身女史,自小习武,既是侍女也是护卫,长大后柳氏就当了谢远臣的营地侍妾。   军中日子虽然艰苦,但柳氏跟着谢远臣也算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   直到几年后,柳氏怀孕了,恰逢战事,谢远臣怕她受累,便遣人将之送回京城将军府里安胎。   将军府里的日子不比营地逍遥,柳氏在将军府是被圈在一处偏院里养胎的,将军夫人不承认柳氏的身份,没有得到嫡妻认可的妾,连外室都不如。   只因腹中怀了孩子,将军夫人才没敢将柳氏直接赶出去。   柳氏在将军府艰难求生,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柳氏从鬼门关走了一通,她乃习武之人,身体原本十分健康,可惜孕中亏损太多,生孩子又耗去了半条命,生了孩子以后就诸病缠身,硬是拼着一颗护女之心,支撑到谢远臣凯旋。   柳氏将女儿亲手托付到谢远臣手中后没多久就去了。   谢远臣看着昔日情投意合之爱妾惨死,出生半年多的女儿竟比人家刚刚满月的还要瘦小。   谢郬还是婴儿,虽然脑中存有成年人的记忆,但却没法以婴儿之身保住妈妈,别说保妈妈了,就连她自己也自身难保。   出于求生意识,谢郬知道谢远臣是自己亲爹,于是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拼了命的嚎哭,谁抱都不好使,直到把她送到谢远臣手里,她才停止哭泣。   谢远臣看着这个对自己异常亲近依赖的小生命,心都要碎了。   得知柳氏怀孕期间在将军府过的日子,谢远臣愤怒至极,几近提着剑要杀了将军夫人为柳氏填命。   然则老夫人以死相逼护住将军夫人,谢远臣只能作罢,但柳氏留下的庶长女却再也不敢放在将军府里养,就算老夫人和将军夫人竭力保证一定善待他也不信。   于是一个大老爷们儿,背着个奶娃娃去了边关,想着哪怕边关苦一些,也总比将她留在京城没了性命要强。   谢郬就是在谢远臣身边长大的,是谢家的庶长女,自小长在军营里,十九年来一次都没回过京城,京城中人知道谢家有这么个女儿,却没几个人见过她。   原本谢郬是一辈子都不想回京城的,如果不是一年多前她十六岁的嫡妹谢苒,因不想入宫常伴喜怒无常的暴君身侧而逃婚了,皇帝和谢家的关系一触即发,为了不挑起无端战祸,谢远臣只好让谢郬顶替谢苒入宫。   而将军夫人那里,本就不愿被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入宫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身边,于是谢远臣提出用谢郬顶替谢苒的时候,将军夫人一口就答应了,将谢苒与人私奔,谢郬顶替入宫之事瞒得滴水不漏。   还在入宫前,将军夫人尽心尽力的请来名师教导谢郬,让她脱去一身野气,摇身一变成了个上京名媛,表面上!   唉,谢郬长叹。   要不是谢苒逃婚,谢郬此时仍在边关撒蹄儿跑马,逍遥快活呢,何至于要来受这些管束!   “娘娘,您抬一抬胳膊,腋下也得泡着才行。”   伺候谢郬用汤的两个宫婢——福如、东海游到谢郬身旁,分别为她抬起一条胳膊,寿比、南山则抬起谢郬笔直的双腿,让她生无可恋,像一具死尸般漂浮在撒满鲜花的池水中。   从前在边关,十天半个月不洗一回澡都是常事,谢郬哪里想到入宫以后,每天洗澡竟然成了最大的难题。   姜嬷嬷也不知从哪儿弄来这秘方那秘药,谢郬感觉自己都快被姜嬷嬷捣鼓出来的那些香料腌入味了。   苦不堪言。   **   高瑨把谢贵妃打发走以后,由苏别鹤扶着躺回龙床之上。   谢氏离开后,果然那声音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么闹了一番,高瑨累极,便睡过去,刚开始还行,可睡了一会儿后,他脑中再次响起嘈嘈杂音:   【拿命来……】   【我咬死你……】   【狗贼,你杀我全家,不得好死……】   声音幽幽,仿佛从阿鼻地狱传出的,环绕在高瑨周身不得安宁,高瑨敛住心神,勒令自己从噩梦中醒来。   睁开双眼,仍是明黄床帐,而高瑨全身上下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岑岑。   他昏迷这几日,耳中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些阴森恐怖的声音,像是有无数恶鬼缠绕在他周身,伺机将他从阳世间拉下地狱,高瑨觉得自己当时一只脚已经被拉下去了,后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音打破了那幽森恐怖,将他拉了回来。   那时,高瑨第一次觉得环佩相击声犹如天籁。   被拉回来之后,高瑨才勉强休养了一段时间,直到先前醒来。   现在他明明疲累至极,可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刚有些睡意,那些地狱里的声音就再次侵袭,让他想睡都睡不着。   好想再听一次那环佩叮当之声。   高瑨从龙床上坐起,唤来伺候的宫人,叫他们拿着金玉在旁边击打轻碰。   听着这声音,高瑨再次躺下。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一旦高瑨有了睡意,哪怕这种金石相击的声音犹在耳旁,他脑海中的恐怖之声依然来袭,宫人们刻意碰撞的金石之声非但不能为高瑨驱散恶声,反而叫他更加烦躁。   “滚!全都滚出去!”   高瑨躺在龙床上对床下奉命金石相击的宫人们下令,宫人们不敢停留,慌忙退下。   宫人退下后,高瑨捧着疼痛不已的脑袋。   “陛下,太师求见。”苏别鹤在殿外说。   高瑨放下双掌,强撑精神:“宣。”   太师沈天峰走入高瑨寝殿,他是高瑨的先生,自高瑨少时便从旁辅佐,出谋划策,高瑨十分信任他,登基之后,授沈天峰太师之职。   沈天峰为太师之前,朝臣们大多以镇国将军谢远臣马首是瞻,沈太师出现之后,分去了谢远臣在朝臣中的一些势力,为高瑨很好的平衡了朝堂臣子间的关系。   沈太师入殿行礼后,见高瑨脸色惨白,关切上前:   “陛下脸色怎的如此,太医可说什么了?”   沈太师自小看着高瑨长大,两人虽是师徒关系,但情同父子,高瑨遭雷劈昏迷期间,就是沈太师为高瑨稳住朝局。   “无妨。太师不必为朕担忧。”高瑨说。   又问:“朕昏迷期间,朝堂可有人惹事?”   沈太师回禀:“陛下放心,朝中虽有些猜测,但都被臣压下去了,如今陛下龙体最为关键,还望陛下好生调养。”   高瑨点头:“朕知道,那朝堂便有劳太师。”   沈太师领命,又坚持将太医唤来问清高瑨病情之后,才千叮万嘱着离开。   高瑨问太医自己为何噩梦不断,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被雷电击中后的反应。   太医退下后,高瑨招来宫人询问他昏迷期间来探望过他的人,宫人告诉高瑨,那几日来他身边侍疾的只有谢贵妃和胡美人。   也就是说,高瑨在睡梦中听见的环佩叮当声很可能就是这两人身上发出的。   高瑨现在不想见谢氏,便将希望寄托在胡美人身上,拖着病体,摆驾胡美人的住所。 第4章   胡美人是高瑨亲征西域某小国时,那兵败国主敬献给他的胡姬美人。   高鼻深眼,绝美艳丽,是沙漠艳阳下的野玫瑰,鲜艳带刺。   但高瑨把人带回来之后,就丢在一旁。   虽说胡姬艳丽,但却不在高瑨的审美,他更喜欢江南的气质美人,好比后宫的丽妃、雲妃、宋婕妤,还有贵妃谢氏。   这些美人中,尤其是谢氏,她整个人就像是从江南烟雨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袅袅婷婷,飘飘渺渺,如烟如雾,温柔得能掐出水,在视觉上最讨高瑨的喜爱。   若非听见谢氏身上传出那些不明缘由,乱七八糟的话,高瑨此时摆驾的应该是谢氏的凝辉宫。   胡美人住在离恨殿。   高瑨几乎从未踏足,突然驾临,将离恨殿上下宫人都吓了一跳。   宫人们甚至都来不及通传胡美人出来接驾,高瑨就径直入殿,直奔胡美人寝房。   推门的瞬间,高瑨看见纱帘后隐隐绰绰的倩影。   高瑨很累,不想再受一回礼,现在他只想找个不让他做噩梦的地方倒头就睡。   长臂掀开纱帘,胡美人从床边转过身来,艳丽绝伦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下来后,才上前对高瑨行礼:   “参见陛下。”   高瑨将她表现看在眼中,问:   “你在干什么?”   胡美人愣了愣,丰腴的胸脯上下起伏,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神中透出些许慌乱:   “没,没干什么。”   这神情若高瑨还看不出有问题那他也别当皇帝了,没由来想起谢氏被赶走之前,他听到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是胡美人扎的小人起效果了?】   想起推门那一刹那胡美人在纱帘后的影子方位,高瑨拨开挡在身前的胡美人,亲自来到她的软榻旁,锐利的目光在她的床榻上扫了一圈,没看见什么可疑之物。   高瑨将目光移到软榻下的空隙……   胡美人见高瑨盯上哪里,顿时紧张起来,手里的手帕几乎搅破,高瑨一把掀开胡美人床榻上的金丝绒毯,微微弯腰往床榻下看去,果然在不算里不算外的地方看见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是情急之下扔进去的。   唤来内官将床下的东西取出来,是一只半臂长短的小人儿,小人儿身上裹着五颜六色的破布,身子是木头做的,头是稻草做的。   这小人儿身上还扎着七八根银针,木头身子上也满是刀刻的痕迹,透着诡异和古怪。   高瑨叫人把这木头稻草人的头剖开,从里面找出一张写了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纸笺,内官心惊胆战的把纸笺送到高瑨手中,高瑨不用看也知道这上面写的是谁的生辰八字,黑眸中酝酿着骇人之色。   他对胡美人扬了扬手中纸笺,问:   “这是什么?”   胡美人看着那被剖开的巫蛊小人儿,再看高瑨手里的纸笺,绝望倔强的低下了头,什么话都不肯再说。   高瑨觉得就很离谱,要不是疲累至极,现在就想过去掐着她脖子问她为什么。   高瑨捏着眉心问:   “后宫出现巫蛊,这事儿寻常怎么处置?”   总管内官万德贵赶忙上前回道:   “回陛下,宫规有严令禁止巫蛊之术,一般都是交由中宫娘娘判决。陛下未曾立后,这后宫事宜皆由谢贵妃主理……”   谢贵妃!   又是她!   高瑨真的很累了,不想再费神管这些,遂言:   “把她叫来!后宫出了此等恶事,她既主理后宫,自然也罪责难逃!”   万德贵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前去通知谢贵妃来离恨殿中处理胡美人做巫蛊娃娃诅咒陛下之事。   而高瑨不高兴移步,叫人把胡美人押到外殿等候谢贵妃来审,自己则干脆躺在胡美人的软榻上试着睡去。   **   谢郬刚从浴池里出来,乖乖站在镜子前给涂了一身的润肤香膏。   好不容易换上舒适的衣袍,决定开始名正言顺的享受她的‘假期’。   高瑨那货说‘不想见她’,这就是圣旨,谢郬身为一个忠君爱国的好青年,怎么能不尊圣旨呢?   所以直到高瑨再次宣召她之前的时间,都是谢郬的假期。   可她刚端着一盘葡萄一盘瓜子走进内殿,准备待会儿一边吃葡萄瓜子,一边跟两本从民间淘回宫始终没时间看的猎奇话本子决战到天明。   然而她淳朴的愿望并没有得到满足,刚歪下身子,翻了一张书皮封面,看见一幅‘郎君公子西窗幽会’的插图,姜嬷嬷就进来一把将书给夺走了。   谢郬生气:“嬷嬷干什么呀?澡不是都洗好了,让我看看书怎么了嘛!”   姜嬷嬷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两眼一闭,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眼睛:“娘娘看的闲书简直不堪入目!”   “没叫你看,我就是了解一下。还给我。”谢郬对姜嬷嬷伸手。   姜嬷嬷却将两本书卷巴卷巴塞进了自己的宽大宫装衣袖,沉声说:   “娘娘别看书了,离恨殿出事了。”   谢郬漫不经心的剥了颗葡萄:“什么事啊?”   “陛下不知怎的突然驾临离恨殿,没事先告知胡美人,陛下闯入的时候,胡美人正在用银针扎写着陛下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   姜嬷嬷眉心紧蹙,神情本朝禁巫蛊,胡美人不仅自掘坟墓,还会连累整个后宫,尤其是自家娘娘。   “娘娘快别耽搁了,陛下宣您去处理这事儿呢。”姜嬷嬷拉起谢郬,推着她去换衣裳。   从明泽宫刚回来,洗了个澡还没休息多会儿又给喊出去,谢郬的心情委实好不了。   来到离恨殿外,远远看见明泽宫的内官们守候在外,也就是说高瑨还在,谢郬心里冷哼一声,但面上已经调回温柔贤良的谢贵妃模式。   高瑨在离恨殿里试着睡觉,刚有点睡意,脑中那乱七八糟的杂音就再次响起,各种索命的幽冥之声在他耳旁回旋不止,高瑨感觉像被困囿在一处暗无天日的黑色牢笼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周围的场景,但耳中却充斥着无处不在的各种妖魔鬼怪声音。   他捂着耳朵,竭力阻挡那些无孔不入的声音钻入他的脑海和记忆,但收效甚微,一如被困在鼓皮和鼓箱里的虫儿,不管逃到哪个角落,都脱离不了轰轰鼓声,炸得他摧心断肠头疼欲裂。   忽然几道清脆的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像一道光,将困住他的无边黑暗撕开了一条细微的口子,随着那环佩叮当的声音越来越近,困住高瑨那黑暗牢笼上方的光越来越亮,如暖阳般照射进来,为高瑨驱散了黑暗与严寒。   被噩梦侵袭的高瑨渐渐静心,耳旁乱七八糟的声音瞬间消失,高瑨连焦躁的心跳都舒缓下来。   是这种感觉!   是谁?   高瑨一边闭目养神,一边侧耳倾听,半梦半醒间想要把那天籁般的环佩叮当声牢牢的记入脑海。   天籁之音越来越近,近到在他身前停下,高瑨刚刚有点睡意,不想睁眼,便干脆一动不动躺着,没人敢吵醒他。   谢郬来了离恨殿,皇帝不在她做主,皇帝在的话,按照礼数得先来见过皇帝才能去处理事情,看着皇帝紧闭的双眼,谢郬忍不住腹诽两句:   【啧啧啧,这狗皇帝心比装鱼盘还大,小老婆都扎小人了,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他睡着了,我是不是就不用请安?】   【肯定不用吧,他又看不见,我请给鬼看吗?】   闭目养神的高瑨:……   谢氏一出现,妖魔鬼怪的声音是没有了,却多了她一个人的声音,想不听都不成!   谢郬暗自做好决定便想转身,却见床上之人懒懒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   高瑨睁开锐利双眸,精准的对上谢郬的眼神。   谢郬微愣,立刻反应过来,唯唯诺诺上前请安:   “皇上醒了,是不是臣妾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丫的,这货不会装睡吧?】   【八成是了!】   【狗还是他狗!】   【真他娘的奸诈!】   一连串的大逆不道之言打在高瑨脸上,他努力调整心态,正要弯腰穿鞋,忽然改变主意,对谢氏转了转脚腕,让她过来帮他穿鞋。   谢氏愣着不动,装没看懂,心里却炸开了。   【死狗什么意思?】   【让我帮穿鞋吗?】   【他敢开口,老子就敢废了他的脚!】   高瑨深吸一口气,倒要看看她怎么‘废了’他的脚,再次转动脚踝,并踢了一下近在脚边的靴子。   谢郬看着那只被高瑨踢动的鞋,一如自己此刻的心情。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就穿鞋嘛。   谢郬暗自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来到高瑨身旁捡起了他的鞋,然后去拉高瑨的脚。   就在谢郬的手快碰上高瑨的脚时,高瑨忽然把脚挪开,让谢郬抓了个空。   【这死狗真是个破火炉子,欠扇啊!】   【谢远臣你个老王八蛋,老子为你牺牲太大了!】   心中发泄一通后,谢郬柔声相问:   “陛下怎么了?是臣妾哪里伺候的不对吗?”   高瑨冷漠盯着她看了会儿:“朕怎么觉着你不情愿给朕穿鞋?”   【感觉还挺准!】   【谁愿意给你穿鞋?你是金脚还是银脚?】   心里不屑,嘴上却说:“陛下说的哪里话,能为陛下穿鞋是臣妾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表里不一的态度把高瑨都给气笑了。   又闪了两回脚不让她碰,谢氏干脆一个小猫扑蝶,扑上来按住高瑨的两只脚,将之抱在怀里乖乖巧巧的替他把鞋穿好。   这能屈能伸的模样看得高瑨三观稀碎。 第5章   被谢郬抱在怀里穿完了鞋,高瑨依旧坐在床沿不起身,对谢郬抬起一条胳膊。   潜台词:过来扶朕。   谢郬:【呵,想弑君!】   高瑨眉峰微蹙,谢郬立刻狗腿的上前扶住高瑨,温柔叮嘱:   “臣妾扶着陛下,陛下慢些。呀,小心脚踏。”   【啊啊啊,那雷怎么不直接劈死他!】   【我对雷电很失望!】   【以后再有人发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我都不信了!】   高·气得头顶冒烟·瑨:“……”   谢郬扶着高瑨走出,周围宫人皆跪地行礼。   高瑨出来了,谢郬就不能坐在主位上,只能坐在将就坐在一旁。   胡美人被两名嬷嬷押上前来,褐发自然松动,垂下来几缕,更添风情,比中原人稍浅的眼珠中盛满了绝望。   【长得真好看,可惜这张脸是脑子换来的。】   高瑨正喝茶,听到谢郬对胡美人的评价,眉峰一挑,算是赞同谢氏的话。   胡美人敢高瑨的后宫中行巫蛊之事,可不就是没脑子嘛,然而高瑨接下来听到的是:   【她居然真的相信扎小人能害人。】   【也不想想,要扎小人真有用,就凭狗皇帝的人品,早就给人在背地里扎穿了吧。】   【到时候别说扎小人了,直接给他扎纸人都可以!】   “噗——”   高瑨以茶代血喷出老远。   谢郬疑惑不解的看向他,眨巴着她那扑灵扑灵,天真无辜的大眼睛问高瑨:   “陛下,茶太烫吗?”   高瑨用后槽牙发出警告:“闭嘴!”   谢郬果断不再做声,心里却毫无收敛:   【狗皇帝恼羞成怒了!】   【不是茶烫就是他嘴漏了!】   【被雷劈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   “……”   又憋了一口老血的高瑨体内那嗜杀之魂简直要按捺不住,瞪着谢氏正要砸掉手里茶杯,谢氏却忽然开口:   “胡美人,后宫禁止巫蛊之术,你可知罪?”   谢郬感觉高瑨情绪不对,想速战速决。   垂头丧气的胡美人先看了一眼宫人托盘上放的巫蛊小人,再用眼角瞥了一眼谢氏,像是在看一个不知道反抗命运的可怜虫,气若游丝且带着一股骄傲:   “那又怎样?不就是死吗?在他把我从古纳沙河畔抢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谢郬不知道胡美人和高瑨之间的感情纠纷,只知道几个月前高瑨亲征西域,回来时就带了个番邦女子,连这女子名字都不提,因为是从西域来的胡姬,所以就随便封了个胡美人。   【原来胡美人真的是被抢回来的!】   【啧,这个渣男!】   高瑨深锁眉头,原本不想解释的他在听见谢氏的话后,鬼使神差回了句:   “她是沿路官员敬献的。”   胡美人根本就不是高瑨的菜,倒贴给他,他都要再三考虑后才勉强带回来。   胡美人忽然激动:   “若非你经过我的家乡,我又怎会因为美貌而被那些狗官拿来敬献给你!你使我和心爱的人分离,我以桑神之名诅咒你,让你一辈子都得不到心爱女子的爱。”   谢郬一脸平静的吃瓜:   【姐妹你能不能务实一点!】   【光诅咒有什么用?你得实际行动才行啊!】   【勾引、色诱、行刺,干他丫的!】   【人家是皇帝,要什么心爱的女子?】   【三宫六院美女如云他不香吗?】   高瑨冷冷瞥过谢郬,目光沉沉:“朕不想再听废话!拖下去砍了。”   谢郬发觉高瑨‘拖下去砍了’这句话是冲着自己说的,虽然理智告诉自己,高瑨不可能砍她,毕竟她背后是整个谢家,但心里还是稍微咯噔了一下。   【看着我说干嘛?】   【吓死爹了。】   高瑨忍无可忍,爆吼一声:   “来人——拖下去砍了——!!!”   君王的怒火没人能够承受,殿里殿外的宫人们皆吓得就地跪下。   谢郬也愣住了,直到几个带刀侍卫进殿要押胡美人去砍头,看着胡美人那视死如归的神情,谢郬慌忙阻拦:   “慢着慢着。”   高瑨满脸阴翳,眼里的冷意简直能沁出水来:   “朕还没治你的罪,你倒想替她求情?”   谢郬眸光一动,奉上假笑:   “陛下,臣妾受命主理后宫事宜,胡美人之事还没查清楚,怎好就这样砍杀了。”   高瑨冷声指向托盘上头身分家的巫蛊娃娃:   “朕亲眼所见,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谢郬温柔一笑,对举着巫蛊娃娃托盘的宫人招了招手,宫人上前,谢郬指了指上面的纸条对宫人问:   “这纸笺是从娃娃身体里找到的?”   宫人回:“是的,娘娘。”   谢郬点头:“再拿去给陛下看看。”   宫人将之送到高瑨面前,高瑨蹙眉,懒得看这糟心的东西。   谢郬又说:   “陛下,先前臣妾扫了一眼,这纸笺上的名字和生辰都不对,似乎并不是诅咒陛下之物。”   高瑨将目光落在那纸笺上,已经摊平在托盘上的纸笺写着:   高晋,辛酉年九月十八寅时一刻。   而高瑨的生辰是辛未年九月二十八寅时三刻。   诅咒最重要的就是生辰八字,这要是都写错了,就很难证明诅咒的是谁。   高瑨看着那纸笺上的字愣住了,先前他倒是没细看,狐疑的看向谢氏,见她正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傻了吧!哈哈哈哈!】   高瑨将手中纸笺团巴团巴,扔回托盘。   谢氏先前在心里提过胡美人扎小人之事,说明她早就知道胡美人在扎高瑨的小人,行巫蛊之事。   后宫的阴私高瑨自小见识的多了,妃嫔和妃嫔之间为了争宠,只要拿到对方一点错处,就不惜置对方于死地。   所以直到刚才为止,高瑨都觉得胡美人的巫蛊之事其实是谢氏主导的戏码,胡美人定是受了她的挑唆。   可看到纸笺上写的错误生辰八字,高瑨才明白这也许是谢氏想保胡美人不死的手段。   “这生辰八字和名字都不是陛下,胡美人这巫蛊娃娃诅咒的另有其人,就……罪不至死吧。”谢郬说。   高瑨瞪向谢郬,沉声问道:   “谢贵妃不会早就知道此事了吧?”   谢郬无辜摇头:“臣妾不知道啊。”   【当然知道!早两个月就发现了!】   【胡美人郁郁寡欢要自杀,总得给她找点寄托。】   【要不然你以为那纸笺怎么会换掉?】   【也是美人命不好啊。】   得知前因后果的高瑨觉得自己的命也不太好,要不然怎么会听她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拿她没办法呢?   “纵然八字不是朕的,她在宫中行巫蛊,也是罪不可赦。”高瑨说。   谢郬恭顺点头:“陛下说的是,罪肯定有的,却不致死。”   高瑨沉声:“她可以不死,那你呢?你既受命管理后宫,后宫出了这等事,你这个主理人也难辞其咎吧?”   不是要救人吗?   朕让你脱一层皮!   谢郬黑亮的眼珠眨巴两下,果断应声:   “是,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倒是痛快。朕要罚你什么呢?”高瑨略感快慰的问。   谢郬想了想,说道:   “掌嘴、仗责、夹手指,随便陛下想怎么罚都可以!”   这么爽快的答案使高瑨不得不警惕起来,果然听见:   【要打赶紧打!】   【打得越狠越好!】   【下个月将军夫人大寿,谢远臣肯定得从边关回来,正好让他看看老子在宫里受的是什么罪!】   这么一提醒,高瑨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礼部早几日就来请示过一品镇国将军夫人的寿宴宫里出什么礼制……   从前真是没看出来,这女人竟还是个混不吝!   “贵妃对自己未免太狠了些。”高瑨冷笑。   谢郬心虚一笑:“臣妾做错了事本就该罚!”   【赶紧罚呀!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高瑨忍了又忍,终于说出一句:   “谢氏监管不力,罚禁足三日。胡美人……逐出宫去!”   谢郬憋着的一口气忽然泄了:   【就这?】   【狗皇帝能不能行?】   【禁足三日,过家家吗?】   “陛下,臣妾有罪,理当受罚,您这罚得未免太轻了,传出去有损陛下英明。”谢郬含蓄拱火。   【大哥你可是能止婴儿夜啼的暴君啊。】   【下手这么轻,你会被暴君圈子除名的!】   【求打呀!】   高瑨捏着额头起身,谢郬追上去继续请罪:   “陛下,禁足三日太少了。要不禁足三年吧。一年……半年……三个月也成啊!”   【禁足时间越长,老子就可以越长时间不看见你呀喂!】   高瑨咻的停下脚步,谢郬抬眼意识到了,却没有立刻刹住脚步,用她钢一般的额头生生撞在高瑨铁一样的后背上。   撞得正虚弱的高瑨一个踉跄,背后伤口撕裂般疼痛。   他怒极转身,看到的却是谢氏捂着她挺翘的鼻子,委委屈屈的嘟着嘴,我见犹怜:   “陛下怎么突然停下了?好疼。”   要是高瑨没听见她心里话:   【撞到伤口了吧?】   【该!】   还真要被她这副可可爱爱、纯情无害的小白兔模样给骗了。   【疼吗?】   【疼就赶我走呀!】   【快点,我还有好几册话本子没看呢。】   高瑨深吸一口气,濒临崩溃边缘,转身想走,可他现在若是回去,睡觉时定然又会听见那些扰乱他心神的诡异之声。   两个选择,要么睡觉的时候听那些诡异之声,要么醒着的时候听谢氏大逆不道的心声。   一番权衡之后,高瑨选择了后者。   完全不理谢氏内心的呼喊与期盼,高瑨调转方向,在谢郬傻眼的目光中说出:   “摆驾凝辉宫。”   谢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不是说禁足三天吗?   她不嫌弃了,三天就三天!   至少还有三天啊!   看着高瑨越走越远,谢郬内心狂嚎:   【狗皇帝,你是不是玩不起!】 第6章   皇帝摆驾凝辉宫,可把姜嬷嬷给乐坏了。   收到宫人传递回来的消息,立马就在殿里熏香洒扫,迎接圣驾。   在高瑨把谢郬直接拖进寝殿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姜嬷嬷还很没有同情心的对谢郬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   谢郬在姜嬷嬷一脸‘娘娘干的漂亮’的神情中,绝望的看着寝殿大门被从外面体贴的关上。   “过来,陪朕睡觉。”   谢郬发愣的时候,高瑨已经去到她的床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狗子居然发情了。】   【身上脸上全是伤,他竟然还有这心思!】   【可我刚洗过澡,完事儿后是不是还得洗一遍?】   【啊啊啊啊,好麻烦啊啊!】   在谢郬腹诽期间,高瑨已经脱了外衫,自己爬上床躺下,鼻尖萦绕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正是谢氏素日的味道,没由来的高瑨感觉到一股子安心,双目发沉。   谢郬看着那已经躺下的皇帝,心中十分不耻:   【切,狗男人,白日宣淫就算了,居然还不想主动!】   【他先躺下什么意思?】   【女人,坐上来自己动吗?】   不情不愿的爬上床,谢郬看着闭上眼睛等待猎物自己上门的高瑨,深呼吸一口气,便往他内衫的绳结拉去。   可她的手刚碰到他的内衫绳结就被他一把拂开,谢郬意外看着自己的手。   只听高瑨闭着眼睛说:   “朕睡觉,你在旁边看着,不许离开床十步以外。”   谢郬满头问号,狗子睡觉让她看着?还不许离开床十步以外?   【这是什么变态玩儿法?】   【欲擒故纵?】   【欲拒还迎?】   【欲,欲,欲求……】   “不许发出声音!”高瑨厉声斥道,而后果断转身向内,抱着谢郬的被子睡去。   谢郬挠挠头,顺便调整了个姿势。   【狗皇帝耍什么花样?】   【他睡了吗?单纯的睡了吗?】   【要不要凑过去看看?】   “闭嘴!躺下!不许动……”高瑨闭着眼睛吩咐,声音渐趋迷离,片刻后,睡着了。   谢郬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后,才敢猫着腰凑过去看他,确定他真的睡着以后,谢郬松了口气。   蹑手蹑脚的移到床下,刚要离开,就听见高瑨口中幽幽传来:   “十步。”   谢郬被他吓了一跳,身子一僵,暗骂他居然装睡,懊恼的回到床上。   双手抱胸躺在枕头上,扭头就看见在里侧沉睡的高瑨,怒从心生,存心不想让他好睡。   【大白天的把我带进房里,喊上床,他还想睡觉?】   【门儿都没有!】   【老子今儿不闹得你睡意全无,情难自禁,老子就跟你姓!】   这么想,谢郬就这么做了。   先将身子紧紧贴在高瑨身后,一只作恶的手从他的腰部向下摸去,她屏住呼吸,眼看就要正中目标,忽然原本沉睡在里侧的高瑨忽然转过身来。   动作敏捷的迅速扣住谢郬的两只手,一个旋转把谢郬整个人调了个方向,让谢郬背靠着他的胸膛,把她双手交叉胸前扣住,犹嫌不够,他还弓起双腿,直接把谢郬夹进他的腿间,紧紧锁住。   片刻的功夫,瞬息万变,谢郬被限制了自由身,给人当抱枕似的抱在怀里难以动弹。   谢郬的身高在女子中绝对不算矮,但在身材高大的高瑨怀里十分契合,生生被他衬得娇小起来。   给人手脚并用钳制在怀里,谢郬双目空洞,生无可恋的看着她的寝殿陈设。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她,早知道就不动他了,现在好了,把自己给困住了!   高瑨自小习武,不仅在他老高家是武力值巅峰,就算是满朝武将中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被他手脚并用控制住的人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谢郬就这样被人夹在怀抱里,被迫睡了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晚上,腰酸背疼。   反观高瑨倒是一脸神清气爽,兀自穿好衣裳后,回头看了一眼满面怨念,正在床上舒展筋骨的谢郬。   耳中听着她骂骂咧咧,憋憋屈屈的心声,高瑨薄唇轻扬,径直而去。   他离开之后,姜嬷嬷火速入殿探查情况,见谢郬一脸晦气的从床上坐起身,姜嬷嬷笑得像是刚送走巨款包下她楼里花魁一夜的大爷般,暧昧不明的扶着谢郬下床,嘘寒问暖:   ‘娘娘累不累?’   ‘娘娘要不要洗澡?’   ‘娘娘小心些’。   谢郬无语,又在心里问候了一番高瑨的祖宗。   **   胡美人行巫蛊之事,高瑨下令将她逐出宫廷。   她一身素衣,发髻披散,按照规矩她身上所有东西全都不能带出宫去。   胡美人不是中原人,就算出宫也是举目无亲,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子出宫以后别说回到她的家乡了,连生存都生存不下去。   但只要能脱离这个牢笼,哪怕是死她也要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而死。   看守的宫人们把她送到宫门口,胡美人又经过一轮搜身后方才被允许踏出皇宫。   她站在宫门外,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周身被强烈的不安包围。   “胡美人,请留步。”   忽然宫门内传来一道声音喊住她,胡美人回过头去,见两名宫婢从宫门内追出来,胡美人隐约认得她们是谢贵妃身边的女官。   两人跑到胡美人面前,将一只包袱递给她,说道:   “这是我们娘娘让给您的。里面有些盘缠,还有一封谢家的路引,你沿着官道向西而行,只要在关内,每个驿站都认谢家的家徽,足以保你出关。”   胡美人愣在当场:   “娘娘为何帮我?”   两名女官对视一笑:“我家娘娘就这性子,胡美人不必挂怀。”   说完,两人便很快跑回宫中,宫门在胡美人面前关闭。   胡美人抱着这救命的包袱,反应过来巫蛊娃娃中的生辰八字是谁给她替换掉,若非如此,她此时早被那暴君推出午门斩首了,哪里还有命活着出宫。   怀着感激,胡美人抱紧包袱,重新鼓起勇气向西而归。   **   高瑨下午在谢氏那儿补了一场觉,终于养回一些精神,他闲不住,没在床上躺着养伤,而是叫人把这些天积攒的奏折全都搬到了明泽宫批阅。   胡美人出宫后,就有宫人来回禀此事。   原本这种事情高瑨听过就算,直到那宫人说起看见凝辉宫的两名女官追出宫外,给了胡美人一个包袱,高瑨才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   “什么包袱?”高瑨问回禀的宫人。   “一些盘缠和谢家路引。”宫人说。   高瑨疑惑:“你怎知道?”   宫人说:“那两个女官并未隐瞒,直言是贵妃娘娘赏赐给胡美人的。”   高瑨将手里奏折合上摔在地上,吓得回禀宫人和明泽宫伺候的宫人们纷纷跪地山呼:陛下息怒。   高瑨把人赶出宫去,她倒光明正大去做好人。   还有那作假的生辰八字,他没追究而已,难道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的鬼吗?   “把谢氏给朕叫来!她要做好人,朕让她做个够!”   高瑨一声令下,宫人忙不迭遵旨。   两刻钟后,谢郬就被召唤到了明泽宫,正值晚膳时分,御膳房将饭摆在明泽宫里,高瑨坐在摆着几十道菜肴的饭桌后,看了一眼从殿外走进来的谢郬。   谢郬在凝辉宫也正准备吃饭,临时给喊过来,肚子正饿着。   经过饭桌的时候,谢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狗皇帝转性了,居然喊我来吃饭。】   【那是糟鹅掌鸭信吗?】   【还有瑶柱羹、蟹酿橙、三响鹿肉、辣子兔丁……】   高瑨听着她如数家珍般的报菜名和从进来开始就没离开过御膳桌的目光,冷笑一声。   “参见陛下。”谢郬看在一桌好吃的份上,暂时忘记给人当了半天抱枕的仇怨。   高瑨看了她一眼,冷声问:   “听说你给胡美人送包袱了?”   谢郬收回流连在御膳上的目光,回道:   “臣妾是送了。不过,臣妾都是为了陛下好。”   高瑨拧眉:“为了朕?”   谢郬煞有其事的点头,乖巧得像只小兔子,她说:   “胡美人毕竟是陛下的女人,若是她身无分文被赶出宫去,一个弱女子除了卖身哪里还有活路,可她若是去卖身,岂非叫陛下难堪,天下都是姘头兄弟,那多难看,您说是不是?”   【哈哈哈,膈应不死你!】   【胡美人那么漂亮,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高瑨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这么说,朕还得多谢你了。”   谢郬摆摆手:   “陛下言重!”   【你倒是请我吃饭呀!饿死了!】   【菜都要凉了。】   高瑨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双银筷子,对谢郬指了指桌上一角,报出个菜名:   “瑶柱羹。”   谢郬站在原地不动,万公公赶忙对布菜宫人打手势上前,谁知布菜宫人还没靠近御膳,高瑨就‘啪’的一声将手中筷子重重放在桌面上,目光如电扫向谢郬。   【看我干什么?】   【要我给你布菜吗?】   【汝何不上天?】   谢郬心态炸了。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倒是一旁万公公看得心惊胆战,悄无声息的来到谢郬身后,轻柔着声音提醒:   “娘娘,陛下请您过去呢。”   谢郬暗自哼哼,努力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掌心,默念两句:   【头顶天、脚踏地,人生就像一场戏。】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谁如意。】   【他如意他如意,便宜那个狗皇帝。】   高瑨皱着眉头听她在那喋喋不休了老半天,还编出个打油诗来。   看着她挂着笑容从布菜宫人手里接过碗和勺,按照高瑨的指示往瑶柱羹处去,表面上装得乖巧懂事,若非亲耳听见她的心声,高瑨还真叫她骗了。 第7章   谢郬舀了一碗看着就很好吃的瑶柱羹,端到高瑨面前时接过宫人手里的银签试了一下毒,然后从汤碗里舀出一小勺尝了一口。   这样经过两道试毒工序,确定呈上御膳无毒后才能摆放到皇帝面前。   高瑨看着谢氏优雅的为他试毒,这并不是第一次,事实上从前他对谢氏宠爱的多些,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懂事’和‘识趣’。   知道他多疑,对入口的东西会格外谨慎,所以每回谢氏送来汤水给他,都会很懂事的自己先尝一口,他原本以为谢氏是心甘情愿,然而——   【悲了个大催!】   【这要有人下毒,我还得死在他前头!】   【破银针也就能试试砒霜鹤顶红之类的毒,慢性毒根本试不出来好不好?】   “……”   高瑨一边喝汤一边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心里话,实在好奇她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   聒噪的要死。   适逢苏别鹤进殿来回禀这些天宫中布防,简略说了几句后,高瑨问他:   “嗯,用饭了吗?”   苏别鹤自小与高瑨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在高瑨面前从不客气,闻言摇头:   “没呢。”   高瑨对万公公比了个手势,万公公赶忙会意命宫人给苏别鹤搬来赐膳专用的桌椅,摆放在一侧。   “随便吃点儿吧。”高瑨说。   “是,谢陛下。”苏别鹤也不客气,卸了刀就坐下。   原本给高瑨布菜的小公公这下终于有事干了,来来回回的给苏别鹤取菜送菜。   看着坐在一旁吃饭的苏别鹤,再看看站在高瑨旁边忙前忙后的自己,谢郬不禁感慨:   【唉,到底还是苏妃更受宠啊。】   “咳咳——”   高瑨吃着吃着忽然被呛了几声,谢郬赶忙放下手里的布菜筷子,上前给高瑨拍背顺气,柔声细语的表示关心。   苏别鹤正大口吃着御膳,听见高瑨咳嗽,赶忙起身来问:   “陛下没事吧?”   高瑨摆摆手,让他继续吃,愤然接过谢氏递来的帕子,一边擦还一边嫌弃的打量她。   谢郬被看得莫名其妙:   【看我干什么?】   【知道你宠苏妃,我又没意见。】   高瑨放下帕子想摔桌子。   【狗皇帝怪怪的。】   【以前表面上还会对我客气客气,现在连客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发什么神经。】   高瑨深吸一口气,对谢郬指指旁边的座位:   “你也坐吧。”   在弄清楚他为何忽然能听见谢氏的心声之前,高瑨不想让人察觉出异样。   谢郬惊喜,暗自欢呼,表面上还要稍微推辞推辞:   “臣妾伺候陛下用膳,还不太饿。”   高瑨道:“既然不饿那就……”   ‘别吃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谢郬果断坐下,巧笑倩兮:   “虽然不饿,但臣妾还是愿意陪陛下用膳的。”   高瑨:……   谢家是怎么养出这么能屈能伸的小姐的?最关键他以前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谢郬坐下吃饭就稍微老实了点,至少不骂高瑨了,全心全意扑在食物上面,当然表面上还是表现得很端庄就是了。   假意巡梭一圈后,对布菜小太监指了指她进殿后第一眼就看中的糟鹅掌。   优雅的咬下一口,谢郬心里就乐开了花:   【这鹅掌也太软糯了吧!】   【酒糟也好香好香。】   【太好吃了!】   【不愧是御膳!】   高瑨见她表情平静,但心声却十分夸张,不禁往糟鹅掌看去一眼,疑惑真有那么好吃吗?   吃完糟鹅掌,谢郬又把目标放在三响鹿肉和辣子兔丁上,这两道菜,她每尝一口就几乎要在心里放一会烟花似的,让高瑨实实在在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心花怒放’。   就那么好吃吗?   高瑨鬼使神差的从谢郬面前的菜盘中夹过一块三响鹿肉放入口中,刚入口的时候感觉还成,咸香鲜嫩,但嚼着嚼着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辛辣的后劲让他面色微变,怎么会这么辣!   匆匆将食物咽下,但口腔里的辣感却丝毫没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连着喝了两杯茶水才稍微好些。   缓了口气后,发现谢氏正盯着自己。   【鹿肉是辣的,狗皇帝不是不吃辣吗?】   【被雷劈一下,口味都改了?】   谢郬内心疑惑,面上却一脸好奇:   “陛下,好吃吗?”   高瑨吸了一口凉风故意云淡风轻:“还可以。”   谢郬见状,立刻推荐自己盘中的另一道菜:“这个辣子兔丁更好吃!陛下尝尝?”   说着就要为高瑨布菜,高瑨光速阻止:   “呃不用!”   说完觉得语气太过生硬,高瑨舌头打了个转:“朕饱了,你吃吧。”   苏别鹤这时也吃完,起身对高瑨和谢郬行礼告退:   “多谢陛下娘娘款待,臣用完了,二位慢用。”   苏别鹤走了,高瑨也放下了筷子,一边饮茶一边看着谢郬用膳,高瑨从前没怎么关注过,这时才发现谢郬喜食辣菜,一整个鸽子蛋大小的黄椒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不仅如此,谢氏的胃口还很好。   虽然吃得慢条斯理,却一点没少吃,一点不客气,就像好不容易捞着一顿要吃够本的感觉,种种细节都是高瑨从前没有注意过的。   两人用完了饭,谢郬悄悄打了个饱嗝。   【舒坦。】   【一会儿回去可不能让姜嬷嬷知道她吃了这么多。】   她暗自心想。   高瑨疑惑看她,不懂她为什么不敢让一个嬷嬷知道她吃的多。   猛然惊觉,他是叫谢氏过来问罪的,怎么最后却变成招待她吃了一顿饭呢?高瑨不禁懊恼。   宫人进殿禀告:   “陛下,潘小姐听说陛下醒了,特意熬了些滋补的汤想要敬献。”   高瑨闻言,下意识往谢郬看去,谢郬适时避过目光,心中疑惑:   【潘小姐?】   【潘馨月?】   【她怎么又住宫里来了?】   【真把宫里当她们家后花园啦?】   潘馨月是太后的亲侄女,信国公府嫡长女,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太后疼爱侄女,不时要她入宫作陪。   当今太后潘氏是先帝的皇后,先帝去世后太子未及登基就被高瑨撬了皇位。   而高瑨之所以能顺利登基,正是因为这位娘娘传达的口头诏书,才免于宫禁血流成河,也给高瑨篡位登基盖上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而条件就是高瑨登基后依旧尊这位为太后。   “宣。”   高瑨一声令下,宫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位端庄典雅的美人走入。   这世间有些女子美艳入骨,令男人沉迷美色难以自拔;而有些女子分外端正,令男子见之尊重,不敢亵渎。   潘馨月就属于后者。   据说她出生时还有一游方老道为她断过命格,说是极贵,有凤翔之相,就是皇后命。   因此潘家对她格外宠爱与看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情文采样样不输男子。   潘馨月入殿后,恭谨有序的对高瑨和谢郬行礼问安:   “陛下安好,娘娘安好。”   高瑨对她抬了抬手,语气温和问:   “免礼。馨月此时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潘馨月往谢郬看来一眼,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谢郬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   【这俩人,真他妈能装!】   【手里捧着个汤盅,当我眼瞎看不见吗?】   【啧,矫情的要死!】   高瑨:……   果然饭吃饱了,嘴又闲下来了。   “贵妃若是无事便回宫去吧。”高瑨懒得听她胡言乱语,干脆下逐客令。   【哈,嫌我碍着你们了是吧?】   【树不要皮,人不要脸,请我留下我都不留!】   【啊呸,恶心!】   谢郬在心里骂了一通后,贤良大度的对高瑨行礼:   “臣妾告退。”   刚转身要走,就被潘馨月喊住了:   “贵妃娘娘恕罪,臣女只是太忧心陛下的伤势,今日亲自看着火,熬了四个时辰的补汤,寸步都不敢离开,臣女将汤放下便离开,请贵妃娘娘不要多想。”   谢郬看着潘馨月:   【姑娘,你要不喊住我,我还真没多想!】   【合着就你担心,亲自熬了四个时辰寸步不离,你这不吃不喝的憋屎憋尿的本事还挺牛!】   高瑨为谢郬的粗俗皱起了眉头。   谢郬没高兴跟潘馨月来往过招,未曾作答就头也不回的离开明泽宫大殿。   她离开之后,潘馨月十分自责的转过身对高瑨问:   “陛下,贵妃娘娘是不是生气了?臣女……不该来。”   高瑨让她把汤放在龙案上,说:   “馨月不必自责,平日谁来朕的宫里她都不高兴,不单对你。”   潘馨月苦涩一笑:   “贵妃娘娘定然爱惨了陛下。”   高瑨但笑不语,潘馨月又说:“不过像陛下这样英明伟岸的英雄男子,天下又有几个女子不爱呢?”   高瑨也调羹搅弄着碗里的汤水,忽然问潘馨月道:   “你也是吗?”   潘馨月羞怯低头:“陛下明知故问。若非如此,臣女又怎会这般不知廉耻……”   后面的话,潘馨月没有说完,便眼波流转不再继续。   高瑨不说话,一边搅弄碗里的汤水,一边坐在龙案后头翻开奏折,潘馨月见他不理,想起太后的嘱咐,大着胆子上前道:   “臣女近来学了梅枝的技法,陛下喜梅,可否允臣女演画给陛下观赏?”   高瑨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   “什么样的技法?”   潘馨月见他有兴趣,欢喜上前解说:   “是江南红梅派的画法,一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都不一样,若是陛下感兴趣,臣女可以一一画来。”   高瑨点点头,指了指西南角的珠帘小书房,说:   “嗯,朕很感兴趣,去画吧。”   “是。”   潘馨月备受鼓舞,只是往西南角的小书房看去一眼就娇羞不已,七七四十九种画法全画下来夜就深了,陛下将她留到深夜,想来是有别的打算了。   然而等潘馨月画完两种抬头再看龙案后的时候,发现先前还在案前批阅奏章的高瑨不见了。   她放下笔,正要走出书案就被一旁盯着她的两名小太监拦住:   “潘小姐,陛下交代让您今晚务必要画完七七四四九种,否则不许离开。”   潘馨月惊讶:“陛下去哪儿了?”   小太监回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该是去后宫安寝了吧。潘小姐还是快些画,天亮之前若画不完,明日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怪罪。”   潘馨月面如菜色,羞愤甩袖。 第8章   谢郬走出明泽宫就忘了那对狗男女,脚步轻快的踏月而归。   凝辉宫外,姜嬷嬷焦急的等待着,陛下忽然宣召贵妃娘娘前往明泽宫,不知是不是因为胡美人之事。   种种担心在看见谢郬的那一刻化为行动,抢在所有宫婢前头迎上去,将谢郬扶下轿撵,确认她没事才放心。   进殿后,姜嬷嬷对宫婢说:   “去将金瓜粥取来,娘娘还未用晚膳呢。”   谢郬很想说自己吃过了,又怕姜嬷嬷问她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以她今晚在明泽宫吃的量,姜嬷嬷不让她睡前练几套柔体术绝对不会罢休。   为了让谢郬保持纤瘦的体态,姜嬷嬷无所不用其极。   反正在凝辉宫的晚饭横竖只有一碗粥或是几片肉,就算谢郬吃过晚饭,依旧有实力将这些东西吃进肚子里。   善意的谎言能让姜嬷嬷放心,让自己日子好过,何乐不为。   宫婢去准备谢郬晚膳的时候,姜嬷嬷伺候谢郬更衣。   “咦?”姜嬷嬷发出疑惑。   谢郬看她:“怎么?”   姜嬷嬷伸手在谢郬那盈盈一握的腰上比划了两下:“怎么好像……粗了一些?”   谢郬心上一紧,努力收腹:“哪儿粗了?我这腰都没碗口大。”   姜嬷嬷在谢郬收紧的腹部轻弹一下,谢郬怕痒,立刻破功,趁此机会姜嬷嬷一把掐住谢郬的腰,用手指丈量了一下,得出结论:   “就是粗了些的。可不应该啊……东海,快将我的皮尺取来。”   “是,嬷嬷。”   纱帐外的宫婢应声而去,谢郬想把人召回都晚了。   尺子拿过来,姜嬷嬷将之绕在了谢郬的腰上:“不许憋气。”   谢郬:……   姜嬷嬷用尺子精准的测量了一下谢郬的腰围,看着那多出来的一指甲的距离发愁:   “怎么会多了呢。”   顿时反应过来,对谢郬问:“娘娘是不是又偷吃了?”   谢郬果断摇头,姜嬷嬷狐疑不信,谢郬主动承认:   “可能是因为我刚才喝了好几杯水成撑着胃了。”   姜嬷嬷问:“娘娘在陛下那儿喝水了?”   谢郬老老实实的点头:“可不得喝水吗?陛下在里面用膳,我在外头干站着,没得吃,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多喝点水咯。”   说谎的精要就在于真假搀着说。   反正明泽宫被狗皇帝把控得像铁桶一般,若不费心去探查,明泽宫的情报很难得到。   就算姜嬷嬷手眼通天,也不可能为了谢郬晚上吃了多少饭而大费周章去打听吧。   姜嬷嬷盯着谢郬看了一会儿,基于谢郬平日里的表现,她似乎对谢郬的话不太相信。   谢郬见状,又说:   “嬷嬷您想想,陛下因为我帮助胡美人之事在气头上,把我唤去不晾着,难不成还请我大吃大喝吗?他又不是什么十世大善人,我……”   谢郬话没说完就被姜嬷嬷手动捂嘴,警告道:   “娘娘慎言。”   谢郬闭嘴后,姜嬷嬷才放开她,这时宫婢端来了谢郬今晚的晚饭,一小碗金瓜粥,叫得好听,其实就是南瓜熬成的糊糊,加了一点点米,另两碟清淡小菜。   就这么点东西,谢郬哪怕肚子一点不饿,也能全部吃完。   谢郬正要去吃,姜嬷嬷拦着说了句:“金瓜粥减半。”   “嬷嬷,本来就没多少,您怎么还减半呢?”谢郬立刻抗议。   不是为了她今天的晚饭,而是为了她以后的晚饭。   姜嬷嬷语重心长:“娘娘腰都粗了,可不能由着性子纵。”   谢郬指着被挖走一半的金瓜粥:“这,这还叫由着性子?那嬷嬷干脆别让我吃饭了。”   姜嬷嬷亲自拿着金瓜粥碗递给谢郬:   “娘娘岂是那种能亏待自己的人?您艺高人胆大,再大的笼子都关不住您!嬷嬷年纪大了,有些事管不了,娘娘也得心里有数才行。”   姜嬷嬷一番连消带打,似是而非的话将谢郬的嘴给堵了,心虚一咳,接过金瓜粥碗,两口就把半碗粥给喝下了肚,想下意识抬胳膊擦嘴,被姜嬷嬷怒瞪一眼,改为由着宫婢用帕子给她擦。   换好衣裳,谢郬对姜嬷嬷伸手:   “嬷嬷把之前收走的话本还给我。”   ‘啪’一声,姜嬷嬷在谢郬手心打了一下:“那等不堪入目的闲书,娘娘今后还是别看了。奴婢给您在床头放了一本诗经,一本岁华,您若是睡不着,就翻翻那些。”   谢郬满脸写着拒绝:“那些,我看不懂。”   姜嬷嬷:“看不懂才更要看!娘娘入宫前,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才女。”   谢郬是边关混子,谢苒是京城才女,也就是当贵妃不用考学问,不然分分钟暴露。   最终,谢郬的愿望没有被满足,失望叹息。   姜嬷嬷问谢郬陛下今晚会不会宿过来,谢郬果断摇头,并告诉姜嬷嬷潘馨月入宫之事。   那俩狗男女   洗漱过后,终于能舒舒服服的躺到床上歇息。   她在寝殿里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宫婢们把她送进殿就按习惯离开了。   偌大寝殿只剩谢郬一人。   谢郬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提着裙摆,三两步就掠到床边,果然看见她的枕头边平平整整的放了两本书,拿起来翻看两页,谢郬直接将书抛到里床。   绕到床帐侧面,将头上一根软簪子拔下来,在侧面床板下摸了摸方位,用软簪子一挑,侧面床板下就落下一只盒子,被谢郬托在手上取下。   盒子里放了十几本备选的话本和一盒糖饴,她之前在老字号七宝斋买的糖球,每一颗都挺大,五颜六色圆滚滚的,既好看又好吃。   谢郬挑了一本《南风意》,嘴里塞进一颗糖慢慢含着,关好她的秘密小仓库,身手敏捷的跳上了床,一边吃糖一边看书,快活似神仙。   糖还没吃完的时候,谢郬就有点昏昏欲睡了,等她听见响动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的寝殿大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谢郬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第一反应就是把嘴里的糖和手里的书藏起来。   在姜嬷嬷那里,糖饴是严令禁止的,被发现的话,接下来一个月谢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可那人已经进来了,谢郬现在下床吐也吐不掉,只能抓在手心,闲书只能就近藏到枕头底下,还顺手把一直被她冷落的那本诗经拿在手里,装作先前正在看的样子。   高瑨走近看见的就是谢氏端坐床铺之上看书,沉静温婉的模样。   谢郬此时也发现来的是高瑨,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姜嬷嬷。】   【他怎么来了?】   【潘馨月呢?】   高瑨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谢郬抓在手里的糖开始融化,粘腻的手感有点糟糕。   【糖化了,怎么办,哎呀,早知道直接嚼嚼咽下去了。】   高瑨不解,糖?   “你在干什么?”高瑨问她。   谢郬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动,将手中的书递到高瑨面前:   “臣妾正看书呢。陛下来怎么不叫人通传,臣妾也好起身接驾。”   【啊啊啊,糖浆要从手心流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狗皇帝怎么这时候来啊!】   【算了,下床请安吧,请安以后找机会出去洗洗。】   高瑨接过她递来的书看了一眼,耳中听着谢氏心里的惊呼。   谢氏掀开薄被要从床上下来,高瑨忽然抬手阻拦:   “爱妃不必起身,朕不用伺候。”   谢氏下床的动作受阻,高瑨往她两只手瞥去一眼,她一只手掀被,一只手藏在身后,不动声色的在床沿坐下,拦住了谢郬下床的路。   谢郬有苦说不出,手心的糖感觉越来越粘,可下床的路被封死,再这么下去,糖的事就瞒不住了。   就在此时,姜嬷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陛下,太医来换药了。”   【太医?太好了!】   谢郬心中呐喊欢呼,抢在高瑨前头对外回道:   “请太医入殿。”   高瑨合上书看了一眼谢郬,谢郬立刻堆起柔美笑颜:   “陛下身上有伤,须得勤换药才行。”   说着,谢郬果断从床沿一角挤下床,在高瑨的注视下走出屏风,来到一处放着水壶的茶几前,趁着姜嬷嬷请太医进来之前,在茶盘上用茶水冲了一下黏腻的手掌心。   高瑨掀开珠帘从内间走出,盯着谢氏慌乱的背影陷入疑惑。   姜嬷嬷领着两名太医进殿,谢氏恰巧擦完手回过身,面带微笑。   两名太医行过礼后,便为高瑨查看伤口。   到上药时,高瑨说:“行了,把药给贵妃,她替朕换。”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谢郬忽然愣住了。   【狗皇帝,你是见不得我闲着吗?】   【太医都来了,你要要我换?】   谢郬在心里念叨着,太医们却不疑有他,只当陛下与贵妃恩爱,将药膏留下,又对谢郬说了一番上药时的注意事项。   【注意个毛啊!】   【大男人上个药哪儿这么多讲究?】   【这么点皮外伤,在战场上也就是抹点唾沫的事儿。】   送走太医之后,谢郬仍不死心,想把药交给姜嬷嬷或者其他宫婢来做,谁知姜嬷嬷并不接手,反而还对谢郬递来个‘娘娘一定要好好把握’的眼神,欣喜异常的领着宫婢们离开谢郬寝殿。   偌大寝殿中,又只剩下谢郬与高瑨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9章   “愣着干什么?”高瑨打破沉默。   谢郬认命拿着药膏过来,短短几步路,心情九曲十八弯,总的汇集成一句话:   【狗皇帝忒矫情!】   高瑨忍着不悦,背过身子让她擦药。   谢郬不爽归不爽,但药还是要上的,用平滑的竹篾挑起药罐中的膏体,将之擦在高瑨背后的伤口上,边擦边感叹:   【近看伤得还是挺重的。】   【被雷劈的伤果然不一样,边边都焦了。】   【会不会有烤肉味?】   【加点孜然,加点胡椒,加点蒜……】   【就是这身上精瘦精瘦的,没什么肉,不过烤排骨应该也挺好吃。】   谢郬想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高瑨听她说了一大堆烤肉,越听越觉得谢氏不是东西,后悔让她擦药了。   “快着些。”高瑨冷道。   谢郬回过神,应了声:“哦。”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谢郬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于是问高瑨:   “陛下,先前潘小姐送的汤好喝吗?”   高瑨鼻子嗯了下算回应。   谢郬却在心中嗤之以鼻:   【嗯你妹嗯!】   【就你这多疑的性子,会喝她送的汤?】   谢郬慢悠悠的,一边涂抹一边说:   “潘小姐人美心甜,亲手为陛下熬的汤肯定很好喝。”   高瑨耐着性子不去管她心里一套,嘴上一套,问:   “你很在意她?”   谢郬在高瑨背后翻了个白眼:   【我在意个屁!】   【也就太后觉得你会让潘家女入宫。】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谢郬回想姜嬷嬷的教科书,作为皇帝的宠妃这个时候应该什么反应来着?   “臣妾当然在意。”谢郬停止擦药,佯做失落:   “只是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臣妾一个人的。臣妾不敢奢求独占陛下,只求陛下有了新人也不要忘了还有臣妾这么个满心满眼都是陛下的旧人在。”   以前谢氏在自己面前就是这么说话的,谦卑且深情,情根深种的样子,高瑨一直没什么问题,谁让她对自己爱得不能自拔呢?   然而现在……   【啊啊啊,好肉麻啊!】   【我有罪请老天爷惩罚我,为什么要让我说这么肉麻的话啊啊啊!】   高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温柔似水,贤良淑德,对他情根深种的谢氏去哪儿了!   谢郬说完肉麻话以后,等着高瑨像往常那样一脸受用把她拥入怀中,然后两人就该你来我往的你侬我侬一番,大家各怀心思,虚情假意的走个肾,度过一个看起来美好的夜晚。   但是没有。   今晚的高瑨似乎对她的肉麻话并不感冒,谢郬说完之后,他只是冷冷的看着,看得谢郬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的时候,他忽然淡淡说了句:   “药膏擦好了就缠绷带吧。”   谢郬满头问号:   【就这?】   【我声情并茂,表白了个寂寞?】   【难道痴情人设卖不动了?】   【我该转型了?除了痴情人设,还有什么人设来着?】   【傻白甜?黑莲花?御姐?要不干脆一步到位,直接上女王!!!??】   高瑨被迫接受精神污染,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在暴怒边缘反复横跳。   幸好谢郬看出了今晚高瑨兴致不高,没再继续强撩,给他上好了药,包好了扎,伺候他换上睡袍,两人才回到内殿休息。   高瑨脱了鞋后直接爬入里侧,一声不吭,气压很低。   谢郬坐在床沿一边脱鞋一边腹诽:   【这晚娘脸摆给谁看?】   【早几年敢在老子面前摆这脸色的都不知给干趴下多少回了!】   高瑨躺在枕头上,听见心声后,往她后背瞥去一眼,感觉枕头下面有什么东西,便伸手摸了一把,从枕头下抽出一本书来。   跟先前谢氏递给他那本崭新的书不同,这本藏在枕头底下的书明显是被人翻看过的,扉页和里面的纸张都有折痕,可见这本应该才是他进殿前谢氏正在看的书。   扉页上的书名栏空着,高瑨翻开第一页,看见一个令他大开眼界的标题《俏书生荒野大战男狐妖王(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是俏书生又是男狐妖王?   高瑨出于好奇,想翻开看看,谁知刚翻开第一页看了一句‘上回说到华山以北东陵县内有一书生名为王生他途经狐仙岭’。   书就被谢氏用迅疾如电的手势给夺走了,谢氏此番动作之快,连高瑨这样的都没拦住。   谢郬脱了鞋,放下两边琉璃钩,整理好床帐回身准备躺下的时候,忽然发现高瑨在看她的书,没来得及多想,她以青春期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时在父母面前掩藏日记本的速度把她的书从高瑨手中夺回。   快到超自然。   高瑨看着自己瞬间空无一物的双手,惊讶谢氏速度的同时,疑惑问她:   “你做什么?”   谢郬被问得两颊发烫,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没,没什么。陛下背上有伤,今儿要不要趴着睡?”   高瑨狐疑看她,忽而伸手:“拿来。”   谢郬果断摇头:“别看了,这书是女子书,不适合陛下看。”   高瑨冷笑:   “除了女则、女戒、女德之外,这天下还有什么女子书不适合朕看?”   【你个白痴,当然有啊!】   【腐书!】   【不是不给你看,是怕把你给看弯了!】   高瑨满脑子疑惑,腐书是什么书?弯又是什么?为何他越发听不懂?   他这个人素来好学,越是不懂的事情他就越是想搞懂,对谢氏厉声一喝:   “拿来!”   谢郬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刚才只顾着吐糖,忘了枕头下还有本书了。   【太羞耻了!】   【这书给狗皇帝看了,我以后也别做人了。】   高瑨顿时懂了,原来谢氏看的是那方面的书,哈,很好,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行径!   从前真是没看出来,谢氏的内在竟是这个样子的。   不想给他看,他还非看不可了。   高瑨猛地起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几乎把头低到胸口的谢氏手中抢回了刚才他只看了一行的书,在谢氏羞耻的目光中翻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高瑨就慢慢咂摸出不对劲来了。   这书生和那狐妖王……怎么……好像……都是男的?   谢郬一脸愧疚跪坐在床铺外侧,两手不安的搅弄在一起,脸颊由内而外透着胭脂色,两只看着挺有福气的耳朵尖尖也红透了,眼波流转,顾盼生春,潋滟的樱唇轻咬,一副既羞耻又期待的模样。   高瑨在看到‘狐妖王把xxxx的大xx放进俏书生xxxx的小xx里’那行字的时候,差点被一股能让人产生极其不美好联想的文字力量戳瞎双眼,极其艰难把目光的从那辣眼的文字上挪开,深吸一口气后,才干咳一声,对谢郬说:   “这书……”   话没说完,就被谢郬截过话头:   “这书是姜嬷嬷的。臣妾偶然瞧见姜嬷嬷在看,觉得猎奇,便向嬷嬷借来拜读一番。臣妾自知不该,下回臣妾不看就是了。”   高瑨闻言,在脑中想象了好一会儿,高瑨也没有想象出来姜嬷嬷看这种书的场景是什么样。   疑惑不已:“这是,姜嬷嬷的书?”   谢郬瞪着她那两只小鹿般清澈纯真的双眼认真的点了点头,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真的,如果高瑨没听见她心里的话……   【姜嬷嬷风评被害!抱歉抱歉!】   【关键时刻,死道友不死贫道!就让姜嬷嬷做一回工具人好了。】   高瑨恍然大悟,他就觉得不可能是姜嬷嬷的,谢氏还真是绝了,好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高瑨的三观再次被颠覆。   “姜嬷嬷借给你的?”高瑨不动声色问。   谢郬无辜的点头:“嗯,是。”   【姜嬷嬷都收了我至少二三套闲书了。】   【可那又怎么样,我这还藏着三四套呢!】   高瑨欲言又止,手指对谢氏指了又放下,放下又不甘心,不甘心就再指,周而复始好几下,好像有满腔的话想骂,可话到喉咙口却又什么都骂不出来。   想下床走人,却又不想听见那些鬼鬼怪怪的声音,高瑨只能强忍着怒火,气闷闷的抱胸睡去。   谢郬见他转身,不禁向前探头,心里嘀咕:   【这就睡了?】   【好歹把书还给我啊喂!】   【明天要是给姜嬷嬷发现了,又得被收走,我还没看完呢。】   【正看到狐妖王背着小书生找别的狐狸,天道正要降下雷劈那只渣狐呀!】   耳朵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不得安宁,高瑨受不了,直接把书甩到身后。   谢郬看见书甩过来,赶忙过去拿,爱惜的抹平书页,满意的掀开帐子熄灭烛火,抱着她的宝贝精神世界陷入梦中。   **   高瑨这一夜没梦到那些令他胆寒的鬼怪场景,倒是感觉在梦里跑了一夜,好像追着个什么人,追了一夜后,临近晨曦时分,他终于把人追到,看背影是个书生,可头一转过来却是谢氏。   看来昨晚那本书带给他的冲击委实不小。   扭头看来一眼睡在旁边的身影,杏眼桃腮,粉雕玉琢,睡着的时候尤其可爱,呼吸时挺翘光洁的鼻翼微动,像只小兔子似的。   高瑨下意识想伸手为她拂开脸颊上的碎发,然而目光接触到她怀里紧紧抱着的那本书时,高瑨脸色一变,瞬间收回了打算轻抚她的手,粗鲁下床。   谢郬抬起藕段般的手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   殿内有动静传出,就有宫婢在外轻声询问主子是否起,高瑨‘嗯’了一声后,姜嬷嬷便领着两排宫婢便推开殿门,鱼贯而入,伺候高瑨洗漱更衣。   谢郬特意等高瑨下床更衣后,把书暂且先藏到脚踏板和床的缝缝中间,等高瑨穿好衣裳走了,她再找机会放进她的秘密小仓库中。   心里的算盘小九九打得噼啪作响,高瑨全都听在耳中,暗自冷笑,将姜嬷嬷召唤到跟前,小声说了一句话,姜嬷嬷便大惊失色。   高瑨换好衣裳径直离开,谢郬毫无所觉领着凝辉宫的宫婢们恭送他,回到殿内,就看见姜嬷嬷大力无穷,单手将脚踏搬开,找到了谢郬悄悄藏起的闲书。   “娘娘,这、是、什、么?”   姜嬷嬷语气危险的问谢郬,谢郬支支吾吾,又是打哈哈又是赔笑,最终面对步步紧逼的姜嬷嬷时果断选择转身逃离。   【高瑨你个乌龟王八蛋,居然敢告我的黑状!】   【跟你没完!】   谢郬的内心咆哮声,已经走出凝辉宫的高瑨自然是听不到的,最多觉得耳朵根子有点痒,顺便打了个喷嚏。   神清气爽。   **   宫人回禀,潘馨月一直在明泽宫小书房内画梅花画到了五更天,才勉强把七七四十九种画法画完。   人已经送回太后宫中。   高瑨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太后找麻烦的准备,于是,下午太后派人来请他前往慈仁宫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只是没想到他去的时候谢氏也在,看见高瑨,原本低头挨太后训的谢氏赶忙转过身来向他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爱妃免礼。”   高瑨经过她身边将她扶起,在太后面前,他素来是很宠谢氏的,这也就是为何太后不喜欢谢氏的原因。   太后坐在凤座之上,潘馨月立在凤座一旁,低着头,满面委屈。   高瑨不动声色牵着谢氏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护着。   【又来了又来了!】   【狗皇帝又拿我当挡箭牌!】   【老子这牌子虽然硬,但也不能这么用吧。】   高瑨听到谢氏的心声,讶然她竟然知道自己‘挡箭牌’的身份。   自我认知没问题,她确实就是高瑨手中最好用的一块挡箭牌。   谢家嫡女,身后是几十万谢家军,放眼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天下都没有比她更适合拿来做挡箭牌的妃子了。   “母后急召朕过来,是否贵妃哪里得罪了您?”高瑨对太后恭谨问道。   虽说皇帝和太后是半路母子,但身在其位,有些礼数一定要守,有些亏是一定要吃的。   太后冷哼一声:“皇帝何必明知故问。”   “母后此言何意,您不明说,朕又怎会明白呢。”高瑨打起了太极。   谢郬乖乖躲在高瑨身边演好她柔弱堪怜的戏码,心里却早已把这对母子吐槽上了天。   【奥斯卡都欠你们一个小金人!】   【这么能演呢!】   【狗皇帝装模作样,老妪婆恨不得把脸上的野心拓印下来,装裱成册,全国发行。】   【可怜我这么个根红苗正的十佳好青年,要陪着这俩没有底线的大妖怪演戏,真是苦了我啊!】   高大妖怪冷冷瞥过十佳好青年,相当无语。 第10章   对于高瑨的敷衍,太后表示很生气。   高瑨是因为她当年传的口谕才得以名正言顺登上帝位的,条件就是尊她为太后。   只要她是太后,信国公府并不在乎谁当皇帝,反正先太子也不是太后所出,是先帝喜爱的一个宫女所生。   那宫女身份地位太低,到死也没能母凭子贵,先帝便将先太子寄到太后的名下,以嫡子的名义养大,立为太子。   所以当高瑨率兵逼宫,将先帝和太子逼死在宫中,当时还是皇后的她见势不妙,主动找到帝师沈天峰,与他做了一笔交易,以一封宣之于她口的口谕换来一个太后的尊位。   是她的口谕洗白了高瑨,让他有了块遮羞布,不至于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被百姓义士起事谩骂,得以天下太平,稳坐皇位。   既然她有这么大的功劳,那再为潘家女谋一个皇后之位不过分吧!   谁知高瑨登基以后,竟然强势要求谢家把曾经与先太子定过亲的嫡女嫁入宫中,这旨意刚下去那会儿,太后是不信谢家能咽下这口气的。   果然,谢家对圣旨一拖再拖,足足拖了有大半年的时间,就在太后以为谢家铁定要悔婚,谢家嫡女却被送进了宫。   不仅送来了谢家嫡女,就连高瑨只封谢家嫡女为贵妃谢家都没意见,太后瞧不起谢家,什么一品上将军,手握兵权,在嫁女儿这件事上的态度一点都不坚定。   “按理说,陛下的后宫之事哀家不该置喙,但陛下应该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太后说。   高瑨见招拆招,握住谢郬的手,深情款款说:   “朕昏迷数日,皆是贵妃侍奉在侧,贵妃爱朕之心令朕动容,只怕有好一阵,朕都离不开贵妃了。”   说完,高瑨还将谢郬的手腕拖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谢郬表面笑嘻嘻,内心骂叽叽!   【又拿我当肉盾!】   【狗皇帝存心不要老子好过啊啊啊啊。】   高瑨神情自若的拉着谢郬的手听她的心声,突然发现看她表面淡定内心抓狂还挺有意思的。   【敢说离不开我?】   【哈,有本事你这辈子就只和我睡!】   【跟别的女人睡一回叽叽短一寸!】   高瑨笑意凝结,收回上一秒才说觉得她有意思的话。   “皇帝!祖宗有祖宗的规矩,难道皇帝真的要为了谢贵妃而坏了祖宗规矩吗?”   太后搬出祖宗规矩来压高瑨,听得谢郬心里直拍大腿:   【这老妪婆脑子里装的稻草吧?】   【高家的祖宗还不想让高瑨当皇帝呢,他不照样当了?】   【也没见那些祖宗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呀!】   高瑨听着听着,忍不住往谢郬看去一眼,谢郬见他转过来,脸上立刻堆起温婉柔顺的笑,情意绵绵的一级挡箭牌模样别提多乖巧。   拿起她的手再亲吻一次,高瑨与谢郬对视:   “可朕就是喜欢贵妃,情之所钟,一刻也放不下她。”   谢郬眼角抽搐,遍体恶寒,成功被狗皇帝恶心到了。   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一句‘情之所钟’,就差亲手把谢郬绑到靶子上去了。   【舌有龙泉剑,杀人不见血。】   【狗子你可真行!】   高瑨得意起身,故意拉着谢郬的手对太后说:   “太后若是没有其他事,朕就带贵妃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太后反应过来,高瑨果真拉着谢郬就走,走到殿门的时候,谢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后那个脸黑得哟。   估计好长一段时间没好日子过,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狗皇帝所赐。   【阴我是吗?】   【那我就只能祝你不孕不育,子孙满堂了!】   高瑨猛然停下脚步,骤然转身,愤然怒视,差点撞到他身上的谢郬,四目相对,谢郬绽放无邪微笑:   “陛下怎么了?”   高瑨咬着后槽牙:“朕想提醒爱妃,小心脚下。”   谢郬一脸感激:“谢陛下,臣妾一定会小心的。”   高瑨被气得够呛,愤然转身,加快脚步,谢郬被他拉着手,几乎是一路小跑跟随,心里又把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   高瑨直接把谢郬拉到了自己的明泽宫。   谢郬明白他的意思,毕竟秀恩爱嘛,要是从太后宫里出来就各回各宫,又怎么能叫人信服呢?   这就是所谓做戏做全套。   “朕看奏折,你去小书房随便找点书看吧。”   高瑨进了明泽宫就把谢郬的手放开,兀自往他的龙案走去。   “是,陛下。”   谢郬本来也不愿意跟他多待,径直往角落里的小书房去,据说昨天晚上潘馨月就是在这里画了七七四十九幅梅花,直到天明才被放回去。   【狗皇帝也是够绝的。】   【懂不懂怜香惜玉?】   【人家摆明了是来跟你共度良宵的。】   【送上门的你不要也就算了,还作弄人家。】   【啧啧啧!】   谢郬进了小书房后,在书架前一边闲逛一边腹诽。   虽然有点距离,但两人也算在同一空间下,高瑨依旧能听见谢郬的心声,翻开一封奏折,高瑨对外喊了声:   “来人。”   听见他的声音,谢郬好奇将脑袋探出珠帘,很快就看见总管太监万德贵甩着拂尘进殿。   “陛下。”万公公行礼等命令。   高瑨头也不抬,一边用朱砂御笔在奏折上写字,一边说:   “贵妃在小书房中,叫御膳房做些糕点送来。”   为了能获得片刻的安宁,高瑨愿用吃的堵住某人的嘴,因为他发现某人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会稍微安静些。   果然,听见要给她送吃的,谢郬的不满就消除了,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乖乖坐到椅子上等。   那翻一页书,往殿门口探两次头的模样,就跟小孩子期待上菜似的。   果然是个好吃的。   高瑨暗自扬了扬眉,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御膳房的糕点很快送来,谢郬看着面前丰富的八大样,心花怒放。   这些糕点平日里姜嬷嬷最多只让她挑一种吃小半块,但今天这些全都是她的了!   先拿起一块心仪已久的桃花酥,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口,酥得掉渣的口感,让谢郬快乐得摇头晃脑,一门心思扑在美食上,偶尔腹诽也都是一两句‘好好吃啊’‘怎么会这么好吃’的感叹,全然没了心情差时满心不满满口脏话的样子。   高瑨批奏折的空当会抬头看她一眼,午后的阳光从雕花南窗照射进来,折射着珠帘上的珍珠光彩,那小小的书房竟像一只透着光的宝匣。   谢氏坐在宝匣里熠熠生辉,吃一口晃三晃的样子让高瑨暗自轻笑。   谢郬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甜腻腻的糕点刚吃了两三块就不怎么想吃了,喉咙里干干的,想喝水。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开口要水的时候,高瑨就说了一声:   “茶。”   万公公闻言领命:“是。”   过了一会儿,几名专事奉茶的宫婢便鱼贯而入,将高瑨手边已然凉掉的茶水替换掉。   谢郬正想喝茶,便从小书房中出去,奉茶宫婢们对她行礼,谢郬抬手将人唤起,来到高瑨龙案旁说:   “陛下,臣妾也想喝茶。”   高瑨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比了比手边刚换的茶杯,让她自取。   谢郬没跟他客气,捧起茶杯就坐到龙案下手的椅子上去,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往高瑨手上的奏折瞥。   茶被谢郬拿走了,奉茶宫婢只好重新为高瑨沏茶,谢郬就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能送到皇帝面前倒茶的妹子那都是百里挑一的漂亮,无论身段还是容貌。   而这些好看的妹子中又有一个最显眼的,盘靓条顺,素手芊芊用来沏茶最合适不过了。   谢郬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高瑨放奏折的时候看了看她,顺着她的目光往身边那正在奉茶的宫婢看去。   高瑨问:“贵妃在看什么?”   谢郬从美人身上回过神,莞尔一笑:   “臣妾在看陛下呀。”   高瑨眉峰微挑,听见谢郬的心声:   【当然是看你身边的奉茶美人啊!】   高瑨闻言,也往那美人身上看了看,美人察觉到高瑨的目光,含羞带怯的对他行了个礼。   美人有什么好看的?高瑨暗想,难不成吃醋了?   也是,就算这女人表里不一,心里简直住了个抠脚大汉,但本质上谢氏还是那个要在宫中依附他生存的妃子,看见有美貌女子在皇帝身边出没,谢氏多少还是会担心的吧。   有心看她究竟会担心到何种地步,高瑨放下奏折,对那奉茶宫婢伸了伸手,意思叫她直接把茶奉到手上。   奉茶宫婢俏脸一红,羞答答的将茶杯递给高瑨,高瑨一边接茶杯,一边看向谢氏。   果然,谢氏的眼睛始终盯着,炯炯有神的模样让高瑨暗自发笑。   她果然是在意的。   好像又发现了一个某人的弱点,高瑨心情甚好,揭开茶盖,茶香扑鼻,用盖子将浮于表面的茶叶拨开,喝了一口,直觉滋味甚美。   【她这胸至少得是D吧,没准儿是E,都不是木瓜了,得是哈密瓜。】   【随便动动就波涛起伏的。】   【还有那腰,有没有一尺五?】   【嚯,奉茶时那屁股翘得!那腿!】   【真是人间尤物啊!】   高瑨嘴里的茶一喷而出,喷在那尤物的脚面上。 第11章   高瑨这边一点动静,整个明泽宫都震动了。   奉茶宫婢们吓得尽数跪下,瑟瑟发抖,万公公赶忙过来请罪,谢郬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茶杯,来到高瑨身旁关心他。   “陛下没事吧?”谢郬温柔询问。   【又整什么幺蛾子!】   【不会真嘴漏了吧?】   高瑨怒目瞥了她一眼,用帕子掖了掖嘴角,淡淡说了句:   “茶太烫了。”   淡淡一句,却让万公公吓得跪地请罪:   “陛下恕罪。奴才这便将这毛手毛脚的东西打发了。”   宫里所谓的打发一般就是直接送掖庭,去了哪里可有的罪受。   奉茶宫婢闻言脸色当场就吓白了,慌忙磕头求饶:   “陛下息怒,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求陛下开恩。”   她是太后那边费了很大的心思送进明泽宫的。   因姿容出色,才被到皇帝面前奉茶,太后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她用自身美色吸引陛下,即便做不了妃嫔,当个婕妤美人也比她在宫里伺候人强。   可她到明泽宫伺候大半年了,每天都能见到陛下两三回,陛下别说被她美色所惑了,连正眼都没看她几眼,回回都是让人把茶放龙案上。   也就今天陛下与往常略微不同,叫她把茶递到手上,她还以为机会终于要来了,谁知竟是这结果,因为一杯茶被打发去掖庭,还不如当初老老实实当个宫女呢。   高瑨见人跪了一地,正要让他们起来,谢郬就一副怕他真的要发落人的样子赶忙阻止:   “陛下,茶水本就是要趁热喝的,她斟的茶臣妾喝着挺不错的。”   【狗皇帝作什么妖!】   【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   【漂亮小姐姐做错什么了?】   谢郬的维护让高瑨很不爽,眉峰微蹙,质问谢郬:   “贵妃是觉得朕冤枉她了?”   【冤没冤枉,你心里没数吗?】   这么想,表面却不能这么说,谢郬耐着性子微笑以对:   “陛下,一杯茶而已。”   【为了一杯茶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有意思吗?】   【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每天提心吊胆在你身边伺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包容心的刻薄鬼。】   谢郬的双标把高瑨的怒火拔高了一个层面,现在已经不是一杯茶的问题了,现在是尊不尊重的问题。   “朕若偏要罚她呢?”高瑨赌气问。   【呸!禽兽!】   谢郬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句后,忽的跪地:   “若陛下非要罚,那就把她罚到臣妾的凝辉宫去吧。”   【漂亮小姐姐放在眼前不香吗?】   【每天看看她,眼睛都能洗干净点。】   【你不要,我要!】   高瑨盯着谢郬看了好一会儿,想起先前她对这宫婢的评价,关注的都是胸腰臀这些敏感部位,又想起昨夜那本差点让他自戳双目的书,狐妖王xxxx的大xx……   这女人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若真把人给她送去,她弄出点什么动静,高瑨是嫌自己头上不够绿吗?   这个想法让高瑨醍醐灌顶,一拍龙案:   “做你的春秋大梦!这辈子都别想!”   抗拒的声音之大,差点掀了明泽宫的屋顶。   **   后来,谢郬没能把漂亮小姐姐要到手,不过到底还是让高瑨歇了把人打发去掖庭的心思,只是小惩大诫,打了十个手板子后,安排到尚衣局下面的针线局做针线去了。   这件事被人告诉太后的时候,太后正在喝潘馨月亲手熬的莲子燕窝羹。   前两天被皇帝给气到了,愣是调养了两日太后才觉得气顺了一点。   看着自家侄女这端庄贤惠的模样,想起她前两日在明泽宫受的苦,太后心疼的拉住潘馨月的手说:   “沉住气,有哀家和潘家在,那中宫之位定是你的。”   潘馨月依偎在太后肩上,幽幽一叹:   “有谢贵妃在,只怕陛下都不愿多看月儿一眼。”   太后冷哼:   “哼,谢苒除了有谢家撑腰,论人品相貌才情哪点比得上你?放心吧,陛下是男人,男人天生就会偷腥,我已在他身边安排了人,只等他上钩。”   潘馨月不解:“太后安排了女人给陛下?”   太后点头:“绝色美人。”   潘馨月大惊:“可是,太后不是说要为我……”   太后摇头,见她这都不懂,解说道:“只有分了谢苒的宠,你才有机会。”   “你总不会要求皇帝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吧?将来多个绝色美人帮你固宠,旁人求都求不来。”   潘馨月还在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禀报的宫人来了。   绝色美人……栽了。   太后震怒:“你说什么?打发去了针线局?”   针线局是尚衣司下面的,尚衣局的宫婢还有可能为陛下裁衣送衣,针线局的宫婢这辈子可就是埋头做针线的命了,别说见皇帝,二十五岁宫女统一出宫之前,可能连尚衣司都走不出去。   这步棋就这么废了!   太后当初为了能把那绝色美人送到明泽宫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掩藏,务必让那绝色美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清清白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正因为废了老鼻子劲,所以太后都没敢让她正式做什么,只是要她仔细做事,在皇帝面前混个信任,眼看大半年过去了,她却折在一杯茶上。   “当真是因为一杯茶?”太后觉得难以置信。   皇帝的情绪虽说越来越不稳定,可也不至于为了一杯茶大动肝火吧,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起因就是一杯茶,听闻当时陛下十分震怒,要将人打发去掖庭,是贵妃娘娘百般维护,主动提出陛下若是要罚就把人罚到她宫中去呢。”   太后听到这里,面上露出浓浓疑惑,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下去吧,哀家知道了。”   把打探消息的人打发走以后,太后一脸凝重的坐回凤椅之上。   潘馨月见状,不禁问:   “太后怎么了?”   太后冷哼:“哼,当真小瞧了她。”   “谢苒只怕看出那美人是哀家安排在明泽宫的,怕皇帝被美色迷惑,故意把事情闹大,想先发制人将绝色美人讨去她自己宫里。”   潘馨月说:   “可最终陛下也没许她呀。”   “这正是谢苒高明之处,她故意在皇帝面前百般维护一个陌生宫女来激发皇帝的疑心,让皇帝怀疑那宫女与她有所关联,这么一来,皇帝就知道那宫女身份不纯粹,也就断然不会留在自己身边了。”   潘馨月恍然大悟:“好一招借力打力,谢贵妃这心思也太深了。”   太后长叹一声:“从前哀家小瞧她了。”   **   “阿嚏!”   谢郬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打了个喷嚏,姜嬷嬷听了赶忙过来,看看日头对谢郬说:   “娘娘,晒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多晒。”   谢郬闭着眼睛讨价还价:   “再晒会儿,春天的太阳没事。”   姜嬷嬷直接唤来福如和东海,让她们在谢郬头顶撑起了两把伞。   感受不到阳光的谢郬终于舍得睁开眼睛,绝望的看着被遮起来的天。   “嬷嬷,您成天饭也不让我吃饱,还不让我餐风饮露晒晒太阳啊?”谢郬无奈说。   姜嬷嬷见她蔫蔫的,不禁打趣:   “娘娘要餐风饮露得夜里出来,白日里露水都给蒸发了,哪够娘娘吃的?”   谢郬把手中那本认识自己,自己却不认识的书放到一边,对这个谢家两代家仆出身的厉害嬷嬷没有办法。   由着姜嬷嬷把自己搀扶进殿,谢郬百无聊赖的沿路掐掐花草。   “娘娘,这些天陛下都睡在凝辉宫,可奴婢怎么都没听见什么动静呀?”姜嬷嬷委婉询问。   谢郬想了想才懂她的意思,回道:   “这你得问陛下,我哪知道?”   狗皇帝这几天确实都宿在凝辉宫,可他真就是来睡觉的。   姜嬷嬷说:“侍寝的机会多难得,其他娘娘羡慕得眼梢都吊房梁上去了,娘娘可以主动一些。”   “主动?”   谢郬回想这几夜,别说主动了,就连她夜里不小心碰了碰狗皇帝的手他都觉得是冒犯,抱紧了被子,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谢郬看了都想给他竖个牌坊,哪里能有别的心思?   不仅如此,谢郬还发现,这几天狗皇帝好像还在观察她,每当有宫婢进来为她梳妆洗漱换装的时候,他都一眼不错的盯着,就跟看色狼似的,怕谢郬一个狼性大发,把身边的宫婢酱紫酿紫!   就好比今天早上没有朝会,狗皇帝还没起来的时候,谢郬就起了,叫了寿比和南山进来给她梳洗。   谢郬坐在梳妆台前上妆,南山那小丫头给她描眉不小心描歪了,谢郬就惩罚般掐了南山的小脸一下,南山怕痒就嬉笑着躲她,几人闹作一团,这一幕恰巧被刚起床的狗皇帝看见了。   他愤然甩袖留下一句‘不知廉耻’就走了,连脸都没洗……谢郬都没来得及腹诽他有病!   把近来狗皇帝的奇怪之处选择性说与姜嬷嬷听了,原本是希望姜嬷嬷知道不是她的错,谁知姜嬷嬷听完之后来了一句: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陛下显然是对娘娘有什么误会。娘娘还是要主动一些的。”姜嬷嬷边说边替谢郬整理了一下并不乱的衣领:   “奴婢打听到陛下近日新得了几匹汗血马,此刻正在马场上,娘娘可以换一身骑装去马场转转。”   谢郬:……   她真的很想知道姜嬷嬷在入宫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第12章   谢郬换上了姜嬷嬷亲手为她定制的‘心机’骑装,束腰处比一般骑装的腰带要宽,将她腰部的线条完美呈现,裤装和马靴的选择也是怎么好看怎么来。   反正这打扮无论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谢郬是单纯骑马来的,就很明明白白、明目张胆。   尤其是此刻坐在高瑨身旁的雲妃夏氏,自从看见谢郬顾盼生辉的进入马场的那一刻起,一双美目就未从谢郬身上挪开,目光比看她身边的皇帝都要热烈几分。   谢郬从马场边边经过,目光所及皆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和驰骋的骏马,马儿在蓝天白云绿草地上自有奔跑,马蹄踢踏,呼啸而过,看得谢郬神往不已。   自从入宫,她就再没骑过马,这对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不知不觉就站在马场围栏外看呆了,还是身后的东海提醒她:   “娘娘,陛下在看您呢。”   谢郬收回向往的目光,往看台走去。   雲妃夏氏起身迎她,谢郬向高瑨行礼过后便亲自上前将雲妃扶起。   高瑨盯着谢郬的手,只见她温柔的托起雲妃柔弱无骨的手腕,手指还在她手腕上若有似无的摩挲了两下……   高瑨顿觉刺眼,果断用手中折扇敲响座椅扶手,打断谢氏和夏氏的‘深情对望’。   “你来干什么?”高瑨问谢郬。   谢郬笑吟吟的放开夏氏的手,转过身来,矫揉做作的回了一句:   “臣妾想陛下了。”   【狗屁!】   【姜嬷嬷用‘午饭可以多吃五片肉’诱惑我。】   【我抵抗不了她的诱惑!】   高瑨:……   “你身边的人倒会刺探朕的行踪。”高瑨不动声色说。   谢郬往隐隐偷笑的夏氏看去一眼,回道:   “陛下只是说后宫不可干政,又没说后宫不可来马场,除非陛下要在马场上处理朝政,不然臣妾的人也没什么错啊。”   高瑨被她这一通强词夺理说得语塞:“你!”   谢郬再接再厉,指着夏氏说:   “再说了,也不是臣妾一个人,雲妃妹妹不也来了。”   夏氏忽然被点名,心上一紧,倒是高瑨替她解围:   “雲妃是朕在御花园遇见的,与你这找上门的可不同。”   谢郬位分毕竟高一些,没有皇后,她就是后宫的老大,所以尽管高瑨没开口,她也敢自行坐到他身边去,并且还十分刻意的紧贴着高瑨,顺便亲亲热热的抱住了他的胳膊,旁若无人,将脑袋枕在高瑨肩上,语带撒娇:   “陛下若是喜欢御花园偶遇,那下回臣妾试试好了。”   【这傻狗不会以为那些在御花园跟你偶遇的都是巧合吧?】   【天真。】   【女人越漂亮越会骗人的道理你懂不懂?】   【瞧瞧雲妃这长相,这身段,皮肤白得发光,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啊,好想摸一摸,要不下回约她去华清池洗澡?】   高瑨越听越觉得头顶发绿,这女人……   愤然看她,就见她虽然靠在自己肩膀上,可目光果然往雲妃那边瞟,从上往下,从头到脚的瞟,完全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忍不了!   “咳咳。”   高瑨蓦地干咳两声,即刻伸手把谢氏的脸给掰过来,粗声警告:   “别给朕瞎看。”   说完,高瑨还不放心,干脆让谢氏坐到另一边,用他自己的身体阻挡住谢氏看美人的视线。   谢郬被他这操作弄得暗自腹诽:   【看到你宝贝了是吗?】   【小气劲儿!】   高瑨才不管她怎么想,心安理得的拦住她到处瞎看。   而两人的频繁互动看在夏氏眼中,那叫一个愤恨。   为了今天在御花园中偶遇陛下,她准备了好长时间,原本一切很顺利,她成功让陛下带她一起到马场来,只要她陪伴的好,今夜不愁陛下不去她的宫里过夜。   可她的如意算盘因为谢氏的出现而被全然打破。   谢氏果然是全后宫的公敌,但凡她出现的场合,陛下眼里就再没旁人。   每每看着陛下与她恩爱,夏氏不敢说,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她必须笑,哪怕笑得脸僵了也得继续笑下去,她不能让陛下看出她善妒的性子,她必须伪装得毫不在意,等待机会伺机而动。   谢郬看不着美人,注意力又被手边的一盘桂圆吸引了,放开高瑨的手臂,谢郬拿起两颗桂圆,相对一捻,两颗饱满的桂圆就开了壳,露出里面厚实琥珀蜜色的桂圆肉。   她满足的含进一颗,发现高瑨在看她,琉璃般的眼珠微动,将另外一颗桂圆肉也剥出来,递到高瑨嘴边:   “桂圆好甜,陛下也吃。”   这动作流畅得就像在替高瑨试毒一般天衣无缝。   高瑨看了一眼递到嘴边的桂圆,又看看她因为含了一颗桂圆而鼓起的脸颊,大概是天气太好了,让他这个从不吃桂圆的人居然鬼使神差的张开了嘴,由着谢氏把桂圆塞进他嘴里。   确实很甜。   【喂他吃一颗,我就可以吃五颗。】谢郬心里打着小算盘。   “……”   高瑨忽然觉得嘴里的桂圆不甜了。   马场上忽然响起角声,到了他新得的那几匹汗血宝马上场。   这是回纥使臣敬献来的,两匹纯血汗血宝马,毛色黝黑,体魄雄壮,比一般中原的马要高大许多,也很难驯。   驯马师们驯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才敢请高瑨来看驯马成果。   两名驯马师分别骑在两匹汗血马上,他们都是随马而来的回纥驯马人,衣着与中原不太相同,短发额间绑着五彩编绳,穿着一条手臂及肩膀裸露在外的民族服饰。   一声令下后,两人开始骑着汗血宝马为看台上的帝妃们表演。   高瑨觉得还不错,两匹马无论从身形还是脚力上来看都是上佳,尤其是跑在前面那匹通体黝黑,额前一撮白毛,跑起来真叫一个马蹄生风,颇有逸尘千里之感。   两名驯马师跑得热了,将腰间缠着的衣袖一松,直接将另一条胳膊也露了出来,拉紧缰绳,挥动马鞭,将马跑得更快。   看马跑了几圈,高瑨耳中忽然听见一阵又一阵吸溜口水的声音。   转头往谢氏看去,只见她盯着马场两眼发直,一副陷入恋爱的样子,那吸溜口水的声音就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   正疑惑她看到什么的时候,就听她说:   【啊,那魁梧的身姿,喷张的肌肉,完美的线条,威武不凡。】   【到底是异域来的,跟中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啊啊啊,那肌肉还像石头一样一鼓一鼓的,太有力量了。】   【太诱人了!】   【太帅了!】   【好想摸!】   高瑨越听越不对味。   喷张的肌肉,完美的线条,力量,帅,想摸?   高瑨将目光放回马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两个回纥驯马师大汗淋漓,肌肉喷张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力量,好像每一样都对的上。   她说人还是说马?   可她一个大家闺秀懂马吗?   不是马,那难道说的是……人?!!!   高瑨脑中灵光一闪,浑身一震。   所以,这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对着别的男人的裸体犯花痴??!!!   所以,这个女人不仅喜欢看美女,还喜欢看肌肉喷张的男人!   高瑨暗自扶额调整呼吸。   耳旁那吸溜口水的声音越来越盛,高瑨忍无可忍,轻喝一声:   “你看够了没有?”   谢郬不解看向他,高瑨气的从袖袋中掏出一方帕子砸到她脸上,阴恻恻的说了句:   “把口水擦擦!丢人现眼。”   谢郬愣愣,下意识用衣袖揩了一下,没感觉有口水流出,但瞥见高瑨愤怒的目光,赶忙把他给的帕子捡起来象征性在嘴边擦了擦,发出几声不怎么聪明的傻笑。   高瑨阴云罩顶。   正想怒斥,便听见马场上哨声不断,围在马场边上的驯马师们纷纷策马上前,马场中央一片混乱。   一堆人围在一处,还有一堆人拿上了套马索开始去追把回纥驯马师摔下后发蹄狂奔的汗血马。   逃跑的那匹汗血马正是高瑨先前看重的那匹,额前有撮圆乎乎白毛的那匹。   马场的出口被封住了,马跑不出去,只能围着场子绕圈,在十几根套马索的围剿之下,它被套住了头,十几匹马同时与它拖拽,可它烈的很,四蹄纷踏,尘土飞扬,倔强的衔着套麻绳拉扯脱困。   然而它四蹄敌不过四十蹄,最终还是被拉扯得调转了方向,被驯马师们套了回去,但看它那不安分的蹄子就知道这种程度还不足以驯服它,一旦有机会,它依旧还是会掀人下背,会逃跑!   马场上安定下来,那被摔下马背的回纥驯马师已经被抬走了,另一个回纥驯马师垂头丧气。   中原的宫廷驯马师们却有些跃跃欲试。   驯马总师葛冲上前对高瑨请命:“陛下,此马性烈,臣等愿为君驯马。”   之前那两个回纥的驯马师自诩驯马技术高超,这两匹汗血宝马敬献而来近一个月,他们都没什么机会碰一碰,如今回纥驯马师翻了车,他们才来了机会。   高瑨原想亲身上阵,但苏别鹤从旁阻止,低声提醒高瑨身上有伤,保重龙体云云。   长臂一挥,高瑨对葛冲说了句:   “准。”   葛冲领命而去,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是能将回纥驯马师掀下背的烈马,定不同凡,葛冲与几个宫廷驯马师商议了个策略,采取一人驯马,四人护航的模式。   这边开始驯马事宜,看台上谢郬的一颗心却是实打实的揪着。   【他有没有受伤?】   【那么漂亮的身体上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啧,我也好想去看看他。】   高瑨头顶冒出无形之火:   他还在这儿,这个女人居然还想着看别的男人! 第13章   宫廷驯马师们用‘一人驯马,四人护航’的策略上场,葛冲一个飞跃跳上马背,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降服这匹异域而来的骏马。   但那马实在强壮,马蹄颠簸间,驯马师别说降服它,就连坐都难坐稳,为了不被摔下去,驯马师只能紧紧抓住马鬃,另一只手则猛烈的挥鞭打在骏马背上。   谢郬看得着实心疼,一颗心都揪着,不禁嘀咕道:   “驯马又不是虐马,他鞭子挥那么勤干什么。”   高瑨仍沉浸在她对着男人身体犯花痴的愤怒中,闻言没理她,倒是一旁的雲妃娘娘听见了,微笑问道:   “贵妃姐姐是将门虎女,对驯马之事想必也是在行。”   谢郬心思都在马场上,随口回了句:   “在行不敢讲,但肯定比那莽货强些,他马上就要摔下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葛冲一个颠簸没抓牢,整个人被甩了出去,为他护航的四个人怕骏马再跑,赶忙拉紧套马索,四人四马被那匹黢黑的汗血马猛烈拉扯得嘶鸣与惊叫连连,马场上灰尘不断。   葛冲被摔得不轻,胳膊和腿像是都断了,站不起来。   他是中原宫廷驯马师中的好手,回纥驯马师更是强中手,这两人都被那烈马摔下来,其他人更不敢上了。   此时雲妃忽然开口:   “陛下,先前贵妃姐姐说,她的驯马术比葛大人强,不若请贵妃姐姐显一显身手如何?”   谢郬愣住了,回想刚才,她看驯马看得正入神的时候随口那么一答,也是没想到雲妃会趁势说这么一嘴。   【我说什么来着?】   【越漂亮的女人心越狠。】   【你就不怕把我给摔死!】   谢郬暗自腹诽。   【不过老子确实会驯马。】   【怕显了身手吓死你们!】   高瑨早就看出了雲妃的意图,原本是要替谢氏拒绝了的,可忽然听见谢氏说自己会驯马,这倒让他很好奇,想看看谢氏怎么用身手吓死他。   “贵妃既然这么说了,那不如上场一试。”高瑨顺着雲妃的话说道。   他的话和雲妃的话,分量是完全不同的。   苏别鹤不禁在高瑨耳旁提醒:“陛下,贵妃娘娘身份金贵,不宜冒险的。”   这话让谢郬听见,忍不住在心中称赞:   【还是苏妃得体,这才是贤妃本妃啊。】   【我虽然还挺想上场的,就怕你们不敢让我上!】   高瑨眉峰一挑,不敢?   “贵妃自己都说了,她驯马技术超群,是真是假,总得让她试试。”高瑨边说边看向谢郬,像是在等她一个反应。   【哇,狗皇帝来真的?】   【上不上是个问题。】   【上了怕姜嬷嬷哭死我。】   【不上吧……好像又咽不下这口气。】   见她犹豫的时候,苏别鹤毛遂自荐:   “陛下,还是让臣去吧。”   苏别鹤也不是多担心谢贵妃,而是怕谢贵妃乱来后受伤,引起陛下和谢家之间不必要的麻烦。   高瑨既不回绝苏别鹤,也不应声,就那么盯着谢郬,一副‘上不上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他都这样了,要是再不上,谢郬这一身的虎胆龙威可就无用武之地了。   上!   说什么都得上!   苏别鹤忧心忡忡看着柔弱的谢郬,谢郬对他无奈一叹,赌气一般从位置上站起,居然真的开始活动筋骨。   动了几下正要下台阶,高瑨出声:   “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谢郬满脸写着温柔的倔强,轻咬唇瓣,我见犹怜道:   “既然陛下与雲妃妹妹开了口,臣妾说什么也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语气阴郁,处处透着一股‘我其实不愿意去都是你们逼我我不得已’的意思。   实则内心:   【哇哈哈哈,终于可以骑马啦!】   【小马儿,我来啦!】   【老子今天就要让你们好好的体验一把什么叫做风驰电掣!】   【在我胯下尽情奔跑吧!】   高瑨听得满头黑线,不禁大喝:   “要去赶紧去!废什么话!”   谢郬头也不回的去了。   看台之上,雲妃两手不停搅弄着手帕,不是担忧不安,而是在竭力隐藏着兴奋,那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看谢氏笑话的机会。   而苏别鹤则是真心担忧着谢贵妃可能会出事,他已经开始思考该如何做才能让后续麻烦降到最低。   唯有高瑨,阴沉着脸,大马金刀的坐在看台王座上,眉峰紧蹙盯着那个走入马场的高挑女子。   希望她的本事比她的腹诽厉害,若是真从马上摔下……   高瑨在脑中想象着那个画面,撑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掌不禁微微缩起捏成拳。 第14章   谢郬进了马场,在被四根套马索套住,激烈踢踏挣扎的马儿身后转悠了两圈,寻找一个靠近它的便捷路线。   宫廷驯马师们知道谢郬的身份,不敢有丝毫怠慢,除了那四个套住马脖子的驯马师之外,其他凡是在场上的驯马师们纷纷上马游走在马场周围,伺机待命救人。   虽然贵妃娘娘是心血来潮要来驯马,可若她真的在马场上出了什么事,整个驯马司都难辞其咎,所以他们心里虽然都在埋怨不知人间疾苦的娘娘把驯马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当儿戏,但也不希望她出事,能知难而退就最好了。   然而,‘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妃娘娘非但没有知难而退,还迎难向前,说时迟那时快,抓住那马挣扎转身的机会,几个箭步上前,拉住马尾借了一点力,精准无比的飞身落在马背上。   这马已经被回纥驯马师驯了一个月,身上有马鞍脚蹬,谢郬上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马腹下的马鞍扣解开,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下把马鞍和脚蹬解开抛掉。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有马鞍和脚蹬在身,回纥驯马师和葛冲还被从马上甩了下来,如今没了这些,就只能完全靠腿上的肌肉夹紧马腹。   看台上,高瑨看见谢氏在马场上的举动后猛然起身。   苏别鹤也同样震惊,不禁问了声:   “贵妃娘娘此举过于冒进了。”   苏别鹤曾经驯过马,知道没有马鞍和马镫的协助,人很难在颠簸不停的马背上坐稳,那需要非常强大的腿部肌肉,贵妃娘娘是将门女子,就算有些武功底子,但终归只是花拳绣腿,在真正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刚开始她露了一手飞身上马的技巧,苏别鹤还在心中小小惊叹一番,以为贵妃果然是懂点驯马之术的,可她这解马鞍马镫的做法实在让人捏一把冷汗。   苏别鹤担忧之余看向陛下,只见陛下一改先前从容,面色凝重盯着马场,双手捏拳,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陛下,臣是否要去护娘娘驾?”苏别鹤问。   高瑨紧咬下颚,片刻犹豫后便颔首应声:“去护着。”   “是。”苏别鹤立即领命而去。   此刻的高瑨再也坐不下来,踱步到看台最前方,两手撑在栏杆上极目远眺,看着那在马背上十分艰难的女人。   上场前那女人把头上的金银尽数褪下,此刻发髻松动,如云黑发铺散在她身后,随着她在马上起转颠伏,连发尾都透着凶险。   马场上。   谢郬的情况确实不太好,这马实在太烈了,此刻又正处于被惹怒的激愤状态,她将马鞍和马镫卸了是为了让它好受些,但这么做对谢郬而言无疑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她动用全部腿部力量才勉强夹住马腹。   不行,一定要跑起来。   把它困在原地只会让它挣扎的更厉害。   谢郬看着马脖子上的四根套马索,在它剧烈挣扎的时候,粗粝的麻绳已经在它脖子上留下一片狼藉的血痕,再这么对峙下去,别说驯服它了,这小家伙的命都要没了。   来不及犹豫,谢郬将身子挪向前,眼明手快的把套在马脖子上个的套马索取下抛到一边。   周围的驯马师都觉得贵妃疯了,这么多人拉着它,尚且降服不了,脱离了套马索的牵制,要驯服不是难上加难,危险程度又增加了好几成。   谢郬心意已决,将四根套马索全部除下,果然身下黑马感觉到没了牵制,先是奋力颠伏几下,谢郬放低身子趴在它的马背上,像一只没什么重量的昆虫,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和马背有太多间隙,哪怕肋骨被顶得生疼也绝不起身。   黑马猛烈颠伏了几下后感觉身上的人还没摔下去,便本能的发蹄狂奔。   谢郬趴在它的背上,感觉着它的激烈,它的狂暴,以及它的害怕。   谢郬趴在它身上,放弃了所有驯服的手段,因为这样只会让它更加激动,更加害怕,狂烈的反抗直到生命尽头。   她不想马死,所以能不能驯服它已经不重要了。   跑了好几圈后,谢郬感觉四肢渐渐无力,尽管她能感觉得出这匹烈马没有刚开始那么抗拒她了,只要她再坚持那么一刻钟,这匹马绝对能驯服。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可以做到。   但谢郬顶替谢苒入宫以后,为了保持所谓的身材,在姜嬷嬷的改造下,体力流失了不少,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是她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低估了这匹马的烈性。   体力耗尽后的谢郬在黑马一次颠伏跳跃时未能及时跟上浮动,黑马四蹄落地,最多再跑半圈,她整个人就要被甩下去了,谢郬观察周围路线,寻到不远的前方有一处土坑,从马上摔下来,滚到那土坑里,就算受伤应该也只会是轻伤。   但没等到谢郬走上她给自己找的退路,只见一道疾掠而来的身影,飞快甩出一根绳索,将马颈套住,谢郬再撑不住,松开了手,身体随风而去。   苏别鹤一手拉着绳索,一手在谢郬背后一推,为谢郬缓冲了不少撞击力度,谢郬借着苏别鹤的力气,将自己身体飞起的方向调整了一下,只在地上滚了两圈。   此时苏别鹤手中的套马索正要发力,但先前还在疾驰奔跑的黑马却忽然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几乎没要他怎么拉就停下了脚步。   谢郬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匹黑马终于不抵抗了,调转马头吵着谢郬的方向跑来,围着谢郬转了好几圈,两声嘶鸣后,被谢郬一个响哨召唤到跟前。   试着伸手在它的马头上触碰,黑马不仅不反抗了,还用脑袋蹭了蹭谢郬的手,谢郬想抱它,可它脖子上的伤挺严重,没处下手。   “娘娘,它伤得不轻,交给驯马司护养吧。”苏别鹤看这马与贵妃的相处样子就知道它已经被驯服了,惊讶不已。   这谢家果真是礼朝第一武将世家,连嫡小姐的驯马术都如此超群,怪道陛下最忌惮谢家的势力。   “务必好生护养,不可再伤它分毫。”   谢郬对驯马司众下令,怕他们带马回去后为了出气故意欺负。   “娘娘放心,定好生相待。”   驯马司的人不傻,知道贵妃看中了这匹马,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慢待。   谢郬和黑马依依相别后,才捂着腰倒吸一口凉气。   苏别鹤见状赶忙询问:“娘娘可是伤着了?”   谢郬摆摆手:“无妨无妨,擦破了点皮,我回去让嬷嬷擦点药就好。”   “是。娘娘保重。”苏别鹤说。   谢郬谢他:“今日多谢苏统领,若非你相护,本宫身上的伤只怕不止这么点。”   苏别鹤拱手:“娘娘不必客气,都是臣应当做的。”   谢郬往看台望去,看台之上空无一人,先前还站在栏杆旁的高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切,狗皇帝果然铁石心肠。   **   是夜。   高瑨处理完政事,在明泽宫的寝殿中假寐片刻。   心神稍定之后,那仿佛从地底爬出来的惨烈怪声便呼啸而来,肆无忌惮攻击着他的每一处神经,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叫高瑨浑身被冷汗浸透,从猛烈惊惧中醒来。   感觉这一次的声音比前几次更贴近,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翻身而起,那些声音仿佛犹在耳畔,高瑨抓着床框的手猛一用力,寝殿中的紫檀龙床便尽数散架,发出巨响。   殿内殿外伺候的宫人们听见声响纷纷跪地颤抖不已。   万公公和苏别鹤闻声而入,看见的便是断裂的龙床架子,明黄丝绸铺散一地。   高瑨阴沉着脸离开,苏别鹤紧随而上,万公公恭送他们离开后,赶忙唤人进殿修整。   在御花园走了一会儿,高瑨发现自己除了凝辉宫之外竟无处可去。   他不知道脑中那些声音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谢氏身边他就能安枕入眠,一切问题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而他也没法向旁人诉说,思来想去,似乎与他脑内异状唯一有点联系的就是谢氏了。   高瑨转身,沉声说道:“去凝辉宫。”   “是。”苏别鹤回:“娘娘今日驯马似乎受了伤,陛下正好可以去看看。”   高瑨想起马场上谢氏的大胆,脸色越发阴沉:   “看个屁!管她去死。”   苏别鹤不敢再说。   **   很快高瑨便来到了他并不想来的凝辉宫,宫人们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高瑨毫无预警的驾到。   高瑨不理会跪地的宫人们,径直往谢氏寝殿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见一声凄惨惨的叫声从谢氏的寝殿传来:   “啊!疼~疼啊,嬷嬷。”   “啊……!!”   “嬷嬷,我疼……呜呜呜,疼。”   接连几声惨叫让高瑨慌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苏别鹤看着某人离弦之箭般的身影,疑惑先前斩钉截铁和他说‘看个屁,管她去死’的人是谁。   高瑨不等宫人开门就兀自推开谢郬寝殿大门,快步走向幔帐垂地的内殿。   透过层层幔帐,高瑨看到谢氏在床上转过身去,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高瑨进去时看见的是姜嬷嬷和几个宫婢哭红了的眼睛,她们对高瑨行礼:   “参见陛下。”   高瑨的注意力都放在谢氏放下的床帐上,对眼睛红得厉害的姜嬷嬷问:   “贵妃如何了?”   说起这个,姜嬷嬷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高瑨的心往下猛地一沉,谢氏……不行了?   等不及姜嬷嬷回答,高瑨一把掀开床帐,便看到背着他坐在床中央的谢氏,因为回头看他,右边香肩上的衣裳滑落了半边。   她魅惑般对高瑨眨巴两下大大的眼睛,竭力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然而心里却在嘀咕:   【哎呀,又来一个,烦死了!】   【姜嬷嬷那儿差不多要混过去了,这人一来,我还得再演一遍戏。】   【老子的眼泪可是限量的!】   【一会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哭出来。】 第15章   “陛下,娘娘身上还有些伤处没擦药。”姜嬷嬷跪在床边说。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疼谢氏,可惜她听不见谢氏心里的声音,不知道谢氏的真实想法。   这表里不一的女人!   高瑨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再走,对姜嬷嬷等说:   “把药留下,朕替贵妃擦。”   姜嬷嬷愣着还没说话,谢郬心里就哀嚎声响:   【啥?我可不要狗皇帝帮我擦药!】   “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够累了,哪敢劳烦陛下。还是姜嬷嬷来吧。”谢郬可怜巴巴的拉住姜嬷嬷的袖子。   【开玩笑,姜嬷嬷好糊弄,狗皇帝就未必好糊弄了。】   高瑨心中冷笑,直接在床沿坐下:   “还不走?”   此言一出,姜嬷嬷及伺候的宫婢们哪里还敢留下,应了一声后,姜嬷嬷将自己的袖子从百般不愿的谢郬手里抽出:   “是,奴婢告退。”   姜嬷嬷领着殿里伺候的宫婢们鱼贯而出,谢郬想留都留不住,很快就听见殿门关闭的声音,偌大的寝殿内就剩下谢郬和高瑨大眼瞪小眼。   高瑨转身拿起药膏:“伤哪儿了?”   谢郬到处乱看,就是不看高瑨,低头支吾一句:   “没,没怎么伤到。”   高瑨调着药膏:“朕在外头听你叫得挺惨,假的吗?”   谢郬讪讪一笑。   【那不是要骗姜嬷嬷嘛。】   【姜嬷嬷心软,多惨叫两声她就不舍得说我了。】   高瑨冷哼,不由分说扯开了谢郬用手拎着的衣襟,看见卷起一半的肚兜和白嫩嫩肚皮上深浅不一的红斑。   高瑨面色再度阴沉,盯着那伤处一动不动。   他不动,谢郬也不敢动,只好在心里暗暗吐槽:   【看够了没有?】   【要擦就擦,不擦就别看了。】   【肚子上这算啥呀,老子大腿磨成那样都没吭一声。】   高瑨将目光从她胸腹挪开,转到她脸上,冷酷无情的说:   “裤子脱了。”   谢郬目瞪口呆,被高瑨这毫无示警,突如其来的要求惊呆了。   她当然想不到高瑨是听到她心声才有这要求的,只会认为……   【不是吧,我都这样了,你还能发的出情?】   【早几天干嘛去了?】   【我前几天撩你的时候你跟个贞洁烈妇似的,现在想要了?】   【森气!】   心里骂了一通,谢郬才软声拒绝:   “陛下,臣妾今日这身体,不便侍寝。”   高瑨耐着性子重申:“朕让你把裤子脱了。”   【我去!】   【还劝不听了是不?】   【宫里的女人就没人权了吗?】   【怡红院的头牌还做一休三呢……】   高瑨忍无可忍,一掌推在谢郬肩头,把她整个人往后推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把谢郬的亵裤扯掉,强势推开膝盖,果然看见大腿上大片皮肤被摩擦脱了皮,比她腹部的伤严重多了。   这么重的伤要是不上药,明天有她受的。   谢郬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扯她的裤子,又羞又气,下意识抬脚往他踢去,被高瑨直接握住脚踝:   “你可够能忍的。”   高瑨放开她的腿,拿起药膏罐子调了两下,听着谢氏在心里骂骂咧咧,看着她面红耳赤夹着腿去捡被高瑨抛在床沿边的亵裤。   谢郬的手刚刚够到自己的裤子,正要拿起,高瑨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裤子啊!】   【狗皇帝太讨厌了!】   高瑨充耳不闻,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擦药。”   【擦你妹!】   【腿岔开给你上药也太羞耻了吧!】   【狗皇帝是不是故意的!】   谢郬心里骂得狠,表面上却还得装得诚惶诚恐:   “怎敢劳烦陛下,臣妾自己来就好。”   说完,谢郬便伸手去拿高瑨手中的药膏,谁知高瑨手腕一转,让谢郬拿了个空,药膏也顺势被他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谢郬夹着腿,用上衣衣摆勉强盖着,没抢到药膏让她的处境更尴尬。   【绝对是故意的!】   【这货绝对,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你身上哪处朕没看过?”高瑨受不了她磨磨唧唧。   这话彻底把谢郬的心理防线打破,尽管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把心一横,腿一岔,谢郬如咸鱼般视死如归。   她这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高瑨要怎么她呢。   将她脚踝拖拽过来,高瑨拿着药膏俯下身去给她上药,谢郬伸头看了一眼,生无可恋,干脆拉过被子盖在脸上,眼不见为净。   然而有些人却不打算放过她,凉凉开口:   “你怎么不叫了?”   【叫你妹!】   【老子顶天立地,才不会因为小小的伤痛就……】   “嘶——啊!!”   谢郬还没在心里过完顶天立地的瘾,就被某人粗手粗脚的上药给刺激到了。   完了,始作俑者还在那无辜的问:   “很疼吗?”   谢郬忍着眼泪花花,故作平淡回了句:“不疼。请陛下继续。”   心里却暴躁哀嚎:   【王八蛋!你会不会上药?】   【老子这是人皮,不是羊皮、猪皮、狗皮!】   【妈的,给狗这么擦药,狗都得跳起来咬你!】   高瑨淡定自若再次将药膏抹在那最严重的伤处。   “哇啊——”   惨叫声传出寝殿,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倒是姜嬷嬷擦干了眼泪,满怀期待的看着寝殿内的灯火,暗自称赞:   娘娘终于开窍了。   对,就是这么叫!   别光叫给我听让我心疼,也要叫给陛下听,让陛下好好心疼心疼!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惨叫声终于停下,谢郬的两条大腿缠上绷带后终于能够合上了。   惨兮兮的自闭转身,一条亵裤从天而降,飘落在她的脑袋上,谢郬把裤子从头上扯下,愤然转身,却在对上高瑨一记冷眼后又灰溜溜的躺下。   高瑨爬上床,抬脚踩在谢郬的胯部,轻轻推了两下,谢郬忍无可忍:   “陛下,您还要干什么呀!”   高瑨居高临下看着眼睛红得像兔子,仿佛被人糟蹋过的谢氏,心情大好,冷酷无情的指了指外床:   “出来,朕睡里面。”   谢郬:……   【啊啊啊啊啊啊,这人好讨厌呀!!!】   【我他妈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来体验这种人间疾苦!】   虽然心中愤慨,不想给他挪地方,但迫于现实压力,谢郬还是滚了两圈,滚到顶顶外侧,用行动叛逆的表示离他越远越好。   高瑨不理她,兀自躺下,盖好被子,深吸一口气,舒舒服服的闭上双眼,准备睡觉。   而睡在床边边的谢郬在叛逆过后终究没有抵挡住寒意,骨碌碌又往回滚了一圈半,然后掀开被子一角,把剩下半圈滚完。   甚至因为感受到了热源,还特地往里贴了贴。   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谢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伸出手臂抱住高瑨的胸膛,拿出姜嬷嬷教她的男人最爱的服软语录中的一条:   “陛下好坏~”   【发个嗲撒个娇也不会少块肉。】   【不战而屈人之兵嘛!】   【这是兵法,才不是因为我弱!!】   高瑨:…… 第16章   在姜嬷嬷照三餐抹药的精心护养之下,三四天后,谢郬腹部的伤基本看不出来了;七八天后,两腿内侧的伤也开始褪痂。   直到谢郬身体恢复了些,姜嬷嬷才勉强同意她出去走走。   谢郬在养伤期间,心里头最挂念的就是那匹小黑马,不知道驯马司有没有好好的给它看病疗伤。   所以谢郬获批出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驯马司看它。   贵妃驾到,整个驯马司都要严正以待。   葛冲作为驯马司的一把手,就算身受重伤,也必须要亲自出面迎接贵妃的。   谢郬急着看马,没跟他多废话,直接让他带自己去马厩。   物以稀为贵,两匹汗血马没有跟中原的马养在一处,有专门的马厩,两匹马都有单间,待遇挺高。   葛冲带着谢郬到养汗血马的马厩时,那个被它从背上摔下去的回纥驯马师也在,那驯马师鼻青脸肿,头上缠着绷带,胳膊吊在胸前,马厩旁还架着一根拐杖,一只完好的手上拿着些饲料干草。   谢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心中感叹:都这样了还来看马,真是个爱马士。   谢郬对爱马的人都比较有好感,于是对他微微一笑,那个驯马师不知道谢郬是谁,葛冲就在旁边跟他比划:   “这是我朝贵妃娘娘,还不跪下。”   爱马士一脸懵看着葛冲,他来中原才一个多月,最多能听明白‘吃了吗’这种十分简单的词汇,平时出门会带个舌人(翻译)在身边,但今天没带,所以根本不懂葛青在那比划什么。   “哎哟,跪下!跪!这是娘娘——”   葛冲本着‘只要我声音大你就肯定能听懂’的想法,对爱马士说话几乎用吼的,听得谢郬耳膜和头皮同时发麻。   然而爱马士还是不太懂,但抓住了精髓:   “娘……不不不,@#¥¥%#@#¥&。”   葛冲也听不懂他的话,濒临崩溃:“娘什么娘!娘娘!你个番邦人到底懂不懂!”   谢郬见两人鸡同鸭讲,葛冲喊得青筋暴露,脸红脖子粗,一副要缺氧厥过去的模样,果断做出了拯救自己耳朵的决定:   “行了行了。不用他跪了。”   葛冲如释大负,悄悄擦了满脑门的汗。   说完之后,谢郬便将注意力放到马厩里的马身上。   这马好像认出了谢郬,自从谢郬出现以后它在马厩里就显得格外兴奋,不听的转圈嘶鸣,谢郬一伸手它就主动把脑袋凑到她手边。   谢郬将它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只见它脖子处的伤已经结痂,四蹄也挺利索,毛色油光发亮,精神十足。   “娘娘放心,马医天天来看它,说脖子上的伤再过几天就能好。”葛冲见谢郬在检视马身,赶忙回禀道。   谢郬很满意:“恢复的不错。”   用手指轻柔的为它梳理马鬃,它柔顺的弯下头,不时打个响鼻,把谢郬逗笑,这充满灵性的柔顺让葛冲他们都感到十分惊奇。   爱马士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葛冲也听不懂,就随便打起了哈哈。   谢郬打开马厩进去和小黑马玩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他俩还在比手比脚的聊,看样子尽管语言不通,但聊得还挺不错的样子。   “照顾好它,本宫过两日再来看它。”谢郬说。   葛冲立刻上前应声:“是,娘娘放心,保管喂得它膘肥体壮。”   爱马士跟着上前:“@#¥%&*%……”   谢郬疑惑片刻,看向葛冲,葛冲也迷茫的理解了一会儿,对谢郬回道:   “他说他想送送娘娘吧。”   “是吗?”刚还跟人家鸡同鸭讲,这就懂意思了?   谢郬虽然觉得疑惑但还是选择相信葛冲的翻译,没说什么,转身就走,爱马士赶忙跟上,还很自来熟的跟谢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谢郬也是没想到这回纥驯马师还是个话痨,热情的一笔。   可她听不懂呀,没法跟他准确对话,又不想输了面子,就学着葛冲的样子,爱马士每说一句,谢郬就打哈哈敷衍一句,然后不明所以的葛冲也跟着附和陪笑。   一时间,三人其乐融融,相谈甚欢的样子让谢郬身后的宫人们都感到奇怪。   **   高瑨在尚书房与朝臣们议事,直到中午。   朝臣们离去之后,高瑨唤苏别鹤进来整理先前议事时留下的沙盘。   万公公进来通传,说是桩子有事禀报。   所谓桩子,其实就是皇城司的人,皇帝要坐稳皇位,各个层面各个地方的眼线都必不可少,后宫自然也不例外。   高瑨唤人进来。   那桩子对高瑨说了今早谢贵妃去驯马司之事,高瑨开始还不以为意,兀自立在窗边修剪盆栽,直到听到桩子说:   “娘娘跟那回纥驯马师相谈甚欢。奴才还听见那驯马师当面夸贵妃娘娘厉害有勇气,说娘娘像他们草原上的格桑花,像天上的月亮,像闪烁的星星,还说恨自己与娘娘相见恨晚,若是再早一些,他一定追求娘娘这位美丽的姑娘……”   源源不断的溢美之词从桩子口中说出,高瑨一个手抖,剪掉了盆栽上长得最好的一枝绿叶,惊愕回头,而正在整理沙盘的苏别鹤也惊讶得拿掉了两面小旗子,顺便倒吸一口凉气。   那驯马师疯了吗?敢当面撩我朝贵妃娘娘!   高瑨想起那日谢氏对那驯马师的评价,盯着人家的肌肉流口水。   咬着后槽牙问:“贵妃怎么说?”   桩子回道:“贵妃娘娘笑靥如花,与之相谈甚欢。那人还约娘娘骑马来着,娘娘也点头答应了。”   高瑨自己都听得见自己后槽牙咬得嘎嘎作响,见苏别鹤一脸震惊,高瑨沉声怒斥:   “看什么?”   吓得苏别鹤果断低头,继续忙碌的整理他面前的沙盘。   桩子禀报完事情就退下了,高瑨看着被他剪秃了的盆栽,火冒三丈,五味陈杂。   此时万公公又进来通传:“陛下,贵妃娘娘求见,说是亲手熬了些补汤。”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这就来了。   苏别鹤暗暗吃瓜,高瑨咬牙切齿:   “她、还、敢、来!让她进来!”   万公公察觉到陛下神情和语气都不对,也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谢郬便亲自端着汤走了进来。   进来第一眼就看见狗皇帝在修剪盆栽,苏别鹤在一旁安静整理沙盘,这一幕莫名的温馨和谐,不禁心中感叹:   【啊,狗皇帝和苏妃真是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呢。】   【妈妈我磕到真的了!】 第17章   “臣妾见陛下近日辛劳,特意熬了些汤来。”   谢郬将汤放在一旁,想给高瑨盛,高瑨站在盆栽前头也不回,冷冷回了句:   “不必,朕不饿。”   谢郬盛汤的动作顿了顿,心中忍不住真情流露:   【送汤就是个流程,懂不懂?】   【哪个妃子给你送汤是真觉得你吃不饱?】   【做人不能太直男!】   嘴上却说:“那等陛下饿的时候喝。”   “嗯。”高瑨高冷应了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喂大哥,你很难聊哦!】   【一个‘嗯’,让我怎么开展后面的话?】   谢郬幽怨的盯着高瑨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没转身,谢郬只得找其他话题才能继续留下来,见苏别鹤在收拾沙盘,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谢郬过去问:   “苏统领需要帮忙吗?”   苏别鹤飞快瞥了一眼背脊明显一动的高瑨,对谢郬无奈一笑:“不敢劳烦娘娘。”   【哇,苏妃看狗皇帝干嘛?】   【难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打扰你们在二人世界恩爱了?】   【不会吧,朗朗乾坤你俩能怎么恩爱?】   “无妨的。”   谢郬说完正要上手,就听高瑨在一旁大声斥道:   “沙盘重地,闲杂人等勿近。”   谢郬吓了一跳,刚刚伸出去的手赶紧缩了回来,苏别鹤见她尴尬,追加一句:   “多谢娘娘,臣差不多收拾好了。”   谢郬对他报以微笑,算是听明白了高瑨逐客令的意思,转过身去对高瑨福了福身:   “臣妾来的不是时候,臣妾告退。”   【狗皇帝你是欲求不满吗?】   【吃炸药了!】   【就算我打扰了你和苏妃两人亲热的甜蜜时光,你就不能好好说!】   【麻蛋,早知道不来了。】   【白瞎我一锅汤!】   谢郬气呼呼往尚书房的门走去,高瑨捏着眉心快崩溃的样子。   谢郬正要跨出门槛,高瑨喊住她:   “你是否有事?”   谢郬停下脚步,掩下暗喜,佯做无辜:“臣妾……没事啊。”   【有事有事。】   【你快赶紧再问一句,给我个台阶我就告诉你。】   “没事你走吧。”高·从不知体贴时候什么·瑨无情摆手。   谢郬见状,赶忙上前陪笑:“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高瑨眉峰紧蹙,一副随时要再撵谢郬走的样子,谢郬赶紧抢在他发话之前说:   “臣妾想要那匹受了伤的汗血马。”   高瑨挑眉:“汗血马?”   谢郬连连点头,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得高瑨心里犯火,沉声问:   “你要马做什么?”   【狗皇帝没事儿吧?】   【我要马除了骑它,还能干什么?】   高瑨:……   “臣妾喜欢它。”谢郬说:“陛下就把它给我吧。”   【到底给不给?给不给?给不给?】   【再不给我可要……撒娇了!】   高瑨深吸一口气,抬头往房梁上看去,这动作让谢郬感到莫名其妙,顺着高瑨的目光也往房梁上看去,以为能得到什么神的指示。   “既然贵妃喜欢,那便给你好了。”   高瑨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如是说。   谢郬喜出望外,嘴甜道谢:   “多谢陛下!那臣妾告退,不打扰你和苏统领……商议国事了。”   谢恩之后,谢郬健步如飞,如一只快乐的小燕子般飞离尚书房。   苏别鹤将沙盘复位,旗子放回原处后,来到高瑨身旁,由衷说道:   “娘娘性子活泼,心思单纯,没想到谢将军能生出这般女儿。”   高瑨瞥向苏别鹤:   “你觉得她心思单纯?”   苏别鹤郑重想了想高瑨的这个问题后点头:“是挺单纯的。”   “哼。”   你要知道她在脑中把你我的关系想得有多龌龊,就说不出这话了。   苏妃,哈!   苏别鹤看着一脸冷笑的高瑨疑惑不解。   他说错了?   “虽说娘娘的活泼心性不似谢将军老沉,但骑术却相当了得,不愧是将门虎女。”   苏别鹤在马场上见过谢郬的驯马术,由衷感到敬佩。   高瑨一边翻看奏折一边问:   “谢苒长在京城,将军夫人当她眼珠子似的爱着,素日连面都不怎么露,怎么会让她学驯马?”   苏别鹤说:   “臣听闻谢将军对子女教导很严格,谢家子孙每年都会轮流去军营住一段时间,想必娘娘便是在谢家军营里学的驯马术吧。”   “女子也去?”高瑨问。   “女子也去!陛下您忘了,谢家不还有一个常住边关军营的庶长女吗?可见谢将军对子女一视同仁。”   高瑨想起来谢家的确有个庶长女在边关,他小时候好像还见过两面,第一次见的时候那女子蓬头垢面,泥巴满身,苍蝇环绕,脏得不忍直视,也就一双眼睛和一口牙还算干净。   点头道:“原来如此。谢家果然厉害。”   苏别鹤理解高瑨的意思,谢家手握重兵,武臣之最,若是谢远臣让子女平庸一些倒也算韬光养晦,可谢远臣对子女的培养之心写在脸上,如此位高权重,后继有人的家族很难不让皇帝忌惮。   谢家若能多一点退让或不完美,陛下也许就不会这样担心了吧。   **   谢郬从高瑨那里要到了小黑马,回宫后立刻让人给它做了个超级舒服好看的马垫,高高兴兴拿去驯马司。   小黑马恢复得差不多了,谢郬把它牵出来玩了一会儿,给它套上了马鞍。   之前小黑马并未被真正驯服,马鞍会激怒它,所以谢郬驯马的时候才将马鞍什么的全部卸掉,现在小黑马被谢郬驯服,认了谢郬做主人,对套马鞍也就不抗拒了。   谢郬正要骑在它背上舒舒服服的跑几圈,一匹骏马自马场入口跑来。   回纥驯马师辛力策马而来,在谢郬面前停下,翻身下马对谢郬行了个他们回纥那边的礼,然后指着他自己的马和谢郬牵着的小黑马,一番叽里咕噜的比划之后,谢郬明白,他想跟自己赛马。   谢郬往马场周围看了一眼,她的四个丫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在,但除了她们,马场周围居然一个驯马司的人都没有。   没人领,这货怎么能大摇大摆骑着马来找她?   奇怪!   辛力见谢郬没有回答他的邀请,以为谢郬没听懂,于是又叽里咕噜重复一遍,还试图将谢郬推上马背。   谢郬一个旋身迅速躲开他的手,觉得这番邦人太嚣张了,不教训他一顿,他还真以为他们回纥人的骑术天下无敌呢。   片刻后,谢郬与辛力骑着马来到起始线上,在福如的一声号令下,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第18章   谢郬一年多没骑马,骑术多少有那么点生疏,若是以前的她,绝对能把这回纥驯马师远远甩在后头,而不是只赢这么一小段距离。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赢了。   谢郬翻身而下,撸着小黑马的马鬃夸道:“跑得漂亮。”   小黑马呼哧呼哧对谢郬打了个响鼻,似乎对成绩并不怎么满意,灵性十足的模样让谢郬爱不释手。   忽然一只手从谢郬身后伸出,谢郬下意识格挡开,回头去看敢在她背后伸手的人。   只见那回纥驯马师满脸笑容看着自己,谢郬蹙眉斥道:   “别碰我马。”   “@#¥%&*……”   那人指着小黑马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谢郬满头问号,一边敷衍着点点头,一边回头想找个能听懂他说话的,可马场周围除了她身边的几个宫婢之外什么人都没。   那人又开始说话,谢郬转头,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突然出现,那回纥驯马师脸上挂着灿烂笑容把花往谢郬面前怼了怼,谢郬看着面前的花,纳闷的伸手接过。   马场沙地居多,就算有植物也都是绿油油的草,这么大束花他从哪里掏出来的?谢郬疑惑。   那人见谢郬收下了他的花束,便立刻欣喜的张开双臂,向谢郬抱来。   谢郬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想熊抱自己,动作比大脑快,下意识就抬腿一踹,没掌握好力度,直接把人踹出去十几步远,那人立刻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四个宫婢赶忙跑过来,远远看着好像已经昏过去不动弹的回纥驯马师,东海问:   “娘娘,您把他打死了?”   谢郬回想了一下她踢腿的力道:“应该没死吧。”   福如四周张望一圈,说:“幸好今天马场没人,要给人看见了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谢郬猛然惊觉,是了是了,她现在是谢苒,撑死了算会点拳脚功夫,要给人看见她能一脚把人踢飞出去,说不定要怀疑她的。   马场西南角有两间放饲料的屋子,谢郬当机立断,指着那屋子说:   “把人藏饲料房去,咱们只当没这事儿,回去你们也不许告诉姜嬷嬷,不然以后不带你们吃好东西,听到没有?”   “是。”四宫婢面面相觑齐声应答。   主仆五人互相配合,又是拖又是抬,好不容易把被踢晕的回纥驯马师给挪到了西南角的饲料房中。   福如力气最大,她把人直接拖起来摔在饲料包上,正要走的时候,脚踝被人抓住了。   她压低了声音唤道:“啊啊,娘娘他抓住奴婢了。”   “赶紧扒开。”   谢郬一声令下,三个宫婢赶紧上前帮忙。   就在她们努力掰手的时候,晕过去的人醒了,他只觉胸口剧痛无比,睁开眼就有四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围着自己,吓得本能惊呼。   “啊——唔唔唔!”   南山最机灵,在他叫出一声后,就扑上去把人的嘴给捂住了。   “娘娘,他醒了,怎么办?”寿比帮着南山,焦急的问谢郬。   谢郬看着那被捂住嘴情绪十分激动的驯马师,要是现在她们就这么走了,这人肯定会叫得天崩地裂,把所有人都引过来。   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谢郬把心一横:   “为今之计……给我打!”   四个宫婢立刻会意自家娘娘的意思,几番眼神交流之后就有了明确分工:   南山负责捂嘴,福如、东海、寿比三人负责打,谢郬负责站在门边默默祈祷和忏悔,然后回头指挥:   “重重的打!”   谁让他醒来的不是时候,谁让他敢对自己动心思,谁让他倒霉呢!   **   雲妃夏氏在离马场很近的御花园凉亭中等候消息。   老天有眼,不亏她隐忍这么长时间,终于让她等到了谢氏犯错的时候。   而且这个错误,如果操作顺利的话,足以让谢氏滚出后宫!   “还没有消息吗?”   一想到谢氏滚出后宫时的画面,夏氏就按捺不住。   “回娘娘,先前探子来报,说贵妃正与那番邦的驯马师骑马,约摸还要等一会儿。”   夏氏点点头:“嗯,确定把口信带给那驯马师了?”   “舌头收了银子,将谢贵妃的‘心意’表达得很清楚,番邦人只当谢贵妃真的看上他了。”   “这人本就不老实,才来了咱们这一个月,就骗了两个没出息的宫女与他厮混,怕是觉得咱们礼朝的女人都是这般放浪,说贵妃看上他,他竟没有丝毫怀疑。”   夏氏冷哼:“真恶心!这般轻浪,本宫叫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到可以用这种渣滓拖谢氏下水,夏氏心里才好受些,又道:“传话的舌头处理干净些。”   “娘娘放心,那舌头已经安排出宫了,保管死无对证。”   夏氏觉得很满意,今天实在太顺了,原本还头疼怎么把马场的人全撤了,谁能想到驯马司突然被派到东大营去交换马匹,这才让夏氏的人钻了个空子,把整个马场都控制下来,为谢氏和那驯马师制造出了很好的机会。   这时,夏氏派出去盯着马场的人回来了,给夏氏带回一个好消息:   “娘娘,贵妃和那番邦人去了饲料房。”   “好!”   夏氏惊喜起身,急急走下凉亭,准备来个‘捉奸在床’。   谁知走得有些急,转角的时候没注意,撞上一行人,夏氏定睛一看,吓得赶忙跪下请安:   “参见陛下。”   高瑨像是经过,看了一眼夏氏便微微抬手说了句:“平身吧。”   说完便从夏氏身旁经过。   夏氏脑中灵光一闪,真天助我也!看来老天爷也想一巴掌拍死了谢氏,这才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陛下送到她眼前。   谢氏在马场的饲料房与驯马师偷情,若是能让陛下亲眼看见的话,岂非事半功倍。   “陛下慢行,臣妾有极其要紧的事禀报。”   夏氏喊住了走出去好几步的高瑨……   而另一边马场饲料房中,在谢郬的指挥和四宫婢不遗余力的努力之下,那驯马师终于二次昏迷过去。   谢郬大大呼出一口气,神清气爽,撩着袖子大手一挥:“走。”   四宫婢满头大汗跟着谢郬走出饲料房,谁知迎面而来的一行人让谢郬彻底愣住了。   只见雲妃夏氏领着高瑨及一帮宫人径直往饲料房走来,神色不善。   谢郬下意识就在背后使手势让四宫婢把饲料房的门赶紧关上,然后一边把撩起的衣袖放下,一边惊慌失措的上前给高瑨行礼请安,声音虚弱:   “参见陛下,陛下今儿怎么有空来马场?”   【卧槽!卧槽!卧槽!】   【狗皇帝怎么会这时候来!】   【完蛋了,完蛋了!里面的人要藏不住了!】   高瑨听到这些早已眉头紧锁。 第19章   “你在这里干什么?”   高瑨脸色黑如锅底,声寒如冰。   随着他开口,苏别鹤已经叫人将整个饲料房围得水泄不通,保证前后左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谢郬没想到出来是这阵仗,眼神有点飘忽,语调十分心虚:“臣妾,没,没干什么呀!”   【啊啊啊啊,怎么办!要被发现了!】   【真够寸的,狗皇帝要晚来一稍稍我就走掉了呀!】   “贵妃姐姐在饲料房里藏了什么?”   夏氏佯做好奇的问,谢郬往她扫去一眼,忍不住叹息:   【这女人要不要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啊?】   【嘴角都要咧上天了!】   【想笑就笑好了,非得弄得像面瘫晚期似的。】   “不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吧?”夏氏得寸进尺,就差指着谢郬的鼻子说她有问题了。   高瑨不等她开口,对身后苏别鹤使了个眼神,苏别鹤便领命上前,对拦在门边的谢郬拱手作礼:   “娘娘,得罪了。”   说完之后将谢郬从饲料房门前拨开,再用一记饱含侍卫统领威严的目光将谢郬身后的四宫婢给瞪走。   饲料房的门被他一脚踢开,几个宫廷侍卫接连入内搜查。片刻就有侍卫出来禀告:   “里面有个男人。”   谢郬捂脸。   夏氏狂喜。   高瑨愤怒:“拖、出、来。”   “哎,别了吧。”谢郬试图阻止。   侍卫却不听她的,谢郬只能无奈焦急的在一旁咬指甲。   夏氏看她这样,心中暗爽不已。   亲手把讨厌的人拉下马实在是太痛快了。谢苒可千万别怪她心狠,要怪就怪她自己水性杨花,什么人的表白都敢听,什么人的花都敢收!   苏别鹤从饲料房走出,满脸写着尴尬,来到高瑨面前:“陛下,人……带出来了。”   高瑨见苏别鹤这一言难尽的样子,心中又凉了几分,谢氏竟真的和男人在此幽会!他怒不可遏的将苏别鹤从面前拨开,看见了被两个侍卫半架半拖出来的……男人。   一个发如鸟巢,脸肿如猪,青青紫紫,全身上下没几处完好地方,像个被人残忍凌虐后的破布娃娃般的男人。   这是谢氏的幽会对象?高瑨满心质疑。   这人未免也……太惨了!!   见者伤心,看者流泪,连素日自觉铁石心肠的高瑨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往谢氏看去,无力问:   “你干的?”   谢郬愣了愣果断摇头,指向缩在她身旁的四宫婢,实话实说:   “她们干的。”   四宫婢也是没先到谢郬会这么没有主仆爱,全都委屈巴巴的看向谢郬,而谢郬则选择抬头看天无视她们。   【虽然是我指使的,可人确实是你们打的呀!】   【我就刚开始‘轻轻’踢了他一脚而已。】   【老子立的是温柔贤良的人设,不能崩的呀!】   【我是仙女,仙女从不打人!】   【切记切记!】   高瑨从先前一直憋到此刻的一口气终于可以呼出来,莫名其妙悬了好几天的石头居然在看见那惨不忍睹的男人之后落下了,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夏氏看到那鼻青脸肿的男人时也愣住了,怎么好像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贵妃娘娘与此人在饲料房中……他……”   夏氏看着那奄奄一息,如破布一般的男人,‘和他偷情’四个字愣是说不出口。   在对上皇帝投来的质问目光时,夏氏脸色煞白。   **   半个时辰后,明泽宫。   谢郬和夏氏并肩立于殿上,谢郬为自己打人的行为忧心忡忡,夏氏则一脸惊恐,瑟瑟发抖。   高瑨坐在龙椅上,淡定自若喝茶的同时顺便扫了一眼谢郬和夏氏。   谢郬倒还好,反正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只要她咬死自己没动手,狗皇帝就怀疑不到她身上。   与谢郬相比,夏氏就不太好了,以至于高瑨放下茶杯轻咳一声,她就吓得跪地请罪:   “陛下,臣妾,臣妾也是听信了谣言,才,才会误会贵妃姐姐的。”   夏氏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她哪儿知道谢苒打个人神神秘秘搞得跟偷情似的,看来谢苒早就识破这件事,不过将计就计,引君入瓮。   心机太深了!   现在好了,皇帝一定觉得她在蓄意诬告谢苒。   谢郬猜不到夏氏的心理活动,追问:   “雲妃,你听信了什么谣言?误会本宫什么了?”   夏氏不断搅弄帕子,暗骂谢郬心理阴暗明知故问,面上却只能唯唯诺诺磕头请罪:   “都是臣妾不好,请娘娘恕罪。”   谢郬仍一头雾水,追根究底:“你得说清楚,让人恕你什么罪啊?”   夏氏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抬头看向‘咄咄逼人’的谢苒,知道若是自己今天不有所‘表示’,谢苒一定不会放过她。   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两个巴掌:“臣妾有罪,求娘娘原谅臣妾!”   谢郬看着突然打自己巴掌的夏氏,委实有点懵:   【她搞什么啊?】   高瑨看不下去,主动为谢氏解惑:   “她在半路拦着朕,说撞见你与人有私情,请朕一同去见证。”   谢郬很意外:   【私情?】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会武功的事儿被发现了呢。】   高瑨:……   他还真有点搞不懂这女人的脑回路了。   难道她觉得自己会武功的事儿曝光比被人误会与男人有私情更严重吗?   什么脑子!   “啊,私情……你为什么会觉得本宫与人有私情?”谢郬寻常问夏氏。   【私情我是真没有,误会也不怕。】   【武功我可是真会,不能被发现!】   高瑨对谢郬投去疑惑的目光,谢氏出身将门,会点武功其实并不奇怪,可为何她这么怕被人知晓?   夏氏脸上火辣辣的,皇帝丝毫不为她隐瞒把事情说了出来,夏氏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只得酌情交代,幸好她早就做好了计划失败的打算。   “妾身也是听信了谣言,近来宫中风言风语,说那驯马师当众对娘娘表白示爱,今日还约娘娘在马场赛马,妾身一时糊涂以为是真的,才有所误会,请陛下和娘娘看在妾身是初犯,饶了妾身这回。”   夏氏说得涕泪纵横,好不可怜。   谢郬却越听越纳闷:   【造谣一张嘴,特么有没有天理了?】   【那王八蛋什么时候跟我表白过?】   高瑨想起那日桩子回禀之事,那番邦人当众夸她像月亮,像星星,像草原格桑花……如果这都不算表白……   咦,等等。   高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谢郬问:   “你听得懂回纥话吗?”   谢郬摇头。   果然如此!   高瑨愣了一会儿后忽然就看着谢郬笑了起来。   弄了半天,是他高估谢氏了!   什么月亮,什么星星,什么格桑花,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懂!   所以高瑨这些天到底在气什么?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谢郬看着高瑨盯着自己发笑,学渣的自尊心被激发出来:   【狗皇帝吃饱了撑的吧?】   【听不懂外语怎么了?】   【把你给能的!】 第20章   “右腿骨折,左手折断都算小伤,最严重的是当胸肋骨断了八根,所幸未伤及肺腑,好生养养不会致命。”   禀报完这些,苏别鹤都忍不住暗暗摇头:太惨了。   高瑨对那驯马师的死活没什么兴趣,反正是罪有应得,不过他的伤情倒是有点意思:   “当胸肋骨断八根……”高瑨疑惑:“那四个宫婢有这身手吗?”   “她们都是谢家安排来保护娘娘的,身手肯定不错。”苏别鹤说。   当初高瑨的成婚旨意颁布下去之后,谢家前后拖了有大半年的时间,就在高瑨耐心快要耗尽时,谢家把人送来完婚,唯一的要求就是谢氏宫里伺候的人都必须是谢家安排的人。   谢家没要求高瑨一定要立谢氏为后,也没提出别的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多几个伺候的人,在宫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高瑨允了。   “那谢氏呢?身手如何?”高瑨问。   苏别鹤愣了愣:   “娘娘的身手没听说过多厉害,最多会点拳脚吧。不过倒是听说娘娘待字闺中时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十四岁写的一幅‘万寿图’赠与荣国公老夫人过寿颇得赞赏,引为流传。”   高瑨对于外界评价谢氏是‘才女’一事嗤之以鼻,尤其当他能听见谢氏心声后,更觉得谢氏和‘才’这个字没有丝毫关联,说她身体里住这了个粗犷老爷们儿还靠谱点。   “行了,朕知道了。”高瑨点头。   苏别鹤拱手告退。   看了一会儿奏折后,高瑨喊了万公公进殿,吩咐道:   “今晚在凝辉宫用膳。”   万公公领命:“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   谢郬坐在秋千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姜嬷嬷念叨。   马场打人事件最终还是被姜嬷嬷知道了,她了解完前因后果后委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谢郬差点暴露身份之外,还有就是雲妃摆明了设计陷害。   “都说宫中险恶,娘娘素日待雲妃不薄,倒养出她的野心来,竟算计到娘娘头上。”姜嬷嬷义愤填膺:“依老奴看,娘娘今后也不必对人多客气了。”   谢郬闭着眼睛靠在秋千上,闻言说道:   “雲妃如今降为美人,禁足半年,也算得了报应。更何况她是误会我与人有私情,才想顺水推舟的对我下手,今后只要我行的直坐得正,没谁能冤枉到我的。”   姜嬷嬷恨铁不成钢:   “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以为咱们不犯事人家就冤枉不到咱们头上吗?”   “雲妃是降级禁足了,可这就能掩盖她做的那些事吗?”   “她买通了整个马场啊,还算准了时机将陛下请到当场,这份运筹帷幄的手段绝不可小觑。”姜嬷嬷越想越怕,一拍大腿: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任她不管了,从前没梁子她都能做到这地步,如今有了梁子,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报复娘娘呢,咱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姜嬷嬷如打了鸡血般的样子让谢郬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嬷嬷想做什么?”   姜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无声的对谢郬比了个‘封喉’的手势,吓得谢郬瞌睡都没了,拉着秋千边上的绳索坐起身子:   “嬷嬷别乱来。”   姜嬷嬷以为谢郬怕了,于是低声说道:“娘娘放心,咱们谢家处理个把人还是十拿九稳的。制造意外,绝不会叫人怀疑到咱们头上。”   谢郬:……   有点无语姜嬷嬷的画风突变,谢郬把想说干就干的姜嬷嬷拉住:   “回来!您别冲动!”   姜嬷嬷给按在椅子上,谢郬语重心长道:   “夏氏有本事做到‘清马场、请陛下’之事吗?”   姜嬷嬷说:“有没有那本事的,人家都做出来了,娘娘您还稀里糊涂的。”   谢郬叹息:“您仔细想想,夏氏娘家不过是个四品敛事,这妃位还是靠我提携才爬上来的。”   “我让福如去查过了,当天驯马司是临时受命去东大营换马,因为马匹数量多,驯马司的人差不多都去了,马场就剩小猫两三只,才被夏氏的人给骗走了。”   “再说请陛下,陛下是她特意请的吗?那是路上偶遇的,陛下在她要来找我麻烦的时候,‘凑巧’出现在她面前,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脑子一热就把陛下一起请过去了。”   这些细节说出,姜嬷嬷果然愣住了神:   “娘娘的意思,这件事其实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谢郬点头。   姜嬷嬷自言自语:“会是谁呢?”   谢郬勾唇一笑:“您再捋捋。”   姜嬷嬷冷静下来,想到了答案,驯马司全员是被下旨去的东大营,雲妃是在半路遇见的陛下,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些的除了陛下不做他人想。   夏氏算计谢郬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皇帝的手笔。   “陛下为何要借雲妃之手……”姜嬷嬷喃喃自语。   此时,万公公来传陛下口谕,告诉凝辉宫上下皇帝今晚要在此用膳之事,让凝辉宫上下准备接驾。   姜嬷嬷还在想为什么皇帝要借雲妃之手算计自家娘娘,因此兴致不是很高,但谢郬却很惊喜和意外。   姜嬷嬷为了让她维持身材,每天搭配各种菜色,确实科学营养,味淡量少,谢郬从小到大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到了宫里屡屡有吃不痛快的感觉。   这半个月以来,狗皇帝虽然夜夜宿在凝辉宫,却从未在此用过膳,他过来用膳也就意味着谢郬能借故吃点好的。   冲着这一点,谢郬就暂时把狗皇帝背后阴她的事情放到一边,反正说来说去,左不过就是谢家和皇权的政治较量,谢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没什么生气不生气的。   **   高瑨心中略有愧疚,觉得在驯马师这件事上误会了谢郬,才决定今晚来凝辉宫用膳。   他到场的时候,御膳房已经将膳食装在食盒中送到凝辉宫,只等高瑨驾到后摆膳。   “摆在寝殿里吧。”高瑨随口吩咐,又对出门迎接的谢郬说道:“朕要更衣。”   谢郬睁着两只大眼睛看向脚步轻快进殿的高瑨,满是疑惑:   【狗皇帝心情好像不错嘛。】   “愣着干嘛?进来!”   高瑨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打断了谢郬的腹诽,赶忙随之入内。   谢郬从伺候宫婢手中接过高瑨要换的常服,进入更衣内殿,只听高瑨又道:   “都出去吧,贵妃替朕换。”   宫婢门领命后鱼贯而出,不一会儿更衣间中就剩下高瑨和谢郬两人。   【来吃饭就吃饭,还换什么衣服。】   【真够麻烦的。】   高瑨站在全身镜前,从镜子里看着谢郬,喊道:“等什么呢?过来!”   谢郬认命的暗暗叹了口气,看在好吃的份上,勉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用温柔甜腻的声音回了句:   “陛下急什么,臣妾这不就来了。”   高瑨的目光始终盯着镜子里的谢氏,将她脸上那细小的表情变化都看在严重,从前他并不怎么关注,所以不知道谢氏有这么多微小表情。 第21章   谢郬来到高瑨身后,为他解开腰带,整齐放在一旁,再绕到他身前去解他颈间的斜襟扣子,谢郬对这种精细动作始终不太熟练。   她贴近高瑨,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高瑨站在原地,看着镜中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她微微垫着脚,两条手臂举着,盈盈一握的细腰勾勒出绝美线条。   高瑨将目光从镜中收回,看向近在咫尺的谢氏脸上,两人离得很近,她身上馨香将高瑨包围着,手掌扶住谢氏的腰,感觉她微微一颤,高瑨干脆将她圈在手臂。   谢郬正解扣子,感觉自己腰给抱住了,那双温热的手在她腰部上下游移,从腰线到臀线……谢郬先是一愣,而后才微微抬头靠后与高瑨对视。   高瑨最喜欢的就是谢氏的眼睛。   这女人的眼睛清清亮亮,眼里无论何时仿佛都有一抹不熄灭的光,眼珠子像黑葡萄般诱人,像林间小鹿,清纯又美丽。   如果高瑨没听见她的心里话,一定立刻就亲吻她,然而——   【狗皇帝今天来吃饭是假,打炮是真吧。】   【前些天跟贞洁烈妇似的,终于熬不住了?】   【可饭还没吃呢。】   【不吃饭没体力,没体力就没动力啊。】   直白的心思让高瑨歇了想俯身亲吻她的冲动,手掌流连忘返般重重在她腰上掐了两下才收回手,问道:   “好了吗?”   谢郬以为还要腻歪会儿的,没想到这就歇手了,微微一怔:   “呃,还没。马上好。”   【你又是摸腰又是摸屁股的,就这?】   【不想就别撩。】   【撩了就别放弃。】   【耍人玩儿呢!】   高瑨干咳两声:“咳咳。快着些,菜要凉了。”   ‘菜要凉了’四个字对谢郬来说简直醍醐灌顶,不由自主的摒弃所有杂念,加快手中动作,在美食的诱惑之下顺利完成了换装任务。   高瑨让把晚膳摆在寝殿中,他们换好衣裳出来,姜嬷嬷就已经将菜肴摆好,领着宫婢们在旁等候。   “都出去吧,朕与贵妃自己来。”   高瑨再度行使他自力更生的权利,把等着伺候的姜嬷嬷她们推了出去。   姜嬷嬷领命退下时,还不忘警告般看了谢郬一眼,那目光显然在说:娘娘可悠着点。   谢郬表面连连点头,实则暗地里乐开了花。   姜嬷嬷等出去以后,谢郬和高瑨入座,谢郬主动为高瑨布菜倒酒。   “贵妃饮酒吗?”   高瑨饮下半杯后,对正在炙猪肉和卤羊肉之间犹豫的谢氏问道。   谢郬将目光从两道看着就很好吃的菜肴上挪开视线,往高瑨手边的酒壶看去一眼,高瑨像是邀请般对她指了指酒壶。   “酒啊?”谢郬委婉一笑:“臣妾……不胜酒力。”   高瑨回想,谢氏好像确实没怎么喝过酒,便没勉强,兀自喝了起来。   被高瑨这么一大段,谢郬终于做出选择,决定把筷子伸向炙猪肉,将肉夹到自己碗里后边吃边看自斟自饮的高瑨。   【这么点酒,老子一口就能干掉。】   【喝着到嘴不到肚实在没劲!】   【不如不喝!】   高瑨停下喝酒的动作,抬眼看向低头吃肉的谢氏,心下纳闷,谢氏会喝酒?   不动声色的从酒具上拿了个新杯子,高瑨亲自给谢氏倒了杯酒递过去。   谢郬正吃着,一杯酒送到面前,不明所以抬头看向高瑨,高瑨说:   “陪朕喝两杯。”   谢郬愣愣接过酒杯,高瑨举杯过来与她碰了碰,然后他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盯着谢郬。   谢郬心中十分疑惑:   【狗皇帝搞什么?】   【突然让我喝什么酒?】   【难道是想……助兴?】   “……”高瑨沉声催促打断谢郬的胡思乱想:“喝呀。”   谢郬放下筷子,左右两指捏住杯子,优优雅雅的将一杯酒饮尽咽下,矫揉做作的轻咳两声,表达自己‘不胜酒力’。   【好无聊啊。】   【这酒真淡出个鸟!】   【娘们儿唧唧的。】   高瑨不服,在谢氏半推半就之下,连着灌了她五六杯,除了每喝一杯就装模作样咳两声之外,谢氏还真就没别的反应,连脸都没红一下。   在高瑨还想给她倒第七杯的时候,谢氏拦住了他:   “陛下,臣妾真不能喝了,再喝就该醉了。”   【跟水似的,喝再多也没意思。】   【不如多吃点菜。】   【狗皇帝你自己喝行不行?】   【别打扰我吃饭呀!】   高瑨有点被打击到,倒是真没再灌她,而是选择自己继续喝,边喝边观察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的谢氏。   以前他从来没有这般细致的看过她,谢氏模样轮廓生得很漂亮,妆容精致,眉峰被描绘成柳叶,鼻梁比一般女子要挺些,不过为她化妆之人,似乎并不想太突出她高挺的鼻梁,可能是为了修饰掉她面上自带的英气吧,这妆容确实能让她看起来更加温婉柔顺。   高瑨撑着下巴默默注视着,鬼使神差的问出一句:   “雲美人之事,你可还生她气?”   谢郬讶然抬头看向高瑨,愣了片刻后,拿起手边的帕子掖了掖嘴角,谢郬笑问:   “陛下说什么呢?您已经为臣妾处罚了雲妃妹妹,臣妾感激还来不及,怎的还会生她气?”   【生你妹的气!】   【你丫干的好事,让人给你背锅,还腆着脸问我生不生她的气?】   高瑨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谢氏猜不到这些的,没想到还挺聪明。   既然她猜到了,那高瑨也没什么好隐瞒,直言道:   “你确实没必要生她的气,是朕借她的手试探你来着。”   高瑨完全没有被人识破的尴尬,反而大方承认,这让谢郬也很意外。   疑惑问道:“陛下……试探我?”   高瑨点头,实话实说:   “那番邦人在驯马司当众表白于你,夏氏尚且有眼线得知,难道就没人告诉朕吗?”   谢郬了然,高瑨接着说:   “朕得知那番邦人表白朕的爱妃,心中不悦,虽说朕对爱妃百般信任,却也想看看爱妃是否真的对朕忠贞不二。”   谢郬之前只猜到雲妃背后的推手是狗皇帝,但确实没想到促使狗皇帝这么做的原因是这个。   【狗,还是你狗!】   【真的,狗见了你都要说,都是同类,凭什么你可以直立行走。】   谢郬吐槽了一句,表面佯做大吃一惊:“陛下是想用那个番邦人测试臣妾对您是否忠贞?”   高瑨颔首。   谢郬忽然红了眼眶,眼泪在眼底打转:   “臣妾对陛下的情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就差将一颗火热热的真心挖出来捧到您面前了。您怎能用这样不堪的方式怀疑臣妾呢?”   谢氏的眼泪说流就流,眼睛鼻头立刻便红了起来,看着果真像是一副‘被心爱之人伤害怀疑后的伤心难过’。   见她这样,高瑨居然真的闪过一瞬的后悔,因为一瞬之后,他听见一大波汹涌而来的腹诽之声——   【有没有搞错?】   【狗皇帝就算要试探我,也得找个像样的人吧?】   【那番邦人五大三粗跟熊似的,一点美感都没有,用那种货色勾引我,简直辣眼睛。】   【怕不是在侮辱我的审美。】   【真要派人来勾引我,怎么着也得是苏妃那种品貌的吧。】   【啧啧啧,苏妃那盘靓条顺的小模样,光看着就很可人儿。】   【要是他来勾引,我说不定还能勉为其难沦陷沦陷。】   高瑨手里的酒杯忽然裂开了一条缝,被某人生生捏裂了可还行。 第22章   谢郬装模作样掉了几滴眼泪,以为狗皇帝多少会象征性来安慰她一下,然而她等了又等,狗皇帝稳如泰山,冷冷相待,别说安慰了,连屁股印儿都没打算挪一下。   【呸,铁石心肠!】   【我都哭了也不来安慰一下。】   【怎么不按套路走呢。】   他不来安慰,谢郬总不能一直哭下去,于是识时务的吸了吸鼻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是臣妾逾矩了。陛下怀疑臣妾,定是臣妾有哪里没有做好,臣妾今后定会更加谨慎。”   【啊啊啊,这就是后宫女人的生存之道吗?】   【太艰辛了!】   【明明是你自己多疑小心眼,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凭什么最后我还得哄你!】   【请你立刻、马上识抬举跟我对话,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不然我可要行使宠妃的权利,跟你闹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你后宫不得安宁可别怪我。】   【十、九、八、七……我要闹啦!三……二……】   “爱妃知错就好,今后务必谨、言、慎、行。”高瑨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几个字的。   撇开这句话欠不欠揍的问题,总算是有了回应,谢郬心里的警戒线松懈下来。   见高瑨脸色依旧阴沉,谢郬认命的走到他身旁,在他愕然的目光中,谢郬拉开高瑨一条手臂,旋身坐到他的大腿上,胳膊环过他的颈项,依偎入怀,娇娇柔柔的说了句:   “臣妾今后定谨遵圣旨,陛下别生气了。”   说完之后,谢郬不等高瑨做出反应,飞快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娇软得令人心动。   高瑨长吁一声,猛地起身,把怀中人粗鲁的扛到肩上,径直往寝殿内室带去。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在床上是不是表里不一!   **   床铺上,两人纠缠在一处,战况开始激烈。   谢郬自高瑨身下探出一条手臂,拦住了蓄势待发的高瑨,轻咬唇瓣,含羞带怯的说了句:   “陛下,臣妾还是想在上面。”   谢氏自入宫,与高瑨交锋也算频繁,而在这不是战场胜似战场的战场上,谢氏与其他后妃不同,她热烈、大胆且主动,有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风情。   没有男人不喜欢在床上主动的女子,高瑨自然也不例外。   因此他与谢氏的床笫之事大多数时候都是谢氏主导,一开始虽然有点别扭,但尝过甜头后便乐得配合。   自遭受雷击受伤以来,高瑨素了很长时间,此刻一经撩拨,早已难耐,闻言乖乖躺到一旁,由着谢氏翻身坐在他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高瑨还挺享受,但做着做着就感觉到不对了。   【狗皇帝人虽然讨厌,但脸和身材还是很好的。】   【精瘦柔韧,肌肉匀称,腿又长又直,啧啧啧。】   【嘿嘿,屁屁也好有弹性。】   【各方面尺寸都挺让人满意。】   【可惜呀,这么个日天日地大总攻的条件在床上却不怎么努力,还是得靠我呀!】   【不过没关系!美人儿我来啦!让爷好好疼你!】   高瑨越听越不对劲,谢氏这话里话外,怎么感觉他是被调戏的良家少女,而谢氏则像个调戏良家少女的恶少?   “喂,等一……唔。”   高瑨的话没说完,就被谢氏扑上来捂住,大胆之言在高瑨耳旁响起:   “陛下别说话,交给臣妾!”   谢郬攻气十足说完后,在高瑨耳廓上暧昧的亲了亲,舔了舔,表示安抚。   妈的,更像了!   这女人哪里是在承恩雨露,她分明是在嫖朕吧!   意识到每回谢氏主动的真相后,高瑨忍无可忍!   他瞪大双眼,准备反扑,让谢氏好好见识见识‘努力’的他。   然而在谢氏熟门熟路的攻城略地之下,高瑨全身愤怒的神经被刺破头皮的舒爽顶替,在生理诚实反应之下很快沦陷……   算了,下次!   下次一定!   **   第二天,谢郬浑身舒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福如东海她们端着热水进来为谢郬洗漱。   洗漱过后正要用早膳,姜嬷嬷面含冷意,领着御膳房的房公公进殿,房公公手中亲自拎着一只食盒。   给谢郬请过安后,房公公将食盒中的桃胶养颜汤端出来,摆到谢郬面前:   “娘娘,御膳房新来了一位做药膳的厨子,这养颜汤是他的绝学,滋补效果极好,娘娘天生丽质,喝了这汤定能青春永固,容光焕发。”   这宫里的人,个个精明似猴儿,谁受宠便巴结谁,自从谢郬入宫以来,御膳房的补品便从未间断过。   “御膳房有了好东西就想到本宫,还时常劳烦房公公亲自送来,辛苦你了。”   谢郬颔首谢过后,对姜嬷嬷看去一眼,姜嬷嬷立刻会意,将随身备着的赏钱取出,递到房公公手中:   “公公有心,亏得你们时常孝敬。”   房公公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奴才们也是想请娘娘尝个鲜儿。”   姜嬷嬷嘴角噙着微笑,将赏银送到房公公手中:“娘娘赏赐,回去请大伙儿喝杯酒。”   房公公再三谢过后退下,姜嬷嬷来到谢郬身旁,按着谢郬喝汤的动作,说:   “娘娘若不想喝,奴婢直接倒了便是。”   谢郬赶忙摇头:“不,我要喝的。”   姜嬷嬷只好放手,看着谢郬将汤喝下,哀叹一声:“娘娘明知这是什么,何苦来栽?”   谢郬将碗放下,掖了掖嘴角:“这有什么苦的?我又不会在宫里待一辈子,这个得喝。”   姜嬷嬷屏退宫婢,在谢郬身旁坐下,为她请脉,确定无事后才放开,见谢郬自己若无其事,姜嬷嬷低声问谢郬:   “娘娘就不想留在宫里?若是有了,将来也好傍身。”   谢郬笑了:“谢家只有一个谢苒,我若留下做了谢苒,她做什么?”   “可是……”姜嬷嬷欲言又止。   谢郬截住她的话头:“嬷嬷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您也看到如今这形势,陛下怎么可能让我这个谢家嫡女生出皇子呢。”   狗皇帝不想让谢郬生孩子,谢郬还不想给他生呢!   所以每回御膳房用各种由头送来的避子汤,谢郬都照单全收。   姜嬷嬷说:“若是娘娘想怀,区区避子汤,奴婢有法子解。只要您怀上了,便是谢家子孙,有谢家护着,陛下也奈何不得。”   谢郬倒忘了姜嬷嬷是个全才来着,闻言连连摇头:   “谢您好意,我可不要!”   见姜嬷嬷似乎还想劝她,谢郬赶紧转过话题:   “近来可有她消息?”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正牌谢苒。   她这个妹妹自小被将军夫人和她外家郡王府,两家一同如珠如宝的养在空中阁楼,未曾经受过困苦风霜,更没尝过爱情这杯苦酒,被个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一糊弄就脑子发热跟人私奔了。   如今过去一年多,也该有下落了吧。   姜嬷嬷一直跟宫外有联系,知道的消息自然比谢郬多。   “三个月前说是在江南出现过一回,可惜将军夫人吩咐不可伤了她,找她的人一个不小心又被她给溜了。”姜嬷嬷说。   谢郬愤慨:“找到了还给溜了?将军夫人心疼姑娘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吧。”   “娘娘有所不知,将军夫人生苒小姐的时候吃了大苦,那可是将军府和郡王府两家的宝贝,郡王府的老王妃最疼苒小姐,磕破半点皮都不行。下边的人哪敢下重手。”   谢郬感慨同人不同命,谢苒闯了弥天大祸,自有人给她撑腰,谢郬活该被她们推出来当炮灰呗。   怪只怪谢郬和谢苒虽然同父异母,可俩人长得跟双生姐妹似的,只要把谢郬的英气和野气藏起来,再养白白,养瘦瘦,活脱就是谢苒的模样,她不来宫里当炮灰又有谁来呢。   可她们也不能因为有谢郬这个炮灰在,就由着谢苒去闹吧。   “老谢下个月回来吗?”谢郬问。   下个月是将军夫人的生辰,老谢说是要回来的,不过边关战事瞬息万变,临时有变数也说不定。   姜嬷嬷说:“将军回京的折子是上了,可到底回不回来谁也说不准。若是将军确定回来,奴婢第一时间告诉娘娘知晓。”   “嗯。多谢嬷嬷。”谢郬撑着下巴呢喃:“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姜嬷嬷想着,娘娘自幼被将军带去边关,父女俩相依为命,定然感情深厚,如今分别多时,娘娘心中定然想念将军,正要出言安慰两句,却听娘娘愤然拍桌骂了一句:   “妈的!临出发前他跟我推牌九输了,钱一直赖着没给我,等他回来,我让他连本带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姜嬷嬷:……   **   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几个内阁大臣全都被骂出了明泽宫,个个冷汗津津,灰头土脸。   近来兵部确实没什么脸,西大营闹出了丑事。   一帮少爷兵偷溜出营喝酒便罢了,还胆大包天掳了个卖花的良家女子回营房寻欢作乐,那女子不堪受辱,衣衫不整冲出营帐,抽出把军刀就割喉自刎,血溅西大营。   出事以后,那帮人不仅不收拾残局,还把那卖花女的尸体直接扔下了山,情节之恶劣,令人发指。   那卖花女的父亲一路搜寻,在山下找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尸体,他将女儿的尸体背上来,在人头攒动的街上骂了一圈后,才背到了应天府门外,由热心的老百姓护着,敲响登闻鼓鸣冤告状。   这么一来二去,事情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勒令兵部、刑部和吏部一同彻查此案,可案子好差,定罪就难了,只因犯事的那帮人都是有背景有人脉的世家子弟,这个是侯爵公子,那个是公爵少爷,家中有耆老撑腰,打不得骂不得,俨然成了军营里的毒瘤。   这些人兵部、刑部都惹不起,可陛下那里又要交代,一行人头疼欲裂。   偶遇入宫请安的沈太师,兵部尚书田有为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沈太师给他们支招:   “陛下那边交代是一定要给的。但定谁的罪和定什么罪,这些还不都是诸位大人说了算?”   兵部尚书一行面面相觑,吏部尚书立刻附和沈太师:   “太师言之有理。陛下只说要交代,又没有指名道姓,田大人你说是不是?太师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随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几个内阁大人纷纷对沈太师表示感谢,兵部尚书田有为却有点懵,他们是让他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糊弄陛下吗?   这能行吗? 第23章   高瑨一早心情挺好,不管谢氏心里的想法,就两人在那方面的舒适匹配度而言,谢氏非常好。   然而好心情只抵到上朝之前,朝中听了御史台的奏本后,高瑨的心情就不好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田有为是谢远臣举荐之人,此人在战场上打仗还行,然做官方面委实欠缺。   “京畿东、西两大营成什么了?那些公侯伯爵们送子孙去镀金混功劳之所,只要在军营混几年,身上就算有军功了!将来再用这种混来的军功要求朕给他们加官进爵!”   高瑨在尚书房中摔了一只茶碗,犹嫌不够,一脚踹翻旁边的茶几,整套茶具碎裂,发出巨响。   宫人们被这动静吓得跪地不起,谁也不敢上前。   高瑨气急攻心,忽然眩晕,跌坐龙椅之上,眼前闪过血腥画面,有火光冲天,有血花四溅,有颈首分离,有惨叫哀嚎,高瑨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看着无数的生命在那火海炼狱中丧失。   高瑨头疼欲裂,呼吸困难,所幸还知道自己陷入幻境之中,奋力将龙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发出巨响。   守在殿外的苏别鹤听见声响后慌忙进殿,便见高瑨神色痛苦,慌忙上前:   “陛下怎么了?”   高瑨抓住苏别鹤竭力镇定下心神,说道:   “去把谢氏唤来。”   苏别鹤问:“要不要先传太医?”   高瑨摆手:“不必。去唤谢氏。”   苏别鹤迟疑片刻,见高瑨脸色确实好了些才领命而去,在宫门口遇见太师沈天峰。   苏别鹤拱手对沈太师行了一礼,沈太师问他去何处,苏别鹤回道:   “陛下着我去请贵妃娘娘前来伴驾,太师请。”   说完,苏别鹤辞了沈太师火速赶去凝辉宫。   沈太师则在明泽宫门前盯着苏别鹤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转身进殿。   **   沈太师进殿后看见的是撑着额头正在伤神的高瑨,关切问道:   “陛下是否抱恙,要不要宣太医?”   高瑨摆手,强自压下仍未完全消失的异状,打起精神,对沈太师指了指茶室:“已然无妨,先生请。”   “谢陛下。”沈太师谢过后,随高瑨一同前往茶室对面而坐,茶室中有红泥小炉,点上金丝炭就能直接烧水泡茶。   沈太师是高瑨的师父兼军师,自少时开始,为高瑨筹谋划策,除了苏别鹤之外,高瑨最信任的便是此人。   “先生今日特地入宫,是有什么想与朕说的吗?”   趁着烧水的时候,高瑨将茶叶取出,边准备边问。   君臣上朝都能见面,有军国大事,沈太师会在上朝时直言,如今下朝过来,定是有什么不方便在朝上说的事情。   沈太师捻须一笑:   “确实有事。陛下可知,前几日太后宣臣觐见说了什么吗?”   高瑨冷笑一声:“朕可猜不到她的心思,请先生明说。”   “太后与臣说起明年为陛下选秀之事。听太后的话音,她似乎还是想让潘家小姐入宫为妃,只是陛下总不松口,她便想另辟蹊径。”沈太师对高瑨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   高瑨对此并无意外,水烧开后兀自点兵泡茶,沈太师见他不说话,便知意思,笑道:   “信国公府虽说这一辈没什么出色的子弟显出,但这种百年世家胜在有底蕴,背后的人情关系网盘根错节,若陛下将潘小姐收入宫中,也算得一助力。”   “潘家要的可不是一个妃位。”高瑨亲自沏了一杯茶送到沈太师手中,若有所指的说。   沈太师谢过,端起茶杯连续品了三口,才说:   “若他们能完全顺服,臣倒觉得,后位……也无不可。”   高瑨看向沈太师,挑了挑眉:“先生真觉得朕立潘家女为后‘也无不可’?”   沈太师能在高瑨身边这么些年,对高瑨情绪变化很是敏感,见他不悦赶忙补救:   “臣僭越,陛下恕罪!立后兹事体大,全凭陛下定夺。”   高瑨将锐利的目光从沈太师身上挪开,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太师大可不必试探朕,朕属意的后位人选并未改变。”   沈太师愣住,而后恭谦一笑:“陛下抬爱。可惜纤云家门浅薄,才疏学浅,怕没这福分。”   高瑨曾两次向沈太师求娶其独女沈纤云,欲立她为后,但都被沈太师拒绝。   “在并州时,先生便以此理由拒绝朕,如今先生贵为太师,一品人臣,这般家世太师仍觉浅薄的话,那太师想要怎样的高贵门庭?”高瑨为沈太师添茶,似笑非笑:   “太师怕不是在敷衍朕吧?”   沈太师赔笑:“臣惶恐,臣不敢。”   高瑨老神在在含笑听着,脑子里那股子乱象再次来袭,怕被沈太师看出端倪,高瑨强行将注意力放在茶壶口上,正要拿布擦拭,沈太师却洞悉一切,先一步将干净的茶布送到高瑨面前。   高瑨神色如常接过茶布,边擦拭茶壶边说:   “朕与纤云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纤云性子虽冷,但对朕并非无情,先生爱女之心朕理解,但还请再考虑考虑。”   沈太师点头听着,见高瑨擦完了茶壶,又立刻接过擦拭过的茶布,整齐的叠放到一旁。   此时苏别鹤回来复命,带来了贵妃谢氏。   沈太师见了谢郬,自茶座起身,与她拱手问安:   “贵妃娘娘安好。”   谢郬温婉一笑:“本宫很好,太师不必多礼。”说完,她又对高瑨行礼,后说:“陛下与太师有要事商量,妾身在外间等候便是。”   沈太师哪能叫谢郬等,赶忙说道:   “不敢不敢。臣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正要告退。”   与高瑨行告退礼后,沈太师与谢郬点头致礼,从她身边经过,谢郬的目光追随着他一阵,忍不住心中腹诽:   【这两面三刀的老狐狸不知又给狗皇帝上了谢家多少眼药。】   【希望他最近别搞老谢。】   【我还指望老谢回来还我钱呢。】   高瑨听着谢氏心中对沈太师的评价,感觉先前还萎靡混乱的精神,在看到谢氏的那一刻竟真的变清明起来。   眼中的幻想和耳中的幻听也因为谢氏的到来而统统消失不见。 第24章   谢郬暗暗把沈天峰骂了一顿,回过头才发现狗皇帝一直盯着自己,莫名心虚:   【狗皇帝盯着我干嘛?】   【他突然喊我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成天板着张晚娘脸给谁看。】   【啧,好想翻白眼啊!】   【不行,我要忍住!】   这么想着,谢郬脸上立刻戴上人畜无害小白兔的清纯面具,来到高瑨身旁,用甜腻腻的声音天真无邪的问道:   “陛下急召臣妾过来,可是想臣妾了?”   高瑨呼出一口舒缓的气息,心中清明,耳中清净的感觉,让他哪怕听到谢氏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也没有生气。   “过来。”高瑨对谢郬招手。   谢郬乖巧过去之后,高瑨一把将她楼主,两条手臂紧紧的箍在谢郬的腰上,就跟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狗皇帝怎么了?】   【不会被老狐狸骂了吧?】   【不应该啊,那老狐狸恨不得在狗皇帝面前装成天下一等一的圣人,怎么可能当面骂他!】   【背后插刀还差不多。】   【可这抱得也太紧了,老子的腰都要给勒断了。】   高瑨在谢郬身上汲取了心安,由着她身上的馨香沁入他的肌理,闭上眼睛除了能听见她那些不着调的心声之外,还能切实听见她腹中那咕噜咕噜的水声。   这么个真实的人站在他面前,从里到外仿佛都是透明的,让高瑨一眼能看到底,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他都能听到,哪怕那些话有点粗,很不好听,但总是真实可信的。   高瑨自小便活在一个充满谎言与算计的地方,宫里人人都有几副面孔,根本瞧不真切,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兄弟不像兄弟,朋友不像朋友。   这使得高瑨在听见别人说话时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这世上真正让他放下戒心信任的人几乎没有。   所以,哪怕谢氏心里的声音再怎么难听,为了这份真实,高瑨也愿意多忍耐一些。   想到这里,高瑨莫名笑了起来。   谢郬低头看他,皱眉不解:   【狗皇帝笑什么呢?】   【我肚子里有什么让他发笑的声音吗?】   【怀了?】   【怎么可能,御膳房送的避子汤我喝得可干净了。】   高瑨听到这里,睁开眼睛,维持抱着谢郬的姿势,抬头向她看去,虽然他并不意外谢氏知道御膳房送的那些补品是避子汤,但真正听她当面说起,高瑨还是有那么点心虚的。   将谢氏放开,高瑨从茶座上下来,轻抚谢郬脸颊,高瑨说:   “朕确实想爱妃了,爱妃留下陪朕好不好?”   驱散了心中阴霾,高瑨整个人平和下来,说话语气都温柔不少。   然而他的温柔谢郬不信,当即在心里反驳:   【想个屁!】   【你丫肯定憋着什么坏。】   【又想忽悠我给你挡枪吧?】   【我可精着呢,不能够!】   高瑨面带微笑:“朕昨日吃到一种很好吃的糕点,叫什么佛手云糕,入口即化……朕叫他们送一份来给贵妃尝尝可好?”   谢郬眼前一亮:   【佛手云糕?】   【什么做的?像佛手,还是像云?】   【入口即化……】   “臣妾也想陪在陛下身边。”   谢郬装出一副‘我不是为了吃的,我是为了陪你’的样子。   高瑨看在眼中,并不揭穿她。   两人腹中各怀千秋,难得表面却又很和谐,也是神奇。   **   片刻后,谢郬果然吃到了高瑨所说的佛手云糕,佛手香味云般口感,清清爽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吃!   高瑨坐在龙案后头批阅奏折,听着谢郬因为吃到好吃的而心花怒放的声音,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   谢郬吃完了糕点,随手翻看着高瑨命人给她拿来的书,倒也没有多少晦涩难懂的,相反有地理、有风光、有养花技巧等民俗闲书,看得出来,高瑨为了不让谢郬无聊,还是稍微动了点心思的。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谢郬爱学习的兴趣,挑了一本看起来最有趣的民俗书籍看,依旧没逃过‘正经看书超不过五分钟’的魔咒。   翻着翻着,上下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撑着眼皮子往坐在龙案后的高瑨看去一眼,见他正用心批阅奏折,没空注意到谢郬这里,谢郬想着自己只是小睡一会儿,他肯定发现不了。   精神一松懈,意志力如山崩般坍塌,谢郬撑着下巴就睡了过去。   高瑨高估了她学习的兴趣,谢郬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能力。   脑子里想着小睡一会儿就起,实际却是从白天睡到了傍晚,睁眼的时候尚书房里都已经点灯了。   谢郬也从原来的撑着睡,到趴着睡,再到被高瑨放平在软榻上,盖上轻裘睡着。   刚睡醒不想动,谢郬一边打哈欠一边透过屏风看向龙案后的高瑨,和她睡觉前看到的姿势基本没变,依旧在奋笔疾书。   【当皇帝还挺辛苦,一坐就是一整天。】   【东西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批不完的奏折,看不完的卷宗。】   【风调雨顺,百姓说老天有眼;遇到天灾,百姓说昏君无道。】   【这么一份苦差事,古往今来的凤子龙孙们争的是头破血流,真不知道图个啥。】   “醒了?”   龙案后的高瑨忽然开口,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过,毫无征兆的声音听得人莫名其妙。   谢郬听见他的声音,纳闷自己明明没动,也没发出声音,他怎么知道自己醒了?   不敢再躺着,赶忙下榻,整理好衣裙后从屏风走出。   睡了这么长时间,多少有点惭愧和难为情,原本试图说几句‘臣妾昨晚太累’‘陛下龙精虎猛’之类的话来挽尊,然而谢郬嘴比脑子快,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陛下用晚膳了吗?”   这话一出,不仅高瑨愣住了,连谢郬自己都愣住了:   【我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哎呀,装也得装一下的嘛!】   【刚睡醒就要吃,我是猪吗?】   谢郬对自己很失望,暗骂了自己一通。   高瑨不露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对外喊了声:   “传膳。”   万公公领命去安排,高瑨从龙案后起身,转动了几圈略感僵硬的颈子,看向眼睛不住往殿外瞥,期盼着御膳到来的谢氏。   在吃的方面,她倒是表里如一,贯彻始终。   很快御膳房的晚膳便送过来,谢郬和高瑨刚刚落座,苏别鹤殿外求见,说是兵部在审的军营卖花女一案有新的进展。   高瑨让他直接进来回禀,谢郬识趣问高瑨:   “陛下,可需臣妾回避?”   “不用了,军营里的琐事,你听听无妨。”高瑨说。 第25章   苏别鹤被宣召进殿,向两人行礼后,高瑨让他也先坐下一同用膳。   谢郬正在为高瑨布菜,顺手也就帮苏别鹤摆了碗筷。   【苏妃好像喜欢喝汤的吧。】   【上回看见他把一碗汤全喝了,菜剩了不少。】   高瑨正吃着谢氏布的菜,全都是按照布菜官的规矩来的,并未多考虑高瑨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高瑨原本没觉得如何,先吃什么后吃什么对他来说并没差别,但谢氏却记得苏别鹤的喜好……   高瑨的目光盯着谢郬主动为苏别鹤舀的那碗汤,顿觉自己盘中物少了点滋味。   “兵部的事情怎么说?”   谢郬为高瑨布好菜,正准备自己也坐下吃饭,可高瑨忽然又冲她指了指汤,谢郬只好起身去给他盛。   【不是说先吃饭嘛。】   【人家汤都没喝到一口!】   【既然要问话,就别让人家坐下吃饭呀!】   【存心吗?】   谢郬一边盛汤一边腹诽高瑨,高瑨听着苏别鹤的回禀,目光却盯着谢郬,看着她盛完汤以后秒变温柔的笑脸,高瑨又一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苏别鹤将事情简单回禀,见高瑨没有反应,兀自低头喝着谢贵妃给他盛的汤,不觉小声提醒:   “陛下,需要臣再说一遍吗?”   高瑨回过神:“不必,朕听见了。”将汤碗放下后又说:“田有为这回手脚倒快,那些涉案人府里就没人阻挠什么的?”   军营卖花女案的涉案人员都是名门勋贵之后,田有为要办他们,那些人家里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苏别鹤犹豫片刻,还往正吃饭的谢郬看去一眼,对高瑨回道:   “田大人审讯的罪犯名单中,似乎并不包含那些世家公子,他审的都是那案件中的从犯一行。”   高瑨觉察不对:“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兵部已经在拟罪了,那些人审都没审怎么拟罪?”   苏别鹤沉默,高瑨冷哼:“他们想把这件事推到从犯身上,那些主犯一个都不处置?”   “应该会降级调职吧。”苏别鹤说。   ‘砰’一声,高瑨怒拍案桌,吓了专心吃喝的谢郬一大跳,果断把面前的碗端在自己手上,生怕高瑨把桌子拍翻连饭都没得吃。   “哼,朕从前只觉得田有为是个庸才,不适合当官,如今看来,他不仅不适合当官,连人都不配当!”   高瑨这般骂完之后,愤然将目光瞪向试图夹菜的谢郬,谢郬刚看准了一块肉,拿起公筷要去夹,忽然感觉侧面传来一记火辣辣的目光。   她呐呐扭头看了一眼,正对上高瑨那冰冷中透着些许恨意的目光,谢郬只能默默放下筷子,低头吃自己碗里的。   “谢贵妃可知这田有为是何许人也?”高瑨神色不善的问。   谢郬把这个名字放脑中回想了一遍,说道:   “陛下说的可是曾武威军第十三营赤峰校尉,在项坪关一役中以三百轻骑怒歼敌军一千人大获全胜那个田有为田校尉吗?”   谢郬脱口而出的那一连串功绩让高瑨有点懵,回想了一下,发现谢氏居然说得一点没错。   “你记得倒清楚。”高瑨若有所指的说。   谢郬见他这样,赶忙闭嘴:   【卧槽!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是不是不该认识田有为?】   【狗皇帝疑心病那么重,万一怀疑我怎么办啊?】   高瑨听着她焦躁的心声,觉得有点烦,忍不住打断:   “就是他!他是你父亲引荐入朝的,朕一直相信谢将军的眼光,却不想此人优柔寡断,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畏惧强权,真真叫朕失望。”   谢郬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   【狗皇帝泄私愤呢?】   【当我听不懂你借田有为指桑骂槐吗?】   【老谢推荐的人是将才,哪懂官场上弯弯绕绕?】   【人上有老下有小,进京当官就等于把全家的性命拴在裤腰带上,能不谨小慎微吗?】   “陛下,臣妾不懂这些,您要觉得我父亲用人不对,您大可下旨骂他,打他,罢他的官,收他的权,臣妾绝对站在陛下这边,绝对不会为他求情的。”   谢郬用最天真的表情说着最惊掉眼球的话,入宫为妃的女人哪个不是希望娘家越来越好,权利越来越大?这位倒与常人不同,不仅不为自家父亲辩解,还鼓动皇帝对付自己亲爹。   高瑨隐忍着长叹一声:   “你是在挑衅朕,以为朕不敢吗?”   谢郬惶恐摆手:“臣妾句句出自肺腑,不敢挑衅陛下的。”   【呸,别说老子瞧不起你!】   【你还真就不敢!】   【有本事你把老谢手里兵权卸了,把他下大狱,顺便把我也休了,我们谢家从此解甲归田,不问朝事。】   【可你敢吗?你能吗?】   【不敢也不能的事儿,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   高瑨怒极起身,指着谢郬神色严峻。   谢郬瞪着眼睛,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颤巍巍的问:“陛下怎么了?臣妾说错话了吗?”   【发什么神经?】   【不会是给我戳到痛处了吧?】   【阿弥陀佛,老子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呢!】   “谢苒!你再说一句试试!”高瑨的声音透出危险。   苏别鹤非常了解陛下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定是动了真怒,虽然他不是不懂陛下为什么生气,但为了避免陛下真的伤害到贵妃,苏别鹤还是要拦着点的。   谢郬则觉得莫名其妙:   【试什么试?】   【疯了吧!】   【我也没说什么呀,看你气得那样!】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老谢下个月说不定要回来,闹太僵的话,不好求你让我出宫见老谢。】   “陛下别生气,臣妾知错了。”   谢郬从座椅上直接跪下,使出她的爆哭绝学——用指甲掐大腿,很快可可怜怜的大眼眶里盛满了令人心碎的眼泪,她就那么噙着泪,又是惊恐又是害怕的样子我见犹怜,得像一片冬日里的雪花,晶莹脆弱。   高瑨看见她演技超凡的变脸,只觉心中怒意更甚,全部怒火汇聚成一个字:   “滚——”   谢郬惊慌失措的起身,一步三回头,做足了无辜被赶走可怜样。   高瑨指着殿门冷声发笑,对一旁苏别鹤说:   “看见没有?她做出那副样子给谁看?活像朕委屈了她似的。“   苏别鹤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实事求是道:   “陛下对娘娘发怒确实没什么道理。”   高瑨分辨:“她说朕不敢对付谢远臣,说朕是大尾巴狼,这些话还不值得朕动怒吗?”   苏别鹤仔细回想,如实回答:   “臣并未听见娘娘说那些话。”   高瑨语塞,强自镇定:“她,她心里说的。”   苏别鹤:……   高瑨见苏别鹤一脸无语的表情,哑口无言。   别人听不见谢氏的心里话,他确实没法证明谢氏说了那些,不仅仅是那些,谢氏连表面的可怜都是装的!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甚至她装可怜都是为了下个月高瑨能同意她出宫去见她亲爹……   高瑨忽然愣住,从前他听说过谢家夫妻感情不睦,谢远臣年年在边关待着,甚少回家,照理说谢苒和谢远臣的父女关系应该不怎么亲近吧?   那谢苒……为什么会那样期盼谢远臣回京相见?   这不太合理吧。 第26章   谢郬欢天喜地回到凝辉宫, 觉得今晚乃至之后好几晚都会很清净。   因为狗皇帝赶人的时候看起来是真生气了,尽管谢郬并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   但他生气自然就不会来找谢郬,不来找谢郬, 谢郬就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 等他气个三四五六七八天,姜嬷嬷那边收到老谢确切回京的消息, 那时候谢郬再随便做点什么去哄哄狗皇帝。   反正他俩属于政治联姻,走肾不走心, 谁也不能真的凭一冲之兴就真的怎么着, 和睦不和睦其实看的就是态度问题, 只要态度到位, 权衡利弊之后,表面的和谐还是可以维持的。   谢郬有这个自信!   在尚书房睡了一天, 谢郬现在龙精虎猛,主动要求腌了个花瓣澡,舒舒服服躺到床上看书。   当天夜里, 狗皇帝果然没来找她,谢郬独占一床至天明, 计划通。   神清气爽吃过早饭, 谢郬让福如东海取来鱼竿, 准备一会儿去池塘边钓鱼晒太阳。   姜嬷嬷在一旁记录这段时间各宫之间的礼数往来, 虽然凝辉宫不与其他宫娘娘走动, 但该回该送的礼不能少。   因为是冒牌的, 所以谢郬入宫以后走的是‘独来独往’的路线, 除非偶遇和年节祭礼这种大事件非要见面,平时后妃们的邀约邀请,姜嬷嬷一律替谢郬推掉, 后妃们为此颇有微词,但没办法,谁让自己家世没人家好,位份没人家高呢。   背地里说谢郬不合群,难伺候,高高在上什么的,说就说吧,谢郬又不在乎。   从福如手中接过鱼竿,谢郬没有先去池塘,而是来到花园里,用小铲子挖了几下泥土,看见泥土里有两条正在蠕动的红线蚯蚓,谢郬用镊子把它们捏出来,放在东海托着的小碗里。   福如东海一脸嫌弃与害怕,谢郬笑道:   “钓鱼一定得用这个。我小时候也怕,老谢可比我混账多了,直接把这玩意儿塞我手里,恶心的我两天没吃下饭。”   福如东海想象着用手抓蚯蚓的触感,也纷纷露出反胃的神情,三人正头碰头在花园里挖蚯蚓,姜嬷嬷过来,不忍直视,叫人打水来给谢郬洗手。   “洗什么呀,我还没挖好呢。”谢郬正兴头上,一点都不想歇手。   姜嬷嬷不由分说把谢郬的手揣水盆里:   “娘娘别玩了,明泽宫来人传您去伴驾。”   谢郬愣愣问:“怎么又来了?”   狗皇帝不是生气了吗?谢郬都还没去哄他,自愈了?   尽管心里觉得奇怪,但皇帝宣召,谢郬不想去也得去,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洗了手,换了衣裳,谢郬认命前往明泽宫。   一踏进中正殿,谢郬就莫名觉得气压很低。谢郬往周围宫人们看去,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到心口,呼吸都不敢大声的样子,噤若寒蝉,比平时还要拘谨惧怕。   万公公自中正殿走出:“贵妃娘娘万安,陛下请娘娘进殿。”   谢郬应声后,小声问万公公:   “公公,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万公公平日没少受姜嬷嬷打点,对谢郬很客气,闻言虽然不敢说太多,但点点头、摇摇头还是能做到的。   只见万公公眉头皱起,连着摇了好几下头。   谢郬了然:   【狗皇帝心情不好,肯定要借题发挥!】   【我要先下手为强!】   谢郬转过身去,悄悄从袖袋里迅速掏出一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点白色辣椒粉。   鼓起勇气把粉末抹在眼皮上,用手掌搓着粉末,对眼睛揉了又揉,务必揉出脆弱,揉出憔悴,揉出小寡妇哭坟的悲痛。   一通操作,看呆了一旁的万公公。   谢郬顶着红彤彤,湿润润,惨兮兮的双眼进殿,弱风扶柳的盈盈跪在高瑨龙案前,用低若蚊蝇,佯装哭嘶哑了喉咙的嗓音说了声:   “参见陛下。”   高瑨整夜无眠,眼底青黑,面容冷峻,知道谢郬进来了,却也不让她平身。   谢郬跪在地上,眼眶盛满了眼泪,她竭力控制着,想在狗皇帝喊她起身的时候落下来,这样卖惨效果会比较好。   可是她等了半天,狗皇帝也不唤她起身。   【快喊我起来啊。】   【眼泪就要回流干掉了!】   【快呀!美人落泪的场面可不是常常能看见的。】   高瑨不着痕迹冷哼一声,就是不喊她,但还是忍不住抬头往她看去。   只见那女人跪在地上,娇娇弱弱,可怜巴巴,怎么看都和别人口中的谢苒无甚差别,前提是高瑨没有听见她心声的话。   刚开始听见她心声时,高瑨还觉得这女人就是表里不一的性子,可她对谢远臣的思念让高瑨彻底起了疑心,于是昨晚让苏别鹤去调查了一些事情,现在他正式怀疑这女人不是谢苒。   如果不是,那谢家费尽心机送个假的进宫究竟意欲何为?   谢远臣终究还是心存反心吗?所谓的归顺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谢家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谢郬感觉到高瑨在看自己,赶忙将脸抬起,让他清楚的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眼泪高瑨是没看到,不过她那肿如核桃的双眼却很醒目,高瑨没由来的蹙眉,这女人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就是为了让他心疼吗?   蠢货!   “起来吧。”高瑨终于松口。   谢郬心上一喜:   【嘿嘿,果然还是苦肉计好使。】   【辣椒粉的效用过了,眼泪也差不多干了,等会再掐掐大腿,看能不能弄点眼泪出来。】   【我是趴他背上哭呢?还是钻他怀里哭呢?】   【钻怀里吧,好歹能坐着。】   高瑨耳中听着她的心声,顿时有种无语的感觉。   这女人如果不是谢苒,那也就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发现真实身份,在这种可能随时丧命的环境下,她还能这么轻松,每天心里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层出不穷,也是厉害。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认她到底是不是谢苒。   高瑨将她召唤到身边,走近看她那双眼睛,更加惨不忍睹。   谢郬心里打着小算盘,偷偷往桌上的茶盅看去:   【敬个茶吧,一失手摔了杯子,就能名正言顺倒进他怀里。】   【会不会太刻意?】   【哎呀,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是要刻意才有故事!】   【缘分两个字靠不住,男女间不刻意的感情就是流水,不截住的话,啪,啥都没了!】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谢郬立刻就决定行动,连端着杯子打滑的路线都想好了,谁知刚要行动就被高瑨打断:   “过来。”   高瑨将身子往后退了退,挪开手臂,把怀里的位置留给了谢郬。   【哟,还挺自觉。】   【也好,省得待会儿泼一身水。】   谢郬挪步上前,在高瑨腿上坐下,然后柔弱无骨的将整个人都靠到他身上,两手环过他的腰,开始左手掐右手,掐疼之后直接红了眼眶,嗲声嗲气的说:   “臣妾以为陛下再也不理臣妾了,昨天一夜都没睡,眼睛好疼好疼,却也比不过陛下不理人家的心疼。”   谢郬将脸颊从高瑨肩膀上抬起,矫揉做作的仰头展现自己四十五度角的倔强悲伤。   【肉麻死了!】   【昨晚睡前成功偷吃了糖,偷看了书,睡得不要太好。】   高瑨暗自冷哼,低头看了谢郬一眼:   “朕昨晚又如何能入眠?”   两人离得近,谢郬自然也看到了高瑨那青黑的眼底,莫名心虚,干咳一声,重新枕到高瑨肩上:   “臣妾好心疼。要不然,臣妾现在陪陛下去睡会儿,臣妾给陛下按一按穴位可好?”   【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老子给你按爽了再睡!】   【够意思吧。】   高瑨挑眉,目光扫向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说道:   “朕也想睡,可奏折还没批完。”   谢郬也扫了一眼,说:“奏折永远都批不完,陛下还是要先保重龙体才是。”   高瑨伸手捏了捏眉心:“不行,有些折子今日必须批完。”   【还说不听了!】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敬业,那就不睡了,反正我也不困!】   “要不然,爱妃帮朕批吧?”高瑨话音一转,直接把谢郬给说愣了。   “啥?”谢郬下意识问了句。   “朕说,朕累的实在没什么精神,不如由贵妃替朕批奏折吧。”高瑨重复了一遍。   谢郬僵住,满脑子都是‘批奏折’三个字,确定不是自己幻听后,谢郬立刻开始绞尽脑汁的拒绝:   “哈哈,陛下说笑了。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怎么好替君批阅奏折呢?这要传出去,御史台非得攻讦我是别有用心、试图把持朝政的奸妃不可!”   【批奏折?开什么玩笑!】   【我疯了,还是狗皇帝疯了?】   高瑨却坚持:“不是叫你真的批,是你念给朕听,朕口述,你誊写批阅。”   【不仅要写,还要念?】   谢郬傻了,彻底傻了。   双脚点地要跑,被高瑨按腰坐下,一本奏折拍到她面前,一支御笔塞进她手里,高瑨一手环住谢郬的细腰,一手撑着脑袋,侧过身挡住谢郬逃跑的路线,然后阖上双眼,温柔一刀:   “念啊。”   【念什么念啊?】   【我念……念……念个屁!】   谢郬被高瑨赶鸭子上架,忽然捂着肚子:“哎呀,臣妾肚子疼;哎呀,头,头也疼。陛下,臣妾真的帮不了您,要不您还是另寻……”   高瑨恍若未闻,闭目养神道:   “贵妃先前还说心疼朕,莫不是骗朕的?”   谢郬讪讪一笑:“怎,怎么会!”   【让我念奏折,我他妈也要念得出来才行呀!】   【封面上的六个字,我只认识‘皇上’两个字。】   【封面尚且如此,里面的内容还不跟天书似的?】   高瑨睁开双眼,往奏折封面那行‘皇上睿鑒瑾奏’的篆字看去,默默将目光落到眉头紧锁的俏脸之上…… 第27章   谢郬满脸写着为难, 眼角余光中感觉狗皇帝正看着自己,要是连奏折翻都不翻的话,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有问题。   硬着头皮, 谢郬翻开了封面写着六个蚯蚓般的篆字, 她只认识两个字的奏折。   翻开看了一眼,里面写的虽然不是篆字, 但密密麻麻的墨水点,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古文字还是戳到谢郬眼睛了。   她盯着那些字看了一会儿, 勉强认出了一些, 可放眼望去还有那么多认不出来的, 古人写折子没有标点, 谢郬连断句也做不到,别说表达奏折含义了。   谢郬虽然是胎穿, 普通的白话文阅读还可以,但涉及这种八股文言文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穿过来之后,谢郬在军营长大。   谢远臣觉得读书没有强身健体重要, 谢郬三岁就开始学棍,武功是一日千里, 可读书方面, 从来没有强求过她, 只要能认识普通字, 能和人交流就成。   毕竟, 谢远臣也想不到有一天, 谢郬这个武科生会代替谢苒那个文科生入宫为妃呀。   “西陵壽宮後行宮僅百萬巡視科道以為言會同禮部諸臣議震事……”   谢郬艰难的读着奏折里那些似是而非的字, 没有断句,读一遍根本理解不了,快要崩溃的时候, 高瑨按住了她手中的奏折,说道:   “行了,别读了。”   谢郬身上一僵:   【狗皇帝看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老谢啊,不是我不想读好,实在是你没教我呀!】   【要被发现了,皇帝要杀我的话,我能不能跑?】   【这皇宫守备森严,但拼一拼我还是能跑掉的吧!】   【哎呀不行,要我跑了,姜嬷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们怎么办?凝辉宫那么多人怎么办?】   【可我就算留下,也没法带她们一起跑出去啊。最后大家还是会一起被抓!】   【要不然,我闯后宫抓了太后那老太婆……】   【唉,不行不行,那样就真成造反了。】   高瑨听着她这些心声,头简直要被她吵炸了,深吸几口气后,高瑨故作平静的说道:   “你这么个读法,朕更想睡了。”   谢郬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未来曙光。   【狗皇帝好像没发现!】   【看来我读得还成。】   【那破奏折估计谁读都不通顺。】   【阿弥陀佛,不用去劫持太后了。】   高瑨:……   “扶朕去睡会儿吧。朕头疼。”高瑨如是说。   “是!陛下您这边请,陛下您慢着些。”   谢郬几乎是从他身上蹦起来,打了鸡血似的一把扶住高瑨的手,这狗腿劲儿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不耐烦。   现在只要不让她读奏折,高瑨哪怕说让谢郬公主抱他绕皇城一圈,谢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   谢郬扶着高瑨到寝殿,周到殷勤的伺候他躺下,还主动自荐枕席:   “陛下,臣妾陪您一起睡吧?”   高瑨躺着摇头:“不用了,你待着就行。”   “好!臣妾就待在陛下身边,陛下放心睡吧。”谢郬说。   高瑨看着乖巧的她缓缓闭上双眼,在脑中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国上将军府嫡小姐谢苒,年芳十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曾有两首诗作流传,颇具嘉赞,虽不常露面,却才名远播。   就算这才名有些许水分,但绝不会浅薄至此。   可以肯定——此女绝非谢苒。   至于她是谁,高瑨心中也有了答案。   能生得与谢苒如此相像,谢家又放心让她假扮的,除了谢远臣那个远在边关的庶长女谢郬不做他人想。   提到谢郬,高瑨曾见过两回,都是不怎么好的回忆。   高瑨十岁那年随父兄视察边关,她像个野人般冒然闯入正在议事的主营帐中,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时她身上沾满了泥浆,周身蝇虫围绕,臭不可闻,耳朵上不伦不类的挂着一只彩色石头做的耳珰。   她给谢远臣当面臭骂,那粗言粗语,哪像个父亲对女儿的,在京中就是主子骂奴才也没有那么凶的,让第一次进军营的高瑨吓得如坐针毡直瞪眼。   而更让高瑨没想到的是,谢郬居然敢跟谢远臣还嘴,对自己亲爹一口一个‘老头’的叫。   果然把谢远臣惹怒了,谢远臣直接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根军棍抽她,不是假打,是实打实的打在她背上。   那棍子有小孩手腕粗,打在身上的声音听得人发憷,可泥猴般的谢郬还跟没事人一样,一边挨打一边手舞足蹈跑出营帐,还敢回头对谢远臣做鬼脸挑衅,说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行了,打人都不疼,略略略……云云。   这么野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别说高瑨从来没见过,就是他父皇也没见过。   谢远臣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场撅断了手里的棍子,在营帐前爆吼着让人把她抓回来,吊起来打!   还是高瑨的父皇出言相劝,谢远臣才歇了气。   不过就算谢远臣不歇气,估计也抓不着她,因为那之后好几天,高瑨在军营都没见过她,营里的人说她为了躲祸,不知藏到哪个深山旮旯里去了,总之就是不见人!   而军营里的人也见怪不怪,似乎没人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会不会出事,毕竟营地外就是山溪沼泽,离军营最近的镇子据说也在十里地外,夜里肯定有鸟兽出没。   高瑨听父皇问军营里的人,军营里的人听完就笑了,拍着胸脯保证说,小青鱼轻功好,水性好,在外面铁定没事,有事的是那些鸟兽鱼虫。   高瑨那时就知道,谢郬在军营里的诨名是小青鱼。   听军营里那些人的话音,谢郬离营在外应该是常事。   第二次见面,是高瑨最狼狈的时候。   他父皇身边出了内应和叛徒,那人趁着夜色从军营中把年纪最小的高瑨掳走,藏在了军营五里之外的沼泽林中,待他脱身后带去敌国威胁高瑨的父皇。   那人把高瑨带入一处密林,用长绳子把高瑨系在一棵树干上,然后踢下一潭深不着底的泥沼中央,高瑨脚踩不到硬处,越挣扎身子就越往下沉,泥沼很快没过他的肩颈。   “哼,可别再动了,要再歪些,四殿下的命就要交代了。”   高瑨下巴已经快要接触泥沼,哪里还敢多动,但嘴上却没饶人,骂道:   “你个吃里扒外的狗贼,父皇待你不薄,你敢杀我,父皇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那人冷笑:“四殿下尽管骂,骂累了就在这里睡一觉,只要你睡得着。”   说完那人就转身走了,高瑨这才觉得害怕,竭力大吼:   “你回来!回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虫鸣鸟叫和一些嘶嘶的不明声音。   自小在皇城中金尊玉贵的长大,高瑨的母亲是贵妃顾氏,武定侯顾长风的嫡长女,谢远臣年轻时也当过武定侯麾下大将,因为母族强大,高瑨这个四皇子自小比太子哥哥都要风光,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被沉在泥沼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救命……救命啊……”   尽管心里清楚,那人既然选择这个地方藏他,必然确定周围罕有人迹,不会有人路过救他,但高瑨还是想喊,喊得声嘶力竭,精疲力尽。   他眼看着太阳渐西,沼泽林中也暗了下来,他又渴又饿,喉咙里跟冒火似的,看着周围的草木,想象着那些草木底下隐藏的恐怖,高瑨绝望极了。   我会死在这里吧。高瑨心想,脑子里也在做着估算,就这种环境下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忽然,他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把快要晕死过去的高瑨砸醒,只见他脑袋微抬,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砸自己,就听头顶的树枝上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哟,活的。”   听见人声,高瑨恍惚着燃起新的希望,他顺着声音的方向仰首望去,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蹲在他头顶的树枝上,微弱的天光在她背后,看不清脸,但依稀能看出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   之所以能分辨是女孩儿,因为她耳朵上挂着耳珰。   高瑨咽了下干渴不已的喉咙,沙哑着喊:   “救,救我。”   那女孩儿一个旋身,像会飞的鹞子般十分轻巧的从树枝上掠过,翻身落在沼泽边上。   高瑨从她的身形和耳朵上那奇怪的耳珰认出她,正是谢远臣的大女儿,好像叫什么谢郬。   正是谢郬。   她从沼泽林经过时,看见最大的沼泽里好像有人,就过来看看死活。   这小孩儿被拴在树上,沉下沼泽,肯定不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等着。”   谢郬走到树干后头开始解绳子,谁知绳子稍微松了一点,沼泽里的高瑨就忍不住大叫:   “别松,我,我要沉了。”   他被栓了一天,绳子已经被他拖到极限,稍微松一点他就觉得身子在往一边迅速歪斜,赶忙出声制止。   谢郬也发现问题,沼泽里没有着力点,绳子一解,人很可能就栽里面了。   她把刚松了点的绳子又给系上,走回沼泽边想了一会儿,就开始解她的腰带。   腰带解下来,她抓住一端,往沼泽里抛了抛,试试长度,很明显,腰带不够长,捆不住人。   于是她又把自己的九节鞭掏出来,用死扣接在腰带上。   “喂,我的九节鞭一会儿缠你脖子,你可别乱动啊,鞭子挺锋利的。”   别回头人拉上来了,脖子给她的九节鞭抹了,那这条命算谁的?   高瑨只想赶紧出沼泽,谢郬说什么他都点头,嘶哑着喉咙回出一句:   “知道了,快拉我上去。” 第28章   高瑨话音刚落, 就见一道银光闪过眼前,他颈子和衣领上就被一条冰冷的东西缠住,勒紧。   他不敢动弹, 一是因为被困沼泽, 二是因为脖子上缠的东西……太紧了!并且还很锋利。   现在高瑨终于明白谢郬让他别乱动是什么意思,这么锋利的东西抵在衣领脖子上的危险程度, 一点都不比被困在沼泽里少,甚至更凶险。   毕竟他困在沼泽之中还有可能获救, 而如果被这锋利的九节鞭割破喉咙, 他就是当场死亡了。   这个疯子!她就不能找点藤蔓什么的来救人吗?   要死在她九节鞭下, 高瑨就太冤了!   利器缠颈, 高瑨竭力绷直了身体,用意念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刀枪不入的小铜人。   而另一端, 谢郬脚踩树干借力,一手拉着缠住高瑨脖子的腰带,一手拉住绑在高瑨身上的麻绳, 双手并用将高瑨从沼泽中拖出。   把人拖上岸后,谢郬第一件事就是把缠在他脖子上的九节鞭给卸下, 饶是如此, 这人颈子表面还是被割了好几道口子, 所幸都不深。   高瑨感觉脖子上的九节鞭被卸掉之后, 才敢大口喘气, 坐在地上由着谢郬绕到他身手解绳索。   手臂被绑在身后一整天已然麻木, 没什么知觉了, 谢郬给他松了绑,也不扶他起来,而是直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喂, 起得来吗?”   高瑨哪见过这么野的女子,金尊玉贵的他被困沼泽一整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救命的人,自己还差点被她的九节鞭给绞杀了,皇子脾气顿时上来,对谢郬斥道:   “你个疯婆子知道本王是谁吗?敢踢我!你不想活了?”   谢郬在边关长大,君臣尊卑什么的完全不懂,更何况她就是头疯牛,从八岁开始就没被人能欺负她,边关出了名的混不吝,正值生理性不可避免的叛逆期,好言好语她都未必能好答,更别说这种当面斥责,还是在她刚刚费尽力气把人救上来之后,谢郬的暴脾气可容不得他。   一个飞扑,掐着高瑨的脖子就把他骑在身下,不等他喘息过来,二话不说就抽了他两个大嘴巴,直接把高瑨给抽懵了,脑袋别过去好长时间都没缓过神。   “小子,你他妈骂谁呢?信不信姑奶奶再把你丢下去!”   威胁的话语配合她不像开玩笑的语气,让刚刚脱险的高瑨打了个寒颤,他冻得发白发紫的嘴唇一开一合,满腹的委屈与愤怒,却在对上她那堪比豺狼虎豹的凶狠目光时彻底咽了回去。   谢郬见他老实了,终究还算记得这人是什么皇子,算是他爹效忠的小老板,用被麻绳磨破带血的手掌在高瑨被打的脸颊上抹了两下,把他脸上沾到的泥浆擦干净,却因为她自己手上有血,把他脸上越抹越脏。   “啧,你脸怎么这么软?娘儿们唧唧的。”   谢郬随手把扎进手掌的草木屑屑拔掉,吐了口唾沫在伤处,两手搓了几下,往本来就不太干净的衣襟上擦去,擦出几道血痕她也不在乎。   而高瑨被她骑在身下,被她两个嘴巴子打懵了,又给她粗鲁的摸了几下脸,早就惊得目瞪口呆。   怎会有如此粗暴疯癫的女子?   谢郬把人打服后,也不会欺人太甚,从他身上下去,还对他伸出一只手想拉他起来。   高瑨躺在地上,看向逆着月光的她和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高瑨避过她的手,默默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身上满是泥浆,裤腿沉重得几乎迈不开步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谢郬看他一言不发往前走,看着像在闹脾气,气不打一处来,不想管他,转身往反方向走,可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对高瑨背影喊道:   “你再往前十步,还是个沼泽!”   高瑨脚步骤停,前路黑黢黢一片,他哪里分辨的出有没有沼泽,倔强的不肯回头,自己转了个方向往旁边走……   “那边也有。你想死就继续走!”   谢郬不耐烦的说,高瑨站在原地迷茫了,一阵风吹来,冻得他直打哆嗦,可常年被捧在高处的自尊不容许他回头求人。   忽然,手腕给人迅速扣住,高瑨直接给一道大如牛的力气拖向了反方向。   “真是麻烦!”   谢郬骂咧咧的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有想放开的意思。   高瑨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居然挣不开她。   自小他也有习武,是教头的得意弟子,十岁就能在猎场上独自猎下一头小虎,近龄人间他天资最高,武功最好,可这疯婆子只比他大一岁,他怎么就挣脱不开呢!   高瑨哪里知道谢郬从小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因为年纪小,在军营的野孩子堆里总被欺负,而谢远臣的意思就是只要没受重伤,没死就不是大事不值得管。   谢郬又是穿来的,从小就有自保意识,人家三岁启蒙学字,她三岁启蒙学棍,以成年人的思维和小孩子的学习天分勤学苦练,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能打遍孩子堆无敌手了。   经常把以前欺负过她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人家回去找爹娘哭诉,找爹娘打她,谢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被人教训了,晚上放火、放蛇、放老鼠也一定要把挨的打讨回来。   等谢远臣发现军营里找他告状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的时候,谢郬已经野得管不住了!   他是军营主帅,成天操心战事,根本不会管孩子,只会动手,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谢郬在谢远臣手上吃多了亏,轻功练出来了,挨打的本事更是一骑绝尘。   在这种高压环境中训练出来的谢郬,高瑨这种锦绣丛中长大的皇子又怎么可能压制的住。   谢郬拖着放弃挣扎的高瑨来到沼泽林中一处空地,然后就放开了他,坐到一株大树底下休息。   高瑨环顾四周,在黑暗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见她不走了,忍不住问:   “这是哪里?怎么不走了?”   跟她穿过大片沼泽林后,高瑨才知道这林子有多危险,若是不熟悉路的,很容易就掉下沼泽,所以现在他也不敢再胡乱置气往前走了。   谢郬把鞋脱下来拧了拧水,说:“太晚了,前面坑多,明儿再走。”   “这怎么行!我失踪一天,父皇定然急死了,我现在就要回去。”高瑨急切的说。   那个掳走他的人是什么来路,父皇会不会有危险,他要回去告诉父皇自己的遭遇。   谢郬拧完一只鞋,看他一眼,脱下另一只的时候对他比了比黑漆麻乌的前路,无所谓道:   “那你走啊。我又没拦你。”   高瑨哑口无言:“我……”   对黑暗的恐惧和急于回去的心在激烈交战,谢郬见他站着不动,从腰间取下个水囊,丢到他脚边。   高瑨知道那是水,他也确实特别渴,可这水却是那讨厌的疯婆子抛来的,又是一阵天人交战,高瑨愤然捡起水囊,拔下盖头仰头痛饮。   脏兮兮的水囊中的水倒是甘冽可口,隐隐带着丝丝甜味,高瑨从不知道,没有煮过的清水也能这般好喝。   “喂,差不多得了,给我留点儿。”   谢郬见他喝不停,出声阻止。   高瑨喝下一多半,咂摸了两下嘴,恋恋不舍的把水囊盖子盖上抛回谢郬手中。   谢郬接过水囊,先晃荡两下,感觉水不多了,怕他一会儿还要,赶紧喝掉些。   高瑨身上难受死了,别别扭扭的坐下,慢慢拍打身上干掉的泥浆,有些地方的泥浆干得像墙皮一样,可以直接动手剥下来。   一抬头,发现谢郬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高瑨一下就慌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凄声冲着黑乎乎的沼泽林喊道:   “谢,谢郬……谢郬……”   她不会把自己丢下了吧?高瑨脑中立刻就闪过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对,无尽的慌乱和害怕席卷而来,他想离开,却又不明方向,不敢踏足周围的黑暗之地。   他蹲在地上,把自己抱成团,希望用这种姿势温暖冰寒彻体的自己。   忽然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种蘑菇呢?”   高瑨猛然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返回的她。这一瞬间,百感交集。   慌忙站起,压下心中迫切,问她:   “你去哪儿了?”   谢郬没想过他会害怕,对他灿然一笑,昏暗的月光下,高瑨看不太清她的脸,只知道她的牙特别白,特别特别特别白。   “看我找到了什么?”谢郬说着,神秘兮兮把托着的衣摆拉开给高瑨看。   高瑨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一窝鸟蛋,连鸟巢带鸟蛋直接搬了回来。   “你离开就是去找这个?”高瑨问。   “这可不好找,翠鸟蛋,烤一烤可好吃了。”   谢郬说完就跪到一边,把衣摆里的鸟窝拿出来,鸟蛋平稳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徒手将周围的落叶聚拢到鸟窝里,从衣袋里取出火折子,点燃鸟窝。   火腾腾而起,照亮四周,却因为落叶和鸟窝都是湿的,起了好些黑烟,高瑨不小心吸入一口,呛得直咳嗽。   谢郬却习以为常,用手把面前黑烟挥掉一些,然后把鸟蛋投入火里,忙完这些,她整个人也像是从黑灰地里爬出来似的,一张脸没几处干净的,就一双眼睛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特别闪亮。   鸟蛋在火里烤了一会儿后,谢郬就用树枝把火堆挑散开,把黑成煤炭的鸟蛋拨弄出来,也不急着吃,首先就是把散开的火堆用土扑灭。   忙完之后才对高瑨招手:   “你饿不饿?过来,姐姐请你吃鸟蛋啊!” 第29章   高瑨往那被火熏得黑漆麻乌的鸟蛋看去, 他这是亲眼看见谢郬把这些蛋扔火里的,要是没看见,定会以为那一粒粒的东西是煤球丸子。   如果昨天有人告诉他, 他今天会把这种东西送进嘴里, 他一定会叫人掌说这话人的嘴。   可他从凌晨被人抓到这片沼泽林,粒米未进, 满打满算就是刚才灌了谢郬半袋清水,早已饥肠辘辘, 所以尽管内心十分抗拒, 但他身体却相当诚实的往吃的东西走过去, 坐到谢郬身旁,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谢郬手中正在帮他剥的鸟蛋上。   尽管外表黑乎乎的,但把壳敲碎, 里面的蛋却是纯白的,谢郬把剥好的蛋递到灰头土脸的高瑨面前,高瑨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把蛋塞进了嘴里。   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原以为会很腥气,想着随便嚼嚼就咽下去, 好歹能充饥, 没想到嚼着嚼着,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鲜香自舌尖传来。   这种鸟蛋跟高瑨平时吃的完全不同, 蛋质更鲜, 更香, 更美味。   咽下去之后, 高瑨往谢郬看去,正好看见她剥好一颗后抛向半空,然后张嘴去接, 居然给她接住了。   谢郬见高瑨看着她,问他:   “还吃吗?”   高瑨不自然的点了一下头。   谢郬抓起一把黑蛋滚向高瑨:“自己剥。”   高瑨一番心理斗争,学着谢郬的动作,慢慢的剥起了蛋壳,他动作笨拙,却剥的很仔细,他刚剥完一颗,谢郬那边都吃完三颗了。   看他那斯文的样子,谢郬觉得很有趣,迅速吃完最后一颗蛋,谢郬将插在靴子里的一把银质匕首抽出来擦拭,匕首上像是有血迹。   高瑨借着月光看得模糊,问道:   “你受伤了?”   谢郬摇头:“没有!不是我的血。这种翠鸟蛋不好找。”   高瑨听到不是她的血厚就没多问,兀自咕哝:“不好找还被你找到了。”   “我眼睛好呀!看见一条花蛇在树上,追着它去找的,花蛇最喜欢吃翠鸟蛋,跟着找十有五六能找到。”谢郬用衣摆擦拭匕首,把匕首擦得亮晶晶才重新插回靴子,很珍惜的样子。   高瑨却听见‘蛇’这个字时,身子明显一僵,原本背靠着树干,闻言后赶忙直起身子,故作镇定:   “这里,有蛇啊?”   “沼泽林里有蛇很奇怪吗?”谢郬说,见高瑨神色僵硬,她又问:“你怕蛇啊?”   高瑨强自挺胸:“不,不怕啊。我,我还吃过呢。”   御膳房中有个厨子擅长做野味,有一回做了蛇,高瑨以为是鳝鱼就吃了,后来才知道是蛇,差点没呕死。   谢郬忽然语重心长的说:   “少年,那种野生的动物不能吃,有很多寄生虫,就是有毒的。”   高瑨本来就被呕死了,肯定不会再吃,但输人不输阵,他不能在这疯婆子面前失了面子:   “你管我!”   谢郬见他说不听,也懒得跟他解释,双手抱胸,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高瑨见她不理自己了,反省是不是说得重了,有心缓和关系,毕竟明天还要靠她出沼泽林。   “喂,你怎么会去救我?”高瑨问。   谢郬闭着眼睛对高瑨比了比自己耳朵上的耳珰,前几天看见她的时候,耳珰只有一只,今天她耳朵上挂着两只。   “去镇上配耳珰,凑巧经过而已,谁特意去救你!”   高瑨觉得很没面子,不高兴跟她说话了,加快动作把翠鸟蛋剥壳吃掉,原地盘腿,学着灵威观道长们的样子打坐。   大概是这一天太累了,高瑨居然真的坐着睡过去,但感觉睡了没多久就被人给推醒的。   “喂,醒醒,走啦。”谢郬把人摇醒过来说。   高瑨揉揉眼睛,感觉头昏脑涨,身体发热,硬撑着看向只是微微亮的天光,虚弱问:   “现在就走啊?看得见吗?”   谢郬说:“你不是急着回去?还待上瘾了?赶紧起来。”   片刻后,两个半大的孩子迎着微弱天光,踏上了走出沼泽林的道路。   高瑨觉得自己在发热,看什么都有点模糊,但依旧坚持跟在谢郬身后。   看着他们走得艰难路况才知道昨晚谢郬留在林子里过夜是对的,因为出沼泽的路实在太复杂了,三两步就是一个不知道深浅的坑,随便一个脚步踏错就可能掉下去。   谢郬对这片林子很熟悉,哪里有坑都知道,她带着高瑨一路走出沼泽林,往营地去。   现在高瑨算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谢郬时她满身泥浆了,高瑨现在比那天看到的谢郬还要脏。   走了半天,终于看见军营,高瑨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口干舌燥,头昏眼花,又冷又热,四肢发软。   临近军营,谢郬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高瑨,高瑨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谢郬忽的凑近高瑨,压低了声音,用威胁的口吻警告他:   “回去以后,就说你脖子的伤是自己弄的,要敢把我供出来,我拼了命总能找着你,半夜带几十条花蛇放你被窝去!”   高瑨:……   “听到没有!”谢郬推了一把高瑨。   高瑨本来就撑着身体,走了一路已经是极限,被谢郬这么一推,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向后倒去。   谢郬看着倒地不起的他,再看看自己的手,纳闷想我也没用力吧。   高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军营的,是醒过来以后听人说起,谢将军的女儿把他背回来的,他问谢将军的女儿怎么样了,伺候的宫人说,她一回来就被谢将军绑走了。   他虽然讨厌那疯婆子,但也不能否认自己这条小命是她救回来的,因为武威军把大营和周边镇上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高瑨,谁也想不到刺客会把他绑到沼泽林去,要不是谢郬抄近路,赶着从沼泽林回军营,也不会恰巧遇见高瑨,继而救他。   高瑨是个赏罚分明的,与父皇陈述缘由后,父皇颁下赏赐,可惜领赏那日谢郬没出现,说是被谢将军打了,躺着养伤呢。   谢将军来替她领了赏,接受了高瑨和他父皇的道谢,高瑨在谢将军离开时追了出去,给了谢将军一只精巧的小盒子,让他带给谢郬。   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耳珰,比谢郬耳朵上戴的那对破石头磨成的好看多了。   **   高瑨一夜没睡,也许是突然发现的真相让他太震惊了,白天补觉时做的梦竟然都和谢郬有关。   这个梦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时的他真是讨厌死谢郬,以至于返回京城之后,还想着今后她若是回京城,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只可惜,后来他都没这机会。   因为他外祖武定侯府出事了。   武定侯顾长风被佟妃的亲弟弟状告叛国,还罗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父皇信了佟妃弟弟的诬告,将武定侯府一夜抄完,他的母妃因此被官入冷宫,外祖一家嫡亲被斩首于午门,而他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也被踢下神坛,父皇把他发配到荒原并州,下旨使他今生今世都不许再踏入京城一步……   这些事情压得高瑨喘不过气,自然也就忘了当初和谢郬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怨。   可谁能想到,谢郬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不得不说,在没听到她心声之前,高瑨并没怎么关注这个顶着谢苒名字的女人,再加上谢郬被包装得太像,表面上完全就是一个京中贵女的模样,谁承想……   高瑨想到这里就睡不着了。   他翻过身靠在枕头上,往趴在他床沿睡着的谢郬看去,她嘴巴微张,满脸透着憨气,妆容精致,五官秀丽,怎么看都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美人。   这张美轮美奂的脸,真的很难跟高瑨记忆中的她重叠起来。   那个满身泥浆,上树杀蛇偷鸟蛋,抽他巴掌嘲笑他的疯婆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疑惑着,谢郬忽然动了动嘴角,迷迷糊糊抬头,像是确认自己有没有流口水,看见高瑨睁着的眼睛,谢郬吓了一跳:   【妈呀!吓死爹了!】   【狗皇帝梦游呢?睁着眼睛不说话!】   高瑨深吸一口气,呵,满口粗鄙,是她没错了!   “陛下怎么醒了?”谢郬心里骂完,表面堆起甜甜的笑。   高瑨冷冷盯着她,忽然指了指她嘴角:“口水。”   谢郬笑容僵了僵,慌忙低头擦拭:   【妈呀!丢死人了!】   【狗皇帝盯着我看多久了?】   【特地等我醒了才告诉我,阴险!】   高瑨见她一边骂一边擦,还要一边抽空对自己笑一个,这种高难度的表演真是为难她了。   忽然掀开被子一角,高瑨拍了拍身旁空处。   谢郬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直到高瑨又催促般拍了一下她才猛然回神,没怎么犹豫就脱了鞋爬上床,乖乖巧巧窝到他怀里躺好。   【啧,还给惯出来了。】   【咋的,怀里非得抱个东西才睡得着啊?】   【真是麻烦!】   【我刚挖了几条蚯蚓,再不回去钓鱼,蚯蚓都要干掉了。】   【赶紧睡呀,盯着我干嘛?】   【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还看!】   【我……嗯?】   谢郬的心理活动被高瑨突如其来的亲吻给阻断了,她瞪着双眼,看着明黄色承尘,呆愣愣的被撬开了牙关——   【搞什么搞什么!】   【狗皇帝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还突然发起情来了?】   【他一晚没睡啊!】   【身体吃得消吗?】   【会不会做一半就晕过去啊?】   【我是贵妃,不是妖妃。】   【正经妃子是不是要对白日宣淫的事情,适当的拒绝一下?】   【嗯,还是拒绝一下吧!】   【意思意思也行。】   谢郬脑中胡思乱想,刚抬起手准备‘意思意思’拒绝一下的时候,两只手腕被高瑨重重的按过头顶…… 第30章   谢郬的手腕被强势霸道的按过头顶, 感觉有点不对,狗皇帝根本没给她‘意思意思拒绝’的机会,迅速扯开了谢郬的宫装腰带。   【来真格的?】   【用这么大力气干嘛?】   【你丫是用了千斤坠在我身上吗?居然推不动!】   高瑨从谢郬湿濡的心口抬起头警告:“专心点。”   谢郬有点无语:   【专什么心?】   【你技术也没好到让人不分心吧。】   【哇, 还敢咬我!】   【疼啊!】   【还咬!属狗的啊!】   【行吧, 既然挑衅我!今儿不把你榨得干干的,老子跟你姓!】   谢郬用力将身子一扭, 抽出单手,勉强把高瑨稍稍推离, 说道:   “陛下, 臣妾还是想在上面。”   高瑨低头看着她的潋滟双唇, 眼眸冒火,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在上面?”   谢郬含羞带怯的点头:“嗯。”   高瑨无声低笑,缓缓凑近谢郬的耳旁, 低声说了一句让谢郬笑容僵住的话——   “想、都、别、想!”   高瑨一字一字的说完,不等谢郬反应过来,就将两人身上的被子盖过头顶, 隔绝了外界,专心办事。   谢郬就这样莫名其妙白天侍了回寝, 事后高瑨安排轿子把她送回凝辉宫。   她坐在轿子里, 一改上轿前的娇软无力, 生龙活虎坐直了身体, 双手抱胸气呼呼的。   狗皇帝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怎么都不肯让谢郬到上面去了, 虽然在下面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但莫名就是有种……输了的感觉。   嗯,输了。   可恶!   **   苏别鹤从军机处接了不少折子,入殿摆放时见高瑨神色轻快, 批阅奏折的速度明显变快,跟早上那苦大仇深,眉头紧锁的模样完全不同。   “陛下,军机处的折子。”苏别鹤说了句。   高瑨点头,比了比案桌:“放下吧。”   “是。”   苏别鹤应声后,将一大叠折子放在未批阅处,然后将高瑨已经批好的折子稍事整理。   “有没有镇国将军的折子送来?”高瑨批完一封奏折,将之递给苏别鹤整理,随口问道。   苏别鹤送折子之前都会先将名录总览一遍,回想过后说:   “有两封。陛下现在要看吗?”   高瑨:“拿来。”   苏别鹤走到他捧来的那堆奏折旁,翻找出镇国上将军谢远臣的两封折子,恭敬递到高瑨手边。   高瑨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苏别鹤见他再无事吩咐,收拾好便退下了。   等苏别鹤出去以后,高瑨打开谢远臣两封折子中的其中一封,这封是谢远臣以武威军的名义上的折子,依旧是说边关将士因年前战事消耗太大军备吃紧,请户部尽早拨款拨粮拨兵器;   另一封则是谢远臣的日常回事折,这封内容就简单很多。   谢远臣说军中有事耽搁,要比原定计划推迟一些回京,约莫下个月十七才能抵达京城。   将两封折子看完,高瑨将递送户部的请款折放到已阅那堆,这要等内阁六部商议个章程方可定夺。   日常回事折则单独放到一旁。   之前他不懂谢苒为什么对谢远臣那么亲近,现在却一清二楚。   谢郬是在谢远臣身边长大,她跟谢远臣的关系自然比谢苒亲近得多,所以,谢远臣什么时候回京对谢苒来说也许只是平常,但对于谢郬来说,便是满心期盼之事。   **   谢郬回到凝辉宫,告诉姜嬷嬷自己在明泽宫侍了一回寝,姜嬷嬷立刻叫人准备热汤给谢郬沐浴。   泡在满是花瓣的浴池中,谢郬用手捧起来些花瓣,一边弹着玩儿,一边对在一旁伺候的姜嬷嬷问:   “嬷嬷,宫外有没有消息,老谢什么时候回来?”   姜嬷嬷坐在浴池边上撒花瓣,闻言说道:   “奴婢还没收到消息呢。”   谢郬遗憾一叹,姜嬷嬷见她这般,说道:   “娘娘跟将军关系真好,到底是将军一手带大的。”   “什么呀。”谢郬靠回浴池边跟姜嬷嬷闲聊:“我要全靠他的话就长不大了。”   姜嬷嬷不解,谢郬继续说:   “我爹那个人打仗可以,治军也可以,带孩子真不行!”   姜嬷嬷笑吟吟说:   “这话奴婢是信的。初见娘娘时,您这一身污垢,毫不夸张的说,至少得有这么厚。奴婢一辈子都没见过谁家把姑娘养成那样的。”   姜嬷嬷将花瓣撒进浴池中,用手指对谢郬比了比厚度,说得谢郬又羞又笑,调皮的手指沾了水弹到嬷嬷脸上:   “胡说,我在边关可是远近驰名的美人儿,哪像嬷嬷说得那样。最多就是黑一点,皮肤粗一点嘛。”   姜嬷嬷把篮子里剩下的花瓣全倒进池水中:   “您可不是黑一、点和粗一、点,奴婢一辈子的招牌当初差点就砸在娘娘您身上。”   谢郬也不介意姜嬷嬷打趣她,继续玩水里的花瓣。   姜嬷嬷怕谢郬着凉,用水舀给谢郬淋热水在白里透红的肩膀上:   “娘娘心里是喜欢将军的吧?”   谢郬没有否认:   “亲爹嘛。况且……边关真的苦,他也不是只亏待我一个人,他自己过得更糙,我时不时还有肉吃,他是有水就喝,有馒头就啃,没有就饿着,整个军营的生活都差不多。”   姜嬷嬷没去过边关,是跟谢郬接触以后才偶尔听到那么几句,边关将士不畏艰辛保家卫国,打起仗来将军也得餐风露宿,都是令人敬佩的。   “娘娘放心吧,将军那边一有回来的消息,奴婢立刻通知您知晓。”姜嬷嬷说。   谢郬点头谢过。   是要知道老谢什么时候回来,那样谢郬才好提前去跟高瑨请假出宫。   他那个人脾气喜怒无常,谢郬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得罪他,不提前准备的话,届时被他发神经的卡住,谢郬就出宫无望了。   沐浴之后,谢郬准备把姜嬷嬷准备的小猫分量的晚膳吃完后就上床休息,白日里侍过寝,夜里狗皇帝应该不会来了。   谢郬睡觉是不可能睡觉的,她还想延续昨晚的快乐——看闲书,偷吃糖,快活似神仙。   然而她淳朴且美好的愿望在听见‘皇上驾到’四个字时被彻底打破。   【狗皇帝有完没完!】   【白天不睡过了嘛。】   【怎么又来?】   高瑨一进凝辉宫的院子就听到谢郬的这些心里话,冷笑着向前,得知谢郬的身份以后,高瑨疑惑尽数解开,现在已经一点都不会觉得谢郬心里那些话听着别扭了,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谢郬刚换上睡觉的衣袍,高瑨来了姜嬷嬷才给她套上一身外袍接驾。   “陛下要来怎的不派人通传一声?”谢郬温柔行礼。   【就不该来!】   【你要力气多,就去别的宫里也转转。】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要是能替你宠幸那些美人妃子就好了。】   高瑨无语瞥向她,冷笑一声:呵。   姜嬷嬷问高瑨:“陛下,需要奴婢们去准备晚膳吗?”   闻言,谢郬眼前一亮:   【咦,狗皇帝没吃的话,我是不是还能跟着蹭点。】   【快说要呀!】   【我今晚就喝了半碗粟米粥。】   高瑨一抬手,态度坚决的回了句:“不必。”   谢郬晶亮的眼神立刻黯淡,高瑨瞧在眼里,在姜嬷嬷走到门边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   “送一碗莲子羹来吧。”   姜嬷嬷赶忙应声而去。   【一碗?】   【是给我吃,还是他自己要吃?】   谢郬的心神全都被那碗莲子羹给吸引过去,高瑨都进内殿了她还在外面磨蹭。   “进来。”高瑨在里面喊了声。   谢郬回神入殿,以为高瑨在床边,看了一圈才发现高瑨坐到书案后去了。   “陛下,还有公务吗?”谢郬问他。   高瑨说:“没有。朕写会儿字,看会儿书,不是要了莲子羹嘛。”   【他果然想吃独食。】   【我也是瞎了心才会觉得他会给我吃。】   高瑨从书案后抬眼看了看她,指向砚台:“磨墨。”   谢郬认命的滴了两滴清水在砚台中,取出一管上好的松烟墨,按照入宫前特意学过的标准姿势缓慢研磨。   高瑨看着她的手,灯光下,莹润洁白,怎么看都不像当初给他剥鸟蛋那黑黢黢,脏兮兮的手。   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谢家为什么要让她假扮谢苒入宫?是舍不得谢苒吗?可是谢郬呢?谢郬的话谢家就舍得了?他们担心谢苒在宫里出事,所以就把谢郬给推出来了?   高瑨心不在焉的看着谢郬磨墨,没想到在得知了一个问题的答案之后,竟然会带出更多的问题。   “磨好了。”   谢郬闷闷不乐的说。   高瑨正要拿笔写字,外面传来姜嬷嬷的声音:   “陛下,莲子羹送来了。”   “进来。”   姜嬷嬷端着莲子羹送到门口,谢郬主动去接,姜嬷嬷关门告退。   谢郬眼馋的盯着手里这碗莲子羹,羹赤稠浓,香气四溢,碗底的莲子颗颗饱满,羹上还撒了花生芝麻碎,这口感一定很好!   然而,这不是她的!   谢郬暗叹惆怅。   将莲子羹送到高瑨手边,谢郬的目光都没从那莲子羹上挪开,用心的看着,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她在盯着莲子羹的时候高瑨也在盯着她。   “陛下,羹要凉了。”谢郬等了等也没见高瑨伸手,不禁出声提醒道。   【唉,一碗对的汤送到了错的人手中。】   【他根本不知道珍惜。】   【可惜,你我终究有缘无分啊。】   【再过一会儿,你就要凉飕飕的进入别人的肚子。】   高瑨听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没想喝,要一碗进来纯粹是逗谢郬来着。   可她这心里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一碗汤还扯上了有缘无分…… 第31章   “贵妃试喝一口吗?”高瑨说。   谢郬愣了愣, 立刻反应过来:   【忘了。】   【狗皇帝多疑】   【要试毒来着。】   谢郬端起莲子羹碗,转过身去迅速地、狠狠地用勺子挖了满满一勺送入口中,莲子的清香, 羹汤的浓稠, 入口酥脆的花生芝麻碎……每一样配合得都刚刚好!   还想再偷吃一口的时候,高瑨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拍了拍她屁股:“尝好了吗?”   谢郬咽下口中羹汤,恢复斯文, 将羹汤放下, 优雅的抽出帕子为自己掖了掖嘴角, 高瑨端起少了小半碗的莲子羹, 从碗底舀了一颗圆滚滚的莲子送入口中,直点头:   “嗯, 不错,莲子软糯,挺香的。”   谢郬直勾勾的看着, 嘴里咂摸着味儿:   【刚就顾着吃,也没好好嚼莲子就咽了下去。】   【真的很软糯, 很香吗?】   “越吃越香。”高瑨故意说:“御膳房手艺见长, 不错。”   【明儿跟姜嬷嬷商量商量, 把晚上的粥换成莲子羹。】   【可莲子羹容易胖, 嬷嬷不会肯的吧。】   高瑨看了眼站在一旁无聊玩手帕的谢郬, 忽的开口:   “贵妃想吃吗?”   谢郬扭头看了他和羹汤一眼, 不知道狗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干脆摇了摇头:   “臣妾用过晚膳了,不,不吃。”   “真不吃?”高瑨舀了三颗莲子召唤谢郬。   谢郬纠结良久, 终究没能抵御美食的诱惑,还真缓缓弯下腰去,谁知刚一张口,眼看就要吃到的时候,高瑨手腕一转,把勺子送到自己口中,让谢郬吃了个寂寞。   【这人故意耍我!】   【我也是犯贱,怎么就信了他!】   谢郬两手交叠,互相捏着,表面上还得以微笑掩饰自己想要打爆高瑨头的冲动。   高瑨似乎玩上瘾了,又舀了一勺送到谢郬面前。   谢郬心里就呵呵了。   【老子是馋,但老子不傻好不好?】   【同一个坑,我会掉下去两次?】   “真给你吃。”高瑨诚意满满的说。   谢郬忽然又觉得狗皇帝好歹是个皇帝,不至于用同一种方法连着耍她两回吧。   于是,天真的她再次受到了某人的智商侮辱。   高瑨不仅耍了谢郬,还把剩下的莲子羹一股脑儿吃下了肚,留下一只空碗跟谢郬两两相对。   【狗皇帝丧尽天良!】   【谢远臣,我想弑君!】   【啊啊啊——】   “贵妃记性不太好,你昨日才与朕争吵过,朕与贵妃还没和好吧。”高瑨为自己的耍人找了个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理由听得谢郬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没和好?】   【喂大哥,咱俩白天刚睡过啊!】   【你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吗?】   【丫的禽兽!】   谢郬这脾气也给逼上来了:   “那陛下去别处好了,来臣妾宫里做什么?”   【滚滚滚!】   【有多远滚多远!】   【我还不伺候了!】   越想越气,谢郬忽的把高瑨刚铺好的纸扯过来放手里团成团,扔到桌上,在高瑨没反应过来之前,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拉起往寝殿外推。   “开门!”   快要到门边的时候,谢郬喊了一嗓子。   寝殿里灯火未熄灭,姜嬷嬷等都要在门外候着听吩咐,听见谢郬的声音,姜嬷嬷立刻命两名宫婢推开寝殿的门,以为谢郬有什么吩咐,谁也没想到谢郬是要她们开门好方便她把皇帝赶出去。   宫人们纷纷疑惑,贵妃娘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民间有悍妇赶丈夫出房门,却没听说过哪个妃子敢把皇帝赶出房门的,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连姜嬷嬷这种老江湖都不免愣住了。   而就在姜嬷嬷等愣住的空挡中,谢郬成功把高瑨推了出去。   高瑨甚至连手里的笔都没来得及放下。   “哎哟,娘娘这是做什么呀!”姜嬷嬷急得不行。   谢郬没吃到羹,又给狗皇帝耍了,想着反正好久没正儿八经发脾气,不如今天把今年的发脾气份额占掉,刚要开口,就听高瑨说:   “贵妃要吃朕的莲子羹,朕没让,她便这般了。简直不可理喻。”   谢郬愤慨:   【这是一碗莲子羹的事儿吗?】   【狗皇帝颠倒黑白挺溜啊!】   【是看准了姜嬷嬷管着我吃食才这么说的吗?】   【阴险狡诈!】   被他这么恶人先告状,谢郬反倒像是没理了,可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服软,干脆迅速回寝殿,‘砰’的关上殿门。   看着紧闭的殿门,姜嬷嬷和一干宫婢吓得冷汗直流,几乎都不敢去看高瑨的脸色。   高瑨将笔递到姜嬷嬷面前,姜嬷嬷胆战心惊的收下,大着胆子说道:   “娘娘年纪小不懂事,请陛下别和她一般见识。”   高瑨冷哼,她小?她还比我大一岁!   “将贵妃寝殿的隔壁收拾一下,朕今晚睡那里。”高瑨对姜嬷嬷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去说话。   姜嬷嬷听完之后微微一愣,也是没想到皇帝被娘娘赶出寝殿,居然还愿意留宿在凝辉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要不然明天整个皇宫都要传遍娘娘把皇上赶出房门的事情,她们凝辉宫不知又要打多少唾沫战了。   不敢有丝毫懈怠,姜嬷嬷亲自带着人去收拾隔壁寝殿,高瑨也不着急,还饶有兴致的亲自跑去隔壁监工。   在隔壁殿中环顾一圈后,命人将床铺搬到他指定的方位,好一番折腾才得以歇下。   谢郬当着狗皇帝的面关上房门之后,其实一直没回内房歇息,她将耳朵贴在窗框上,想听听狗皇帝还对姜嬷嬷告她什么状了。   谁知狗皇帝告状她没听见,倒听见外面人来人往嘈杂一片,还有好些搬东西的声音。   她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或者喊两个宫婢进来问问,可是她刚刚发过脾气呀!   发脾气之后立刻就出去或喊人岂不是要破功?   于是她忍啊忍,终于忍到四周安静下来,听脚步和人声,院子里应该没什么人了,谢郬这才纳闷的回到里间,脱鞋上床。   舒舒服服躺在枕头上,谢郬还忍不住去想:   【外面搞什么?】   【话说狗皇帝走了吧。】   【被人这么甩脸子还不走的话我佩服他。】   【当着皇帝的面摔门,我太帅了!】   【嘿嘿,在老谢回来之前,都可以不用看狗皇帝那张晚娘脸了。】   【爽!】   躺在隔壁寝殿里的高瑨也躺在床上,他叫人把原来的床换了个方位,跟谢郬的床只有一墙之隔。   若是夜深人静,说不定谢郬翻个身,高瑨这里都能听见,更别说她心里的那些嘀咕声了。   高瑨双手抱胸,往墙壁看了看,想象着她骂人时的小表情,听着她的念念叨叨睡去。   这一夜睡得相当安然。   第二天一早,谢郬起床,福如东海她们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梳洗,谢郬坐在梳妆台前等梳头,一边把玩凤头钗一边随口问:   “陛下昨晚何时离开的?”   福如在帮谢郬梳头,闻言回道:   “陛下昨晚没离开啊。”   谢郬手里金钗掉在梳妆台上,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没离开?”   东海正给谢郬画眉,她一动,眉都画歪了,说道:   “娘娘别动。陛下昨晚就睡您隔壁寝殿了。”   谢郬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上满是震惊,狗皇帝居然没回去?   “陛下待娘娘果然不同,若是别的妃子敢这般与陛下使小性儿,陛下定早就怪罪了,可对娘娘却这般容忍,真好!”福如笑道。   “就是,昨天夜里我以为陛下肯定要生气了呢。”东海附和。   谢郬却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狗皇帝转性了?   正纳闷之际,姜嬷嬷从外面急急走入,谢郬见她面带焦急,以为她要开始说教,赶紧先发制人说:   “嬷嬷早啊。您教我的欲擒故纵之法果然好用!昨晚我略微施展……”   姜嬷嬷打断谢郬的话:   “娘娘,您就别提昨晚了。您看看这个……”   说完,姜嬷嬷把一封明黄色的折子递给了谢郬,谢郬惊讶:   “奏折?您哪儿来的?”   姜嬷嬷说:“隔壁寝殿中看见的,陛下留下来的。”   谢郬说:“那赶紧让人给他送过去啊,给我干什么?事先声明,我可不会送去的。”   谢郬以为姜嬷嬷想让她借着给高瑨送折子的由头去找高瑨赔礼道歉,没等姜嬷嬷开口她就率先拒绝。   刚吵了架,还没清净两天,她可不愿去道歉,要去也得等知道老谢什么时候回来再去。   “没交您送去。您翻开看看折子里写了什么。”姜嬷嬷说,怕谢郬再磨叽,她又提一句:   “是将军的折子。”   老谢的折子?谢郬这下可耐不住了,翻开折子看了两眼。   相比那些什么工部、户部大人写的八股文折子,老谢写的折子就通俗易懂多了。   折子里,是老谢向高瑨回禀他的归期——下个月十七。   “太好了,老谢下个月十七就回来!”   谢郬看完折子高兴的说。   原本还要等姜嬷嬷收到宫外的消息,现在不用等了,直接知道确切的时间。   姜嬷嬷见谢郬还没想通症结处,说道:   “娘娘现在还不愿意给陛下把折子送去吗?”   谢郬一听,立刻合上折子,将之塞回姜嬷嬷手中,说:   “不去。”   老谢下个月十七才回来呢,现在去讨好巴结太早了。   再说了,哪有人昨天刚吵架,今天就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的?我不要面子啊!   姜嬷嬷知道怎么拿捏谢郬的命门七寸,说道:   “娘娘有没有想过,陛下昨晚应该就是来给您送这封奏折的,您却不识好人心因为一点小事就跟陛下使小性儿,陛下该多伤心啊?”   谢郬听到这里,醍醐灌顶。   狗皇帝是故意把奏折留下,就是要她主动上门道歉吧? 第32章   谢郬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 无奈选择了面对现实。   皇帝太狗了。   先故意挑起谢郬的怒火,过了一夜后他才把奏折拿出来,这样既突出了谢郬的无理取闹, 又表现了他的宽容大度。   他这么‘宽容’, 谢郬昨晚那通脾气发得就很尴尬了。   而这些套路谢郬都看穿了,却为什么还要如他所愿的去道歉?   说起来, 这可能才是狗皇帝套路最高级的地方。   他知道谢远臣回京,谢苒作为女儿肯定会想见一见他, 而能不能见成功的主要原因就是高瑨是否准许, 一入宫门深似海, 从此后妃回家难, 能不能回去,让不让回去, 全都在他这个皇帝的一念之间。   高瑨也算歪打正着。   要知道,如果是真的谢苒,她才不会想要特意出宫见谢远臣呢。   谢苒生在京城, 千娇万贵长大,谢远臣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 谢苒对他的感情未必深厚。   反而是谢郬, 在谢远臣手边长大, 小时候挨最狠的打, 挨最多的骂, 却依旧是谢远臣最亲近的人。   各种打骂磨炼都是谢远臣逼着她坚强的手段, 要想在边关那种艰苦环境中平安长大, 光会哭着找爹可不行。   有苦自然也有甜。   谢郬发烧生病时谢远臣再忙也会日夜守着她;军营里条件艰苦,寒冬腊月,军粮调运不及时, 将士们只有糊糊粥果腹,但谢远臣总会抽空去打一些猎物回来,让伙头兵做成肉干,叫谢郬藏着慢慢吃,猎物皮毛给她铺在小床上,下再大的雪,起再大的风都不怕。   父女俩互相嫌弃,却又谁也离不开谁。   谢苒逃婚,嫡夫人想出让谢郬入宫顶替的法子,谢远臣一开始就拒绝了。   是谢郬听说如果谢苒逃婚之事被皇帝知晓,那谢家就是欺君之罪,谢远臣作为家主首当其冲要承担罪责。   与其说谢郬是为了谢家入宫,不如说是为了谢远臣。   所以,谢苒未必要见谢远臣,但谢郬却一定要见。   而她要见谢远臣就要出宫,要出宫就必须经过高瑨的许可。   擦!   **   谢郬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既然要道歉,那就要有个道歉的样子。   空手上门肯定不行。   送汤?送过了,效果不好!   送温暖?狗皇帝不稀罕!   送炮……刚做过,不太想。   那送什么呢?   要既能展现她的心灵手巧,又能表现她对狗皇帝关爱的东西。   想了一圈,谢郬把目标瞄准了寿比小天使做的手工上。   谢郬身边的四个宫婢——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都是姜嬷嬷的得意门生,个个会些武功且各有绝技。   福如会梳头化妆,东海会品鉴绘画,寿比会绣花裁衣,南山会诗词歌赋。   总之就是把谢郬缺失的那些女儿风貌补全,让她能更像一个京中贵女。   谢郬从寿比的手工制品中挑了一只没有收口的荷包,荷包上绣的是一株苍松,尽管只是手掌大小的荷包,但苍松绿意盎然,枝繁叶茂,每一根松针看着都很分明,绣工近乎完美。   就这个了!   谢郬拿了荷包,又在绣品堆里看见一副刀鞘套子,拿在手里掂量一番,对寿比说:   “这套先给我吧。你再按这种样式绣个十副八副出来,我有用。”   寿比平日里做的就是这个活儿,闻言应声:“是,娘娘。”   **   高瑨从军机处议政回到明泽宫,还未进殿,老远就看见托着下巴,直接坐在明泽宫外台阶上等候的谢郬。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却在谢郬回头的瞬间收回了目光。   高瑨目不斜视从台阶旁经过,只当没看见谢郬。   【狗皇帝装瞎呢!】   【当我是空气不成?】   谢郬心中暗骂了一通,骂完之后爽是爽了,却还是得堆起笑脸凑上去:   “陛下~”   谢郬拿出了姜嬷嬷教她的十二分柔情喊了这么一声,把高瑨的眉头直接给喊皱起来了。   他停下脚步,嫌弃的往谢郬看去,只见她身姿袅袅,笑靥如花的向自己走来。   “陛下,臣妾等了好久,您怎么刚回来呀?”谢郬用恶心到自己声音说。   说完还用小手指勾起高瑨的衣袖,娇柔的小女儿姿态别提多惹人心疼。   然而只有高瑨才听得到此刻谢郬心里在想什么:   【为什么男人都喜欢这种调调。】   【是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不觉得很假很腻歪吗?】   高瑨冷哼,是觉得很假很腻歪,所以他伸手按在谢郬的手背,在谢郬以为高瑨要牵她手,酝酿害羞表情的时候,高瑨面无表情将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给撸了下去,抱起他自己的两边衣袖头也不回走入中正殿。   谢郬看着自己被撸下来的手,气得咬牙切齿:   【给脸不要脸!】   【我都亲自上门了,你还想怎么样?】   【当着这么多人面撸我的手!】   【我不要面子的啊?】   【好!你敢把我拒之门外,我就敢在你门外等!】   【有本事你就别出来,看谁熬得过谁!】   谢郬气鼓鼓的想继续坐回明泽宫外台阶上去,她向来豁得出去,没什么不敢和不好意思的。   高瑨的声音从中正殿内传来:   “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进来!”   他这话没有主语,但明泽宫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得出来是对谁说的。   谢郬自然也听见了。   【嫌我丢脸?】   【我丢什么脸?】   【哈,丢的也是你和谢远臣的脸好不好!】   这么想着,不过谢郬也不是肯吃亏的性子,比起在外头吹冷风,当然还是殿内比较暖和,何必为了置气让自己受罪呢。   谢郬很快就说服了倔强的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拍拍在台阶上沾到的灰尘,谢郬在万公公的迎接下走入中正殿。   高瑨没有批奏折,而是在南书房里,他挺拔如松站在书架前翻看着什么。   自从上次高瑨让她读奏折之后,谢郬对书就产生了一点生理厌恶,生怕高瑨随手抽一本古籍来跟她谈论。   万公公以为谢郬不知道高瑨在哪里,特地上前提醒:   “娘娘,陛下在南书房呢。”   没办法,谢郬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掀开珠帘发出响动,高瑨听见响动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回过身继续翻他手里的书。   【狗皇帝!小肚鸡肠!】   【呸!】   谢郬心中怒骂,高瑨听得忍无可忍,合上书想转身斥责两句,谁知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两条藕臂环过他的腰,在腹前交叠,软乎乎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   简短一句话,高瑨将要暴起的脾气居然就给顺了下去。   明知这女人表里不一,可他偏偏还就吃这套。   在她光滑细嫩的手臂上摸了两下,高瑨将她两只手再次撸下,自己拿着书坐到书房的看书软榻上,一边翻书一边状似无意的说:   “贵妃自重。”   谢郬内心狂暴,如果意念可以打人,狗皇帝现在怕不是狗头都要被她打爆了。   “臣妾与陛下还谈什么自重,陛下,臣妾喂您吃果子。”   谢郬调整心态,来到高瑨身旁,紧紧靠着他身边坐下,从他手边的果盘中取了一颗葡萄送到他嘴边。   葡萄在高瑨嘴边等了一会儿,高瑨才勉强张口咬入,目光却丝毫不往谢郬身上瞥,兀自吃着葡萄。   葡萄有皮有籽,他刚要吐,纤纤素手便主动等到他的唇边,让高瑨把葡萄的皮和籽吐在她手上。   高瑨没跟她客气,直接吐了皮和籽。   谢郬卖了一回乖,见他没拒绝,便将脑袋枕在高瑨肩上,柔柔说:   “陛下还生臣妾气吗?”   高瑨看完一页书,翻到下一页,凉凉回了句:   “朕怎么敢生贵妃的气。贵妃多厉害啊。”   【狗皇帝阴阳怪气说谁呢。】   【有完没完?】   “陛下别这么说,臣妾昨天晚上就后悔了,懊悔了一整夜,都没敢合眼。”谢郬说。   高瑨却冷哼一声:“是吗?朕昨夜睡你隔壁,可是听了你一夜的鼾声,怎么也不像懊悔没合眼的样子啊。”   【哎呀,狗皇帝计较那么多。】   【我也就这么一说嘛。】   【你听听就得了,当什么真呀!】   【难不成我来道歉,要跟你说昨天晚上把你赶出去以后,我睡得可香可香了。】   “陛下骗人,臣妾从来不打鼾。”谢郬说。   她不确定自己睡觉打不打鼾,但知道这种时候就是要打死不承认。   “若您真听见了什么声音,那也是臣妾在摧心断肠的哭。”   高瑨:……   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最高境界了。   “你来干什么的?”高瑨忽然问谢郬。   谢郬一愣,回道:“臣妾……来向陛下道歉的呀。”   【明知故问,要不是你留了封奏折在房里,老子至于这么伏低做小的过来找你吗?】   “来道歉的?”   高瑨点头,将自己手臂从谢郬手臂中抽了出来,用书指了指中正殿大门的方向:“那朕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谢郬被将了一军,立刻反应迅速的打了个哈哈。   “臣妾还没得到陛下的原谅,不能就这么回去。”谢郬狗腿兮兮的说,指着茶杯说:   “臣妾给陛下斟茶。”   高瑨低头看书:“不喝。”   谢郬遗憾,只得转换注意力到其他地方:“那吃点心,臣妾为您吃。”   “不吃。”   高瑨扭头避过送到嘴边的点心,起身到书架前踱步去了。   谢郬看着油盐不进的高瑨,再看看手中的糕饼,愤然将整块糕饼都塞进了自己口中。   还没嚼两下,高瑨忽然回头看她,见她嘴巴里鼓囊囊的,像只偷吃小松鼠,四目相对,谢郬尴尬避过。   将糕点吃下去以后,谢郬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杀手锏。   从袖袋中取出荷包,来到高瑨身旁,将荷包递给他:   “陛下,这荷包是臣妾花了好长时间才绣成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高瑨接过荷包,疑惑的看着。   谢郬又说:   “为了绣这个,臣妾费了好多心思呢。绣的时候还扎破了手指,不信您看。”   她把手送到高瑨面前,在高瑨准备握住仔细看之前赶忙把手收回,捂着说道:   “时间长了,针眼都长好了。”   高瑨怎么看都不敢相信,狐疑问:“你绣的?”   “当然!”   谢郬理直气也壮,指着荷包口上的两颗珠子,模棱两可说:“臣妾精心设计的,您瞧这荷包边上的两颗珍珠,是不是很有特色?”   【我怎么可能绣花!】   【这辈子都不可能绣花!】   【让我拿大刀砍人还差不多!】   【让你看珍珠,是因为整个荷包就那两颗珍珠是我亲手穿在绣线上的。】   “荷包上的雄伟苍松是陛下,臣妾就像是这两颗小小的珍珠,无怨无悔的陪伴着陛下。只盼换我心,为君心,始知相忆深。”   谢郬对着高瑨表白,那情真意切、情意绵绵的模样,高瑨差点就要信了她。   【姜嬷嬷这词写的好,就是太肉麻了。】   【我这一路能全背下来也不容易。】   【狗皇帝要是还不感动就是铁石心肠!】   姜嬷嬷……   高瑨看了一眼诉完衷肠就依偎到自己怀中的谢郬,冷笑一声,环上她的肩头:   “爱妃对朕之情,令朕感动。”   谢郬心上窃喜:   【狗皇帝上钩!】   【看来时机成熟,可以说老谢回京让我出宫的事情了。】   正要开口,高瑨又说:   “只是朕近来心神不宁,夜里总有噩梦困扰。听闻抄颂无上心经九九八八十一遍便可安人心神。”   谢郬靠在高瑨的怀中,越听越不对味,微微退后,仰头看向高瑨。   【狗皇帝什么意思?】   【不会要我替他抄经吧?】   还不算笨!高瑨心道。   “朕政事繁忙,实在无暇抄八十一遍无上心经,不知贵妃可愿替朕抄?”高瑨对谢郬提出要求。   谢郬傻眼。   【你是怎么有脸提出这种过分要求的?】   【替你抄经?】   【你丫怎么不让我替你吃饭,替你拉屎、替你上床睡觉啊?】   高瑨目光一冷:   “贵妃不愿?先前说什么将我心换君心,始知相忆深,难道都是骗朕的?”   “这……哈哈。”   谢郬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当然是骗你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朕相信爱妃对朕说的话皆出自真心。朕有爱妃这样的可人儿在身边,乃朕之荣幸。”高瑨将谢郬一把搂入怀中,温声细语的说。   谢郬欲哭无泪:   【别相信我!我是坏女人!】   【我骗了你!】   【我对你说的话,连标点符号都是假的。】   【请你立刻、马上怀疑我!驱赶我!】   【我不想抄经啊!】   “所以,为朕安神的八十一遍无上心经就拜托给爱妃了。”高瑨做最后陈词。   谢郬听到这里,猛然推开高瑨,义正言辞的说道:   “陛下,臣妾忽然想起来姜嬷嬷那儿有一味安神药,凝神效果特别好。抄经什么的是迷信活动,最多图个心安,治标不治本,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相信医学!您稍等,臣妾这就回去让姜嬷嬷把方子写去太医院,然后臣妾亲自去太医院替陛下抓药,煎药,再为陛下送来。臣妾告退!”   一口气把想说的全都说完,谢郬不等高瑨反应过来,福了福身就匆匆往殿外走去,高瑨也不拦她,只是在她快要踏出中正殿门槛的时候,凉凉说了句:   “谢将军好像是下个月十七回京,不巧朕那几日想去行宫住住,正好贵妃可以伴驾。”   谢郬已经跨出去的一条腿又给收了回来。   期期艾艾回到高瑨面前,谢郬豁出去问:   “八十一遍够用吗?要不要臣妾再多抄点,让陛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安心安神。”   高瑨勾唇一笑:   “抄经这种事情,自然是多多益善。爱妃愿意多抄几遍全看爱妃对朕的心意。”说完这些,高瑨顿了顿,而后又追加一句:   “对了,爱妃博览群书,应该知道无上心经通篇三千五百六十八个字。”   谢郬如遭雷击!   【一遍三千五百六十八个子,十遍就是三万五千六百八十个字,一百遍就是……】   谢郬艰难的掰着手指算字,高瑨听得会心一笑。   “陛下,字有点多,臣妾……拿会凝辉宫抄。”谢郬说。   【管她多少字,让凝辉宫识字的都来抄,就不信抄不好!】   高瑨微微一笑,打断了谢郬的妄想:   “朕想亲眼看着爱妃抄。”指了指南书房的书桌:“从今天开始,这个地方就借给爱妃抄经了。每日辰时到戌时,爱妃随朕一同作息。”   【狗皇帝绝我生路!】   “可臣妾的字……不好看。”   “爱妃不是京中出名的才女吗?字怎会不好看?”   “……臣妾……实话说了吧。其实臣妾才疏学浅,所谓的才女名声,不过是家里花钱买来的、沽名钓誉的假象。”   【就说这种才女人设不能凹。】   【非常容易翻车!】   高瑨眯眼看着谢郬,为了不抄经,连这种事都不瞒了。   “原来如此。是朕误会了。”高瑨说。   谢郬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您误会了。所以这经……”   【就别抄了!】   “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心意,爱妃字美字丑无关紧要,朕不介意。”   【我介意啊——】   【做的什么孽!】   **   尽管谢郬内心极其抗拒,但抄经行动已经是板上钉钉,势在必行的事情了。   狗皇帝规定从明天开始,每天从辰时两刻到戌时两刻,也就是早八点到晚八点,谢郬必须去他的中正殿报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抄经。   直到抄完九九八十一遍无上心经为止。   谢郬心如止水,生无可恋的走在回凝辉宫的路上。   心情极度不爽。   而让她更不爽的是,在回凝辉宫的半路上,遇见了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红英。   红英姑姑迎上谢郬,行礼问安:“参见贵妃娘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谢郬静静看着她,等她说出来意,果然,红英姑姑行过礼后对谢郬诉明来意:   “今日后宫诸位娘娘齐聚太后宫中赏花,独缺贵妃娘娘。太后命奴婢前去凝辉宫邀请,却得知娘娘来了明泽宫面圣,奴婢们等便在此处等候。”   谢郬眉峰一蹙:“后宫娘娘齐聚太后宫中赏花?”   赏花是假,怕不是聚在一起讨伐她吧。谢郬心想。   “是,太后近来得了几株恒王敬献的文心兰花,别提多风雅,娘娘们都争着观赏呢,就差贵妃娘娘您了。”红英姑姑说。   若是今天之前,红英姑姑来让她去太后宫里赏花,谢郬肯定装个病就混过去了,不过今天嘛……   狗皇帝耍着她玩儿好痛快啊,要不给他找点事儿,他还真当谢郬是个逆来顺受的小羔羊了。   “本宫也极爱兰花,姑姑请。”谢郬说。   红英姑姑有点意外,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奉太后之命来请贵妃谢氏,大多数时候都是请不去的。   为此红英姑姑没少被太后训斥,可她也没办法,谁让贵妃娘家背景厉害,便是太后也拿她无可奈何。   所以今天贵妃能应了红英姑姑的邀请真叫人意外。   **   谢郬来到太后的仁寿宫,果然后妃们齐聚一堂,殿中央果然用紫檀架子放着几盆花开正艳的兰草。   见了她,纷纷福身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后宫无皇后,谢郬这贵妃一支独大:“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说完之后,谢郬来到太后面前行礼。   一番礼数往来之后,谢郬终于坐下。   太后一反常态,笑吟吟的看着谢郬,问道:   “贵妃这是从明泽宫来?”   谢郬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应:“回太后,是。”   太后说:“整个后宫里,哀家最喜欢的就是贵妃,知道为什么吗?”   众妃交换了眼色后,齐齐回道:“臣妾不知。”   太后笑道:“因为贵妃最懂事,最懂得为妃的道理,将日理万机的陛下夜夜圈在她宫中,这就叫本事,你们都不如她。”   哦豁,这就开始了。   也不知谢郬没来之前,她们在这里对了几遍词,后妃们神情竟十分统一的透着不屑。   太后把谢郬推到了风口浪尖,谢郬自然也不能怂,优雅的调整了个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慵懒,更舒服,更有一种承恩雨露后的娇羞。   对后宫女人来说,受宠后的滋润餍足的姿态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武器。   “太后谬赞。臣妾只是尽本分而已。”   既然太后当众夸她这方面,那谢郬就顺势承认也无妨,对付阴阳怪气的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怂。   她敢阴阳怪气的夸,谢郬就敢正大光明的承认。   果然,听到谢郬恬不知耻的回答,太后面色一僵,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给谢郬来了一招祸水东引:   “哼,听听贵妃的话,尽本分!你们若是能有贵妃一半的邀宠之心,何至于到今日陛下仍膝下空虚呢,皇嗣凋零,实乃我朝不幸。” 第33章   太后此言一出, 果然就有人应声附和。   “太后娘娘说得极是,可陛下根本不来臣妾们的宫中,臣妾们就是想为陛下绵延子嗣也没有机会不是?”   丽妃也是个江南水乡长大的温婉女子, 在当地也是小有才名, 跟谢苒风格差不多,两人有点撞型号, 因此素来就把谢郬扮演的谢苒当做假想敌。   “说起来,贵妃娘娘承宠最多, 不是也没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吗?”宋婕妤操的是天真耿直的人设, 就是不知道她是真耿直还是假耿直了。   太后殿中拢共也就那么五六个妃嫔, 全都进宫比谢郬早, 对谢郬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个个碍于谢郬的背景身份, 敢怒不敢言。   如今由太后带头对付谢郬,她们自然乐见其成。   “宋婕妤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哀家, 如今陛下夜夜宿在贵妃宫中,使得贵妃专宠后宫, 贵妃怎的至今仍无动静?”太后直指谢郬的肚子。   谢郬不紧不慢从容应对:“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   太后又说:“承恩雨露之事确实说不准, 但若分散开来, 几率总是大些的。贵妃如今为六宫表率, 劝说陛下雨露均沾应当为分内之事吧?”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在了谢郬头上, 谢郬还真有点不适应。   “劝说陛下雨露均沾是皇后的分内, 臣妾是贵妃, 如何能越俎代庖?”谢郬把球又给太后甩了过去。   太后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因谢郬说得没错,皇后母仪天下, 有道德要求她去劝说陛下雨露均沾,但妃子却没有。   都快谢郬平日里太过嚣张,以至于后宫之人都忘了她不是皇后。   “可陛下后宫如今没有皇后,六宫以你为首,你就该做出表率!”   太后的语气虽然听起来有点急,不过心里却盼着谢郬多拒绝几句,她拒绝的越多,跟后妃们结的怨就越大,这也是太后今日召集所有后妃到此的目的,就是要挑起谢苒跟这些人的争斗,等这些后妃跟谢苒斗起来,太后就只需坐山观虎斗。   谢郬盯着他后看了一会儿,就在太后以为她要再度拒绝的时候,谢郬忽然话锋一转妥协道:   “太后言之有理。臣妾与众姐妹同在后宫为妃,的确不该由着陛下的性子来,只是陛下的脾气诸姐妹应当知晓,并不是我说什么陛下就会做什么的。”   五六个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丽妃说道:   “贵妃娘娘说得冠冕堂皇,最后不还是不愿嘛。”   陛下的脾气谁都知道,贵妃如今恃宠而骄,仗着陛下宠她就将此事推到陛下头上,表面上说得好听,到时候只要一句:‘陛下不愿我也没办法’就能把她们糊弄过去,既做了好人,又不必分宠。   “丽妃妹妹误会了不是?”谢郬说:“我是真心想教诸位如何与陛下相处的。”   众妃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宋婕妤说:   “请娘娘不吝赐教?”   “好!”谢郬应声后起身,与齐聚太后宫中的五六个妃嫔说:“那就请诸位妹妹随我去御花园走走,咱们边走边聊。”   太后原本还在观看谢郬打什么主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挖墙脚,让后妃们随她去御花园,当即不悦道:   “怎么,哀家宫里容不下贵妃,还是贵妃要说的话哀家听不得?”   谢郬回头看向太后,眨巴两下眼睛,天真无辜的问:   “臣妾想教诸位妹妹如何伺候陛下,太后……也想学吗?”   仁寿宫中一阵死寂。   太后当场语塞,面沉如水。   宋婕妤表情管理不行,当场就‘噗嗤’笑了出来,其他妃嫔的表情也是满脸一言难尽,纷纷低下头去,要么整理衣袖,要么整理衣摆,就是不敢去看太后此刻的脸色。   “臣妾说话直,太后别介意。臣妾这就告退。”   谢郬道歉行礼告退一条龙,诚意几多看不出来,但嚣张却是写在脸上,太后几近咬碎银牙,偏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把后宫一应妃嫔全部带走,太后想把人留下都找不到理由。   待谢郬领着所有妃嫔离开之后,太后气得砸了两套汝窑的瓷器。   **   谢郬领着六个娇滴滴的美人走在御花园中,一边赏花一边与她们说话:   “陛下这人吃软不吃硬。别看他有时候凶巴巴的,但实际上他也只会对那些真正做错事的凶。”   谢郬说完,跟在她身后的妃嫔们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外面传陛下弑父杀兄,残暴不仁,她们进宫以后也确实见到过陛下杀人,可杀的都是犯错之人,从未听说过有无缘无故被杀的。   “好像是这样。”一个大眼睛的妃子如是说。   “对呀对呀,上回胡美人巫蛊案,陛下也只是把胡美人逐出宫去,我听说前朝也发生过巫蛊案,那一次先帝下令抄了好几家呢。这么一比,咱们陛下可谓仁慈。”   “还有雲妃,哦,如今是云美人,云美人蓄意陷害贵妃,陛下只是降了她的级,禁足半年而已。”   妃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顿时就推翻了高瑨是暴君的这个传闻。   “这男人和女人之间,并不是只有男人可以主动,女人也可以啊。”谢郬继续说:   “你们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完全可以各凭本事去争取。今天送个汤,明天送个糕点,后天给陛下做一身衣裳,大后天在御花园偶遇一番,是不是?”   “就算一开始陛下没注意你们,也不要灰心气馁,日久生情最重要的不是日和情,而是一个‘久’字,贵在坚持啊,妹妹们。”   谢郬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众妃们茅塞顿开,贵妃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她们之所以不如贵妃受宠,可能关键就在于她们没有主动争取过。   “民间有句话,叫做‘烈女怕缠郎’。”谢郬继续激情演讲:“这个道理转个性同样适用,你们想想是不是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你们对他的好他肯定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后妃们越听越觉得贵妃说得很有道理,一个个醍醐灌顶,跃跃欲试。   丽妃还留有些理智,对谢郬质疑道:   “贵妃娘娘为何与我们说这些,就不怕我们分了陛下的宠吗?”   宫里的女人把受宠看得比命还重要,多少有点不敢相信有人会愿意主动分宠。   谢郬伸手按在丽妃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   “大家同为深宫沦落人,不是我受宠,就是你们受宠,我一个人,总不可能受宠一辈子的,既如此,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现在拉你们一把,等到将来我不受宠的时候,你们也能拉我一把,好姐妹,互帮互助嘛。”   谢郬的这个理由简直说到了后妃们的心坎里。   因为她们平时自己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   她谢苒如今再受宠,可宫里年年有新人进来,她还能受宠几年?与其今后孤军作战,不如现在与她们打好关系,将来大家联合起来对付新人,岂不更好!   于是所有人有志一同向谢郬行礼道谢:   “多谢贵妃娘娘指点,臣妾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道谢过后,谢郬便让她们各自回去,众妃来时还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的对付谢郬一人,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却是各走各路,连方向都不同。   谢郬又在御花园中赏了会儿花,最后才在宫婢们的簇拥之下回凝辉宫去。   两颗脑袋远远的从御花园那头的灌木丛上探出头,见所有妃嫔都走了,她们才敢回去回禀太后。   “奴婢们瞧见贵妃娘娘与其他娘娘们说了几句话,娘娘们就各自回去了。”其中一个探子说。   太后问:“听见她们说什么了?”   两个探子摇头:“贵妃娘娘挑的是一处周围无遮掩的地方,奴婢们靠不向前,没听见娘娘们说什么,只知道没有任何争吵,还其乐融融的。”   太后愤然拍桌,红英姑姑等赶忙上前劝着。   “这个谢苒真是难缠,哀家倒要看看她打的什么算盘!”   **   谢郬想到明天就要去抄经,心情很不好,早早就歇下了。   她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响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谢郬三步两步就跑到门边,贴着门缝听。   只听见外面传来姜嬷嬷的声音:   “陛下,娘娘刚歇,此时应该没睡,奴婢传一声。”   高瑨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和门扉后隐隐透出来的半蹲身影,不动声色扯了扯嘴角,回道:   “不用了。贵妃今日想来心情不好,朕仍睡她隔壁。”   谢郬躲在门后做了个鬼脸:   【算你识相。】   【狗皇帝!你要今晚敢躺我旁边,我可不能保证晚上不会一个冲动宰了你!】   高瑨不来找谢郬睡觉,谢郬乐得轻松,继续回床看书,一不小心看得入迷,忘记了时辰,直到后半夜才迷糊入睡。   第二天顶着一张明显没睡够的脸,打着哈欠来到明泽宫外。   “陛下着本宫来抄经,劳烦公公通传一声。”谢郬对守在门边的万公公说。   万公公笑着请她进去:“陛下吩咐过了,娘娘来不必通传,直接进去便是。娘娘请。”   【狗皇帝果然来真的。】   【以后每天我都要保持这个作息来抄经。】   【再也没有懒觉睡,再也不能晒太阳钓鱼,再也不能……总之,啥也不能干了!】   谢郬还没走到跟前,高瑨就先听到她心里的声音了。   语调蔫蔫儿的,听得高瑨满心舒爽。   谢郬进来后,首先要到高瑨面前请安,一改内心的阴郁,打起精神堆起笑:   “陛下,臣妾来抄经了。”   情绪转换之快让高瑨刮目相看,随口应声:“嗯。”   【嗯个屁!】   【我把经给你倒着抄,我让你安不到神,定不下心!】   【闹死你!】   谢郬正要转身,就听高瑨头也不抬的叮嘱一句:   “好好抄,朕会逐字检查的。抄不好,或抄不对,撕了重来。”   谢郬:……   【狗皇帝在我肚子里养蛔虫了?】   【溜了溜了。】   谢郬气呼呼的来到南书房坐下准备开抄。   无上心经昨天晚上谢郬让姜嬷嬷给她找了一本来看,厚厚的一本。   但放在谢郬面前的无上心经却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卷纸,一卷手写的无上心经,字迹工整堪比印刷。   纸张比书要大了十几倍,长长的像卷轴一样,在样本下面铺着同样大小的纸,还特别体贴的画好了格子。   整的花里胡哨,不还是要抄!   谢郬长叹一声,弯下腰开起她悲催的抄经之路。   一边抄,谢郬的眼睛还一边往中正殿大门看去,心里犯着嘀咕:   【怎么还不来?】   【不会放我鸽子吧?】   高瑨听到这些,往珠帘后□□似的半趴在桌上抄经的谢郬看去,疑惑不解,她在等谁?   正纳闷着,就听万公公从外面走入,回禀道:   “陛下,宋婕妤求见。”   高瑨随口问道:“何事?”   万公公说:“宋婕妤说近来天气干燥,怕陛下咽喉不舒服,她特地为陛下做了些秋海棠薄荷膏送来。”   高瑨回想了一下宋婕妤的样貌,勉强想了个大概轮廓,却不知她怎会突然前来,说道:   “东西收下,让她回去吧。”   万公公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便端进来两盒包装精美的海棠薄荷膏。   高瑨对入口的食物很谨慎,就算收了也大概率是不会吃的,便叫万公公把东西存放到一边去。   宋婕妤走了没多久,万公公又来求见:   “陛下,丽妃娘娘求见。娘娘说近日与尚衣局的人学了一套刺绣针法,她亲自为陛下做了一身春日衫,想请陛下试试尺寸大小,看是否合身,若不合身,丽妃娘娘好拿回去改。”   高瑨将一封奏折批好,放置的时候,往等着回话的万公公看去:   “春日衫?”   今天是怎么了?这些平日里安静得毫无存在感的后妃怎么突然全都来了。   高瑨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珠帘后面的人看去,如果她那两只莹润洁白的耳朵没有动来动去的话,看起来还真挺用心的。   高瑨压下心中猜测,对万公公回道:   “她刚学就敢给朕做?合不合身的,朕还得给她量来量去不成?让她回去把手艺练好再说吧。”   万公公领了话出去回,谢郬听得直摇头:   【不解风情的死直男!】   【人家给你做衣服为的是跟你有点肢体接触,你丫真以为人家要给你做衣服啊。】   【啧,得亏你做了皇帝,生在帝王家,不愁没老婆,就你这情商搁在普通老百姓身上,能不能娶到老婆还两说呢。】   高瑨漫不经心的听着谢郬数落他,心中冷笑不已。   又过了一会儿,万公公再次进殿通禀:   “陛下,安美人来给陛下送……”   不等万公公说完,高瑨就忍无可忍道:   “送什么送?朕这里是缺衣少食还是怎么的?一个个的有完没完?让她滚——”   高瑨的声音很大,大到都不用万公公出去通传门外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安美人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亲自熬了两个时辰的汤盅。   【哎呀,这些美人怎么回事?】   【来之前都不商量一下的吗?】   【今天你来,明天她来,后天再换个人来,这种事情要循序渐进的呀。】   【要么一个都不来,要么集中在半个时辰之内来。】   【这么着急,你们是等着回去上菜吗?】   【不行不行,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提醒提醒她们,给她们制定个‘邀宠计划书’,让她们按计划来才行。】   高瑨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今儿这些事情原来都是她搞出来的。   哈,邀宠计划书?真亏她想得出来!   罚她抄经看来还是罚轻了! 第34章   安美人红着眼眶回自己宫殿, 往宫婢手中的汤盅看去,气不打一处来,决定过会儿回去就倒掉, 省得看了生气。   谁知走出明泽宫没多久, 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她:   “安美人留步。”   安美人回头一看,竟然是中正殿的大内总管万公公, 刚想把眼泪擦掉,可转念一想又把手放下了, 就那么盯着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给万公公瞧瞧。   “哎哟, 可算追上了。”   万公公有些分量, 跑了一阵就气喘吁吁的。   安美人问他:“公公何事?”   万公公喘过气来, 一甩拂尘,指着安美人宫婢手上的汤盅说道:   “陛下改变主意了, 想尝尝安美人的手艺。”   安美人心上一喜,连哭都忘了:“当真?那,那我现在就给陛下送去。”   万公公赶忙拦住她:“安美人且慢, 汤交给老奴就好,陛下只说了想尝尝安美人手艺, 并未召安美人觐见。”   安美人惊喜过后就是失望, 万公公见她还想说什么, 赶忙叫身后的小太监接过宫婢手中的托盘, 对安美人拱了拱手, 带着她的汤就离开了。   安美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气得跺了跺脚, 不过转念一想,肯定是陛下知道先前对她说话的语气太过,又不好意思跟她道歉, 所以才叫万公公把她炖的汤要回去。   不管怎么样,陛下愿意喝她炖的汤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贵妃娘娘说得对,再厉害的男人,人心也是肉长的,只要她坚持不懈,总有一天陛下会看到她的好。   自我鼓励一番,安美人一改先前愁容,踌躇满志的回宫去了。   **   在安美人被高瑨骂走之后,又陆续来了两个后妃,两人不约而同送的都是羹汤。   谢郬在小书房里听得那叫一个着急:   【这些后妃怎么回事,送来送去就是送汤,能不能送点有新意的?】   【不过狗皇帝居然收了!】   【行吧,好歹收下了,就算放着不喝,也能给她们一点鼓舞。】   【改明儿她们铁定还会继续送的。】   【狗皇帝这下可有的忙了。】   正偷笑着,谢郬忽然觉得前面光线一暗,她猛然抬头就看见狗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书桌前。   谢郬的心思全都放在外面那些络绎不绝送汤的后妃身上,竟然没发觉狗皇帝什么时候站到她桌子前,甚至都没来得及收起脸上偷笑的神情。   四目相对,好一番尴尬。   谢郬果断抿嘴收起笑容,直起腰对高瑨道:   “哈哈,陛下好忙啊。”   高瑨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她抄的经文,半天都过去一半了,她竟然连一张纸都还没抄完,而且这个字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齐,出笔毫无笔锋可言,高瑨这时才意识到,昨天她那句‘我字不好’有多诚实。   “写得怎么样了?”高瑨问她,踱步来到她身旁,正面看她的字更让高瑨抓狂。   他真的、真的、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字。   高瑨将谢郬写了半张的纸拿起来,两手发痒,有一种想把纸撕掉的冲动。   谢郬心中狂吼一声:   【狗皇帝你要敢撕我的纸,我把你皇宫都掀了你信不信?】   两手果断握住高瑨的手,软软哀求:“陛下别撕。”   【给我放手啊!】   【老子半年都写不到这么多字的!】   【我咬你啦。】   高瑨听到了谢郬内心的呼喊,深吸一口气缓解眼睛疲劳,将纸放下,问:   “朕让你用心写,你用心了吗?”   【狗皇帝站着说话不腰疼。】   【写字这么难的事情,我不用心写的出这么多吗?】   高瑨:……   “臣妾用心了的。可字就是这样,您撕了我再写还是这样的,陛下要觉得臣妾的字不好看,那就叫别人来写嘛。”   【赶紧换人!】   【老子写了这么一点字,比耍一套狼牙棒还累。】   然而高瑨让谢郬再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恬不知耻,只听他说:   “这经必须要全心全意的写才灵。放眼整个皇宫,也就只有贵妃一人对朕是全心全意的,朕不相信别人,只信贵妃。”   谢郬欲哭无泪:   【狗皇帝你认真的吗?】   【能不能多怀疑我一点?】   【放眼整个皇宫,就属我骗你最多呀。】   【我特么连人都是假的,你怎么还能相信我说的话?】   “朕信任贵妃。所以这经必须你抄。但这个字嘛……”高瑨又回到了主题。   谢郬怕他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赶忙抢先一步说明:   “陛下,臣妾就这个字,虽然不太好看,但我写的时候会把我的拳拳真心化进字里行间,凡人看不出差别,但菩萨神通广大,一定会感受到我对陛下比山高,比海深,比天还辽阔的爱意,祂一定会保佑您的。”   高瑨面无表情的听着谢郬那毫不走心,且不负责任的情话,日常想开她的瓢,看看她的脑瓜是不是跟常人不一样。   冲着她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高瑨也就不追究她字写得好不好看的问题了,转而进入他过来找她的正题。   “爱妃对朕的情意感天动地,朕有爱妃,夫复何求。”   谢郬恶心完人,就轮到高瑨来恶心人了。   【你他娘的也是人才。】   【睁眼说瞎话我认老大,你就是老二。】   “写了这么久,爱妃要不要休息会儿?”高瑨忽然问。   谢郬眼前一亮:   【狗皇帝良心发现了?】   果断放下手中的笔,谢郬甜美一笑:“多谢陛下体谅,那臣妾就……”   话未说完,谢郬就看见万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入南书房,他让那些小太监一字排开,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汤盅、瓦罐、瓷碗和调羹。   谢郬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爱妃替朕抄经辛苦了,来喝点汤吧。”高瑨说。   谢郬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晌才说出一句:   “这…都是妹妹们特意送给陛下喝得,臣妾喝……不大好吧。”   【狗皇帝突然转性收汤,不会是在这里等着我吧?】   【这要是让后妃们知道她们辛辛苦苦熬的汤最终进了我的肚子,还不得恨死我?】   【狗皇帝这仇恨拉得够缺德啊。】   “她们送来给朕,朕不想喝,拿给心爱的贵妃喝,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好吗?】   “臣妾可以不喝吗?”谢郬问。   高瑨微微一笑:“不可以。爱妃不喝就是不给朕面子。”   【谁要给你面子啊啊啊——】   谢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劲说服那么多后妃来闹高瑨,最终受害的却会是自己。   而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高瑨让谢郬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帝王级的待遇。   后妃们在高瑨的恶意引导下,每天绞尽脑汁给高瑨做好喝的补汤送来,然后全都被高瑨喂进了谢郬的肚子里。   谢郬虽然曾经十分期望能在宫里吃到饱,吃到撑,但她的意思绝对不是每天喝汤喝到饱,喝到撑啊。   这些后妃们就不能去进修一下厨艺,今天送个肘子,明天送个烤鸭,后天送个溜肥肠溜肉段,哪怕做点炊饼送来就汤也好啊。   然而,每天除了汤就是汤,喝得谢郬肚子里都能养鱼了。   要说在这件事上唯一高兴的,大概就是姜嬷嬷。   曾经她绞尽脑汁想让谢郬吃饭前先喝一碗汤垫腹,都被谢郬拒绝,现在好了,姜嬷嬷都不用逼,不用劝,谢郬每天自己就能带一肚子汤水回去,连饭都不高兴吃了,这皮肤肉眼可见变得水润起来。   别的女人是水做的。   谢郬是汤做的。   什么汤?   呵呵。   鸡汤、鱼汤、人参汤;   肉汤、骨汤、鸽子汤;   鸭汤、鳖汤、海鲜汤;   汤汤不绝!   而这期间要说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就是在谢郬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百忍成钢之下,高瑨那个狗皇帝终于松口,同意谢郬在下月十八,将军夫人生辰那日回家省亲。 第35章   将军夫人蔡氏出身荣兴郡王府, 蔡家老郡王曾是先先朝长公主之子,被先先帝,也就是高瑨的爷爷封为郡王, 历经三朝, 算是京城少数几户由先先朝流传下来的老牌世家。   当然了,蔡氏能够历经三朝而不败, 不仅仅是因为世家的缘故,这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有资历的世家, 每朝每代都有英杰辈出, 但能延续几代人荣光的家族却不多见, 除了当家人要有足够洞察时政的眼力之外, 家族中的后继有人也很关键。   好比蔡氏,就做得挺好。   蔡郡王能力不俗, 以郡王之爵管着礼朝的钱袋子,主管户部,虽偶有赤字,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很好的平衡发展经济的。   而最为人乐道的不是蔡郡王个人能力,而是他的不俗眼力。   在谢远臣还在武定侯麾下为将时就看中他这支潜力股, 某次大捷后, 蔡郡王在陛下为谢远臣专门举办的庆功宫宴上, 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谢远臣当场愣住, 不知如何作答, 所幸当时武定侯出面为谢远臣应下这桩婚事, 那时武定侯府还没出事, 谢远臣又是武定侯亲自提拔上来的,对谢远臣有知遇之恩,侯爷既然应允下婚事, 那谢远臣岂有不从之理。   谢蔡两家大办婚宴之后,谢远臣就远赴战场,不负老丈人对他的期望,在边关捷报连连,七年之间连胜大小三百七十二战,将屡屡扰我礼朝边境的周边小国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把曾被北辽占据的三座边城收复。   武威军威名远播,用强健的兵力为礼朝边境筑起一道坚实强悍的防护墙,而谢远臣也凭着这些赫赫军功为自己挣到了一品镇国将军的位置。   将军府和郡王府门当户对,势均力敌。   如果不是因为将军夫人早年间对谢远臣送回京养胎的战地妾室冷漠苛待,导致那妾室早亡的话,这一对也算是本朝联姻比较成功的案例了。   怪只怪当时将军和将军夫人刚成亲就上战场,一去就是好几年,将军在战场上把他的贴身女卫收了房,并使女卫怀有身孕,怕战地艰辛送回京安胎的时候,没有过多考虑将军夫人的感受。   将军夫人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几年不归家,突然就送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让她照顾,这种事情别家不是没有,位高权重的男人妻妾成群是惯例。   可将军夫人出身高贵,本就觉得自己是下嫁的,怎么可能甘心被一个没名没分的妾室打脸?于是她让人把那妾室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送去了庄子关着,让她自生自灭。   妾室产后出血伤了根本,又没得到及时调养救治,产后不到半年就去世了,将军一战告捷,原本是高高兴兴凯旋,没想到一回来听到的就是妾室亡故的消息,而她刚生下半年的女儿也被下人怠慢,瘦得皮包骨似的。   将军从下人口中得知将军夫人如何冷漠苛待,自责的同时也怒从心生,拔剑要杀将军夫人,被老夫人拦住,以死相逼。   将军夫人原本以为死个妾室,将军回来最多发顿脾气,没想到将军会对她动真格的,拔剑要杀人,当即吓得跑回郡王府求救。   郡王得知前因后果,责备将军夫人没有容人之量,莫说谢远臣军功卓著,便是普通男人三妻四妾都属平常,不说别的,郡王自己也有好几房小妾,郡王妃也没管他,怎么他的女儿就容不了人?   说到底还是将军夫人太过任性,觉得自己这般显贵的家世,既下嫁了谢远臣,那谢家就该把她供得高高,她做什么都该被原谅。   对于女儿的这种想法,郡王当即、立刻就纠正了。   与她细说要害,也与她说了谢远臣这些年的不易功绩,虽说现在只是个普通将军,但以他的发展势头看来,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封侯拜将都有可能。   为了一个妾和妾生子闹得夫妻离心委实不值。   而将军夫人躲回娘家避难这段时间,谢家老夫人也在做儿子的思想工作,说蔡氏除了在这妾室的事上做得欠妥,其他方面都算是个合格的儿媳,把谢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谢远臣弟弟妹妹们也都认可蔡氏这个嫂子。   在谢老夫人的劝导之下,谢远臣无奈歇了杀心,看着襁褓里的女儿,一个铁一般的大男人泪流满面。   郡王亲自来找谢远臣给女儿说情,他和谢老夫人一同向谢远臣保证会善待他妾室留下的孩子,谁知话音刚落,襁褓里的孩子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除了谢远臣,谁抱都没用。   女儿这么一哭,谢远臣的心就被紧紧揪住,哪里还舍得将她丢在这在这虎狼群中,他带着女儿睡了两夜过后,做出决定,他可以不追究蔡氏,但女儿他必须带走。   蔡家也好,谢家也罢,没有谁会把一个没娘的孩子真正放在心上。边关条件纵然恶劣,也比留在京中苟延残喘,被人养废了要强。   自己的亲妈间接被将军夫人害死的,谢郬对将军夫人自然没什么好感,但也谈不上恨。   怎么说呢。   要怪就怪这个操蛋的时代,允许男人三妻四妾。   如果换成现代,自己在外工作的老公突然把一个女人当土特产送回家里,让她照看,别说当老婆的没有照看义务,就算把人扭送到派出所,人民群众还要为她鼓掌呢。   然而在古代,正妻有照顾妾室的义务,男人可以把妾室托付给正妻照料,这是信任的表现。   所以将军夫人的这种做法在古代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谢郬是现代人的思想,能理解将军夫人的心情,但理解和原谅是两回事。   毕竟在这个时代,将军夫人是有义务照顾谢郬亲妈的,但她没有尽自己的义务,还行使主母的权利,把人关在偏僻的庄子里苛待于她,这跟间接杀人没什么两样。   谢郬可以不报复、不恨她,却也做不到原谅。   而谢郬顶替谢苒入宫,自然也不是为了将军夫人。   谢郬从小在谢远臣身边长大,亲眼看到他有多不容易,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时常被压得喘不过气,他是谢家的顶梁柱,所有人都当他是铁打的。   谢家的人全都安安心心的躲在他的羽翼之下,受他的恩泽庇佑,却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与他分担。   谢苒的事情东窗事发,首当其冲承担罪责的就是谢远臣,因为谢苒是他的女儿,他难辞其咎。   自从知道谢远臣会回来,谢郬就一直期盼着,终于盼到了出宫探亲的这一日。   只是……   谢郬往旁边侧目,为什么狗皇帝也要去?   【什么毛病?】   【咱俩也不是那种妇唱夫随的关系吧?】   【狗皇帝这么殷勤,怕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陛下,臣妾只是回去住两日,等母亲生辰宴过后就回来。您日理万机……”   谢郬委婉的诉说不希望狗皇帝一起回谢家的要求,希望有些人能自觉一点。   高瑨却泰然自若:“朕知道,朕两日后也回来。”   谢郬忽然察觉不对:“陛下晚上也不回宫?”   【这就很离谱啦!】   【我以为你就是去露个面,怎么你还想睡在谢家?】   高瑨微微一笑:“没有爱妃的宫廷对朕来说就是一座毫无意义的空壳,毫无人气。”   谢郬被他这话肉麻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毫无人气……那宫里这些人是什么?鬼吗?】   【敢情你除了把我当挡箭牌,还把我当钟馗了不成?】   高瑨暗自挑眉,为她的准确自我定位鼓掌。   离她太远,高瑨就会精神衰弱,邪气入体,看见血腥恐怖的画面,听见撕裂诡异的叫声,她在身边的时候,这些症状都会神奇的消失。   高瑨暂时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之前,谢郬对他来说,还真有点镇宅驱邪的功效。   更何况,谢郬是回去见谢远臣的。   高瑨对谢远臣既倚仗又忌惮,倚仗他在军中稳定军心,稳固朝局,又忌惮他功高震主,位高权重。   尤其,在太师口中,谢远臣此人工于心计,野心勃勃。   他用短短七年的时间,打造出了一支比高瑨的外祖武定侯所领长风军更所向披靡的军队,横扫边关。   这么庞大的军队掌握在一个人手中,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野心,对朝野百姓来说都是覆灭性的。   高瑨登基的时候,沈太师曾建议他卸去一些谢远臣手中的兵权,毕竟对于一个外界看来名不正言不顺的新帝来说,谢远臣那样手握重器之人太可怕,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由边关反扑回朝。   太师的话对高瑨多少产生了些影响,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过那么干。   但在最后关头,高瑨放弃了卸他兵权的决定。   只因想起少时他的外祖武定侯对谢远臣的评价,武定侯说,谢远臣此人深谋远虑,赤胆忠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义良将,他忠君护主,世世代代都会效忠于高家。   凭着已故外祖的这几句话,高瑨未曾采纳太师意见,由着谢远臣统领边关数十万武威军,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谢家履行当年和前太子的婚约。   谢家虽然拖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做了。在高瑨听见谢郬心声之前,其实高瑨对谢家的表现还算是满意的。   却不成想,谢家送进宫的并不是谢家嫡女谢苒,而是长在边关的庶长女谢郬。   高瑨不知道谢远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怀疑他别有有心,所以趁着这次机会,他随谢郬一同前往将军府。   从前他看不透谢远臣,但如今有了谢郬,通过谢郬的心声,他就能准确的推断出谢远臣究竟是怎样的人,也想弄清楚谢家把谢郬替换谢苒的真实目的。 第36章   一品镇国将军夫人蔡氏生辰宴半个京城勋贵府邸都来恭贺, 毕竟放眼整个礼朝,除了皇家的女人,蔡氏也算是做到诰命夫人天花板的人物。   毕竟没几个女人有她这般的造化, 父亲是郡王爵位, 领着重中之重的户部尚书之责,兄长也在朝为官, 早年嫁的丈夫更是用那赫赫军功把她送上了青云之路,使得她以不足四十的年纪位列本朝十大一品诰命夫人之中, 儿女双全, 娇宠着长大的女儿还入宫做了贵妃, 真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全福之人。   宫里早就传来消息, 说将军夫人生辰宴当日,贵妃娘娘会亲临, 因此谢家仆从早两日便做好了迎接贵妃娘娘的准备。   谢郬以怕将军夫人生辰正日宾客太多,造成混乱为由,向高瑨申请早一日回将军府。   但她事先不知道高瑨会跟她一起回去, 坐上宫车的时候,对姜嬷嬷使了个眼色, 让姜嬷嬷出宫以后就派个人快马加鞭先回将军府报信。   贵妃规格的豪华马车里, 高瑨自然坐在主位之上, 谢郬只能坐在一侧。   饶是被夺了主位, 谢郬此刻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被关在宫里一年多, 难得有出宫的机会, 自然雀跃不已。   出宫没多久,谢郬就忍不住将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透过边缝往街上看去。   【姜嬷嬷说, 从皇宫正南门出来就是长安街。】   【这里就是吗?】   【果然比边关小镇富庶繁华多了。】   【不过怎么街上好像都没什么人?】   谢郬在看车外,高瑨在看谢郬,听到这里,不禁说道:   “今日贵妃省亲,京兆府早两日便清理过了,长安街没什么人,有什么好看的。”   谢郬扭头看向高瑨,不解问:   “为何要清理人?”   高瑨说:“围观百姓太多的话鱼龙混杂,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混进几个刺客?”   谢郬了然般点了点头:   【原来是为了防刺客。】   【就凭我这身手,刺客遇到我才是倒霉的那个吧。】   高瑨冷笑,干脆掀开车帘,贴到谢郬身后往车窗外看了两眼,用下巴随便指了个屋顶上插满五颜六色旗子的地方,说道:   “你小时候去过旌旗坊吗?”   高瑨在谢郬耳边说完,谢郬只觉肩上一沉,高瑨干脆把下巴搁在谢郬肩膀上了。   【旌旗坊这地方我好像背过,是什么来着?】   【谢苒和狗皇帝都是京城长大的,我要说错什么,会惹狗皇帝怀疑的吧。】   【保险起见,还是别看了。】   谢郬迅速把车帘子拉上,将高瑨推着坐回主位,娇嗔一扭:   “光天化日,陛下自重些。”   高瑨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她,说道:   “你肯定没去过吧?那里可是全京城最好玩儿的地方,什么都有。就是鱼龙混杂,不是正经小姐能去。”   谢郬一听,来了兴致:   “那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嗯,五湖四海的新鲜玩意儿那儿都有,还有番邦异族的人在那里做生意,波斯卖地毯的商人在摊位前会放个这么大的瓦罐,你知道瓦罐里放的是什么吗?”高瑨卖起了关子。   谢郬摇头,高瑨凑近她耳旁,神秘兮兮的样子勾起了谢郬的好奇,等吊足了她胃口后,高瑨才缓缓说了一个字:   “蛇。”   谢郬好奇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擦,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   【一条破蛇,有什么稀罕的。】   【不对,我不稀罕,谢苒肯定觉得稀罕呀!】   想到这里,谢郬忽然慢半拍的倒吸一口凉气,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并配合动作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副被蛇吓到的样子,夸张的说道:   “竟然是蛇?好可怕!”   高瑨:……   你反应还可以更假一点。   “陛下,然后呢?那些商人为什么要放条蛇在瓦罐里呢?”谢郬瞪着两只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问高瑨。   【哈,不就是舞蛇嘛。】   【边关这种把戏多的是,舞的还是眼镜王蛇。】   【我小时候都看腻了。】   高瑨忽然就不想讲下去了。   双手抱胸,郁闷的靠到车壁上,谢郬见他这般,不禁追问:   “陛下,您怎么不说了?”   高瑨斜斜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好说的了,瓦罐里炖着蛇汤,买他地毯他就给人送一碗蛇汤喝。”   这回轮到谢郬无语。   【你认真的吗?】   【买地毯送蛇汤……你怎么不说他在熬蛇草水?】   【狗皇帝不会自己也没去过,在这里跟我瞎编吧。】   高瑨深吸一口气,越发自闭,他怎么好承认,还真给谢郬猜中了一些。   他小时候曾偷偷溜去旌旗坊玩儿过,只不过刚走到门口就被暗卫抓了回去,波斯地毯商人在摊位前舞蛇的把戏也是后来他从宫人口中听说的,确实没亲眼见过。   想到这里,高瑨就忍不住想起两人相遇的那一夜,谢郬从蛇口夺蛋的事情,也顺便想起了自己那晚的狼狈。   谢郬见他不说话了,自己也不敢乱说乱问,怕问出什么不该说的,于是豪华马车中安静一片,很快就到了将军府。   **   长安街是京城的中轴线,将军府位于离皇城三四里的安国巷中,这附近住的基本上都是朝中武将。   谢郬离宫前让姜嬷嬷派人快马加鞭回将军府报信,告诉谢家的人皇帝随她一同回来,让提前做好接驾的准备。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缓缓停下,将军府门外已经站满了人。   上至老夫人,下至看门人,皇帝驾临将军府,连将军府后院养的狗都要捆起来,生怕狂吠惊扰圣驾。   将军夫人蔡氏和老夫人站在最前方,等候着宫人将马车里的人搀扶下来,而后领着一大家子行礼:   “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高瑨扶着谢郬的手,从马车梯台走下,对着谢家众人一抬手:   “老夫人、将军夫人快快请起,都平身吧。”   皇帝发话,所有人又按照规矩磕了三个头,而后才敢站起身,看着管家手势,往两边退让,不能站在将军府的中门前,免得挡了陛下和娘娘进门的路。   谢家老夫人王氏是个看起来有些严厉的老夫人,梳着紧绷绷的发髻,头油打得苍蝇都不敢落脚,就跟现代某位影视化妆师的风格差不多,发际线完全靠后。   将军夫人蔡氏看起来没有老夫人紧绷,不到四十的年纪,保养得还算可以,但容貌却算不得出色,也亏得谢苒长得像谢远臣,要是像蔡氏的话,约莫就是谢铎那样,不太好看。   谢铎是蔡氏和谢远臣的小儿子,他父亲军功赫赫,世人都说他将来要继承父业,所以私下里都称呼谢铎为谢小将军,此刻他正站在蔡氏身旁,静静看着谢郬。   见谢郬也在看他,谢铎很识时务的喊了她一声:“姐姐。”   这应该是谢铎第一次喊谢郬姐姐。   谢郬应了一声,对他问道:“可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谢铎微微一愣,像是没料到谢郬会第一个跟他说话般,紧张得往蔡氏看去,蔡氏怕儿子露馅儿,接过谢郬的话回道:   “说是昨儿夜里已经到了丰州,今晚之前就能回来。”蔡氏说完之后,亲热的拉住谢郬的手,说道:   “娘娘快带陛下进府,咱们事先不知陛下驾到,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蔡氏的表面文章做的还挺好,要不是高瑨能听见谢郬的心声,就冲蔡氏对谢郬的亲热劲儿,定然不会怀疑她们的母女关系。   一行人正要进府,就听见安国巷口传来一阵马蹄踢踏声,谢郬耳目灵敏,立刻就分辨出方向,往那处看去。   【是老谢的马蹄声。】   【老谢回来了。】   谢郬从蔡氏手中脱开,站到台阶上远眺,果然马蹄声自巷子口转入,谢远臣带着一队风尘仆仆的亲兵策马归来。   “吁……”   一声接一声的勒马声,老谢的马在最前面,他身着布衣,头戴巾帽,口鼻蒙着布,一副长途跋涉的装扮。   他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身华服,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谢郬,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才来到高瑨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臣参见陛下。”   谢远臣一跪,他身后那些亲兵也整齐划一的跪地行礼,军人中气足,哪怕连续赶了好些天的路,疲惫不堪,但声音喊出来依旧震耳欲聋:   “参见陛下。”   高瑨倾身上前搀扶谢远臣:   “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众将士平身。”   又是一阵山乎万岁:“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么一场大阵仗下来,估计方圆三四里的人家都知道皇帝在谢家了。   “娘娘刚还在问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呢。”   蔡氏笑容满面接过谢远臣手里的马鞭和缠头面巾,贤惠的替他在背后掸了掸土。   “大家都别在门外站着了,陛下,娘娘,快请入府。”   在蔡氏的号召下,高瑨走在最前面,老夫人王氏紧随其后,然后便是谢铎,谢郬故意走得落后了一点,等蔡氏和谢远臣在门口掸灰。   谢远臣今年四十二,五官容貌算是俊美的,只是常年在边关暴晒吃风沙,黑不溜秋,他本身又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也不知道刮刮,凭的比他看起来显老些。   谢远臣见谢郬停下来等他,往已经走入主院大门的高瑨一行看去,蔡氏知道他们有话说,小声叮嘱一句‘仔细着些’,便拿着谢远臣脱下来的脏外衫往府里走去。   蔡氏离开之后,谢远臣的目光又落在变得完全不认识的女儿身上:   “小日子过得挺好啊。”   谢郬干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对谢远臣问了句:   “小谢啊!你刚才……是不是没跟我行礼?啧,懂不懂规矩?”   这欠揍的语气,让谢远臣下意识就想抽鞭子打人…… 第37章   谢郬过完了嘴瘾, 跟谢远臣保持战术距离,一前一后走入厅堂。   厅里,老夫人王氏请高瑨高坐主位, 她的大儿子谢远臣是谢家家主, 但常年在外征战,家里的事情也顾不上, 因此很多事都由二儿子,谢远臣的胞弟谢远修在管。   谢家的人口很简单, 毕竟是这一代家里出了个谢远臣, 才一跃成为礼朝令人仰望的高门大户。   谢家祖上只是个普通的军官之家, 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 四个女儿,而谢远臣有三个子女, 庶长女谢郬,嫡女谢苒和嫡子谢铎,谢远修也有几个子女。   正因为家族没什么底蕴, 因此京中的关系也不像那些百年世家般盘根错节,唯一一次结交世家就是武定侯替谢远臣应下的蔡家婚约, 当年所有人都觉得, 谢远臣娶了蔡氏女后, 就会开始浸入权贵的圈子, 但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是, 谢远臣没有, 他不仅自己不结交权贵, 还禁止谢家人与权贵私下勾连,那些想通过谢家人攀上谢远臣关系想徇私的统统被他拒之门外。   久而久之,谢家人知道了谢远臣的脾气, 也就不敢在外应承什么事情了,自然而然,跟别家的交往就少了。   蔡氏年轻时虽有些任性,瞧不上谢远臣出身卑微,但随着后来谢远臣步步高升,短短七八年间从一个普通将军坐到了一品镇国将军的位置,蔡氏就再也不敢小瞧,开始认真为谢家操持家事。   见谢郬和谢远臣进门,蔡氏笑吟吟来到谢郬面前,再次握住谢郬的手,对高瑨问道:   “陛下,臣妇能否请娘娘去内间说会子话?”   谢郬脸上挂着满怀期待的笑容,心里却吐槽上了天:   【臭婆娘这演技可以。】   【做戏做全套。】   【可我能跟你说哪门子话?】   【怕不是要进去大眼瞪小眼吧。】   高瑨正在喝茶,听到谢郬腹诽的那句‘臭婆娘’,差点没喷出来,淡定放下茶杯对蔡氏回道:   “将军夫人长久不见贵妃,定然十分想念。请便。”   高瑨说完之后,蔡氏就领着谢郬往里间走去,谢郬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高瑨下首处的谢远臣,在他警告的目光中回过头去。   谢远臣瞪完谢郬,回过神发现高瑨正盯着自己,难得紧张了一把,君臣初初见面,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寒暄的话,谢远臣干脆拿起手边茶杯对高瑨一举:   “陛下,臣敬您一杯。”   “……”高瑨算是知道,谢郬那不着调的性子像谁了。   举起茶杯跟谢远臣碰了碰:“将军请。”   而高瑨喝着茶,耳中听着谢郬的声音。   **   谢郬跟着蔡氏进入内间说娘儿话,开始还笑吟吟的蔡氏一进门就直接把谢郬的手甩下了。   【臭婆娘敢甩我!】   【搞搞清楚,是你主动让我进来的!】   蔡氏甩了谢郬的手,谢郬也没跟她客气,直接翻了她一个白眼,径直坐到一张太师椅上,还顺便把一只脚踩上椅子。   她这豪爽做派看得蔡氏气恼不已,愤然指着踩在椅子上的脚,警告意味甚浓。   见谢郬放下腿,好好坐着,蔡氏才没好气的走开,到里间书桌捣鼓什么去了。   谢郬一会儿看看盆栽,一会儿看看椅子扶手,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得直抠地。   【唉,好特么尴尬。】   【臭婆娘喊我进来就这么干晾着可还行。】   【这脸臭得跟狗皇帝有一拼!】   蔡氏准备好了笔墨,对谢郬招手,让她过去。   【哇,不说话直接改写字,也太谨慎了吧?】   蔡氏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苒还未寻到,你在宫中切不可乱来。’   谢郬看着那字,对蔡氏点了点头,心里暴躁不已:   【擦!真是废物,找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找着。】   【谢苒她是能上天还是能入地?】   ‘你的人到那琴师老家去找了吗?别死心眼儿总盯着谢苒,那琴师可能去什么地方也找找啊。’   谢郬在纸条上如是写下。   【真是脑子有问题!】   【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宫里的娘娘不做,跟个什么破琴师私奔!】   【你们要再不找快点,人孩子都生出来了!】   蔡氏自己的女儿做了混事,她比任何人都要着急,被谢郬说也只能忍着。   ‘管好你自己,别给我在宫里露馅儿,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蔡氏写下最后一句警告的话,让谢郬看过,她便打开书桌上的小香炉盖子,在小香炉里点燃纸条,亲眼看着烧成灰烬后,才从书架上取出一截檀香,点在小香炉中,掩盖烧纸的味道。   高瑨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僵住,谢郬在里间的所思所想他都听在耳中。   他之前疑心谢家把谢郬替换谢苒送进宫是别有用心,或者说是想用庶女代替嫡女,将来若有变化,庶女可以随时牺牲什么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谢郬入宫的真正原因是谢苒跟一个琴师私奔了。   原来是这样。   高瑨忽然哼笑了一声,为自己先前的猜想被全盘推翻而感到无语。   谢远臣在一边尴尬的喝茶,忽然听高瑨笑了一声,不禁奇怪的看他,问道:   “陛下怎么了?”   高瑨收敛心神,对谢远臣摇头回道:   “没什么。朕想到一些事情。”   将手中茶杯放在一旁,高瑨主动问起谢远臣边关之事:   “将军回京,边关事宜可安排好了?北辽对边关三城仍虎视眈眈,可不能在此时出乱子。”   谢远臣回:“陛下放心。前几个月,北辽安格部落确实有反攻之心,臣亲自领兵镇压,抓了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北辽皇庭那边想用牛马把他们换回去,现在依旧在谈判中。”   北辽政权是有三十六个游牧部落组成的,每个部落都有各自的用处,虽然抓的是一个部落中的几个首领,但为了整个北辽的平衡制约,北辽皇庭会尽力保下这些人。   毕竟外忧固然可怕,但内患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臣擅长打仗,不擅长谈判。这些事宜已交托副帅和军师及鸿胪寺的诸位少卿大人督导进行,不日应该会有结果呈上。”谢远臣回禀。   高瑨颔首表示了解,又说:   “拓跋氏正发生政权更迭,老拓跋王年迈多病,他膝下的几个儿子都在虎视眈眈,三皇子拓跋延能力出众,暂时监国,三天前以北辽监国皇子的名义给朕送来折子,说有意出使我礼朝以建邦交,将军觉得如何?”   谢远臣说:“拓跋延臣见过,他虽暂为监国,但若拉不到其他外援的话,只怕与他那些势力庞大的哥哥们角逐王位还是吃力。这大概就是他想来礼朝出使的真实原因吧。”   高瑨和谢远臣的想法不谋而合,又问:   “将军觉得此人如何?”   谢远臣想了想,实话实说:   “有点能力,锋芒毕露,拓跋王虽看重他,却未给他全力扶持,因此拓跋延的真实势力比不上他几个哥哥。”   “但有一点,他比他几个哥哥都正直些,虽有野心但不狂妄自大,有自知之明,若是他能拿出诚意,陛下便是帮一把也无妨。”   高瑨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也与太师等商议过,但太师等一些朝中文臣却都不赞成高瑨‘以谈止战’的想法,觉得与北辽相交是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不可取。   本以为谢远臣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谢远臣擅长的就是打仗,从来都是主战派。   但事实上谢远臣非常尊重文臣,他素来信奉,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动刀动枪,因此,不管是什么地方主张和谈,都可以先谈一谈,谈不拢再动刀动枪也不迟。   “将军之言,深得朕心。”高瑨说着,话锋一转:“如今北辽政权更迭,一如两年前的我国,朕最终坐上了本不属于朕的位置,将军觉得拓跋延会和朕一般结果吗?”   谢远臣没想到这种敏感话题,高瑨会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提起,思虑一番后,回道:   “陛下当年的境遇与拓跋延不同。拓跋延是自己想争那个位置,陛下却是为了武定侯府,野心勃勃的主动和无可奈何的被动如何能做对比?”   既然高瑨把事情摊开来说,那谢远臣也摊开来回应,与其君臣互相猜忌,不如这样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但他这么说了,皇帝信不信谢远臣就不敢保证了。   高瑨盯着谢远臣看了一会儿,这时蔡氏和谢郬从里间‘说完娘儿话’出来,两人脸上又不约而同的漾出母慈女孝的笑容。   【啊,演戏好累啊。】   【所以说狗皇帝跟我回来干嘛。】   【他要不在,就省好些事了。】   高瑨听了谢远臣的话,不由得恍惚陷入某些黑暗的情绪中,直到听见谢郬的声音才好受一些,他长叹一声,对谢郬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谢郬走过去,见高瑨和谢远臣面色都有些凝重,跟谢远臣用眼神‘交流’:   【你俩说什么了?】   【狗皇帝脸色都白了。】   谢远臣瞪她一眼,让她少把注意力放他身上,见高瑨目光转来,谢远臣忽道:   “小女自小娇惯,入宫后没给陛下添麻烦吧?”   高瑨还没回答,谢郬就一脸不屑:   【切,老谢这话说得有水平。】   【我何止想给他添麻烦,一天照三顿想弑君好不好!】   高瑨点头认真道:   “添麻烦是肯定的。朕有时候都觉得贵妃不像个京中贵女,举止粗鲁,言谈浅薄,对了,她还会打人,上回有个回纥的驯马师,她把人家手脚和肋骨都打断了,那驯马师是来我朝赠马的,贵妃这一出手,朕还得让鸿胪寺给她绞尽脑汁想理由圆场。”   【卧槽!狗皇帝阴我!】   【回纥驯马师什么毛病你丫不知道吗?】   【在老谢面前数落我的不是,你是瞎了心还是瞎了眼?】   “不是的,不是我打……”   谢郬想插个嘴,给自己的形象找补找补,然而高瑨却不给她机会,继续源源不断的数落:   “还有啊,贵妃这手字,丑得也是罄竹难书,朕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丑的字。”   谢郬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一副要把高瑨当场生吃入腹,以制止他继续胡说八道的举动,而一旁的蔡氏已经面露焦色,谢远臣也没好到哪儿去,紧张的往谢郬频频望去。   “不是不是,我……”谢郬一时没想到怎么给自己辩解,支支吾吾了几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心里却炸了:   【狗皇帝有没有素质?】   【老丈人只是跟你客套两句,又不是真想听你数落他女儿!你丫还蹬鼻子上脸了?】   【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不过嘛。”高瑨忽然话锋又是一转:“虽然贵妃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胜在心地善良,诚实可信,对朕表里如一,朕还是很满意的贵妃的。”   【呵,满意你个棒槌!】 第38章   谢远臣也是没想到, 自己随口一问,竟然像是打开了皇帝的话匣子,倒起谢郬的缺点来一箩筐一箩筐的。   这就让他有点尴尬了。   因为没法反驳。   如果进宫的是真的谢苒, 或者真的谢郬的话, 皇帝当着他的面这么嫌弃,谢远臣作为老丈人, 不管怎么样也要为自己的女儿辩驳那么一两句。   可关键是,皇帝说的这个是冒牌货呀。   谢苒不是谢苒, 谢郬不是谢郬, 让谢远臣想说点什么维护女儿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想了半天, 谢远臣只能把高瑨说的这些缺点都认下, 还顺便装修了几句:   “苒儿刚出生的时候只有猫儿那么大,小脸儿上皮耷拉着, 皱皱的,哭起来跟蚊子叫似的。这么个小家伙抱在手里比羽毛还轻,我和她娘就心疼她, 也就比别的孩子娇惯些,一不小心就将她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这打人肯定是不对的, 那驯马师伤哪儿了, 严不严重?看了多少医药费, 我们将军府出。”   谢郬暗自眯着眼看谢远臣在那煞有其事的表演, 他两条胳膊像模像样的托起来, 好似他怀里真有个孩子似的, 脸上悲伤的表情也很精彩。   【我去!】   【老谢你戏过了啊!】   【猫儿大小的孩子,蚊子样的哭声,有你这么说闺女的吗?】   【还小脸儿皱皱的, 皮耷拉着,我就问你哪个孩子刚出生不是这样?】   【赶紧回头瞧瞧你老婆那脸色,她手里有锤子,估计都想抡起来锤你了!】   高瑨认真的听着谢远臣说话,瞥了一眼谢远臣身后的蔡氏,果然在她强颜欢笑的目光中透着股子杀气。   然而,谢远臣还毫无所觉。   “至于她的字嘛……”谢远臣绞尽脑汁后,给出了个看似完美的回答:“随我。”   “我是个大老粗,没有给孩子起到表率作用,我的错。”谢远臣把所有错揽到自己身上。   高瑨看起来像是也接受了谢远臣的解释,谢郬暗自松了口气。   【狗皇帝看来是信了。】   【还挺好骗。】   原想就此算了的高瑨忽的眉峰一挑,继续追问:“可朕怎么听闻贵妃曾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谢郬迷惑:   【狗皇帝咋还带战术回旋镖呢?】   【我不都解释过了。】   【完了完了,老谢要现在解释的跟我不对板,那不歇菜了。】   还好老谢跟谢郬还算有点默契,果断把身后的蔡氏卖了:   “这都要怪夫人。夫人她羡慕别家孩子知书达理,可自家孩子又不是读书的料,她好面子……这不就动了点心思。”   老谢都这么说了,蔡氏还能怎么着,只能面带苦笑着承认:   “是,是。都怪臣妇好面子。”   谢郬怕高瑨继续纠缠,于是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眼眶里酝酿出眼泪,故意吸了吸鼻子,把高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高瑨看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的谢郬,愣住了:“爱妃怎么哭了?”   “陛下今日不说,臣妾都不知道在陛下心中这般嫌弃臣妾。”   谢郬说完,翘着兰花指,用一方雅致的帕子掖了掖眼角,矫揉做作的将身子转了半圈,娇软的气质如那风中铃兰般惹人怜爱。   谢郬柔柔美美这一侧身的脆弱敏感,看呆了谢远臣和蔡氏。   谢远臣看得眉毛都皱成一条线,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浑身难受的画面,手指不自然的在背后扣着掌心。   蔡氏也被谢郬跟入宫前的反差给弄懵了。   她只知道谢郬在宫里有柔情圣手姜嬷嬷调教着,却没想到姜嬷嬷能把那样的谢郬调教成这样的谢郬。   无疑,谢郬这样是漂亮的,只是——   【姜嬷嬷说这个角度可以把我的下颌线完美呈现。】   【这样看起来最漂亮。】   【卧槽,老谢那什么表情,是被老子美到了吗?】   高瑨暗暗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无奈伸手将谢郬的身子转过来,无比深情的替她整理两侧并不乱的鬓发,温柔说道:   “傻贵妃,你的缺点在朕眼里都是优点。”   谢郬娇羞一垂首,老谢打起了冷嗝儿,一声接一声,止都止不住。   老谢用冷嗝儿成功制止了高瑨和谢郬的互演,蔡氏赶忙唤丫鬟来给他换热茶。   接连打了好几个嗝儿,喝了热茶也止不住,老谢自己都觉得尴尬了,无奈给自己找补:   “那什么……路,路上喝风……嗝儿……喝饱了。陛下见谅。”   不知为何,高瑨竟然有点理解谢远臣被吓到打嗝儿的心理,看来被吓得不轻,体贴的说道:   “将军要保重身体啊。”   谢远臣连连点头,高瑨起身牵起谢郬的手,对蔡氏问道:   “将军夫人,不知朕与贵妃歇息的院落可收拾好了?”   蔡氏愣愣点头:“好,好了。臣,臣妇这就带陛下和娘娘前往。”   “多谢夫人。”高瑨道谢。   说完,高瑨便牵着谢郬离开,谢郬经过谢远臣身边,忽然回头对谢远臣迅速做了几个一般人看不懂的手势,然后才乖顺着随高瑨而去。   **   “因着臣妇不知陛下驾到,所以就只收拾了娘娘从前住的院子,请陛下不要嫌弃,不要见怪。”   蔡氏亲自领着谢郬和高瑨来到一座带水榭的院子,对高瑨解释道。   “怎会见怪,本就是朕舍不得贵妃,才巴巴跟来的。”   高瑨回应的同时,又顺便膈应了一下蔡氏。   蔡氏将他们带到以后,水榭的伺候事宜就都由宫婢们接手,谢家的人全被撤了出去。   这里是谢苒曾经的居所,她与琴师私奔后,谢郬答应入宫假扮她,谢家拖着高瑨的圣旨半年的时间,其实就是让谢郬适应谢苒这个角色,而那半年的时间,谢郬就扮成谢苒的样子,抓在这座水榭中。   姜嬷嬷的化妆手艺出神入化,加上谢郬原本就和谢苒长得比较相像,谢郬住进水榭后,对外宣称谢苒得了沙疹,不能见风,在水榭待了四五个月,谢郬再从谢苒的院子里走出,从神态到动作,活脱就是谢苒的模样,除了几个知情人之外,府里一般人基本分辨不了。   高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对这里的环境还算满意:   “这便是贵妃小时候的居所吗?”   【屁!】   【我小时候住的是营帐,风大一点都能吹走那种。】   “嗯,这便是臣妾小时候住的地方。”谢郬说。   高瑨环顾一圈,看见水榭二楼垂下纱帘下放置的一台古琴,饶有兴致的问:   “爱妃可会弹琴?”   高瑨问完,不等谢郬回答,就兀自往那琴台走去,很快便爬上二楼水榭,来到那放置古琴的亭台上。   他在亭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谢郬,对她招手:   “上来呀。”   谢郬不情不愿的走上水榭外侧的亭台,高瑨指着古琴说:   “爱妃故居中摆放着古琴,说起来,朕还没听过爱妃弹琴呢。”   【啧,狗皇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臭婆娘也是,谢苒都不住这儿了,还放什么琴台。】   “陛下,弹琴什么时候不好弹,难得来臣妾的故居,臣妾带您里里外外转一圈,我那后院种了一株杏花树,花开得可好了。”谢郬说。   高瑨却不上当:   “树在那儿又不会跑,贵妃先来奏一曲,朕洗耳恭听。”   【真麻烦!】   【不过读书写字我不行,琴我倒是会弹些的。】   【弹就弹!】   谢郬来到琴台后坐下,高瑨便在她的对面寻了一处空地,就那么席地而坐,对谢郬比了个‘请’的手势。   深吸一口气,谢郬手指来到琴弦上试了几个音,然后一首柔肠的曲调便在她的素手拨弄下传出,这曲子听来非常温柔,如江南的雨,细细绵绵,打在人身上没什么感觉,但走着走着整个人就湿透了。   谢郬弹琴的时候挺投入,看指法、技法,不像是新学的,高瑨不禁疑惑,她在边关长大,谢远臣肯定不会弹琴,那是谁教她的?   一曲奏完,高瑨意犹未尽的鼓掌,由衷赞道:“好听。可有曲名?”   谢郬点头:“有啊,《离人怨》,讲的是江南一对爱恋的男女不能在一起厮守的遗憾,却又为曾经拥有过彼此而感到幸福幸运。”   “这曲子,跟爱妃不搭。”高瑨从地上站起身:“而且,朕也不喜欢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曾经彼此拥有过却不能在一起厮守怎么可能感到幸福,不是更应该不甘愤怒吗?”   谢郬难得赞成高瑨的话:“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惜我俩都不是作曲人。”   高瑨在琴弦上弹了两下,漫不经心问:   “这作曲人是哪位大师?朕认识吗?”   谢郬愣了愣:“呃……不知道是谁,就一本残谱……”   【苏临期作的曲,他就这调调。】   【喜欢无病呻吟。】   苏临期……   高瑨在脑中记下这个名字。   弹奏完一曲后,谢郬怕高瑨再让她弹,便主动拉着高瑨去后院看杏花树去了。   晚上蔡氏为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家宴,高瑨和谢郬共同出席,见过谢家的一应晚辈。   高瑨喝了一些酒,席上谢远臣总是敬他,两人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喝到后来见高瑨有了些醉态,谢远臣才歇手。   谢郬扶着脚步有些虚浮,将半个身子都挂在她身上的高瑨回水榭休息。   高瑨坐在床沿上,谢郬给他拧了一块凉帕子擦脸,好不容易把高瑨伺候上了软榻。   过了没多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福如的声音:   “娘娘,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请娘娘。”   谢郬心上一喜:   【终于来了。】   她对软榻上的高瑨说道:“陛下,我出去看看。”   高瑨点了点头,谢郬便去开门,门外果然是一个陌生丫鬟,说话声音还挺大:   “娘娘,夫人说好久没见娘娘了,想请娘娘去主院小坐坐,母女俩借此机会说说话。”   谢郬应了一声,回身进屋,正要开口请假,就见高瑨摆摆手:   “既是夫人相邀,爱妃去吧。早些回来。”   【成了!】   谢郬心中雀跃不已,表面上还要装出很镇定的样子:   “是,陛下。臣妾与母亲说一会儿话就回来,您先睡会儿,福如东海她们就在门外,您有什么需要的,喊她们就成。”   高瑨没精打采的点点头,翻了个身睡去。   谢郬压下狂喜,迅速打开房门出去。   她中午离开的时候跟老谢打了个只有他们明白的手语,说的是——‘晚饭后见,饭桌灌他’。   老谢完全领悟谢郬的指示,在饭桌上左一杯右一杯的灌高瑨酒,这才给谢郬制造出了跟老谢私下见面的机会。   【哈哈哈,老谢,我来啦!】 第39章   谢郬从水榭出来, 想着跟老谢好久都没见面,于是去老谢那之前她去了一趟厨房。   从厨房悄悄拿了两坛煮菜用的烧刀子和两大块没切的卤肉,避着人, 从犄角旮旯绕到老谢的书房。   虽然叫书房, 但这里却没摆多少书,放的都是老谢喜欢的, 不能带去边关的兵器,老谢大多数时候回府都住这里。   谢郬从后墙翻入, 避过院子里的守卫, 连房门都不走, 直接从侧面的窗户翻进老谢房间。   “老谢, 我来了!你在哪儿!”   谢郬跳下窗台,在里间扫了一眼, 没看到老谢,顺着灯光往外间找去:   “老谢!我来哇啊——唔。”   谢郬的笑容在看到外间坐着下棋的那人时变成了惊吓,忍不住大叫, 却又在大叫的那一瞬间慌张捂住自己的嘴。   坐在高瑨对面,背对着谢郬的老谢此时也无奈回头, 一脸晦气, 对谢郬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爱妃?”   高瑨一改醉态, 对突然出现的谢郬递来三分惊讶, 三分疑惑, 四分难以置信的目光。   【狗皇帝……怎么在这儿!】   【卧槽卧槽卧槽!】   【死了死了死了!】   高瑨将手中棋子丢入棋盒:   “爱妃怎么来了?”   谢郬哑口无言, 支支吾吾:“呃, 我,那个,嗯……”   “还从那里进来, 门不是在这边吗?”高瑨指了指紧闭的房门。   谢郬无力一笑:   【呵呵,别问了狗皇帝!】   【我特么不是怕院子里有你的探子嘛。】   谢郬因为怕院子里有高瑨布下的探子,才特地从窗子翻进来的,本来目的是小心谨慎,可现在就很尴尬了。   谢郬咽了下喉咙,想出一个理由:   “因为,近。”   老谢以掌扶额,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尴尬了。   “原来如此。”高瑨点头,算是接受了谢郬的解释。   谢家父女不约而同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蒙混过关的时候,高瑨又指着谢郬手里提的酒肉问:   “爱妃手里拿的什么?”   谢郬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东西,想扔也晚了。   深吸一口气,谢郬干脆破罐子破摔,提着酒肉上前,大大方方的放在高瑨和谢远臣之间的棋盘上,说道:   “臣妾见父亲晚上光顾着喝酒,都没怎么吃饭,臣妾想着给他送点肉来,可父亲说过,有肉无酒最为无趣,于是我又带了点酒。”   高瑨的目光在棋盘上的酒肉和谢郬循环,书房里空气忽然安静,针落可闻。   “爱妃……”高瑨忽然语带失望的开口:“朕晚上也没吃几口饭,爱妃怎么不想着给朕拿点吃的?”   谢郬被他问得一愣:“呃……”谢郬忽然目光一动,想起一件事:   “陛下不是醉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瑨两手一摊:   “爱妃离开后,朕就醒了,闲来无事,便来找将军下棋,有问题吗?”   谢郬慌忙摇头:“没问题没问题。”   高瑨问她:   “倒是爱妃,朕记得你不是被唤去与将军夫人说话了吗?这么快就说完了?”   谢郬看着高瑨那明知故问的表情,目光游移,心虚一笑,暗自咬牙:   【上当了!】   【狗皇帝特么从头到尾就是装醉的吧!】   【麻蛋!我和老谢居然都被演了!】   【好气哦,还要保持微笑。】   “陛下,其实是臣派人去请的贵妃娘娘,臣也好长时间没见贵妃了。”谢远臣见形势不妙,干脆主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老谢机智!】   【狗皇帝再问我可要咬人了!】   高瑨从善如流,十分大度的给了两父女一个台阶下:   “原来是这样,将军该早些与朕说,难道将军以为,朕会迂腐到不让你和贵妃见面吗?”   谢远臣赶忙拱手:“不敢不敢,陛下心胸宽广自不会如此。”   “行吧,贵妃既然来了,那便坐吧,正好朕与将军的棋还没分出胜负,贵妃可以来作观棋客。”   高瑨说完,将谢郬拎过来的酒肉提了起来放到一旁,将被东西拨乱的棋子重新归位,谢远臣往棋盘上看去,惊奇的发现棋盘上的棋子居然没有一处放错,能随手将打乱的棋盘复位,可见这位年轻的陛下记忆力有多惊人。   将棋盘复位后,高瑨见谢郬仍站在原地没动,不禁催促道:   “爱妃还愣着干嘛,坐啊。”   谢郬站得离谢远臣比较近,就想坐到谢远臣身边去,可她刚要靠过去坐下,就听高瑨头也不抬的干咳两声。   这蕴含着警告意味的干咳声让谢郬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可高瑨依旧看都没看她一眼,好像注意力完全放在棋盘上。   这表情和行为,哪有一点警告谢郬的意思,偏偏谢郬就是感觉出了警告,不情不愿的从谢远臣身边离开,在高瑨身旁坐下。   高瑨这才暗自挑了挑眉,从容不迫将一子落在棋盘上。   谢远臣愣愣看着好像有点默契的两人,忘了下棋,高瑨还催促了一声:   “将军,该你了。”   “哦哦。”   谢远臣应声后收回目光看向棋盘,趁他思考下一步的时候,高瑨对谢郬说:   “吃桂圆。”   谢郬疑惑看他:   【狗皇帝突然这么客气干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断摇头:“不,臣妾不吃。”   高瑨抓了一把放她手里:“朕想吃。”   谢郬弯起了自作多情的嘴角,心里又把高瑨臭骂了一通。   高瑨却不以为意,心绪平稳继续下棋,顺便跟谢远臣聊聊往事。   “关于朕的传闻,谢将军应该都听过吧?”高瑨忽然开口。   谢远臣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嗯……”忽然意识到不对,谢远臣抬头看高瑨:“嗯?陛下说什么?”   高瑨微微一笑:“朕登基伊始,民间流言四起,传闻朕弑父杀兄,残暴不仁,将军可有听过?”   谢远臣瞪着双眼,跟高瑨身旁坐着的谢郬交换了个眼神,两父女同样震惊,显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高瑨会当面跟他们聊这个敏感话题。   【狗皇帝发什么神经?】   【不是要给老谢挖坑吧?】   【这让老谢怎么回答?】   【说听到,说没听到,都不对啊。】   “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个?”谢郬为老谢打起了圆场,将剥好的桂圆送到高瑨嘴边。   高瑨张口衔住桂圆:“随便聊聊嘛。”   说完,并不让这个话题被岔过去,继续追问谢远臣:   “将军还没回答朕呢。”   谢远臣指尖棋子转动两下,爽直回道:   “臣听过。”   说完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高瑨纵观棋局,又问:“将军信吗?”   谢远臣如实摇头:“臣不信。”   “当真?”高瑨疑问。   谢郬在旁边听不下去了:   【屁话!老谢要是信,你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儿?】   【狗皇帝太多疑。】   【逮着机会就试探人,你丫上辈子是测谎仪吧?】   高瑨眉峰一挑,将谢郬的话收入耳中,然后静静等待谢远臣的回答。   “陛下不用再试探臣,臣也没有办法将心肝剖出来向陛下证明。但只要陛下姓高,勤政爱民,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那陛下就是臣和全体武威军毕生效忠之人。若此言有虚,我,乃至整个谢家都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谢远臣正色发誓,听得旁边谢郬崩溃不已:   【你自己发誓就发誓,带上整个谢家是什么鬼?】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对狗皇帝而言就是把悬梁刀。】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估计有十个时辰都在盘算怎么把你从梁上卸下来。】   【关键是,你把底牌亮给人家看,人家还未必相信,何必呢。】   【老谢这肠子太直了,直得邦邦硬!】   高瑨略有动容,仿佛重新认识了面前这位手握重兵的镇国将军,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棋盘,催促谢远臣落子。   【得!老谢估计又被怀疑上了。】   【狗皇帝的表情越平静,心里就越翻江倒海。】   【说不定现在心里就开始算计怎么给老谢小鞋穿了。】   谢郬腹诽不已,无意识的把剥好的桂圆送入了自己口中,甜滋滋的吃着。   高瑨忽然开口:“桂圆好吃吗?”   “还行,呃。”谢郬回答完才反应过来,火速又剥了一颗送入高瑨口中。   一盘棋下完后,谢远臣以领先三子的微弱优势赢了棋局。   高瑨心服口服:“将军能征善战,棋艺也如此了得,朕输了。”   谢远臣也说:   “臣是侥幸,陛下未尽全力罢了。”   高瑨一边收棋子一边不以为然的摇头:“非也,朕已尽全力,将军厉害而已。”   谢远臣不再多谦虚,跟着收棋子的时候说:   “臣的棋艺是跟我军中一军师学的,他的棋艺才叫出神入化。”   高瑨饶有兴趣:“哦?军中还有比将军棋艺超群之人?”   “有!他叫苏临期,年轻有为,智谋一绝。这回俘获安格部落几个首领,他居功至伟。”谢远臣说。   “如此,朕倒是要见一见了。”高瑨问:“此人多大年纪,可有婚配?”   “他二十有五,未曾婚配。臣前两年倒是给他找了几个年龄合适的姑娘相看,可他非说要先立业后成家,怎么都不肯,就这么拖着,那日子过得跟清心寡欲的和尚没什么两样,也是个怪人。”   高瑨听着谢远臣的话,想象这年轻有为的军师是什么模样,忽然耳旁听见谢郬的声音:   【狗屁!】   【什么和尚?】   【那小子逛花楼的次数还少?】   【他贴身穿的亵裤就没自己买过,全是花娘送的。】   高瑨听得不禁暗笑,对这位军师更好奇了,不过好奇过后,他就有点笑不出来——   军师的贴身亵裤都是谁送的,谢郬怎么知道? 第40章   谢郬感觉狗皇帝在看自己, 不明所以对他甜美一笑,完全不像脑子里刚想过别的男人亵裤是谁送的样子。   “不说他了。”谢远臣摆手:“陛下还想下棋吗?”   高瑨将棋盘收拾干净:“不下了。”   嘴上说着‘不下了’,却又不走, 谢远臣思虑片刻后说:   “要不臣与陛下过两招, 松松筋骨?”   这个提议高瑨倒是很乐意,自从登基之后, 愿意真正陪他过招的人除了苏别鹤几乎就没有了,他确实很久没有跟人酣畅淋漓的打一场, 而谢远臣绝对有这个能力。   谢郬疑惑:   【下棋下好好的, 怎么约架去了?】   【听说狗皇帝文武双全, 可也只是听说, 谁知道真假。】   【万一老谢下手太重把他给打伤了怎么办?】   【嗯,还是提醒一下老谢吧。】   “爹, 陛下前阵子受过伤。”谢郬趁着给谢远臣拿解开的腰带时轻声对他说道。   谢远臣意外看向高瑨,还没说话,就听一旁换衫的高瑨回道:   “将军别听她的, 朕早就无碍了,将军不必顾忌。”   谢郬却不放心:   【啧, 现在说别顾忌, 万一你输了恼羞成怒呢?】   【老谢这人可不会放水, 出了名的下手重。】   【又不能让你立字据。】   高瑨伴随着耳畔的喋喋不休换好演武服, 等谢远臣换靴时, 对谢郬说道:   “贵妃放心, 朕便是输了也不会哭鼻子, 更不会找将军麻烦。”   谢郬的想法被他当面猜到,以为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还想说点什么, 被谢远臣制止:   “娘娘。尽全力是对对手的尊重。陛下,请。”   高瑨随谢远臣跳上了演武场,两人以武人的规矩各自拱手,而后谢远臣出手如电,两人在演武场上打了。   要说开始谢郬还有点担心,不过真当两人动起手来,她倒是没那闲情逸致担心了。   【哟,狗皇帝可以呀。】   【大高个儿不是白长的,还以为是吹出来的绣花枕头呢。】   【身手挺利索,有点意思。】   【啧,老谢怎么有点不得劲儿?】   【这转身动作明显慢了。】   随着谢郬的这声疑惑,老谢没闪过高瑨的回马旋踢,虽然及时用两条隔壁交叉在面门处抵挡了一些攻势,但他整个人也因为底盘没站稳而急速向后倒退了五六步。   站稳之后,谢远臣还想再进攻,却见高瑨抬手阻止:   “慢着。”   谢远臣停下动作,谢郬不明所以,在心中暗道:   【老谢开窍了?】   【终于知道老板不能打的道理了?】   却听高瑨在演武场对谢远臣问:   “将军……有伤在身?”   谢远臣放下举着的胳膊,回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行伍之人带点伤很正常,不影响的。陛下,再来!”   说完,谢远臣再次比出战斗的姿势,要是他腰上没有渗出血,他的这番话还有点说服力。   “将军,你……”   高瑨指着谢远臣的腰,亲眼看着那沁出的血斑越来越大片,大片到连远处观战的谢郬都看见了。   老谢真的受伤了。   **   片刻后,书房内。   太医为谢远臣重新包扎了伤口,谢郬亲自伺候谢远臣把衣服穿好,还想扶他起来,被谢远臣一掌拍开。   他自己起身,一边系绳结一边走出外间。   高瑨回身关切问他:   “将军觉得怎么样?”   谢远臣无所谓道:“陛下不必担心,只是伤口没愈合好,早就没事了。”   “没愈合好怎么能叫没事?”谢郬从旁说道。   高瑨问太医:“将军的伤如何?”   太医回道:“回陛下,将军腰腹上的刀伤还是很严重的,伤入肌理颇深,若再往下半寸便是肺腑。”   “将军在军中虽有包扎,伤口也有些愈合,但连日赶路怕是又把伤口崩开了。将军尽管身体强健,但这么重的伤害是得静养些时日才行。”   太医把谢远臣的情况说出,高瑨了解后让他去开方子煎药。   高瑨叮嘱:   “将军乃我朝栋梁,切不可出任何问题,请将军务必静养。”   说完,见谢郬一脸担忧的看着谢远臣,说道:   “时辰不早了,贵妃留下替朕照看一会儿,朕先回去。”   谢郬没想到高瑨会主动提出让她留下,高兴的把他送到门边,看着他走远转弯后才把谢远臣的房门关上,旋身跑到谢远臣身旁,伸手扯他刚系好的衣裳。   “啧,干什么。”谢远臣把谢郬的手打开。   “你这伤怎么回事儿?”谢郬问:“哪个孙子伤的你?你伤没好就往回跑,是嫌命长吗?”   谢远臣默默白了她一眼:   “滚滚滚。我要不这样,怎么找借口留在京城?”   谢郬眼前一亮:“你要留京?不走了?”   谢远臣叹息:“有你这么个猢狲在,老子倒是想走!”   谢郬这才明白,原来谢远臣是玩了一出苦肉计,他一个边将想在京城逗留的话,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受伤未愈的理由就很好。   “可以啊老谢。”知道这是老谢故意为之的,而且太医也说只要静养就无大碍,谢郬悬着的心口大石总算放下,有心情调侃老谢了。   “我就离开一年,你这浓眉大眼的都学会骗人了。”   “兵不厌诈。”   谢远臣坐在椅子上,随手往谢郬扔去个杯子,谢郬敏捷接住,谢远臣说:   “倒水。”   谢郬拿着空杯子,走到水壶边给他倒了杯水送过去,谢远臣喝了几口才问:   “你怎么样?”   谢郬在他旁边坐下,脚自然而然往凳子上一踩,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谢远臣直挠头。   “有吃有喝有皇帝嫖,过得不要太好。”谢郬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谢远臣被谢郬的粗俗气得胃疼:   “你这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儿的。”   谢郬却不以为意,摇头晃脑,谢远臣看着来气:   “你这又是打人又是写字的,就差把‘谢郬’两个字刻脑门儿上了吧?”   谢郬解释:   “我申明,人不是我打的;字我也是没法子才写的,狗……咳,总之我藏得非常好,皇帝没怀疑我的身份。”   谢远臣冷哼一声:“你莫要把陛下想得太简单了。”   “陛下十岁之前,顾贵妃圣眷正浓,顾家如日中天,他何等金尊玉贵着长大,可先帝一朝猜忌顾家,整个武定侯府上下获罪,他从天上跌下来,摔得筋断骨裂。”   “先帝把他当颗废棋子发配去了并州,并州你知道的。穷山恶水,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所有人都觉得他完了,可他硬是花了九年的时间奔走招兵,把武定侯从前的部下一一招揽,杀回去了。”   高瑨从前的事情谢郬多少听说过一些,却不知老谢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谢郬问。   谢远臣说:“我的意思是有这等坚毅心性的陛下不容小觑,你的一举一动全被他看在眼里,绝不可掉以轻心。”   说完之后谢郬也不回应,谢远臣忍不住催问:   “听见没有?”   谢郬不耐烦的回:“听见了听见了。啰嗦。”   谢远臣指着她怒问:“讨打是不是?”   谢郬忽然来劲,无所畏惧:“你想打我?”   那欠揍的语气说得谢远臣的手都痒了,手掌刚扬起,只见谢郬就主动把自己的脸凑上来,拍着自己白嫩嫩的脸颊:   “来来来,冲这儿打!务必打出风采,打出特色,打出你的真实水准!今儿谁不打,谁是孙子!”   谢远臣:……   手掌扬了又扬,终究保持住了理智没下手,而有些人不懂适可而止,还得寸进尺的凑到面前来挑衅。   谢远臣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汇聚成一声:   “滚——”   **   谢郬欺负完了老谢,回到水榭时心情极好,脚步轻快,进院子之后才收敛了步伐。   推门而入,高瑨已经坐到床上,正外在床边看书,等谢郬走入后,他开口问:   “将军怎么样?”   谢郬镇定心神,闷闷不乐的回了句:   “挺严重的。陛下离开以后,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这种伤对老谢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他壮得跟头牛似的,这点伤都熬不过来,怎么上战场?】   高瑨放下手中的书,深深看了一眼谢郬,说道:   “将军这些年为国为民,受伤无数,朕心里过意不去。趁着这次的机会,让将军在京中休息一段时间吧。”   谢郬在屏风后面换衣服,听到高瑨这番话,好奇的从屏风边缘探出半边脑袋。   【我刚还想怎么给老谢开这个口,狗皇帝自己就提出来了。】   【是试探吗?】   “可我爹是边将,边将无缘无故的长时间留在京城怕是不妥吧。”谢郬说。   【北辽那边在闹内讧,自顾不暇,而屡屡犯境的安格部落也暂时被打退,老谢这时候在京休养的时机很不错,就看狗皇帝肯不肯了。】   高瑨继续翻阅书籍,随口回道:   “将军不是有伤在身嘛,不算无缘无故。”   【啧啧啧,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   【老谢这招苦肉计用的妙啊。】   【算狗皇帝通情达理。】   高瑨抬眼看了看屏风后正换衣裳的曼妙身姿,干脆合上书欣赏,随口对屏风后的人问道:   “爱妃,朕记得你好像有个庶长姐在边关吧?”   屏风后的身子猛地一僵:   【狗皇帝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会是怀疑我了吧?】   “爱妃,怎么不说话?”高瑨在外面催促一声。   谢郬回神:“哦哦。有,有啊。”   “嗯。她……叫什么来着?”高瑨问。   【最怕突如其来的关心。】   【狗皇帝不对劲啊。】 第41章   “朕小时候去过边关, 在将军的军营中待过几日,与你那个庶长姐有过一面之缘,她现在怎么样了?嫁人没有?”   “朕还记得她小时候就是个泥猴儿加母夜叉, 哦对, 还有惹祸精。长得吧,也不太好看, 瘦得像竹竿子,又干又黑, 头发毛躁得不行, 跟顶着一头鸡窝似的, 朕当时就想啊, 朕家里的粗使丫头都比她体面。”   高瑨连珠炮似的对屏风后的谢郬发出攻击,每说一句点评, 谢郬的身子就绷直一点,隔着屏风高瑨似乎都能看得出她被气得发抖,正竭力控制的样子。   忍着笑, 高瑨故意提高了声音问:   “爱妃,你听见朕说话没有, 怎么没声儿了?”   【有声儿你就死了!】   【我特么还没说你小时候弱得像只小鸡子呢。】   【要不是我从沼泽里救了你, 如今你坟头草都比你人高了!】   【混蛋玩意儿!】   “爱妃啊。你再不出来, 朕可进去找你了。”高瑨忍着笑说。   看着屏风里的身影努力深呼吸几口气之后, 转身走出, 神色不善的样子。   只见她绷着身子走到高瑨面前, 居高临下盯着高瑨。   高瑨一动不动, 由着她看自己,精心等待她接下来的举动,只见谢郬周身的凛凛气势忽然一软, 径直趴到了高瑨身上,用小拳拳砸他胸口:   “陛下讨厌~~”   “臣妾不知你跟我那姐姐还有这么一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记得她当时的发型和样貌特征。”   谢郬楚楚可怜的抬起头,直抵高瑨面前追问:   “如果当初再给陛下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不是就不选臣妾了?”   “比起臣妾,你是不是更加喜欢姐姐?”   饶是高瑨做好了准备,还是被谢郬这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给惊到了。   而就在他被惊到愣神一瞬后,谢郬再次用小拳拳轻砸他心口:   “陛下,你犹豫了!”   “你竟然犹豫了!”   “臣妾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算什么!”   由于谢郬表演得太逼真,以至于连高瑨都有那么一瞬间懵了。   “呃,那个……唔。”   被她这么一闹,高瑨有点迟疑,可谁知他刚开口就被谢郬捂住:   “不要说,臣妾不想听。”   谢郬使出浑身解数,希望用茶言茶语来应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冲击。   【还别说,有时候蛮不讲理也是一种本事。】   【狗皇帝是直接懵了吗?】   【战术有效!】   高瑨眨巴两下眼睛,将谢郬捂着他嘴的手拉下,酝酿一番情绪后说:   “爱妃误会了。朕只是想问问,你的庶长姐成亲了没有,若是没有成亲,看在你和谢将军的份上,朕可以做主给她赐个婚什么的。”   谢郬顿时被一道惊雷劈中脑袋,犹如晴天霹雳,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赐……赐婚?”   高瑨点头:“没错,赐婚!贵妃觉得如何?”   谢郬:……   【我觉得你要是闲得没事儿就多去后宫转转。】   【跟你的后妃们联络联络感情,让她们给你生几个胖儿子耍耍。】   【你是个皇帝,不是媒婆啊摔!赐你妹的婚!】   “贵妃?”高瑨催促一声。   谢郬回过神:“啊,臣妾在。”   “你觉得如何?只要贵妃点头,朕明日便叫礼部把京中适婚的青年才俊资料都拿过来,贵妃可以好好给你姐姐挑一门好亲事。”高瑨煞有其事的说。   谢郬一个头两个大:   “陛下是开玩笑的吧?”   高瑨微微一笑,原本是开玩笑的,可你老骂朕,朕觉得不开心呀。   “不是开玩笑。只要贵妃同意,朕立马安排。”   谢郬果断摇头:“我不同意。”   “为何?”高瑨问。   谢郬慌乱说道:“因为……我姐姐她……心有所属。”   这下轮到高瑨诧异:“你说什么?”   谢郬重复:“我说我姐姐她心有所属,不用陛下赐婚了。”   高瑨冷笑问:“是吗?她心里装的谁啊?”   “装的……她喜欢的人呗。”谢郬说。   高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摇头说:“连名字都没有吗?朕不信!”   “有的!有名字的,哈哈。”谢郬把心一横,为了不节外生枝,对高瑨报出一个名字:“就,就我父亲今晚与陛下提起的那位年轻有为的军师,苏,苏临期。”   【老苏,关键时刻还得靠你!】   【以后有机会请你喝最贵的酒,泡最美的妞!】   高瑨听到这个名字并不觉得意外,他刚才就猜到谢郬会随便拉个人出来做挡箭牌。   “他?”高瑨看她这着急模样还挺好玩儿,于是继续逼问:   “可刚才将军说那位军师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他跟你姐姐可能吗?”   【他屁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说他风流都玷污了风流这两个字。】   【但凡他是个人,也不会在老子十四岁那年就夺了老子初吻,害老子还对他害了小半年的相思。】   【要不是后来亲眼看到他和某花娘嘿咻,老子到现在说不定还弥足深陷呢。】   【他清心寡欲?呸!】   晴天霹雳从谢郬的头上转移到了高瑨头上。   乒乓一阵乱轰后,高瑨满脑子都只记得那句:初吻……被夺……害相思。   “陛下,别管他俩有没有可能,总之我姐姐不需要赐婚,请您收回成命吧。”谢郬做最后总结。   然而她总结完了之后好一会儿,高瑨那边都没有任何反馈。   只见高瑨眉头紧锁,面如寒霜,周边气压仿佛都低了下来。   谢郬不明所以,见高瑨面无表情的发愣,她干脆伸手在他面前挥动几下,可高瑨依旧一动不动,就在她怀疑高瑨是不是中邪的时候,高瑨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陛下……”谢郬唤他。   高瑨放开她的手腕,冷声冷意说了句:“时辰不早了,睡吧。”   说完,不等谢郬回应,高瑨就兀自躺入里床,背对着谢郬睡去。   【就这么睡了?】   【赐不赐婚你倒是给我个准信儿啊。】   【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不赐了吧。】   谢郬下床把烛火吹灭,重新爬回床上。   更深露重,竟还有点小冷。   高瑨身上热,热得跟火炉子似的,谢郬偷摸摸的靠近,想像在宫里那般装作十分自然的把自己冰凉的脚碰到高瑨身上,蹭蹭热度。   谁知今天她的脚刚碰到高瑨的腿肚子,他的腿肚子就往旁边挪开了,而谢郬亦步亦趋的追上去,他依旧挪开,直到挪至最里床,挪无可挪,他才猛然坐起身,将两人身上的被子从中间隔开一条线,冷冷抛下一句:   “不可越界。”   被子很大,即便中间被按下去一条线,两人也能盖到全身,倒不会冷,只是这个做法有点……   【这操作,狗皇帝演梁祝呢?】   【你是女扮男装,逼不得已必须要跟男人睡一张床的祝英台吗?】   【还搞什么楚河汉界。】   【也就是老子懒得动了,要不然别说一条被子,你丫在身上穿个铁裤衩都没用!】   谢郬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很快就陷入梦中。   只是也不知是习惯了凝辉宫的床,到了宫外认床还是怎么的,总觉得睡得不踏实。   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说重也不重,可说轻也不轻,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梦里好像她在吃肉骨头,然后有条狗到她嘴边来抢,又是舔又是啃的,弄得谢郬一脸的唾沫,湿哒哒的。   第二天早上,谢郬是被福如叫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床铺里侧已经没有人了。   谢郬随口问了句:“陛下呢?”   福如一边为她挂帐子一边回道:   “陛下很早就去了演武场,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天都没怎么亮,看样子,陛下应该是没睡好。”   谢郬揉了揉脖子,感同身受:   “我也觉得我没睡好。这床果然没有凝辉宫的舒服。”   说完之后,谢郬就忍不住感慨,以前在军营里,随便窝在哪个稻草堆里她也能睡着,可在宫里住了一年多,如今只是换了张床,换的还是张好床,居然也会不适应。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怕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从床上起来,谢郬一番洗漱,今天是将军夫人的生辰正日,谢郬和高瑨作为压轴的特约嘉宾,不用出场太早。   吃了早饭以后,还能继续睡个回笼觉,到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换身衣服去赴宴就成。   将军夫人也早早安排了厨子,给高瑨和谢郬送来了极其丰盛的早膳。   谢郬看着满桌好吃的,口水直流,可她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给高瑨准备的,高瑨不来,谢郬一个人也不好自己坐下吃,便唤福如东海去演武场把高瑨找回来用早膳。   谁知两人刚走到水榭门口,就遇上练武回院的高瑨。   谢郬正凑在一盘子兔子形状的花糕前观望,看见高瑨,喜笑颜开的跳起来迎接,然而回应她的却是高瑨那阴沉沉的脸色。   【他怎么又生气了?】   【看来昨晚真没睡好。】   【可你睡不好也不能怪我呀,又不是我让你跟我回来的。】   【今儿是将军夫人的生辰正日,宾客云集,你摆个脸色让人怎么想?】   【真是的,还得我去哄。】   “陛下,臣妾……”   谢郬笑脸迎到正在擦脸的高瑨面前,刚一开口,高瑨就把擦脸的帕子丢给了伺候的宫婢,冷冷睨视了一眼谢郬后,便无情离开,径直坐到早膳桌旁。   【没完了。】   【狗皇帝能不能成熟一点?】   谢郬暗自腹诽,对于高瑨突如其来的生气丈二摸不着头脑,她怎么也想不通,昨天情绪还挺正常的人,怎么睡了一个晚上,就不正常了呢?   高瑨无声用着早膳,夹菜的空挡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谢郬,暗自冷哼。 第42章   虽然高瑨对谢郬莫名其妙的生气了, 但也只是对谢郬,对其他人倒是没有什么特殊表现。   中午,上门贺寿的宾客全都到齐之后, 谢郬和高瑨作为最后的压轴特约嘉宾亮相, 接受众人的拜礼,然后由高瑨象征性对众人说几句话后, 然后男宾女宾分开归位,生辰宴就算可以开始了。   高瑨被谢远臣他们请去了男宾席, 而谢郬自然留在女宾席上。   席间自然少不了敬酒的环节, 谢郬以谢苒的身份坐在今日的寿星蔡氏身旁, 另一边坐的是老夫人王氏。   坐在主家席附近的女眷基本都是朝中一品、二品官员家的, 谢郬代替谢苒入宫之后还是第一回 公开露面,不少夫人和小姐都有意来攀谈一番, 就算说不上话,这些夫人小姐们依旧觉得能在贵妃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谢郬无需开口,只要笑吟吟的坐在那里保持端庄, 自有蔡氏和王氏帮她打掩护,当然了, 也会遇到那种非得她开口说两句的。   比如这位夫人韩氏, 曾帝师现太师沈天峰之妻, 与蔡氏同样为一品诰命夫人, 她主动来与贵妃行礼打招呼, 谢郬总是要给点面子才行的。   与韩氏一同过来的还有沈天峰与韩氏的独女沈纤云。   “说起来, 臣妇还是于娘娘的册封大典上见过娘娘一回, 娘娘入宫后,深入简出,臣妇们再无缘得见了。”   韩氏是个温婉秀丽的女人, 身形偏瘦,据说身体不太好,因此尽管太师只有她一个妻子,两人却只生出一个女儿。   “沈夫人客气,赐座。”谢郬微笑着说官方的寒暄台词,并优雅的抬手请她们坐。   韩氏莞尔一笑,拉过旁边女儿的手,在一旁仆婢们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多谢娘娘。”   她们母女落座的时候,谢郬的目光往面色清冷的沈纤云看去几眼,从头到脚的打量,沈纤云察觉到谢郬的目光,抬眼与她对了一眼,不像其他府邸的小姐那般不敢直视谢郬,沈纤云的眼神也直达谢郬眼底,毫无所惧。   “这位便是沈小姐吧?”谢郬主动开口问道。   沈夫人回:“是。纤云,快见过贵妃娘娘。”   沈纤云听话起身,对谢郬福了福身,声音与她整个人的清冷气质十分相符。   “纤云见过贵妃娘娘。”   谢郬抬手:“沈小姐免礼。”   沈纤云行完礼后,不等谢郬开口让她坐下,她便自己坐回原位,沈夫人见状,为女儿打圆场:   “纤云性子冷,年纪小,被我和她爹宠坏了,失了些礼数,娘娘莫要见怪。”   谢郬保持微笑没说什么,蔡氏从旁开口,问道:   “沈小姐今年一十有九了吧?这年纪可不算小了。”   沈夫人尴尬一笑:“是,对旁人来说,女儿这年纪确实不小了,但对我夫妻而言,她还是孩子一般。”   谢家老夫人王氏接力问:   “这般年纪,可许人家了?”   沈夫人遗憾摇头:   “还没呢。她自己不急,她父亲也不急,我有时催促他们,他们还要说我。”沈夫人话锋一转,又看向谢郬:“所以今日不是来找贵妃娘娘求助了嘛。”   谢郬佯做不懂,面露疑惑:“找本宫求助?”   “是啊。臣妇说她不听,今日趁着机会,便想来请贵妃娘娘的恩典,看能不能帮着这丫头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沈夫人将来意说出。   谢郬表面笑嘻嘻,内心骂唧唧。   这娘们儿可不像好人啊。   沈纤云和狗皇帝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沈夫人来找谢郬给沈纤云做媒找人家,摆明了要给谢郬挖坑。   就在谢郬思考要怎么回绝的时候,连接男宾和女宾的半月门处走来一道高挺伟岸的身影,正是半个当事人,狗皇帝高瑨。   【嚯。知道心上人来了,迫不及待过来见面。】   【啧啧啧,怕我吃了她不成?】   高瑨一进半月门就听见谢郬在腹诽他,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加快步伐向她们走来。   谢郬见他走来,主动带头起身行礼。   高瑨对众人摆摆手,让大家不必多礼,他来到谢郬身旁,在谢郬手腕上扶了一把。   沈夫人特意等到众人皆归位,高瑨站定后才领着沈纤云向他行礼:   “参见陛下。”   高瑨热情上前:“夫人不必多礼,纤云也快起身。”环顾一圈,问道:“你们……先前在这里聊什么呢?”   【演技可以啊。】   【分明就是知道你的心上人在这里特地赶来的。】   【就这么怕她受欺负?】   高瑨往谢郬看去,无奈暗叹的同时也讶异谢郬说沈纤云是他心上人的事情,她居然知道。   不过这回,高瑨还真不是为了沈纤云而来,而是为了她,生怕谢郬在沈家母女面前说错话,漏了馅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回陛下,您来之前,沈夫人正请我帮沈小姐做媒呢。”谢郬直接把先前的话告诉高瑨,半点不带隐瞒。   沈夫人被当面说出目的,脸上多少有点尴尬,倒是沈纤云的心理素质极好,此情此景依旧面不改色,维持着她高冷之花的优雅姿态。   【哈哈,这情况有点妙啊。】   【心上人的亲妈让狗皇帝的小老婆帮她女儿做媒。】   【狗皇帝现在心里只怕要气炸了吧。】   谢郬偷瞄高瑨的神情,却见他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谢郬吓得赶忙收回目光,无辜的低头玩自己手上的扳指。   高瑨看着谢郬那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昨晚才知道她在入宫前和别的男人七搞八搞的事情,这还没消气,她今天又来这么一出,气上加气。   亏他听说沈夫人母女来找她说话,还担心她会露馅儿,特意巴巴的过来帮她,她倒好,非但不领情,还直接把球抛到他手中。   高瑨见谢郬不打算给回复了,便转身对沈夫人说道:   “夫人,贵妃比纤云还小两个月,如何替她物色,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还需从长计议。”   【呵,还从长计议。】   【人都已经十九了,你还拖着人家,再给你计议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你光画饼却不办实事,太不厚道了。】   【人家肯定等急了,今儿才想来逼一逼你。】   心里把高瑨好一通调侃,面上却从善如流,顺着高瑨的话说:   “陛下言之有理,本宫对挑夫君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沈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夫人被高瑨和谢郬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话给堵得没口开,又觉周围好些人都在关注这边,反正今天她来找贵妃的目的已经达到,成功让皇帝明白沈家想嫁女儿的心,这就成了,便没有再继续留下的必要,遂道:   “是臣妇考虑不周,唐突了,贵妃娘娘恕罪。”   沈夫人告罪之后,便领着沈纤云离开,沈纤云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往高瑨的方向看去一眼,那秋水般的眼瞳,欲言又止,饱含情义,明眼人都看得出沈纤云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高瑨对她回以一记微笑,两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眉目传情’,谢郬倒觉得没什么,她早就知道高瑨和沈纤云那点子破事儿,并不奇怪。   可蔡氏和王氏都对沈家母女今日踩着谢家脸往上爬的行为有些愤怒,就算她们知道如今在宫里的人是谢郬也不行。   高瑨眉心微蹙,盯着沈家母女转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听见——   【好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好戏。】   【人家都走了还看。】   【实在喜欢就把人弄宫里去,天天对着看多好。】   高瑨愤然转身,指着谢郬说了句:“你!”   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及时止住,但看在别人眼中,就像是高瑨在对谢郬发火一般。   连谢郬都这么觉得,委委屈屈的问高瑨:   “陛下,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错个屁!】   【你丫自己不努力怪谁?】   【喜欢的人要自己争取,我可没兴趣给你俩当鹊桥。】   高瑨越听越气,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终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离开。   他走之后,女眷席间嗡嗡开了锅般,大家交头接耳,就刚才看见的画面做各自的阅读理解。   谢郬没兴趣知道别人怎么说怎么想的,坐回自己的位置。   有其他夫人来敬酒,谢郬与她们饮下几杯酒后,便在蔡氏的示意之下,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出回院小憩。   蔡氏亲自扶着谢郬起身,众夫人起身行礼相送。   蔡氏亲自扶着谢郬回到水榭房中才放开手,叫丫鬟去拿醒酒汤什么的。   谢郬撑着脑袋,暗暗看着蔡氏忙里忙外的折腾,似乎有些生气。   “这沈家母女今儿可是出尽了风头。拿着我做筏子,来谢家找不痛快!”蔡氏沉声说道:“你今后再遇这对母女,可得机灵着些,我隐隐听说过,陛下与沈纤云的关系……并不简单。”   蔡氏亲自端着解酒汤来给谢郬,顺便说了这么一番提醒的话。   谢郬对此不置可否,看了一眼醒酒汤,为难道:   “我没醉,不用喝了吧。”   蔡氏往外看去一眼,形式大于意义的说道:“娘娘醉了,还是要喝点的。”   目光透出警告,谢郬无奈,只好接下解酒汤一饮而尽。   “喝了醒酒汤便休息会儿。”蔡氏说完便要转身走。   谢郬拉住她,见周围没别人,小声说道:“大娘,席面不给我这儿摆一桌?”   蔡氏听到‘大娘’两个字,面色一黑,对谢郬递愤然怒目,将自己袖子从谢郬手心抽出,压低声音冷道:   “娘娘都醉了,吃席面合适吗?”   如此干脆的拒绝让谢郬毫不意外,并未强求。   蔡氏怕她乱来,安抚道:“娘娘先休息,过会儿我叫人给你送些燕窝粥来。”   说完这些,蔡氏便转身离去,走到院子之后,还故意很大声的吩咐一句:   “娘娘要休息,谁都不许大声说话,好生伺候着。”   福如进来对谢郬说:   “娘娘,奴婢扶您去歇歇,然后去厨房悄悄给娘娘拿些吃食回来。”   谢郬失笑:“不用了。我也不是很饿。”   在床上躺好后,谢郬对福如说道:   “你们都出去吧,把房门关上,我休息的时候,任何人也不许进来,你们几个就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能、放、进、来,听到没有?”   福如应了一声:“是。”   说完,谢郬便真的闭上双眼谁去,福如为谢郬把两边床帐放下后自己也出去,到门外守着。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谢郬双眼咻得睁开,精神奕奕,哪里还有半点醉酒和瞌睡的样子。   谢郬从床上坐起,按照早就在脑子里想好的原计划,将头上的华贵凤钗一一除下,放在枕头边,再脱掉贵妃的外袍,穿着中衣下床,蹑手蹑脚来到谢苒从前的衣柜前,随便拿了一套她从前的衣裳迅速换好。   直接绕到房间西面的书房后侧的窗户,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缝往外看了看地形,确定没人后,谢郬果断从窗户翻了下去,悄无声息将窗户从外面关上,动作行云流水。   她虽然从小不是在谢家长大的,但是在学习扮演谢苒的那半年,她偷偷溜出去多回,早就把谢家的地形记得一清二楚,今天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今天翻墙更顺利,因为大多数仆从都被调去了前院寿宴伺候。   高瑨难得出席寿宴,那帮臣子们定会好生与他亲近亲近,也就是说,谢郬至少有一个时辰可以在外面晃悠。   她首先想到的是去天香楼吃肘子,她喜欢吃辣子,天香楼的酱香肘子色香味俱全,最难得的是蜀地做法,咸香油辣,一口下去,那滋味魂儿都要没了。   谢郬只吃过一回就念念不忘至今,难得今天有机会出来,自然要再去品尝一番。   凭着记忆,谢郬很快就找到远近闻名的天香楼。   此时正值饭点,天香楼里宾客挺多,大堂都坐满了,小二便领着谢郬往二楼雅间去。   谢郬要了一间,凭栏而坐,点了招牌香辣肘子另加几道小菜,没要酒,一来今儿时间不够,喝不痛快,二来京城酒楼的酒都挺淡的,没什么劲儿,不如边关自己酿的烈。   一边喝茶一边等待,享受起这来之不易的休闲时光。   她趴在栏杆上往街面看,街上人流如织,各种摊贩叫卖不绝,行人驻足的,匆匆往来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十分繁华热闹。   谢郬看见不远处围着一堆人,她在二楼,看得远些,那些人好像正围着看一个举着白帆跪地的人,那人一身丧服,埋着头看不见脸。   看样子可能又是什么‘卖身葬父’的戏码。   要一会儿吃完了时间富裕,可以过去看看。谢郬心想。   等了没多会儿,她点的菜肴就被送了过来。   小二开门送菜,伙计们鱼贯而入,忙忙碌碌,门外走廊上传来两声呼和声:   “快点!磨蹭什么!”   谢郬好奇往外看了一眼,可上菜的伙计有点多,她只看见几个年轻人拖着个什么人去了隔壁。   问上菜的小二:“什么人这么吵?”   小二低声回道:“一帮纨绔公子,姑娘别问,也别招惹,寻常百姓惹不起的。”   世上的不平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谢郬自己都是偷溜出来的,自然没打算管别人闲事。   她点的菜林林总总上了一大桌,酒楼小二以为她还有客人要来,没想到这么大桌都是她一人吃,惊叹了声姑娘好胃口才退了出去。   谢郬等人出去之后,果断从筷笼里抽出两只筷子,扎在硕大的肘子上,大口咬下一块肥滋滋的肘子皮,咸香软烂的口感绝了,一口咽下去之后,辣感才慢慢显现出来,令人回味无穷。   太好吃了。   谢郬边吃边感慨,正迫不及待咬第二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雅间里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阵乒铃乓啷的杯碗砸地的声音。   从这声音判断,应该是隔壁有人掀桌子了。   二楼的雅间都连着栏杆,左右互通的,说话稍微声音大一点隔壁都听见,更别说这种直接掀桌子的行为了。   谢郬眉头微蹙,因为隔壁的吵闹,今天吃肘子的美好体验直接拉低了档次。   隔壁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谢郬看着才咬了一口的肘子,实在舍不得放下,只当没听见,转个方向继续吃。   谁知她刚咬上第二口肘子,隔开她这间雅间和隔壁雅间的木板忽然被人砸出了一个洞,从洞里摔出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这人穿着一身丧服,头发白了,脸却没老到那种地步,大概是那种遭逢大难,一夜白头的吧。   他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口鼻都留下了鲜血。   这下就算谢郬的心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再吃得下肘子了。   这时,从那摔出中年男人的破洞中闯进来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紧接着,谢郬这雅间的门就被从外面踢开了,四五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那姿态就跟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   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区别,大概就是这几个年轻人都身着华服,身上的玉佩头上的冠,他们身上随便一样东西,大概就够普通老百姓家过上大半年舒坦日子了。   谢郬嘴里的第二口肘子忽然没了味道,由衷感慨今天不是出门的日子,谁能想到她就溜出来吃个肘子也能遇见恶霸欺凌百姓的事情。   谢郬又往那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看去,认出他身上的丧服款式正是刚才在举着白帆跪在街头的那个,原来那里围着的不是卖身葬父,他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举着白帆跪在街头做什么?   “老头儿,你是铁了心要跟少爷们斗了?”那个把人踹过来的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怒气汹汹的质问。   那中年男人用含着血的唾沫啐了他一口:   “你们这帮畜生,我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和你们斗到底!”   那年轻人脾气似乎很大,姿态还很癫狂,光是看他表情,谢郬就觉得拳头发痒,硬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缩在一旁忍耐,直到那年轻人抬起一脚,正要踹向那中年男人面门,谢郬才忍无可忍,将筷子射过去阻止。   筷子力道非常大,准确无比的打在那年轻人的膝盖上,生生让他的脚转换了个方向,踹空了这一脚。   “什么人!”   那年轻人踹空后,看向这雅间里唯一的陌生人。   谢郬把手里肘子放到盘子里,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说道:   “这位公子,你要打人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这儿正吃饭呢,你在旁边打打杀杀,我肘子都吃得不香了。”   “蛤?”   年轻人也是没想到,自己在酒楼教训个人,居然还会遇到这种不怕死的,还是个女人,当即忘了膝盖上被筷子打到的疼痛,往谢郬扑来:   “你这女人活得不耐烦了,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谢郬长叹一声,跟这一桌的好菜说了句‘再见’,身子一闪,避过了年轻人的功绩,一招四两拨千斤,就把那熊一般的年轻人给推向了她的饭桌,一桌子的菜肴被他撞得七零八落,而他自己身上也沾满了菜汤。   “这位公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嘛。你这见面就动手是不对的,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谢郬怕菜汤沾到身上,在年轻人摔下来的那一刻就退到了角落。   那年轻人的同伴把被撞得头昏脑涨的他扶起来,纷纷看向谢郬,估算着他们要是一起上能不能拿下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几句:   “这里这里,就在这里。”   那脚步声先往隔壁去,看了一眼后,才来到谢郬所在的雅间。   看着自己的雅间里又涌进了十几个人,谢郬真叫一个崩溃,而在看清了后来闯入的年轻人领头时,谢郬吓得慌忙转过身去,顺便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谢苒的亲弟弟谢铎。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屎怎么还踩个没完了?   “王威,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谢铎怒斥一声,亲自上前一脚一个,把押着中年男人的两个软脚虾给踹翻在地,随后他关切问那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   “赵叔,您没事儿吧?”   中年男人抹了一把鼻血,对他摇了摇头,谢铎让身边的两个朋友把他先带走。   刚才还很横的年轻人见那个中年男人被救走,怒不可遏:   “谢铎,你什么意思?”   谢铎的脾气也不遑多让,伸手就抓住了那年轻人的衣襟,将他提起来,不过很快又放下,看着自己满手菜油,嫌恶万分:   “这什么!王威你他妈恶不恶心!”   说完他旁边有人给谢铎科普,指了指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的女人,谢铎将她看了一眼,只觉有些眼熟,尤其是这身衣服……   怎么那么像他二姐的?   他疑惑走近,将那捂着脸的女人转过来,四目相对,谢郬对他呵呵一笑,谢铎则脸色大变,指着她瞠目结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43章   “你……你……”   谢铎‘你’了半天, 也没‘你’出个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郬这边也很苦恼, 她觉得自己点儿实在太背了, 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偷溜出来吃肘子,吃完肘子还能去集市逛一圈买点‘囤货’带回宫里。   却怎么想到肘子还没吃完就遇上一帮恶少欺负人, 她本来也没想管,可偏偏那些恶少把人打到了她跟前,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欺负废了, 不管不行。   反正这些家伙很快就能解决, 她把人解决完, 肘子虽然吃不成,但继续去逛个街的时间应该还有, 可谁想到正要动手,谢铎来了。   “你俩是一伙儿!”   那个浑身菜汤,狼狈又可笑的恶少指着谢铎和谢郬怒道:“来人, 给我上!”   谢郬听见身后响动,将谢郬往旁边一推:“靠边。”   说完之后, 谢铎就跟那些人交起手来。   谢铎拳脚功夫还行, 虽然不是特别出色, 但对付这几个最多受点轻伤, 更何况他这边也有些帮手, 应该不成问题。   谢郬不想等他打完了多问, 便沿着墙边, 想趁乱离开。   谁知她走到左边,谢铎他们打到左边,她走到右边, 谢铎他们打到右边,愣是把她离开的路封得死死。   对方有两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盯上了谢郬,见她柔柔弱弱,是个女人,就想当然觉得她比谢铎好对付,于是想抓她威胁谢铎:   “那女人是谢铎相好,抓住她!”   ‘相好’这个词语就让人很恼火。   谢郬果断辟谣:“我不是——”   谢铎厉声怒骂:“胡说八道什么!”   然而那些人似乎不信,竟然真的分了火力过来抓谢郬,谢铎赶忙挡到谢郬面前,用身子撞开那些想抓谢郬的人,他力气大,像头蛮牛似的横冲直撞。   两边的人激烈交锋,两间雅间已经被他们砸得差不多了,天香楼老板和伙计们也不敢进来阻止,就在楼梯口焦急的观望,是不是还要注意从雅间里飞出来的断椅残桌,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不知楼下谁喊了一句:   “官差来了。”   楼上打架的两帮人竟都有了些迟疑,很显然,两边的人都不想跟官差对上。   正好那些恶少处于下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被谢铎和他的人打赢,那些人里有个机灵的,走到谢铎和那满是菜汤的人纠缠的旁边拉开他们,说道:   “好了好了,别打了,官差来了。谢公子,你放手,这回就当我们输了,输了还不行嘛。你快放手!真被官差抓了,对谁可都没好处。”   谢铎喘着气,松开了口,看着那些人落荒而逃,谢铎这边的人也来说:“我们也得走。”   “知道了。你们先走吧,我断后。”谢铎说。   那些人让谢铎小心些,就匆匆从二楼尽头处的楼梯离开。   谢铎摸了一把嘴角的血,往谢郬看去,脸色臭臭的说道:   “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   说完,率先走出雅间,官差的声音已经在楼下响起,谢铎从腰袋中掏出一锭二十两制的纹银,径直抛向在楼梯口偷看的天香楼掌柜。   抛完银子,谢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二楼栏杆处徘徊的谢郬,大喝一声:   “你还不走?等着惹事吗?”   谢郬本来想从二楼翻下去,可楼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跳下去不太方便,没办法只得跟在谢铎身后,从天香楼二楼尽头处的另一个楼梯离开。   这二楼走廊尽头处的楼梯直通天香楼的后巷。   谢郬跟着下楼,左右环顾,想看看待会儿往哪里走,谁知刚在后巷走了两步,就被忽然回身的谢铎拦住去路。   谢郬不明所以看向他,只见谢铎一改家中那乖巧和顺的姿态,眉目凶狠的质问谢郬: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要被人发现了,我们整个谢家都要跟着你陪葬!”   谢郬被谢铎的连声质问问愣住了,而谢铎似乎还不打算停止,继续冲着谢郬发火:   “你是没长脑子吗?”   “果然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下贱胚子!我们谢家……唔。”   谢铎后面的话被肚子上的猛烈一拳给拦截住了,他抱着肚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突如其来的一拳给砸得移了位置,痛的直不起腰来。   而等他意识到这一拳出自谁手之后,就更加震惊,他捧着肚子弯着腰,用牙缝里蹦出几句话:   “你,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   然而谢郬并没有耐心听他把后面的话说完,又是一记右勾拳把谢铎给打倒在地,谢铎从来没有被人下这么重的手,忍着疼痛,一声爆喝,用掌力把自己从地上推起身,愤然跟谢郬对打起来。   结果连三招都没打完,他就被飞身而起的谢郬的两条腿夹住了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被掀翻在地,谢郬轻松松的坐在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的打下来,专挑谢铎的脸打,不一会儿就鼻青脸肿。   谢铎被打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衣领给人提起,整个人给摔进了天香楼后巷的杂物堆里。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谢铎躺在杂物堆里看着天,嘴里满是甜腥铁锈的味道,他大口喘着气,心里仍有一股子不服之气,只等着他恢复过来继续反抗战斗。   忽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跳下来,如泰山压顶般跪在他身上,一只手卡住谢铎的脖子,谢铎看着这张跟他亲姐姐几乎一样的脸,眼中却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杀气。   这一瞬间,谢铎莫名就想起一件事:你那庶长姐从小跟着将军,七八岁的时候就杀过人了。   她杀过人!   所以她的所有招式全都是杀人的招式。   我在她面前,甚至连三招都撑不过。   她好像对我动了杀意。   她真的要杀我。   各种念头从谢铎脑中闪过,耳旁忽然出现一道‘啪’的声音,谢铎看见谢郬从杂物堆里抽出一根废木头,随手将木头往墙上一抽,木头就断成两截,形成不规则的尖口。   谢郬猛地将那尖口刺向谢铎,谢铎吓得连惊呼都来不及就闭上眼睛等死。   但他等了一会儿,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他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那根尖木头径直戳进了他脸侧的干巴泥地中。   这是谢铎从出生以来,离死亡最接近的一回。   谢郬松开了卡在谢铎脖子上的手,抬手抽了他两个巴掌,俯下身子,嘴角噙着冷笑,用极其危险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出一句:   “再在我面前说一个‘贱’字,试试看。”   谢郬说完,从谢铎身上起来,一边掸身上的泥土,一边平静无波的说道:   “事儿是谢苒惹的,就算谢家要陪葬也是因为谢苒,跟我有毛的关系。”   谢郬掸完了身上的灰,整理好了衣裳,恢复美美哒模样,斜睨了一眼躺在杂物堆里被吓得尿裤子的谢铎,谢郬冷哼:   “就你这怂样,也配姓谢!”   说完之后,谢郬将两指交叠于唇边,一声响亮的哨声传出,天香楼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谢郬确定把人招来之后,就再不管躺在杂物堆里的谢铎,几个借力,就从后巷的墙头翻了出去。   官差们上楼发现打架斗殴的人都跑了,正要收兵,听见天香楼后巷还有打斗声,天香楼老板告诉他们打架的是一帮颇有身份的纨绔子弟,官差们最怕遇到这种人,打不得,抓不得,一个弄不好,连自己的饭碗都得丢。   所以人跑了就跑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谁知他们正要收兵,就听见后院传来一记响亮的哨声,稍微有点经验的老官差都能听出那是土匪间传递消息的暗哨,怕放走匪徒,官差们还就非查不可了。   匆匆忙忙来到后巷,果然看见现场遗留下的激烈打斗痕迹,搜寻一番后,在杂物堆里找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   给谢铎这么一耽搁,谢郬的逛街采购计划只能放弃。   遗憾的沿原路翻回将军府的房间,刚关上窗户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   “参见陛下。”   谢郬果断脱鞋爬上床,把床帐掖好,开始迅速脱衣服。   高瑨见福如等宫婢守在门外,问道:“贵妃呢?”   福如回道:“回陛下,娘娘不胜酒力,喝了醒酒汤后就睡下了。”   不胜酒力睡下了?高瑨心中正疑惑,就听见里面传来:   【啊啊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狗皇帝怎么这时候来?】   高瑨听到这声儿以后,没给谢郬反应的时间,猛然将房门推开,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床帐紧闭的床铺上。   【擦!狗皇帝有没有素质,都说我在睡觉了!】   【啊啊,袖子怎么解不开呀!】   高瑨满脸疑惑来到床前,低头看了一眼床脚踏上的两只鞋,一正一反,连方向都不一样,一只鞋的鞋底还沾着泥。   将军府内外的地面都是石材,除非花圃里面有泥,其他地方还真沾不到。   高瑨猛然将床帐掀开,就见谢郬好端端的躺在床上,神情安详,完全看不出心里的慌乱。   她微微一动,像只纯良无害的小动物般抖了抖身子,一副被惊醒过来的模样,两只眼睛迷糊对焦了片刻才落到高瑨身上,柔乎乎的对高瑨问道:   “陛下回来了?臣妾这是睡了多久?”   声音柔弱,演技精湛,高瑨简直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并不是——   【吓死爹了。】   【上衣脱了,裤子还没脱完,狗皇帝这时候要掀被子的话,就死定了!】   【算了,他要掀被子,我就说我正打算要溜出去,反正他也没证据。】   【嗯,就这么办!】   高瑨:…… 第44章   高瑨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留下一句:“睡够了就起来。”   然后将床帐放下,自己站在床下等她。   【呼!有惊无险。】   【算狗皇帝识相。】   【今天真是没看黄历,诸事不宜啊。】   高瑨懒得听她在那胡说八道, 不耐催促:   “好了没有?”   “好了。”   谢郬加快速度, 把谢苒的衣裙脱了藏在被子里,换上她自己的服饰, 换好衣服后,谢郬才从床上下来, 看了一眼着急上床没摆正的鞋, 赶在狗皇帝发现之前, 赶紧把鞋穿到自己脚上。   高瑨转身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谢郬乖巧站着,温柔问道:   “陛下难得出席这样的宴会, 那些大人们没留您喝酒吗?”   【狗皇帝这眼神怎么回事?】   【不会在怀疑我吧。】   高瑨收回目光,坐到椅子上,回道:“忠勇伯喝醉了, 酒洒在朕衣摆上,朕回来换衣裳, 打扰到贵妃歇息了吧。”   “陛下说的哪里话, 臣妾巴不得陛下时时刻刻都来打扰呢。”谢郬不走心的说:“陛下是回来换衣裳的吧?臣妾伺候您换?”   高瑨不置可否, 对谢郬招手, 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来, 谢郬大大方方的坐过去, 手臂环过他的肩颈, 柔弱无骨般将身子贴在他身上。   高瑨鼻端在谢郬身上轻嗅,问:“贵妃身上怎的像是有一股……菜汤的味道?”   谢郬保持微笑,心里慌得一匹。   【菜汤!肯定是打架的时候沾上了。】   【啧, 都怪狗皇帝来得太急,不然我肯定换衣服了。】   高瑨往她看去,知道她不仅偷跑出去,还跟人在外面打了一架。   这女人一眼看不到她,她就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定是先前在席面上沾到了吧。陛下稍等,臣妾去换件衣裳。”谢郬想从高瑨身上起来,可高瑨的手臂却始终紧紧箍着谢郬的腰。   谢郬低头看了一眼,笑问:   “陛下不是嫌弃臣妾身上有菜汤味嘛?”   【要赶紧换掉才行,不然要露馅儿了。】   【天香楼的肘子香跟将军府厨子做的可不一样,万一给闻出来不好解释啊。】   高瑨了然,原来是去了天香楼。   谢郬很快就换了一身衣裳,在里面闻了好几遍,确定没味儿后才走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苏别鹤的声音:   “陛下,前院出事了。”   高瑨讶然,这里是镇国将军府,能出什么事?疑惑的看向谢郬,只见谢郬也是一脸茫然。   **   谢郬随高瑨一同往将军府前院,路上苏别鹤告诉他们,所谓出事是少将军谢铎被京兆府的官差抬着送回来,伤得挺严重,老郡王和郡王妃当场就心疼哭了。   “谁打的谢铎?”高瑨边走边问,步子又走快了一些。   苏别鹤回道:“据送少将军回来的京兆府官差说,不知道是谁打的,他们是在天香楼的后巷发现少将军的,他们到的时候,少将军就躺在地上,幸好京兆府有官差认识他,没敢细问就赶忙把人给送了回来。”   高瑨忽然停下脚步,疑声问:“天香楼?”   苏别鹤不知陛下为何对这个地方感到奇怪,回道:   “是,天香楼后巷里。”   高瑨盯着苏别鹤看了一会儿,而后才敛眸往后看去,谢郬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提着裙摆便越过高瑨和苏别鹤,急急走去。   苏别鹤见高瑨脸色有异,为谢郬解释一句:   “娘娘定是担心少将军的安危。”   高瑨深吸一口气:她担心个屁!   **   谢铎被京兆府的官差抬着送回来,谢家此刻正是宾客云集,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谢家派人出来安抚宾客,把谢铎抬到后院厅堂去,除了将军府和郡王府的人,其他人一律谢绝探视。   高瑨和谢郬赶到,厅里面色凝重的谢家和蔡家人纷纷上前行礼,高瑨抬手叫众人免礼,目光落在被抬至软榻的谢铎身上。   早上他还与谢铎见过面,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变成这副模样。   脸上跟调色盘似的,鼻青脸肿,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变成如今这猪头模样。   不管怎么说,谢铎在外面被打成这副样子是谢家的事,高瑨是皇帝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蔡氏和郡王妃坐在床边心疼的直哭,老郡王也是急得直跺脚,谢远臣亲自检查了一下谢铎的伤,知道不会致命,才起身对被押过来的小厮问道:   “公子不是在西苑待客吗?怎么会突然出府与人打斗?”   小厮吓个半死,结结巴巴的说:   “回将军,公,公子原本是在西苑待客的,可中午吃饭的时候,门房给公子传了个信儿,把公子喊出去了。”   “传信之人好像是和公子一个营房的校尉,公子常与他们一处,小的们要跟公子一道出去,公子不许,若小的们知道公子是去外头打架的,小的们就是死也不敢让公子出门啊。”   “将军饶命,夫人饶命。”   小厮战战兢兢的磕头,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流。   谢远臣气得当即就劈了一座茶几,声若洪钟:   “混账东西!他身为军人,随意与人在外斗殴,他眼中可还有军法王法?”   谢远臣虽然常年不在京中,但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还是很关照的,七八岁之后,每年几乎都会让人把他送去边关住上十天半个月磨炼意志,尽管他去了谢远臣也没多少时间顾他,但至少让谢铎从小就知道军人是干什么的。   他以为谢铎在军营待过,应该明白何为军中铁律,没想到他在京中大营两三年了,还能做出这等莽撞之事。   蔡氏哭得眼睛红红,对谢远臣怒道:   “谢远臣!你是不是人,儿子都伤成这样了,你不说让他先看病,不说替他讨回公道,你还在这里骂他!”   铎哥儿是谢家的儿子,谢家的种,谢远臣要磨炼他,蔡氏不能有怨言,只能背后偷偷抹眼泪,也是因为这个,她才格外娇惯苒姐儿,就是不想让她过得像她弟弟这般辛苦。   可她哪里想到,儿子都伤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谢远臣还在骂他,蔡氏哪里受得了,气得跳起来捶打谢远臣。   谢远臣被蔡氏又捶又打,很是无奈。   老郡王从旁劝道:“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打铎哥儿之人,若被老夫知道是谁下的手,老夫定叫他偿命!”   蔡氏和郡王妃又哭作一团,谢远臣一个头两个大。   高瑨将谢家众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忍不住往身旁的谢郬看去,只见她神色如常站在一旁,似乎这件事跟她完全没关系的样子。   谢远臣派人去找今日喊谢铎出门的什么校尉,没找到人之前,就只能静静等大夫。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谢铎颤了颤身子,嘴里发出两声抽泣,然后渐渐转醒。   蔡氏立刻趴到儿子身旁,关切问:   “铎哥儿,你觉得怎么样?告诉娘,哪里疼?是谁打的你,你告诉娘,娘替你出气去。”   谢铎将围在他周围的人看了一圈,在看到谢郬时,只见他瞳孔剧烈震动,身子忍不住发抖,他脸肿得像猪头,嘴巴肿得像香肠,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手指指向谢郬的方向。   众人顺着谢铎的方向往谢郬看去,高瑨也看向她,只见谢郬的脸色完全看不出变化,蔡氏按住谢铎的手,说道:   “那是贵妃娘娘,你姐姐。你指她做什么,她一直在府里待着呢。娘问你,到底是谁打的你,你这孩子能不能清醒一点!”   老郡王妃也跟着说道:   “是啊,铎哥儿快告诉我们是谁对你下此毒手,你快说,别怕,你外祖外祖母,你父亲母亲,还有陛下,娘娘,都会替你做主的。”   老郡王也围过来说:“孩子别怕,说出来。”   谢铎被他们围着,有苦说不出,急得直流眼泪。   而谢郬今天敢打他,就是算准了自己有不在场证明。   只要没人能证明她在那个时段出去过,就算谢铎当面指认也不怕。   在心里啐了他一口:   【呸,小瘪犊子。】   【老子下手还是轻了!】   【敢指我,信不信老子待会儿就找机会撅了它!】   不过,蔡氏的话倒是提醒了谢郬,她现在是谢苒,谢苒是谢铎的亲姐姐,亲弟弟受伤了,亲姐姐无动于衷好像有点说不过去,狗皇帝刚才频繁看她,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于是,谢郬戏精附体,飞一般的扑到谢铎榻前,不由分说拉住谢铎的手,感情充沛的哭道:   “弟弟——”   “是姐姐不好,姐姐刚才被吓到了,你快告诉姐姐,是哪个混蛋把你伤成这样,你是不是很疼?哪里疼,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揉揉。”   亲眼目睹她变脸的高瑨:……   谢铎全身无力,面对扑上来的谢郬,他想逃却没有力气,只能被迫让谢郬抓着他的手诉情。   他眼含泪珠,生无可恋,最让人崩溃的是,他看到谢郬一抬头时,偷偷流露出来的凶狠眼神,竟不受控制的全身肌肉紧绷,连嗓子眼里的哀嚎声都吓得止住了。   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忘记谢郬那杀气腾腾的样子。   在过大的刺激之下,谢铎身体与精神遭受了双重折磨,被谢郬又吓又气,终于二度昏厥过去,然后这厅堂内又是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   谢郬哭了一会儿,感觉戏差不多了,从榻前起身,一边擦鳄鱼的眼泪,一边暗自腹诽:   【妈的,耳朵都要炸了。】   【谢铎那小子只是晕过去,又没死,有必要跟哭丧似的吗?】   【不嫌晦气!】   谢郬吐槽完之后,对上高瑨的目光,谢郬心上一虚:   【狗皇帝怎么又在看我?】   【咦,好像不是看我,那他看谁?】   谢郬察觉到高瑨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着她背后的某处,顺着狗皇帝的目光回过身去,发现老郡王那双透着精湛的目光正莫名盯着自己。   【老郡王看我干嘛?】   【这老头虽然姓蔡,可这辈子干的事情却一点都不菜,是个厉害的。】   【他不会盯上我了吧?】   【呵,盯上又能怎么样?】 第45章   很快, 今日唤谢铎出门的校尉被找了过来,他是玉成伯的三儿子玉垣,与谢铎一同在西大营为校尉, 两人自小玩到大, 关系很不错。   他被唤来将镇国将军府后才听说谢铎被打的事情,觉得十分惊奇:   “不可能!谢铎从天香楼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我们把王威他们打了一顿,王威就算要报复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玉垣是被带到书房问话的, 在场只有谢远臣、蔡郡王和高瑨三人, 其他人还留在厅里看着大夫给谢铎疗伤。   谢远臣问:   “王威是谁?”   玉垣听过谢远臣的威名, 有点怕他, 没敢直接回答。   蔡郡王说:   “王鑫的小孙子。”   “太尉?”谢远臣想了想。   玉垣连连点头:“是,是。”   “你们为何要打他?”谢远臣问。   玉垣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谢远臣‘砰’一声,桌子拍得震天响,吓得玉垣不敢再隐瞒:   “回, 回将军。王,王威那帮人前阵子在军营里奸了一名卖花女, 那女子全身赤裸, 拼死跑出营帐后拔刀自刎了, 王威他们丧心病狂把人扔下了山崖。”   “后来尸体被卖花女的老爹找着了, 还背上了山, 那老爹背着女儿的尸体在街上告状, 百姓们群情激奋, 拥着他去了京兆府衙门,给他敲了登闻鼓。”   “后来京兆府也审了案子,还上报到了兵部衙门, 可兵部衙门那边以证据不足,只把王威他们定成不知内情的从犯,随便打了十几个板子就放出来。”   “王威他们放出来以后,就一直在找卖花老爹,要报复他,谢铎知道后,就带着我们把卖花老爹藏了起来,谁知道这老爹今天跑出去了,又跪在大街上告状,被王威他们带去天香楼教训。”   “我知道今日是将军夫人的寿宴,不该打扰,可我们搞不定王威,只能来喊谢铎出面,没想到竟让谢铎遭了大难。”   玉垣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众人才明白为什么谢铎会突然出府。   高瑨坐在主位上喝茶,直到听玉垣说起这件案子才将茶杯放下。   谢远臣是第一次听说京城大营中竟出了这样一桩丧心病狂的案子,在军营里奸杀女人,若是在武威军中只怕够他们死十次的。   “先别管什么案子,你说谢铎出天香楼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们是一起离开天香楼的吗?”   蔡郡王对什么兵部军部的案子没兴趣,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外孙子究竟是被什么人打伤。   玉垣摇头:“我们不是一起离开的,我们跟王威打作一团的时候,官差来了,王威他们撤的早,我们也随后离开,谢铎说他留下断后。”   蔡郡王点点头:“也就是说,谢铎是在与你们分开之后遇袭的。你们是把他一个人留下断后,可还有其他人?”   “没……”玉垣先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一个女人跟谢铎一起。”   “女人?”蔡郡王从座椅上起身,连声质问:“什么女人?你们认识吗?”   玉垣说:   “我们不认识,不过谢铎好像认识。听王威那边的人说了句:那是谢铎……相好的。不过谢铎没承认。”   蔡郡王目光中又多了一抹疑惑,追问起来:“相好的啊,怎么会是相好的……她长什么样儿?”   玉垣正要回答,就听高瑨沉声对谢远臣质问道:   “谢将军,军营卖花女案朕是交给田有为去办的,田有为是你推荐之人,只是此人有勇无谋,心志不坚,从前尚有一股忠勇之气,如今竟也学会了浑水摸鱼,将此案办成这样,朕很不满意。”   高瑨的声音在书房内传开,别说玉垣吓得跪地不起,就连谢远臣和蔡郡王都赶忙回身拱手听从。   【蔡老头果然在怀疑我。】   【幸好跟过来看了。】   【狗皇帝这岔子打得好,要不然蔡老头说不定就发现我了。】   来自屋脊之上的心声听在高瑨耳中。   其实从他们进书房开始,屋脊上就爬上了一个人。   谢远臣听见了,高瑨也听见了。   谢远臣凭着对轻功和能力的评估,猜到屋脊上的人是谢郬,而高瑨一是听出了谢郬的脚步声,二自然是听到了谢郬的心声,确认是她。   这女人终究还是知道怕的。   “陛下,田有为在战场上是有出色能力的,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还请陛下另派人调查,若田大人果真这般推诿责任,便按律法惩治,臣绝不会保他。”谢远臣如是说。   “希望将军说到做到。”高瑨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听起来有点发怒的意思。   谢远臣讶然往高瑨看去,不解速来对他还算宽容的皇帝为何突然动怒,直到听见一旁蔡郡王出来打圆场:   “陛下,将军最是刚正不阿,绝不会徇私枉法的,老夫为他担保。”   谢远臣是蔡郡王自己挑的女婿,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只有他看到了谢远臣身上的潜力,哪怕倒贴也要促成儿女婚事,而事实证明,他的眼光非常不错,谢远臣的潜力远远大于他的预计。   因此,他对谢远臣这个女婿还是挺满意的,该维护的时候就维护,绝不含糊。   高瑨也正是看出蔡郡王的这个特点,才故意对谢远臣说了些重话,把蔡郡王从怀疑的漩涡中扯出来,重点放到谢远臣身上。   “嗯,既然老郡王开口,那朕便拭目以待。”   高瑨说完后便欲起身离去,走到跪在地上没敢起来的玉垣身旁时,留下一句话:   “至于谢铎遇袭之事也要仔细调查,在京师重地,朕的眼皮子底下打伤镇国将军之子,若不抓住,恐留后患。”   谢远臣和蔡郡王慌忙称是,两人恭送高瑨离开。   **   走出书房之后,高瑨回水榭的路上招来苏别鹤问话。   “陛下神机妙算。蔡郡王果然派人去水榭提问婢女,问娘娘午饭时间在不在水榭内。”苏别鹤说。   高瑨双手笼在袖中,随口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然后臣按照陛下的吩咐早就叮嘱过她们,回答蔡郡王的人说,娘娘午后一直在水榭休息,这期间,陛下回了水榭三次,每次都被娘娘留在房中大约两刻钟。”   高瑨发现蔡郡王似乎有点怀疑谢郬,便料到他会派人去水榭查问,于是让苏别鹤早一步去叮嘱。   高瑨这算是用自己给谢郬当了一回人证,这样就算谢铎伤醒过来,当面指认谢郬,有高瑨这个无法推翻的人证在,蔡郡王也无法判定谢郬就是那个打谢铎的人。   长叹一声,高瑨抬头往院子里的屋脊看去。   苏别鹤不解,问道:“陛下,您看什么呢?”   高瑨收回目光:“看一只没心没肺的雀鸟。”   可惜,帮了她这么大个忙,那雀鸟也不知道,现在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苏别鹤满心疑惑,顺着高瑨的目光往天看去,雀鸟?   主仆在廊下看了一会子天,高瑨回身想继续走,却没想到回廊尽头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娉娉婷婷,冷若冰霜的美人。   **   片刻后。   谢家后院的思过亭中,高瑨伸着手腕让沈纤云把脉。   沈纤云不是世家出身,她是并州人,沈天峰没有做高瑨幕僚之前,是在并州开医馆的,因此沈纤云自小便跟着沈天峰学了一身医术。   “陛下近来精神挺好的,更甚从前了。”沈纤云把完脉后对高瑨说。   高瑨收回手腕,低下头笑着整理衣袖。   耳中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嚯,狗皇帝和白莲花。】   【啧啧啧,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道避嫌。】   高瑨半挑眉峰,不动声色。   沈纤云未曾察觉高瑨的不对,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软巾后,对高瑨问道:   “陛下近来还做噩梦吗?”   【噩梦个鬼!】   【狗皇帝每天入睡别提多快!】   【有时候我翻来覆去还没睡着,他倒早早见周公去了。】   高瑨努力保持冷静,只当没发现她,如常对沈纤云回道:   “噩梦做啊。不仅会做噩梦,有时候白天,朕只要情绪一激动,眼前就好像能看见很多可怕的幻象,但休息一会儿也就好了。”   沈纤云认真听着,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因她总是神情淡淡,才在外有个高岭之花的称号。   【狗皇帝还真是喜欢这种调调。】   【他在宫里老宠幸我,是不是觉得我装出来的样子跟白莲花最像?】   【哈哈,可惜我不是白莲花,我可是一朵没心没肝的黑心莲!】   “这症状陛下与父亲说过吗?”沈纤云问。   高瑨摇头:“太师如今多忙,朕也不是病入膏肓,这不还有太医院,什么都麻烦太师,宫里那帮太医岂非白养了?”   沈纤云闻言微微一笑,真如那枝头白梅,清香甘冽,高瑨身手拉住沈纤云的手,沈纤云开始还稍微退缩,但高瑨不放手,她也就不挣扎了,由着高瑨抓在手中。   【哇!上手了!】   【狗皇帝你有恃无恐啊。】   【怎么这里也是谢家,你在谢家公然撩妹,是不是有点太劲爆了?】   高瑨不理她,继续对沈纤云说:   “其实朕还是觉得太师之前给朕服用的鹿力丹很好,偏偏太师不炼了,朕戒除丹药时有好一阵都觉得浑身无力。纤云能不能回去与太师说一声,让他什么时候抽空,再为朕炼一炉出来?”   沈纤云敛眸回道:   “可父亲说,陛下如今已经不需要服用那鹿力丹练功了,是药三分毒,父亲大概是不想让陛下透支身体吧。”   【鹿力丹?】   【什么玩意儿?】   高瑨说:“朕觉得那丹药挺好的。当初靠它确实让朕的武功一日千里,就算偶尔有些难受,可不是还有太师炼的解药嘛,有太师在,朕总是放心的。”   沈纤云抬眼与高瑨对视片刻,像是在判断高瑨说的真假,片刻后,沈纤云旋而一笑,如枝头绽放开的最纯洁的那朵花:   “我回去问问父亲。”她说。   “那有劳纤云了。”高瑨说完,欲伸手触碰沈纤云的脸,却被她往旁边闪开,羞怯道:   “陛下,自重。”   沈纤云看着像是拒绝,可她被高瑨抓在手里的手又不挣脱,故意低着头,对高瑨递去一抹欲拒还迎的目光。   【哈哈哈哈,狗皇帝也有今天!】   【碰壁了吧?】   【别怂啊,继续摸她!抱她!亲她!她肯定不会拒绝的。】   【我都看出来她是欲擒故纵了,狗皇帝是不是眼瞎?】   【上啊!】   【霸道一点!】   【畏畏缩缩是追不到女人的!】   原本还想跟沈纤云再演一会儿戏的高瑨抬着的手,无论怎样都再也摸不下去了。 第46章   “陛下怎么了?”   沈纤云察觉到高瑨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关切问道。   高瑨回过神,放开沈纤云的手,说道:   “朕唐突了。”   沈纤云眼底一阵失落, 不过很快便恢复, 若有所指道:   “今日见了贵妃娘娘,当真是倾国倾城之貌, 难怪陛下日日宠幸,割舍不下。”   高瑨垂眸笑了笑, 耳中听见:   【嚯, 嘴上说着不想进宫, 背地里却连皇帝日日宠幸谁都门儿清。】   【这小姐姐玩得一手欲擒故纵。】   【漂亮极了。】   高瑨仰首望天, 一副惆怅模样:“纤云就别说这些了。”   “不过贵妃娘娘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沈纤云苦笑一声。   【啧啧,棋逢对手。】   【绿茶配心机婊, 一时间竟分不出谁更渣。】   【你是金锭子还是银锭子,凭什么让所有人都喜欢你?】   高瑨调整心态,淡淡说道:   “你别介意, 贵妃是这样的。”高瑨说:   “她爱朕爱得不能自拔,朕无论做什么, 说什么, 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完全失去了自我, 有时候睡着了, 她梦里面喊的都是朕的名字。只要朕稍微离她远些她就受不了。”   躺在亭子顶上晒太阳的谢郬听到高瑨说的这番话, 差一点就从凉亭上跌滑下去。   【狗皇帝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我爱你爱得不能自拔, 爱得失去自我?】   【你在想屁吃!】   高瑨只当没听见这些话,继续对一脸懵逼的沈纤云‘数落’贵妃的不是:   “也正因如此,她对所有靠近朕的女人都带些敌意, 为此朕说过她多回,可她表面上答应,转个身依旧我行我素。说到底就是因为太爱朕了,朕也很苦恼。”   谢郬被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想跳下去一个巴掌拍醒做梦中的狗皇帝,幸好还有一丝理智残存,只是那些话开始‘上头’,她尴尬的简直能把这凉亭的顶子抠出一个洞来。   沈纤云迷惑的看着高瑨,她刚才好像只说了一句——贵妃好像不喜欢我吧。   怎么陛下接连说了这么多,还句句都是向她表述贵妃有多爱他,多喜欢他……   这看似责怪,实际上颇为自得自满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喜欢贵妃喜欢他呢?还是不喜欢贵妃喜欢他呢?   沈纤云被弄糊涂了。   “纤云,你听见朕的话没有?”   高瑨见沈纤云愣愣的看着自己,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催促的问了一声。   “哦,啊。”沈纤云回过神:“听,听见了。”   “那你怎么看?”高瑨问她。   沈纤云更糊涂,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我,什么我怎么看?”   高瑨啧了一声:   “你怎么看贵妃对朕如此爱恋之事?朕吧,多少觉得有点烦,可每当朕让她克制克制的时候,她就流眼泪,纤云你见过贵妃哭吗?”   高瑨这就跟沈纤云聊上了。   沈纤云恍然摇头:“没,没见过。”   高瑨夸张的跟她形容:“说哭就哭,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扑簌簌的往下掉,黄豆那么大的泪珠子。”   沈纤云努力在脑海中想象贵妃扑簌簌掉黄豆大的泪珠子是什么模样,想着想着才发觉事情好像往奇怪的地方发展了。   她是想在皇帝面前说说贵妃小心眼的事情,看看皇帝的反应,谁知意外打开了皇帝的话匣子,居然用看似嫌弃,实则炫耀的神情对她说起了贵妃的事。   沈纤云觉得很窒息。   她不想听了。   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蓦然起身,打断了还想继续‘数落’贵妃的高瑨,只听沈纤云说道:   “陛下,臣女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做,既然陛下龙体安康,臣女便不打扰了。”说完之后,像是怕高瑨挽留她,沈纤云匆匆福身:“臣女告退。”   看着沈纤云满脸问号落荒而逃的样子,高瑨大大的呼出一口气,他也不走,就那么坐在凉亭下继续喝没喝完的茶。   谢郬看到沈纤云离开,长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才算平复下去。   【擦!我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听狗皇帝说那么恶心的话。】   【你撩妹就撩妹,拿我说什么事儿?】   【你这是想借由诉说异性对你的爱恋来提高你在恋爱市场上的竞争力吗?】   【给正在对你犹豫的暧昧对象提个醒?你再不抓紧我,我可就要被别的女人撩走了……是这意思吗?】   【这也太狗了!】   【还猥琐!】   【呸呸呸,老子今晚得好好洗洗耳朵才行。】   【他怎么还不走?】   【他不走,我也走不了啊。】   【天都要黑了。】   高瑨和沈纤云进这凉亭的时候,天幕已经微微降临,谢郬趁他们说话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飞上了凉亭听墙角,可现在天边最后一抹阳光就要落入海平线,高瑨却仍坐在凉亭中不走。   亭子里就他一个人在,谢郬不敢保证在高瑨精神力完全集中的时候,能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一动不如一静,与其随便乱动被发现,不如以静制动,就不信狗皇帝能在亭子里待一晚上。   这么想着,谢郬老神在在的继续在凉亭上躺尸,满怀信心的等待高瑨离开。   然而,她到底还是年轻,也是低估了高瑨狗的程度。   从落日余晖到星光满布,人就霸占一座凉亭,就是不走!   前院将军夫人的生辰晚宴已经热火朝天的开始了,谢郬高坐凉亭顶上,将前院的热闹与灯火辉煌看在眼里,这凉亭是谢家后院中的一座,很高很大,四面通风。   高瑨没有出席晚宴,他就在凉亭里,不仅不离开,他还贱兮兮的让人送了一桌香气四溢的吃食到凉亭里吃。   本来高瑨和谢郬的计划是在谢家住两天一夜,今天下午就该回宫去的,谁知道谢铎出了事,高瑨决定留下再住一晚。   菜全部上桌的时候,高瑨还特地大声的吩咐上菜的宫人:   “去找找贵妃,说朕在这里用膳,让她也过来陪朕。”   宫人领命而去,谢郬在凉亭顶上嗤笑不已:   【陪你妹!】   【老子就在你顶上喝西北风你也不知道。】   高瑨无所谓的笑了,屏退所有伺候的人,独自坐在凉亭中享用美食。   这个时节,夜里的天气还是有点凉的,所以他特地命人准备了好些菜肴的同时也准备了一只小火炉。   小火炉上炖着浓香扑鼻的鸡汤,汤在小火炉上咕嘟咕嘟的煮着,他将片得薄如蝉翼的小羔羊肉放入汤中涮了几下。   这种吃法是北地的锅子,尤其适合天气寒凉的时节,坐在炉子前涮点菜肉,热乎乎的吃一顿,滋味别提多美了。   这种边煮边吃的方法,让锅里的香味飘散出去,能飘出方圆一里……隔壁三条街的小孩儿都馋哭了。   谢郬中午在宴席上本来就没吃多少,以为能去天香楼打个牙祭,却遇到了谢铎他们,管了一通闲事,肚子里还是空的,回到谢家以后,没来得及吃什么就得应付高瑨,再然后,京兆府的官差就送谢铎回来了。   谢郬忙着到屋顶上偷看谢远臣他们怎么审理,又错过了吃东西的机会。   也就是说,谢郬从中午开始,肚子里就没正经吃过饭。   【好饿啊。】   【麻蛋,狗子居然在下面吃火锅!】   【他没有心!他故意的!】   【啊啊啊,这鸡汤锅底的香味简直绝了!再放点辣椒油,涮出来的肉我能吃两斤!】   【什么世道!狗子在下面喝汤吃肉,我在上面喝西北风,还是自带急冻功能的西北风。】   【好饿,好冷,好惨!】   【又是下凡体验人间疾苦的一天!】 第47章   这天夜里, 谢郬苦苦守在凉亭上看了一夜狗子吃火锅。   说出来都不敢相信,平时吃御膳也最多一刻钟就解决问题的狗子,这天晚上在凉亭里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   汤都烧干了, 他干饭的热情都没干。前院宾客都散席了, 他这还吃得欢。   可怜谢郬躺在凉亭上又冷又饿,好不容易熬到狗子吃完, 心满意足拍着肚子扬长而去,谢郬才有机会从凉亭上翻下来。   因为肢体僵硬, 翻下来的时候差点扭脚, 于是她又狠狠骂了一通那不干人事的狗子, 趁着夜色, 火急火燎往厨房掠去。   但她忘了今天谢家刚刚大办了宴席,这个时辰正是厨房里里外外收拾忙碌的时候, 到处灯火通明,谢郬根本找不着机会偷吃。   未免节外生枝,谢郬只得离场, 遗憾回到水榭。   福如和东海站在廊下,看见谢郬赶忙迎上前, 东海问:   “娘娘, 您去哪里了?怎的没和陛下一同回来?”   福如见谢郬没精打采, 悄悄撞了一下东海说:   “少将军受伤了, 娘娘定是在少将军处看着呢, 这还用问。”   谢郬哪里好意思说自己在凉亭顶上待了一晚上, 含含糊糊的点头支应了一声, 问道:   “陛下呢?”   福如指了指卧房的方向:“比娘娘早一些回来,在房里呢。”   谢郬点头,东海问:“娘娘用过晚膳了吗?”   【当然没有!】   谢郬在心里咆哮, 可她不能直接说,因为一旦她说自己没吃,福如东海就会兴师动众的去给她准备吃食,这样势必会惊动其他人,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怀疑。   她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   “吃了吃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明儿回宫。”   福如东海双双称是,行礼告退。   谢郬来到主卧门前,收拾了又累又饿,极其不爽的心情,推门而去,一进门就看见高瑨一人坐在烛火下悠闲在在的研究棋谱,刚收拾好的心情顿时又崩塌。   【哼,你倒是悠闲。】   【吃饱喝足在这里下棋,姑奶奶喝了一夜西北风。】   【你的良心不会痛嘛!】   谢郬幽怨且愤慨的想着,转身将房门关上。   高瑨暗自勾唇,随口问了句:   “回来了?谢铎怎么样?”   他先前听到两个宫婢在外面这么问她,于是便顺水推舟的问。   【他能怎么样?还能死了不成?】   面上却是担忧一叹,情绪低落回:“唉,还挺严重的。”   “哦,那明日朕也去看看他。”高瑨说。   【切!你眼睛是药啊?看看他就能好吗?】   谢郬蔫儿兮兮的行礼谢过后,正准备去里间换衫,就听外面传来福如的询问之声:   “陛下,娘娘,将军夫人派人送了夜宵来。”   【夜宵?】   谢郬眼前一亮,匆匆从屏风后走出,脸上洋溢出期待的笑脸。   高瑨抬眼瞥了她一眼,心中暗笑,谢郬期期艾艾的凑过来劝说:   “陛下,母亲的一番好意,不能辜负。”   高瑨从指尖落下一粒棋子:“太晚了吧,朕刚用过晚膳,吃不下夜宵。”说完,转头问谢郬:“难道贵妃晚膳没吃饱,还想吃?”   【麻蛋!】   【什么没吃饱,老子根本没吃!】   【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就快眼冒金星了。】   【可我饿却不能说,狗子多疑的很,说了他肯定会盘问到底。】   【算了,不就是一顿晚饭,难道还能饿死我?不吃就不吃!】   “臣妾不饿,臣妾晚膳也吃得很饱,夜宵什么的,根本吃不下。”谢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实可信。   高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谢郬心虚的避过目光,高瑨才点了点头,对外回了声:   “撤了吧。”   在谢郬一片心碎的声音中,福如应声离去。   谢郬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隔开了她与食物的房门,幽怨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却猛地对上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的高瑨,鼻子正好撞在他下巴上。   其实也不疼,但谢郬心情不爽,于是愣了一瞬后,才捂着鼻子蹲下假装:   “哎哟,好疼啊。”   高瑨:……   “陛下怎么走路没声音的。撞到臣妾了。”谢郬蹲在地上控诉。   高瑨见她一副要躺下讹人,没有一百两绝不起来的架势,相当无奈,弯腰把人扶起,挑起她下巴看了看她那连红都没红的鼻头。   “没事。”高瑨说。   谢郬却不依不饶:“怎么没事,臣妾觉得鼻子里痒痒的,说不定待会儿就要流鼻血了。”   【狗子害我没饭吃!】   【我待会儿流不流鼻血我不知道,但我已经快被气吐血了。】   【漫漫长夜啊,我这腹中空空的怎么熬。】   【不管,夜里我要是睡不着,我就打呼噜,狗子也别想睡!就互相伤害嘛!】   【谁让我不开心,我也让谁不开心!】   高瑨也不开心,着实想把这女人开瓢,看看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哦,不用开瓢他也能猜到。   她脑子里装的无非就是——蒸羊羔蒸鹿尾儿烧鸭烧鸡烧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辣肉香肠儿嘛。   谢郬打定了主意后,借鼻子痛的理由公然噘着嘴表达不满情绪,转身回屏风后换衣服的同时,还拿眼睛对高瑨翻了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   高瑨的目光看着她走进屏风,那幽怨失望的背影刺疼了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就说出一句:   “难得出宫,朕想出去逛逛,贵妃可愿……”   “愿意!”   高瑨话没说完,就见一个脑袋探出屏风,喜出望外的回了句愿意。   这反应也太快了。高瑨心想。   听到要出门,谢郬连衣服都不换了,直接冲出屏风,兴致勃勃的说:   “现在就走吗?”   高瑨没想到一句话就她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要是现在说不去,估计她又会想弑君吧。   想到这里,高瑨忍不住抿了抿嘴,而后才说:   “换身衣裳。”   “没问题!”   【只要能出去,别说换身衣裳,换身皮都可以!】   【狗子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人话!】   【哈哈哈哈,牛板筋、八宝鸭、酱牛肉、卤香鸡……我来啦!】   高瑨:……   **   一刻钟后,将军府的花园里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因为高瑨不想兴师动众,想悄悄的出门,于是谢郬自告奋勇的承担起了带路的任务。   两人在花园暗处等了一会儿,等将军府的护院队经过后才出来,可刚出来,又碰上两个丫鬟,吓得谢郬赶忙又把高瑨给按回暗处。   高瑨被她反手按着,很是无奈,说道:   “朕为什么要这么……唔。”   ‘鬼祟’两个字还没说完,高瑨的嘴就被谢郬猛地扑上来捂住了,谢郬一手捂着他的嘴,一边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离得很近,近得高瑨能闻见她身上的味道。   回来这两天,姜嬷嬷没法盯着谢郬每日泡她配制的花瓣汤,所以此刻谢郬身上的香气与在宫里时谢郬身上的香气不同,没那么浓烈,清清淡淡的非常好闻。   这股清淡香味无孔不入的钻入高瑨的鼻腔,不禁垂目去看她近在咫尺的面庞。   尽管两人早就有过肌肤之亲,但高瑨好像还是第一次在床下这么仔细观察她,仔细到连她脸颊上的小小绒毛都能看见,不知是紧张还是冷,绒毛微微支棱着,高瑨似乎还能看见这些绒毛因为她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就莫名……很可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高瑨赶忙收敛心神,避过目光。   他疯了吗?竟然会觉得这女人脸上的绒毛可爱。   花园里的丫鬟终于走过了,谢郬捂住高瑨嘴的手也及时放下,只见她猫着腰往前走,边走还边对身后的高瑨招手,让他跟上。   高瑨深吸一口气,按住心脏的位置,这个地方刚才似乎跳得频率不太对,真是太奇怪了。   谢郬把高瑨带到将军府西侧门,将军府有四个门,南门为正,北门为后,东西开出的小门为侧。   “将军府夜里南门和北门都有人看守的,东侧门出去是河,路特别窄;西侧门出去就是胡同,一般没什么人。”谢郬指着不远处的西侧门说。   高瑨问她:“你倒是清楚,经常从这里走吗?”   “是。呃,不是。臣妾是听下人说的。”谢郬反应迅速回道。   【我要出去还需要走门吗?】   【府里哪边墙都能翻出去好不好?】   高瑨了然点了点头,谢郬拉着他往西侧门去,准备带他文雅一波,不料走到门边时,西侧门后挂着的一只明晃晃的锁让谢郬预感不妙。   她放开高瑨,跑到门边,将锁扯了扯,确实是锁着的。   “哎呀,门锁上了呢。”   高瑨慢悠悠的背着手走过来,看着谢郬手中的锁遗说道。   “怎么会锁?平时也没见锁过啊。”谢郬咕哝着。   “毕竟是将军夫人生辰日嘛。”高瑨说完,又问:“门锁了,我们怎么出去?”   谢郬挣扎:   【门锁了,当然只有翻墙啊。】   【可这能跟狗子直说吗?】   【他会不会怀疑我?】   “要不……就算了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高瑨说。   谢郬慌忙拉住高瑨的手臂:“不能算了!”   “呃,我是说,难得陛下有兴致出去游玩,怎能扫了陛下的兴。”   高瑨指着门锁,无奈摊手:   “可门锁了。正门守卫又太多,怎么办?”   谢郬犹豫挣扎,猛地鼓起勇气,把心一横,拉着高瑨走到门边的高墙下,指着墙说:   “翻出去,也一样。”   高瑨仰头看了看两人高的围墙,对谢郬问:   “贵妃身手可以啊,这么高都能翻得出去?”   【这点高算什么?】   【护城墙我都翻的出去!】   【可惜啊,谢郬能翻出去,谢苒却翻不出去,要不然可就疑点大了。】   “臣妾……的三脚猫身手当然翻不出去了。”谢郬一手挽住高瑨的胳膊,略带撒娇道:“所以,就要劳烦英明神武,武功盖世的陛下带臣妾一起出去了。”   【唉,奇耻大辱!】   【因为这破人设,这点高都得认怂。】   高瑨有心与她唱反调,说:   “可是,朕三更半夜带人翻墙出府,是不是不太好?若是被谢将军和夫人知道,他们该怎么想朕?”   【我去,狗子你变了。】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看你的眼光?】   【那重要吗?】   “咱们悄悄的出去,我爹他们不会知道的。”谢郬未完全劝说。   【快点的,再不出去,卖肉丸子的就要收摊儿了。】   高瑨忽然俯下身在谢郬的耳旁道:   “朕这也算为贵妃冒险了,贵妃想怎么报答朕?”   【卧槽,让你翻个墙,你还蹬鼻子上脸翻出个恩情来了?】   【报答?】   【我特么想抱着你打一顿还差不多!】   心里这么想着,然而谢郬的身体却比她的脑子更快做出反应,果断踮起脚尖,在高瑨脸颊上亲了一口。   “先付个定钱,剩下的回来再报答。”   【你再磨叽,耽搁了我吃东西,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事真正的‘报答’!打死你啊!】   高瑨摸了摸脸上被亲的地方,感觉仍有余温留存。   伸手搂住谢郬的腰,高瑨一个跃纵就轻轻松松把人带出墙外。   谢郬的脚一落地,就挣脱开高瑨的怀抱,急急忙忙往巷子口跑去,高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忽然空了的手臂,谢郬这‘过墙推人’的举动让高瑨有点后悔带她出来太干脆了。   而已经跑出去老远的谢郬回头,看见高瑨仍站在原地不动,她赶忙跑回来,一把扣住高瑨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边跑边说:   “陛下快点!从这胡同出去,再转个弯就能到长安街了。”   刚还有点失落的高瑨,当手腕再次被她扣住的时候,顿时又高兴起来。 第48章   谢郬拉着高瑨来到长安街上。   虽然已经是晚上, 但长安街上依旧人头攒动,商家们在店铺檐下挂着各种颜色的灯笼,把店里店外照得亮堂堂的。   谢郬太喜欢这夜市繁华的景象了。   赶上一家糖糕店的启笼时刻, 这家店把蒸糖糕的蒸笼放在店铺外面, 蒸笼盖子揭开的时候烟雾缭绕,令人忍不住就驻足观望。   谢郬站在店门口, 感受这迷人的人间烟火,蒸笼盖子揭开, 烟雾散了些后, 谢郬一眼就看见了蒸笼里一只只肥肥白白的小兔子, 耳朵尖尖点成粉色, 兔子眼睛是两颗红豆子,惟妙惟肖, 特别可爱。   “姑娘,刚出炉的兔子糕,买两块尝尝?”   揭蒸笼盖的糕点师傅见谢郬凑过来看, 以为她要买,便热情招呼起来。   谢郬下意识摸荷包, 但摸了个空, 低头一看才想起来, 自己早上偷溜出去, 回去换了衣裳就没把荷包挂上, 倒是腰带内袋里还有一两多碎银子, 是早上付给天香楼五两银子, 掌柜找她的零钱,谢郬没高兴放回荷包里,随手塞在腰带的内袋中了。   往一旁等候的高瑨看去, 谢郬着重看了看他的腰间,左边是一块莹润光泽的羊脂玉佩,右边是一只毫无用处的香囊……   这种天潢贵胄出门都有下人付钱,自己身上肯定是不会带钱的,谢郬忍不住心里盘算起来:   【我兜里还剩一两多。】   【这兔子糕漂亮是漂亮,可一只要十五文。】   【我跟狗子两个人,得买两只,两只就是三十文,太贵了。】   【后面还有好多好吃的,要是把钱全花在兔子糕上,好像有点不值。】   【算了,不吃这个了。】   【有形无实,花里胡哨,未必好吃。】   这么想着,谢郬便对糕点师傅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往前走去,走了十几步后,谢郬还回过头,暗暗记下那糕点店的招牌,想着下次有机会再买。   高瑨见她回头,问她:“想吃吗?”   谢郬看了他一眼:   【想吃啊,你有钱吗?】   【吃了兔子糕,就没钱吃老张家的肉丸子汤了。】   “也不是很想吃,我们继续逛逛吧。”谢郬说。   高瑨忽然停下脚步,对谢郬说了句:   “等着。”   说完不等谢郬反应过来,高瑨便转身跑向那糕点店,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包油纸过来,将谢郬拉到路边的边墩上坐下,将油纸递给谢郬,油纸里正是谢郬刚才看中了没买的兔子糕,很大手笔买了四只。   谢郬眼前一亮,拿起一只兔子糕惊喜问:“陛下带钱了?”   高瑨对她比了比噤声的手势,提醒道:“叫相公。”   【相什么公?】   【小老婆而已。】   暗自打趣了一句,谢郬见高瑨眉头微蹙,立刻识时务的喊了声:   “相公。”   高瑨神色稍霁,拿起油纸包里的一只兔子糕,随便看了两眼就把兔子头咬进嘴里。   谢郬期待问他:“好吃吗?”   高瑨嚼了两口后点评:“一般吧,没什么特别。”   【惯的你!】   【御膳房的东西吃多了,还看不上民间的了。】   【真正好吃的东西都在民间!】   谢郬这么想着,将兔子举起送到嘴边,最后欣赏了两眼,然后啊呜一口,咬掉了兔子半个身子。   高瑨:……   【嗯,居然真的挺一般的。】   【名不副实,虚有其表。】   【不行,不能跟狗子说。】   “还可以嘛。”   谢郬略带违心的说了句,正要咬第二口表示‘真的好吃’的时候,忽然瞥见高瑨空空如也的左边腰带,她记得刚才那里挂着个玉佩来着……   猛然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被咬了一般的兔子糕,惊愕的对高瑨问:   “你拿什么买的这个?”   “玉佩啊。”高瑨如实回道。   谢郬猛地一跺脚:   【就很离谱!】   一把将高瑨手里咬掉了脑袋的兔子糕夺走,谢郬捧着油纸包跑回了糕点店前,那卖糕的人见她又来了,以为她还要,正要开口,就见谢郬把兔子糕摔在他的蒸糕台上。   “老板,开店做生意,你有没有良心?”谢郬高声质问,立刻吸引了长安街上逛夜市的人们围观。   糕点店那师傅见她来者不善,立刻反击:   “小姑娘,你横什么,我哪里没良心?”   谢郬指着高瑨说:“你用四个破兔子糕骗了我相公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你的良心在哪里?被狗吃了吗?”   提起这个,糕点师傅多少有点心虚,声音稍稍弱了些:   “什么叫骗啊?他要买我的糕没带钱,问我能不能用玉佩换,我看他生得老实巴交才换给他的,我还担心他那玉佩是假的呢。”   谢郬察觉出这老板是想吞了玉佩,冷笑辩驳:   “假的?那玉佩价值千金,你人是假的,店是假的,我相公的玉佩都不可能是假的。”   “嘿!你这女子怎么说话?是他自己要跟我换的,他拿了兔子糕,玉佩就是我的了。怎么,你们糕拿走了,吃了,现在来跟我要东西,别给我耍横,这条街我待了五六年,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   谢郬见那老板完全就是一副小瞧他们,还想把玉佩直接眛下的姿态。   谢郬直接把手放在他的蒸笼上,只要稍微用点力,这蒸笼的糕就会被掀翻,嘴上冷静说:   “你怎么不说你贪心?你在这条街五六年,听没听过京兆府的官差铁手罗?那是我亲哥哥,你今儿要不还我相公玉佩,我砸了你摊位不说,明儿还让我哥带官差来封你的店。”   大约是谢郬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官差的名字都说了出来,虽然糕点店老板并不知道‘铁手罗’是谁,但架不住心里发虚给唬住了。   又见两人确实衣着华丽,不像普通老百姓,左右权衡之下,老板从衣兜里掏出那玉佩抛给谢郬,谢郬一把抓住,这才放开老板的蒸笼。   正转身要走,被老板喊住:   “喂,玉佩给你了,我的糕点钱你们还没给呢?”   谢郬回身抛给他一两碎银:“找钱。”   老板低头找钱的时候,高瑨忍不住低声问谢郬:“铁手罗是谁?”   谢郬用肩膀撞了撞他:   【当然是我瞎编的,还问。】   高瑨了然失笑。   片刻后,谢郬一边走一边数铜板,高瑨则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玉佩,说道:   “这玉佩倒也没你说得那么值钱。”   谢郬正气头上,闻言说道:“再不值钱,那也绝对不止四个兔子糕钱吧。你知道这么一块玉佩在边关能换多少粮食?够多少将士吃饭?”   高瑨看着正色质问自己的谢郬,想起她生活的环境和自己的挥霍,竟十分惭愧,‘是我考虑不周’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谢郬对他伸手:   “我去当铺当了。”   高瑨惭愧的心情忽然消失:“啥?”   “我说,玉佩拿来我去当了。”谢郬重复一遍。   “……你刚不是说,这玉佩价值千金,可以在边关换很多粮食?”   “我说过。”   “那你现在又要去当了它?”   “它能换粮食和当不当它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说,这玉佩不该只买四个兔子糕,它还可以买丸子烧饼八宝鸭,鱼片酱鸡溜肉段。”   “……”是这个意思!白感动了。   半晌后,谢郬从当铺里出来,高瑨在门口等她,谢郬喜笑颜开从当铺走出,手里拿了两张哗哗的银票。   在高瑨面前晃了两下,谢郬说:“走,请你吃东西去。”   哈,谁请谁啊?   高瑨无奈,再次被她拉着冲入了人群。   有钱之后,他们从长安街东一路逛到长安街西,吃吃停停,好不潇洒。   高瑨被谢郬的胃口惊呆了,这一路她吃了肉丸子汤、桂花粉、酱鹌鹑、三脆羹、羊头签、辣兔头、脆筋巴子和胡饼、汤骨头之后,还想进了烧肉干脯买了好些肉干,被高瑨拉住:   “别吃了,会积食。”   谢郬揉了揉饱饱的肚子,指着肉干脯店说:   “不吃了不吃了,就是去买点,带回去……给姜嬷嬷和福如她们吃。”   【才不是!我要带回宫藏起来慢慢吃。】   【可惜狗子跟着,不然我还能去城北的街道逛逛,再买点话本带回宫。】   高瑨:……   两人一直从灯火辉煌逛到了灯火黯淡,戌时三刻多了,长安街上的夜市也差不多要歇,亥时开始就是宵禁。   谢郬心满意足,哼哼唱唱,拎着好几个油纸包,里面全是她爱吃的肉干。   就在两人快要走出长安街的时候,从前面已经熄灭了灯火的暗巷中出来几个手拿棍棒的地痞,拦住了谢郬与高瑨的去路。   为首那人身边有个家伙很面熟,正是今晚卖他们兔子糕的那个糕点店老板。   谢郬和高瑨离开之后,正巧有个店老板相熟的京兆府官差来买糕,店老板随口问他京兆府里有没有‘铁手罗’这个人,那官差表示听都没听过,店老板这才惊觉上当。   越想越不服气,于是找了几个长安街上有名的混混过来,想给这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个教训。   谢郬有点意外,看向高瑨:   【惹麻烦的来了。】   【我好像不能动手。】   【狗子一个人行不行?】   那老板对几个地痞的头目小声说了句什么,那些人也不跟两人废话,直接冲上来动手。   高瑨伸手将谢郬护到身后,抬起一脚先踹飞个人,其他几个地痞一看,果断一拥而上,只见高瑨一边护着谢郬,一边游刃有余的将围攻的地痞们打趴在地。   【嚯,狗子可以!】   【小时候那么怂的个人!】   高瑨冷冷瞥她一眼,谢郬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把肉干纸包在胳膊上挂好,敷衍的拍了几下手,语气毫不走心:   “哇,相公好棒!”   高瑨:……   糕点铺老板也是没想到平日里在长安街上横行霸道的地痞们在这年轻人手下竟这么不堪一击,正要跑就被高瑨迅猛如电的擒住后颈。   谢郬上前用手里的纸包连连敲打糕点铺老板的头:   “你这混球,平日里没少祸害人吧?”   糕点铺老板连连求饶:“饶命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啊——”   谢郬只听‘咔嚓’一声,糕点铺老板的两条胳膊就给高瑨卸了下来,以极其无力的姿态垂在身体两侧,高瑨把人往地上一抛,那人便在地上哀嚎不断。   这动作够快,让谢郬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由衷对他比了个大大的赞。   “走吧。”高瑨冷静说。   两人正要离开,就见暗处又窜出两队官差,很快将谢郬和高瑨包围,为首那人把糕点铺老板扶起来,惹得他惨叫不已。   谢郬冷笑:“那混球居然还有后招。”   原来那糕点店老板见谢郬和高瑨两人衣着光鲜,担心地痞们收拾不了他们,于是还准备了一招黄雀在后的戏码,反正不管地痞们打人成不成功,京兆府的官差都会来抓人,只是店老板没算到高瑨打人的速度这么快,差一点官差就赶不来了。   “你们可知在长安街上公然斗殴是什么罪名?”   那为首的是今日京兆府的当值官差,这么多年吃糕点从来就没给过钱,冲着这个,今晚店老板有事相求他也不好拒绝,当然了,长安街本来就明令禁止打架斗殴,他也不算偏袒和污蔑。   谢郬忍不住往高瑨看去,只见他脸色颇黑,不禁忍笑:   【地痞就算了,打走就成。】   【这惊动了官府可就是打狗子的脸了。】   【当今皇帝在街上给京兆府官差训斥,这要传出去,狗子颜面何存啊!】   高瑨瞪了谢郬一眼,正要说话,谁知那官差十分强势,竟然完全不给高瑨开口的机会,对其他官差下达命令:   “抓回去!”   高瑨被这些人给气笑了,谢郬缓缓靠近他,轻声问:   “要不要自报家门?”   高瑨冷哼:   “跟这些人,犯得上吗?”   【嗯,可以说是傲娇本娇了。】   【不自报家门是什么后果?】   【啊,一首铁窗泪送给狗子和自己。】   【手扶着铁窗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园……】(歌词,by铁窗泪)   高瑨强忍着想把谢郬嘴巴捂起来的冲动,被迫听着她的魔音穿脑。   官差们见周围躺着的地痞,知道高瑨身手很好,没敢跟他硬来,只是将他和谢郬围着,催促他们自己往前走。   高瑨大概气疯了,竟没有丝毫抵抗就随他们往京兆衙门走去,谢郬则越想越兴奋:   【哈哈哈,这是什么人生体验?】   【跟着皇帝去坐牢!我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新鲜!】   尤其是当他们被押去了京兆衙门的大堂,加班加点处理案件的京兆尹看见高瑨时那一会儿黄、一会儿蓝、一会儿红、一会儿黑,一会儿紫的脸色,谢郬就更加觉得这一趟走得太值了。 第49章   我是京兆尹。   我是村里几百年来唯一考到功名的天选之子。   我是全村的希望。   我有远大的抱负, 我有崇高的理想,我自强不息,勤奋刻苦, 奋勉上进, 不分日夜勤勤恳恳。   尽管曾经经历过失败,但皇天不负苦心人, 在我永不放弃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让我在十年前成功入赘到了信国公府。   作为信国公府中唯一的一名赘婿, 信国公……也就是我的老丈人对我相当看重。   在他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慧眼识珠之下, 我当上了京兆尹, 管着京城里里外外的民事纠纷, 权倾长安街,统管三里堡。   今天我和平常一样, 中午起床后打了一下午马吊,晚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决定加个班, 没想到哇没想到,加班加出了超级大福报。   当我看见那个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玉树临风、风华正茂、茂竹修林般的男人从漆黑黑的门洞被几个官差押送到京兆府大堂, 我惊了。   那个男人扑面而来的尊贵气质顿时让我灵台一空, 身体还没反应过来, 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冒出八个字——蓬荜生辉, 我完蛋了。   如悍葱拔地般起身, 京兆尹手脚发颤走出府尹案桌, 战战兢兢来到高瑨身前, 开没开口,就听旁边抓人的官差冲着高瑨大喝一声:   “大胆!还不跪下!”   只听‘扑通’一声,京兆尹笔挺挺的双膝跪地, 那速度,比被老婆踢下床跪炕头都快。   京兆府大堂的官差们吓了一跳,押人回来的官差赶忙上前搀扶:   “哎哟,大人,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快,把大人扶起来。”   几个官差以为京兆尹走路没走好,摔着了。   京兆尹仰视着高瑨微蹙的眉头,心中不确定突然驾到的皇帝是什么意思,他手中牵着一名嘴角含笑的美貌女子,京兆尹忽然不太确定皇帝是不是在微服私访?难道视察工作来了?   让几个官差扶起了身,京兆尹抹了一把冷汗,对围在周围的官差们挥了挥手:   “去去。”   押人的官差指挥官差们退下,他是个小头目,知道大人是国公府的赘婿,平日里被国公府管得很严,所以有时候他会悄悄带大人去‘放松放松’,而他嘴又严实,从来没对外泄露过半句,因此深得大人的喜爱。   谢郬见大堂两边有座椅,便不客气的拉着高瑨坐了过去。   京兆尹干咳一声,秉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往他府尹的座位走去,刚坐下,屁股还没落稳,就听那押人的官差再喝一声:   “站起来!谁让你坐下了?”   京兆尹整个人又如弹簧般站了起来。   押人的官差没想到自己的呼喝声没把他押回来的两个人呼起来,反而把自家大人呼了起来,赶忙上前解释:   “哎哟,大人您怎么起来了,小的说他们呢。”   京兆尹看着这凑到跟前谄媚的小子,心中哀嚎,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毁在这小子手里,不是因为‘那事儿’就是因为‘这事儿’。   强大的心理压力压得京兆尹喘不过气,所有的愤怒全都聚集到自己的右手上,只听‘啪啪’两声,京兆尹罗杰把押人的官差打得眼冒金星,口吐鲜血。   只见他懵了的押人官差从面前推开,一个滑跪冲到高瑨面前,山呼万岁砰砰磕头:   “臣罗杰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郬刚坐下,准备拆一包肉干,边吃边看今晚这出好戏,没想到她油纸包都还没拆好,京兆尹就首先承受不住压力,跪扑过来。   【啧,京兆大牢一夜游的项目就这么泡汤了。】   【怎么不按戏本上的来呢?】   【应该先把我和狗子抓进牢里关个几天,然后暗卫们沿着长安街上的线索找到这里,最后亮出身份,噔噔蹬蹬,京兆尹和那些官差全都吓傻了。】   【那样才更有戏剧性,才更爽嘛。】   高瑨白了谢郬一眼。   不过,虽然没有谢郬脑子里想得那么有戏剧性,在京兆尹罗杰说出高瑨身份的时候,大堂里所有的官差确实全都吓傻了。   尤其那个跟糕点店老板配合勾结,亲自把高瑨他们押回京兆府的抓人官差,吓得愣在当场,直到其他人全都跟着京兆尹跪地参拜时,他还没反应过来。   还是被身边的同伴扯了一把,他才恍恍惚惚的跪趴在地,打了一个冷颤后,身子就抖如筛糠。   “罗大人,你京兆府好大的官威啊。”   高瑨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足以叫跪在地上这些人心生胆寒。   “与刁民勾结,欺行霸市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高瑨直指先前那抓人的官差。   京兆府瑟瑟发抖,犯事直接犯到了皇帝面前,他就算全身上下长满了嘴也摆脱不了干系,心里简直杀了手底下那帮蠢货的心都有了。   “明日会有吏部与刑部的人过来调查,罗大人配合一下,至于信国公那边,如有疑问,让他亲自入宫见朕。”   高瑨说完这些话便起身要走,见谢郬仍在那拆油纸包上的绳结,无奈一叹,拉起人就走。   “哎哎,等我系好,要散了。”谢郬竭力护住油纸包,生怕里面的肉干掉地上。   京兆尹跪爬到门口磕头相送,直到高瑨和谢郬走出京兆府衙大门他都没敢起来。   谢郬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对高瑨问:   “陛下就这么一说,不怕他们连夜跑了吗?”   高瑨冷笑:“跑?跑得了吗?”   【哈,狗子太自信了吧。】   【只要功夫稍微好点,连夜跑出京城还是能做到的吧。】   高瑨只是看她一眼,并未解释。   等两人走到京兆府大门时,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在台阶正中,手扶在腰间刀柄上,威风凛凛,不是苏别鹤又是谁?   除了他以外,门外还有十几名身穿黑底银线纹,面上戴着统一款式面具的护卫,见高瑨从门内走出,以苏别鹤为首,跪地拜见:   “参见陛下。”   谢郬惊讶的看着他们:   【哪儿窜出来的?】   【刚才狗子在街上遇袭的时候,这帮人去哪儿了?】   【哈,十有八九是狗子故意的吧。】   【他是不是跟信国公潘忍每有仇?】   【潘忍每,潘仁美……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高瑨:……   苏别鹤上前,一挥手,就有几名黑衣护卫将几个被打得昏迷过去的地痞抛到府衙中,包括今晚的罪魁祸首——糕点店老板。   这老板黑白通吃,今天会因为一只玉佩就对高瑨他们下这般狠手,足见平日睚眦必报的做派,最后如果调查下来他没有别的前科便罢了,若是有的话,那就可以一并办了,省得他将来再祸害别人。   “暗卫已经布下天网,从现在开始,京兆府中任何人都别想跑掉。”苏别鹤说。   谢郬这才了然:   【原来不是不怕人家跑,是早就安排好了。】   【狗子心眼儿还挺多。】   “走吧,耽搁一整夜,将军府定然已经发现你我不在。”高瑨说。   谢郬闻言,心上一紧,赶忙跟上:   “将军府怎么会发现呢?不会吧!”   【要是被老谢发现我半夜撺掇皇帝出门。】   【估计又是一顿竹笋烧肉在等我。】   高瑨冷哼,没有说话,倒是苏别鹤跟在他们身后说道:   “娘娘,将军府戒备森严,您和陛下离开将军府不到半刻钟,谢将军就派人出来寻了,是属下等请将军府的人先回去的。”   谢郬:……   【我去,大意了。】   【狗子不是我,随便去哪儿都成,哪怕丢了也没事儿。】   【他是皇帝,老谢肯定得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宝贝。】   这些话听在高瑨耳中有点不高兴,尤其听到谢郬说她自己丢了也没事儿的时候。   放缓脚步,牵住谢郬的手,紧紧捏在掌心。   谢郬感觉到高瑨手掌慢慢锁紧的力道,不会痛,却也不会让她挣脱,心下纳闷:   【狗子怎么了?】   【忽然牵动哪处愁肠,怪怪的。】   【不过也好,待会儿用他对付老谢!】   谢郬想得只要她抓住高瑨,躲在他身边,老谢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到她的,这么一想,心里就安心多了。   “陛下,臣妾有点冷,你能不能搂着臣妾?”谢郬抱住高瑨的整条胳膊,嗲嗲的说。   如果高瑨没听见她的心里话,此时只怕真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柔情给骗到了。   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后,他暗叹一声,竟真的展开长臂,将她搂在怀中。   【嘻嘻,真好骗!】   【你在宫里拿我当挡箭牌,那在宫外我拿你当挡箭牌也是理所应当的。】   【各取所需,完全用不着愧疚。】   高瑨搂着谢郬的胳膊微微松了松力道,谢郬这边感觉到之后,主动用两条胳膊抱住高瑨的腰。   高瑨忍不住嘴角上扬,眼角却不小心瞥到了苏别鹤那难以置信的目光,略感尴尬的干咳一声,却丝毫没有把谢郬从身上撸下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如连体婴般走回了灯笼高挂的将军府,远远就看见谢远臣焦急万分的在将军府门前等候。   看见高瑨的身影,谢远臣迎上前,关切问道:“陛下没事吧?”   “劳将军挂碍,朕没事。”高瑨回道。   谢远臣拱手了然,目光落在被高瑨搂在怀中,娇娇弱弱的谢郬身上,只见她柔弱无骨的依靠在陛下身上,苏别鹤手中还提着几个与他气质完全不符的油纸包。   谢远臣凭着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料定今晚定是她撺掇陛下离府的。   陛下龙体何其重要,她竟毫无自觉,让他以身犯险,谢远臣只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手掌开始阵阵发痒。   谢郬凭着多年挨打的经验,很快就感觉到老谢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杀气,吓得把头埋在高瑨怀中,用一副纯情无害小白兔的模样悄悄看老谢,还在高瑨看不到的地方,故意用眼神挑衅。   这可把谢远臣看得后槽牙都痒痒起来,偏生又拿她没办法。   【嚯嚯!爽爆了!】   【老谢怕狗子!这也太怂了!】   【哈哈哈,谢远臣啊谢远臣!你也有今天!】   这嚣张的心声,把高瑨的火都听出来一些了。   于是,在谢远臣忍气吞声将他们送回水榭的时候,高瑨故意问他:   “将军,打谢铎的人找着了吗?”   【卧槽!】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端端的,狗子提谢铎干什么?】   谢远臣浑然不觉,恭谨答道:   “还没,不过傍晚的时候已经醒过一回,稍稍喂了些汤药,伤处的肿也消了些,明日他应该就能清醒过来,到时候再问他。”   【明天就能清醒?我下手是不是太轻了。】   【那小子明天清醒过来跟我死磕的话怎么办?】   【嗯,我也咬死了说不知道!反正没人看见!】   高瑨点头:   “那就好,明日朕与贵妃便要回宫,回宫之前,朕陪贵妃再去看看谢铎,免得贵妃与谢铎姐弟情深,回宫后挂碍。”   【呸,姐弟情深个屁!】   【老子巴不得再打他一顿!】   谢远臣谢过:“多谢陛下。”   亲自将他们送回水榭,谢远臣亲眼看着高瑨和谢郬进去之后才转身离去。   一夜无话。   **   第二天早上,高瑨和谢郬起身洗漱好后准备回宫。   在回宫之前,高瑨没有忘记昨天晚上对谢远臣的承诺,提出要去看一看谢铎的伤势。   尽管谢郬心中百般不愿,可心中却找不到任何不去的理由。   谢苒和谢铎是亲姐弟,弟弟受伤了,姐姐怎么能毫不关心呢?   至于谢铎见了她会不会指认,谢郬倒不是特别担心。   毕竟谢郬顶替谢苒入宫的事情关乎整个谢家的生死存亡,他在磕死了指认谢郬前,定会深思熟虑,因为如果铁了心要指认是谢郬打的人,那首先就是要正面揭露谢郬的真实身份。   谢铎他敢?   跟着高瑨来到谢铎的院子,院子里种的都是青竹,一眼望去,绿油油一片。   蔡氏一晚上都在儿子院里看着,谢远臣直接就睡在谢铎寝房外间的软榻上。   高瑨和谢郬到的时候,谢铎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蔡氏安排了个丫鬟正喂他喝粥。   谢铎的脸已经没有昨天那么肿了,而昨天发青的地方经过一夜的功夫已经开始发紫,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真醒了。】   【这小子恢复力可以啊。】   【可惜呀,打太轻了。】   高瑨暗自摇头,谢远臣领着他们进房,蔡氏赶忙上前行礼: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谢郬赶忙扶住对自己行礼的蔡氏:“母亲不必多礼。昨日照顾弟弟,您累坏了吧?快快坐下歇歇。”   蔡氏摇头,回了句:“我不累。”   谢远臣命人搬来两张椅子放在谢铎床前,请高瑨和谢郬入座。   谢郬坐下之后,就抬眼看向谢铎,发现谢铎正在看自己,谢郬回了他一记挑眉冷眼杀,只见谢铎浑身一震,立刻紧闭双唇,神色紧张,双手紧捏被子,肉眼可见紧张起来。   【小子!好好说话!】   【要不然老子今后有的是机会揍你!】   “铎哥儿,再吃两口。”蔡氏坐在床沿,接过丫鬟手里的粥碗。   蔡氏将粥送到谢铎嘴边,谢铎一边偷看谢郬,一边张嘴把粥含进嘴里,却是愣愣的不嚼不咽,吃得没精打采。   谢郬忽然干咳一声,谢铎的咀嚼功能就紊乱起来,想嚼的时候粥却直接咽下去了,不仅没嚼好,还成功把自己给呛到了。   蔡氏急得给他顺气。   高瑨暗自叹息,看来是真给吓到了。   “谢铎。”高瑨开口喊了声。   “是。”谢铎挺直上半身,恭恭敬敬的等候高瑨接下来的话。   “昨日是谁打的你?”高瑨问。   谢铎目光飘忽,往谢远臣、蔡氏,然后是谢郬的方向都瞥了瞥,闭口不言。   谢远臣说:   “臣已经问过他了,他不肯说。”   谢郬右眉一挑,也出声道:   “铎弟,究竟是谁将你打得如此严重,你别怕,告诉姐姐,姐姐定会为你抓到凶手。”   谢铎偷偷看她,被谢郬眼中的一抹警告吓到,结结巴巴的回道:   “我,我不记得了。”   【很好!】   【还算识时务!】   谢郬起身,自蔡氏手中接过粥碗,温柔说了句:   “母亲,我来吧。”   蔡氏觉得谢郬的戏过了些,可皇帝面前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了粥碗,退到一旁,让谢郬坐在谢铎的床沿喂粥。   谢郬一边搅动碗里的粥,一边问:   “怎会不记得?铎弟昨日糊里糊涂时,蔡郡王问谁打的你,你还指着姐姐来着。”   谢铎只觉谢郬坐过来之后,他有一种全身心被压制住的感觉,尽管她当着外人的面说话轻声细语,但谢铎却永远无法忘记她昨日在天香楼后巷对他动了杀意的眼神。   那是谢铎第一次觉得离死亡那么近。   “不,不是姐姐。我昨日中午在家喝了些酒才出去的,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兴许是醉了之后,冲撞到谁才被教训了。跟姐姐……没有关系。”   谢铎用微小却足以让房中所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郬很满意,微笑着点头,将一勺粥送到谢铎嘴边:   “乖,喝粥。”   谢铎木讷讷的张嘴,味同嚼蜡,打人大魔王就坐在旁边。   铎铎委屈,铎铎却不能说,不敢说。   一碗粥很快便被谢郬喂下了谢铎的肚子,原本连哄带骗,艰难喂粥的丫鬟简直惊奇:   “公子全吃了。还是娘娘面子大。”   谢郬将空粥碗交给丫鬟,见谢铎嘴边沾了些粥渍,谢郬抽出帕子正要替他擦擦嘴,谁知她一抬手,谢铎就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脸旁。   谢郬温柔一笑,将谢铎的手按下,轻手轻脚的替他把唇边的粥渍擦干净后,才拉着他汗湿的手说了句:   “好好养伤。姐姐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谢郬是这么说的,但谢铎听在耳中却好像是:   【特么敢揭老子的底,老子就揭你天灵盖!】   【狗东西,下回见你一次打一次!】   【惹急了老子,老子敢杀你!】   谢铎刚才只是手脚发麻,现在开始全身都麻了,尤其是头皮,麻得头发都像要竖起来似的。 第50章   谢郬对谢铎‘叮嘱’好之后, 起身回到高瑨身边坐好。   高瑨看了看她,谢郬回以微笑:   【看什么看?】   【你要不是皇帝,下场不会比谢铎好多少!】   高瑨:……   这时, 蔡郡王夫妇赶到, 昨日蔡氏生辰,晚上便留二老在将军府住下, 早上来看看他们的宝贝外孙子有没有好点。   见高瑨和谢郬也在,蔡郡王夫妇赶忙过来行礼。   二老看过谢铎的伤, 也追着问是谁打的他, 但谢铎哪里敢说, 把先前跟谢郬编的几句话重复了一遍。   他不说, 二老也拿他没办法。   谢远臣叫人给他岳父岳母也搬了座椅。   蔡郡王说:“你不说便不说吧,我指定也能查出来。”   谢铎一惊:“外祖, 别查了,我,就是我喝醉了与人发生争执。”   蔡郡王还想开口, 只听高瑨在一旁说道:   “谢铎是否醉酒后与人发生冲突之事暂放一旁,朕另有话说。“   谢、蔡两家立刻恭敬倾听:“是。”   谢郬也好奇看向高瑨, 只听他说:   “军营卖花女之事情节极其恶劣, 朕为此辗转反侧。兵部尚书田有为有意规避, 既怕得罪军部, 又怕得罪京中各世家望族, 然而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卖花女的案子昨日谢远臣和蔡郡王已经听谢铎的朋友说过前因后果, 两人当时也觉得不能就这么算, 现在听陛下重提,谢远臣说:   “军中出了那帮草菅人命之徒,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陛下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蔡郡王也这么觉得。   “现已知犯事之人皆为一些世家子弟,但具体都有谁却没人告知朕一个准确。朕想任命个东西两大营军监,专门为朕调查此案。将军和郡王意下如何?”高瑨说。   谢远臣和蔡郡王对望一眼,以为高瑨是要任命他们,翁婿俩一同起身:   “是,全听陛下吩咐。”   高瑨对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而后指向垂头丧气坐在床边的谢铎说道:   “那这件事朕就交给谢铎了。军监任命书这两日吏部便会发下,谢铎能下地后,务必即刻赶去东西两营调查。”   语毕,谢家和蔡家都愣住了,当事人谢铎被吓得嘴巴长大,好半晌都没合上。   谢郬也在一旁纳闷:   【狗子糊涂了不成?】   【就谢铎这种怂货,让他去当军监?】   【还不三天就被人整得认不得家?】   谢远臣率先反应过来:   “陛下,这京郊东西两大营的军监一职乃朝中正式编制三品大员,谢铎他在军中并无建树军功,一个小小校尉冒然领取这么高的官职,只怕难以服众。”   蔡郡王看着谢远臣推辞也有话说:   “哎,这军功不都是要遇事建立起来的嘛。老夫倒觉得这对铎哥儿而言是个机会。”   “可是。”谢远臣还是觉得谢铎资历不够。   军中之人向来按资排辈,若是没有突出的军功,冒然领兵监军,大伙儿是不会服气的,到时候煎熬的还是谢铎。   “将军不必多言,朕意已决。”高瑨起身,说:   “再说了,朕看中的并不是谢铎的能力,而是他的身份。”   谢远臣不解:“身份?”   高瑨笑道:“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室之外,又有哪个世家子弟能高过谢铎?他去最合适不过,更何况他和他的朋友不是一直都在保护卖花女的父亲?既然要管,那就管到底。”   高瑨这么说,谢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让谢铎管这件事就是让在军中的世家子弟们对打,普通背景的人不敢动那些纨绔子弟,可谢铎不同,他爹是一品镇国将军谢远臣,就算他没资历,可他爹身上背的资历军功绝对叫人望其项背。   更别说还有一个历经百年依旧鼎盛繁荣的蔡郡王府,蔡郡王是出了名的护短,谁要找他外孙的麻烦,他铁定也会找那人的麻烦。   高瑨表面上是让谢铎升任三品军监,但背后却将谢、蔡两家的力量联合到了一起,既不担心谢铎被收买,又不担心谢铎不尽心,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谢郬不得不感叹一句:   【狗子这招借力打力用得可真利索。】   【这么一来,蔡郡王就没空追查谁打了谢铎这件事。】   【也算间接帮了我!】   “再说了,谢铎还是朕的小舅子,朕也会给他支持。”高瑨又说。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远臣还能说什么,替谢铎应下差事。   “好了,朕和贵妃差不多也要回宫了。”高瑨说。   “是,臣送陛下与娘娘。”谢远臣说。   从谢家出来,谢远臣与蔡氏一同送高瑨和谢郬出门,蔡氏牵着谢郬的手,做出一副母女依依不舍的样子,而谢远臣也与高瑨拱手辞别,高瑨叮嘱谢远臣好好养伤,让他这阵子别回边关。   谢郬来到高瑨身旁,听他叮嘱老谢,忍不住腹诽:   【狗子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老谢才说要留京一阵,他就顺水推舟给谢铎安排差事,把老谢扣住。】   【啧啧啧,狗子这脑子幸好没从商,要不然肯定是天下一等一点的奸商。】   高瑨先上车,还不忘回头伸手牵着谢郬,两人两情缱绻上车的画面看在蔡氏眼中,不禁幽幽一叹。   待宫廷仪仗车队从谢家门前离开,谢远臣正要转身回府,被蔡氏拉住,蔡氏低声问谢远臣:   “将军,陛下待贵妃这般好,待苒姐儿回来,她会不会舍不得将贵妃的位置还给苒姐儿?”   谢远臣看了一眼消失的车队,说道:   “放心吧。宫里再好她也不稀罕。”   “从前她没过过这种日子,当然说不稀罕,如今她被天下至尊的男人宠爱着,心思还会如从前一般吗?”   谢郬没有回来之前,蔡氏还觉得谢郬在宫里会举步维艰,但昨日见陛下对她那般温柔小意,蔡氏才惊觉自己当初坚持让谢郬代替谢苒入宫是对还是错了。   然而,她的担忧并没有引起谢远臣的共鸣,只见他忽然笑了:   “宠爱?得了吧。”   谢远臣说完,反问道:   “对了,谢苒找着没有?”   蔡氏叹息:“找着过,又给她以死相逼的跑了。如今就是她跑我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颠沛流离的日子,她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说着说着,蔡氏的眼眶就红了。   谢远臣见她这般,忍不住抱怨:   “她跑你追,说不定你的人还会给她点银钱物资度日,你这是抓人吗?”   蔡氏重重在谢远臣胳膊上掐了一下:   “谢远臣,那也是你闺女,你心里就只有谢郬,苒姐儿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都是因为你,你没管好她!”   谢远臣被蔡氏反过来埋怨,觉得好笑:“我没管好她?我倒是想管她,你让我管了吗?”   蔡氏略感心虚:“我,你个比石头还粗的人,苒姐儿娇滴滴的,难不成我要让你像管铎哥儿似的管她吗?”   谢远臣耐着性子长叹一声:   “行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谢苒回来之后怎么办吧。谢郬性子野,把她放在宫里说不定哪天就弑君了。”   “能怎么办?苒姐儿回来就和谢郬换回来啊。”蔡氏擦了擦眼泪说。   谢远臣扫了她一眼,提醒道:“换回来?这换了个人,你觉得陛下察觉不出来?”   蔡氏一愣:“关,关了灯,总差不多吧?”   谢远臣叹息:   “如今当务之急,先把谢苒找回来,她在外面飘一日,谢郬就得在宫里装一日,左右都是变数!”   蔡氏听谢远臣话锋不对,问道:“那苒姐儿回来之后呢?你不打算让她进宫换谢郬吗?”   “……再说吧!”谢远臣没直言,说:“打不打算的,得先把人找回来才行!若此事传了出去,被有心知晓,或者谢苒被其他人先找着,谢家才真叫灭顶之罪!”   蔡氏气道:“可她不肯怎么办?动不动就要抹脖子,我的人传话回来,说有一回,她那脖子还真给抹出了血,再下手重些,只怕……”   谢远臣暗叹‘妇人之仁’,想了想说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若想她早点回来,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蔡氏当然希望女儿快点回来,闻言问:“怎么做?你说。”   “把你派出去找她的人全都撤回,让她在西北安定下来。”谢远臣说。   蔡氏不解:“让她在西北安定?这,这怎么可以?”   “听我的没错!你就让她在西北安定下来,你的人别再露面,她不是要和那琴师过普通人的生活吗?那就让她们过去。不出三个月,她自己就会回来。”谢远臣说。   谢苒离家的那段时间,谢远臣军中事务繁忙,正值战事,管不着她,如今既然回来了,那就把家里的事儿一并处理了。   蔡氏于心不忍:“可是,西北那地方多苦啊。她自小没受过半点委屈,若不管她,她哪里活得下去,怕不会做傻事吧?”   谢远臣一锤定音:“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和郡王府的人全撤回来,我会暗中派人盯着,她不会有危险的。”   说完之后,谢远臣果断进门,留着蔡氏站在原地忧心忡忡。   又看了一眼皇家仪仗队消失的方向,若是苒姐儿没犯糊涂,如今享受这等待遇与殊荣的人就是她了,还有谢郬什么事儿。   谢远臣虽然有点粗,但对子女、对家庭极其负责,苒姐儿也是他女儿,蔡氏相信谢远臣不会对苒姐儿不利,姑且信他。   于是第二天,她就听从谢远臣的吩咐,把自己和郡王府派出去找谢苒的人全都撤回,换谢远臣的人暗中盯梢。   **   高瑨陪谢郬从将军府回到宫中。   谢郬正想回凝辉宫好生休息一番,却被高瑨喊住:   “贵妃的经,抄完了吗?”   谢郬往凝辉宫去的脚步顿在当场,后背一僵。   【不是吧。】   【狗子怎么还记得要抄经的事儿?】   【之前我是要让他同意我出宫见老谢,逼不得已才去抄的。】   【如今我都见过老谢了,再想让我去抄经可没那么容易了。】   谢郬连头都没回,身子忽然一软,往旁边的福如倒去,吓得福如把手中拿着的东西都给抛在地上,伸手去接住谢郬的身体。   眼看就要抱住谢郬,谁知福如的胳膊肘忽然没什么硬的东西打了一下,把她的胳膊直接打开,整个人也惯性使然转到一旁。   于是福如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郬摔倒在地。   【噗。吐血。】   【福如你个没良心的!】   【亏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关键时刻连扶都不扶我一把。】   【卧槽,好疼。但我不能动。】   “啊,娘娘,娘娘摔倒了。”   旁边的宫人等谢郬摔倒后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上前,只听一道冷声传来:   “你们娘娘怎么晕倒了?”   高瑨转过身来,宫人们就不敢围在谢郬周围,赶忙退到一边,给高瑨让出一块空地。   高瑨蹲下身,捏着谢郬的下巴将她的脸直接掰过来,还伸手在她鼻子下面探了探,而这一过程,谢郬一动不动,装得跟死了一样。   然而心里却骂翻了天:   【狗子把手拿开啊。】   【老子死没死,你丫肉眼看不出来吗?】   【赶紧把我扶起来送回去休息,再让几个太医来给我看诊,我再表现得柔弱一点,让太医云里雾里,给我开点安神养命的方子,我躺着喝那么几服药,在床上象征性休息个几天就行了。】   【多简单的事情。】   “陛下,要不要传太医?”福如有些愧疚自己没接到娘娘,小声问道。   高瑨摇头:   “不必了。你们娘娘没死。”   【我去,狗子说得什么话?】   【你们娘娘没死!没死你就不用让太医给我看诊了吗?】   【啊,真是要被这狗子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谢郬只觉身子一轻,她被人从地上横抱而起。   【狗子要亲自抱我回去吗?】   【那我就勉强不骂他了。】   高瑨说:“你们娘娘没事儿,朕抱她去明泽宫抄经,你们都回去吧。”   凝辉宫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违背高瑨的意思,纷纷行礼称是,鱼贯离开。   谢郬心里那个恨啊,要早知道狗子这么冷血心肠,连她晕倒了也不放弃让她去抄经的念头,谢郬也没必要搞这么一出。   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继续把戏演下去。   高瑨抱着谢郬一路回了明泽宫,万公公见状赶忙上前询问:   “陛下,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唤太医?”   高瑨把谢郬放到寝殿的床上,说道:   “娘娘回来路上好好的,突然晕倒,约莫是中暑了,去太医院要一服黄连水,喂贵妃喝下应该就没事了。”   万公公一头雾水,如今六月还没到,这种天也会中暑的吗?   而谢郬腹中也炸开了花:   【黄、连、水!】   【狗子你狗狠!】   【你怕不是嫌我死的慢吧。】   【不行不行,不能再装了。】   “嗯……”谢郬发出一道轻微的声音,缓缓将自己的眼睛睁开,迷离的看向坐在榻前的高瑨,虚弱问道:   “陛下,臣妾这是怎么了?”   高瑨忍着笑,认真说:   “爱妃先前晕倒了,朕已经让万公公去太医院拿黄连水了,你再躺会儿,他马上就回来。”   谢郬果断从软榻上坐起,说道:   “臣妾已经好多了。”   高瑨拉着她的手,无比深情关切的说:“爱妃的身体很重要,不是开玩笑的,还是喝点吧。”   【到底谁在拿我身体开玩笑?】   【黄连水那玩意儿跟砒霜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毒死,一个是苦死!】   【狗子,你的心肠何其歹毒!】 第51章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 是谢郬没有想到的。   最后黄连水是没喝,却也让谢郬费了好大的功夫证明自己没有中暑,其过程太艰辛, 这里就不详表。   总之, 谢郬演了半天的戏,企图不来明泽宫抄经的后果就是——白费功夫, 经还是得抄!   谢郬坐在书房中,怀着悲愤的心情落笔, 每一笔都饱含恨意, 希望烧给佛祖的时候, 佛祖能深刻解析她抄的这份经, 给高瑨降下天谴!   【不行!】   【不能处处给狗子压制住!】   【得再想点办法才行。】   就在这时,万公公进来传话, 说是安美人近来又学了一种补汤,特意熬了给陛下送来。   谢郬听万公公说完之后,由衷感慨:   【从前竟不知, 这安美人是个死心眼。】   【都快一个月了,其他后妃都想明白了给皇帝送汤没前途, 就她一个人还在坚持不懈。】   【真不知道说她轴还是呆。】   最终安美人的汤自然还是落在了汤贵妃谢郬的案上。   谢郬一边喝汤一边透过珠帘看坐在龙案后批阅这几天积攒下来的奏折的高瑨, 脑中灵光一闪, 若有所思的发出一声冷笑。   定定心心抄了半天经, 下午高瑨有个内阁会议, 不在明泽宫里。   他前脚刚走, 谢郬后脚就跑回了凝辉宫。   姜嬷嬷听福如她们说娘娘中暑了, 被陛下抱回明泽宫休息,担忧了半天,没想到谢郬中午就回来了。   “娘娘, 福如她们说您中暑了?这个天儿怎么会中暑,您没事儿吧?”姜嬷嬷随谢郬入殿,边走边问。   谢郬连连摇手:“没事没事。姜嬷嬷不必担心。”   入内换了件衣裳走出,谢郬拿起桌上的一只林檎果正要吃,就被姜嬷嬷拦下:   “娘娘不可。”   谢郬看了看手里的果子,说:“这是果子,又不是肉,嬷嬷不是说让我平日里多吃果子的嘛。”   姜嬷嬷上前将谢郬手中的果子夺了,一击掌,福如就端了一碗橙黄清淡的汤进来,姜嬷嬷将之送到谢郬面前。   “这几天奴婢未曾随娘娘出宫,据说娘娘在将军府开了不少荤,这腹中油脂定然不少,把这清源汤饮下刮刮油。”姜嬷嬷说。   谢郬看着面前的汤碗,面如菜色,对姜嬷嬷比了个赞:   “嬷嬷真有你的。”忧愁的端起汤,可嘴里没啥味道,谢郬不禁咕哝一句:“刚喝了一罐汤,不想喝汤了。”   说完后,正要举碗又被姜嬷嬷拦下:   “娘娘今日又喝汤了?荤汤还是素汤?”   谢郬想了想:“肉桂炖牛筋汤。”   “哟。”姜嬷嬷脸色一遍,把谢郬手里的汤收掉,对福如道:   “换苦丁茶来。牛筋的油脂非常高。”   福如领命下去换茶,谢郬回想那汤泛着的清香,要早知道姜嬷嬷会用苦丁茶换那汤,她就不多嘴了。   看来她今天注定要喝那些苦苦的东西,不是黄连水就是苦丁茶……   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   片刻后,谢郬手捧着苦丁茶苦哈哈的喝着。   因为从前发生过多回,人不在眼前看着谢郬就偷倒苦丁茶在盆栽中导致多盆盆栽枯萎的事情,所以现在每当要谢郬喝什么比较难喝的东西时,姜嬷嬷都会在一旁仔细盯着。   闲着也是闲着,谢郬对姜嬷嬷问:   “嬷嬷,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一个男人就范?”   姜嬷嬷一愣:“什么?”   谢郬干咳一声,说:   “就是……比如说是陛下,呃,近来……”   谢郬还在那吞吞吐吐的斟酌用词,没想到专业人士姜嬷嬷就已经猜到她想说的话。   “娘娘是想问,若是近来陛下对娘娘兴致减退,有没有什么方法补救,是吗?”   姜嬷嬷这单刀直入的的直球问法,饶是谢郬这脸皮也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看姜嬷嬷的脸上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子正气,完全不觉得这话题尴尬,就好像他们现在聊的不是两性话题,而是鞋底子纳什么花色。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咨询专业的人。   有了专业人士的引导,谢郬也就慢慢放开了,点了点头: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姜嬷嬷似乎对谢郬愿意将向她咨询这种隐秘之事很欣慰,既然娘娘信任她,那她自然要倾囊相授,她说:   “办法当然有了。还很多呢。”   谢郬两眼放光:“真的吗?”   姜嬷嬷请谢郬随她过去,两人进入谢郬换衫的内殿,姜嬷嬷将放在内殿衣柜最深处的一只神秘的箱笼拖出。   谢郬认识那箱笼,好像是她入宫时,与将军府的嫁妆一同抬进凝辉宫的,但是抬进来之后,就一直被藏在衣柜的深处,时间久了,谢郬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在那。   箱笼拖出之后,姜嬷嬷从她的脖子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红绳,红绳底端坠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小钥匙。   我天,这箱子什么来头,钥匙居然要姜嬷嬷贴身存放。   不由自主的靠近,姜嬷嬷仪式感十足的深呼吸三口气后,才用钥匙把箱子打开。   大箱子里面是一只只精致的小盒子,又长有短,有方有圆,只见姜嬷嬷的手在那些小盒子上方巡梭一番后,精准的拿起一只狭长的盒子,将之递到谢郬面前。   “这是……什么?”谢郬愣愣的问,下意识觉得这小盒子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   “娘娘打开看看。”姜嬷嬷说。   谢郬被她这关子越卖越好奇,饱含窥探秘密的激情将盒子打开,然后,里面只是一块颜色粉嫩的布……严格的说,是纱。   搞得这么神秘,又是藏衣柜深处,又是贴身藏钥匙……居然是块纱!   谢郬感觉自己的胃口被砸得稀碎:“就这?”   “娘娘把它拿起来,展开。”姜嬷嬷淡定自若的说。   谢郬秉着最后一点信任,把那块纱从盒子里取出,随手一抖落,双眸再次睁大,连续眨巴好几次眼睛之后,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破纱布,居然是——情趣衣?透明那种!   谢郬震惊过后,往姜嬷嬷看去,只见她用一副‘这种先进武器你这土包子没见过吧’的眼神看向谢郬。   “这……”谢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这是月下美人衫,入夜之后,熄灭烛火,娘娘穿上此衣立于窗前,月光自窗外照入,照在娘娘婀娜的身躯上,隐隐约约,若隐若现,陛下见了定难把持。”   姜嬷嬷得意洋洋的对谢郬诉说此物的使用说明,得意洋洋,自满自得。   谢郬干咳两声把这‘月下美人衫’收回盒子中,说道:   “还,还可以。嬷嬷还有别的吗?”   “有啊!”   姜嬷嬷甚是大方,对谢郬招手,让她继续凑过去看她的‘秘密武器’。   半个时候后,谢郬满怀敬佩的对姜嬷嬷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柔情圣手!”   姜嬷嬷谦虚道:“哎,过去的虚名,不值一提。奴婢只希望这些不足为奇的东西能助娘娘重登巅峰。”   “能助能助!有了这些,我指定能爬上珠峰。”谢郬说。   姜嬷嬷不解:“珠峰是什么峰?”   “世界第一高峰。”谢郬说完后,把姜嬷嬷往外推去:“嬷嬷先出去忙你的,我,我再看看。”   姜嬷嬷以为谢郬要一个人先试试效果,会心一笑:   “娘娘请便。”   谢郬把姜嬷嬷送到门边后,关上试衣间的门,三两步回到那箱子旁,把先前姜嬷嬷跟她介绍的这些‘秘密武器’挑了几样,藏进她的袖袋中。   藏好东西之后,谢郬把空盒子重新摆回箱子,又把箱子搬回衣柜深处,好一通忙活之后,深吸一口气,神色自然的走出试衣间。   套上外衫,谢郬走出寝殿,见姜嬷嬷不在院里,谢郬招呼福如和东海过来:   “闷着无聊,你俩随我去别处逛逛。”   福如东海应声称是,两人一左一右,随在谢郬身后出去了。   **   是夜,谢郬把晚饭的半碗粥随便喝掉之后,就借着遛弯消食的借口,来到凝辉宫门前。   一边溜达一边往御花园的方向看去。   狗子每回都是从那个方向来的,往常这个时候,他差不多该来了,但是今天……静悄悄的。   姜嬷嬷给谢郬拿了条披风出来,为她披上,劝道:   “娘娘,起风了,您别站在风口等。”   谢郬收回目光,幽幽一叹:“唉,估计今晚陛下是不来了。”   “娘娘,回去吧。”姜嬷嬷心疼说。   谢郬郁郁一笑:“漫漫长夜,陛下不来,何苦来哉?”   姜嬷嬷见谢郬失落,正想安慰她几句,就听谢郬说道:   “不如我们来打马吊吧,十文钱一胡,嬷嬷做我下家,叫上福如东海,咱们战他个天昏地暗。”   姜嬷嬷:……   **   在谢郬的热烈请求之下,姜嬷嬷为谢郬破了一回例,留了寿比和南山在谢郬的寝殿前看守,一有风吹草动就去姜嬷嬷房中回禀。   她们从酉时两刻打到了戌时三刻,整整一个时辰,安安心心,无人打扰。   姜嬷嬷今晚手气不太好,在谢郬提出决战到天明的时候,以‘晚睡对皮肤不好’为由拒绝了。   谢郬没办法只好作罢,所幸她今晚运气爆棚,要什么来什么,胡顺得一笔,赢得姜嬷嬷那张脸都绿了。   将赢来的钱一点点装入她的钱袋子,福如和东海也没比姜嬷嬷好多少,哭唧唧的看着谢郬把她们的小钱钱装走。   谢郬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走出姜嬷嬷的房间,走入自己寝殿,一进院子她就发觉不妙。   因为站在她寝殿外守着的不是寿比和南山,而是苏别鹤和几个禁卫军。   【不是吧,狗子又来了?】   【他今晚不是应该忙成陀螺,分不开身吗?】   谢郬拎着钱袋子走近寝殿,苏别鹤与几个禁卫军对谢郬拱手行礼,谢郬无声的对苏别鹤指了指寝殿,用嘴型问他:   ‘陛下在里面?’   多余一问,苏别鹤在,高瑨怎么可能不在!   果然,苏别鹤点了点头。   谢郬看向他身后,寿比和南山纷纷苦着脸冲谢郬笑,她们两边各站了两名禁卫军,显然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才没办法给谢郬通风报信。   硬着头皮推开寝殿大门,谢郬看到了坐在软榻上,腿上盖着条绒毯子,在灯下看书的高瑨。   进殿之后,谢郬如一个晚归的酒鬼丈夫,心虚又无奈的走向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内里早已怒火滔天的等门妻子。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谢郬谨小慎微的问道。   【搞突然袭击,狗子有你的!】   高瑨翻了一页书,神色如常:   “来了没多久。”   【没多久……那估计就是挺久了。】   【这时候我要回一句‘那就好’,基本就可以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谢郬灵机一动,提着今晚赚来的钱袋子,巴巴的送到高瑨面前,说道:   “陛下,今天是姜嬷嬷生辰,臣妾陪她打了一会儿马吊,赢了些钱。”   【我可怜的小钱钱。】   【注定和我有缘无分啊。】   【充公上交是态度良好的表现,可以请求从轻发落。】   高瑨抬眼看了看,倒也没客气,伸手把钱袋子接过,谢郬用指尖委婉的挽留了两下也没能挽留住。   收了谢郬的钱袋子,高瑨将书又翻了一页,凉凉说道:   “姜嬷嬷生辰,你还好意思赢她钱啊?”   谢郬尴尬一笑:   【要不是你来了,我今晚能直接帮她戒赌。】   “还不是因为,昨晚在夜市上都是花的陛下的钱,臣妾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想着赢一点回来,还给陛下。对,这钱都是臣妾为陛下赢的。”   谢郬说完这话就在心里唾弃自己:   【谢郬啊谢郬,你也忒不要脸了。】   【这种肉麻的瞎话张口就来。】   【老谢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教会你为人正直,你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学会了厚颜无耻。】   “说也奇怪,臣妾从前的手气可差了。但今天臣妾心里想着要为陛下赢钱,这手气忽然就好了,想来定是陛下冥冥之中保佑着臣妾。”   谢郬破罐子破摔,将厚颜无耻贯彻到底。   高瑨却听着不太乐意了:   “冥冥之中……保佑你?”   【可不就是保佑嘛,死鬼!】   “呵呵,不是保佑,是……支持!嗯对,支持!臣妾对陛下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肯定连老天爷都感动了,这才叫臣妾赢了这些。”   谢郬说完,感觉自己的下限又拓宽了不少。   高瑨听到这里,将手中书合上,抬起头正眼看着谢郬,忽然爽朗一笑,对谢郬指了指寝殿中央的圆桌:   “爱妃对朕果然很好,朕很感动。朕也有礼物送给爱妃。”   谢郬脸上在笑,心里慌得直起鸡皮疙瘩:   “礼,礼物?”   高瑨点头:“嗯,就在那边,去看看。”   谢郬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圆桌上放着一只紫檀木的雕花匣子,犹疑不解。   【狗子能送我什么好东西?】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52章   谢郬带着防备走到放着‘礼物’的圆桌旁, 打开了那个精致的紫檀木匣。   尽管她早就在心里做好准备,知道匣子里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等她真正看到东西的时候, 仍旧两眼一空, 心血冲头,如遭雷击。   就算是借她两个脑子想也想不到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要说这件事还得从她下午出门开始说。   她从姜嬷嬷那里‘讨教’了些‘绝招’后, 把那些羞羞的东西藏在自己衣袋中带出凝辉宫,以逛御花园的名义, 去了安美人的储秀殿。   高瑨的后宫里, 有名有姓的后妃加起来有七个, 除了被赶出宫的胡美人和正在关禁闭的雲妃, 如今有行为能力的后妃,除了谢郬之外, 还有四个。   丽妃、宋婕妤、杨婕妤和安美人。   这四人中,以安美人的颜色最好,身段最妖娆, 谢郬的首选就是她。   贵妃驾到,储秀殿众人出来跪拜迎接。   安美人是急匆匆从里面跑过来迎接的, 谢郬来之前, 安美人正坐在园子里的石桌旁摘捡着什么。   “娘娘突然驾到, 臣妾有失远迎。”安美人生得美艳, 一举手一投足, 哪怕说句话都那么赏心悦目, 听得顺耳。   谢郬让她不必拘礼, 没进她的殿宇,而是来到花园中:   “此处甚好。”谢郬温柔开口。   安美人立刻会意:“娘娘若不嫌弃,便请坐下, 臣妾这便叫人来支屏风。翠玉,快给娘娘上茶。”   安美人好一通忙活,在花园里支起了两座折叠屏风,以这石桌为中心点,隔成一个比较私密又清幽宜人的环境。   宫婢上了茶来,安美人热情的为谢郬斟茶。   谢郬看着石桌上的各种食品香料,微微一愣,这安美人还真是用心在研究食谱。   要是她知道每天送给高瑨的汤其实都被谢郬喝掉了,不知道会不会伤心得掉眼泪。   “陛下喜欢喝臣妾的送的汤,每回都是空罐子给送回来的,所以,臣妾必须再创新些新菜式,免得陛下吃腻了。”安美人说。   谢郬越发心虚,喝了口茶说:   “那什么,汤再好喝,也不能天天送啊。”   安美人幽幽一叹:“可臣妾也不会别的。”   谢郬恨铁不成钢的抓住安美人的手,拿出传销头子的气势,说道:   “妹妹如此相貌,怎好这般气馁?”谢郬将她两臂拉开,看了看她的身段,凹凸有致,怎么看怎么漂亮。   “我觉得你这模样,每日用送汤来邀宠,委实可惜了。”谢郬说。   安美人越发迷茫。   谢郬往屏风外看去一眼,确定没人偷看后,从衣袋中掏出了姜嬷嬷的得意之作——月下美人衫,将之团吧团吧塞到安美人手里,说道:   “古语有云,食色性也。既然你试了‘食’没效果,那就试试‘色’和‘性’吧。”   安美人开始不明白谢郬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将谢郬塞给她的纱布展开之后,俏脸才腾得涨红,手忙脚乱将东西重新团回掌心,用外衫藏好。   “娘娘,您这是……”安美人入宫后还未侍寝,但男女之事在入宫前是学过的,自然懂得谢郬给她的是什么。   谢郬拉过安美人的小手,语重心长说:   “妹妹,姐姐也是为了你好。”   安美人很快突破了心理防线,深吸一口气后,对谢郬说出难处:   “臣妾知道姐姐是好意,可问题是,陛下根本不会来臣妾的储秀殿啊。”   谢郬想了想,对啊,狗子不来,再好的东西安美人也施展不出来啊。   她问安美人:“冒昧问一句,你娘家是何人?近来可有什么事发生?”   安美人犹豫片刻后对谢郬回:   “臣妾父亲是工部尚书,家中发生何事,我在宫里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却是知道的。我哥哥今年中了前三甲,如今正在六部观政。”   “好!”谢郬连连点头:“那陛下对你肯定还是重视的。你今晚就说你身体抱恙,说得稍微严重些,丝丝咳血什么的,先把陛下骗来,然后你按照我说的方法……”   谢郬离开储秀殿的时候,安美人满面飞霞,端的是人比花娇。   这等绝色在眼前,狗子要还能忍住的话就枉为男人!   辞了安美人后,谢郬也没闲着,沿路去了下一站。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撒网一般将姜嬷嬷私藏的好东西一一分散到了各宫。   那些东西分别是送给安美人的‘月下美人衫’,送给丽妃的‘春歌秘籍’,送给宋婕妤的‘腰缠兽尾’,送给杨婕妤的‘美人含羞面’。   她原本是想让后妃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让狗子分一点心到别人身上。   毕竟谢郬是个冒牌货,最近她总觉得狗子对她的关注太多了,除了上朝办公,处理政事的时候,其他时候几乎跟她黏在一起。   接触比以前多多了,这么下去谢郬的身份很可能会暴露呀。   所以,她急需宫中其他妃子为她分担一些火力,让狗子忙起来,一个月来个一回最好,两回也能接受,别天天往凝辉宫跑就行。   然而,谢郬忽略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狗子后宫里这些女人吧,都是属蜜蜂的,干什么都是一窝蜂!   让她们送汤,她们就扎堆天天送;给她们送魅惑男人的法宝,她们居然也迫不及待的同一天魅惑。   要问谢郬怎么知道的。   肯定是同一天啊。   要不然送给她们的那些东西,如今怎么又好端端的躺在狗子送的礼物盒里呢?   看着盒子里那些羞耻的东西,谢郬想哭。   【哎呀,早知道就不图省事儿,隔天送下个人了。】   【可我扎堆送,也没让她们扎堆勾引啊!】   【现在好了,整尴尬了。】   【不对啊,狗子把这些东西全都收了回来是几个意思?】   【他已经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送的了?】   【啧!失策失策!】   正暗骂那些后妃办事之前不先商量一下时,谢郬只觉身后一热,高瑨不知何时来到谢郬背后抱住了她,并且在她耳旁留下一句令谢郬感到崩溃的话:   “朕今日得了些好东西,第一眼看就觉得特别适合爱妃。”   谢郬头皮发麻,尬笑两声:   “哈哈,那什么!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臣妾不懂。”   高瑨见她装傻,也不揭穿,干脆维持原本动作,从身后将匣子里那本精装‘春歌秘籍’翻开,说道:   “这么精彩的画册,别说爱妃了,朕也是第一次见。今天晚上,爱妃与朕一一演示了可好?也不枉这画作的作者一番苦心。”   谢郬震惊看向高瑨:   【这要全演示下来,我还有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不过,我好像更担心狗子。】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啊。】   【算了算了,为了狗子明天还能健在,我还是……赶紧跑吧。】   高瑨一边冷笑,一边解自己的腰带,长臂一伸,拦住了想趁乱逃跑的谢郬,单臂环住她的腰,将人直接扛上肩膀,重重摔到柔软的床铺之上…… 第53章   美好的清晨从四肢酸软开始的。   谢郬觉得自己除了小时候开始练武的时候有过这种全身酸痛的感觉, 十岁以后基本就没有了。   但昨晚,那只叫做高瑨的狗子却让她重新体验了一把肌肉酸痛的感觉。   因为起身,微微咕哝了一声, 床帐便从外面被人掀开, 谢郬看了一眼,是姜嬷嬷。   姜嬷嬷看见谢郬这海棠春睡, 无精打采的模样,扬起一抹欣慰的笑, 满眼都写着‘娘娘孺子可教’。   然而个中心酸曲折, 除了谢郬这个当事人, 其他人根本无从知晓。   总之, 昨天晚上就是一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经典案例。   洗漱过后,谢郬坐在饭桌前等上早膳, 转动了两下胳膊,忽然想到她光是躺着都这么累,那狗子作为主要‘劳动力’他岂不是更累?   谢郬问姜嬷嬷:   “陛下今早走的时候, 是不是脚步虚浮,脸色苍白, 一夜没睡的憔悴样?”   姜嬷嬷给谢郬盛了半碗粥, 用朴实的语言打碎了谢郬的幻想:   “并没有, 陛下离开的时候神清气爽, 面色红润, 根本不像娘娘这般疲累。”   谢郬被打击到了, 不过很快她就总结出一点:   果然, 在上面掌握主动权就轻松。   狗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他在明泽宫寝殿中醒来那回之后,就再也不肯让谢郬掌握主动权。   哼, 真是一只小气的狗子!   谢郬吃着淡而无味的粥,问姜嬷嬷:   “之前早膳还有肉饼来着,今天怎么只有粥和小菜?”   姜嬷嬷指着谢郬面前的半个白煮蛋:“还有这个。”   谢郬有点小情绪,把粥碗放下:“我要吃肉。”   “娘娘乖,早膳先吃这些,清清肠胃,中午可以吃肉。”   营养学专家姜嬷嬷如是说。   谢郬知道在吃肉这方面,跟姜嬷嬷说不出什么道理,而且她说的‘中午可以吃肉’,按照姜嬷嬷的尿性,估计也是白水煮肉,加点盐都算是奢侈。   想到那白煮肉的味道,谢郬干脆不说了。   吃完早膳,正要爬去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姜嬷嬷却说:   “娘娘,陛下上朝之前特意叮嘱了,让娘娘起来后,别忘了去明泽宫抄经。”   谢郬极度震惊:“他,他昨晚把我酱紫酿紫了,我今天还要去抄经吗?”   这个禽兽!   可吐槽归吐槽,狗子特地吩咐的话,就是圣旨。   所以尽管谢郬心中十二万分个不愿意,依旧只能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离开凝辉宫往明泽宫赶去。   **   出了凝辉宫以后,谢郬回头看了一眼送她们出门,已经转身回去的姜嬷嬷,果断拉着身后的福如东海调转方向,往御花园去。   “娘娘,明泽宫在那边。”福如说。   谢郬拉着两人进入风景如画的御花园,说:   “陛下只是让我去,又没让我什么时候去。急什么。”   这时节御花园中群芳争艳,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悠闲赏景的最佳时节。   谢郬倒不是喜欢赏景,就是想拖延拖延。于是在一片芙蓉花海中间找了个小凉亭坐下。   尽管她刚吃过早饭,但才走了这么一路,感觉就有点饿了。   谢郬对福如问:   “我从宫外带回来的肉干呢?”   福如和东海对望一眼,遗憾回道:   “回娘娘,昨天刚回宫,就给姜嬷嬷收走了。”   谢郬可惜得直锤腿,她就知道!   无奈叹息过后,谢郬对福如和东海两人招了招手,让她们附耳过来:   “之前那条线还在吗?”   福如悄声问:“娘娘说的是那条从宫里宫外运送东西的线吗?”   谢郬点头:“嗯。”   福如问:“娘娘这回又要从宫外买什么?”   谢郬果断:“这还用问,当然是吃的呀!”   “姜嬷嬷卡我的吃食,天天喝粥啃青菜,我都快被喂成兔子了!”   更别说,这一天天的‘工作量’还这么大!   福如和东海也是谢郬兔子伙食的见证人,尽管她们知道姜嬷嬷这么做是为了让娘娘更好的保持身材,稳固圣眷,但每天那种吃法,确实挺让人崩溃的。   “那娘娘,想买什么吃的?那条线一直在,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宫里的人很难出去,宫外的人也很难进来,但整个皇城上万人,总有人想到办法从宫外运送点东西来解决大家的购买需求,还听说有宫里的人,干脆从这条线倒卖从各宫偷来的东西,总之是条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暗线,接头方法还很复杂。   也就是福如这人心巧嘴甜,几番钻研过后,终于在一个倒夜香的嬷嬷问出了路线,找对了人。   曾经有过为谢郬运送七宝斋的饴糖、天香楼的肘子和苏致和的香酥鸡入宫的经验。   谢郬想了想:“近来姜嬷嬷盯我盯得紧,就别买什么味道重的了。还是肉干!多买点肉干!牛肉、猪肉、羊肉,只要是肉都可以!买个十斤八斤的。”   福如说:“十斤八斤肉干吗?”   “对!肉干!”谢郬已经顾不得什么,这两天她没什么人生追求,吃肉算一个!   “十斤八斤肉倒没多少钱,可那条线只送两斤以下的东西,超过两斤是要多付很多很多钱的。”福如说。   我去,居然还是计重收费的。   谢郬把心一横,从头上拔下来几支凤钗,手上的一对金镯子,脖子上的玛瑙项链,耳朵上的玉石耳珰,手上的戒指等珠宝首饰一并撸了下来。   福如说:“娘娘,倒也用不着这么些个。”   “我知道。我就全拿来看看有哪些是能用的。”谢郬说完,将刚拿下的几支凤钗重新插回头上:“这几支凤钗好像是太后赏的,不能卖。”   两个宝石戒指,一个是御赐,还有一个是谢郬的嫁妆,御赐的不能卖,嫁妆是可以卖的!   谢郬把嫁妆的那只戒指递到福如面前,又看了看耳珰,这也是嫁妆,不过谢郬对耳珰有特殊感情,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卖耳珰。   黄金手镯也是御赐,不能卖。   最终谢郬出了一只宝石戒指和一条玛瑙项链给福如,叮嘱道:   “你这两天千万盯着,仔细再仔细,可不能让姜嬷嬷发现。”   福如有经验,说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的。”   “好福如!你家娘娘能不能不做兔子改做人,全靠你了。”谢郬说。   福如倍感压力,化压力为动力:“嗯!”   交代完了这些事情,谢郬可算放心,正决定起身前往苦修地抄经,谁知一道声音忽然从亭外传来。   “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谢郬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潘馨月在亭下屈膝行礼。   她怎么又进宫了?   潘家没别人了吗?还是太后在她身上下了血本?   谢郬满心疑问:“平身。”   潘馨月谢过起身,走上凉亭台阶,来到谢郬面前,巧笑倩兮的说:   “今日天气正好,臣女向太后请了旨意来赏芙蓉花景,没想到竟遇到贵妃娘娘,娘娘也是来赏景的吗?”   谢郬将她上下瞥了一眼:   “本宫不是来赏景,难道是等你的吗?”   谢郬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感,一来是她性格确实不对谢郬的胃口,二来是因为她跟谢苒曾经见过,虽然次数不多,但谢郬在她面前总要防着被看出端倪。   说完之后,谢郬便起身离开,才不管潘馨月的脸色是好是坏。   谢郬昂首挺胸,端庄自然的从潘馨月身旁经过,潘馨月心里憋着气,没想到她主动上前打招呼,谢苒竟对她这般轻视。   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谢家女的身份嘛。   哼,也不看看从前她愿不愿意带寒寒酸酸的谢苒玩儿,谢家除了有点军功还有什么?京里的世家贵女们玩的奢侈活动,她根本参加不起。   不过是入宫做了皇妃,就敢在她面前摆谱。   潘馨月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喊住了谢郬:   “贵妃娘娘,怎么说你与臣女也是旧相识,臣女好心好意来问候,娘娘却这般冷漠,当真是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谢郬眉心微蹙,转过身去,很显然,她被潘馨月那句‘跟从前不一样’刺激到了。   “潘馨月,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敢这般对本宫说话?”   谢郬端着架子,拿出了贵妃的气势:   “本宫不是人变了,是身份变了。你还不配与本宫平起平坐的对话!”   第一次在宫里行使贵妃的权利,谢郬心中直呼好可怕。   果然身份是假的,人也没什么底气。可对付潘馨月这种人,你若不用身份一次性压制住她,她会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的阴阳怪气。   谢郬可受不了那样。   谢郬离开之后,潘馨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愤怒得直哆嗦:谢苒!待我入宫,定要你为今天的无礼与轻视付出代价!   潘馨月一双美眸中淬出毒辣,盯着谢郬她们离去的方向,见谢郬对她身边的宫婢说了什么,那宫婢便往不同的方向去。   其实,潘馨月先前就看见谢郬与她的两个宫婢在凉亭中密谋着什么,谢郬还把自己身上的首饰交给了那个往其他方向离开的宫婢,鬼鬼祟祟的样子,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潘馨月唤来太后安排伺候她的宫婢彩云,指使道:   “去跟着那个宫婢,看看她搞什么鬼。”   彩云是潘家的人,入宫前专门训练过探听方面的本领,最适合做这些事情了。   得了潘馨月的吩咐,彩云领命而去。   **   谢郬叮嘱福如之后,就与她分道扬镳。   她自然是往明泽宫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狗子汪汪叫的声音:   “混账东西!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敢做出此等鱼目混珠之事,内务府是干什么吃的!”   接着就是几声求饶:   “奴才知罪,陛下息怒。”   【发生什么事了?】   谢郬站在明泽宫外,在离殿门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见苏别鹤在门外站岗,已经发现站着不动的谢郬,对她递来疑问的目光。   谢郬干脆往后再退几步,对苏别鹤招了招手,让他过去说话。   苏别鹤往殿中看去一眼,叫其他侍卫顶替他的位置之后,往谢郬走去。   拱手行礼:“贵妃娘娘。”   谢郬让他免礼,指了指殿内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还是先问清楚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现在进去。】   【万一撞枪口上就惨了。】   苏别鹤想了想,觉得陛下既然让娘娘每天到明泽宫来抄经,那这些事情便不会瞒着贵妃,回道:   “回娘娘的话,今早陛下命内务府把近年云滇进贡的极品頔粉玉取来,想挑两块成色比较好的做首饰吧,谁知内务府送上来的锦盒中竟是两块劣质玉,陛下龙颜大怒。”   谢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别鹤说:“陛下正盛怒,娘娘来的及时,您快进去安抚一番。”   谢郬对苏别鹤侧目:   【狗子暴怒你让我去送人头?】   【小苏你没有心!】   【亏我在心里对你的评价那么高,你不能害我呀。】   苏别鹤不知道谢郬在想什么,只知道贵妃看着自己,不禁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是不是哪里着装有问题。   【唉,怪我认人不淑。】   【苏妃终究是狗子的苏妃,不是我的苏妃,他当然一心向着狗子!】   “娘娘,您现在进殿吗?”苏别鹤不解问。   谢郬回过神,摇了摇头说:“不不不,过会儿。本宫其实另有事与你说。”   【废话,现在当然不能进去!】   【当我傻吗?】   “是,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苏别鹤说。   谢郬正要从衣袋中掏出要送给苏别鹤的东西,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明泽宫殿门处闪过一片袍脚,直觉预警到了危险,谢郬果断把东西塞回原处,换了一副神情,正义凌然的对苏别鹤说:   “竟敢有如此欺上瞒下的刁奴,陛下本就日理万机,为国操劳,还要为这些奴才分心,简直可恶!”   苏别鹤一头雾水看着忽然愤慨的谢郬:“娘娘您这是……”   “苏统领,本宫心疼陛下的身体,请你现在就派人去太医院开两服清肝明目健脾益气的夏桑菊清人参茶,陛下实在太辛苦了。”   谢郬煞有其事的说完这些话,果然看见高瑨神色阴沉的走出明泽宫殿门。   “苏统领,那就拜托了。”   谢郬对苏别鹤说完,认真的颔首道谢,然后大大方方的往明泽宫殿门走去。   【呼,还好我机灵。】   【狗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陛下,臣妾来抄经了。”谢郬面上扬起笑容,甜美得仿佛春日里的娇艳花朵。   高瑨狐疑的目光在她和纳闷走来的苏别鹤脸上转换,阴晴不定。   谢郬莫名心虚:   【狗子这什么表情?】   【搞得好像抓奸在床似的。】   【光天化日之下,在走廊上我和苏妃能干什么?】   高瑨愤然心道:不在走廊你就想干什么了?   不由分说扣住谢郬的手腕,把人粗鲁的拉回殿内:   “进来!” 第54章   高瑨把谢郬拖入殿中, 内务府总管和手下一众管事太监都跪在地上。   “全部押入掖廷待审!”高瑨厉斥一声,门外立刻进来两队侍卫拿人。   内务府总管和那些管事太监纷纷磕头求饶,却无法让高瑨改变旨意。   人都被侍卫们拖下去, 中正殿中安静一片, 万公公亲自过来奉茶:   “陛下息怒,别气坏了龙体。”   高瑨往谢郬看去, 谢郬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 狗腿至极的从万公公手中接过茶杯, 奉到高瑨手边。   可高瑨却不伸手, 谢郬面上毫无不耐之色, 心里却闹翻了天:   【不是还要我喂你喝吧?】   【我好意思喂,你好意思喝吗?】   高瑨斜睨着她, 原本已经要接茶了,听到她这句心声后,叛逆心起, 接茶的手直接放下,就看她喂不喂。   谢郬总感觉在狗子面前处处被压制着, 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   把心一横, 果断将茶杯揭了盖子送到高瑨唇边, 温柔小意的说:   “陛下, 臣妾喂您。”   【请珍惜你现在的脸。】   【要是不喝, 我可能会直接泼你!】   高瑨探头在她送来的茶杯上喝了一口, 扬起一抹叫谢郬五内翻涌的笑:   “爱妃的茶, 滋味甚好。”   谢郬佩服。   万公公在旁亲眼看着陛下的脸色转好,果然还是谢贵妃有办法。   趁着陛下心情好些了,万公公说:   “陛下, 要不要叫人把前阵子伊甸进贡来的桑坦石取来。”   高瑨看了一眼谢郬:“桑坦石?”   “是,那种石头晶莹剔透,比琉璃纯净百倍,用来做耳珰再合适不过了。”万公公说。   高瑨点头:“取来看看,别又给偷梁换柱了。”   “宫中屡屡有物件丢失,想来都有缘故,陛下放心,奴才定彻查到底。”   虽然管着这些东西的是内务府,但万公公是大内总管,有职责和义务彻查宫内宝物失窃及以次充好的事情。   “去吧。”高瑨说。   万公公松了口气,迅速领命下去。   谢郬疑惑看着高瑨:   【耳珰?】   【狗子要做耳珰送给谁?】   【不会是我吧?】   高瑨傲娇道:“贵妃是来做什么的?”   谢郬一愣,回道:“臣妾是来抄经的。”   “那还不去?”高瑨冷声驱逐。   【喂!明明是你把我拉进殿,拉到这里,还让我喂你喝茶!】   【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亏我刚才还以为你要送我耳珰,小小感动了下。】   【我错了,大错特错!】   谢郬一边腹诽,一边气呼呼的去了南边的书房。   高瑨看她这样,抿唇一笑,被那帮欺上瞒下狗奴才破坏的好心情总算扳回来一些。   不过,谢郬虽然在南书房抄经,注意力还时不时的放在高瑨那边。   因为万公公很快就回来,并且带回一只相当精美的礼盒,高瑨坐在龙椅上听万公公介绍这些桑坦石的颜色和来历,两人不时发出赞叹,可把谢郬的好奇心勾起。   【什么石头晶莹剔透啊?】   【长得和玉石一样吗?】   【狗子手指间好像闪闪亮亮的。】   【啧,又不给我看,还非要说得那么响,当我聋的吗?】   “行了,就这个颜色,拿去匠造局做吧。”   高瑨似乎已经选定,万公公应声而退。   谢郬的目光跟着万公公出去,再看高瑨时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谢郬有种被人抓包的感觉,干咳一声,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埋头抄经。   高瑨将她反应收入眼中,暗笑不已。   **   潘馨月在御花园等消息。   先前她派彩云跟着谢苒身边那个叫福如的宫婢,看看她去干什么,彩云一直跟她到夜香所,偷偷听到福如和那夜香婆子嘀咕要把她手里的首饰给出出去。   卖宫里的东西可是杀头的大罪,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潘馨月没想到谢苒竟然疯成这样,让自己的贴身宫婢去卖东西!   她呆愣片刻后,果断回过神来,有如神助般发号施令,让身边的另一个宫婢去慈仁宫调派人手,去跟一路上留了记号的彩云汇合,打算在福如交易的时候,给她来个人赃并获。   只要抓住那个宫婢,她就算有人证在手,不怕谢苒不承认!   彩云从花间近道钻出来,潘馨月紧张问:“怎么样?人抓住了吗?”   “抓住了。”彩云说。   潘馨月高兴极了,当即回慈仁宫找太后去。   **   慈仁宫中,太后正让侍奉半生的红英为她在头顶针灸。   太后素有头疾,她的贴身宫婢红英便主动去太医院学了这套针灸术,三两天为太后针灸一回,为太后大大的缓解了头疾。   而殿中,有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宫婢正在被打板子责罚。   也正是因为今天这事儿,太后许久不犯的头疾也犯了,她眯着眼,一边听着打板子的声音,一边听着两个小宫婢在那哀嚎求饶:   “太后饶命,奴婢真的没拿那对玉钗。”   打人的是慈仁宫的管事姑姑,这两小宫婢是她一手带进太后寝殿的,如今出了事,若她不主动出手,只怕会受牵连。   “两个小贱人,手脚竟这般不干净!太后寝殿都是你们清扫,不是你们拿的会是谁拿的?速速交代出来,东西藏哪儿了?否则今日打死你们不说,你们娘老子都要被你们连累死。”   管事姑姑的质问让两个小宫婢惊恐不已,可她们真的没拿,到哪里去叫出东西呢。   红英姑姑往那些宫婢看去一眼,说道:   “太后,念她们是初犯,打完撵出去就得了,这血呼啦次的,您看着也心烦不是。”   太后闭着眼睛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哀家好些东西都不见了,这回绝不能饶!你别管,针灸好了没有?”   红英应声:“是,马上好了。奴婢来为您撤针。”   “嗯。”   正在撤针的时候,潘馨月进来了。   因为事态紧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等通传,连殿中正在被打的宫婢怎么回事都没问。   太后见她莽莽撞撞,不禁皱起了眉头,训斥道:“没点规矩!”   潘馨月直接跪到太后跟前,喜笑颜开:   “姑祖母,咱们遇着好机会!”   太后不解:“毛毛躁躁,什么好机会?”   潘馨月正要说,却看了一眼在为太后撤针的红英,太后知她有私话说,遂问红英:“撤了针就下去吧。哀家的头感觉好多了,明日你再来。”   红英应声退下。   太后屏退左右,潘馨月才把今日发现谢苒身边宫婢倒卖宫中首饰被人赃并获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当真?”   太后听后,激动地站起身来。   潘馨月喜同身受:“当真!人我都抓了,还有那个与她接头之人,我将他们抓了!只等姑祖母出手。”   太后略带狐疑,觉得潘馨月年纪轻,会不会中了别人的计,保险起见,她召见了跟踪的彩云和抓人的几个宫婢太监,几人说辞一致,确实是将谢苒身边的宫婢在倒卖宫中首饰时当场擒获。   “好。好啊!”   太后长舒一口气。   自从谢苒进宫以来,太后就处处受制,如今有了这个把柄,就算不能将谢苒从贵妃的位置上拖下来,也总能借此机会,好好的教训她一番,出一口恶气。   **   谢郬在南书房中抄经抄得天昏地暗。   【福如也不知成功跟人家接头了没有。】   【到现在都没出现,说不定就在那里等着人家当天运回来呢。】   【哇,那我岂不是晚上就有肉干吃了。】   想到这里,谢郬只觉得连枯燥无味的抄经都有劲不少。   高瑨批着奏折,听到这里不禁疑惑,接头?运回来?肉干?   什么跟什么?   正纳闷着,就听明泽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殿前侍卫与宫人们请安的声音传来:   “参见太后娘娘。”   高瑨与谢郬同时抬头:   【太后怎么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别不是找我麻烦来的吧?】   谢郬跟在高瑨身后迎到殿门口,太后领着潘馨月和几个慈仁宫的宫婢进入明泽宫里。   太后先是对出现在明泽宫里的谢郬递来审视的目光,谢郬恭谨有礼请安。   “起来吧。贵妃可知哀家今日来做什么?”   谢郬抬眼看了看她:   【看你这趾高气昂的样子,用膝盖想也知道你有备而来。】   “臣妾不知,请太后明示。”谢郬装得温婉贤良,礼节上叫人挑不出错。   太后冷哼一声,竟不回答谢郬的话,直接越过她跟高瑨对话:   “皇帝,你身边可养了个好女人啊。”   高瑨不动声色:“母后此言何意?”   太后看了看身旁的潘馨月,潘馨月便上前将今天在御花园中看见的一切,还有她派人跟踪福如,当场抓到她与人交易,买卖宫中物品之事。   谢郬听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   “潘馨月,你抓了本宫身边的福如?”   潘馨月仗着太后在旁,又是皇帝面前,谢苒不敢对她如何,反唇相讥:   “是又如何?宫里的规矩,严禁宫人倒卖宫中物件,一经发现,绝不轻饶。贵妃娘娘难道还想包庇她?又或者说,那宫婢倒卖宫中私物,根本就是娘娘指使的?”   谢郬听得直冒火:   “你他……咳,一派胡言!福如倒卖的首饰是本宫给她的,她做这一切都是奉了本宫的命,你们要抓可以抓本宫,抓她做什么!赶紧把人给我放了!”   潘馨月却忽然兴奋:“陛下,太后,你们听到了,贵妃娘娘承认了!是她指使宫婢倒卖宫中物品,贵妃娘娘就是罪魁祸首!】   【他妈的好想撕了这女人的嘴!】   【敢抓我的福如,真活得不耐烦了!】   【潘馨月啊潘馨月,你丫今天要能全须全尾的走出皇宫,我他妈就不姓谢!】   谢郬面上神情自然,但笼在袖中的双手却暗自紧捏。   高瑨知道谢郬气疯了,怕她做出什么惹人怀疑,伸手揽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抚,谁料谢郬扭头看他:   【狗皇帝!】   【都是你招来潘馨月这只讨人厌的毒马蜂,等谢苒找回来,老子连你一起教训!】   高瑨:……   狗咬吕洞兵!你才是狗!生气时逮谁咬谁!   脸色直接阴沉了下来,高瑨不能对谢郬发火,却可以把火撒到别人身上:   “你一口一个宫规,背得还挺熟,朕倒要问问你,这宫规与你可有半分关系?”   高瑨的质问让潘馨月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没想到陛下竟护谢苒至此。   忽然,高瑨再次厉声质问:   “朕问你呢!宫规如何,与你这个外人有何关系?”   潘馨月和太后双双变了脸色,潘馨月吓得当即下跪请罪:   “陛下恕罪,臣,臣女也是想为君分忧……”   高瑨一脚踹翻了旁边茶几,茶几上的茶壶茶杯尽数砸在潘馨月身旁,吓得她不住惨叫躲避。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朕分忧?”高瑨威亚之下,便是太后也不敢小觑。   谢郬不是第一次看见高瑨发怒,但却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次这样觉得痛快。   【狗子……是在护我吗?】   【他会这么好心?】   【怕不是把我当骨头了吧?】   高瑨咬着牙关,忍住了翻她白眼的冲动。 第55章   “够了!”   太后见势不妙, 原本她们认证物证在手,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却不想出师不利, 叫皇帝耍了一套下马威, 把事情都搅和偏离了正题。   不能被谢苒就这么混过去,得赶紧把话题引回来才行!   “皇帝, 馨月只是情急说错了话,现在的问题是谢贵妃私卖宫中物品, 并且证据确凿, 陛下就算要偏袒谢贵妃, 也要审过之后再偏袒吧。”太后将潘馨月召回到身边。   谢郬气不过, 正要开口,被高瑨捏肩制止, 只听高瑨说道:   “母后说的是。那不妨将您所谓的人证物证都呈上来吧。若谢贵妃果真有罪,朕绝不偏袒。”   太后往谢郬看去,得意的笑:   “好, 希望皇帝说到做到。”说完,对身旁宫人吩咐一句:“将人全都带上来吧。”   太后是有备而来, 很快被绳子捆着, 嘴里塞满了破布条, 有些狼狈的福如和另外几个灰头土脸的宫人被一一带上来, 看来他们就是跟福如接头的那些人。   福如看见谢郬就呜呜两声, 谢郬不由分说冲上前要替福如松绑, 被押他们上殿的慈仁宫宫人阻拦, 谢郬正要动手,就见她身旁踹出来一条腿,正中那阻拦宫人的侧腰, 把拦着谢郬的那人直接踹出去老远。   谢郬意外看了一眼高瑨,不敢耽搁,赶忙蹲下替福如解开捆绑,扯掉满嘴的破布,无视太后那几近吃人的目光,将福如扶起身。   万公公眼明手快叫人在谢郬座位旁搬来再搬来一张椅子给福如坐,谢郬向他道了声谢,万公公连连摆手,忽然瞥见高瑨瞪来的目光,万公公吓得赶忙躬身退下。   高瑨坐回位置后,斜斜往正照顾福如喝水的谢郬看去,不爽的端起一旁茶杯饮下一大口。   忽然,‘砰’一声,太后在茶几上重重拍了一下,怒道:   “还审不审了?”   等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后,太后指了个宫婢道:   “彩云,你来说!将你如何跟踪,看见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是。”彩云应声上前,对各方行礼后,说出详情:   “今日奴婢奉太后之命陪潘小姐到御花园赏花,老远看见谢贵妃与两名宫婢在说话,后来那个宫婢,就是她!”彩云指向了福如,继续说:“她收了谢贵妃的首饰就悄悄的走了,潘小姐觉得奇怪,便叫奴婢跟在她身后,奴婢一路跟她到了夜香所,夜香所有个老嬷嬷与她相熟,将她从夜香所带了出去。”   “后来她们去了掖廷司后面的马棚,在那里她把首饰给了马棚里的两个人,奴婢听见他们争论首饰值多少钱,定然就是在卖首饰了,后来慈仁宫的人便赶了过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了。”   彩云说完之后,太后冷声问谢郬:   “谢贵妃,先前你说是你让身边的宫婢去卖首饰的,现在还承认吗?”   谢郬喂福如喝了半杯水,福如的脸色总算好了些,她将茶杯放到福如手中,回头对太后说:   “我承认啊。”   太后有些意外谢苒的爽快:“你承认就好!你该知晓,宫中明令禁止私通宫外倒卖宫中之物,你却公然为之,可知罪?”   谢郬说:   “太后,臣妾没有卖宫中之物。”   太后冷笑:“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来人,将那宫婢与人交易的东西取来。”   很快‘物证’就被呈送上来,正是谢郬交给福如的宝石戒指和玛瑙项链,太后指着那两物问:   “谢贵妃不会不承认,这是你的东西吧?”   “这是我的东西!”谢郬说:“是我入宫时,我母亲为我置办的嫁妆,并非宫内之物,何来倒卖一说?”   太后眉心微蹙,满脸写着不信,谢郬又说:   “太后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拿着这两样东西去我宫中核对,凡是宫中赏赐之物内务府皆有记载,看看那些记载中可有这些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谢郬言之凿凿,丝毫没有作假之态,但太后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说道:   “若真是你的东西,你吩咐个宫婢卖出宫去做什么?你谢家也算是名门之后,荣兴郡王府更是富贵泼天,你别告诉哀家,堂堂谢家嫡女手头竟缺银两缺到要变卖手中之物,这话说出去谁信?”   谢郬暗叹:   【信不信的我都卖了。】   【凝辉宫里自然有钱,臭婆娘在钱上倒是没克扣过,可那都由姜嬷嬷管着不是?】   【若寻常用钱,多少都可以。】   【但若姜嬷嬷知道我要钱是买吃的,估计一文钱都不会出!】   高瑨疑惑:买吃的?   太后见谢郬被自己问得语塞,心中得意,对其他被抓住的人问:   “你们说说,与那宫婢接头时,那宫婢是怎么说的?卖东西也要有个卖东西的理由吧?”   其他被抓的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拿掉口中布条后,那个与福如的主要接头人说道:   “回,回太后,回陛下。那宫婢不是卖首饰,她是要用这两样首饰换十斤肉干回宫。”   太后点头:“嗯,换肉……什么?肉干?”   明泽宫中所有在场的人也听呆住了,谢贵妃拿自己的嫁妆给贴身宫婢,鬼鬼祟祟的找到了宫里最秘密那条倒卖物件的线路,不是为了偷运倒卖物件,而是为了……买肉干?   众人纷纷朝着谢郬的方向看去,想看看这位贵妃娘娘是不是脑子坏了。   谢郬尴尬低头。   【这下完了,所有人都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了。】   【姜嬷嬷肯定也要知道了。】   【唉,不知又要被她念叨多久。】   高瑨也有点纳闷,这是嫌宫里御厨做的不好吃?   “谢贵妃,此言当真?”太后质问。   谢郬硬着头皮回道:“当真当真。我,我馋宫外的肉干,一时糊涂,念在我是初犯,太后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算了,承认自己嘴馋,总比被诬陷倒卖宫廷之物要强。】   谁知谢郬话音刚落,那个与福如接头的掖廷司太监却忽然开口:   “启禀太后,贵妃娘娘并非初犯!”   那人大概觉得自己多说一点就能多将功补过一点,于是把谢郬试图隐藏的那点子老底全都给揭了出来:   “去年六月,娘娘让奴才从宫外带了天香楼的酱肘子;八月,带了两只香酥鸡;十一月,带了三根糖葫芦和两包糖炒栗子;今年年初的时候,她还让带了一大包饴糖回宫呢。”   明泽宫众人:……   直到那人如数家珍的说完之后,殿上鸦雀无声,大概心里都在纳闷,这谢贵妃到底是有多馋?   谢郬尴尬的直捂脸。   【妈的,太丢人了。】   【老子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呃,不对。是谢苒的一世英名,跟我谢郬有什么关系?】   【没错没错!跟我可没关系!】   但此情此景确实够尴尬的。   偶然瞥见一旁高瑨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的神情,谢郬更加有种想要钻到地缝去的冲动。   听说过宫婢为了漂亮,铤而走险从宫外偷买胭脂水粉,靓丽衣衫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费这么老大的劲儿,只是为了买点吃的回宫。   不禁感慨,贵妃娘娘对吃的是真爱啊。   “贵妃。”高瑨忽然喊了谢郬一声,谢郬立刻应声,强颜欢笑问:“是!在呢!”   高瑨忍着笑说了句:“下回想吃什么,直接与朕说,朕带你吃。”   谢郬脸上的笑容僵了又僵:   【狗子是在嘲讽我还是在嘲讽我?】   高瑨得意挑眉,扫了一眼殿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声线顿时冷下几度,说道:   “贵妃用自己的嫁妆从宫外换吃食,虽有不妥,却也无罪。不过,这宫中确确实实有人在做倒卖宫廷物品出宫,就在今天早上,朕刚发现贡品玉石遭劣质玉石替换,内务府已在严查,正好这些运送接物之人被太后送上门来!”   “苏别鹤!”高瑨大喝一声,苏别鹤进殿听命,高瑨指着跪在地上的人说:   “将这些人带下去,审一审,顺藤摸瓜,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究竟还有多少藏污纳垢之事。”   苏别鹤领命:“是。”   那些接头的宫人被一一带下去,中正殿里的气氛再次微妙起来,尤其是太后那边,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来挫一挫谢苒的锐气,可锐气太后没挫到,竟意外引出了一桩宫廷大案。   太后想回宫,又有点不甘心,于是依旧坐在原位,倒要看看皇帝这一番整治,能整治出什么结果来。   谢郬让人把福如送回凝辉宫,高瑨说:   “贵妃若是累了,今日的经暂时不用抄了,回去休息吧。”   谢郬闻言立刻摇头:   “臣妾心中愧疚,还是陪陛下和太后一同等结果吧。”   【哈,我现在回去,姜嬷嬷不得撕了我。】   有了她让福如买吃的被抓这件事,谢郬现在一点都不抗拒跟高瑨同进同出了,毕竟有高瑨在场,能少听不少姜嬷嬷的啰嗦。   高瑨洞悉她的真实想法,无奈摇头,说道:   “贵妃有心,那……继续抄经去吧。”   谢郬:……   一个时辰后,苏别鹤回来禀告,通过审问太后抓到的那些人,一番顺藤摸瓜之后,已经抓到这两年在宫中偷盗物品卖出宫外的其中一人。   高瑨走出龙案,说道:“把人带上来!朕亲自审!”   南书房里抄经的谢郬也听到这声音,从书房走出,来到高瑨身后,狗腿的为他捏了两下肩膀之后,就光明正大在他身边坐下了。   太后瞧着他们那你侬我侬的互动就来气!毫不掩饰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很快嫌疑人就被带到了殿上,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官,谢郬见过她,好像叫什么‘红英’,上次太后请她去慈仁宫赏花时,就是这个红英姑姑从御花园领着谢郬去的。   所以这个倒卖宫中物品的人,是太后宫里的人!   谢郬立刻、马上往太后的方向看去,只见太后如遭雷劈坐在那里,难以置信的看着被苏别鹤带上来的罪魁祸首,一只手指向红英,抖得几乎快得帕金森的样子……   谢郬表面镇定,心中几近狂喜:   【我去,这是什么现世报?】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老巫婆估计做梦也想不到,她带着人证物证来踢馆,最后被馆给踢回去了。   潘馨月也傻了,她做这么多是为了让陛下看清谢苒的真实面目,顺便让自己立下一个大功劳,让陛下从此以后眼中能有她的存在。   可现在怎么、怎么会把红英姑姑给揪了出来呢?   红英姑姑可是太后最宠信,最得力的心腹,要是因为这事儿栽了,那太后岂不是要恨死她了? 第56章   “怎么可能是她?你们莫不是要偏袒谢贵妃, 就随便找了个人顶罪吧?”   太后难以接受等了半天的结果是这个,干脆怀疑是高瑨为了偏袒谢苒故意为之的。   高瑨问苏别鹤:“可有证据?”   苏别鹤对身后手下一招手,便有个侍卫举着托盘上前, 托盘上放着好些名贵的发簪、手镯、碧玉扣等物。   “臣等审问过那些人, 他们供出自己知道的几个专门销赃之人,那几人被抓后, 供出了她,臣等去搜她屋子的时候, 她正在床底下刨坑藏东西。藏的就是这对玉钗。”   苏别鹤说完, 指着托盘上的一对润泽通透的白玉钗说。   高瑨一抬手, 苏别鹤便立刻会意将白玉钗呈送到他面前, 高瑨将之举起细看,确定这玉钗确非凡品。   见身旁谢郬也探头在看, 高瑨主动将之递给她,谢郬接过左右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稀奇, 正要放下,就听太后在旁倒吸一口凉气。   谢郬看向太后, 眸光落在白玉钗上, 问:   “太后认得这个?”   太后面如菜色。   她当然认识!   就在她到明泽宫兴师问罪之前, 正在慈仁宫处置两个盗窃的宫婢, 她们偷的正是这对白玉钗……原来, 竟不是她们!真正的盗贼是红英!   太后的寝殿除了清扫的宫婢能进之外, 便是这个时常要为她针灸疗伤的红英了, 只是在这之前,太后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   谢郬白玉钗递给太后,太后接过确认之后, 愤然起身,走到被押着跪在地上的红英姑姑跟前,‘啪啪’就是两个巴掌,骂道:   “竟是你个贱婢手脚不干净!连哀家的东西都敢偷!你有几个脑袋够摘的?”   红英姑姑给太后打懵了,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爬到太后脚边,抱住太后的脚求饶:   “奴婢知错了,求太后看在奴婢往日尽心伺候的份上饶了奴婢这回,奴婢今后再也不敢了。”   太后最恨人骗她,尤其是身边的人。   一脚将红英踢开,太后扯回衣摆,冷声说道:   “你在哀家身边伺候多年,哀家从未亏待于你,却不想养虎为患。”   太后转身对高瑨说:   “从今日起,此人不再是慈仁宫的,她所犯之事,陛下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哀家绝无异议。”   说完之后,太后便决绝离开明泽宫,毫不理会红英姑姑凄厉的哀求声。   潘馨月屏住呼吸随太后离开,回慈仁宫的路上,她竭尽全力把自己缩在后头,尽量不凑到太后面前。   谁料走在前面的太后忽然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的宫人也纷纷停下,太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转过身看向低头不语的潘馨月:   “过来。”   潘馨月心上一颤,忐忑上前,刚刚站定就见一只巴掌往自己甩来,将她的脸打得偏过一边,直把潘馨月打得眼冒金星。   她是信国公府小一辈中出身最好的,所有人都说她有凤相,是皇后命,自小娇惯自不必说,她还从未被人当众打过巴掌呢。   若是旁人,潘馨月定不肯罢休,可打人的是太后,就算借她两个胆,潘馨月不敢生气反抗,只能捂着脸暗自垂泪。   “哀家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想愚蠢至此!”太后怒骂。   潘馨月觉得冤枉:   “太后,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我,我哪知道谢苒……谢贵妃鬼鬼祟祟的让宫婢去卖首饰是为了换吃食呀。”   “还敢狡辩?”太后怒斥:“若非你判断错误,哀家又何须舍弃红英?”   说起这个,潘馨月就更觉得与自己无关了:   “可红英姑姑她是自己犯了错,太后若想保她自是轻而易举……”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巴掌甩在她脸上。   连着被打了两个巴掌,潘馨月只能把嘴闭上,不敢再多言。   太后说:   “你个蠢货着了别人的道犹不自知!红英之事绝非今天这一两个时辰能查清楚的,只怕皇帝早就有所怀疑,只不过是借今日之事发作出来,否则这么大的产业链,相关人数众多,苏别鹤不搜别人,偏偏搜到了红英房里?”   潘馨月被太后点醒:“太后的意思是,其实陛下早就知道红英姑姑倒卖宫中物品的事了?”   太后眯眼沉声说道:“他的心思深得很。”   “还有那个谢苒,只怕今日做的这些事,根本是背后商量好的,就等你这个蠢货自投罗网。”   要不然,谢苒跟她身边宫婢说话怎么就那么凑巧让这蠢货看到了呢?   “你回去吧,叫你父亲为你另寻亲事,你不是入宫的材料!”   就这么个蠢货若真入了宫,整个潘家说不定都要受她的牵连。   潘馨月傻了,哪里想到一件看似平常的事情会让她彻底失去了角逐后宫的机会,可她都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后美梦,这时才告诉她不合适……今后又有哪家姻缘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   太后离开明泽宫之后,高瑨也没兴趣继续审理倒卖宫中物品的案子,叫苏别鹤将人带下去交给内务府慢慢审。   明泽宫内又剩下高瑨和谢郬大眼瞪小眼。   高瑨率先开口问:   “御厨做的饭菜不合你口味吗?”   谢郬一愣,果断摇头:“不是啊。”   “那你为何要从宫外买吃食?”高瑨问。   【当然是因为吃不饱啊。】   【谢苒比我瘦些,姜嬷嬷担心我吃胖了不像她!】   【可这些不能跟狗子讲。】   高瑨却已了然,当初谢郬顶替谢苒入宫时,谢家没要求封谢苒为后,只要求谢苒带一些人入宫伺候,当时高瑨还以为是谢家爱女心切,怕女儿在宫里受委屈,如今才明白,带进宫的那些人一来是保护谢郬不暴露,二来也是拘着她,让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那般鲜活的性子,如今被困在宫里,饭不能大口吃,酒不能大口喝,肯定很委屈吧。   “以后有什么想吃的,直接与朕说便是。”   高瑨张开双臂,将谢郬拥入怀,温柔的轻抚她的后背。   谢郬被高瑨拥着,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暖洋洋的,心中不禁纳闷:   【狗子这么温柔几个意思?】   【不会是对我动情了吧?】   【是哦,刚才他还护着我来着。】   高瑨听着谢郬的心声,像是回应般将谢郬搂得更紧。   【动情好啊。】   【男人对女人动情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对他提很多很多过分的要求?】   【首先得让他把每日抄经的事情取消才行!】   【对,就这么办!】   “那个……陛下,臣妾能不能不抄……”   谢郬两手环过高瑨的腰,与他相拥在一起,拿出自己一百二十分的柔情,在他怀里诉说‘要求’,然而她的要求还没有说完,就被高瑨打断了。   “爱妃不想抄无上心经了吗?”高瑨在谢郬耳边轻问。   谢郬心中狂喜,表面上还得保持冷静,嗲兮兮的点了点头:   “嗯……臣妾从小就不善书写,写多了……手疼。”   【哈哈哈哈,我特么何止不善书写,压根儿就没怎么写过!】   【要不是读过大学,我连战报都看不明白。】   【我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狗子肯定能听懂。】   高瑨果然心疼得拉起谢郬的右手,在唇边轻吻了两下:   “这只手疼吗?”   谢郬将手往高瑨唇边故意又蹭了几下,用能恶心十条街的声音说:   “是的呢。”   高瑨长叹一声:“爱妃的手朕心疼。”   【心疼就别让我抄了啊!】   【赶紧的!】   “既然爱妃不想抄无上心经了,那就……”高瑨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将谢郬的胃口钓起来,满怀期待的用眼神鼓励他。   【说,继续说!】   【那个什么破经,我这辈子都不想抄了。】   “那就换一本《太上道经》如何?”高瑨来了个超级大喘气。   谢郬:……   【《太上道经》?】   【呵呵,我看你丫是太不上道了吧。】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狗子你居然还给我装傻?】   “贵妃既然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高瑨看着谢郬那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竭力维持笑脸的样子,心情愉悦。   【我定你七舅姥爷个爪!】   【狗子怎么回事?能不能行?】   【刚才不还护着我的吗?】   【不是动情,你护个屁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我表达不对吗?还是我表情不诚恳?】   这个时候,高瑨已经放开谢郬,往龙案后走去。   万公公在殿门口请示,要不要现在进来收拾先前被高瑨砸碎的茶具碎片。   高瑨对外应了声,很快便有四个拿着簸箕笤帚和抹布的小太监进来清理。   谢郬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脑中有个想法在慢慢成形,并且以极其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   【我不想抄经!】   【什么经都不想抄!】   【狗子,这是你逼我的!】   高瑨走到龙案后正要坐下,便听见谢郬的这些心声,不禁笑了,倒要听听这女人还能说出多少口不对心的瞎话。   谁知抬头的一瞬间,高瑨就看见谢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她旁边那片还没清理好的碎瓷片倒去,最终撑地那只手的方向,正是满地碎瓷片中最大的那一块。   “你干什么!”   高瑨急得起身急吼,然而他再怎么动作迅速,也不可能在一瞬间赶到谢郬身旁拉住她,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摔进碎瓷片里。   “哎呀~~”   谢郬算准了摔倒的角度,让自己的手掌侧面和上下胳膊上各蹭破了些皮,然后,转了个身跌到一旁,发出夸张且矫情的痛呼。   高瑨从龙案后冲到她身旁,将她受伤的手翻开,那殷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目。   “你!你怎么回事?”高瑨怒声质问:“好好的平地怎么会摔?”   【当然是为了让你心疼啊傻狗。】   “臣妾没看到脚下的碎片,滑了一跤。”   谢郬说着,将流血的手掌抽回,委屈巴巴红着眼角用自己的衣服按着手上的伤,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侧过身,让高瑨看她胳膊上还有两处出血的小伤口。   【哈哈哈,狗子表情是心疼了吧?】   【姜嬷嬷的撩汉守则诚不欺我,让男人沦陷的第一步,就是要让他心疼。】   【不亏我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柔弱,狗子现在肯定心疼死了吧?】   【肯定特别特别后悔没照顾好我吧?嘿嘿。】   高瑨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寒意,冷道:   “你倒是会摔!那么夸张蹭到地上,伤口才这么点深。怎么没直接摔死你,那碎瓷片怎么没直接蹭你脖子上?”   沉浸在幻想中的谢郬:……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只是想让你心疼我而已。】   【你也不用让我死吧。】   【不过算了,随便你心疼不心疼,反正我目的达到了。】   【手受伤,明天我就是想继续给你抄那什么破经也抄不了了。】   谢郬满不在乎的想。   而一旁的高瑨简直要气疯了,这个女人为了不抄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的身体都能伤害!   他现在就该不管她,让她自生自灭!   然而下一秒,谢郬却已经被高瑨横抱而起,急匆匆往凝辉宫去。 第57章   高瑨抱着谢郬走在美轮美奂的琉璃砖道上, 面色冷峻,下巴紧紧绷着。   【狗子生气了。】   【生气了还抱我回去?】   【口嫌体正直!】   【不会真的心疼了吧?】   【那可就太好了!】   谢郬想到这里,脸颊忽然在高瑨的心口位置蹭了蹭, 故意用伤手攀上高瑨的肩膀, 嘤咛着说了句:   “陛下,我疼~~”   高瑨垂目看了一眼谢郬攀在他肩膀上的手, 血迹差不多开始凝固,也就是已经没有新的血冒出来了。   谢郬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意料中的安慰, 连回应都没有, 以为自己说得太柔高瑨没听见, 于是又扭了扭身子:   “陛下~~”   高瑨深吸一口气,冷冷回道:“你再多说一个字, 朕会直接把你丢池塘里去。”   谢郬被这毫无根据的威胁逗笑:   【狗子连威胁人都不会!】   【我就手上破了几个口子,你就担心的把我抱回去。】   【怎么可能把把我丢池塘?】   【当我三岁小孩儿吗?】   【不信!】   谢郬作死般在高瑨心口又蹭了蹭,说:“陛下舍得吗?”   高瑨没回答, 而是果断抱着谢郬调转方向,吓得身后随行的一干宫人纷纷往两边退让。   谢郬笑容愣了愣, 不确定狗子是不是开玩笑, 直到她真的看见一片池塘。   【卧槽, 狗子来真的?】   【你是怎么做到前一秒担心, 后一秒翻脸的?】   【反复无常也不能这样吧。】   “好了好了, 臣妾不说话了!陛下饶了臣妾吧。”   谢郬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 嘴上认个怂又不会少块肉。   然而, 也不知是她这个怂认得晚了,还是高瑨下定决心了,总之, 就是谢郬认怂的态度并没能阻止高瑨把她往池塘边抱的举动。   高瑨抱着谢郬轻便便的踩上了池塘边的一块突石,丝毫不给谢郬调整的机会,两条胳膊就做出往前抛的架势。   谢郬在他臂弯中,对快要失重的感觉体验最深,二话不说就双手抱住高瑨的脖子惨叫,怎么都不肯松手,边叫边说:   “啊啊啊——不要扔,臣妾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赶过来的宫人们也吓了一跳,他们先前听陛下与娘娘说话,以为两人在耍花腔,如今见陛下果真有把贵妃娘娘扔下池塘的动作,赶忙上前劝阻:   “陛下,这池塘水深,可不能落水。”   “是啊陛下,夜水寒凉,娘娘千金之躯,受不住这风寒啊。”   谢郬手脚并用攀住高瑨,连连点头:“对对对,得了风寒可不行,会传染给陛下的。”   【哎呀,烦死了!狗子又在发疯。】   【开开玩笑调调情就算了,怎么还当真了呢。】   【要不是我力气大死死抱住,换第二个人,现在已经在水里了。】   【我倒也不怕水,就是衣服湿了难受啊。】   【希望狗子能悬崖勒马,不要欺人太甚。】   【要不然,我可要发飙了!】   若是没听见谢郬心里这些话,高瑨跟她闹一闹就收手了,可他偏偏听见了。   高瑨单手将谢郬扛到肩膀上,将她搂着自己脖子的双臂拉开,过程中,谢郬当然是竭力反抗,但她现在是谢苒,不敢用全力,没过多会儿,手臂也就被高瑨给扯开了。   谢郬感觉自己被高瑨扛在肩上,谢郬整个人僵住了。   这种天气落水,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狗子啊狗子,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   高瑨感觉谢郬的两只手抓住自己的腰带,暗自发笑,谢郬不会以为抓住他的腰带就能把反推下水吧。   一招千斤坠使出,便是谢郬腰力再强也绝对不可能撼动高瑨。   谢郬感觉到高瑨在使的下坠力,奋力一抠,把高瑨腰带上的一颗镶嵌的凸起玉石给抠了下来,手指一个翻弹,玉石打中高瑨脚踝上的麻筋,瞬间破了他的千斤坠。   双腿看似因害怕在半空乱蹬一气,实际上谢郬是在给腰部借力,高瑨没了千斤坠的瞬间,谢郬腰部发力,两手抓着高瑨的腰带,利用惯性将高瑨往水中摔去。   谢郬是算准了方位的,只要高瑨被摔出去,她一只脚踩着他就能在突石上站稳,欣赏狗子的落水窘态。   接下来一切发生得特别快。   开始的几步确实往谢郬算计的方向走,但等到了她要脚踩高瑨上岸的那一步时却发生了变数。   按照她原本的计算,她脚的落点在高瑨的侧腰处,那个时候他正好被自己甩翻出去,身体还未归正,谢郬踩他才能成功,但真正到了这时候,谢郬却发现不对。   因为高瑨虽然被她摔出去了,但他回正的速度却远远超乎谢郬的计算,而他回正以后,并没有想着如何自救,而是将自己的胸膛送向谢郬的脚底,一副让你踩着我胸膛上去的大方样子。   谢郬直觉有诈,但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收脚,眼看她的脚就要猜到高瑨胸膛,谢郬的脚踝就被高瑨的两只手紧紧握住。   然后,高瑨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利用被谢郬摔出去湖面的身体下坠的力量成功把谢郬也给带入了水中。   春夜的池塘水冰凉彻骨。   这是谢郬落水后的第一反应:   【睚眦必报的狗子!】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费劲,直接把你拉下水还简单点。】   两人入水之后没多会儿,高瑨就松开了谢郬的脚踝。   先前那些宫人没有瞎说,这池塘的水确实很深,至少有三五个成年人叠加在一起的深度。   不过,再深的水对谢郬而言都无所谓。   她在边关有个外号叫‘小青鱼’,并不是因为她的名字叫‘郬’,而是因为她的水性非常好,在水里面像一条小青鱼般灵活。   在水下几个划拨身子就正了过来,岸上传来嘈杂的呼救声,谢郬存心让他们多着急一会儿,便在水里猫着,顺便看看与她一同落水的高瑨在什么地方。   夜里的水下光线非常昏暗,幸好御花园池塘的水都是引的山泉水,清澈度很高,谢郬看见离她十步远的地方水花扑腾。   她愣了愣,探出水面看了看方向,发现宫人们正脱靴下水,苏别鹤也从远处赶来,他身上穿的是铁盔甲,得先脱了才能下水。   但不管是宫人还是苏别鹤等侍卫,现阶段都还只在岸边附近,那扑腾到池塘中央的是谁?   【狗子!】   【喂不是吧!】   【狗子、居然、不会水!】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郬一个猛子扎入水里,脚下游蹬如浆,双臂外扩,很快便游到了水花扑腾的地方。   高瑨周围的水被他大力且胡乱扑腾得塘底沉泥都往上漂浮,谢郬试图抓住他的胳膊,但他力气大,居然一下就被甩开。   谢郬游到他身前,张开双臂将他抱住,高瑨的两条腿却依旧在水下踢蹬不止,谢郬被他在水下踢了一下,赶忙游到一边。   心中奇怪的很,溺水之人出于求生本能,会抓住周围一切能让他浮起来的东西,又怎么会把谢郬甩开,又怎么可能这么激烈?   谢郬在水下透过被高瑨扑腾浑浊的水,见他双目爆睁,表情痛苦狰狞,两只手不断挥动,像是在阻挡着什么东西靠近他的身体。   不能再耽搁了。   谢郬再度上前,用自己的腰带把高瑨和自己强行绑到一起,不管他不断挥动的手,双手捧住他的脸,径直度了一口气过去。   【狗子!】   【狗子!快醒来!】   高瑨落水后,在水下混沌中仿佛看见有无数的孤魂野鬼从水底钻出,有的想要把他往下拉,有的则冲上来要啃咬他,脑中满是邪魅鬼祟的声音,尖利刺耳的声音简直要让他的耳膜炸裂。   他身子像被灌了无数的铅水,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向上浮起,脑内魔音穿脑,眼前群魔乱舞,腹中空气越来越少,他除了挣扎扑腾,似乎没有丝毫办法。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武定侯府被抄的那天,他在中正殿外跪了两天两夜,素日对他宠爱有嘉的父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到他跪得晕倒了,醒来却不是在母妃的寝宫,而是被关在了掖廷司。   掖廷司的看守不知是奉了谁的旨意,十几个人过来按着他,用麻绳将他捆住,抛入了浣衣局的洗涤池。   在水下窒息的感觉和那次仿佛重叠到了一起。   不过那次,高瑨悄悄从藏在靴子里的黄金匕首割断了绳索,他从洗涤池边爬上去,如修罗一般将那些想害死他的太监,一个个都割喉刺死。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满手的血让他第一次知道,善良和软弱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可是,那个小小的洗涤池他可以爬出去,这片池塘宽阔深沉,还仿佛有无数的鬼魅压着他,拖着他,拽着他,只怕这回他是爬不出去了。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微弱,腹腔中最后一点空气也排出体外,等待高瑨的似乎只有仍在远处的呼喊声和越来越近的死亡。   一条红菱在高瑨昏迷的前一刻闯入了他的视线,在昏暗浑浊的水下,那条红菱鲜艳得像天边的彩霞,红菱后面闪过一道极快的身影,从他面前一绕而过,像条鱼,一条带着红菱的鱼。   那条鱼把他捆了起来,水下的捆缚让高瑨想起小时候被捆在洗涤池的事,正要挣扎,就感觉自己的脸被两只温柔的手托举起来,源源不断的气渡入他的口中。   而他的耳朵里,那些鬼魅般的声音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晰过一声的清脆之声:   【狗子!】   高瑨从来没觉得‘狗子’两个字听起来这么动听。 第58章   高瑨感觉自己一瞬间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了, 谢郬刚度了口气给他,正准备把他从水下带上去。   片刻后,两人的脑袋探出水面, 苏别鹤等宫人护卫终于游到身边, 高瑨咳了两声,把肺里的水吐了出来, 往旁边架着他肩膀的谢郬看去。   只见池水卸去了她的妆容,记忆中的英气直击高瑨心房, 天然去雕饰这个词语从未这般具象化过, 忽然他看着谢郬笑了起来。   正配合苏别鹤将高瑨拖上岸的谢郬猛地瞥见高瑨的笑容, 心中震荡:   【卧槽!狗子不会溺水缺氧傻了吧?】   【干嘛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笑?】   【好诡异啊。】   高瑨收回目光, 终于到了岸边,原本谢郬是想托着高瑨先上岸的, 谁知她还没用力,后腰就被一只大手向上推起,宫婢们将谢郬拉上岸, 将早就准备好的长巾裹在谢郬身上。   而后高瑨也上了岸,苏别鹤问他:“陛下, 要不要传太医?”   高瑨摇头, 挤了挤不断滴水的衣摆, 说道:   “让太医院熬点驱寒姜汤送到凝辉宫去。”   “是。”   谢郬一边用长巾擦脸, 一边在心里嘀咕:   【你都这样了, 还去我那儿干嘛。】   高瑨不等她想完, 长臂将她勾过来, 说道:   “先前朕只是想吓吓爱妃,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郬敷衍一笑:“是啊,臣妾也没想到, 真是太惊险了。”   【妈的,今晚的事情还不都是你搞出来的。】   【你没想到个屁!】   【害人终害己,老子要不救你,说不定明天早上就要敲丧钟了。】   【我才是没想到,壮如蛮牛的狗子居然不会水!】   【狗,怎么能不会水呢?】   【离谱。】   高瑨:……   两人回去的路上,谢郬腹诽不断,高瑨搭着她的肩膀,心平气和的听着,内心平静。   高瑨水性确实不好,但也没到会随随便便淹死的地步。   只是在水下的时候他病发了,那种被幽声鬼影支配的感觉竟比平常发作的时候强烈了好几倍,将他深藏心底的恐惧和黑暗尽数爆发,直到他听到了谢郬的声音。   为什么谢郬的声音可以打破他心底的魔咒?   高瑨知道自己是中毒了,这毒十有八九来自沈太师。   当年沈太师在高瑨最绝望,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以并州医馆大夫的身份,给他推荐了一种叫做‘鹿力丸’的药,说服下后能让人的精神力成倍增长,不管多累都不知疲倦。   那时武定侯府被诬陷被抄,母妃被囚,外祖全家被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高瑨从一个备受宠爱的皇子沦为了在皇城中朝不保夕的废人。   父皇将他赶出京城,给了并州这种荒芜穷困的地方做他的封地。   武定侯府还有很多人需要高瑨去救,他真的太需要迅速变得强大才行,所以当沈天峰给他药的时候,高瑨很心动,但也怀疑过。   他让人将药丸碾碎了查看,查证之后,鹿力丸不是毒药,主要成分是道家服用的丹砂之类的东西,道家子弟服用丹砂是有很悠久历史的,只要控制好数量,就可以服用。   高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服下了那药。   一开始那药的用处显现出来,可以让高瑨一天八九个时辰都保持精神最佳状态刻苦训练,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渐渐的,高瑨便把那药奉为神奇,坚持每三个月一服。   可两三年之后,药的后遗症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虽然精力不减,但他总是失眠多梦,夜难成寐。   那个时候,沈天峰又给他做出了一种解药,服下后说是能抵消鹿力丸带给身体的不适,安神醒脑,但沈天峰当时没告诉高瑨的是,这种解药有依赖性,也就是只要服下,可能一辈子都离不开。   高瑨得知这件事之后非常生气,但已无法更改,登基之后,沈天峰以从龙之功被封为太师。   如今高瑨断了鹿力丸,断了那解药,想来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血腥的画面,全都是那些药的反噬。   但高瑨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谢郬能破他的反噬呢?   难道是因为那场雷击?   可为什么偏偏是谢郬?   满怀疑惑回到凝辉宫,姜嬷嬷等已经事先得到消息,准备了热汤干衣服,只等高瑨和谢郬回来之后,就能立刻换衣洗身。   浴池里,姜嬷嬷冷着张脸,连谢郬用手指沾水弹她,她也没反应,看得谢郬心虚不已,哪敢再造次,乖乖的配合清洗。   好一番忙碌之后,谢郬搓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房,回到房间时,高瑨居然已经收拾好,站在灯罩前挑火剪芯。   姜嬷嬷收拾好了之后,太医院派人送来刚熬好的驱寒姜汤,姜嬷嬷把两碗汤送到高瑨和谢郬面前,高瑨先拿起一碗给谢郬,谢郬表示:   “陛下,我身体好得很,不喝也没事儿。”   高瑨问她:“要朕喂你吗?”   谢郬一愣,心中不正经的笑了:   【狗子你想怎么喂?】   【嘴对嘴吗?】   高瑨不置可否一挑眉,喝了一大口姜汤进口,一手按住谢郬的后颈,像她在水下给自己度气时那般,想要把口中的姜汤度进她的口中。   然而在双唇快要碰到的那一刻起,谢郬抬手按住了高瑨的嘴,识时务道:   “陛下,我自己喝。”   高瑨遗憾的把姜汤咽下,将另一碗递给她,一边喝一边盯着她。   谢郬把姜汤拿在手中,极不情愿的送到唇边,忍不住腹诽一句:   【晚上吃姜赛砒霜。】   【狗子你到底懂不懂啊?】   “咳咳。”   高瑨咽下最后一口姜汤时听见谢郬的话,无语的按住谢郬视死如归喝姜汤的动作。   “别喝了。”   说完,又把谢郬手里的姜汤夺走,放回姜嬷嬷的托盘上,对她吩咐:   “去给贵妃盛一碗羊肉汤来,要热乎的。”   羊肉汤?!!   谢郬眼中迸射出精彩的光芒!   【狗子认真的吗?】   【我,我,我没听错吧?】   【羊肉汤?】   别说谢郬愣住了,连姜嬷嬷都跟着愣住了:“陛下,您说的是……羊肉汤吗?”   高瑨点头:   “对,多肉少汤,加点麻椒。”   谢郬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砸得眼冒金星:“陛下,为何要让我吃这些?”   高瑨反问:“爱妃不想吃吗?”   【这还用问吗?】   【当然想吃!】   【想得不得了啊!】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谢郬悄悄瞥了一眼姜嬷嬷,只见姜嬷嬷正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自己,谢郬心虚一笑,顶着压力回了高瑨一句:   “呃,在水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吃一些也无妨。”   高瑨满意:“去准备吧。”   皇帝开口,姜嬷嬷哪怕再怎么疑惑不解,也得立刻去办。   很快,一碗香气四溢的羊肉汤就被送了上来,汤底奶白,椒香扑鼻,尤其汤里的肉都盛得冒出碗尖,肉上面还撒着一小把碧绿碧绿的葱花。   这么一碗‘无敌至尊超级豪华羊肉汤’,谢郬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手笔。   【忽然想哭是怎么回事?】   【太感动了!】   【总算没白救狗子!】   高瑨坐在书案后头看书,听到这里不禁感慨,一碗肉就感动了,咱俩到底谁更像狗?   谢郬是个感恩的人,饮水思源,吃肉思狗,象征性对书案后看书的高瑨问了声:   “陛下吃吗?”   【我只是客气客气。】   【你别吃了,这些肉都是我哒。】   高瑨暗自摇头:“你吃吧。不许浪费。”   谢郬喜气洋洋的答应:“陛下放心,臣妾绝不浪费!”   应声之后,谢郬便一心一意扑在这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上,边吃边感慨,人生好幸福。   半晌后,谢郬将最后一口鲜汤喝完,在姜嬷嬷惊恐的目光中,满足的把碗放下。   姜嬷嬷最后收碗时的表情告诉谢郬,今后三天的伙食必定不会太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今晚吃的肉够本啦!   谢郬吃饱喝足,重新洗漱后,在殿中溜达两圈消消食。   溜达到书房一角,向里瞥了两眼,只见狗子一边看书一边喝着茶。   高瑨抬眼看她,招手让她过去:   “看什么?进来啊。”   谢郬进入书房,来到书案前,她心情极好的时候,笑容看起来都真诚许多,随手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玉骨狼毫笔把玩。   高瑨见她笑吟吟的,眼睛里仿佛有钩子,勾得他心痒难耐,干脆将身子退开半边,大腿上腾出一个位置,邀她入怀。   谢郬在这方面从来就没跟他客气过,一个转身,便坐到高瑨腿上,熟门熟路的单手搭上高瑨的肩膀。   凑近之后,谢郬闻到高瑨身上有一股香甜香甜的味道:   【好香啊。】   【甜甜的味道。】   【狗子偷吃什么了?】   在他发鬓、额头和脸颊上闻来闻去,闻得高瑨手里的书都拿不定心了。   放下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谢郬盯着他手中茶水反应过来,问道:   “陛下喝的什么?”   高瑨将杯子给谢郬看了一眼,回道:“红枣蜜香茶。”   这是先前姜嬷嬷给谢郬送羊肉汤时,顺便给高瑨准备的。   见谢郬盯着那茶,高瑨问:“喝吗?”   谢郬现在肚子饱的,喝不喝也无所谓,正要摇头拒绝,就听高瑨又追加了句:   “很甜哦。”   【切!】   【能有多甜?】   “特别、特别、特别甜。”高瑨在谢郬耳边蛊惑般说。   谢郬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吃的方面抵抗力不行,意志特别不坚定。   “那,喝一口吧。”谢郬妥协。   正要接过高瑨手里的杯子,却见高瑨将杯子往旁边一闪,让谢郬扑了个空。   【什么意思?】   【不是你让我喝的嘛。】   高瑨按下谢郬的手,亲自将红枣茶送到谢郬唇边:   “我喂,你喝。”   谢郬有点不习惯:“不用啦。我自己喝。”   说完,再去碰茶杯,高瑨再次移开手,完全就是一副‘你不要我喂那你也别喝了’的架势。   【狗子今晚怎么奇奇怪怪的。】   【唉,果然是喜怒无常!】   【那我这红枣茶是喝还是不喝了?】   高瑨将茶杯再度送到谢郬唇边,谢郬把心一横,就着高瑨的手喝了一口,咽下去,咂摸两下,湿润的唇瓣潋滟动人。   谢郬有点感觉被骗,扭头跟高瑨理论:   “也不是很……唔!”   谢郬后面的话被高瑨封入口中,谢郬没料到会遭受突然袭击,晃了个神的功夫,整个人便被高瑨抱起身,让她正面坐在高瑨怀中,这样她就算被高瑨和书案禁锢在内,无法脱身。   两人热热乎乎的亲了好一会儿后,谢郬才反应过来:   【狗子居然套路我!】   【书房play吗?】   【啧,直说啊,我又不是不配合。】   高瑨猛地起身,护着谢郬后脑,欺身而上,春夜里的寒凉在这一刻被热火驱散,满室升温。 第59章   第二天早上, 谢郬看着桌上清汤寡水的早膳,第一次萌生了不想吃的冲动。   没办法,因为昨晚的伙食太好了!好到过了一夜, 她居然还不是很饿。   “娘娘, 是不想吃吗?”姜嬷嬷忽然过来关切的问。   谢郬稍稍犹豫,姜嬷嬷立刻主动说:“若不想吃, 奴婢就收……”   “我吃的!”谢郬果断打消了姜嬷嬷的举动。   清汤寡水就清汤寡水吧,都是吃的, 不该被嫌弃。   谢郬要吃, 姜嬷嬷也没办法, 在一旁为她添些佐粥的小菜。   “陛下近来对娘娘的恩宠真是独一份。”   姜嬷嬷是个合格的培训导师, 见自己一手培训出来的学员‘学有所成’,其实还是很欣慰的。   谢郬笑答:“多亏嬷嬷教得好。”   姜嬷嬷谦虚一笑:“娘娘天赋异禀, 学什么都快。不过在有些细节方面,娘娘还是要多加注意才行。这伤是万万不能受了。”   谢郬当然知道姜嬷嬷指的是她让福如买宫外的东西吃、假装受伤和昨夜她和高瑨双双落水之事。   “昨日之事,都是我始料未及, 突然发生的,以后不会了。嬷嬷别与我一般见识。”   谢郬嘴甜, 知道说什么话人家听了高兴。   姜嬷嬷管着她, 拘着她, 其实也是在帮谢郬, 这一年多在宫里, 如果没有姜嬷嬷的时刻提醒, 依照谢郬这粗劣的性子, 说不定早就被人看穿。   “奴婢不敢与娘娘一般见识,只是娘娘如今备受恩宠,得比平日多注意着些才是。”姜嬷嬷拍了拍谢郬揪她衣袖的手说, 查看了一下她手上的口子,确定没事才放下。   谢郬应声后继续喝粥,心里却总觉得高瑨近来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就是感觉他比之前关注谢郬太多了。   刚入宫那会儿,除了开始一连七天都在凝辉宫,后来次数其实不算多,一个月差不多也就一两回吧,并且来了就办事,也没什么多余交流,办完事睡一觉,第二天就走,然后又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人。   其实谢郬还挺怀念那段平平淡淡的时光,现在怎么说呢……太腻歪了。   腻歪到谢郬简直怀疑高瑨是不是在打什么不为人知的鬼主意。   粥还没喝完,御膳房又送来了伪装成食材的避子汤。   谢郬看着那汤,莫名想起昨夜帐中温存,心中感慨,男人果然是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床上那么热情,一副要把你揉进他骨血里似的样子,可下了床之后,依旧冷漠的让人给你送避子汤。   虽然这避子汤就算高瑨不派人送来,谢郬自己也会让姜嬷嬷熬来喝。   但自己喝和喝别人送来的,感觉多少有点不同。   爽快的喝下那碗汤,谢郬和姜嬷嬷一同目送御膳房总管离开。   姜嬷嬷一叹:“唉,陛下都这么宠娘娘了,却还是不愿意给娘娘留个子嗣。”   谢郬敬谢不敏的摆手:   “还是别了别了。我可不想生孩子。”   不生孩子,将来出去还能说嫖了两年皇帝,生了孩子这牛还怎么吹?   **   御膳房的总管从凝辉宫出来,就转道去了明泽宫复命。   万公公早就得了吩咐,请他进去。   高瑨正在看卷宗,见他进来,放下卷宗问:“贵妃喝了?”   御膳房总管战战兢兢回道:   “回陛下,娘娘喝了,奴才亲眼看着她喝的。”   高瑨‘嗯’了一声,吩咐道:   “以后都这么办。”   “是。陛下放心。”御膳房总管领命。   高瑨又吩咐:   “以后每天在凝辉宫嬷嬷从御膳房定的菜式中都加个一两道荤菜。”   御膳房总管微微愣了愣,问:   “是,荤菜种类随意吗?”   高瑨点头说了句:“随意,她对荤菜应该不挑。”   皇帝都这么说了,御膳房总管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便把凝辉宫的事情列为阖宫第二要紧之处,从今往后再不敢生怠慢之心。   御膳房总管离开没多久,万公公入殿呈上一只精美锦盒,说是匠造局将坦桑石做成了耳珰,送来请陛下过目。   高瑨放下卷宗,万公公将小锦盒摆上龙案,高瑨将之拿起打开,锦盒内两颗晶莹耀目的坦桑石耳珰便映入他的眼帘。   坦桑石有很多颜色,但高瑨选了一颗接近透明的,对着阳光看的时候映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配上银质珰托,简洁耀目。   “陛下的眼光真好,奴才当时还纳闷您怎么选了颗颜色最淡的,没想到耳珰做出来,竟这般耀眼。”万公公夸道。   高瑨也觉得挺好,用手指弹了一下耳坠处,想象着谢郬戴上这副耳坠时的模样。   他和她小时候见面那次,就是因为谢郬去镇上修耳珰,赶回军营抄近路才在沼泽林中遇见的。   高瑨见她喜欢耳珰,后来离开军营的时候,还特意送了一副去给她,也不知那副耳珰现在何处,她还记不记得。   将锦盒合上,放在龙案上,时不时的看一眼,就好像她在身边一样。   昨天她对自己下了狠手,把手给割破了,昨晚在紧要关头,她非逼着高瑨答应别让她抄经了,高瑨原是不愿答应的,手破了到南书房来休养不也一样,至于经文抄得快还是慢,高瑨又不在乎。   然而,她当时卡着小高不得动弹,把高瑨给憋得实在难受,最终只得妥协收场。   高瑨以为昨晚松口答应让她不抄经后,她肯定连明泽宫附近都不愿意来了,却没想到,昏昏欲睡的午后居然听见了她独有的声音。   【狗子在干嘛呢?】   【午休了没?】   【我这么贸贸然上门是不是有点冲动?】   【万一被狗子又留下抄经可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这手伤着呢。】   【到时候,如果他让我抄经,我就掐大腿装哭,这我可在行!】   一路喋喋不休的心声由远至近,高瑨哭笑不得,不过却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就放下了手中的笔和卷宗,耐心等待她进来。   之前吩咐过,谢郬在明泽宫有随意进出的权利,听她跟万公公寒暄两句后才探头进来。   看见她的脸出现在内殿屏风边,往里观望着什么,高瑨对她招手,谢郬才敢过去,端端庄庄的行礼。   “陛下,臣妾可有打扰到您。”谢郬温柔小意的问道。   高瑨不动声色:“打不打扰,你不都来了?”   说完,高瑨的目光扫向谢郬的右手,那右手掌上夸张的缠着绷带,把好好的一只手硬是缠成了一颗球,这是有多怕被留下抄经啊?   “说吧,找朕什么事?”高瑨问。   以他对谢郬这女人的精准判断,没心没肺的她绝对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谢郬那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微一转:   【狗子也忒敏感了。】   【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   【顺便送你个好东西。】   高瑨:……   他将谢郬从上到下巡梭几眼,想不出来她来送自己什么东西。   “臣妾就是想陛下了,陛下怎的还不高兴似的?”   谢郬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玄色底金纹兰草图案的荷包,拿出初二女生向初恋男生告白时的扭捏劲儿,将荷包送到高瑨面前。   “人家都说,荷包表心意。臣妾亲手做的荷包,代表着臣妾对陛下的拳拳真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料想陛下也和臣妾一样。”   【妈呀,肉麻死我了。】   【老子这辈子的情话,全都说给狗子听了。】   【然而人狗殊途,狗子估计也就是听听而已,不会入心。】   高瑨指腹在荷包上摩挲两下,不用问也知道,这荷包绝对不可能是她绣的,但只要是她亲手送来的,高瑨觉得就挺好。   心情愉悦,高瑨将荷包收下,拿起龙案上放的锦盒,递到谢郬面前:   “送你的。”   谢郬接过锦盒,将之打开,看见里面那对闪耀的耳珰,惊喜不已。   “陛下昨日选材料,原来真的是为臣妾做耳珰的?”谢郬说。   高瑨不置可否,催促谢郬:“戴给朕看看。”   谢郬最喜欢的首饰就是耳珰,因为小时候她像个野小子般长大,从来没穿过女孩子漂亮的衣裙,等到稍微大了些,有一次瞧见营地里一位姐姐,穿着红袄裙,耳朵上戴着两只晃晃荡荡的耳坠子,可把谢郬羡慕坏了,从那之后,她就觉得耳珰是最好看的。   谢郬将自己耳朵上的耳珰卸下来一只,另一只有点摸不着卸的端口,高瑨让她俯下身,为她将另一只耳珰取下,谢郬将锦盒递过来,说道:   “劳烦陛下替臣妾戴上。”   高瑨乐意之至。   很快,两只耀眼炫目的耳珰便到了谢郬的耳朵上,谢郬没带镜子,自己瞧不见,便问高瑨:   “好看吗?”   高瑨伸手为她捋了捋,回道:“还可以。”   谢郬甜美一笑:“多谢陛下。”   高瑨却问:“就一句谢?”   谢郬还在用手摸索,闻言立刻会意,躬身在高瑨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然后便燕子般轻快飞离,留下高瑨摸着被亲的脸颊默默发烫。   因为中午的一场插曲,高瑨整个下午的精神都空前振奋,手中捏着谢郬送给他的玄色底金纹兰草荷包开了两场内阁会议,听吏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吵了半个时辰都没觉得不耐烦。   傍晚时分,高瑨从内阁会议厅走出,手里仍抓着荷包用指腹摩挲着。   苏别鹤随侍在侧,跟着高瑨走了几步之后,前面的高瑨忽然停下了脚步。   “陛下,是有什么忘记了吗?”苏别鹤问。   高瑨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回头看向苏别鹤的腰间,只见他的腰间多了一个玄色底金纹兰草图案的刀带,高瑨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什么呀?”他问苏别鹤。   苏别鹤低头看了看高瑨指的方向,回道:   “回陛下,刀带啊。”   佩刀要挂在腰上,肯定要用到刀带的,苏别鹤不懂陛下为什么会问这个。   高瑨对苏别鹤伸手:“取下来,朕看看。”   “哦,是。”苏别鹤虽然不懂高瑨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还是按吩咐做了。   刀带被送到高瑨手中,高瑨将之前后翻转看了几眼,将自己手中的玄色底金纹兰花图案的荷包与苏别鹤的刀带放到一处对比。   除了东西不同,这绣工不能说毫无关系,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高瑨蹙眉问:“这刀带谁给你的?”   苏别鹤回道:“是贵妃娘娘赏赐的。”   高瑨沉默。   苏别鹤反应了一会儿后才惊觉问题所在,因为他也看出了陛下手里的荷包和他的刀带花色和做工完全相同。   也就是说,陛下的荷包极有可能也是贵妃娘娘送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别鹤倒吸一口凉气:亲娘啊,很可能影响仕途!   于是他想着努力补救补救:   “哦,那什么。陛下荷包上的兰草好像比臣刀带上的兰草……多两根叶子……嗯,对,多两根!”   “……”   高瑨冷眼凝视睁眼说瞎话的苏别鹤。 第60章   高瑨以为谢郬送他荷包的同时, 送了刀带给苏别鹤已经很过分了,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前来回禀宫内换防事务。   只见他先单膝跪地给高瑨行礼请安:   “参见陛下。”   高瑨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那侍卫起身后走到苏别鹤前回禀时, 高瑨看到了他腰间也有一个比较眼熟的东西,虽然跟苏别鹤的刀带颜色不同, 但款式却差不多,而且肉眼可见是新的。   那侍卫回禀完想要退下时被高瑨拦住, 指着他腰问道:   “腰上是什么?”   侍卫回道:“回陛下, 是刀带。”   “朕知道是刀带!”高瑨怒道:“谁给你的?”   侍卫被皇帝无端端吼了, 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苏别鹤站出来为他解答:   “陛下,他这也是贵妃娘娘赏赐的。”   高瑨无语, 苏别鹤又指了指周围好些侍卫,说道:   “还有他们,他们, 他们,贵妃娘娘全都赏赐了的。”   高瑨身形晃了晃, 扶额捏眉心隐忍问:“她一条一条, 亲自送到你们是手上的?”   苏别鹤赶忙摇头:   “呃, 不全是。臣的这条是娘娘送的, 但赏赐给其他侍卫的是娘娘身边的宫婢送的。”   高瑨低头看了看被自己宝贝半天的荷包, 举过头顶想摔在地上, 酝酿了好几回, 终究没舍得,紧紧捏着,气闷闷的走了。   苏别鹤见状, 赶忙跟上,直到高瑨回到明泽宫,苏别鹤依旧跟随,高瑨猛地停下脚步:   “总跟着朕干什么?”   苏别鹤知道高瑨此时心情不好,但确实有事要说:   “陛下,您知道娘娘为何突然赏赐东西给属下们吗?”   高瑨冷道:“女人心海底针,朕如何知晓她的心思!”   就好像昨夜两人亲密无间时,她那一声声的瑨郎柔情蜜意,谁能想到,才一个晚上她扭头就送其他男人东西,还不止一个!   也怪他天真傻单纯,居然还送了她耳珰!   想去要回来啊啊啊!   高瑨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苏别鹤汗颜不已,犹豫要不要告诉怒气值满点的陛下接下来的事情。   高瑨坐回龙案后,见苏别鹤傻站着不说话,不禁拍桌子催促:   “你倒是说呀!”   苏别鹤:……   “是。贵妃娘娘将这刀带赠与臣的时候,问了臣几个问题。”苏别鹤说到这里,高瑨才抬头看他,苏别鹤继续说下去:   “贵妃娘娘问臣昨夜几时歇息;问臣在宫内巡逻时有没有去过延辉宫附近;还问臣宫内巡逻侍卫共有几人,大家成家了没有,辛不辛苦。”   高瑨疑惑:   “她问这些干嘛?”   苏别鹤接着说:   “贵妃娘娘不仅问了臣这些问题,她派去送刀带的两个宫婢也同样问了其他侍卫这些问题。”   高瑨将这几个问题重新捋了一遍,明白苏别鹤的意思。   “她问你几时歇息,是在估算宫内侍卫换防时间;问你有没有去过离宫门最近的延辉宫,是在试探你们巡逻的边界;问护卫有没有都成家,本质是想问你们的巡逻人数。”   高瑨说出的想法与苏别鹤不谋而合。   “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问陛下知不知道娘娘这么做是何意图。”   高瑨沉默,目光落在差点被他丢掉的荷包上,半晌后才长叹一声:   “她想出宫。”   苏别鹤愣了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贵妃娘娘想悄悄避过宫中侍卫溜出宫去?”   后妃入宫之后居然还想溜出去,是要说贵妃娘娘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还是对他们这些宫中守卫的能力太不相信呢。   高瑨无奈。   如果谢郬最终的目的是溜出宫,那就必须事先跟苏别鹤知会,免得他蒙在鼓里帮倒忙。   “此事绝密,不可外传。”高瑨说。   苏别鹤见高瑨神色凝重,赶忙保证:“是。”   但他还是有点怀疑:   “可娘娘真的能溜出去吗?”   宫中禁卫森严,不仅仅是苏别鹤带的队,还有其他禁军巡逻,贵妃娘娘能避开所有?   高瑨没有回答苏别鹤的话,重申一遍:   “此事你只当不知,看她最终想怎么折腾吧。”   苏别鹤不敢多问,恭谨应声:“是。”   **   谢郬凭着在军中混迹多年练出来的先锋探路本领很快便将从苏别鹤那里打听到的内皇城禁卫军的换岗布防时间、人员和界限推算出来。   上回将军夫人生辰,她虽然如愿出宫见到了老谢。   可由于高瑨形影不离的跟着,她都没机会和老谢单独见面说说话,可近来又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出宫,谢郬这才决定铤而走险,试试看能不能偷偷溜出去几个时辰。   反正现在不用去高瑨那里抄经,她白天的时间就算空出来了,只要姜嬷嬷配合,谢郬赶在傍晚前回宫就成了。   她把这个计划说给姜嬷嬷听的时候,姜嬷嬷的两只眼睛差点吓得掉出来,根本不听谢郬说后续计划就全盘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过后来在谢郬泪眼婆娑,满口想爹的可怜攻势下,姜嬷嬷于心不忍,才勉强同意让她冒一次险。   她帮谢郬找来了几身合适的宫婢服让谢郬换上,千叮万嘱不可冒进,一旦觉得有危险就要立刻折返。   谢郬再三保证,说她的身手很好,就算被发现也有能力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跑回来。   第二日清晨,高瑨从凝辉宫离开之后,谢郬就起床了。   按照原计划,谢郬用过早膳后,以犯困为由在寝宫中‘休息’,姜嬷嬷在寝宫中‘陪’她。   谢郬换上宫婢服,背着两件外裳,一件是在宫外穿的,一件是回宫后穿的。   她从寝宫的后窗翻出去,顺便送了个飞吻给陪她冒险的姜嬷嬷。   从凝辉宫出发,边走边摸索路线,凭着敏锐的身手和直觉,避开所有巡逻侍卫。   这皇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的守卫对每个出宫的宫婢身份都会严加核查,有画像和身份匹配的档案在。   在他们面前,谢郬是不能光明正大混过去的。   但内城的宫婢所内有座高耸入云的后墙,白日里无人看守,谢郬只要从那里翻出去,就能直达外城。   而外城的守卫则没内城守卫那么火眼晶晶,至少这些人对宫里的脸孔没那么熟悉,只要有出宫令牌,就会放行。   谢郬的计划很顺利,从内城宫婢所的后墙翻出去后,谢郬拿着自己签发的令牌,做了个简单登记,就以凝辉宫采买宫婢小青的身份出宫了。   **   谢远臣在书房看兵书,忽然门房来敲门:   “将军,有个小孩上门送了封信给您。”   谢远臣让人进来,看着门房手里的信,不解问:“小孩儿送的信?”   门房也知道随便一个小孩儿送封信,他就来打扰将军有点不该,但那小孩奶声奶气的说这里写的是军情,门房开始还不信,把信打开看了几行,果真写的都是一些战场上的情报用语。   尽管不确定这信的真假,但门房抱着‘万一是真的’态度,给谢远臣送来了。   毕竟是军情,若是因为他没有传达而贻误了,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了。   谢远臣接信的那一刻就明白送信人的意思,明着告诉门房是军情,摆明了就是要门房不敢推辞,一定会送到他手中。   挥手让门房出去,谢远臣拿着那封‘军情’回到书案后,将里面的信抽出看了几眼,果然看出信中端倪。   谢远臣没有耽搁,合上信就火速出门。   门房瞧着自家将军急急匆匆翻身上马的英姿,暗自抹了一把冷汗,看来那封信还真有可能是‘军情’,幸好没耽搁。   **   很快谢远臣就来到了信中约的地点——天香楼。   上回天香楼二楼雅间发生打架斗殴,损坏了不少桌椅和墙壁,掌柜的干脆趁着这机会,将楼上的雅间重新装修了一番,比之前还要豪华结实。   谢远臣将马缰丢给小二,直接来到二楼最东边的雅间,敲了两短三长,里面果然传来一声熟悉的:   “进进进。”   谢远臣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凭栏而坐,正喝茶剥瓜子的谢郬。   左右张望一圈,确定这雅间内就她一个人在,谢远臣气不打一处来,从门口的翠竹盆景中掰了一根韧性十足的青竹,撸掉竹叶,不由分说举着往谢郬抽过来,边抽边骂:   “个混账东西,胆子大上天了!竟然私自离宫,你是有几条命?”   谢远臣骂骂咧咧的过去,谢郬见势不妙,赶忙闪躲开:   “死老头!你见面就打,信不信我还手!”   谢远臣的翠竹啪啪抽在桌腿上,力道之大,天香楼刚换的新桌子腿上就多了几道裂痕。   “我让你还手!老子还教训不了你个小王八蛋了?给我站住!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谢远臣压低了声音叫骂,手上挥舞的青竹可一点不含糊,饶是谢郬油滑得跟什么泥鳅似的,也不免给他抽到了一下后背,一下后小腿,疼的吱哇乱叫:   “别打了别打了!我晚上还要侍寝呢!”   谢远臣的猛烈攻势被谢郬一句‘侍寝’给彻底击碎,放下高举过头的青竹,努力调整心情。   而在谢远臣停下攻势的那一刹那,隔壁也因为喝茶之人的突然喷水而手忙脚乱,不过隔壁喷水的动静不大,没引起谢远臣和谢郬的注意。   隔壁的雅间中,高瑨和苏别鹤对面而坐。   从谢郬出宫开始,他们就一直跟在她身后。   出乎苏别鹤意料的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贵妃娘娘身手如此了得,内宫的宫墙三四丈高,娘娘也不过借了两处力就翻上去了,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他和陛下之外,还真没几个人能轻松做到。   贵妃娘娘很机警,他们不敢跟得太近,陛下猜到贵妃娘娘要约谢将军在外见面,先她一步到谢家附近守着,果然看见她用一串糖葫芦骗了个小孩送信到谢家门房。   后来他们就一路跟着贵妃娘娘到了天香楼,娘娘来了之后,倒是没闲着,谢将军来之前,娘娘已经干掉了一只肘子和半只烧鸡……   让他们更加意外的是,谢将军来了之后,父女俩没有情真意切的聊天说话,而是上手就打!   谢将军不愧是三军猛帅,对自己女儿下手也丝毫不手软,手里竹子挥舞出的劲气,他们在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   贵妃娘娘平素那般温柔贤惠,甜美柔弱的人,被谢将军抽得像只猴子般上蹿下跳毫无形象。   若不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苏别鹤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相比他的震惊,陛下的表现可以说相当淡定,仿佛他早就知道贵妃娘娘是这样的真实性情般。   但饶是陛下再怎么淡定,听见贵妃娘娘毫不避讳用‘侍寝’威胁谢将军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喷出了一口茶水,兜都没兜住。   这不怪陛下,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女儿会用这种事情来逃避老父亲的毒打。   并且还成功了。   他们甚至都不用亲眼看,都能想象的出谢将军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红一阵,黑一阵,精彩绝伦。   这一招不可谓不厉害。   苏别鹤由衷的对高瑨挑起大拇哥,意思:不愧是娘娘。   高瑨用帕子擦了擦身上和手上的水渍,用一记白眼回应苏别鹤的赞美,耳中听到:   【卧槽!关键时刻,还是狗子好用啊!】   【狗子就是老谢的克星!】   【噗,舒坦!】   谢郬用一句‘侍寝’成功让老谢冷静下来,父女俩坐下之后,谢远臣蹙眉瞪她,怒问:   “你怎么出来的?”   谢郬替他倒了杯茶,得意说:“用脚走出来的啊。”   “你!”谢远臣指着她,又想打人了。   “哎呀,别你你我我的,我在宫里待一天,你就打不着我!想打我,就快点把谢苒给找回来!”   【哈哈哈,太爽了!】   【老谢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拿我没辙,这种感觉我能记一辈子!】   谢郬在谢远臣面前,完全就像是换了个人,痞里痞气,彻底颠覆了苏别鹤对她的认知,而且他们父女俩在说什么?   把谢苒……找回来?   贵妃娘娘不就叫谢苒吗?   难道!   苏别鹤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高瑨冷冷瞥向他,苏别鹤立刻识趣的把嘴闭上,内部消化这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已经找到了。”谢远臣说。   谢郬猛然抬头,惊喜发问:“找着了?那,那我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   谢郬高兴,隔壁的高瑨听了却不太高兴,一是因为谢苒找着了,暗骂她要走不干脆再走远点,一辈子别回来才好;二是因为谢郬居然对宫里丝毫没有留恋,一心盼着出宫。   “还不行!”谢远臣说。   谢郬失望:“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我先假扮她,等她找回来再把我换出去吗?”   谢远臣没好气的说:“换出去?你当陛下是傻的吗?枕边人换了他会毫无所觉?”   “可……”谢郬焦急:“可大娘说……”   不等她说完,谢远臣就打断她:“大娘说个屁!她异想天开,把旁人当傻子,你也傻的吗?”   谢远臣说完,见谢郬脸色有些发白,脸上笑意都没了,定是在担忧,他们会把她拘在宫里一辈子。   安抚说道:   “哭丧个脸做什么?没要你一辈子在宫里,等她回来,我就安排你去死。”   谢郬听到‘不要她一辈子在宫里’这句话时,心宽了不少,跟着点了两下头,才发觉谢远臣后面的话不对。   “啥?安排我去死?死老头,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面兽心的人,虎毒还不食子,你丫居然想让我去死?”   谢郬捧心质问谢远臣。   谢远臣当场‘啐’了她一口:“跟谁丫呢!”   “苏临期给你找了一种假死的药,等谢苒找回来,你把药吃了,我三天之内把你的‘尸体’从宫里运出来,然后就送你们姐妹俩去边关,从今以后,你们就给我老实在边关待着,今生今世都别想再回京城!”   谢远臣早就想好了后续计划,怕蔡氏那边生出幺蛾子,在谢苒彻底找回来之前,他一个字都不能透露给蔡氏知晓。   谢郬松了口气:   “这样啊。听起来倒也行!我巴不得回边关呢,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回京城,可谢苒能愿意吗?”   谢远臣冷哼:“由不得她不愿!她任性至此,放着全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于不顾,说走就走,自然要用她下半辈子隐姓埋名来赎罪!这都是她自找的!”   说完这些,谢远臣看向谢郬,问她:   “你呢?在宫里待了一年多,又跟陛下……咳!你放得下他吗?”   谢郬没想到谢远臣会突然问她这个,脑中愣了片刻,谢远臣见她不答,说道:   “如果你放不下,我就先把谢苒送走,你继续留下也成……”   谢郬怒了:“成什么成?”   “我怎么可能放不下?就那狗……陛下,他后宫那么多女人,这种事情,不就是他玩玩我,我玩玩他,表面走个过场而已,谁都没动真心,随时可以离开。”   谢郬说完,谢远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息道:   “你说你当初答应那婆娘趟这浑水干什么?谢苒闯的祸,凭什么要你搭进去一辈子?我还没缺胳膊断腿,就一桩女儿逃婚的罪名,又能把我怎么着呢。”   【是不能把你怎么着!可这笔账肯定记在你头上啊。】   【你能征善战的时候他动不了你,可你总有打不动仗的时候吧。】   【那时候他若跟你算账,你怎么办?】   这些话,谢郬心里想想,怕谢远臣愧疚干脆没说出来,问他:   “对了,你说谢苒已经找着了?那怎么不把她带回来?大娘还舍不得对她动手吗?”   谢远臣摇头:“我让她把人撤了,谢苒和那琴师在漠北定居半个多月了,再等等。”   “等什么?”谢郬问。   “谢苒也是我生的,你脾气多倔,她就也有多倔,自小被她娘宠在蜜罐子里,没吃过苦头,逃亡时仍有她娘的人接济银钱,如今她娘的人全撤回来了,我的人在暗处,所有事情都得她亲力亲为,她以为一个琴师会说几句甜言蜜语,弹几首悦耳动听的曲子就能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了?”   “等着吧,用不了两个月,她自己就会求着回来。”   老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对。   谢苒如果是被强行绑回,她心里不服,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让她自己体验一下外面生活的艰辛,她才能心甘情愿的回来。   “苏临期已经在路上了。”谢远臣说。   谢郬不解:“他要来京城了?”   谢远臣点头:   “北辽近年不太平,几个皇子争夺王位,老拓跋王表面上拥立拓跋延,可实际却没给他放多少权利。这回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降了,北辽国内的平衡被打破。”   谢远臣说的这些名字谢郬都熟悉,尤其是拓跋延,那小子手段狠辣,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他那几个草包哥哥,空有一身蛮力和部落支持,脑子却不太行,要真斗起来,拓跋延未必会输。   “安格部落的首领们怕被拓跋氏派人追杀,求我们庇护。苏临期已经押送他们来京,届时陛下应该会设庆功宫宴,你兴许能见到他。”   “切,我见他干什么?”谢郬不屑道,心里却忍不住想:   【啧,老谢不知道我跟苏临期有过一段情。】   【虽然那时年纪小,但也是拉过手,亲过嘴的关系。】   【这前任相见,咬死对方的心都有,见不见的,真无所谓!】   隔壁高瑨手里刚换上的第三只杯子,再次被捏碎…… 第61章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军情, 谢郬又问起老谢的近况。   只听老谢长叹一声:“就那样吧。成天在户部和兵部之间跑。”   谢郬之前在明泽宫抄经时,隐约听见过高瑨和户部尚书说过军饷的问题,她问谢远臣:   “跑军饷吗?”   谢远臣意外看了看她, 没隐瞒道:   “你咋知道?这回打安格部落, 没打近战,以弓兵为主, 兵器库的弓箭折损近半,我上上个月就报上来了, 可户部一直压着不批!”   “户部……不是蔡老郡王管着的吗?”谢郬问:“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他了?“   谢远臣两手一摊:“没有哇。我最近安分的很, 都没跟蔡氏吵过架!”   谢郬想了想, 又问:   “那你现在还睡书房?”   谢远臣直男疑惑:“不然睡哪儿?”   谢郬服了:   【老谢这个情商也是窒息。】   “你就没想过, 去大娘那儿……睡睡?”谢郬隐晦又直白的说。   谢远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滚滚滚。”   谢郬哪能真滚, 继续指导道:   “你这都回来好几天了,夜夜睡书房,郡王妃难道不会问大娘吗?大娘难道不会告诉郡王妃吗?郡王妃知道你冷落自己的女儿, 难道不会跟老郡王嘀咕?老郡王得知后,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的女儿抱个不平?”   谢远臣不以为意:   “抱什么不平?”   谢郬恨铁不成钢:“你钱和粮都要从人手里拨出来, 你说他能抱什么不平?”   谢远臣盯着谢郬有点无语, 内心充满怀疑。   “唉。”谢郬拍了拍谢远臣的肩膀, 语重心长的说:   “老谢啊, 为了国家, 为了边关将士, 为了那些与你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们, 你就牺牲一下,去哄哄大娘,卖个身什么的, 老夫老妻有什么呀!”   谢郬说完之后,还对谢远臣抱以鼓励的小拳拳:“加油!”   谢远臣静静凝视着这个可能、也许、大概不能要了的闺女,好半晌后,突然暴起,将先前偃旗息鼓丢在地上的青竹重新捡了起来……   一番气急败坏的追逐抽打之后,谢远臣总算出了一口恶气,看着坐在一旁抱着自己手心内心嘤嘤嘤,满脸写着不甘却不敢造次的谢郬,感觉又一次保住了身为老子的尊严。   “回去若陛下看见你手心,你怎么说?”谢远臣打得口都干了,喝了口茶问谢郬。   谢郬老实巴交嗫嚅道:   “自己不小心摔的。”   “嗯。”谢远臣比较满意,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便要走,谢郬问他:   “你就这么走了?”   谢远臣把打人的青竹重新插回青竹盆栽里,伪装成没人拔过的样子。   “你送信给我之前我正要出门,谢铎昨日把那个王威给打了。那小子不知真伤假伤,躺在家里一夜没吃饭,王太尉今早特意派人来跟我告状,话里话外都让我给个说法。”   谢郬回忆了下,对上这么一号人物:   “王威不就是军营卖花女案的参与者吗?谢铎打他是因公因私?”   谢远臣说:   “我问过谢铎,谢铎说是王威在军中屡屡阻碍他调查,他才以军法象征性打了他七八下军棍,算因公吧。”   谢郬说:“既然因公,那您还去太尉府做什么?道歉吗?”   【七八下军棍!谢铎过家家呢?】   【别说在军中妨碍监军调查,就是普通的违反军法,也不可能只打七八下。】   【啧,能不能行了?】   【老谢可千万别说是去道歉的,瞧不起你啊!】   “道他娘的鬼歉!老子要去把那小子从床上提起来,七八下军棍给打趴下的弱鸡,趁早从军营滚蛋!”   谢远臣治军严格,还从未见过京城少爷兵的做派,早在听说那卖花女案时就动了整顿一番的心思。   老谢是一品镇国将军,虽然京城东西两大营的军队不直接受他调遣,但凭着这天花板的军衔,愿意伸手管一管京中大营中的军纪却也没人敢说他不对。   至于会不会得罪人,老谢倒是从来没在乎过这些。   “你也赶紧回宫去,这些日子我得看着谢铎,你再坚持几个月,期间别出什么岔子!”谢远臣走到门边对谢郬吩咐道。   谢郬回:“知道了。你去太尉府谢铎知道吗?”   “他不知道!他从没担过这么重的担子,这几天都睡在西大营,我出来找你之前他刚回府,估计洗个澡吃点东西还得回西大营去。”谢远臣打开房门,不放心回头叮嘱:   “赶紧回宫,听到没有?”   谢郬不耐烦的挥手:“听到了听到了!忙你的去!”   谢远臣看着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儿,百转千结,欲言又止,不过这丫头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宫里出来,就定然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这一点谢远臣并不担心。   心里的那些抱歉和话语,现在说不说都毫无意义,等几个月后这件事尘埃落定,他成功把姐妹俩送回边关,到时候再跟她细细说吧。   谢远臣走后,雅间内留谢郬一人。   低头吹了吹被打出两条红杠杠的手,忍不住抱怨:   【老谢真是一如既往的卑鄙。】   【仗着手心不容易留疤,不容易被发现,就下了死手抽。】   【疼死我了!肘子白吃了!】   【不行,得再吃点好东西补补!】   高瑨在隔壁听到谢远臣离开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苏别鹤从门缝边回来,小声说:   “陛下,谢将军走了。”   高瑨没反应,满脑子都是谢郬在隔壁呼呼吹手的声音,一个劲的在心里念叨‘疼’,估计伤得挺严重……   片刻后,他对苏别鹤轻声问:   “什么时辰了?”   苏别鹤回:“巳时两刻,还未到午时。陛下要回宫吗?”   高瑨沉默片刻,让苏别鹤附耳过去,轻声吩咐了几句话后,苏别鹤领命而去。   苏别鹤离开之后,高瑨走出雅间,来到外侧的凭栏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从凭栏台的这边往隔壁雅间看去几眼,影影绰绰的竹帘后面,某人好像又叫了一桌菜,正趴在桌前殷勤奋斗着。   这是逮着个机会出宫,要把这一年没吃饱的份补回来吗?   一点分寸都没有,怕是要撑着了吧。   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担心她会不会吃撑,高瑨恨自己不争气!   先前那俩父女的对话他可听得分明,谢郬那个没良心的薄情娘,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当初她是代替谢苒入的宫,可与高瑨相处一年多的是她,居然没有丝毫留恋。   尽管高瑨在知道她是谢郬之前对她关注不够,可在知道她的身份后,高瑨的态度就翻天覆地扭转了呀!   谢郬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是他表达得太含蓄了?   费解。 第62章   谢郬又吃了一顿补偿菜, 肚儿甸甸走出天香楼。   她在街面行走时会戴上纱帘帷帽,这边走走,那边逛逛, 进了一家成衣店。   高瑨远远随在她身后, 往那‘天字衣阁’的招牌上看了一眼,便躲入成衣店斜对面的巷子里, 等了大约一刻钟,便见换了一身装扮的谢郬从成衣店走出。   她买了一身男装, 今日为了方便出宫, 她梳的是极其简单的发髻, 约莫就是做好了换装的打算, 除下女子头饰,绑上书生发带, 手里加个折扇,那身姿俊挺,书卷风流的劲儿还真挺像个从富贵人家出来的白面小公子。   怕被发现, 高瑨并未立即跟上。   就在此时,苏别鹤寻到他:   “陛下, 打听到了。”   高瑨点头, 往已然走远的谢郬背影看去一眼:   “走。”   **   谢郬将带出宫的包袱寄在成衣店中, 换了身衣裳出来, 大摇大摆的摇着扇子往城外走去。   城外有条官道可以直达西大营, 是谢铎回西大营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除非军部的人, 一般百姓客商不会经过,平常路上没什么人走,安安静静, 冷冷清清。   谢郬估算着老谢出门时谢铎刚回去,洗澡换衣服吃饭再稍事休息,约莫午时过后便会从这里经过回他的西大营去。   谢郬优哉游哉,在官道旁一座凉亭中歇脚,等了约莫两刻钟后,终于听见官道上传来踢踏的马蹄声。   马上之人年轻气盛,鼻青脸肿,不是谢铎是谁。   在策马经过的时候,谢郬一边摇扇子一边随手将几块先前从凉亭周围捡的石头弹出去,一颗正中马脖子,一颗正中马前腿,控制好力道,不至于让马受伤,却也能成功逼停。   只听一声马蹄嘶鸣声后,谢铎座下的马忽然昂首立起,两只前蹄高高举起,一度将马身半立而起,幸好马背上的谢铎功夫底子还不错,及时拉住缰绳夹紧马腹,要不然这一下铁定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谢铎将马安抚下来后,自然知道马突然发狂跟路边凉亭中的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有关系,见他站在凉亭台阶上,悠闲自在的摇扇,自在悠闲。   谢铎气不打一处来,根本没来得及看脸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气冲冲的寻过去怒骂:   “你丫什么人?找死……吗……”   谢铎边走边骂,可等他走到凉亭前,正式对上凉亭中那人黑白分明,清凉淡薄的双目时,所有的愤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倒吸一口气的胆寒,以及面上、身上那些仍未痊愈伤口的隐隐作痛。   “怎,怎么是你?”谢铎下意识后退半步。   谢郬合上手中折扇,对谢铎招手,让他过来说话。   谢铎身子僵硬,别说过去了,他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道,根本动不了,可见上回谢郬对他动手留下的阴影有多大。   “啧!过来呀!要我下去请你吗?”   谢郬大喝一声,谢铎果断解穴,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色厉内荏的回了声:   “喊,喊什么喊?我,我,我这不来了!”   “哼。”   谢郬冷笑一声,谢铎就做出防御动作,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嘴上还愣愣巴巴的找面子:   “你,你,你再敢对我动手,我,我,我说什么也不会饶你了!到,到,到时候你,你可别怪我!”   谢郬:……   她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用最怂的语气说最强的话,将这小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仍旧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谢郬学着他说了两句,还故意做出个丑化谢铎的表情。   “你!”   这嚣张无礼的样子让谢铎恨得牙痒痒,又不敢跟她动手,只能把气往肚子里憋。   “你当了东西两大营的监军,那卖花女的案子差得怎么样了?”谢郬往凉亭中间的石凳上坐下,翘着二郎腿,一边摇扇子一边问谢铎。   那悠哉哉的模样看得谢铎再度眼疼,终于硬气一回:   “要你管!”   只听‘砰’一声,谢郬随便抬脚一踢,用石头打磨而成的石凳子就应声到底,咕噜噜滚下凉亭台阶。   看着那只被踢出凉亭,直接裂开的石凳,谢铎瞪眼抽气,觉得自己倔强的后颈被命运无情扼住。   无形中仿佛有一双强悍的手扥着他的后脖颈把他送到优哉游哉摇扇子的谢郬面前,规规矩矩叙述起来:   “我第一次当监军,很多人不配合,我知道是谁,可没人敢出来作证。”   谢郬听着觉得很合理,谢铎无端端的从一个小小校尉,摇身一变成了监军,虽说他头上顶着超级军二代的头衔,可军队里认的是能力和功劳,头衔的作用其实不大。   “王太尉之子屡屡与你为难起冲突,他也参与卖花女案了?”谢郬问。   “他没参与奸淫,参与了抛尸。”谢铎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郬问。   谢铎努了努嘴,语气不屑的回道:   “事后听说的,那帮孙子做了这事儿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早操当谈资嘲讽。”   谢郬说:“当谈资的话,那应该很多人知道。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指认的?你是不是平时人缘太差了?”   谢铎气得不行,深吸两口气后,耐着性子解释:   “正因为他们是当谈资说出去的,才不好作为辨别证据,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听到的版本都不一样。”   谢郬半信半疑的看着谢铎,谢铎有些无措,摆手道:   “算了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回军营了。”   说完,谢铎便想转身离开,谁知刚转身,身后又传来‘砰’一声,另一只石凳咕噜噜从谢铎脚边滚下台阶,裂成两半。   只听身后传来宛如地狱恶鬼般的声音:   “我让你走了吗?”   谢铎头皮一紧,鼓起勇气转身质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郬将纸扇背在身后,踱步到谢铎面前,冷面冰霜般盯着他,盯得谢铎后脊背骨都开始发凉,忍不住打量周围环境,安静、荒凉……   她要在这里把谢铎灭口,估计谁都猜不到是她做的。   谢郬对谢铎步步紧逼,谢铎步步后退,终于被谢郬逼得背靠亭柱,退无可退,自从那日被她吓破了胆后,谢铎算是彻底栽了,尽管这张脸跟他嫡亲姐姐生得八九分相似,可谢铎就是清楚的分辨出她们的不同。   就在他腿软得想跪下的时候,冷着脸的谢郬忽然展颜一笑,用扇子在谢铎脸上拍了:   “带我去军营见识见识呗。”   谢铎直挺挺贴在亭柱上,闻言愣了:“啥?”   谢郬退后两步,给他空间,重申一遍:   “我说,带我去你们大营。”   谢铎搞不清楚状况:“你,你去军营干什么?”   “我没去过。”谢郬答得理所当然。   谢铎崩溃:“你没去过……也不行啊!营地里不让女人进。”   谢郬指了指自己这身打扮,又从袖袋里拿出两撇小胡子,当着谢铎的面贴在自己上嘴唇上:   “我是你小叔谢五,不是女的。”   谢郬一开口,居然真的是一道清朗的男声,直听呆了谢铎,瞬间怀疑她肚子里是不是还住了个男人。   “你,你这声音……”谢铎问。   “口技啊。少见多怪。”谢郬说。   谢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又摇头: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被爹知道我就死定了。”   谢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要是不行,你现在可能就死定了。”   谢铎:……   谢郬又说:“行了,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再说了,我刚和老谢在天香楼见过,他知道我要来找你。”   谢铎有点不敢相信:“爹,知道?”   谢郬丝毫不觉得心虚,认真的点了点头:“知道啊。他现在要去太尉府找王威,不然就跟我一起了。”   移花接木的说谎技巧是谢郬从小练到大的,不知有多炉火纯青。   谢铎听谢郬自然而然的说出他打王威的事,还知道爹去了太尉府,他出门的时候,门房确实说爹爹从外头回来,换了身衣裳,往太尉府去了。   种种重合的事情打消了谢铎心中的八成疑虑。   “那行吧。但你到了军营千万别惹事,看看就走。”谢铎吩咐。   谢郬爽快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谢铎调整气息,走下台阶来到自己的马前,对仍站在原地的谢郬说:   “上马。”   谢郬摇头,说:“我要坐马车。”   谢铎生气:“矫情什么?我现在到哪儿给你找马车去?”   谢郬用扇子指了指城门的方向:   “你骑个马去城里雇辆马车,很快的。我在这里等你。”   谢铎简直要被谢郬给气死了,想跳起来反抗,却在看见谢郬坐在石桌旁掂量桌上几块碎石头之后,被浇灭了气焰,翻身上马回城去。   谢郬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红通通的手掌,暗道:   哼,你打我手!我折腾你儿子!   不过,有辆马车待会儿回城方便些,她还得在傍晚前赶回宫里呢。   谢铎很快就从城里回来,身后果真赶了一辆青蓬马车,谢郬倒是没挑三捡四,上了马车,跟在谢铎身后往京郊的西大营去。   **   京郊大营离京城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到了地方后,谢郬让赶车的把马车停在营地外头,另外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在外面等。   谢铎也下马来,陪谢郬一起走进军营,守卫士兵们对谢铎行礼,往谢郬看去,问谢铎:   “监军,这位是?”   谢铎干咳一声:“我家小叔,他随我进营,让开。”   若是从前,守卫们肯定还要再盘查一番,但谢铎如今升做监军,一跃成了军营二把手的位置,守卫们可不敢得罪,速速让行。   谢郬一边摇扇一边昂首入营,她步履从容,神情自然,经过守卫时说的那句‘有劳’更是低沉有磁性,守卫们丝毫不曾怀疑。   进了营地之后,谢郬便自动走到谢铎身前,反正她现在是谢铎的小叔,辈分上走前头应当应分。   谢铎原以为到了他自己的地盘就不会被谢郬牵着鼻子走,或者说,她肯定会收敛一点,谁承想,到了军营她简直像虎入山林,鱼归大海,更得心应手了。   自己跟在她身后,仍像个小弟。   谢郬从容不迫跟一队巡逻官兵点头致礼后,对谢铎问:“监军营帐在哪儿啊?”   谢铎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营帐,谢郬点点头正要过去,就见迎面走来几个打着赤膊的男人,为首那人魁梧高大,肌肉纠结可怖,毫不在意袒露着胸膛,衣服挂在肩上,满身大汗,这帮人像是刚打过架的地痞般,一路纵情说笑,眉飞色舞,让人看了直恍惚这里真的是军营,而不是龙鱼帮。   他们由远至近,言谈听了几句,无非就是‘算那小子倒霉’‘想揍他好久了’之类的话。   那些人看见谢铎,笑声减淡,神情倨傲起来,谢郬看他们拿在手里的软甲花纹,最多也就是校尉,看见已经升做三品监军的谢铎居然丝毫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谢铎也看见了他们,拳头立刻就捏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凝重。   谢郬见他杵着不动,轻声问他:   “西大营中的军法,容许士兵衣衫不整在营房中行走吗?”   谢铎没好气回:“怎么可能。”   谢郬一扇子敲在谢铎身上:   “那你怎么不管?你不是监军吗?”   谢铎眉心蹙得能夹死苍蝇,双目发沉,瞪着那些人。   他没有主动追究那些人,反而那些人却过来挑衅谢铎,装模作样对谢铎拱了拱手,说的话却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我们的监军大人吗?我们是不是该给监军大人跪下行礼啊?”   说话的是个跟谢铎差不多的年轻人,举止轻浮,言语傲慢,身边人又对他唯唯诺诺,奉承阿谀,用膝盖想也知道定是哪个世家送来军中混日子的纨绔子弟。   “彭褚!你给我放尊重点,以为我不敢动你吗?”谢铎厉声质问。   话音落下,那帮以彭褚为首的纨绔子弟竟哄笑起来,彭褚上前与谢铎面对面挑衅道:   “光喊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动我啊。敢吗你!”   谢铎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却还真就一动不敢动,彭褚见他这样,更加嚣张,跟他身后那帮人笑着转身离开。   谁知一转头,就有一只脚迎面踹来,把他整个人都踹飞出去多远,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谢铎呆愣愣的站着,他先前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强壮如牛的彭褚从他面前轻飘飘的被踹飞了。   他曾经跟彭褚交过手,知道他的力气非常大,竟然就这么被踹飞了……飞了……   而那个把人直接踹飞的大魔王正在他身边满不在乎的掸鞋面。   “他让你动他试试,试试就试试,也就那样嘛!”谢郬说。   谢铎咽了下喉咙,对大魔王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纨绔子弟们把彭褚扶起来,只见他鼻血横流,嘴里也没好哪儿去,嘴巴努了半天,吐出一颗带血的后槽牙,顿时指着谢郬的方向怒不可遏:   “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西大营的人!谢铎,你私带外人进营,知法犯法,我要去主帅那里告你!”   西大营的主帅是广平侯,也是彭褚的舅舅。   彭褚身后那帮纨绔子弟也来了劲,纷纷吵嚷着要把谢郬拿了去告主帅。谢铎当然不会让他们把谢郬带走,便与他们争执起来。   玉垣等收到消息说谢铎回来了,从营帐出来找他,正遇上谢铎和彭褚他们对上起争执,赶忙过来劝阻。   “哎呀,都别吵了。主帅今日不在营中,特意吩咐过不许闹事,你们就不能消停些。”玉垣劝着,转身对谢铎说道:   “别闹了,还嫌近来营中事不够多嘛。”   谢铎愤然,彭褚他们也知道近来营地里不太平,确实不宜把事闹大,一帮人推推嚷嚷的走了。   惹事的人走了,谢铎和玉垣都暗自松了口气,一行人往谢铎的监军帐中走去。   谢郬跟着进入,玉垣他们问道:“谢铎,这位是?”   谢铎正犹豫怎么回答,就听谢郬用男人的声音回道:   “我是谢铎的小叔,你们也可以叫我小叔。”   玉垣等听了,将谢郬从头到脚看了两眼,打趣道:   “你年纪看着也不比我们大多少。”   谢郬不客气的坐下:“管我比你们大多少,我就这辈分。”   “可谢铎的叔叔我见过,不长你这样。”玉垣跟谢铎是朋友,自小出入将军府,对将军府中有几口人很熟悉。   谢郬毫不心虚,继续瞎编乱造:“堂的。”   谢铎怕她越编越不像话,倒了杯茶送来:   “别说了,喝茶。”   谢郬接过茶杯,耸了耸肩,按下了跟这些小朋友继续讲故事的冲动。   “小叔,您刚才那脚踢得可太妙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彭褚给人踢倒呢。”玉垣是个自来熟,很快就接受了谢郬是谢铎小叔的设定,并愉快的上前攀谈。   谢郬觉得谢铎这朋友还挺大方,跟谢铎那扭扭捏捏的性子不知怎么处下来的。   “那个彭褚什么人?他成天挑衅谢铎吗?”谢郬用男声问。   玉垣正要说话,谢铎抢先道:   “他就是卖花女案的主犯之一。”   谢郬有些意外:“他?之一?”   谢铎点头:“嗯,这事儿说到底就是彭褚跟陶斌做的孽,卖花女是他们掳回营地的,人也是他们奸淫的,就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可恶!”   “这俩人什么来头?”谢郬问。   “彭褚是荥阳侯世子,陶斌是广平侯世子,他俩表兄弟,都是一样的禽兽。”玉垣义愤填膺道。   谢郬总算弄清楚这卖花女案到底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兵部尚书田有为也不敢动他们,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如今都算是如日中天的勋贵府邸,犯事的还是这两家的世子,若把他们抓了,只怕两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田有为没背景,没家世,自然不敢得罪他们。   “此事……”   谢铎的话被营帐外的声音打断:   “监军,您快出去接驾,陛下突然驾到,主帅不在营中。”   “噗——”   谢郬刚喝进嘴里的茶就那么喷了出来。   她连嘴都来不及擦一下,就愣愣的看向营帐外,刚才是不是她听错了,谁来了?   而谢铎也满脸疑惑,甚至看向谢郬,想从她这里获得‘陛下为何突然驾临’的第一手情报,然而看到傻眼的谢郬时,他才瞬间反应过来。   急急冲到谢郬身边,用无声的口型问她:   “怎么回事?陛下来找你的?”   谢郬欲哭无泪:   【你可别是个乌鸦嘴!】 第63章   谢郬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咋地, 她在宫里的时候,狗子每天都在明泽宫忙得醉生醉死,怎么偏偏她一出宫, 狗子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能到处乱逛呢?   连他一年来不了两回的西大营这种冷门地方都能遇上, 这是什么缘分!   【孽缘!】   【真他妈的孽缘!】   谢铎不等谢郬回答又焦急得无声追问:   “他不知你出宫?”   先前她只说父亲知晓,却没说陛下知不知晓。   谢郬心虚得调转了目光。   谢铎崩溃。   这下不用问了, 从谢郬的表情中就能直接得到答案——   她是偷溜出宫的。   她马上就要被皇帝抓个现行了。   她……   谢郬推了他一把,低声问谢铎:“你帐篷在哪儿?我去那里。”   谢铎气得眼冒金星, 却又无可奈何, 总不能眼看着她被陛下当场抓包, 然后连累整个谢家吧。   告诉了她地方, 谢郬拿上她的帷帽就准备出去,谁知刚把帐帘掀开就火速放下, 然后开始手忙脚乱戴帷帽。   谢铎见她这样,正要发问,就见监军营帐的帘子被从外面掀开, 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自外面走入,正是高瑨。   谢铎倒吸一口气, 慌忙带着全营帐下跪行礼:   “参, 参见陛下。臣不知陛下驾到, 有失远迎, 请陛下恕罪。”   谢郬便也混在人堆中一起跪下, 心里虚得一笔:   【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   【狗子不好好待在宫里批奏折, 到这破军营来干什么?】   【这下好了, 九死一生。】   【造的什么孽!】   高瑨环顾一圈,将跪了满地的人看在眼中,最终精准的将目光锁定在某人身上, 暗自冷哼,不动声色直接坐到主位之上。   “都起来吧。”高瑨冷声。   苏别鹤腰佩长刀立于高瑨一侧,高瑨对与他们随行而来的兵部尚书田有为道:   “田大人也坐吧。”   田有为紧张一路了,背后的冷汗湿了一趟又一趟,因为军营卖花女案的敷衍错判,他被陛下点名责骂,田有为知道,若是这件案子最终处理不好,他这兵部尚书当到头不说,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此时心中七上八下,十五个吊桶摇摇晃晃,这种感觉,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艰难的战争都要紧张。   “谢陛下。”田有为小声回道。   高瑨扫过其他人,问谢铎:   “他们都是什么人?介绍一下,无关紧要的可以出去了。”   谢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默默站在最后。   只听玉垣他们一个个上前自报家门:   “小人玉垣,小人告退。”   “小人张峰,小人告退。”   “小人卢赫然,小人告退。”   终于轮到谢郬了,谢郬上前用弓着身子,用男声囫囵一句:   “小人谢五,小人告退。”   说完之后,谢郬便跟随在玉垣他们后头准备出去,谁知刚走没两步就被高瑨喊住了:   “等等。”   所有人停下脚步,谢郬心中咆哮:   【又怎么了!】   【差一点就出去了!】   【狗子有完没完!】   玉垣等回身待命:“是,陛下还有何吩咐。”   高瑨对他摆摆手:“你们可以下去了,最后一个留下。”   谢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脚步轻移,想把自己往前挪个印儿,然而这点小心思被高瑨一眼识破,追加一句:   “朕是说那个戴帷帽的。”   玉垣等领命下去,让谢郬身前再没了阻挡,让她直接展露在高瑨面前。   谢铎也很紧张,心虚试探着问:   “陛,陛下,他,他怎么了吗?”   高瑨好整以暇的问:“他是谁啊?先前报名字,朕没听清。”   【狗子怎么回事?】   【我这一身男人装扮,又是用的男声,气质猥琐,怎么就吸引到你注意了?】   “叫什么,再说一遍。”高瑨故意。   谢铎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正要替谢郬回答,可还没开口就被高瑨打断:   “朕问他。”   谢铎哪敢插嘴,暗自祈祷谢郬演技好一点,声音再表现得粗犷一点,千万不要露馅儿。   谢郬硬着头皮上前,用比先前更加粗犷的声音回道:   “回陛下,小人名叫谢五。”   【很好,怎么听都是个糙汉子。】   【论掌握一门语言的重要!】   【这声音比男人还男人,狗子绝对不可能听出端倪!】   高瑨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对‘多才多艺’的她刮目相看。   读书写字不行,歪门邪道倒是一套一套的。   “谢五……”高瑨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在所有人搞不清楚为什么陛下会对这个叫‘谢五’的男人感兴趣的时候,高瑨问:   “你也是在西大营任职的官兵?”   谢郬一愣,回道:   “回陛下,小人不是。”   “那你是谁?”高瑨追问。   【我是你祖宗!】   【平时怎么没发现,狗子居然这么啰嗦!】   【你刨根问底有意思吗?】   “我,我是……”谢郬把心一横,指着谢铎说:“我是谢监军的堂叔。”   高瑨很是配合:   “哦,谢铎的堂叔。那你怎会到营地中来?堂叔也想参军?”   “这个……”谢郬脑子一转,信口拈来:   “小人不是要参军,小人是个种菜的,在京郊东南边儿跟官府包下了几百亩菜地,这不马上好收成了,想来看看堂侄的军营缺不缺菜吃,不成想竟有天大的福分得见天颜,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高瑨静静听着她瞎掰,第无数次想把她脑仁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这瞎话怎么能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谢铎,你堂叔说的是真的吗?”高瑨问向一脸懵逼的谢铎。   被点名询问,谢铎身子一僵,到底还是年轻,脸皮没能锤炼得像谢郬那么厚,心虚得后脖子上全是冷汗。   “呃,是,是。”   他还能说什么?谢郬那女人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谢郬对谢铎的表现很不满意,这个时候谢铎就该顺着谢郬的话往下捋,用这个借口让她出去呀。   【站在那跟块傻木头似的。】   【你倒是说话呀!】   【唉,算了算了。谁也指望不上!还得我自己出马!】   “陛下,铎哥儿,你们有公事要谈,小人就不打扰了。”谢郬主动提出要走,迅速跪下给高瑨磕了个头后,起身就要离开,却被高瑨再次喊住:   “站住!”   谢郬脚步骤停,以为高瑨还有什么刁钻的问题要问,只听他说道:   “既然是谢铎的堂叔,那也算是自己人,留下吧。待朕处理完正事,再请堂叔喝酒。”   谢郬欲哭无泪,回身委婉拒绝:   “陛,陛下好意,小人心领,不过……小人不配。”   高瑨耐着性子:“堂叔怎会不配!你该知道,朕与谢家是什么关系,你那堂侄女谢苒,便是朕最最宠爱的贵妃,有这门亲在,朕敬你杯酒也是应当。谢铎,还不把你堂叔请过来坐,怎么说也是长辈。”   谢铎被点名,不敢违抗,心情复杂的挪动到谢郬身前,动作几乎要同手同脚般紧张:   “请,请。”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谢郬要再拒绝那可真要让人怀疑了,只能往苏别鹤特地给她搬在高瑨下首的座椅走去,局促不安的用屁股尖尖坐下。   【完蛋,感觉今天要翻车。】   【狗子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可不应该啊。】   【他跟田有为一起来的,说是要处理正事,我又穿着男装,用的男人声音,这样他都能发现就出鬼了。】   而高瑨像是为了印证谢郬脑中的怀疑,对她这个‘堂叔’特别感兴趣,只听他问:   “堂叔为何要以帷帽遮面?”   【狗子你十万个为什么吗?】   【要真闲得慌,就再跟中书省要个几百斤奏疏批批行不行?】   “小人种菜犁地的时候,给牛的后蹄蹶了脸,貌丑,陛下见谅。”谢郬说。   【不行不行,得找个机会离开。】   【再这么下去,铁定要穿帮了。】   【过会儿尿遁吧。】   【狗子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   高瑨隐隐‘哼’了一声,而后便不再管谢郬,开始过问军营卖花女的案子。   一如谢郬的猜测那般,高瑨今日突然驾临西大营,为的就是要亲自监督这桩案子的进展,还把在罢官前后反复横跳的田有为也给抓了过来,也算是想再给田有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先是谢铎把这几天的进展禀告给高瑨知晓,内容跟他对谢郬说的差不多,无非就是他知道是哪些人,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作证。   “因为没人作证,所以你就打算放任不管了?”高瑨沉声对谢铎问。   谢铎慌忙跪地回道:   “不会!这件事臣一定会查到底!为那死去的卖花女子讨回公道,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坚定的态度让一旁的田有为十分汗颜,他打仗当官这么多年,在这件事上做得竟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虽说是听信了他人的不当劝导,但最终做出敷衍了事决定的人是他自己,委实惭愧。   高瑨点头:“光有志气可不行,还得有想法,没有证据如何抓人立案?”   谢铎说:   “其实臣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高瑨意外:“说来听听。”   谢铎上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高瑨听,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没有人敢站出来作证,那些知情人一来是怕惹祸上身,二来是不相信谢铎的能力。   怕惹祸上身是人之常情,而不相信谢铎的能力则是谢铎的问题。   但谢铎也知道,能力这种事情要经过磨炼才能被大家看见,他不可能短时间内让大家突然相信他,所以他直接放弃,改用其他的迂回政策。   “彭褚和陶斌二人在军中仗着身份,做了不少违反军纪之事,恨他们的人和怕他们的人一样多,大家不愿意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卖花女站出来,但若是为了他们自己,可就不一样了。臣这几日暗地里找了一些彭褚和陶斌从前作恶的苦主,已经说服他们站出来指认。”   “从前作恶的苦主站出来指认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要的是卖花女一案的人证啊。”田大人表示疑惑,但看得出来是要认真应对了。   只听谢铎说:“田大人别急,我这么做是为了找几个罪名先把彭褚和陶斌两人扣住,直接处置他二人不太现实,但处置他们身边的人却是可以的。彭、陶二人每回做恶,身边都有一帮助纣为虐的,我的目标就是那群人。”   “那群人大多仰仗彭、陶二人的势力,少有对他们忠心的,我会分开审讯他们,只要我让他们觉得自己死定了,并且彭、陶二人自身难保救不了他们,那时他们就会怕,然后我再以罪换罪,谁能多说一些彭、陶二人的罪名就能免除刑罚。如此一来,还怕他们不说吗?”   谢铎这些天虽然看起来像是处处碰壁,什么都没做,但实际上他已经想出了对策,并且开始实施。   【哟,这小子还有点想法。】   【我还以为他一无是处,干不好监军,想过来帮他一把呢。】   【现在看来这小子有心眼儿,根本不用帮。】   【所以,我今天是来干嘛的。】   【凭的招来一只大灰狼,自讨没趣。】   高瑨也对谢铎说的法子略感期待,说道:   “想法挺好,你能做到吗?”   谢铎尴尬一笑:“凭我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光是想在西大营中拿住陶斌和彭褚就不容易,我手里没那么多可用之人。”   高瑨挑眉:“那你这计划想了不是白想?”   谢铎意有所指:“之前确实有点空想的意思,不过如今有陛下和田大人在,臣心里多少有点把握了。”   高瑨不置可否的起身,他一站起,其他人也不敢坐着。   “行吧。那这件事你们办吧,朕有些累了,想去歇息片刻。”高瑨装模作样伸了个‘略感疲惫’的懒腰。   【狗子要走了?】   【太好了!】   谢郬心中一喜。   却听高瑨对谢铎问道:   “你的营帐在哪里?朕去休息会儿。”   谢铎先前也以为高瑨要走了,还悄悄松了口气,谁想到高瑨忽然峰回路转问这么一句,愣了当场,还是苏别鹤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谢监军,陛下问你话呢。”苏别鹤说。   谢铎回神:“是,臣这便带陛下去。”   说完,谢铎悄悄看了一眼努力保持低调,尽量让自己减少存在感的谢郬看去,使了一个你‘见机行事’的眼神。   “陛下这边请。”谢铎走在前头带路。   高瑨跟在他身后走到帐门口,自然而然的回头对正准备脱身的谢郬喊了一句:   “谢家堂叔,你随朕一同。”   谢郬如遭连环雷劈,当场雷焦雷焦。 第64章   谢铎心怀忐忑把高瑨和谢郬送到了他的帐篷前, 撩起帘子对高瑨说:   “陛下请。”   高瑨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不情不愿四个字的谢郬,还有她心里那些碎碎念。   “谢家堂叔, 你在数蚂蚁吗?快这些!”高瑨对她喊了声。   谢郬躲在帷帽中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叫叫叫, 叫魂啊!】   【这厮定然已经认出我了。】   【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怀疑我吗?】   高瑨接替谢铎伸手挡住帘子上防止它落下, 对谢郬催道:   “快点。”   这一声喝,把站在一旁的谢铎都吓了一跳, 欲言又止的看着高瑨, 被高瑨冷眼扫过, 顿时汗毛直竖。   “你还杵着干嘛?办案去啊!”   高瑨对谢铎态度也没好多少, 吓得谢铎连连倒退,差点被身后的扎营桩绊倒。   看陛下这样, 十有八九是看出什么了。   谢铎经过谢郬身边,对她递去一抹‘好自为之’的眼神,爱莫能助, 头也不回的回到监军营帐,不管谢郬那边最终能不能圆过去, 谢铎如今手上顶顶重要的是这桩卖花女的案子。   之前他因为势单力薄而无从下手, 如今陛下亲自上门, 把田大人送了过来, 算是解了谢铎的燃眉之急, 必须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才行。   谢铎离开之后, 谢郬就算是踩着蚂蚁也踩到了他营帐门口。   高瑨看了一眼苏别鹤, 苏别鹤立刻会意守到一旁去,经过谢郬身边,对谢郬客气的抱了抱拳。   谢郬的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直接拉进了谢铎的营帐之中。   “哎哟哎哟,陛下想对老汉做什么?老汉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啊!”   谢郬用男声夸张的说着恶心高瑨的话。   【麻蛋!反正已经暴露了,也不怕再多恶心恶心你!】   高瑨拖着假意挣扎的某人入内,没跟她客气,直接甩在谢铎被子折叠整齐的板床上。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啊。老汉一把老骨头,可伺候不了陛……下……”   谢郬正演到紧要处,只觉头上帷帽被人一把揭开,她甚至没来得及收回最后一个音调,就那么猝不及防跟高瑨对上了视线,他猛地一抬手,将谢郬黏在嘴边那不伦不类的胡子也给揪掉了。   谢郬捂着嘴,高瑨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冷凝,眼里写着赫然两个大字——傻子。   被高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谢郬多少是有点尴尬的,从床上爬起坐直,谢郬抬头对高瑨打了个哈哈:   “哈哈,陛下怎知是我?”   【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我演技明明很不错的呀!】   “哼,就你这身形,化成灰朕都认得。”高瑨回答得无比自信。   谢郬讪讪摸着耳朵,掌心泛着异常的红,高瑨想起她在天香楼被谢远臣打手鞭的事,故意问道:   “你手怎么了?”   谢郬没想到自己随便摸一下耳朵就被高瑨发现了手上的伤,想藏都来不及,因为手已经被高瑨拉到面前细看了。   高瑨将谢郬手掌向上摊开,用指尖在她热热的掌心轻抚,谢郬心虚说:   “臣妾急着来军营,骑马骑得快了些,那缰绳太硬了,臣妾嫩嫩的手心就给磨红了。”   高瑨见她还有心情发嗲,便知道估计已经不怎么疼了。   于是他挥手在她掌心拍了一下,拍得谢郬一声‘嘶’,立刻将爪子收了回去。   【下手够狠的。】   【我要不要装个哭,让他再心疼心疼?】   “陛下,臣妾手手……”   谢郬话未说完就被高瑨打断:   “闭嘴!”   谢郬只好把嘴闭上,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盯着高瑨,高瑨正色道:   “少来这套!你是怎么溜出宫的?你为何会在这西大营中出现?若不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郬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来了来了。】   【狗子终于开口问了。】   【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编瞎话骗他。】   高瑨:……   “臣妾是假扮成采买宫婢混出宫的。至于为什么要来西大营,还不是因为……谢铎嘛。嗯对,因为谢铎!他胆小怕事,傻不愣登,脑子不太聪明,武功又差,我是他姐姐,担心他骤然升官会被人欺负,便想着过来看看。”   【很好!这瞎话编得逻辑缜密无懈可击。】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我最多就是犯了感情用事的错嘛。】   【但凡狗子有点爱心,就不会对一个心地善良,护弟心切的姐姐动怒。】   高瑨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消化谢郬那一通长篇大论,半晌后,才沉声说道:   “你想出宫见谢铎可以与朕说,下回别冒险了。”   这般宽容大度让谢郬着实意外:   【狗子这就信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   【就不再怀疑怀疑吗?】   谢郬这么想着,手比脑子快,忽然用手背贴上高瑨的额头,然后对照自己的,确定狗子是不是发烧了。   高瑨任由她摸来摸去,耐心等她确认好了之后,才重新拉起谢郬的手,低头看着她手心那几道红杠杠。   谢郬的手被他托在掌心,见他眉头紧锁,仿佛很心疼的样子,忽然温柔俯首,为谢郬吹拂伤口。   这样温柔的狗子,谢郬还真没怎么见识过,忽然凑近高瑨喊了他一声:   “陛下。”   高瑨抬头看她,谢郬又说:“您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   “什么?”高瑨不解。   谢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高瑨:……   不跟她一般见识,高瑨替谢郬吹过一阵手心后,便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营帐外拉去,谢郬问:   “去,去哪里?”   高瑨头也不回往外走:“你不回宫吗?”   谢郬见他真的要出去,赶紧折回拿自己的戴上帷帽,边戴边问:   “现在就回吗?您不等谢铎他们办案的结果啦?”   高瑨说:   “他们这案子没个十天半个月办不完,你要在这里等十天八个月吗?”   谢郬当然不会等那么久。   她急着戴帷帽,可发髻却总对不准帷帽中间的圆心孔,谢郬低头奋斗时,高瑨从她手中接过帷帽,亲自替她把头顶上的书生发髻对准,将帷帽扣下,指尖飞舞在谢郬的下巴,很快连绳结都系完。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谢郬是越发怀疑:   “陛下,您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直接说吧,臣妾绝不生气。”   高瑨冷哼一声:   “朕做对不起你的事?朕做什么都对得起你!再废话,朕还让你抄经。”   谢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抄经是她的死穴,轻易不能碰的,狗子卑鄙居然用这个威胁她,可的确好用就是了,立刻让谢郬闭了嘴,不敢再开口说话。   高瑨拉着谢郬离开军营,派人去跟谢铎交代了一声。   苏别鹤将两匹马牵来,谢郬自觉和高瑨共乘一骑。   经过军营外等候的那辆青蓬马车时,谢郬不觉多看了几眼,只见那车夫用凉帽盖着脸,显然一边休息一边等她,可惜他今天是注定等不到谢郬了,而谢郬在高瑨怀里,也不敢冒然和那车夫打招呼,因为那样就会暴露自己不是骑马而是坐车来的,所以谢郬只能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抱歉,希望车夫一觉睡醒发现她还没来,就自行离去。   谢郬在身前的举动高瑨自然也看在眼中,跟着瞥了一眼那青蓬马车,暗自为自己对某人越来越宽容的底线摇头。   **   三人从西大营回到城中,正是夕阳西下时,天际霞光万丈,衬得整个半边天都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这个时辰是晚饭点,也是各家酒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长安街上充斥着各种喷香扑鼻的味道,闻得谢郬腹中馋虫四起。   咽了下口水,谢郬转身对高瑨问:   “陛下,我们现在就回宫吗?”   高瑨不动声色问:“你待如何?”   【当然是调转马头,到长安街逛夜市去啊。】   【将军夫人生辰那回去得太晚,有些店都打烊了。】   【可我能直接说吗?】   【狗子会不会生气?】   高瑨不等谢郬开口,直接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转道长安街。   直到风把谢郬的帷帽纱帘吹起,她都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狗子今天太上道了。】   华灯初上时,京城以长安街、朱雀街为主要街道的八条大街都开启了夜市,这个时候是一天中最繁华热闹的时候。   谢郬喜欢热闹,喜欢人群,不管什么摊位,只要围的人够多,她都要挤进去看一眼才罢休。   高瑨和她正好相反,他不喜欢太热闹,也不喜欢和一群人挤在一处,可又不能离她太远,不然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跑没影儿了。   三人逛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苏别鹤的手上已经拎了不下八个包裹,还有两个用胳膊夹着,就连高瑨手上都拎了两瓶谢郬刚选的两坛子兰陵春。   自从苏别鹤知道贵妃娘娘不是谢苒,而是谢家养在边关的那个庶长女谢郬之后,无论谢郬做多奇怪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谢郬将手中的糖葫芦吃完,对高瑨和苏别鹤说:   “晚膳时间到了,我们去悦宾楼吃河鲜吧。”   苏别鹤震惊,贵妃娘娘吃了一路,嘴巴就没停过,怎么那些东西对她来说,还不算是晚膳吗?   而高瑨却对她真正的食量习以为常:   “吃点河鲜粥吧,好消化。”   谢郬挽住高瑨胳膊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相公的。”   高瑨对‘相公’一词十分受用,主动对谢郬伸手,等着谢郬与他交握,两人十指紧扣,腻腻歪歪。   苏别鹤跟在他们身后,用旁观者的角度看透一切,陛下英明一世,竟没发觉自己正被贵妃娘娘牵着鼻子走吗?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杀伐决断,神武非凡的皇帝陛下吗?   世间的情和爱果然就是泥潭,陷进去了,不仅会被蒙蔽双眼,还会被蒙蔽了理智。   情情爱爱什么的,太可怕了。   眼看悦宾楼就在眼前,谢郬按捺不住想冲进去的冲动,正要发足奔跑,就听见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清雅之声:   “高师兄,请留步。”   谢郬顺着声音向后望去,只见沈纤云手中捧着两根卷轴,从悦宾楼斜对面的书斋走出,身边跟着两个丫鬟。   不用问,刚才那声喊叫自然就是她了。   【嚯,太巧了吧。】   【居然遇见沈纤云了。】   谢郬下意识往身旁的高瑨看去,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心道:   【狗子心上人面前,我要不要把手抽出来避避嫌?】   这么想着,谢郬刚要松手,就见高瑨抓着谢郬的手向后甩了甩,然而却没有把她的手甩开,只听高瑨对谢郬说道:   “乖,先把手放开。”   谢郬满头问号:   【让谁把手放开?】   【是你抓着我的手不放好不好?】   高瑨看着谢郬一叹:“好吧好吧,你要抓便抓着好了。”   那语气别提多无奈,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谢郬看见沈纤云之后,故意抓着高瑨的手不放开似的。   谢郬疑惑:   【狗子你在自导自演个什么?】   【到底是想让我牵着还是放开啊?】   【你给个明示行不行?】   高瑨用刻意压低但却并不是很低的声音对谢郬说道:   “朕允许你抓着朕的手,但纤云面前,你不可胡乱说话,否则朕唯你是问,听见没有?”   【以前没发现,狗子居然是个戏精!】   【这戏还一套一套的。】   【也不事先打招呼,突然就来!】   谢郬正迷惑,只觉手被人狠狠捏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啊啊啊。是……妾听见了。绝对不会在纤云姑娘面前胡乱说话的。”   谢郬这番话说完,正好沈纤云也走到他们面前,自然将他们这些话听入耳中,只见她目光在高瑨与谢郬交握的双手上凝视片刻。   像是为了证明是自己缠着高瑨,谢郬当着沈纤云的面,将高瑨的整条胳膊抱住,然后高瑨果然象征性的‘拒绝’一下,在谢郬‘不断纠缠’之下,才‘被迫’让谢郬挽着。   “纤云,好巧啊。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高瑨对沈纤云问。   沈纤云将目光从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上挪开,从容淡定的回道:   “在书斋里看书看得入了迷,买了两张吴道子的画,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高瑨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沈纤云神色如常问他们:   “高师兄与谢家姐姐是一同出宫游玩的吗?”   高瑨正要回答,只见旁边刚刚走过的一辆轿子忽然停下,从轿子中走出一位中年文士,正是太师沈天峰。   他来到高瑨面前,好一番惊讶,然后就热情的邀请高瑨和谢郬去太师府相聚。   谢郬有点看不懂今晚这出戏是什么意思了。   沈纤云和沈天峰同时出现在长安街,这要说他们父女俩不是刻意为之的,谢郬都不相信。 第65章   在街上偶遇沈天峰父女, 谢郬的悦宾楼河鲜粥是指望不上了。   沈天峰热情邀请高瑨去他的太师府做客。   苏别鹤被高瑨打发回宫去了,谢郬倒是也想跟苏别鹤一起回宫,然而她身兼‘纠缠’高瑨的重任——狗子不撒手, 她走不了。   而沈天峰和沈纤云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谢郬‘缠’着高瑨, 但不好说出口,只能把她和高瑨一同请回去。   谢郬原本想着, 沈天峰好歹是太师,家宴不说是满汉全席的标准, 至少也得是珍馐佳肴吧, 但没想到, 迎接她和高瑨的是沈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铁锅炖鱼贴饼子……   铁锅炖鱼这种北方乡间名菜谢郬小时候倒是经常吃, 在边关算是深受当地百姓喜爱的一道民间菜肴,武威军伙营中有个专门做这道菜的炊事老兵, 他每做一回,连锅里的汤汁都会被将士们分刮干净。   这道菜做倒是不难,关键要有做的特定锅具。因为得连锅端上桌, 反正谢郬在京城可从来没见过谁家有这装备。   沈天峰夫妻是随狗子从并州来京城的,并州位处西北, 他们怎么会做东北地区的菜?   反正这道菜出现在一品朝臣太师府中就很神奇, 而太师请皇帝吃饭, 吃的是贴饼子就更玄幻了。   【这也太淳朴了。】   谢郬满心嘀咕, 忍不住往高瑨看去一眼:   【沈天峰是想怠慢我, 还是想怠慢你?】   【狗子你好歹是个皇帝啊!】   【他请你回家吃饭, 这么敷衍的吗?】   高瑨对谢郬的吐槽浑然不觉, 神情温柔的坐在沈家的饭桌旁与沈天峰喝茶交谈,沈纤云偶尔跟着说几句。   沈夫人亲自端着些酒水从外走入饭厅,腰间的围裙还没来得及卸下, 只听她笑吟吟的说道:   “妾身不知陛下要来,家中未曾备下精美菜肴,想起陛下在并州时曾言爱吃妾身做的炖鱼,不知多年过去,陛下还吃不吃得惯。”   谢郬很意外:   【狗子喜欢吃炖鱼?】   【倒是没看出来。】   【怕不是当年他想泡人家闺女,故意这么说的吧。】   【真是好清纯,好不做作。】   高瑨喝着茶,往谢郬扫去一眼,谢郬立刻回以违心的微笑。   沈家的家庭结构还挺简单,就是三口之家,没有多余外人,所以加上她和高瑨两个,整张桌子也才五个人,十分宽松。   沈夫人客气道:   “贵妃娘娘是第一次来,千万别嫌弃。”   谢郬赶忙回应:“沈夫人亲自下厨,本宫怎会嫌弃。”   沈夫人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陛下从前都是一个人来的,他们三人天南海北上天入地总有说不完的话,臣妇插不上嘴,总觉得拘谨的很,今次有贵妃娘娘陪同,不知怎的,臣妇竟是自如许多。”   沈夫人语毕,沈纤云便斯文一笑:   “母亲从前不说,我们也不知你拘谨呀。”   谢郬表面笑得贤良淑德,内心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女的啥意思?】   【想炫耀狗子经常来你家就直说,阴阳怪气,听着就烦。】   【他们三人有说不完的话……你怎么不指着我鼻子说我多余呢?】   谢郬笑容满面:   “沈夫人,那是陛下一个人来的时候,他跟你没话说,不见得跟本宫也没话说。不过你不必拘谨,本宫很随和的。”   试图膈应人的沈夫人被谢郬成功膈应到了。   沈天峰眉峰微蹙,对谢郬递来一眼,沈纤云也微微变了脸色,唯独高瑨神色不变,就跟没听到谢郬说得那些气人话似的。   沈夫人尴尬的笑了笑,重整旗鼓发起攻势:   “娘娘入宫前后竟像是变了个人,臣妇都有些不认得了。”   谢郬毫不示弱:   “若本宫没记错,沈夫人是两年前才随沈先生来京的吧,本宫入宫前与你不过见过一回,凭一面之缘沈夫人就断言本宫变了,未免武断。”   两人唇枪舌剑来了一圈,眼看要收不住,沈天峰主动圆场:   “娘娘息怒,内子不善言谈,多有得罪。这锅边的饼子脆了,要不咱们开吃,边吃边聊,如何?”   谢郬没有在人家家里咄咄逼人的习惯,若非沈夫人对她有敌意出言招惹,她也不会如此,如今沈天峰开口,谢郬权当给他个面子。   “纤云,还不为陛下和娘娘斟酒。”沈天峰对沈纤云吩咐道。   只见沈纤云盈盈起身,拿起一旁酒壶,从自己的座位站起,往高瑨和谢郬走来。   谢郬只觉得脚被人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不动声色往高瑨看去,只见他也正好在看自己,两人目光接触,也不知怎的,谢郬脑中突然一声‘叮’,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果断站起身,拦住沈纤云斟酒的动作,说道:   “怎好劳烦沈小姐,陛下的酒自有本宫负责。”   说完就要去夺沈纤云手里的酒壶,沈纤云的手往旁边一挪,避过谢郬,温婉大方的说道:   “贵妃娘娘是客,斟酒之事还是交给纤云吧。”   谢郬不想跟她多费口舌,迅速一伸手,酒壶就到了她手中,沈纤云看着自己空了的手,讶然发愣的时候,谢郬已经为高瑨和她自己斟完了酒,从容不迫的对沈纤云报以微笑:“我来吧。”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要说有多余之处,大概就是从座位巴巴赶来斟酒却斟了个寂寞的沈纤云吧。   不过,她脑子转得也算快,被谢郬抢了酒壶也没有立刻返身回自己座位,而是站在原地,楚楚可怜的垂着头,忽然就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沈太师和沈夫人看见女儿哭了,第一反应不是去安慰女儿,而是看向高瑨,仿佛很期待他的反应。   谢郬无语扫向沈纤云:   【这姑娘对倒酒是有什么执念吗?】   【不让她倒酒而已,哭什么哭!】   谢郬往高瑨看去,确认一下自己刚才有没有会错意。   然后,她就看见高瑨缓缓起身,弯下腰用沈纤云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一把眼泪,说道:   “好了好了,怎么跟孩子似的说哭就哭。贵妃不是有意针对你的,她就这个脾气。”   那宠溺的语气,顿时让沈夫人感觉在谢郬面前扳回一城,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而谢郬只觉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灵魂受到的冲击犹如被十六级台风吹到天上一阵毫无道理的乒乓乱撞,撞得她是三观尽碎!   【针对你妹啊针对!】   【我真的会错意了?】   【可你要想让她斟酒,跟我搞什么眼神碰撞?】   【暗示个屁啊!】   谢郬眼睁睁看着高瑨亲自把沈纤云送回座位,感叹一句小丑竟是我自己后便不再给高瑨一个眼神,佯做生气般兀自吃饼。   哪怕之后的饭桌上,沈天峰频频给高瑨敬酒,高瑨在桌子底下连踩了谢郬好几脚,试图让她帮忙挡着些,谢郬也恍若未觉。   呵,怎么还敢帮,万一再会错意,谢郬的脸还要不要了?   沈天峰敬酒的说辞一套一套的,从他们在并州时的相遇说到当时的难处,从高瑨的为难说到他的功劳,总之,连谢郬听了都想给沈太师鼓掌,传销洗脑都没他能说。   一顿饭吃下来,高瑨喝了有足足两坛,沈太师也不遑多让,起身的时候都有些醉醺醺的。   高瑨脚步略虚浮,想顺手搭一把旁边的谢郬,谁料谢郬提早遇见了他的动作,暗自往旁边偏了偏身子,让他搭了个空。   沈家人将谢郬的表现看在眼里,直接想象成贵妃吃醋了,跟陛下在闹脾气。   沈太师扶住了高瑨,略带醉意的诚恳说道:   “陛下,此时夜已深,苏统领又不在您身边,臣担忧陛下安危,不若今夜便歇在臣的府中,明早再回宫如何?”   高瑨还没说话,沈夫人便接过沈太师的话,说:   “那陛下还是住在从前留宿时的那个院落可好?太师命仆妇日日打扫,院子是干净的,臣妇现再去收拾一番。”   说完之后,沈夫人便行礼告退,准备院子去了。   谢郬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向醉醺醺的高瑨:   【狗子真醉还是假醉?】   【上回老谢灌他的酒不比今天少,他都没怎么醉来着。】   【不会是假装的吧?】   【演的真像那么回事。】   【沈家人留他过夜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最重要的是,狗子留下的话,那我是不是也要留下?】   【我可不想睡在太师府。】   高瑨迷迷糊糊的忽然一把扣住了谢郬的肩膀,然后很不客气的将自己半边身子都压在谢郬肩上,压得谢郬不得不站直身子用力扶着他。   只听高瑨醉笑两声后说:   “太师盛情难却,那朕便叨扰了。”   谢郬立刻拒绝:“陛下,冒然打扰太师一家不太好,还是回宫吧。”   高瑨搂着谢郬,又往她那边压重了一重,谢郬全力支撑着,面上还要保持轻松,为了更好的扛住高瑨,谢郬只得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尽量贴近。   “朕不回宫,就睡这儿。”高瑨夹杂着酒气和热风的话语在谢郬耳旁响起。   谢郬心中愤怒:   【你不回,我想回啊。】   【干脆我一个人回去好了,你愿意留就留吧。】   正这么想着,高瑨忽然借着酒劲儿,直把谢郬往沈家为他准备的院子拖。   谢郬此刻的心情比日了狗好不了多少,高瑨全程把自己挂在谢郬身上,别的人想过来帮忙都被他推开,看着就像是真醉了一般。   太师府的婢女们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等物,可高瑨死活不肯撒开谢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郬没办法,为了不让更多人看笑话,只能对太师府的婢女们吩咐: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亲自伺候。”   婢女们向站在房门口的沈天峰看去一眼,只见他摆了几下手,婢女们便领命退下,沈天峰在门边对拱手一礼:   “如此,臣便不打扰陛下与娘娘休息了。”   说完这些,太师府的婢女们便鱼贯而出,还为他们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谢郬扶着高瑨站在床边,确认房间没人后,腰上一个用力,伸手在高瑨胳膊的麻筋上拍了两下,在他松劲的那一瞬间,谢郬猛然来了一招过肩摔,愤怒的把挂在她身上的高瑨直接摔在床铺之上。 第66章   谢郬以为自己用力把高瑨摔到床上, 他就装不下去了,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某人的脸皮,不仅没有按照谢郬所想那般醒来, 还干脆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直接睡了过去。   【狗子你够绝的!】   【真打算让我伺候你吗?】   【信不信老子抽你几个五指山,让你明天顶着去上朝?】   “唔……”   躺尸的高瑨忽然动了一下, 还发出声音,吓了谢郬一跳, 以为他要醒了, 谢郬凑过去看他, 谁知他闭着双眼咕哝出一句:   “朕要喝水。”   谢郬试图把他叫醒:“陛下, 躺着怎么喝水,您要不坐起来?”   回应她的却是无声舒缓的呼吸。   谢郬:……   【不理我!】   【我倒要看你能装到什么程度。】   高瑨不动, 谢郬也就不动,双手抱胸坐在他旁边,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如果目光是箭,高瑨早已千疮百孔。   大概是没等到水, 高瑨抬手精准无比的在谢郬大腿上拍了几下, 含糊不清的催促:   “去倒水, 朕要喝。”   这命令的过程依旧没有睁眼。   谢郬的白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对于这么一个装醉的混蛋, 她打不得骂不得, 最终还是得配合。   下床倒了杯茶拿过来, 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   “水来了。”   高瑨总算睁开眼睛,对谢郬伸出手,谢郬以为他要拿杯子, 谁知他只是拉住谢郬的胳膊,把她往身边拖,谢郬赶紧把杯子换了只手,才没在被他拉得坐下时把水洒了。   谢郬被拉扯坐下后,高瑨如一只巨型犬般爬上了谢郬的腿,然后是腰,最终把脸贴在谢郬的心口。   “喂朕。”他咕哝一声,微微张嘴。   谢郬生无可恋,默默劝自己:   【这是皇帝,不能杀。】   【他只是挨千刀的在装醉而已,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劝好了自己,谢郬耐着性子把水杯送到他唇边,喝水的时候,高瑨倒是没再作妖,就着谢郬的手,乖乖的将杯中水喝完。   喝完之后,谢郬等他爬下去,可等了好一会儿,趴在她心口的大型犬仍一动不动,一副要在她身上睡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谢郬没办法,总不能就这么给他当一夜肉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翻到一旁。   迅速溜下床去,可她脚刚一落地,就听身后传来:   “好热啊。朕要沐浴,朕要更衣。”   像是怕不能吸引谢郬的注意,高瑨特地在床上蹬了几脚,跟小孩赖在地上撒泼的样子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谢郬崩溃。   【你这演上瘾了是吧?】   【沐浴更衣?】   【信不信老子把你摁澡盆里淹死!】   “沐浴——”   “更衣——”   这一声高过一声的表演风格简直要人命,怕把太师府的人再招来,谢郬没法子,只能扑上去先捂住他的嘴,说:   “我去弄水,别嚎了。”   高瑨收声‘嗯’了一声后,谢郬才放开他,认命的去了。   太师府的丫鬟们早就在内间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如果非要沐浴的话也行,但谢郬不高兴费那力气,于是只打了些热水到床边,准备给高瑨随便擦一擦,换身衣服就得了。   好在高瑨接下来没作妖,除了全程没睁眼,其他时候倒也算配合。   饶是如此,谢郬忙完这一通也给累得够呛。   看着高瑨在里床安睡的模样,谢郬总觉得他今夜装这一通醉,绝对不是为了折腾谢郬,毕竟如果高瑨只是想折腾她的话哪里都可以,不一定非要在太师府。   他今晚这么做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如果没有的话……谢郬会把今天晚上她受的罪,一笔一画都写进她的记仇小本本里,等以后有机会报仇雪恨!   自己随便洗漱一番后,怀着满心疑惑,在高瑨身旁躺下。   **   夜深人静时。   谢郬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铃铛声。   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谁知冷冰冰的床里侧让谢郬察觉不对,睁开双眼,看见半边空荡荡的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狗子人呢?   谢郬从床上起身,掀开床帐看见床踏板上仍是两双鞋。   狗子起夜的话,不可能不穿鞋吧。   谢郬下床披了件外衫,正准备去里间寻人,忽然又听见一声铃铛响,像孩子戴在脚脖子上那种小铃铛的声音,万籁寂静时听来格外诡异。   迅速掀开里间的帘子看了一眼,里面没有高瑨的踪影,谢郬直觉不对,打开房门找出去。   这院子里没有灯笼,只有一轮冷月当空,裹挟着丝丝凉意的夜风吹拂在谢郬脸上,让她困意全无。   谢郬走下房门前的台阶,来到被稀疏月色笼罩的庭院,环顾一圈,没看见高瑨的身影,谢郬往圆月般的垂花门看去,两边门扉紧闭,不像是有人出去的样子。   凝神静气,想听听有没有那道诡异的铃铛声了,可那声音很奇怪,仿佛只有不经意的时候才能听见,当谢郬真正静下来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在院子饶了一圈,看见西南面有一处角门,应该是通后院的。   谢郬沿着那角门出去,果然看到后院一方天地。   没有前院的花圃绿植,后院有些空,只有一棵枝叶并不茂盛的树,树下有一口井,银色月光下,井边站着一个人,正是半夜失踪人口高瑨。   只见他穿着睡觉前谢郬帮他换的睡袍,双手垂垂,身躯挺挺,头颅昂昂,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而袍脚之下,果然一双赤足。   【狗子什么毛病?】   【半夜起来不穿鞋跟鬼似的乱晃。】   【幸好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然就这诡异的聊斋剧情,绝对能把人吓死。】   【不会是梦游吧?】   谢郬一边想一边缓缓走近,很快她就来到高瑨身后,轻声唤了声:   “陛下,您赏月呢?”   高瑨没有出声,谢郬疑惑着抬头看了看,发现就算要赏月,这角度似乎也不对啊,月亮他后边儿呢。   【他不赏月,抬头看什么呢?】   谢郬这么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来到高瑨身旁,探头看了看他。   这一看还真吓了一跳,因为谢郬发现,狗子根本没睁眼。   他双目紧闭,头却昂着,做出一副睁眼看世界的样子,夜风再次吹来,谢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真梦游了?】   【总不能是中邪吧?】   【阿弥陀佛。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诚信、友善,再来一张敬业福!】   谢郬想伸手碰一碰高瑨,但刚要碰到他就停住动作。   【梦游是不是不能碰?】   【强行惊醒的话,很可能就下辈子见了。】   【那我岂不是真成弑君的了?】   想到这里,谢郬又把手给收了回去,就那么站在高瑨身旁静静的看着他。   忽然,谢郬又听见了那道诡异的铃声,这回连续响了好几声。   谢郬循声望去,想分辨铃铛声从什么方向传过来的,然而这声音虚无缥缈,似有若无,像是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传来的,或者说……   这声音是从人脑海心底传出的。   你想它是什么方向它就是什么方向。   更诡异了。   谢郬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试着去找找看的时候,高瑨忽然动了,并且一动就是大手笔。   只见他毫不迟疑纵身一跳,竟然直接往他面前的井里跳去,这动作可把谢郬直接吓出表情包,几乎拼着扭到腰的风险,强行快速转身,赶在地心引力彻底把人拉下井之前,抓住了他的手。   谢郬知道光凭一只手可能拉不住他,赶忙一脚踩在井口,借着脚上的力量死死拖住了高瑨。   可她和高瑨的体格相差有点大,就算手脚并用也没法很快把人拉上来,而这么僵持的时间越长,随着力气的流失,把人拉上来的机会就越小。   谢郬正想咬牙用力,只见一只手从井下伸出,攀在井口之上,谢郬手上的坠力减少。   “松手。”   井里传来高瑨的声音。   谢郬半信半疑的缓缓将手松开,高瑨两手攀在井口之上,一个跳跃便从井里上来,竟像是清醒过来。   但谢郬心中仍有些许怀疑,她警惕般拦在井口,生怕高瑨再神志不清往下跳。   高瑨环顾一圈,见周围景象陌生,谢郬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他是先前快要坠落的一瞬间醒来的,却没赶上攀住井口,幸好谢郬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这是哪里?”高瑨问谢郬,见她拦在井口,伸手将她拖离。   谢郬将他从头到脚看过一眼,回道:   “太师府后院。陛下,您先前怎么了?”   高瑨似乎有些迷糊:“什么怎么了?”   “您跳井了呀!”谢郬说:“就刚才。要不是臣妾拉住您,您现在就在井底扑腾了。”   高瑨看了一眼井,谢郬见他好像想不起来,又说:   “这院子邪门儿。陛下,咱回宫吧。”   【赶紧回去。】   【苏别鹤也不在这儿,就我一个,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还得我担责任。】   【老谢不得打死我。】   高瑨听着谢郬的心声,让他回忆起先前好像就是被她这喋喋不休的声音吵醒的,她说的那些话如流水一般涌入高瑨的回忆,也顺带让他想起一些当时的感受。   “陛下?”   谢郬见高瑨愣着不说话,以为他又魔怔,一边抓住他的胳膊,一边伸手在他眼前晃荡两下。   高瑨抓住谢郬的手,沉声说道:   “不回宫。回房。”   谢郬意外:   【也是头铁!】   【这太师府摆明了有问题,你都差点跳井了,居然还不走。】   高瑨面色凝重,拉着谢郬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一室幽暗。   谢郬正要去点亮烛火,被高瑨阻止:   “别点灯。”   他声音急切,谢郬只得放下火折子,等眼睛适应了房中黑暗后,就见高瑨站在床边擦脚。   擦完脚后,掀开床帐让谢郬上床。   这回高瑨让谢郬睡在里侧,他自己在外侧躺下。   谢郬这一整晚都糊里糊涂,云里雾里的,从沈天峰父女在街上偶遇高瑨开始,到高瑨装醉留宿,再到刚才那诡异的铃声和惊险一刻,谢郬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   可是高瑨不解释,她也没办法。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睡觉,高瑨的声音在昏暗的床帐中响起。   “我中毒了。”高瑨开口。   谢郬猛然睁开双眼,不太确定的问:“什么?”   高瑨沉默片刻,转过身,面向谢郬,并把她也强行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高瑨盯着谢郬那双比夜还漆黑的眼睛,重申一遍:   “我说,我中毒了。”   谢郬愣了愣,问:“什么时候?昨晚的饭菜有问题?可我也吃了呀。”   高瑨摇头:“不是昨晚的饭菜,我已经中毒好些年了。”   呃。   谢郬傻眼,乍听到这消息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著名主持人的名言:   “真的吗?”   高瑨:……   谢郬也察觉到这么说不太好,于是不就:   “我是说,您中什么毒了?”   问完之后,谢郬坐起身,拉过高瑨手腕,把上他的脉搏。   谢郬虽然不太懂医术,但在营地中看军医给将士诊断过,人中毒之后的脉象和正常人是有区别的,就算不懂医术也能分辨的出。   但高瑨的脉象从容和缓,柔和有力,节律一致,并没有什么因为中毒而变得虚弱激亢的脉象。   就算谢郬医术不济,可高瑨是皇帝啊,太医院每十日便会给他请一次平安脉,若是中毒,怎么可能太医也诊断不出来?   “我身上的毒,脉象探不出来,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高瑨躺着任由谢郬检查他的脉搏。   谢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凑到他耳旁问:   “陛下,你可能不是中毒,是中邪了。”   说完不等高瑨反应过来,谢郬再次躺下,与高瑨细说先前她亲眼所见的情形:   “……我醒来之后您就不在房里,我把房间和庭院都找了一遍,都没看见您的身影,后来从角门出去,就看见您一动不动站在井边,我走过去与您说话您也没反应。”   高瑨听着谢郬的话,依稀回忆起一些似乎快要从脑中消失的记忆。   “然后呢?“他问。   谢郬继续说:“然后,您不知怎的,忽然就跳井了啊。”   说完之后,谢郬盯着若有所思的高瑨,试探问道:   “陛下,您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跳井?”   高瑨说:“我……听到一阵……”   没等他说完,谢郬接过话头:“铃铛声?”   高瑨奇怪的看向谢郬:“你也听到了?可那声音好像是从我脑中传出的,你怎会听见?”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听见铃铛声才醒的。”谢郬说到这里,忽然有了个想法,往高瑨面前凑了凑,说:   “陛下,您说今晚的异象,会不会就是那铃铛搞得鬼?我听说西域有一种控制人心魂的摄魂术,好像就是用什么乐器控制,铃铛和乐器,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瑨摇头:   “摄魂术只是异怪奇谈,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用乐器就能控制人心的术法,就算有,也是配合毒来用的,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毒。”   “什么毒?”谢郬见高瑨的样子,感觉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高瑨这回没有隐瞒,直接对谢郬说出了他深藏心底好几年的秘密:   “你知道苗疆蛊毒吗?以人体为器皿,在本体中血养而生,分子母,母蛊为下蛊之人控,子蛊受母蛊控,而最常见的控蛊方法,就是铃铛。”   高瑨的声音虽压得很低,但谢郬听得分明。   【狗子看起来不像开玩笑。】   【不会是真的吧?】   【可苗疆蛊毒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还有,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好像还挺秘密。】   【可秘密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多越惨啊。】   【我是不是要阻止一下狗子,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今夜之前,我只是怀疑我中毒了。但今夜之后,我能确定,我中的就是蛊毒。”   高瑨不管谢郬心中所想,把他的秘密对谢郬和盘托出。   谢郬愣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问道:   “那下毒之人……”   【不会吧。不会是沈太师吧?】   【如果是的话,那狗子今晚装醉就有理由了。】   “你应该想到了吧。”高瑨说:“正是沈天峰。所以我今夜才要留下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卧槽,狗子真告诉我了。】   【可我不想知道哇!】   【现在怎么办?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以后稍有不慎,会不会被狗子灭口啊?】   思及此,谢郬一个激灵,试图找法子补救,尬笑一声:   “哈哈,那啥。陛下是不是误会沈太师了。他,他与您相识于微末,可以说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您给他的,他有什么理由对您下毒呢?”   【沈天峰难道想谋反?】   【可他没有世家背景,靠着从龙之功得来的太师之位,官员们与他相交,更多是因为他是皇帝最宠信的人吧。】   【如果他把皇帝毒死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太师不会是想用毒控制您吧?”   谢郬想起那日她在将军府凉亭上吹凉风时,听见高瑨和沈纤云的对话,高瑨好像从少年时就开始服用沈太师给的什么什么丹……   如果沈太师是想用毒控制高瑨,让他给自己更多权利的话,倒还有点能理解。   可沈太师跟高瑨相交多年,不会不知道高瑨是什么脾气吧?与其用毒来控制这么个强大且多疑的皇帝,不如就兢兢业业的干好他的太师,争取更多高瑨的信任,那样得来的权利不是更稳固吗?   高瑨一声叹息,沉声说道:   “他的确想用毒控制我,不过,可能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第67章   谢郬怎么也没想到, 有一天自己居然会从皇帝口中听到这么劲爆的秘密。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谢郬一直觉得沈太师不像好人,但那都是对别人,无论怎样都想不到他居然会对高瑨下手。   他如今已经高居太师之位, 他背后之人能许他比如今更高的位置?   不可能!   在礼朝, 就算是江山换个主人,也不可能给沈太师更高的位置。   所以……   【沈太师, 里通外朝。】   谢郬脑中很自然就想到这几个字。   一个身负从龙之功的大功臣,顺理成章的受封成了当朝太师, 这么高的殊荣之下, 他仍不满足, 足见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在礼朝当官。   高瑨听见谢郬的心声, 暗道谢郬聪明,这就想到了事情关键处。   他握住谢郬的手, 说道:   “今夜之事……“   他未说完,谢郬就抢过话头,保证道:   “陛下放心, 今夜之事臣妾绝对守口如瓶,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高瑨无奈看着他:   “朕知你不会四处宣扬。朕是想说, 这件事有机会可以问问你父亲。”   谢郬警惕:   【老谢?】   【这么大的秘密, 狗子居然主动让我告诉老谢?】   【是试探吗?】   果断摇头:“臣妾的父亲只会打仗, 粗人一个, 如何懂这些。还是不说了吧。”   高瑨见她防备自己, 便不与她争辩, 这件事他是要告诉谢远臣的, 因为他怀疑沈太师是敌国密探,这件事已涉及军务。   若是从前,高瑨可能不会明着告知谢远臣, 但如今有谢郬在,一切就不同了。   要说国内有谁能让他完全信任,怕是只有谢家父女二人。   谢郬见高瑨不说话了,以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狗子就是在试探人,还好她机智。   房间里的沉默让她有些不自在,睡又睡不着,于是重新寻找了个话题:   “陛下,所以您明知道沈太师有问题,还故意与他亲近,为的是引出他背后之人吗?”   高瑨长叹一声:“嗯。可惜他藏得很深,朕几番试探他都未曾露出马脚。”   谢郬迟疑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您对沈小姐的感情……”   高瑨看向谢郬,静静等她后续的话,谁知谢郬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臣妾不问了。”   高瑨拉过她手裹到胸前,反问谢郬:“你很介意朕对沈小姐的感情吗?”   谢郬眨巴两下眼睛:“自然……是介意的。臣妾巴不得陛下心里只有臣妾一人。”   高瑨心上一喜,却又听见:   【呕,我介意个毛!】   【你喜欢谁是你的事,跟我可没关系。】   谢郬说完,便想趁机刷一波好感,往高瑨怀里钻去,被高瑨冷漠的伸手抵住额头,生生往里床推进去老远,连牵着的手都放开了,肢体语言摆明了告诉谢郬:离我远点。   【哈!这喜怒无常的男人。】   【刚才还抓着人家的手,就差一口一个小甜甜了。】   【这才多会儿,变得可真快!】   高瑨忍不住指向谢郬:“你!”   谢郬不解:“我?陛下想说什么?”   高瑨深呼吸保持冷静:“你闭嘴!”   谢郬更加迷茫了。   【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忽然,一阵比刚才要清晰些的铃铛声响起,谢郬和高瑨同时看向对方,眼神仿佛都在问:听见了吗?   “听见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   高瑨忽然捂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吓得谢郬赶忙上前按住他:   “陛下怎么了?”   高瑨被谢郬按在床上,只觉眼前所见一切开始有重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脑中的铃音仿佛在无限扩大,发出一阵阵耳鸣,在那耳鸣声中,高瑨仿佛听见一道指令:   ‘杀。’   高瑨猛地推开谢郬的手,用尽所有的理智对她说出一个字:   “跑——”   谢郬被推下床,差点没站稳,正要发怒,就见原本躺在床铺上的高瑨忽然直挺挺的坐起身,身体像个木偶一般僵直着,神情变化多端,忽的凶狠,忽的痛苦。   “陛下,您怎么……”   谢郬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传出声音。   仿佛化身为凶兽的高瑨就好像突然找到了攻击目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高瑨凌空跃下时对谢郬劈下一掌,迎面而来的凌厉杀气让谢郬愣在当场……   **   第二天清晨,垂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沈夫人笑吟吟的亲自领着一众丫鬟进入,来到高瑨和谢郬歇息的门外,叫手捧热水及衣裳的丫鬟们在廊下候着,她亲自来到房门外,抬手扣响了门扉。   “陛下,娘娘,该起身了。”沈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房间内毫无动静,也没有人声。   沈夫人又唤了一声:“陛下,娘娘?”   等待她的依旧是静谧无声。   沈夫人目光微动,不等里面给出应答就抬手将门扉推开。   门开之后,沈夫人小心翼翼凑近门缝向里看去。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满室狼藉,桌椅坏的坏,倒的倒,茶具杯具碎了一地,原本那些悬在梁上的纱帘也像是被大风摧残过一般破破败败的掉在地上,整个场景都是经历过大战的狼藉。   沈夫人不动声色,将门扉推得更开,跨入门槛向里张望,一边张望还一边喊着:   “陛下……娘娘?”   忽然隔开客厅与里间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吓了沈夫人一大跳,循声望去,由下而上,最终对上一双阴鸷凶狠的眼睛,沈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陛,陛下!”   沈夫人慌忙跪地,眼角余光盯着高瑨手中抱着的人,大着胆子问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   高瑨瞥向沈夫人,冷冷回了句:   “她没事,只是累着了。”   沈夫人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她进来这么长时间,高瑨怀里抱着的贵妃娘娘居然一动都不动。   “娘娘累着了?这是还没醒吗?屋内仿佛遭遇了刺客般,娘娘真的没事吗?”   沈夫人一边说话,眼睛一边盯着被高瑨抱在手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谢郬。   高瑨没有理会沈夫人的问题,径直抱着谢郬便往房外走去。   刚走到院中,沈天峰便从外赶来,行礼过后,也瞧见了高瑨手里抱着的谢郬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陛下,娘娘怎么了?需不需要传太医?”   沈天峰按下狂喜的心,表面上故作关切的问道。   高瑨冷答:“不必。”   说完便要离开,沈天峰慌忙跟上,边走边喊:   “陛下,娘娘看起来情况不太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如何与谢家交代,依臣看,还是请太医诊治一下吧。”   沈天峰拦住了高瑨的去路,这一刻他仿佛雷锋的化身,说什么也要请大夫给谢郬诊治诊治。   高瑨问沈天峰:   “太师今日何故如此?贵妃只是累了,并无伤痛,朕既说了不必传太医,太师是听不懂吗?”   沈天峰从容一笑,拱手回道:   “陛下,臣这也是关心则乱。毕竟贵妃娘娘乃镇国将军之爱女,外祖家又是蔡老郡王,若她出了太师府后有什么岔子,谢、蔡两家同时向陛下讨说法,陛下岂非要分心应付。”   这一套一套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实际用心嘛……   高瑨冷哼一声。   沈天峰见高瑨这般神情,料想昨夜小试牛刀颇有成效,那铃铛他是第一次用,能控制人心智,受控之人发狂时六亲不认,会杀光身边所有活物。   高瑨急着要离开,到现在都不敢让谢苒露面,可见昨夜之事是按照他所想那般发展的。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避免高瑨把人带回去做其他手脚,他要让谢苒被高瑨打死或打成重伤的消息传出去,要让谢家和蔡家对高瑨发难,扰乱朝局指日可待。   忽然,高瑨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中探出一只白皙的手,抓着高瑨的衣襟,柔声问道:   “陛下,臣妾好累啊。赶紧回宫去吧。”   这声音虽轻,但听起来却丝毫不像身受重伤之人。   沈天峰愣在当场,高瑨瞥向他道:   “太师,朕说了多回,贵妃只是累了,无需太医诊治,你与沈夫人因何屡屡阻拦朕?”   沈天峰面色一变,慌忙请罪:   “不敢不敢。臣,臣……臣送陛下与娘娘。宫内马车已然在府外等候多时。”   高瑨牙关紧咬,终究没再说什么,抱着谢郬离开太师府,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他们离开之后,沈天峰站在门外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沈夫人从门内走出,轻声对沈天峰问:   “怎么让他们走了?房里狼藉一片,肯定是打斗过的,我敢断定贵妃就算没死也身受重伤!”   沈天峰回想先前听到的谢郬的声音,坚定摇头:   “她没有受伤!”   沈夫人没听见谢郬的声音,有些着急:“怎么可能没受伤?她有多大本事,能在发狂的高瑨手下逃过?”   沈天峰自然不觉得谢苒能在发狂的高瑨手下逃过,可他是大夫,从一个人的声音就能判断受伤还是没受伤,他能断定谢苒没有受伤!   那她是怎么从发狂的高瑨手下逃脱的?   随即沈天峰便想到一个可能——兴许问题出在他的蛊上。   要么蛊失灵了,要么是他没用对方法,使得错判了高瑨昨夜疯狂的程度。   对,应该是这样的。   **   马车里,谢郬就生龙活虎从高瑨身上下来,掀开马车一角去看渐渐远去的太师府,只见沈天峰在门外站了好久,又看到他和沈夫人凑在一处,夫妻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啧,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是细作。”   谢郬放下车窗窗帘小声嘀咕一句。   往高瑨看去,见他正将缠在他手掌上的布条拆开,先前他抱着谢郬,手被谢郬的衣裙遮着,所以沈天峰才没看出来他受伤了。   说起昨天晚上的情形,真是惊险。   高瑨凌空向谢郬劈下杀气腾腾的一掌,谢郬根本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以为那掌要打在自己身上了,却不想在掌风快要打到谢郬的时候,高瑨忽然收掌,改变了出掌的方向,打在谢郬身后的桌椅之上,那些桌椅不受其力,当即断裂坍塌。   而后,高瑨便如疯了一般在房内打砸,打墙、打地、打房梁……就是打不到谢郬。   发了好大一场疯后,才渐渐归于平静。   他的两只拳头皆有所伤,内伤也落下不少。   看在他昨晚发疯时,宁愿伤害自己也没有动谢郬一下的份上,谢郬主动过去帮高瑨解开布条,查看伤口。   “昨晚真没伤到你吧?”   谢郬替高瑨查看伤口的时候,高瑨仍不放心的问。   虽然他脑中保有一些昨夜发狂的记忆,但更多是碎片,生怕自己有哪里遗漏,伤到谢郬而不自知。   谢郬吹了吹他的血糊糊的手背,回道:   “真没有。”   【说得好像你发狂了就真能伤到我似的。】   【就算力气不如你大,可我若想跑,能把我强行留下的人还真没多少。】   高瑨听到这里,悬在心中的巨石总算落下。   只要没伤到她就好。   谢郬说:“伤口回宫后再处理吧。还有些木屑没弄干净。”   高瑨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伤全然不在意。   谢郬见他如此淡然,不禁又问:   “昨夜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沈太师的行径已经不仅仅是通敌卖国了,他还弑君!】   【若不尽早处置的话,早晚是个祸害。】   高瑨冷道:   “暂且按兵不动,朕心中有数,倒要看看他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谢郬却对他昨夜发狂的姿态心有余悸:   “那陛下体内的毒怎么办?若他再用昨夜那铃铛控制陛下的心神该如何是好?”   高瑨回忆那种被控制的感觉,若有所思的看向谢郬。   他要不要告诉谢郬,其实第二回 的铃铛声对他的影响远远小于第一回。第一回他是真的被蛊惑了,直到被控制跳井之前都毫无所觉;但第二回他的行动虽然有受控之感,但只要他一看见谢郬或听见谢郬的心声,那种受控的感觉就会明显少很多,这也就是为何他昨夜分明发狂,却能头脑清醒的避开一切可能伤害谢郬的举动。   所以,对高瑨身体里的毒素而言,谢郬可能就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变数。   这个变数沈天峰不知道。   这样一来,他对高瑨的威胁其实就已经小了很多。   而他背后指使之人还未露面,高瑨现在就算抓了他也解决不了身体中的毒素,只会打草惊蛇,既然如此,不如就静观其变,看看沈天峰后续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第68章   谢郬回到宫里五天后, 就听闻谢铎在西大营干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大事。   他把荥阳侯世子彭褚和广平侯世子陶斌双双依照军法给砍了!   是的。   砍了!   谢郬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凝辉宫的院子里给姜嬷嬷捣药,当时就震惊了。   “砍了哪里?”谢郬问。   姜嬷嬷在一旁分拣需要用到的药材和花瓣。   “还能砍哪里, 自然是……”姜嬷嬷没说话, 只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谢郬看着她问:   “那人不就死了?”   姜嬷嬷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一眼谢郬:“娘娘真聪明,人可不就是死了嘛。”   谢郬心灵有些震荡, 手中捣药的动作略有缓慢,姜嬷嬷立刻催促:“娘娘既说帮奴婢捣药, 那就别停呀。”   “哦哦。不停不停。”谢郬回神, 加快手中捣药的动作, 不禁又问:   “那现在谢铎怎么样?陶家和彭家不会善罢甘休吧?”   虽然谢郬内心觉得谢铎此举没有任何问题, 军营卖花女案的案情着实恶劣的很,彭褚和陶斌作为这件事的主犯, 不仅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居然还嚣张至极连卖花女的父亲都不放过。   他们枉顾军法,枉顾人性, 这样的人和事在军中杀十次头都不为过。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会说谢铎杀的好!   因为彭、陶二人皆为世子,背后有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撑腰, 无人敢真正站出来指认他们, 再加上之前兵部尚书田有为的混淆视听不作为, 差点让他们逃过一劫。   谢铎当机立断, 收集了证据, 叫两人签字画押, 怕夜长梦多, 直接依照军法就把人砍了,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大快人心!也免去很多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在背后的运作。   只是这么一来, 谢家和荥阳侯府、广平侯府的梁子就算结深了,荥阳侯和广平侯痛失爱子之后,定会对谢铎发起报复。   谢铎这是用自己后半辈子的安危,给那卖花女强行伸冤出头。   这也太刚了。   谢郬忍不住在心中夸赞。   从前只觉得谢铎是个没用的废物,软脚虾,妈宝男,没想到他骨子里是有血性的,老谢的基因并没有消失啊。   “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三公子砍了人之后,当天晚上荥阳侯和广平侯就亲自提刀到谢家来讨公道,一夜之间,御史台参奏三公子滥用职权,杀害无辜的折子堆积如山。”   姜嬷嬷把她所知道宫外的消息说与谢郬听。   谢郬觉得这些反应后果都是预料之中的,谢铎杀了人家两府的世子,虽说找到了证据,但如果这件事按照正常流程,先关押入兵部大牢,等待三司会审,这个审讯核对的过程,没个大半年走不完。   可大半年以后,他现在找到的证据还能不能留存不说,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会在其中做出怎样的手脚也不得而知,所以说,要想以最快的速度为卖花女伸冤,直接杀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了,这么做的弊端也有很多。   跟两府结仇是肯定的,其次就是落人话柄。   未曾经过三司会审的案子,在公信力方面会很薄弱,会成为彭、陶两家展开攻击的重点,说不定还会以此来诬陷谢铎公报私仇。   “嬷嬷对这件事知之甚详,连御史台上折子参奏谢铎您都知道,莫不是有人刻意告知于你的吧?”   谢郬一边捣药一边问。   姜嬷嬷见她猜到,便也不再隐瞒:   “娘娘聪慧过人,这些消息确实是有人故意传递给我知晓的。”   谢郬猜道:“将军夫人?”   姜嬷嬷点头承认,说:   “将军夫人说,三公子已经被藏在府里两天了,荥阳侯和广平侯府的人时时在外守着,若非有将军在家坐镇,只怕他们真敢闯将军府拿人。”   “事发当天,将军夫人就想要人进宫传话给娘娘知晓,想看娘娘能不能想想办法,可将军不许,可眼看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越闹越凶,将军也不可能从今往后一直守在府里,三公子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了。”   姜嬷嬷把将军夫人的原话全都告诉给谢郬知晓,谢郬便明白将军夫人的意思了。   漫不经心继续捣药,姜嬷嬷见她没再说话,便也识分寸的闭了嘴。   谢郬帮姜嬷嬷把该捣的药捣好了,让姜嬷嬷把药沫加入她做好的祛疤膏中,谢郬将药膏罐的盖子合上,起身说道:   “更衣。”   姜嬷嬷问:“娘娘要出去?”   “将军夫人既然开了口,那事情总得管一管吧。”谢郬说。   如果是其他事情,将军夫人说破嘴皮子谢郬也不会帮她,但谢铎是老谢唯一的儿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谢岂非要断了香火?   再说谢铎这回做的事情,委实做到了谢郬的心坎里。   如果谢铎在这么明显的冤案上还畏首畏尾,谢郬会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但他既然这么刚,这么干脆利落,谢郬帮他一帮也没什么。   换了身衣裳,谢郬拿着姜嬷嬷特意为高瑨做的祛疤膏往明泽宫去了。   苏别鹤在宫外守卫,看见谢郬便迎上前行礼,谢郬听见中正殿内有人声,便知高瑨此时该在处理朝事。   “陛下有事在忙,我来的不巧了。”   谢郬说完便要离开,苏别鹤赶忙拦住:“娘娘留步。”   “陛下吩咐过,娘娘随时可以出入明泽宫,无需通传。”   谢郬知道高瑨说过这话,但后宫该守的规矩她会尽量遵守,免得以后成为被人攻讦的理由。   “算了吧。等陛下处理完政事我再进去。”谢郬说。   苏别鹤见她坚持,也不再劝,说道:   “要不娘娘去茶水所喝杯热茶,殿内都是御史台的人,个个口才了得,也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   谢郬想想也好,有茶喝总比在殿外干等强。   茶水所是宫婢们为高瑨准备茶水之所,有时候也会作为大臣们等候召见之处。   苏别鹤引谢郬入内,宫婢们见了谢郬赶忙行礼,苏别鹤接过宫婢手中茶,亲自奉到谢郬面前。   身为陛下最信任的侍卫统领,苏别鹤当然看得出来陛下对这位假娘娘动了心,平日侍奉起来绝不可怠慢。   谢郬也觉得苏别鹤对她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好像就是这几天开始的,大概是因为她现今成了高瑨的半个盟友,高瑨特地吩咐过苏别鹤吧。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谢郬喝了口茶对苏别鹤问:   “苏统领是并州人吗?”   苏别鹤是高瑨从并州带回京城的侍卫,但他是不是来自并州,谢郬还真不知道。   “是。臣的养父养母是并州城中的商户,后来家道中落,养父养母相继离世,臣三餐不济,只得投效军旅,几番磨炼之后,才有幸到陛下身边。”   谢郬有点意外:“养父养母?”   “是。在臣很小的时候,跟家里人走散了,差点被拐走,被养父养母相救,二老一生无子,便认了我做儿子。”苏别鹤对谢郬诉说往事,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哦,原来如此。”谢郬了然,又问:   “原来如此。可你养父养母去世时,就没给你留点家产?怎的叫你三餐不济?”   苏别鹤无奈一笑:“二老对我很好,他们是留了的,只是被本家亲眷拿走了,我并非亲生,也不怪他们。”   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谢郬道:“如今就挺好的。”   苏别鹤有些意外,往常他与旁人说身世的故事,不管是谁总会问他恨不恨那些抢了他养父母遗产的亲眷,可他真不恨那些人,唯有陛下和这位娘娘第一次就说准了他的心思。   当年陛下与他说的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确实如此,若非那些人对他决绝,在养父母去世后就迫不及待把他赶出家门,他现在说不定就守着养父母留下的一间铺子两亩田奔忙过日子。   两人刚说了这么几句话,万公公便从外面寻进来,给谢郬行礼后说:   “娘娘,陛下问您来了怎么不进殿。”   谢郬问:“御史台的大人们走了?”   万公公说:“还没呢,陛下怕娘娘久等,特意命奴才来请。”   谢郬虽然不愿去听高瑨处理政事,架不住万公公来请了,只能起身前往。   **   刚刚进殿就听见御史台那帮人慷慨激昂的说着话,谢郬隐约听见什么‘目无王法’‘公报私仇’的话。   【嚯,想什么来什么。】   【正赶上这帮老生姜告状了。】   【还是别趟这浑水,等他们走了再去吧。】   谢郬这么想着,与万公公指了指南边的书房,正准备要过去,就听见高瑨的声音自内殿传来:   “是贵妃来了吗?”   谢郬一愣,万公公陪着笑脸请谢郬入内。   【狗子可真会挑时候。】   【还嫌御史台参谢家的本不够多吗?】   【我也是晦气,上赶着过来给人家做箭牌。】   硬着头皮进入内殿,行礼之后,就被高瑨召唤到身边,这小子还好死不死的把他的龙椅让出半边给谢郬坐。   龙椅谢郬倒是坐过,可那是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如今有这么多御史台的老生姜在,她坐过去的话,估计明天就能坐实‘祸国妖妃’的名声。   “过来呀。”   高瑨对谢郬招手,谢郬举步维艰,四五米的路生生走出了四五公里的风采。   高瑨也不催她,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等待,而他看着谢郬,那帮老生姜的口若悬河就只能那么干晾着。   好不容易,谢郬来到高瑨身旁,高瑨直接拍拍空出来的龙椅:   “坐吧。”   谢郬是习武之人,五感比常人灵敏多了,她现在不用回头就能清楚的感觉到御史台那几个老生姜是在用怎样看余孽的表情瞪她。   【狗子是想我死吗?】   【是不是后悔告诉我那么多秘密了?】   【现在想方设法要把我和谢家都搞死?】   谢郬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念头频频生出,五味陈杂,七上八下。   忽然手腕被人猛地扣住,高瑨终于耐心耗尽,自己动手把人直接拉得坐下,自然而然的把他掌心包裹着绷带的手横到谢郬面前,然后唯恐天下不乱的对御史台那帮眼睛瞪得像铜铃的老生姜们说了句:   “朕的手受伤了,贵妃来替朕包扎。诸位爱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晓,尔等先退下吧。”   御史台的老生姜们面面相觑,他们为了这一次面圣,整个御史台上下准备了好几个晚上,鹰都能熬死两只了,就想着好好的与陛下告一告镇国将军府三公子目无法纪的恶行。   可谁知,满腹稿件才说到十之一二,贵妃娘娘就过来给陛下换药。   哼,换药什么时候来不行,非要在他们状告谢家三公子的时候来,若说贵妃娘娘不是故意的,老天爷都不信。   “陛下!那……”   御史头子张申张大人为此番状告出力最多,实在不甘就这么被打发走,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刚开口,就听陛下冷着声质问他:   “张大人是听不懂朕的话,还是觉得朕手上的伤没有你们的事情重要?”   张申面色骤变,慌忙跪地说‘不敢’。   其他大人见最头铁的张大人都被陛下给蹶了,他们还能说什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行礼告退。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谢郬暗自一叹: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些陈皮老生姜,今后有的烦了。】   【怎么每回这种破事儿都能被我赶上。】   谢郬发了一通牢骚,扭头就发现高瑨正用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她,含情脉脉,深情款款……   【看什么看?】   【假情假意的,也不嫌膈应。】   高瑨好整以暇问谢郬:“贵妃什么表情,怎的好像对朕颇有怨言的样子?”   谢郬心上一紧,为狗子的灵敏惊讶,果断改换面目,以假还假的热情回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爱陛下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对陛下有怨言?”   高瑨冷哼一声,忽的伸手捏住了谢郬高挺娇俏的鼻子:   “口是心非的小混蛋。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朕一清二楚,少来这套。”   谢郬慌张抢回自己的鼻子,一边揉一边嗤笑暗想:   【大风天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要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老子从今往后就跟你姓!】   【明明是条傻狗还非要装黄鼠狼,有病。】   高瑨:……   冷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高瑨忽然再次抬手要去掐谢郬的耳朵,幸好这回谢郬有所防备,提前闪到一边。   颇为得意的对高瑨扬眉挑衅,高瑨立刻重整旗鼓准备跟她大干一场,就不信今天揪不到她的耳朵。   谢郬是个不吃眼前亏的人,当机立断抱住了高瑨高高扬起的手臂,软软的撒娇道:   “哎呀,好了好了。陛下说臣妾是小混蛋,那臣妾就当小混蛋好了。臣妾被掐一下,脸皮厚实不打紧,可陛下身娇肉贵的小手万一被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高瑨被她这副假兮兮的模样给气笑了,哪还顾得上生气。   谢郬见他好了,从自己袖袋中拿出一只白瓷罐子,说道:   “姜嬷嬷特制的祛疤膏非常好用,陛下试试。”   【姜嬷嬷的祛疤膏堪比瑰宝。】   【我之前身上那些摸爬滚打零零碎碎的小伤疤在她的调养下,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谢郬一边替高瑨擦药一边想着,高瑨抬头看她,想起小时候两人为数不多的记忆,她那脏兮兮的手背上,脖子上确实有不少像是砂石飞溅和树枝擦破的小伤。   她如今养成这对伤口和疼痛没什么感觉的性格,也是因为从小受伤受得多的缘故吧。   想到这里,高瑨久久未曾被触动的心房某处竟隐隐收缩,憋闷的难受。 第69章   谢郬给高瑨用药膏, 抬头见高瑨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哀伤、自责还有……心疼。   【见鬼了。】   【干嘛这么看我?】   【狗子你也觉得我这般英雄好汉,如今不得不委身在你身边伺候你太屈才吗?】   高瑨收回目光, 心里那点阴霾被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打个稀碎, 都霾不起来了。   “你知道御史台来参什么的吗?”高瑨问谢郬。   谢郬不动声色:“臣妾……不知道啊。”   【终于要说到谢铎的事儿了吗?】   【姜嬷嬷跟宫外有联系之事可不能让狗子知道。】   高瑨暗哼:原本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荥阳侯世子彭褚和广平侯世子陶斌被谢铎杀了。”高瑨直言。   谢郬做出一副完全震惊的模样:   “真的吗?怎么会这样?”   高瑨:……   谢郬眼波流转后, 又问:“那敢问陛下,谢铎为什么杀他们?”   高瑨说:“你知道的, 他们俩是军营卖花女案的始作俑者。”   “哦。”谢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而后又问:“那谢铎杀他们, 有错吗?”   【那俩渣滓在军中奸淫良家女, 当众把人逼死,事后还毫无悔意, 抛尸山下,种种恶行,不死难以谢罪!】   【若是在武威军中, 杀他们一百次头都不为过!】   高瑨说:“错倒也没什么错,只是谢铎的做法欠妥, 他是在军中私下行刑的, 这案子未曾经过三司会审。御史台告的便是这个。”   “原来如此。”谢郬想了想后, 说道:   “不过臣妾以前听父亲说过, 若是普通官员犯罪, 确实该交由大理寺、刑部等地调查取证后立案会审, 可彭褚和陶斌他们是军人, 军人在军中犯了军纪,只要证据确凿,那监军是有权利处置的。”   “当然了, 父亲说的是武威军的规矩,京郊东西大营的军法许是不同也说不定。”   【那些人现在越是作妖,就说明谢铎做得越对!】   【如果把彭褚和陶斌他们按照正常流程送入兵部或刑部大牢,只怕都不用等他们屁股把牢房坐热,就被两家托关系弄出去了。】   【到时候放虎归山,证据销毁,再想抓人就难了。】   【毕竟在那些权贵眼中,一个卖花女的命哪里比得上两个侯府世子的命精贵?】   高瑨看着谢郬不说话,谢郬给他涂药,一会儿看他一下,可高瑨的目光就跟长在谢郬身上似的,盯得谢郬有些不痛快,忍不住说:   “陛下总看着臣妾做什么?臣妾是妇道人家,哪懂朝廷事务,若有说错的地方,陛下您多担待。”   【狗子是皇帝,肯定也觉得卖花女命贱些。】   【为了她一个人让两座侯府剑拔弩张不值得吧。】   【若最终两座侯府要他定谢铎的罪怎么办?】   【唉,该说的都说了,狗子听不进去我也没办法。】   高瑨忽然反握住谢郬帮他擦药的手,温声问道:   “如今荥阳侯与广平侯揪着谢铎不放,御史台又连翻攻讦,贵妃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谢铎为好?”   谢郬没料到高瑨会直接问她,眨巴几下眼睛迟疑了片刻,下巴就被高瑨挑起,他的几根手指在谢郬的下巴下面摩挲,宛如逗狗的举动让谢郬有火发不出。   将他的手从自己下巴处拿开,谢郬给出了官方回答:   “礼朝乃法制之国,无论对错皆有律法来定,臣妾才疏学浅,不敢妄论。”   【我就象征性来说几句话。】   【反正最后不行还有老谢和蔡老郡王在,谢铎是他俩的儿子和外孙子,真有什么罪过,自有他俩给谢铎顶着。】   【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瑨勾着谢郬的后颈,将她勾到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原本朕想着,谢铎怎么说也是朕的小舅子,对他网开一面未尝不可,可贵妃既说得这般义正言辞,朕倒不好徇私了。”   谢郬只觉耳朵根子痒痒,想往后退,可高瑨的手按在她的后颈处,让她退无可退。   “要不,贵妃开口求求朕,只要你开口,无论你是想要杀了谢铎还是放了谢铎,朕都会答应。”   高瑨在谢郬耳边说话,细细看着她莹润肉感的耳垂,耳洞上挂着耳珰,却不是高瑨送的那对坦桑石耳珰,瞬间有点失落,干脆上手捏住耳垂轻揉。   谢郬拿不准高瑨的意思,他是真想让她求情还是只是说说?如果谢郬开口求了情,他来一句我开玩笑的,那谢郬岂非白求了?   “贵妃怎的要想这么久,谢铎还是不是你弟弟了?”高瑨催促。   谢郬暗自叹息:   【是弟弟。】   【可嫡庶有别,他也没把我当姐姐啊。】   【算了,求就求吧,谁让他是老谢的儿子,将来还得给老谢生孙子摔盆呢。】   深吸一口气,谢郬转过身子面向高瑨,两人四目相对,顿时电光火石,刚才还对谢郬出言戏侃,想看她为难的高瑨此时却屏住了呼吸。   谢郬两条手臂攀在高瑨肩上,缓缓向他靠近,没由来的紧张起来,高瑨直到谢郬在他唇上温柔的亲下,细细研磨两圈离开后才敢缓缓呼出憋到现在的一口气。   “这么求可以吗?”谢郬问。   高瑨避过目光,转过脸去抿了两下唇,努力压下快要忍不住的笑,干咳一声:   “贵妃莫不是在敷衍朕?”   谢郬无语:   【这还敷衍?】   【这是中正殿,你还想怎么样?】   忽然,谢郬瞥见了高瑨脸颊上的两团可疑绯红,暗暗疑惑:   【狗子脸红个什么?】   【都不知睡多少回了,脸红个屁啊。】   【卧槽,越来越红了。】   “陛下,你……”谢郬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狗子的心理健康问题。   谁知刚开口就被高瑨呵斥:“闭嘴。”   谢郬只好把嘴闭上,可心灵的声音却还开着:   【狗子脑子里是不是在开什么23禁的大火车啊?】   【要不然怎么会脸红害羞成这样?】   高瑨忍无可忍:“朕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谢郬无辜指了指紧闭的嘴巴,意思说:我没说话啊。   高瑨哑口无言。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万公公进来回禀:   “陛下,谢监军求见。”   谢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   谢监军?谢铎?他怎么来宫里了?   没了谢郬的凝视和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高瑨很快平复下来,暗自松了口气后,对万公公回了句:   “宣。”   很快,谢铎从殿外走入。   他是第一次入宫,第一次进中正殿,多少有点拘谨。   不过,他的那点拘谨在看见与陛下并排坐在龙椅上的谢郬时,被大魔王的气息给彻底压得不见踪迹了。   乖乖,大魔王居然坐在龙椅上!   “臣谢铎,参见陛下,参见贵妃。”   谢铎害怕归害怕,但该行的礼却没有忘记。   “起来吧。”   高瑨冷静下来后,又恢复成了冷峻霸道的皇帝陛下,这样子让谢郬简直怀疑刚才那个被她亲了一下居然脸红的小可爱是不是同一个人。   “知道朕为何宣召你入宫吗?”高瑨问。   谢铎点了点头,坦荡道:   “知道。臣未经三司会审,就擅自做主砍了彭世子和陶世子的头。”   高瑨问:“你为何要砍他们?遵循的是何律法?”   谢铎沉稳回道:   “回陛下,今年三月,他二人在军营当值时期,溜出军营饮酒,醉后将街上一名卖花女掳回营地行奸淫之事,卖花女不堪受辱,自刎而亡,此事已有三名人证指认他二人行径,口述并签字画押。按照军中律法,将士若有淫辱妇人者,杀无赦。”   高瑨闻言点了点头,从龙案后走出:   “这么听来,你杀人依照的是军中律法?”   谢铎承认:“是。”   “好。有法可依,便很好。”高瑨来到谢铎身前,问他:“可如今荥阳侯府和广平侯府揪着你不放,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谢铎想了想,回道:   “臣依法办案,未曾做错,他们揪着我便揪着好了,任何后果,臣一人承担。”   谢郬看着这个冒傻气的人,暗自摇头:   【傻得冒泡!】   【就凭你,能承担什么?】   【如果你不是谢远臣的儿子,不是蔡老郡王的外孙,现在只怕早就给荥阳侯和广平侯碎尸万段了。】   高瑨看了一眼在龙案后默默嘀咕的谢郬。   忽而又对谢铎问:   “这件案子,是你一个人办成的吗?”   谢铎愣住,不知道高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呐呐回道:   “案子是兵部和京兆府协助办成的。”   高瑨一摊手:“这不就是了。”   谢铎没听明白:“陛下此言何意?”   高瑨说:“那日朕把田大人带去西大营协助你办案,这案子又是出在京城,卖花女的父亲当初背着女儿的尸首,敲的是京兆府门前的登闻鼓,你要定彭、陶二人的罪,势必也要京兆府那边配合吧?”   “是,卖花女的尸身一直由她的父亲守着,未曾下葬,如今已经腐败,但仵作在检查她的尸骨时,发现她的枯骨口中含了一块碎布片,那块碎布片与陶斌曾经穿过的某件外衫匹配,因此才坐实了陶斌之罪。这其中若非有京兆府配合,臣确实不能这么快找出证据。”谢铎说。   这些案情方面的细节,高瑨已经在谢铎呈上的结案词上看过,详情已然了解过。   “既然案子不是你一个人办的,那后果又怎能叫你一个人承担?”高瑨说。   谢铎仍有所迷糊,倒是谢郬听明白了高瑨的意思,走出龙案对谢铎道:   “听懂没有?案子不是你一个人办的,荥阳侯和广平侯凭什么只找你一个人讨公道?监斩他们儿子的人,他们应该要一视同仁才对啊?”   谢铎脑子嗡嗡,看着大魔王,老半天才问出一句:   “所,所以呢?”   【哎哟,真是笨的可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居然还不懂。】   谢郬往高瑨看去一眼,见他并未阻止她对谢铎细说,于是直接豁出去道:   “你回去以后,主动向荥阳侯和广平侯揭发田大人和罗大人,他们俩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京兆府尹,哪个不比你来头大?两位侯爷要怪罪,怎么着也怪不到你一个三品小监军头上吧。”   谢铎顿觉醍醐灌顶。   原来陛下说了半天是这个意思。   然后他就想到,那日陛下亲自在军营露面,亲自把田大人带到他面前,给田大人施压,让他不敢在这件案子上懈怠,当时谢铎只当陛下是想让他快点破案,没想到还有后招。   陛下那时候就料到谢铎会先斩后奏,替他把杀人之后的路都想好了。   谢铎只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   对陛下的深谋远虑和细心呵护感动不已,猛地跪下,对着高瑨就磕了几个头:   “多谢陛下。”   高瑨上前将谢铎扶起,说道:   “不必谢朕,要谢便谢你姐姐,朕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谢铎颤巍巍的看向大魔王,只见她在高瑨身后对他露出森森白牙,吓得谢铎一个激灵。   大魔王好可怕。   可她在陛下面前装得跟小白兔似的,陛下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还以为她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贤良呢。   陛下真可怜。   谢铎得了指点,满怀愧疚的离开明泽宫。   他离开之后,高瑨回头问谢郬:   “爱妃,朕对他够意思吧?”   谢郬说:“够意思的。只是田大人和罗大人只怕今后没好日子过了。”   不过也是他们应当承受这些。   田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欺软怕硬,混淆视听,着实可恶;京兆尹罗大人身为京城父母官,不为民做主,若非被上头压着,打死他估计都不会掺和卖花女一案。   既然他们都想明哲保身,那就别怪谢铎把他们拉下水。   有他们为谢铎分担火力,再加上谢家和蔡家的势力,荥阳侯和广平侯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所有涉案的人全都报复一遍。   不得不说,若论狗的程度,狗子论第二,还真没人敢认第一!   “他们是当官的,当官之人哪有什么好日子过的。”高瑨如是说。   谢郬微微一笑:“所以陛下早就做好了决定,先前是故意骗臣妾求情的吧?”   高瑨干咳一声:“是又如何?朕为了你弟弟,深谋远虑,不惜搭上两名爱臣为他保驾护航,爱妃总不能不领朕的这份情吧?”   谢郬没有否认。   目光落在高瑨近在咫尺的唇上,忽然又垫起脚尖,凑上去亲了两口,内心狂喜:   【狗子刚才脸红得真可爱。】   【再给老子红一个看看。】   高瑨:……   还以为她是想谢谢自己,谁知道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   这女人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浪漫吗?   谢郬亲完了高瑨,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希望再看一次先前那两颊绯红的美景。   然而她等了又等,这回狗子的脸却一点红的迹象都没有。   【怎么不脸红了?】   【难道是我亲的时间不够长?不够缠绵?】   这么想着,谢郬又踮起脚尖,捧住高瑨的脸,细细亲在他唇上。   【这下该红了吧。】   高瑨有点心累。   明明她是在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偏偏心里爱胡思乱想,听得他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压了下去。   无奈低头看了看满眼期待的谢郬,高瑨长叹一声,伸手将她唇边的水渍抹去之后,便了然无趣的回到龙案后头继续批改他的奏折了。   独独留下谢郬站在原地纳闷不已:   【是我亲的姿势不对吗?】   【还是力道不对?】   【狗子刚才明明很害羞的,怎么现在又那副老脸皮厚的样子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70章   荥阳侯世子和广平侯世子被砍头之事, 在京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等大家听说他们被杀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个卖花女时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世家子弟纨绔霸道, 时常能听到说谁家的美貌女儿被谁谁谁看上, 要么是弄去当外室,要么直接抬回去当妾, 都是常事,普通的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呀, 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 也只能硬受着。   可因为一个卖花女, 砍了两个侯府世子的事情却是前所未闻。   人们开始打听干出这等大快人心神奇事的高人是谁。   这世上任何事情, 总有那传出第一手情报的人,很快人们就知道为卖花女主持公道的是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谢铎。   一时间, 众说纷纭,有人说难怪,毕竟谢家家风在那, 谢将军在边关保家卫国,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他的儿子也是正直义气, 不畏强权。   总之, 一夜之间, 谢铎有了姓名, 在老百姓的心里刷了一波好感。   而被杀了世子的两家侯府, 一开始还对谢家纠缠不休, 甚至一度扬言要让谢家三公子给两位世子填命。   后来也不知怎的,兵部尚书和京兆府尹也给搅合进去,兵部尚书一改往昔和稀泥的姿态, 这回竟强硬至极,力挺谢铎;而京兆府尹罗杰,他身为信国公府的入赘女婿,两家侯府要动他,也得先看看信国公府答不答应。   与此同时,两个被杀世子的恶劣行径也被人传到街头巷尾,老百姓们全都知道了两个世子干的坏事,就更觉大快人心了。   就这样纠缠了大约一个多月,荥阳侯和广平侯终于接受了世子被杀的事实,不接受不行啊,因为所有人都认定了被杀的两个世子罪有应得。   两家世子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荥阳侯和广平侯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荥阳侯在工部的职位直接被罢免,广平侯原是京郊西大营统领,因为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出了这么一桩丑闻,丑闻主角还是他儿子,就算儿子已经被处置,但很显然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统领西大营了。   陛下看在广平侯府世代效忠的份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是将他从兵部和军部调职去了户部。   户部是蔡老郡王在管,广平侯当初对谢铎喊打喊杀的仇,蔡郡王可记得一清二楚,他老人家不是个公报私仇的人,却是个护短记仇的人。   于是,广平侯被他分派到了户部账管司,专门去管那些历年核对过账目的旧账册,广平侯带兵带惯了,哪里能适应文职,一朝被贬,还处处受针对,他受不了这委屈,在账管司没待到一个月就不干了,最后还被蔡老郡王上书一封,告他擅离职守,任性妄为,不负责任,将账管司的旧账管得一塌糊涂,广平侯差点被蔡老郡王这一通操作气得吐血三升。   广平侯离开西大营之后,原来的副统领直升统领,监军谢铎升为西大营副统领,这晋升速度绝对是军中最快的,而这回,因为谢铎有功在身,做出了旁人想做却不敢做的大事,所以尽管他升职如飞,营中将士这回倒是没有太多反对的声音。   **   六月的天儿闷得人心烦气躁。   谢郬最讨厌过的就是夏天,尤其是京城的夏天。   在边关的时候,夏天若是热狠了,就找个山涧泅水纳凉,吹吹山风,可京里的夏天,别说找不到清凉的山涧,便是找着了,谢郬也没机会下水。   不想在宫里闷着,谢郬让人在背阴的池塘边上搭了个架子,挂上纱帘,摆一副躺椅,手边放着喝完了的冰镇乌梅汤和冰镇葡萄,手里拿根鱼竿坐在池塘边上钓鱼。   夏天的鱼也怕热,水底待不住,晕晕乎乎的给谢郬钓上来好几条。   谢郬将鱼从鱼钩上拿下,放进一旁的水盆,水盆中各种颜色的锦鲤都是谢郬今天的战果。   要不是这种锦鲤不好吃,谢郬都想把它们送到御膳房去,请阖宫上下喝鱼汤了。   高瑨来的时候,就看见谢郬优哉游哉坐在池塘边钓鱼,周围宫人纷纷行礼,谢郬回头看了一眼,将手中鱼竿放下,迎上前来:   “陛下怎么有空过来?”   高瑨来到谢郬命人搭建的背阴架子下,正好一阵风吹来,驱散了些暑气:   “政事处理完了,来看看你。怎么,贵妃不想看见朕吗?”   谢郬笑靥如花:   “陛下惯会冤枉臣妾,臣妾怎么就不想看见陛下了?臣妾想着呢。”   【屁!】   【狗子你天天晚上来睡我!】   【咱俩早上刚分开,我这一天都没清闲到晚上,你中午又来了。】   【不嫌腻歪吗?】   高瑨保持微笑,收回落在谢郬身上的目光,告诉自己她就这性子,冷静点,这没什么!   谢郬见高瑨偏过头去,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想了半天,发现并没有,估计狗子是自己心情不好。   “陛下,喝碗冰镇乌梅汤解解暑吧,姜嬷嬷亲自熬的,味道可好了。”   高瑨平素不怎么喝这些东西,不过看在是她推荐的份上才勉强点了点头。   谢郬得令后对东海吩咐:“去给陛下再拿一壶冰镇乌梅汤来。”   东海领命下去,很快冰镇乌梅汤便被送了过来。   谢郬给高瑨舀了一碗送到面前,高瑨接过手里没立刻喝,那边谢郬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就听一旁东海小声提醒:   “娘娘,您今日都喝三罐了,不能再喝了。”   谢郬对东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说话,东海虽然立刻闭了嘴,但高瑨早就听了去,看着那至少能舀四五碗的乌梅汤罐子问道:   “三罐?都是冰镇的?”   谢郬试图蒙混过关:“不,不是。”   东海却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不是。”   高瑨面色一冷,起身把谢郬手中的乌梅汤给无情夺走:   “你要是内火重,让太医过来开个清心的方子,喝这个顶什么用?女子寒凉之物饮多对身子有损伤。下回不许给她喝这些了,听见没有?”   高瑨教训完谢郬,又对东海她们几个吩咐道。   谢郬敢怒不敢言,心中暗暗骂道:   【呸!】   【说得冠冕堂皇,好像经常给我送避子汤的是别人似的。】   【寒凉之物再怎么也不及避子汤伤身子吧?】   高瑨这下连自己手上那份乌梅汤都没心情喝了,摆手叫人撤下去。   “过几日,武威军押送北辽安格部落的几个俘虏首领回京,届时朕在宫中设宴为武威军接风洗尘,贵妃出席否?”   高瑨不理谢郬的心声,问道。   谢郬眼前一亮:   【最近正好无聊。】   【出席宴席总比留在宫里大眼瞪小眼强吧。】   “陛下觉得呢?”谢郬说:“臣妾……听陛下的。”   高瑨冷哼:“朕觉得贵妃出不出席都无所谓。”   谢郬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傻狗!】   【无所谓你跟我说了干嘛?】   “哦,不出席就不出席吧。我也觉得无所谓。”   谢郬没好气的说完这些便想转身离开,被高瑨拉住:   “你可想清楚了。宴会上可是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有酒,国宴的酒都是贡酒,还有那……唔。”   谢郬伸手捂住高瑨的嘴巴:“陛下别说了,臣妾想去。”   高瑨将她手拉下,握在掌心:“想去?”   谢郬有一种被逗弄的感觉,但为了宴会中的美酒美食,逗就逗吧,点头如捣蒜,生怕答应慢了高瑨又改变主意。   高瑨盯着谢郬看了一会儿,又说:   “你知道那晚赴宴的都是什么人吗?”   谢郬不解:“陛下先前不是说了是武威军的人吗?”   高瑨点头:“嗯,朕是说了。可你知道,出席的是武威军的什么人?”   谢郬想了想:   【上回老谢说,押送安格部落俘虏回京的是苏临期。】   【狗子为啥特地问我?】   【又想试探吗?】   高瑨无奈打断谢郬的乱猜,揭晓谜底:   “谢将军曾向朕推荐过一个人,说是武威军的军师,叫苏临期。贵妃可听说过此人?”   谢郬心虚的眨巴两下眼睛,故作镇定回道:   “呃……臣妾生于京城,对武威军中的人和事并不知晓,陛下可问错人了。”   【麻蛋!真的是苏临期。】   【前任见面,会不会很尴尬?】   【要不我还是别出席什么劳什子宴会了。】   【回头让狗子看出什么问题得不偿失啊。】   高瑨老神在在的看着谢郬,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好半晌才点头说了句:   “哦,朕还以为贵妃对武威军的事情知知甚详呢。”   谢郬心虚一笑:   “没有没有。父亲很少与臣妾说他军中之事的。”犹豫片刻,谢郬说:“陛下,臣妾想了想,那接风宴会该是帝后同席,臣妾只是贵妃,名不正言不顺的,要不还是不出席了吧。”   高瑨面色一冷:“你不出席了?”   谢郬正要点头,却瞥见高瑨的脸色,心中迟疑:   【狗子脸色怎么变了?】   【我不出席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我也挺想吃国宴的,可看见苏临期肯定会很尴尬吧。】   【毕竟我来京之前才跟他分手……】   高瑨将双手背到身后,宽大衣袖中两只手互相捏着,咬牙切齿的说出一句:   “贵妃先前既说了出席,那便一定要去!”   “可臣妾只是贵妃……”   谢郬满脸都是抗拒,这表情看在高瑨眼中,等同——仍有旧情。   高瑨大喝一声:   “贵妃怎么了?你是想要朕封你做皇后吗?哼!”   怒声斥完之后,整个凝辉宫都震动了,宫人们纷纷跪地颤抖。   高瑨愤然甩袖离去,留下谢郬一人风中凌乱。   【我什么时候说要做皇后了?】   【就你这傻狗,别说皇后了,让我做太后我都不想干!】   【呸!狗男人!滚吧!】   还没走远的高瑨猛地停下脚步,像是要回头去跟谢郬理论,但最终也只是踢了凝辉宫的回廊柱一脚,把屋檐上的琉璃瓦踢碎了好几片,啪啪落地。   谢郬听见琉璃瓦碎的声音赶过来,撩起袖子就想冲出去讨公道,被姜嬷嬷和东海她们死命拽住。   “他,他什么意思?”谢郬问姜嬷嬷。   姜嬷嬷怕谢郬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赶忙将她拉入殿中。   将干净的帕子浸入冰水中拧了一把,展开后递给谢郬。   谢郬用冰帕子擦了擦脸,仍觉生气:   “我半句也没提要当皇后,真是有病!”   姜嬷嬷一声叹息,提醒谢郬小声点,劝道:   “娘娘身份特殊,陛下对谢家原有猜忌,您在陛下面前,就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我够谨言慎行了。”谢郬气呼呼的倒茶喝。   姜嬷嬷说:“那娘娘怎的还对陛下说出你只是贵妃这种话?”   谢郬一愣:“这不能说吗?”   “在陛下听来,大概就是您在暗示不满贵妃的身份吧。”姜嬷嬷揣摩了一番,如是说道。   谢郬觉得冤枉:“我真没这个意思。”   “奴婢知道娘娘肯定没这个意思,可陛下不知道啊。”姜嬷嬷说。   谢郬长叹一声:“麻烦死了。”顿了顿后,问姜嬷嬷:“那现在怎么办?”   “陛下既然误会了娘娘的意思,那娘娘就该去解释清楚,否则误会只能越来越大。”   谢郬头疼不已,早知道就不想那么多了,横竖一场宴会罢了,见苏临期就见苏临期呗,有什么好逃避的。   现在好了,狗子误会她,还得再费心去解释。   **   谢郬原本心里还有些侥幸,希望高瑨能自己想明白,可她一直等到晚膳时分,高瑨也没如往常那般来凝辉宫。   姜嬷嬷觉得不能再拖了,便给谢郬准备了些糕点,让东海拿着随谢郬往明泽宫去。   明泽宫内已是灯火通明。   谢郬在明泽宫外徘徊了好一会儿,心里盘算了好几版解释的腹稿,但每一版都觉得好像有哪里欠妥,正焦躁之际,万公公从殿内走出,请她进去。   “娘娘,陛下请您进殿说话。”万公公说。   谢郬接过东海手中的点心盘,进入殿中,见龙案后头空空如也,在殿内环顾一圈,隐约看见南书房中有人影走动。   她走过去,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高瑨扭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却谁也不想先说话。   【麻蛋!明明是他自己误会,凭什么要我来解释?】   【我要怎么让他相信,我对他的皇后之位,连一芝麻皮的兴趣都没有。】   【等谢苒回来我就走了,从今以后,天高海阔,这辈子都不用再见,我还当毛的皇后啊。】   只听书房内传来重重一声‘啪’,高瑨把先前手里正在看的书给摔在了地上。   谢郬看着地上那本无辜的书,心思动得飞快:   【他真生气啦?】   【什么人啊!不就一句话的事儿,至于生气到现在吗?】   【要不我还是走吧。】   【就他现在这脾气,我估计忍不下去的,进去别是要打起来。】   “臣妾做了些点心,陛下饿的时候可以吃一吃。臣妾告退。”   谢郬说完,便想将点心盘放下就走,被高瑨喊住:   “站住!”   谢郬停下脚步,听见身后有珠帘碰撞的声音,高瑨走出书房来到谢郬身前,双脚站定,好半晌没开口,谢郬原本低着头在等他的后续之言,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声音,忍不住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幽幽黑眸,阴森森的注视着自己。   这眼神看得谢郬后脊背都有些发凉了。   “陛下还有事吩咐?”谢郬忍住脾气问。   【某些人千万别蹬鼻子上脸。】   【我的涵养也不是很好。】   高瑨的后槽牙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最终汇成一句:   “朕想喝酒,贵妃陪朕。”   谢郬满头问号:喝酒?   **   两刻钟后谢郬才知道,原来她脑子里想的‘喝酒’和狗子脑子里想的‘喝酒’不是一回事。   谢郬昂首看着高耸雄壮的明泽宫屋脊,为难道:   “陛下,臣妾……怕高。”   【是宫里容不下你了吗?】   【哪儿不能喝酒,非要坐屋顶上!】   高瑨冷哼一声:“上回你从宫女所翻墙出宫的时候怎么不怕高?”   谢郬避开他质问的双眸,从苏别鹤手中接过两坛白玉酒壶,递给高瑨一壶,说道:   “陛下请。”   高瑨见她低头整理裙摆,一副不怎么方便的样子,叹息过后,无奈出手环过谢郬腰肢,猛然向上一纵,便将谢郬带上了明泽宫的屋顶。   屋顶之上,已经提前摆放了十几坛酒,谢郬看了不免心惊:   【狗子这是打算灌死我还是灌死他自己?】   苏别鹤还给他们俩贴心的准备了两只垫子,高瑨拉着谢郬坐下,二话不说就用手中酒壶跟谢郬的酒壶碰了一下:   “喝。”   【上来就喝?】   【不讲点什么心灵鸡汤吗?】   高瑨已经喝了一口,见谢郬坐着不动,催道:“喝呀!”   谢郬回神,象征性喝了一小口,久违的酒味让她精神一震。   酒确实是好酒,可人就未必是好人了。   高瑨双眼一眯:“你在敷衍朕?”   谢郬果断否认:“没有。臣妾只是……不胜酒力。”   高瑨身子往后一倒,半倚在屋脊之上,又喝了一大口,说:   “不胜酒力……也得喝。”   【呵,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傻狗还在生气呢。】   【喝酒泄愤吗?】   【幼稚!】   【我酒量不敢说千杯不醉,但百杯肯定没问题。】   【想跟我拼酒,狗子你行不行啊?】   高瑨不动声色,再次用他的酒壶碰了碰谢郬手上的,这挑衅的姿态着实让谢郬感到不爽。   胜负欲就这样被激发了出来。   谢郬盯着高瑨,手却把酒壶送到嘴边,当着高瑨的面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还炫耀一般将壶口朝下,表示一滴都不剩了,让高瑨随意。   高瑨不甘示弱,也将他酒壶中就饮尽,学着谢郬的样子,壶口朝下展示一番。   “痛快!”高瑨畅声。   伸手从临时搭建的酒台上再取两壶,一壶给了谢郬。   “再来!”高瑨说。   谢郬不甘示弱,豪气干云的与之相碰:   “来就来!”   两人像是打开了酒匣子,干了一壶又一壶,大约七八壶下肚以后,谢郬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但理智尚存,悄悄往高瑨看去,只见他也不像开始那么精神了。   【傻狗也快醉了吧。】   【这酒喝着不烈,还挺厉害。】   【再喝下去,估计两人都会醉。】   谢郬深吸一口气,主动求和:   “陛下,臣妾真的不能喝了。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您就大人大量原谅臣妾吧。”   说到底,狗子今天突然发出拼酒邀请,不就是在生气嘛。   她酒也陪了,歉也道了,他要是还不依不饶就过分了。   高瑨问:“你错什么了?朕没说你错。”   谢郬傻笑了两声,高瑨见状,又对谢郬举起酒壶,谢郬下意识与他碰了碰,正要说话,只见高瑨指指酒壶让她先喝酒,谢郬只得再饮两口,然后才有机会开口:   “臣妾不是想要陛下封我做皇后,陛下千万别误会。”   高瑨随口‘嗯’了一声,再与她碰了碰酒壶:“你不想做皇后,朕知道。”   谢郬仿佛得了碰一碰酒壶就想喝酒的毛病,吨吨又是两口酒下肚,然后傻笑两声,不住点头:“对,不想。”   舌尖开始发麻,残存的理智告诉谢郬,真的不能再喝了。   【视线有点模糊。】   【头有点晕呼呼的。】   【天上星星怎么越来越多了。】   “你不想当皇后,那想当什么呀?”高瑨在她身边,双目凝视着她。   谢郬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总之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答。   高瑨也不催她,就那么看着,过了片刻,再与她碰一壶。   谢郬越喝越晕,可就是停不下来。   终于再把酒壶中最后一滴酒饮下之后,她抛下酒壶,径直往后倒去,高瑨早就在她背后做好了接人的准备,谢郬倒在了高瑨怀中,后脑勺枕在他的手臂上,醉眼迷离的看着天上越来越多的星星。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高瑨对谢郬问。   谢郬迷迷糊糊的点头,口齿略有不清:   “记得。我是谢郬。”   高瑨第一次听她亲口承认这个名字,忍不住将胳膊收紧,把人带入怀抱。   “那我是谁?”高瑨抱着她问。   谢郬愣了愣:“狗皇帝。”   这个诚实的答案让高瑨失笑,惩罚般掐了掐谢郬红扑扑的脸,在她耳边说:   “你才是狗。”   谢郬想抬手打人,可四肢无力,打在高瑨身上像是给他捶背般,高瑨抓住她的手,又问:   “你喜不喜欢我?”   谢郬咽了下喉咙,果断摇头:“不喜欢。”   答案是高瑨意料之中的,尽管心酸,但也能接受。   “是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好?”高瑨问。   谢郬‘嗯’了一声。   高瑨说:“那我以后都对你好,你喜欢我好不好?”   谢郬眨了几下眼睛,像是在认真思考,高瑨静静等她的答案,好一会儿后,谢郬才摇头说:   “不好。”   “为什么?”高瑨急切问。   谢郬这回没想太久:“你的女人……太多了。”   高瑨解释说:“我之前不知道你是谢郬,现在知道了,我把她们都赶走,从今往后只要你一个,你喜欢我,好不好?”   谢郬依旧摇头,高瑨有点急了:   “为什么还不好?”   谢郬深吸一口气,眼皮子开始打架,有气无力的说:   “不自由。”   高瑨说:“自由的,我让你随时出宫,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   “又是为何?”   “我要……回边关。不想在宫里。”   高瑨看着醉酒的她,尽管心里知道不该趁这个时候问接下来的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是因为苏临期你才想回边关的吗?”   谢郬将那个名字放在口中默默重复,像是在分辨这人是谁,脑中搜了一圈后,想起和这人名有关的事情,忽然冷笑:   “苏临期那小瘪三算什么东西?老子见一次打他一次!”   高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上凉了一片:她果然对苏临期旧情难忘。   他艰难的发问:“你还喜欢苏临期,是吗?”   谢郬数着天上怎么都数不完的星星,下意识答道:   “喜欢……”   高瑨放开她,自己躺在一侧,心情复杂,虽然这个结果他早有预见,他想过谢郬心里有别人,可不听她亲口承认,高瑨就是不死心。   现在她承认了,她承认她对苏临期旧情难忘。   高瑨躺在那里看着漆黑的天幕,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便如这乌漆嘛黑的天幕一样。   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谢郬自言自语的追加一句:   “我喜欢的人多了,苏临期他算个鸟!”说完之后,谢郬开始如数家珍的报名字:   “我还喜欢三营的赵永,他吹的箫可好听了;还有三十六营的张宁,宁哥儿的手像葱段似的,比我好看多了,可他死的早,没上几回战场就死了,手给人砍断,找都找不回来,他死的时候才十六,我哭了三天……还有四十八营的吕洋,他剑耍的漂亮;十二营的孟甲,他长得好看,嗯……没你好看,你最好看。嘻嘻。”   高瑨听她一下说了那么多名字出来,有些难以置信的发懵。   所以先前她报出来的,全都是她喜欢过的人?   这么多的情史,她怎么好意思嫌高瑨的女人多?   倒也不傻,还记得最后找补两句,我最好看……我最好看,那你能最喜欢我吗?   高瑨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她喝酒,成功把她喝醉了之后,想问她几句心里话,最终会问出这么多人来。   更郁闷了。 第71章   谢郬是被殿外的蝉鸣聒噪吵醒的, 吵得人头疼。   口干舌燥的翻了个身,就听见姜嬷嬷关切的声音:   “娘娘,可是还难受?”   谢郬咕哝:“不难受。口渴。”   “水来了, 奴婢扶娘娘起身。”姜嬷嬷很快回来。   谢郬由着姜嬷嬷把她扶着坐起来, 甘冽的清水喂到嘴边,谢郬喝了好几口才觉得喉咙好受些。   “什么时辰了。”谢郬问。   “回娘娘, 快午时了。”姜嬷嬷手。   谢郬猛然睁开双眼,殿外烈阳当空, 殿内明亮刺眼, 眼睛睁开了片刻就再次闭上。   怎么这就到午时了?   她昨天晚上不是去了明泽宫跟高瑨解释误会, 要走的时候, 高瑨喊到明泽宫的屋脊顶上去喝酒……   就一直喝一直喝。   喝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郬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发现居然断、片、了!   除了记得一些数也数不完的满天星斗之外, 好像就是赶都赶不走的蚊子声,嗡嗡嗡的吵个不停。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谢郬问。   姜嬷嬷说:“陛下抱回来的。陛下还亲自替娘娘擦洗更衣呢。”   谢郬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惯穿的睡袍,居然是高瑨帮她换的。   也就是说, 昨天晚上她喝醉了,但高瑨没醉!   不仅没醉, 还清醒的很!   这怎么可能?   谢郬的酒量便是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边关的冬天特别冷, 有的时候御寒的衣物不到位, 老谢就让她就着他的酒壶喝两口, 后来长大了, 老谢觉得女儿家若是酒量不好在外头容易吃亏, 于是变本加厉锻炼谢郬, 渐渐的酒量就出来了,她曾经有过把两桌人集体喝趴下的经历。   她知道高瑨的酒量很好,但没想到居然好到这种地步。   老谢说过, 她喝醉以后就是傻笑和话痨,谁跟她说话她都能搭两句,那昨晚她喝醉了,有没有对高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郬努力想回忆一下昨晚明泽宫屋顶发生的事情,然而真的除了蚊子声,啥也想不起来。   【完蛋玩意儿!】   【醉酒失忆的习惯真他娘的愁人!】   高瑨刚踏进凝辉宫的地界就听见谢郬心中如是说。   【啊啊啊啊。我到底有没有乱说什么。】   【万一说了那不是全完了?】   谢郬伸出两拳在半空捏紧宣泄的时候,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   “陛下驾到。”   谢郬整个人像弹簧似的猛地弹倒而下,因为速度和方位没有掌握好,后脑勺直接磕在窗框上,发出‘砰’一声。   顾不上揉,谢郬慌慌张张把被子重新盖回身上,对一脸担忧的姜嬷嬷摆摆手让她退下。   姜嬷嬷原想看一看娘娘后脑有没有撞出包,现在也只能领命。   她来到殿门时,正好迎上高瑨从外面走入,慌忙行礼:   “参见陛下。”   高瑨抬手:“免礼。姜嬷嬷,贵妃醒了吗?”   姜嬷嬷往躺下之后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谢郬看去,有些拿不准该说什么。   “呃……”   说‘没醒’是自己欺君,说‘醒了’是娘娘欺君,姜嬷嬷很为难。   高瑨不动声色对她摆摆手:“好了,嬷嬷去把醒酒汤热一热,朕亲自去看看贵妃。”   姜嬷嬷如获大赦:“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姜嬷嬷离去之后,高瑨才往内殿走去,坐在床沿上看着装睡的谢郬。   【我他娘的为啥要躺下。】   【心虚也不是这么虚的。】   【再说了,喝醉酒说的都是胡话。】   【谁还能跟个醉鬼的胡话计较不成?】   【嗯,没事的没事的。】   【我这么有分寸的人,就算喝醉了肯定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对,没错,就是这样。】   高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犹如死尸的女人,还别说,这装睡的本事跟她胡扯的本事不相上下。   姜嬷嬷再进殿,将热好的醒酒汤端来,高瑨伸手接过,说了句:   “朕来吧。你出去。”   “是。”   姜嬷嬷往仍在装睡的谢郬看去,心中暗自祈祷娘娘别装过头,到时候尴尬不是。   【姜嬷嬷送醒酒汤来了。】   【我差不多应该可以‘醒’了吧。】   【等我酝酿一……嗯?】   温热湿润的触感落在唇上,紧闭的嘴唇就这样被某人撬开,然后源源不断的热汤便顺着他的唇舌度进谢郬口中。   哪里还顾得上嫁妆,谢郬两只眼睛猛然睁开,瞪得像铜铃一般,因为震惊过度,吞咽不及时,成功被呛到了。   “咳咳咳。”   谢郬将嘴里多余的醒酒汤咽下后就开始疯狂咳嗽,高瑨一脸淡然的给她拍背顺气。   【哎呀妈呀,呛死我了。】   【狗子想杀人灭口不是?】   高瑨见她好了,想再喝一口继续喂,被谢郬按住手腕,二话不说,从高瑨手中接过醒酒汤碗,咕嘟咕嘟,三两口就顺畅的喝了下去,临了附赠一个饱嗝。   “唉。”   高瑨一声叹息,似乎有点遗憾,将谢郬手中空碗放到床边柜上,用他的龙袍衣袖给谢郬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酒醒了?”高瑨问。   谢郬头如捣蒜:“醒了醒了。”   说完之后,谢郬便低头逃避,见高瑨没了下文,谢郬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只见高瑨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漆黑的双眸中透出足以让谢郬心虚的睿智。   【狗子的表情,好像有故事。】   【是关于我的故事吗?】   谢郬硬着头皮小声对高瑨问:   “陛下为何这般看着臣妾?是臣妾昨夜醉酒说错了什么话吗?”   高瑨挑眉:   “贵妃是说了一些话的。”   谢郬立刻紧张凑到他面前:“臣妾……说了什么?”   高瑨一阵沉默后,欲言又止。   谢郬见他这副样子,心就凉了一半,轻咬下唇,面色凝重:   “不管臣妾昨夜说了什么,那都是醉话,当不得真的,陛下千万别跟臣妾一般见识。”   高瑨面露不解:   “醉话不能当真吗?”   谢郬果断摇头:“当然不能!”   高瑨反驳:“可世人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嘛。”   谢郬连连摆手:“不不不,陛下误会了,‘酒后吐真言’这一听就是那种没醉过的人说的,不准确,不准确的。”   高瑨遗憾一叹:   “那真是可惜。昨晚贵妃抱着朕诉说衷肠,连连夸赞朕玉树临风,乃贵妃生平仅见的美男子,还说谢家要永远永远效忠于朕,贵妃也会永远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原来这些,都是假的吗?”   谢郬只觉头顶惊雷霹雳炸个不停:   【我能说这些话?】   【看来拍马屁这种技能已经彻底融入我的骨血,成为我性格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要不然我喝醉了,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屁话?】   【狗子看起来不像说谎,他不会真信了吧?】   【信了……就信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谢郬果断改了话锋:   “这些话臣妾一字一句都记得,说的时候还没醉,自然算不得醉话。”   高瑨欣然问:“那都是真的?”   “如假包换。”谢郬点头。   高瑨展颜:“那你再对朕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错,说对了,朕就信你不是醉话。”   谢郬暗自翻了个白眼:   【真够麻烦的。】   【狗子不会以为他刚说过的话,我会复述不出来吧?】   【老子的记性可是很好的!】   “陛下玉树临风,乃臣妾生平仅见的美男子,谢家一世为臣,永远永远效忠于陛下。”谢郬轻松复述。   高瑨见她停下,不禁催促:“后面还有一句呢?”   谢郬回想了下,最后一句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你忘了?需要朕提醒你吗?”高瑨问她。   谢郬赶忙摇头表示不用,被良知压低了头,囫囵不清的飞快说道:   “永远永远不离开陛下……”   话音刚落,谢郬就被高瑨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这是谢郬始料未及的,她下巴枕在高瑨肩膀上,感觉着高瑨抱她有多用力,勒得她后背生疼,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谢郬的耳朵传入她的耳朵: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若敢骗朕,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向你讨回这笔账。”   谢郬忍不住目光飘移,看东看西,就是不敢应声。   高瑨察觉到她的心思,继续催问:   “听见没有?”   “啊?哦。”谢郬喉咙口忽感哑然。   高瑨将她松开,正视于她:“哦什么哦?正面回答朕,有没有听见朕的话?若是朕以后发现,你未兑现先前的诺言,朕绝不会放过你。”   大约是高瑨的神情太过认真,将谢郬震慑到了,在他的目光威压之下,谢郬匆匆点头:   “听,听见了。”   得到谢郬的回答,高瑨面上笑容再现,重新把谢郬拥入怀中抱着,但这一次温柔许多。   谢郬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感觉就更严重了。   高瑨只要一有空,就会到凝辉宫来陪谢郬,陪她钓鱼,陪她看书,还让御膳房给她送很多好吃的。   不仅如此,只要高瑨在场,谢郬一抬手,水杯就立刻送到她手里;一咳嗽,背后就会有一双热乎乎的手掌给她拍背顺气;钓鱼累了,一锤腰,双脚就立刻离地被横抱而起……   这无微不至的照料,让谢郬一度以为她才是皇帝。   而且,就算她是皇帝,也享受不到另一个皇帝如此殷勤的对待吧?   而每每谢郬问高瑨怎么回事,他却又什么都不说,把谢郬弄得是云里雾里,惶惶终日。   当然惶惶了。   试问一个从前对你没啥好脸的人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你体贴入微,就问你怕不怕。   变态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首先就是从变态做起的呀。   还好,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押送安格部落几个被俘首领的武威军回京了。   高瑨下令,令刑部和兵部与武威军的押送人员核对交接,把俘虏直接关进了兵部大牢,于三日之后夜举办宫宴,既是庆功宴,也是接风宴。   而就在武威军押送俘虏回京之后的第二天,北辽使团也抵达京城,向礼朝陛下献上出使礼品,等待召见。   来的是北辽的大皇子拓跋阐和六皇子拓跋延,他们的出使文书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向礼朝递上,没想到会与押送俘虏回京的武威军撞上,算是意料之外的。   但人家既然到了家门口,又是礼数齐全,断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高瑨派出礼部与鸿胪寺接待北辽使团。   北辽使团的两位皇子得知赶上礼朝的庆功宴,竟异想天开的提出想要出席。   这个消息让文武百官摸不着头脑。   纷纷觉得北辽来的两个皇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们这场庆功宴,庆的是我方武威军打赢了北辽安格部落的侵犯,还抓了你们的几个首领回来当俘虏。   这种场合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群情激昂,少不了要骂那么几句北辽狗贼无耻的话,他们身为北辽皇子居然想要出席这宴会,那到时候我们是骂还是不骂呢?   不骂吧,感觉庆功宴缺点意思。   骂吧,又好像有那么点不礼貌,万一骂的太狠,两个皇子不堪受辱,哭着鼻子回去告家长,然后他们老子一怒之下起兵进犯,那不是又要打仗了?   左右为难。   可人家既然客客气气的提出了要求,我朝又是礼仪之邦,尽管很多人觉得不合适,但也没有更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们,只能应承。   **   当天宫宴,群臣荟萃。   三品以上的官员皆需入宫赴宴,规模甚是庞大。   今天的主角自然是战场上的英雄——能征善战的武威军部分将领。   谢远臣自回京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养伤,今日出席宫宴的武威军将领皆是随他一同入宫的。   苏临期是个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稍微收拾一下就是个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模样,尽管边关风沙苦寒,烈日酷暑,但似乎对他这副皮囊的影响不太大,跟其他入殿的那些黝黑粗犷将士们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两种画风。   他从容不迫的随在谢远臣身后,安静的听谢远臣与朝臣们介绍他,一圈下来,大多数人都认得了镇国将军身边这位有为的青年姓甚名谁。   太和殿中的大臣越来越多,大家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寒暄说话,气氛热热闹闹的,不时传出朗笑之声。   宫人的一道吟唱声将太和殿中的言谈声都压了下去:   “北辽大皇子、六皇子驾到。”   这一声高亢的介绍,直接让太和殿中的热闹气氛降至冰点,众大臣惊讶之余,纷纷将目光投向太和殿外。   很快就看见一群身穿北辽宫廷服饰的人从殿外走入,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只见他穿着华丽的北辽服饰,头上手上皆珠光宝气,比贵妇打扮得还像贵妇。   蓄着半长不短的虬髯,毛发旺盛,不似中原人黑发黑须,他的毛发褐中带金,个头虽然不高,但配上他的体格,却颇有北地蛮熊之姿,踏进太和殿中门时,恨不得一人占去半边门槛,行走的肉山。   只见他用戴满金戒指的手捧着沉甸甸的肚子,捻了捻从鼻子里长出来的胡子,搂着一名身材婀娜,衣着暴露的华服美貌女子,昂首阔步行走在大殿之上,那美貌女子面上带着吟吟笑意,细腰如水蛇一般,行走间,腰饰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定睛一看,那缠在腰上的竟像是一根极长的皮鞭子。   所有入宫赴宴的人都会经过几道检查,宫宴是不允许携带兵器上殿的,这女子堂而皇之将皮鞭缠在腰上,未曾被守卫收走,光是这一点就很令人觉得奇怪。   太和殿外回廊上守着的苏别鹤也看见那女子腰上的皮鞭,唤来检查的守卫询问:   “怎么回事?鞭子不是兵器?”   那守卫头领一脸为难的说:   “让她卸来着,可她说那鞭子连着她的下裙,若鞭子拿掉她的下裙也掉了,属下等也不好叫她强行卸下呀。”   苏别鹤眉心一蹙:   “不卸兵器不得入宫,这是规矩。她若不卸,直接拦在宫外便是,怎的还把人放进来?”   守卫头领回道:   “原本属下等是要把人赶出去的。可太师恰巧经过,问明缘由后,主动为那女子担保,属下等只得放行。”   苏别鹤了解完来龙去脉之后,也不能怪罪检查守卫:   “既是太师担保,那你们下去吧,叫弟兄们务必盯紧,绝不可出乱子。”   “是。”   守卫头领下去之后,苏别鹤不放心,在太和殿附近追加了两队巡逻侍卫。   而殿内,北辽皇子已经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那名美貌女子便如没有骨头般大咧咧的坐在北辽皇子大腿之上,极尽媚态侍奉子,一会儿喂颗葡萄,一会儿喂杯酒,那毫不顾忌的豪放做派,简直要戳瞎了礼朝不少老学究,老古板大臣们的眼睛,纷纷在心中暗骂恬不知耻。   又想起北辽这回来了两位皇子,这个像熊一般的是大皇子拓跋阐,还有一个六皇子呢?是不是也跟他哥哥一样辣眼睛。   众臣好奇的在北辽使团中观望,没瞧见跟北辽大皇子同样风格的人,倒是与那大皇子并排的一个坐席空着,北辽使团其他人都自觉坐在后面,那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是六皇子拓跋延的了。   他人呢?   那些好奇的人找了一圈,终于在武威军所在的那处看到了一位身穿北辽宫廷服饰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身量颇高,举止得体,风度翩翩,眉眼透着一股与北辽使团完全不符合的钟灵毓秀,嘴边总是挂着一抹笑容,他正在跟镇国将军谢远臣言笑晏晏的打招呼。   是的。   他在跟战场上屡屡挫败北辽大军的礼朝镇国将军谢远臣打招呼。   真不知道该说他够胆量,还是没脾气。   拓跋延进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谢远臣所领的武威军方阵,客客气气的对谢远臣以中原礼问候:   “谢将军,一别数年,小王甚是惦念,您别来无恙。”   虽然是北辽的皇子,但拓跋延的一口中原官话说得是流畅文雅,就凭这一身清俊的容貌和地道的中原话,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北辽人。   谢远臣拱手回道:   “承蒙六皇子惦念,老夫好得很。”   拓跋延就像一个得知长辈身体康健的晚辈:   “那就好。在下与将军虽分别效忠两国,但在下自小却是听着将军威名长大的,真心希望将军能如松柏长青。”   武威军将士面面相觑,被拓跋延这番话酸得牙疼。   可人家一没骂人,二没讽刺,只是祝他们将军松柏长青,似乎也没什么好骂的地方。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六皇子真是深谙此理,叫人想驱赶发作都找不到理由。   谢远臣雅量接受:“多谢六皇子。”   “哼。”   苏临期在一旁看着拓跋延忍不住冷哼,拓跋延这才像是看见他般,点头致礼:   “哦,原来苏兄弟也在,在下先前眼拙,未曾见到,失敬失敬。”   这话说的。   苏临期就站在谢远臣身边,他跟谢远臣说了半天话,这都没看到,那可算是眼瞎到家了。   “好说。”   苏临期尽管不爽,但也知道今日场合不能发作。   拓跋延不再关注苏临期,而是继续对谢远臣问:   “谢将军,不知这回郬兄……哦,郬小姐可否随您一同回京?”   谢远臣目光微动,防备般看着拓跋延:   “六皇子怎的问起这个。”   拓跋延笑道:“恕在下唐突,只是将军知道的,在下与郬小姐乃是旧相识,多年未见,心中挂念,问一问近况,似乎也在常理之中,您说对吗?”   他这话一出,谢远臣还没说话,一旁苏临期就炸了:   “对什么对?谁跟你是旧相识?六皇子请慎言。切莫在此败坏我家小姐的清白名声。”   拓跋延被苏临期怼了也不生气,面上依旧和和气气,笑道:   “苏兄弟此言差矣。在下只是关心朋友,随口问那么一句,再说了,在下问的是谢将军,怎么着也轮不到苏兄弟来回答在下的问题吧。”   苏临期被说得哑口无言,又不像在边关,可以随时动手,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谢远臣无奈,回道:   “谢郬没有回京,六皇子莫要再问。我朝礼法森严,未嫁之女的清白名声大过一切,像这样的话,六皇子今后还是别在人前说了。”   拓跋延得知谢郬未回,心下了然,与他们交谈的兴致便减了一半。   又被谢远臣当面警告,便点了点头,说:   “在下明白将军的意思。既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诸位,今日机会难得,待会儿再来与诸位敬酒。”   拓跋延离开之后,武威军的将士忍不住嘀咕:   看不出来,那北辽六皇子还是个自来熟。今儿什么日子,他还敢来敬酒?佩服佩服。   谢远臣和苏临期对望一眼,他们如今担忧的是那北蛮子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故意试探来的。 第72章   宫宴宾客都来得差不多后, 殿外传来鼓乐之声。   听到这声音,殿中原本正在对谈寒暄的大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从坐席起身, 排列整齐跪地迎接。   提着琉璃香盏的宫女们井然有序鱼贯而入, 在殿门中轴左右两侧的绒毯两侧排开。   高瑨一身玄底暗金纹的礼服出现在太和殿外,进殿之前停下脚步, 不忘回头对身旁女子伸手搀扶。   谢郬被高瑨牵着进殿,心情不是很好。   倒不是对高瑨有什么意见。   说实话, 就最近几天的狗子, 对谢郬的态度那叫一个好, 让所有人看了都忍不住怀疑陛下是不是脑子坏掉的那种好, 好到让谢郬如果再挑他的错都会反省自己是混蛋的那种好!   而谢郬现在之所以心情不好,主要是因为参加这种有外国人的国际宴会跟平日里的宫宴还不太一样, 可以说北辽的那俩傻逼皇子出现,直接把这场宫宴的性质改变了。   本来咱们这回的宫宴就是家宴,想怎么吃, 怎么喝,怎么聊都是在家里, 一家人好说。   突然来了一帮外人, 那一切就得严格按照礼部的规章行事了。   丢什么不能丢体统, 失什么不能失面子。   于是为了不失我朝体统, 谢郬的贵妃礼服穿了七八层, 头上还顶着至少二十斤的黄金, 又是凤钗又是步摇的, 总之一国宠妃该有的排面咱都有,别国宠妃没有的排面,咱也整起来。   【麻蛋!这秀走的, 不仅要稳还要笑。】   【姜嬷嬷说,笑容最能展现一个女人的绝代风华。】   【特么脸都笑僵了,哪儿来的风华!】   【还有这礼服的腰,勒得也太紧了,想让腰看得细点儿,就别给我缠这么多层的腰带啊。】   【狗屁北辽皇子吃饱了撑的来干嘛?】   【拓跋延那货果然还是个神经病!】   谢郬与高瑨牵手前行,面带笑容,心里却仿佛炸开了的锅般不断输出,把让她不爽的糟心事吐槽了个遍。   经过老谢身边时,谢郬往老谢瞪去一眼,老谢不甘示弱用‘给我老实点’的眼神回敬。   正要顺便扫一眼跪在老谢身边的苏临期、大毛和猴子他们,想看看这回押送安格部落俘虏的人有哪些。   谁知谢郬的眼神刚撇过去,还没把人看全,就觉手被人重重一捏,谢郬不解向身旁高瑨看去,只见高瑨对她色若春风般的笑了笑,笑得谢郬莫名其妙。   高瑨凑近谢郬耳旁,亲昵的说了一句:   “爱妃主意脚下。”   谢郬:……   【狗子又开始骚包了。】   【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话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你直接说难道我会听不见吗?】   面上却演技一流,目光流转间带出了不胜风流的娇羞:   “多谢陛下,臣妾知道了。”   嗓音轻柔娇美,清脆如黄莺出谷,声声动听。   高瑨忍不住颤了颤,很快反应过来,用比她更肉麻的行为回敬——拥着她拾阶而上,那样子就跟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似的,谢郬败下阵来。   跪在帝台下方最上首位置的老谢亲耳听见,亲眼看见谢郬和皇帝的互动,简直想自戳双目,自堵双耳。   好好一个比儿郎更儿郎的女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而他身后的苏临期虽然全程低着头,没看到后来高瑨和谢郬的互动,但他在听到谢郬声音的那一刻就双臂一软,差点栽倒,恍惚过后就是无限的自我怀疑。   他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他的好大哥谢郬居然用那种娇滴滴的声音说话,为什么全身鸡皮疙瘩都不受控制的竖起来了呢?   “众卿平生。”   登上帝台后的高瑨站在龙椅前说,万公公高亢的一声‘起’之后,跪地的官员们一一起身,回到自己的坐席。   苏临期坐在谢远臣身旁,大胖和猴子他们坐在后面,就听大毛小声在说:   “嚯,这就是咱老大的妹子,还别说,长得吧是有那么点像。”   猴子压着声音反驳:   “像个屁,咱老大那是真汉子。”   大胖跟着点头:“也对也对。”   “你说咱老大来京城找着婆家没?是不是成天给关在屋里绣花儿呢?”   “不能够吧。钢筋铁皮的屋子都关不住咱老大。还绣花?”   两人在后头聊得不亦乐乎,越说越来劲,谢远臣干咳一声,正说话的两人赶忙闭嘴。   而北辽使团那边,自从拓跋延看见与礼朝皇帝坐在一处的女人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身边的史官:   “敢问座上那位娘娘是……”   史官是鸿胪寺的人,被专门派来接待北辽使团,闻言回道:   “是我朝贵妃娘娘。我朝陛下中宫未定,贵妃娘娘自然便是六宫之首。”   拓跋延点头表示:   “我知她是贵妃,想斗胆问娘娘姓名。”   史官左右看了一眼,小声对这位和善的北辽六皇子回道:   “原不该说的,但六皇子既然问了,小人便僭越告知,贵妃娘娘姓谢,单名一个苒字,乃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外祖家也很了不得……”   史官后面的话,拓跋延没怎么听。   因为都是些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在北辽的时候就听说礼朝皇帝高瑨夺位之后,继续要求谢家履行当年与先太子的婚约,却又不愿给谢家女酬以皇后之位。   那时整个北辽都在盼望着谢家一举反了礼朝。   刚开始谢家确实表现得有点像要反的样子,就是拖着婚事不应承,那段时期皇室聚会的热门话题就是——   #谢远臣今天反了吗?#   #谢家女今天嫁了吗?#   #李朝皇帝下旨卸兵权了吗?#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打?#   诸如此类的盼望最终还是成了泡影,因为谢家拖了半年之后,怂了。   谢家嫡女被送进皇宫当了贵妃。   每每想起这件事,拓跋氏都不禁扼腕,谢远臣这个老东西,打北辽头把的劲,怎么对上他们自家皇帝就怂了呢?他要是起兵造反该多好啊!要是觉得兵力不够,他们北辽完全可以再借点兵给他的嘛。   看来这贵妃就是当初嫁给礼朝新帝的谢家嫡女了。   先前拓跋延之所以有疑问,完全是因为这个嫡女长得跟谢郬太像了。   若是谢郬穿上这等华服,该当便是这模样吧。   拓跋延试图在脑中给他记忆中的谢郬换装。   那个麦色肌肤,嘴唇干裂叼根野草,粗野无礼,肩上扛一把大砍刀,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水洗过的天空还要澄澈的女人,要是换上礼朝贵妃这般柔媚的华丽服装,走路摇曳生姿,那画面……   多少有些令人不适。   拓跋延被自己想象出的画面吓出了一个寒颤,果断收敛,不敢再想。   群臣坐定之后,今晚的宫宴就可以开始了。   宫宴的主题原本是庆功和接风,但因为北辽使团突然到来,庆功的主题因素就要稍微淡化一些,封赏之事不会当宴宣布,宫宴结束之后,会有礼部和户部安排表彰发放。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礼朝这边为了保全北辽使团的颜面而淡化了宫宴的庆功主题,北辽使团那边却主动在宴会上提起了几个月前武威军与北辽安格部落的那场战争。   拓跋延主动出列,站在殿下对帝台之上的高瑨朗声说道:   “陛下,贵国武威军金戈铁马,气吞山河,我国安格部落输得心服口服,听闻我国几位首领被俘,说来不怕陛下笑话,今次小王与大皇兄便是为了他们几个而来。”   高瑨面无表情,内敛尊贵,耐心听完拓跋延的话后,才开声回道:   “两国交战,有死有伤,有降有俘,实属平常,六皇子此言何意?”   拓跋延抬眼与高瑨对视,忍不住往坐在高瑨身旁的谢郬看去一眼,见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拓跋延挺起胸膛,不卑不亢拱手道:   “小王与大皇兄奉了我国大王之命,前来迎几位首领返回北辽。”   拓跋延的目的说出之后,谢郬面上看来毫无波澜,心下却是吐槽不断:   【这小子不会是甜菜头吃多了,这种异想天开的话也敢说。】   【要是接下来他说不出什么像样点的条件,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拓跋延这番话犯了众怒,高瑨还没开口,就有不少文臣武将站出来怒骂他痴心妄想。   谢郬听着那些大臣的口才,不禁遗憾:   【唉,今晚的宫宴要说有什么失败的地方,就是只允许三品以上的官员参加。】   【要是没有这条件,把御史台的那帮碎嘴子都叫上,他们口若悬河的唾沫星子就能教这小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高瑨抬手制止了文臣武将们对拓跋延的口沫讨伐,问道:   “六皇子想用什么东西交换他们,直接说吧。”   北辽既然派出两个皇子来礼朝救人,总不可能凭的是一腔正气吧,定是他们手中有什么自以为礼朝一定会答应归还俘虏的筹码,不妨先听再说。   拓跋延从容淡定的从前襟暗袋中抽出一封信件:   “陛下看过此信,便知道我国想用何物交换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了。”   高瑨命万公公将信呈上,文武群臣皆翘首以盼,纷纷好奇那信件中是什么内容。   谢郬现在坐的位置,待会儿高瑨展信阅读时,她这个角度肯定会看见,未免瓜田李下,万公公取信之时,她就先小声对高瑨问过一声:   “陛下,臣妾坐去别处吧。”   【省得待会儿看了不该看的惹麻烦。】   【惹不起我总躲得起。】   高瑨默默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谢郬释然:   【这可是你不让我走的。】   【以后千万别怪我偷看。】   万公公很快把信呈上,高瑨第一眼看见信封表面字迹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抽出信纸,将之展开阅读,越读脸色就越难看。   谢郬原本是不想看信内容的,可高瑨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出于好奇便凑过去看了几眼,这一看就挪不开眼了,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   【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   【这下算是把狗子架火上去了。】   这边高瑨正在看信,殿下拓跋延便开始了他的演讲:   “六年前,贵国先太子曾奉命剿乌龙寨山匪,被山匪困于囚龙谷中三天三夜不得脱身,我国呼衍部落首领恰巧经过救了他一命,还帮着他将山匪打退,原想着将先太子请回北辽为座上宾,怎料先太子不愿,与呼衍首领谈了条件。”   “他以礼国当朝太子的名义承诺呼衍首领,只要将他放归,他便将膝下一位小皇孙送去我北辽为质子,待他将来荣登大宝,北辽可以质子向他换取想要的一切。”   拓跋延将这段无人知晓的过往历史当众说出。   这也正是高瑨所阅信中的内容,信是先太子高箬亲笔所写,他曾经将他的第三子高玥送去北辽为质子,希望北辽看在他的面子上,勿要折辱幼子,好生相待。   宫宴中不乏老臣,自然知晓先太子当年奉皇明剿乌龙山匪之事,但所有人只知道太子得胜而归,并不知晓其中还有这番曲折,更不知道先太子为了保命,竟然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北辽为质。   朝中之人只知道三皇孙高玥突染重疾,被送去江南医治,后再无消息传出。   如今看来,三皇孙并非染疾,而是被他狠心且无能的父亲送去了北辽为质。   而北辽那边定然还对先太子提出过其他要求,先太子定然与他们私下往来甚密。   但北辽如今不将全部事情说全,只将先太子送一子去北辽为质子的事情单独拎出来昭告天下。   “哼,一派胡言。若此事为真,为何我朝中无人知晓?你说有质子难道就一定是质子吗?”   “六皇子所述故事漏洞百出。怕不是欺我先太子已故,死无对证吧?”   “没错!照你所言,当年你们的什么首领明明有机会抓走先太子回北辽为人质,为何偏偏要放他走,还迂回一招,让他送质子去北辽。”   “狗屁不通,不通狗屁!敢编这种故事,谁信啊?”   各种质疑从朝臣们口中说出,拓跋延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老神在在,一副‘你们尽管质疑,怕了算我输’的架势。   【看来他还有其他证据!】   【当众把先太子送质子给他们的事情捅出来,而不私下说,为的就是让狗子推脱不得。】   【众所周知,狗子的皇位来路不正,可以说是踩在先太子肩上夺来的,若质子之事为真,那他明面上就不能对那孩子弃之不顾,可若要顾,付出的代价未免就大了。】   【知道拓跋延那小子奸猾,未成想奸猾至此!】   【质子的事情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他们的人被俘之后来说。】   拓跋延等到大臣们将质疑说出后,才好整以暇的说:   “当年之事,乃是我国呼衍首领与贵国先太子私下定的约定,至于为什么呼衍首领要放了先太子,迂回一招要先太子的孩子做质子,这个理由说不定可以在贵国先太子历年与呼衍首领的书信中找到答案。”   “不过在下还是要奉劝诸位一句,过往之事,若要深究起来,可能两国面子上都不会很好看,尤其是对贵国已故先太子的形象损毁太大,怕你们接受不了。”   谢郬暗自挑眉:   【哈,拓跋延这番话,就差把先太子通敌卖国四个字刻脑门上了。】   【啧啧啧,以前就听说过先太子无才无德,但运气却出奇的好。】   【看来他每次能逢凶化吉,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抱上了北辽的大腿。】   【而北辽那边自然也觉得扶持一个软弱无能的太子登上皇位,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先太子的儿子做质子,却把先太子本人给放回来的道理。】   【如今质子的事情曝光,可有的好戏看了。】   【狗子要挽回高氏皇族的威名,就断不能将那孩子弃于北辽而不顾。哪怕是把人弄回来软禁,也不能让他继续流落北辽。】   【只要狗子妥协,拓跋延的目的就达到了。】   【哎呀,左右为难啊。】   谢郬很快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理顺了,然后开始在心里幸灾乐祸。   高瑨面色凝重看向谢郬,谢郬立刻收敛表情,高瑨暗自叹息。   沉声对拓跋延问:   “先太子的其他信件所在何处?”   拓跋延从容应答:“陛下英明,自然是在我国最隐秘的地方供奉着。”   高瑨的牙关咬了又松,将手中信纸按照原来的印子折好放入信封之中。   殿中的文武群臣们面面相觑,静待陛下作何反应。   “北辽此番出使便是想以质子换安格部落的几个俘虏?”   高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绝对没有人会认为他现在的心情是高兴。   【怎么可能。】   【拓跋延那小子坏的很,他费尽心思把质子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就是为了今天语惊四座,一鸣惊人。】   【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估计只是他其中的一个目的。】   【他肯定还有别的过分要求。】   谢郬心中如是想着,下意识拿起酒杯要喝,看见高瑨面前的杯子里还是空的,便想着先给高瑨斟满。   站在殿下的拓跋延负手而立,自信极了,只听他朗声说道:   “贵国质子一直为我国奉为上宾,用来换几个部落首领委实大材小用。但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打仗输了呢。换那几个部落首领为其一,其二,小王还有一个私人的请求,想请陛下听一听,若是能一并满足小王,那小王就心满意足了。”   高瑨咬着下颚对拓跋延比了个‘请说’的手势,意思是什么条件,你先说来我听听。   “小王有一心仪的姑娘,乃是礼朝人士。若是陛下能为小王指婚此女,小王不日回到北辽,立刻便以千人仪仗送贵国质子回来,绝不食言。”   殿中大臣们交头接耳,刚才他们还以为这北辽六皇子除了要回那几个俘虏部落首领之外,还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只是想要一个心仪的姑娘。   “哪家姑娘?”   高瑨将谢郬斟的酒一饮而尽,沉声问。   此时,谢远臣一行都察觉出不对,谢远臣和苏临期对望一眼,想要出声阻止拓跋延接下来的胡说八道,可终究晚了一步。   只听拓跋延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开来:   “她姓谢名郬,乃贵国镇国将军之爱女,亦是小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之人。”   【纳尼!】   刚把酒送进口中,正在倒第二杯的谢郬傻眼了,口中酒还没咽下去,倒酒的手就抖成一线,直接把酒倒到了桌子上。   “咳。”   谢郬匆匆咽酒,不出意外呛到了。   高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努力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默默看向低着头不敢说话的谢郬。   谢远臣从坐席起身,沉稳如老狗,对拓跋延说道:   “六皇子厚爱,小女无福消受,请你打消这个念头,只要有我谢远臣在一日,我的女儿就绝不可能与北辽之人有任何牵连。”   【干得漂亮,老谢!】   【那混球特么绝对是故意的。】   【他丫仗着手里有筹码,就到处点火,点着一处是一处。】   【老谢出马,直接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正解!】   拓跋延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被谢远臣那般说了也不气恼,反而闲庭信步的来到谢远臣身前,躬身作揖:   “谢将军,两年前小王便向您提过一回亲,您给拒绝了,小王回去之后,原想着就此放弃,可两年过去了,令嫒之风采丝毫未从小王的记忆中抹去,非但没有忘记,反而越发鲜明,小王对令嫒的真心,天地可鉴,谢将军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给小王个机会,说不定能使两国促进交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争端,岂非两全其美?”   拓跋延说得冠冕堂皇,甚至扯上了两国邦交。   谢郬暗自咬牙:   【拳头硬了。】   【老谢你可千万别跟他客气啊。】   【打他!】   高瑨蹙眉怒目,双手抱胸,不时往谢郬的方向看去。   别的不说,高瑨现在只想知道这女人在外面到底惹了多少风流债! 第73章   殿中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想到今天这场宫宴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场景。   这北辽六皇子想要求娶谢将军从小带在边关养大的女儿,若非他提醒,大家都已经忘记谢家还有这么个女儿。   原来那姑娘, 名叫谢郬。   也不知比座上如人间富贵花般的贵妃娘娘如何。   同为谢家女, 但嫡庶有别,自小际遇更是天差地远, 此时被北辽六皇子当众提出,众人难免心生对比, 甚至对那位从未露过面的谢家大小姐产生好奇。   能让北辽六皇子两年都无法忘记的女子, 究竟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拓跋延!你这挑拨离间的手段可不高明。你以为你这么说, 就能让人怀疑我家主帅与北辽有所牵连吗?”   苏临期起身立于谢远臣身旁, 如是说道,把拓跋延这么说的真实意图刺破, 也顺便堵住本朝那些巴不得看谢家笑话人的嘴。   “你想求娶我们大小姐是假,想搅风搅雨才是真吧。”苏临期连续输出。   【对对对,老苏说的好!】   【继续继续, 把他的皮都给揭了!】   谢郬冷静下来,巴不得有人把拓跋延那小子的险恶嘴脸揭穿, 最好打出去, 省得他在这里乱吠。   高瑨将喝空的酒杯递到谢郬面前, 然谢郬的注意力都在殿下, 没看到他的动作, 高瑨不禁轻咳一声, 谢郬被提醒后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拿起酒壶给高瑨斟酒。   她斟酒时, 高瑨就一直盯着她看,看得谢郬心头发毛,头皮发麻, 终于在倒完酒后忍不住低问了句:   “陛下看什么呢?”   【我心里虚着呢,你别看我呀。】   高瑨浅嘬一口酒,回道:“看美人。”   谢郬:……   【看你妹的美人!】   【下面都快吵翻天了,你丫还看得下美人?】   高瑨将酒杯放下,不动声色对谢郬问:   “爱妃,令姐究竟做了什么,竟能惹得北辽的六皇子对她如此倾心?”   他们高坐帝台之上,与群臣之间颇有距离,大家只能看见陛下和贵妃亲密无间的凑在一处说话,却绝对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谢郬给高瑨问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做了什么?】   【差点把他打死算吗?】   “陛下,那六皇子看起来不像好人,他的话不能信的。”谢郬说。   高瑨挑眉:“是吗?可朕怎么觉得他说得挺认真的。”   “错觉!”谢郬竭力解释:“他若真喜欢我姐姐,又怎会在这种场合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呢?依我看,他就是想借姐姐的名义来引起陛下与我父亲的猜忌,坏着呢。陛下可千万别信。”   【拓跋延就是个疯子!】   【当年他偶然被我抓了,又是自残又是装死,是个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玩儿的人,这种人嘴里就没有半句真话。】   高瑨点了点头,谢郬松了口气。   可没过片刻,高瑨又对她问:   “那那个苏临期呢?朕怎么觉得他对你姐姐也维护的紧?你说,他会不会也喜欢你姐姐?”   谢郬给问得简直暴躁,努力隐忍脾气,温柔笑答:   “怎么会呢,陛下莫要瞎想。”   【老子已经够尴尬了,你就别添乱了。】   【老苏也是,跟那疯子说不清道理,干脆动手好了。】   【对那种嘴贱的人,跟他废话都是抬举他,直接打服最有用。】   “不是朕瞎想,事实摆在眼前而已。”高瑨指着殿下似乎快要打起来的场景,又补充一句骚话:“等有机会,朕定要见一见她,看看她如今变成了怎样的人,这般讨人喜欢。”   谢郬尴尬得脚趾又想抠地了。   【我讨不讨人喜欢我不知道,但你挺招人揍的!】   “爱妃届时会为朕介绍她吗?”高瑨故意问。   谢郬也不是好欺负的,当即收敛了笑意,酝酿了些拈酸吃醋的情绪,说:   “陛下既然对姐姐有兴趣,那不如招她入宫伴驾,臣妾退位让贤,可好?”   【姜嬷嬷撩汉守则,觉得自己说不过或自觉犯错的时候,装吃醋、使小性儿什么的都是制胜法宝!】   【果然,狗子都不说话了。】   高瑨确实不想说话了,遇到个油盐不进,水火不侵,还不要脸的祖宗能怎么办?   而帝台下,苏临期和拓跋延的‘辩论’渐趋白热化,甚至已经出动双方辩友齐齐上阵,愈演愈烈。   谢远臣大喝一声:   “够了!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总算让争吵不休的两人,谢远臣耐着性子对拓跋延道:   “六皇子,不论你今日当众提起小女是何用意,我都在此郑重声明,我谢家的女儿绝对不可能与你北辽有任何牵扯。”   言下之意: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拓跋延似乎并不在乎谢远臣的话,笑答:   “谢将军,你们礼朝的儿女婚事需听父母之命,哪怕父母会把她嫁给不喜欢的人也只好遵从,可我北辽就没这规矩,婚姻之事,求的是互相喜欢,只要喜欢,即便是天上的仙女我也敢要。”   说完,拓跋延将苗头指向帝台之上的谢郬,朗声问道:   “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郬没想到拓跋延会向她喊话,这是在内涵谢苒被老谢包办婚姻吗?   往旁边高瑨看去,只见他双手抱胸,一脸不爽的样子从听见拓跋延求娶谢郬开始就一直没缓和过。   【妈呀,今天整的这一出,狗子怕是气坏了。】   【要怎么才能不着痕迹的替老谢向狗子表表忠心呢?】   高瑨:……   “六皇子既然问到本宫,那本宫少不得要说两句的。”谢郬放轻了、放慢了音调,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   拓跋延先前看了贵妃几眼,觉得她的容貌与谢郬真的很像,此刻听见她的声音倒是清醒过来,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本宫觉得,天上的仙女人人都喜欢,却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六皇子哪里来的自信,你怎能肯定本宫的姐姐就一定会喜欢你呢?”   拓跋延没料到这贵妃说话绵里藏针,不甚在意,回道: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小王坚持不懈,终有一日,她定会为小王所感动。”   谢郬还是低估了拓跋延不要脸的程度:   【这人铁了心要拿我做筏子了?】   【到底存的什么心?】   【可恶!好想抽他。】   继续留下的话,谢郬怕会控制不住自己,转过头对高瑨轻声说道:   “陛下,臣妾听此人说话头疼,好生无趣,可否先回宫歇息?”   高瑨也觉得如果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也会受不了。   “好,朕也要回明泽宫,一起走吧。”高瑨说着,便直接牵了谢郬的手起身。   谢郬不解:“陛下也要走吗?”   高瑨‘嗯’了一声:“质子之事,还需私下问个清楚。”   谢郬这才明白,高瑨是想把拓跋延他们一同带去明泽宫,详细询问关于先太子质子之事。   两人走下帝台,高瑨对拓跋延道:   “六皇子的第二个条件,朕暂不过问,但北辽想用质子换俘虏,此事仍需详谈,是你与朕谈还是让大皇子与朕谈?”   拓跋延从容应对:   “回陛下,自然是小王与大皇子一同。”   高瑨颔首:   “那便请二位随朕去别处。”说完之后,高瑨又对谢远臣道:“谢将军也一同过来。其他人宴会继续。”   “是,恭送陛下。”殿中百官齐声应答。   谢远臣从坐席离开,来到高瑨身旁,看了一眼被高瑨牵着的谢郬,目光在两人交握的双手处流连片刻,暗自叹息。   另一边,拓跋延也把熊样的拓跋阐喊来,一行人跟着高瑨去明泽宫细谈质子换俘虏的事情。   快要到明泽宫的时候,高瑨温柔的问谢郬:   “你是直接回凝辉宫,还是在明泽宫候朕?”   【让我在明泽宫等你?】   【那你们商议的机密大事岂非要被我听了去?】   【我可不想听那些有的没的。】   谢郬松开高瑨的手:   “陛下与两位皇子有要事谈,臣妾还是先回凝辉宫吧。”   说完,谢郬对拓跋阐点头致礼,然后直接越过拓跋延,对谢远臣说:“父亲代我问母亲安好。”   “知道了。”谢远臣说。   高瑨吩咐:“苏别鹤,送贵妃回去。”   遥坠在黑暗中的苏别鹤现身领命:“是。”   谢郬礼数周全的转身离去,高瑨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一直看到谢郬的身影没入转角才收回目光。   “陛下对贵妃娘娘真是无微不至,令人羡慕。”拓跋延如是说。   高瑨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带着他们往明泽宫去,边走边说:   “六皇子不知,朕的贵妃娇柔脆弱,温顺良善,朕怎能不好好照顾。”   娇柔脆弱,温顺良善?   跟随在一侧的谢远臣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陛下是怎么回事?   高瑨在前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对身后跟着的拓跋阐问:   “大皇子,与你一同出太和殿的人呢?”   拓跋阐突然被问,愣了愣,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原以为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妖娆女子却不见踪影。   “咦,是啊,她人呢?”   这糊涂劲儿,连身边的女人跟没跟在他身边都不知道?   若不是假装的,那这位北辽大皇子该蠢成什么样?   高瑨和谢远臣对望一眼,心中如是想。   **   谢郬走在回凝辉宫的路上,夜风吹来,驱散了些暑气。   忽然,谢郬听见身后有响动,意识到有人从暗处袭来,她要是即刻闪躲,那偷袭者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可她不能闪。   苏别鹤在旁边,若是表现得身手太好了,会惹他怀疑。   于是,谢郬只能恍若未闻继续向前,祈祷身后的苏别鹤能给力一些。   苏别鹤自然也察觉到有人偷袭,算准方位拦截住了东西,是一根五颜六色的鞭子,说时迟那时快,鞭子一端被苏别鹤握在掌心。   “什么人!”   只听他大喝一声,奋力将鞭子一扯,将躲在暗处挥鞭子之人拉了出来。   正是北辽大皇子身边的妖娆女子,只见她面带焦色扯动自己的鞭子,并对苏别鹤叽里咕噜喊了几句北辽的话,谢郬虽然听不太懂,但从她的表情也能看出,她是在让苏别鹤放手。   面对刺客,苏别鹤怎么可能放开,大喝一声:   “来人!”   很快,在御花园巡逻的一队侍卫便闻声赶来,苏别鹤指着那偷袭的北辽女子说道:   “此女意图袭击贵妃娘娘,抓起来等陛下发落。”   那女子忽然像是怕了,带着哭腔说个不停,偏偏谁也听不懂她说什么,最后她没法子,只能停止挣扎,对苏别鹤招手,像是要让他过去说话。   苏别鹤想看她耍什么花样,缓步靠近。   谢郬觉得有些不对劲,可那女子两只手都被侍卫押着,就算想对苏别鹤如何也不行,可就在谢郬疑惑的那一瞬间,只见那女子忽然低下脑袋,谢郬大喊一声:   “小心。”   然而还是迟了,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从她的后脖子飞出,直扑苏别鹤面门。   苏别鹤本就防备着她,见果然有诈,踩着脚尖从容后退,伸手将那快要扑到他面门的东西一把抓住。   定睛一看,想撒手却晚了。   从那北辽女子后颈飞出的竟然是一只通体黢黑,头顶鲜红的蜈蚣,比一般蜈蚣的身形要大出两三倍,蜈蚣百足,移动迅速,在苏别鹤的手臂上转了几圈后,就掉在地上,谢郬眼明脚快,没让那蜈蚣离开,抬起一脚就将之踩扁了。   而苏别鹤也在此时按住自己的手背,疼得蹲了下去。   谢郬见状,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福如身上撕了两根布条下来,用力绑住苏别鹤的近心端,对侍卫吩咐:   “别搬动他,去请太医,让太医赶紧带些五毒散来。”   这边手忙脚乱,那边放蜈蚣害人的北辽女子忽然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谢郬上前就是两个巴掌,抽得她嘴角流血,眼冒金星,见她一脸戾气,谢郬不跟她废话,直接动手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过去。   “五花大绑,关入天牢。让他们大皇子好好跟陛下解释解释去。”   谢郬干脆利落的下令,侍卫们领命去办。   把恶女押走之后,谢郬来到苏别鹤身旁,问他:   “苏统领,你觉得如何?”   苏别鹤额前沁出冷汗,脸色苍白,被蜈蚣刺到的伤口瞬间肿胀,苏别鹤忍着疼痛说:“蜈蚣有毒。”   谢郬抬头问:“太医还要多久?”   侍卫回道:   “御花园到太医院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刻钟。”   谢郬来不及多想,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用衣服擦干净,迅速划破苏别鹤的手背开始放血。 第74章   高瑨发觉北辽大皇子身边的妾不见之后, 便派侍卫去寻,北辽大皇子一个劲的说那女子贪玩,估计是被中原皇宫的繁华迷了眼云云。   不知怎的, 高瑨觉得心神不宁, 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谢郬。   前脚刚进明泽宫,后脚就转身推开跟在身后的人, 急急匆匆往凝辉宫的方向赶去。   果不其然,他在半路听说了贵妃在御花园遇袭之事。   高瑨赶到, 见谢郬安然无恙的蹲在一旁, 倒地不起的是苏别鹤, 太医已经来了, 正在为苏别鹤诊治。   高瑨看了一眼苏别鹤后,来到谢郬身边。   探头向前看了看, 见谢郬正看着地上一只脚那么长,被踩扁了的蜈蚣尸体。   “苏别鹤就是被这咬了?”高瑨问。   谢郬没看来人是谁,有人问她就随意点了点头:   “嗯。霸道吧, 这么大!”   回完之后,谢郬才惊觉说话的是谁, 回过头看了眼, 心里一声卧槽后便要起身。   高瑨按着她肩头, 自己跟着蹲下, 与她一同看那蜈蚣。   谢郬一个人看得起劲, 现在两个人却有些不自在, 她往仍在被救治的苏别鹤看去一眼, 心里嘀咕:   【苏妃都中毒了,狗子也不去关心关心。】   【跟我看什么蜈蚣啊。】   “这蜈蚣除了大,还有什么特别?”高瑨问。   谢郬愣了愣, 回道:   “呃,肉多算吗?”   高瑨疑惑:“什么?肉……多?”   谢郬点头:“这蜈蚣少说有二三两重,若是裹上一点鸡蛋液,加点面粉放油锅里一炸,多放孜然少放盐,定然酥脆极了。”   高瑨:……   “胡说八道什么呢?这玩意儿能吃?”高瑨横了她一眼。   谢郬说:“能吃!天上飞的地下走的,除了人,有什么不能吃的。”   高瑨想起小时候和她一起吃的那翠鸟蛋。   “你到底在说什么?”高瑨耐着性子问。   谢郬笑了笑,才说明自己的意思:“我想说,这蜈蚣没毒,是有人养着玩儿的。”   高瑨往面色微微发紫的苏别鹤看去,说:   “你管那叫没毒?”   谢郬顺着高瑨指的方向望去一眼:“蜈蚣没毒,有毒的是那个女人的鞭子。”   那女人藏在御花园中偷袭谢郬时挥出的是鞭子,被苏别鹤察觉,那时苏别鹤用手抓住那条鞭子来制止袭击,那时他应该被鞭子抽到了才中毒的。   高瑨已知遇袭经过,此时听谢郬说了这些,很快就想到关节点。   “那鞭子一开始要攻击的人是谁?”高瑨问。   谢郬沉声:“我。”   那女人的鞭子从一开始躲在暗处瞄准的就是谢郬,如果苏别鹤没有发觉,那不管谢郬是被鞭子抽到,还是碰到,如今躺在那里给太医救治的人就是她了。   太医原地为苏别鹤清毒,见高瑨在旁等着,有了些进展就来回禀:   “陛下,苏统领中毒伊始时,贵妃娘娘便为他阻断和放掉了大部分毒性,使得流入血脉中的毒不多,苏统领不会有事。”   “嗯。那他现在可以移动他了吗?”高瑨问。   “可以。”太医回。   “派人将苏统领送宿所,太医院今晚轮班留下照看。”高瑨吩咐。   “是,太医院定当竭尽所能。”   **   太和殿的宫宴还在继续,宫内却发生了行刺之事。   谢郬想回凝辉宫休息也不行了,倒不是她不敢或者非要论个究竟,是高瑨不放心她一个人回,硬是拉着她一起去了明泽宫。   不过谢郬只肯在明泽宫的南书房中等候,高瑨只想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并不要她做什么,便允了。   明泽宫内,北辽大皇子拓跋阐满头的汗,仿佛怎么都擦不干净似的。   拓跋延也是一脸凝重站在他身旁。   ‘砰’一声,高瑨一掌拍在龙案上,拓跋阐便吓得整个人一抖,若非拓跋延眼明手快扶住他,他简直想给高瑨跪下。   “贵妃遇袭,大皇子可有解释?”高瑨沉声质问。   拓跋阐颤颤惊惊愣愣巴巴的回道:   “陛,陛下,此,此事小,小王并,并不知晓怎么回事,这,哎呀!怎么会这样!”   谢远臣冷哼:“你不知晓?那刺客可是随大皇子一同入宫的。”   拓跋阐急得满头大汗,连连摇手:“不,不,是,是的,她是跟我一同入宫,可,可小王并不知道她会行刺贵妃,她,她就是小王身边的一个小小妾侍……”   拓跋延说:   “陛下,将军,此事疑点重重。那女子是我兄长的妾室不假,可我们有什么理由要行刺贵妃娘娘,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难道我们就不怕陛下震怒,以此为由将我和兄长尽数扣下吗?”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   因为谁都知道那女子是北辽大皇子的妾,她若行刺成功了,那拓跋阐和拓跋延定然难逃干系。   若是孤注一掷行刺高瑨,倒还说得过去,毕竟投资回报率太高了,可用自爆的方式行刺一个妃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时,先前高瑨派去天牢提人的两名侍卫回来,带来了个消息:   “陛下,那刺客自尽了。”   明泽宫宫中气氛再次紧绷,拓跋阐一副吾命休矣的样子,腿软直接跌坐到了地上,他还盼着将那贱人提来问清楚缘由,让他可以摆脱嫌疑,如今那贱人死了,死无对证,他哪里还解释得清楚。   出使他国,行刺他国贵妃,这个罪名,就算礼朝皇帝当场把他们杀掉也有可能啊。   “死了?怎么死的?没人看着她吗?”谢远臣一连三问。   侍卫回禀:“那刺客死得有些离奇。属下等将人押入天牢,有专人在外守着,可那刺客开始进牢房的时候还挺正常,后来就没声儿了,直到属下等奉命前去提她才发现她死了,死状奇异。”   “怎么个奇异法?”谢远臣继续问。   “她在自己身上戳了三个窟窿。两个窟窿在眼睛上,一个窟窿在心口,看顺序,应该是先自戳双目,然后再将匕首刺入心口死去的。”   侍卫的话让明泽宫中所有人都很惊讶。   畏罪自杀合情合理,可这个死法……   “这么痛苦的死法,她难道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高瑨问。   侍卫回:“这正是诡异之处,她从进牢房开始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直背对着牢房大门,所有天牢的守卫根本不知道她自尽了。”   【嚯,这死法够邪的。】   谢郬歪在南书房的软榻上看书,隐隐听到侍卫的话后如是想。   是人都怕疼,连戳自己三刀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更别说其中两刀还戳在眼珠子上,这也太邪门儿了,她还是人吗?   谢郬从南书房走出,来到众人面前,只听她对拓跋阐问:   “大皇子,敢问你那妾室平素是什么样的人?她喜欢养五毒吗?”   拓跋阐有些不懂:“五,五毒……是什么?”   拓跋延解释:“就是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   闻言,拓跋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她,她平日里有些刁蛮,会用鞭子打人,可胆子却很小,连个虫子都怕,怎么可能养那些邪物。”   谢郬一叹:“那就怪了,她在被抓之前,从后颈飞出一条蜈蚣,直扑苏统领面门,若那蜈蚣不是她养的,又怎会从她的后颈处飞出?”   拓跋阐急得团团转:“这,这小王也不知道啊。”   【这死胖子看着不像说谎。】   【他们就算真的想行刺,也该等自己全身而退之后再动手吧。】   【可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   【想去看看尸体长什么样……】   谢郬想到这里,目光不由自主往高瑨看去:   【我要是跟狗子说去看尸体,他定会觉得我疯了吧。】   【唉,算了,不看就不看吧。】   高瑨冷面扫过拓跋阐和拓跋延,沉声说道:   “此事处处可疑,但并不是说两位皇子就一点嫌疑都没有。换人之事,容后再谈,今晚你们先回行馆,保险起见,朕会派兵看守。”   拓跋延立刻提出反对意见:   “派兵看守?陛下想软禁我们?”   高瑨神情冷凝,语若冰寒:“不是软禁,是看守。”   “二者有何区别?”拓跋延有些不满。   高瑨却态度坚决:   “没有区别。”   拓跋延还想说话,只听高瑨大喝一声:“来人!送北辽两位皇子回行馆,调京西大营八百精兵镇守行馆,若有人强行破出,可先斩后奏!”   侍卫们领命拥上,将拓跋阐和拓跋延团团围住,虽然没有动粗,但也叫他们没有任何拒绝和反抗的机会。   很快两人便被带离明泽宫。   宫内只剩下高瑨、谢郬和谢远臣三人。   谢远臣说:“陛下,今夜之事臣宁愿相信与北辽两位皇子无关,他们若真想行刺,应该不会用这般拙劣的手法。”   高瑨沉吟片刻,对谢远臣问:   “将军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有什么法子能控制人的心神,阻断人的五感?”   “啊?”谢远臣微怔后,回道:“控制人的心神,阻断人的五感……陛下说的是邪术吗?”   “不管什么,将军可有听说过?”高瑨问。   谢远臣往谢郬看去,谢郬说:   “邪术什么的太虚无缥缈,我更愿意相信是蛊或者毒。”   谢远臣点头:   “是。臣也不怎么相信邪术之说,那些光怪陆离,都只是前人臆想之作,若说控制人心,南疆的蛊毒倒是可以做到。”   “大约十几年前,南疆曾发动过一次战争,但南疆这个地方崇山峻岭多过平原,国家人口并不兴旺,那次发动战争,他们只出了三千兵力,却将我国三万将士逼得节节败退,陛下可知他们用的是何方法?”   谢远臣问高瑨,高瑨回忆往年看过的卷宗,确实好像在哪里看过谢远臣说的这场战役。   “请将军赐教。”高瑨说。   谢远臣说:   “药人。南疆有大巫师善蛊术,他们将蛊养入人体之中,把人浸泡在一种特殊的药水中,强健他们的体魄,同时让蛊步步噬心,等到他们的躯体被泡成铜皮铁骨时,那些人的心智也被蛊啃噬得差不多,药人成了之后就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杀人兵器,南疆凭着三千药人上阵,他们被砍了不会死,不会痛,不会怕,我们的将士都是有血有肉,会疼会痛的普通人,如何不被他们逼得节节败退呢?”   高瑨和谢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介绍,谢郬直接被这残忍的方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问:   “药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谢远臣说:“自然是活的。人死了的话,蛊就没法在人身上活了。”   谢郬只觉通体恶寒:   “嘶,以活人做药人,生生感受着自己被做成怪物吗?”   谢远臣说:“他们到后来就没自我意识了。不知道自己成了怪物。”   “那也够残忍的。”谢郬说。   谢远臣长叹一声:“确实残忍,且有违天道。”   “后来呢?那场仗谁赢了?”谢郬又问。   “自然是我们赢了,要不然哪还有今天。”谢远臣说。   谢郬想想也是:“可他们的药人不是很厉害吗?”   “再厉害的东西也有弱点,当时是武定侯领兵镇压的,侯爷察觉出了药人的弱点,就是活不长。于是便与他们打了三个月的游击战,那些药人不能正面对敌,生生拖着,无用武之地,三个月后,就自动消亡了。”   高瑨听到这里也不禁感慨:   “南疆以活人炼药有违天道,消亡是必然的。”   谢远臣很赞成高瑨的这个观点:   “陛下说得没错,这法子过于阴毒,就连南疆本国内的人都难以接受,那个制造出药人的大巫师后来被南疆百姓吊在城墙之上,受日晒雨淋七天七夜,最终凄惨死去。”   高瑨问:“将军的意思是,今夜袭击贵妃的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中蛊了?”   谢远臣蹙眉:“臣不能确定,只是陛下问起控制人心之事,臣才想起了这桩旧事。”   高瑨点头:   “朕知道了。多谢将军告知。”   谢远臣问:“那今夜之事,陛下想如何处理?”   “将军有何建议?”   谢远臣说:“臣的建议……是疑罪从无,北辽的两位皇子确实没有指使刺客对贵妃下手的理由。陛下若因此僵持,坏了与北辽的邦交,说不定会叫真正背后设局之人如愿。”   高瑨向谢郬看了看,说:   “朕知道了。明日便撤回京西大营的兵。但拓跋氏手中捏着一张质子的牌,是真是假还需确认,这段时间他们在京中活动,将军暗中多盯着些。”   谢远臣领命:   “是,臣知道怎么做,陛下放心。”   高瑨说:“好,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宫宴应该也快结束了,将军先回府去吧。”   “是。”谢远臣拱手行告退礼,经过谢郬身边,不放心的吩咐一句:   “臣告退,贵妃娘娘在宫中务必当心。”   谢远臣倒不是担心谢郬会遇袭受伤,就是怕她胡乱作为,自曝其短。   谢郬明白老谢的意思,回道:“知道了父亲,您放心吧。”   高瑨和谢郬二人一同送谢远臣到明泽宫宫门口,看着谢远臣离去。   【唉,老谢走了。】   【这些能回去睡觉了吧?】   【今天晚上还真是丰富多彩。】   “陛下……”   谢郬刚一开口,就听高瑨对她问道:   “你想不想去看看那刺客的尸体?”   【咦?】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狗子怎么知道我想去看?】   【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现在要不要犹豫个几下再答应?】   “去就回去换衣服,不去就回去睡觉,去还是不去?”高瑨直接列出两个选择让谢郬选。   谢郬怕错失这个机会,赶忙回道:   “回去换衣服。”   说完之后,谢郬便兴致勃勃的往凝辉宫赶去,高瑨自然跟随在后。   两人各换了一身便于行走的衣裳,谢郬更是换上了上回出宫时买的那套表叔男装,高瑨看了有些伤眼,但也没说什么。   谢郬穿着男装,光明正大跟在高瑨身旁,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畅快感。   【嘻嘻,不用偷偷摸摸的感觉还不赖。】   【狗子好像真有点转性了。】   【都不对我发脾气,也不翻我白眼了。】   【有点不习惯啊。】   谢郬边走边胡思乱想,手忽然被高瑨捏在手心牵着,高瑨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明月,说道:   “今晚月色真美。”   谢郬跟着抬头,不明所以回道:“啊,是挺美的。”   高瑨说:   “你说,如果那刺客是中了蛊,被人控制心神,那有朝一日是不是我也会被人控制?”   谢郬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对高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   “陛下小点声。”   高瑨闭了嘴,只用他那双可冷可柔的眼睛盯着谢郬,看得谢郬都不好意思不回答: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   【谁知道会不会呢?】   【那天晚上在太师府,狗子可是差点给人安排跳井。】   【虽说他在跳井的前一刻醒了过来,但说不定是背后控制的人水平不行,下回换个厉害的人控制,没准儿就成了呢。】   【这些我就能脑子里想想,说出来狗子会有心理压力的。】   高瑨深呼吸一口气,牵着谢郬的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受控制。”   【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蛊还能听我的不成?】   谢郬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就不答了,跟高瑨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关,谁知高瑨却很认真,继续问谢郬:   “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谢郬有些心虚,目光开始飘飘忽忽,一会儿看树的黑影,一会儿看天上的星星,就是不敢去看高瑨的眼睛。   高瑨安静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不禁用胳膊撞了谢郬两下,提醒她:   “说呀。你会不会离开我?”   谢郬无语:   【狗子怎么回事?】   【今天晚上说话都是‘我啊我’‘你啊你’的,这么家常随性的吗?】   “自然,不会。”谢郬说。   【我留不留有个屁的关系。】   【留下解不了你的蛊毒。】   高瑨却说:“好,只要你留下,就好。”   这语气听起来莫名有点失落,谢郬搞不懂他为何这样,想问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就走到了天牢。   天牢刚出了人命,加派了不少守卫。   天牢狱长孙长青得知陛下驾到,亲自提着灯笼出来迎接,高瑨没跟他多废话,直接让他把他们带去那刺客的牢房。   刺客死得蹊跷,必须等大理寺来断过案之后才能移动尸体,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等来了陛下,哪里敢有半点耽搁,哆哆嗦嗦的在前面带路。   谢郬还是第一次来天牢,感觉比军中的牢房要干净豪华很多,毕竟天牢中关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般人犯了事还真就关不进天牢呢。   天牢中牢房的安排是罪越大的被安排在越里面,那女刺客身份特殊,所关的牢房不算里,走了没几步就到了。   牢房中正有两名仵作在验尸,两个大理寺的查事官从旁记录仵作的话,孙长青领着高瑨他们入内,大喝一声:   “陛下驾到,还不过来行礼。”   大理寺的人赶忙放下手头工作过来行礼,高瑨走入牢房后,目光便一直落在那具血淋淋的女尸身上,随手摆了摆:   “起来吧。都出去。”   孙长青和大理寺等哪敢耽搁,连东西都没敢收拾就往牢房外走,查事官经过谢郬身边时被谢郬拦住,谢郬指着他手里的记录册子说:   “这个留下。”   那人交了册子后离开。   谢郬拿着册子随便翻了几页,记录的都是些尸体表面的情况,她来到高瑨身旁,与他一同观看地上的女尸。   第一眼就觉血淋淋的,两只眼睛黑洞洞,血从窟窿中流下,染红了她眼睛以下的地方,前襟更是血肉模糊,谢郬凑到她心口的伤口仔细看了看,不禁感叹:   “这刀插心口的时候还搅动过的吧,她这是怕自己死不了吗?”   高瑨沉声:   “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若非受人控制,就见鬼了。”   谢郬完全赞同高瑨的这个说法,人向来对自己是最手软的,哪怕是心灰意冷之人自杀时都不可能这么对自己这么残忍。   这背后定有人在装神弄鬼! 第75章   后宫发生行刺的事情被严密封锁, 除了几个知情人外,其他人并不知晓。   北辽两位皇子被看守在行馆,回去之后一合计, 觉得就这样给人扣上刺杀礼朝贵妃的帽子实在有些冤枉, 可一时之间,他们又找不到证据把自己摘出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毕竟行刺之人是大皇子的妾室,并且被当场抓获。   可就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 于是当天夜里, 拓跋延就让人把他们这次出使礼朝的所有人员名单和来历派人尽数呈送入宫。   就算不能用一份人员名单洗脱嫌疑, 但至少要让礼朝的皇帝知道他们想要解释的诚意。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 北辽的出使者人员名单给宫里送去之后大约一个时辰,宫里居然就下令把刚刚从京西大营调来的兵力撤离了。   谢郬第二天早上醒来, 先派人去侍卫宿所问了问苏别鹤的情况。   据回事的太医说,昨晚苏别鹤的情况还是稍微有点凶险的,发了两回高热, 抽搐了一回,高瑨知道中毒这种事情, 拖得越久越难根治, 于是一道圣旨将太医院院正亲自捉了过来。   高瑨在圣旨中直言若苏别鹤不能解毒, 太医院院正的位置就直接易主, 这么一来, 院正哪里敢有丝毫懈怠, 夜里亲自看护着, 终于将苏别鹤身上的毒性清除干净,剩下的只要慢慢养就好。   北辽行馆外的兵力既然撤掉,那交换质子和俘虏的事情就可以继续谈了, 第二天高瑨派人将拓跋阐和拓跋延请入宫。   不过一个晚上,拓跋阐就憔悴得仿佛瘦了五六斤的样子,眼底乌青乌青的,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妾惹祸还是因为她惨死。   与拓跋阐相比,拓跋延的精神状态就好很多,至少看着不像是夜里没睡着的样子。   拓跋延主动提起,问道:   “昨夜小王与王兄回去之后将使团上下仔细彻查了一遍,实在不知那女刺客的来历,她本是王兄的妾室,已经在王兄身边待了快三年,素来有些刁蛮,但也算本分,不知昨夜怎的突然失去理智。”   拓跋延如是说,边说边观察坐在龙案后面沉如水的高瑨,又说:   “请陛下一定要相信,那刺客绝非我等指使,定是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其心可诛。”   昨夜行刺者是北辽大皇子的妾室,被行刺者是礼朝的贵妃娘娘,若礼朝认定是北辽之人指使行刺,那两国之间,又将是好一场生灵涂炭。   “此事仍在调查中,不过那女刺客出自北辽使团是不争的事实,调查的时候还需两位配合。”高瑨说。   拓跋延满口应承:“贵国要怎样配合调查我们定然配合。毕竟我们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挑拨。”   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初步统一,高瑨便没有再提,而是与他们说起当年质子之事。   拓跋阐和拓跋延在明泽宫足足待了两个时辰,交换了不少两国政事上的意见,不过高瑨还没有最终应允以俘虏换回质子之事。   虽然事情没谈完,可眼看着到了饭点,就这样让两人回行馆未免有失礼数,便留他们在宫内用膳。   万公公通知御膳房传膳之后,高瑨又将他唤来吩咐:   “去将贵妃请来一同用膳。”   高瑨从前不知,现在却知道,谢郬身边的姜嬷嬷为了让谢郬保持清瘦的身形,时常控制谢郬饮食,高瑨不能明着说,只能时常唤谢郬来一同用膳。   **   凝辉宫中,谢郬正端着一碗没什么滋味的乌鸡汤喝,饭桌上摆的菜也是一眼望去的健康,绿得她发慌。   谢郬百无聊赖边喝汤边发呆,想起昨天晚上老谢离宫的时候跟谢郬打的两个手势。   老谢让她想办法出宫见一见兄弟。   所谓的兄弟,指的自然是苏临期、大毛和猴子他们。   谢郬从边关回京的时候,是打着回来学刺绣,学规矩,准备嫁人的旗号跟兄弟们告别的,这一回京就是一年多,再没跟边关的兄弟们见过面。   这回兄弟们借着押解北辽安格部落几个首领的理由来到京城,想见一见昔日的老大合情合理,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这些人中,只有苏临期一人知晓谢郬顶替谢苒之事,其他人一概不知,还以为她在将军府中。   确实有必要见一面的,看来真得找个时间再溜出宫去才行。   正思考着,姜嬷嬷便领着万公公进来传旨,说陛下请贵妃前去明泽宫一同用午膳。   姜嬷嬷欲言又止看着谢郬,那目光明显就是希望谢郬能自觉一点,主动以‘吃过了’为由拒绝高瑨的邀请,但是很显然,她还是太高估谢郬的自制力了。   美食当前,谢郬的自制力就是一盘沙,风吹就散。   谢郬看着满桌兔子都嫌素的饭菜,和手中那淡而无味,连油花都被撇干净的乌鸡汤,果断起身:   “我这便去。”   姜嬷嬷试图阻止:“娘娘,昨夜宫宴您已……”   谢郬拉住姜嬷嬷的手,诚心诚意的保证:“嬷嬷反心,我有数的。”   说完之后,谢郬在姜嬷嬷那‘你看我信吗?’的目光注视中,毫无愧色的跟着万公公走了。   **   因为高瑨也不是第一次喊谢郬来明泽宫一同用膳,所以谢郬并未感到奇怪,一直走到明泽宫殿外时,听见殿中传来对话声谢郬才停下脚步:   【狗子在跟谁说话?】   【不会还在处理政事吧?】   这么想着,谢郬问万公公:   “公公,陛下还在召见哪位臣工吗?”   万公公恭谨回道:“回娘娘,并非召见臣工,是陛下留了北辽两位皇子殿下在宫内用膳。”   【啥?】   【拓跋延他们?】   【卧槽,昨天已经够尴尬了,又来?】   【别了别了,我还是回去喝清汤,啃白菜,总比尴尬得抠脚趾强。】   “呃,那个万公公,本宫忽然……”   谢郬的话才说一半,就听殿中传来高瑨的声音:   “贵妃到了吗?”   万公公听到高瑨的问话,顾不上谢郬后面要说什么,赶忙小跑上前应声:   “回陛下,娘娘到了。”   谢郬阻止都来不及,只得长舒一口气,端起贵妃娘娘优雅端庄的气度,缓缓走入殿内。   御膳房的菜肴已然布满一桌,山珍海味,各地珍馐上了个遍,菜都是好菜,可桌旁坐的人可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拓跋阐和拓跋延见谢郬入内,赶忙起身与她见礼,谢郬回礼,用绕梁三日不绝的御姐音对二人说道:   “二位殿下不必多礼。”   说完之后,又礼数周全的向高瑨行礼,被高瑨一手托住手腕:   “行了,过来坐。菜都齐了,就差你。”   说完,高瑨拉着谢郬在身边坐下,谢郬看他们杯碗干净,筷子摆放整齐,竟是真的在等她一起用膳的样子。   谢郬表面笑靥如花,脉脉含情,内心却慌如老狗:   【我去!这是什么七拐十八弯的鸿门宴。】   【拓跋延见过我几回,可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万一他看出来怎么办?】   【嗯,估计到时候……只能灭口了。】   谢郬心中如是想,面上却温和有礼的对拓跋兄弟说‘请’。   一块浓油赤酱的东坡肉被放到谢郬面前的碗里,高瑨一改与旁人时的冷漠,对谢郬温和说道:   “吃吧。”   谢郬看着碗里的大肉,那叫一个馋,但余光瞥见拓跋延和拓跋阐都盯着她,不用看他们的表情谢郬也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礼朝贵妃胃口不错啊!’   ‘这么大,这么肥的肉也能吃的下?’   谢郬怕露馅儿,忍痛将碗推离面前,命宫人重新给她拿了一只空碗过来。   高瑨不解,柔声问道:“怎么了?”   【谢苒是名门淑女。】   【淑女不吃大肉!】   谢郬脑子转得飞快,斯斯文文,以绢帕掩唇一笑:   “臣妾哪吃得下这么些个?”   高瑨迷茫的看着她……吃不下?他那晚可是亲眼看到过她一人横扫大碗羊肉意犹未尽的壮举的。   见她举止克制,防着拓跋延兄弟俩,不忍拆穿,配合回了句:   “爱妃太过纤瘦,朕总是希望爱妃能多吃一些。”   谢郬娇羞一笑:   “多谢陛下,但臣妾若吃成个大胖子,变臃肿了,陛下岂非便不喜欢臣妾了?”   高瑨忍着笑:   “爱妃变成什么样,朕都喜欢,放心吃吧。”   拓跋延见这位贵妃顶着跟谢郬差不多的脸说这种肉麻兮兮的话邀宠就浑身难受,果断低头吃菜。   席间谢郬拿出了平生姜嬷嬷最期盼的自制力,尽量挑素的吃,一块小小的山药,得分三四口吃完。   【这么吃饭太伤元气。】   【都不想吃了。】   这么想着,忽然高瑨便夹着两只虾放到她的菜盘中,说道:   “吃点虾,虾肉总不会叫你臃肿的。”   谢郬看着盘里的虾,心情复杂。   要是没有拓跋延他们在场,这两只小虾,她连虾肉带虾壳能直接嚼下去,可惜这种豪放的吃法并不适于今天这顿饭。   高瑨见她居然还能忍着不吃,不禁小声问道:   “虾也不吃吗?”   谢郬委婉一笑,没有说话,不过心里却相当实诚:   【我吃啊!】   【就是懒得剥嘛。】   【又不能连壳吃下去。】   高瑨这才了然,认命般将虾夹回自己的菜盘,亲自动手将两只虾剥了肉放到谢郬的碗里。   这一举动不仅谢郬愣住了,就连拓跋延他们也愣住了,倒是高瑨毫无所觉,指着虾盘问谢郬:   “两只够吗?”   谢郬痴痴回了声:“够了够了。多,多谢陛下。”   高瑨知她今日拘谨,便不多言,在宫婢奉来的茶叶水中净过手后才继续用饭。   谢郬低头看着碗里白里透红,被剥得干干净净的虾肉,百思不得其解:   【见鬼了。】   【这几天狗子对我是不是好过头了?】   【他受什么刺激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狗皇帝高瑨吗?】   【别不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吧?】   正满心疑惑时,高瑨忽然对正埋头吃饭的拓跋延问道:   “六皇子昨夜宫宴之上,信誓旦旦的求娶谢家长女谢郬,不知你与她因何相识?”   谢郬筷子上的虾肉掉进碗里,幸好没人发现,往高瑨看去,见他也在看自己,谢郬陪着笑了笑。   高瑨似笑非笑的问:“或者说,她做了什么让六皇子如此倾心,以至于多年难忘,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求娶?”   谢郬后脊背忍不住挺直,头却不怎么敢抬起,心中咆哮不已:   【卧槽!这是什么走向?】   【狗子你也太八卦了。】   【什么时候对别人的故事这么感兴趣了?】   【拓跋延就是个狐狸。】   【长得人模狗样,看着忠肝义胆,实际一肚子坏水!】   【他说要娶我的事情,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胡说八道的,你还问!】 第76章   拓跋延也没想到高瑨会突然问他这个, 敛目思虑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放下碗筷认真回道:   “说起小王与谢郬的相遇, 我愿称之为……命运。”   高瑨端着酒杯, 靠在椅背上,一副且听君言的架势。   拓跋延下颚微微扬起, 目光上扬四十五度,两眼迷离, 嘴角含笑。   谢郬顺着他的目光往房梁上看去, 心中纳闷不已:   【这货看什么呢?】   【脸上那什么表情?】   【我特么是给你留下了旖旎又美妙的回忆了?】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我与她在边镇集市中相遇, 她翩翩若仙从天上飞到我面前,扑在我身上, 她抱着我缠缠绵绵转了十多圈,街上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对我们指指点点, 但我不在乎,因为就在扑进我怀中的那一刻, 我已经完全沦陷, 一眼万年。”   拓跋延仰着头, 眼神空洞, 像是真的陷入了一段让他感到极其愉悦的记忆当中, 说完之后, 还颇为回味抿唇笑了起来。   谢郬眯眼看着他, 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忍住了冲上去打爆他狗头的冲动。   高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往桌面一放,把对弟弟的感情生活没有兴趣, 自己刚死了小妾一晚上没吃没喝没睡,现在一心只想着干饭的拓跋阐吓了一跳,敦实的肉体为之一振。   饭桌上的几人纷纷向高瑨递去不解的目光,高瑨却面无表情,冷然追问:   “然后呢?”   拓跋延回神,继续回忆:   “然后……我没有想到她会那样大胆,她将我抱上了街边一辆马车,迫不及待的将我带到无人处,对我做了一些不方便启齿的事情。”   那扭捏造作的神情看得谢郬想打人,咬着后槽牙问:   “她对你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拓跋延难为情的低下头:“贵妃娘娘不懂?”   谢郬满脸疑惑:“真不懂。”   拓跋延浅浅一笑:“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嘛。贵妃娘娘就别问了,小王,要脸。”   【我去你七舅姥爷的要脸!】   【这货的脸根本就还留在北辽,根本没带出来吧。】   谢郬有点狂躁,几乎咬碎银牙,竭力忍住冲上去打爆他狗头的冲动。   “爱妃。”高瑨从旁凉凉一声,把谢郬后脊背的冷汗都给喊出来了,也不知在紧张个什么。   高瑨面带笑意说:   “真没想到你姐姐竟是这样的人。”   谢郬干笑一声,有理说不出:   【这臭不要脸的也是个人才!】   【明明那天是我点儿背!】   【居然能把被我抓做人质突围的事情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真会给自己长脸。】   “陛下,这六皇子说得玄之又玄,您还真信了。”谢郬说。   拓跋延辩解:   “娘娘此言差矣,小王说的句句属实。”   谢郬忍无可忍,反驳道:   “那就怪了,本宫怎的未曾听姐姐提起过你?反倒是六皇子当众胡言乱语,坏我姐姐名声,她若知晓,定要叫你好看,我姐姐很厉害的,你且当心着些。”   原本是想警告一番拓跋延,没想到谢郬话音落下,拓跋延便一脸兴奋的问:   “娘娘这么说,难道谢郬已经回京中了?”   谢郬眉心一突:   【这货重点是不是抓错了?】   【我在京中如何,不在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去找我?】   “本宫可没说,六皇子莫要胡乱猜测。”谢郬端着架子说。   然而,拓跋延像是没听见谢郬的澄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嘴里无声的嘀咕着什么,看口型,好像说的是:肯定回来了。   谢郬心中隐隐扬起不好的预感,郁闷的吃了口菜,悄悄往拓跋延瞪去一眼,心道:   【要不要找个机会溜到行馆把这货揍一顿!】   【给他加深一下老子的风采记忆!】   高瑨:……   一顿饭下来,从吃到人都让谢郬很不爽。   饭后,拓跋兄弟俩告退离宫,谢郬放下茶杯,正要告退,高瑨提出让谢郬陪他去御花园走走消消食。   谢郬其实不是很情愿,毕竟中午又没吃多少,实在没什么好消食的。   可皇帝既然开了口,谢郬没理由拒绝,只能跟他去了。   御花园上边做了天棚,是一种纱网材质的棚罩,可以抵挡一些夏日闷热和蚊虫,就算是中午走在御花园中也不觉得多热,反而还有习习微风。   谢郬跟在高瑨身后,心不在焉的看着小径两边的花草,逛了一会儿后,高瑨拉着谢郬坐到观鱼亭上去,谢郬兴致恹恹,进了观鱼亭后,就抓了一把鱼食,坐在观鱼亭的凭栏处有一下没一下的喂鱼。   直到宫婢送来了两份浇了厚厚蜂蜜的冰碗过来,谢郬才乖乖坐到高瑨身旁。   高瑨已经捧着一碗开始吃了,看起来滋味应该挺好。   谢郬正要对面前另一碗伸手,被高瑨按住手腕:   “怎的?有吃的,才愿意理朕?”   谢郬的目光盯着冰碗,随口回道:“怎么会,臣妾不理谁也不可能不理陛下。”说完,将手从高瑨的手下抽出,端起冰碗,迫不及待挖了一勺送进口中,冰爽清甜的口感让谢郬瞬间恢复元气,有种赞道:   “好吃!”   高瑨看她那容易满足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将自己冰碗上方淋的蜂蜜和蜜饯等物大方的挖到谢郬的冰碗中。   “好吃就多吃点。”   谢郬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蜂蜜和蜜饯,看了一眼高瑨的冰碗,心里没由来觉得怪怪的:   【狗子怎么回事?】   【干嘛对我这么好?】   【最近他真的很奇怪!】   谢郬纳闷的问高瑨:“陛下,臣妾最近可有惹您不高兴?”   高瑨吃了一口没什么蜂蜜的冰,摇头道:“没有啊。”   “那臣妾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谢郬又问。   “没有啊。”高瑨继续摇头。   【那我怎么总觉得你不对劲呢?】   【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最怕别人对我好了。】   【怪不自在的。】   “我想立你做皇后。”高瑨吃着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谢郬下意识点了点头:“哦,那就立……”   【啥?皇后?】   谢郬猛然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高瑨,正要发问,就见高瑨抬眼瞥了瞥她,直接打破了她的疑问:   “不是试探,朕是认真的。”   高瑨一句‘认真’,就把谢郬吓得连冰都忘记吃,好半晌才凑到高瑨面前,神神叨叨的问出一句:   “你……是高瑨吗?”   【怕不是真中邪了吧?】   【就说那劳什子蛊有问题,这都上头了。】   【要不要联系钦天监过来一趟。】   【不过钦天监估计也没多少本事降妖伏魔,还是得找和尚道士吧。】   高瑨被她这一连串的心理活动弄得相当无语,放下冰碗,正色问:   “你觉得我不是吗?”   谢郬疑惑:   【这语气又不太像中邪。】   高瑨不想跟她多啰嗦,直接将谢郬的手捏在掌心,说道:   “我是认真的,等北辽使臣离开,质子换回之后,我就让礼部拟旨册封……”   “不不不。”谢郬着急忙慌的拒绝,见高瑨神色不善,谢郬绞尽脑汁的找补:“臣妾,何德何能,皇后是万万不能封的。”   “为何不能?”高瑨直问。   谢郬脑子乱做一团,给问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就对着高瑨傻笑起来。   “你总要说个理由出来吧。”高瑨步步紧逼:   “不管什么理由,不必顾忌我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要你说,只要你告诉我,我都不会怪你。”   有那么一瞬间,谢郬怀疑高瑨是不是知道了她不是谢苒,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推翻,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老谢手握重兵,一直是高瑨的眼中钉。   此人多疑善变,对谁都不会完全信任,若不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卸老谢兵权,只怕武威军早就易帅,但如果谢郬和谢苒的事情被发现,高瑨总有足够理由找谢家的麻烦了吧,这么大的事,就算不能完全卸了老谢的兵权,卸个一半总可以吧。   可高瑨并没有这么做,说明他并没有发现,那他现在莫名其妙说什么立后不立后的,又是为什么呢?   “说呀。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我都不会怪你。”   高瑨语气有些急切。   谢郬盯着眼前这个神情中饱含殷切的男人,无论如何都猜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他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谢郬实在拿不定主意,干脆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儿,陛下还是三思而行吧。”   【这事儿闹的。】   【老谢啊老谢,谢苒到底找到了没有?】   【再在宫里待下去,我就要当皇后啦。】   因为谢郬的不配合,高瑨的皇后论只能暂且搁置,他不想逼她把秘密和盘托出,希望她告诉自己一切的时候,是自愿的,而在那之前高瑨要做的就是把她看好在身边。   谢郬见高瑨不再逼问,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转换了个话题:   “对了,陛下先前说要用质子换安格部落的俘虏,这事儿已经定了吗?”   高瑨说:“没定,此事还需再议。”见她对此事感兴趣,高瑨问:   “你觉得这个质子该不该换?”   【当然不该!那质子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可安格部落的俘虏可是货真价实,用边关将士们的性命换来的。】   【孰轻孰重,很显然吧。】   谢郬吃了口冰,闻言摇头:   “臣妾不知。”   高瑨与她分析:“按照道理来讲是不该换的。一个先太子勾结外邦私自送出去的质子,不论真假,对礼朝而言都没有价值。”   谢郬听到这里,不禁问:   “但陛下并不想按道理,您想把质子换回来?”   高瑨长叹:   “高玥那孩子,小时候我见过,精灵聪慧,从不以自己是舞姬之子而自怨自艾,十分上进,他总是跟在我身后唤小叔,后来他突然得了疾病,被高箬送去了江南养病,之后半年死讯就传回宫中。”   “当时太子府还给他办了丧事,风光大葬,这事儿就那么揭过去了,只道那孩子命薄无福,谁也没有深究过,可如今真相被拓跋延当众揭开,若是不换高玥,我这心中……”   高瑨对谢郬袒露心声,让谢郬感到意外:   【狗子居然不是因为要博名声才想换质子的?】   【真意外。】   高瑨不是为了名声,而是心疼那个无辜被自己的父亲悄悄送去敌国做质子的侄儿。   “可若是换他,那些在战场上拼了性命将俘虏擒回的将士们岂非又白死了。朕很为难。”   这就是高瑨难得遇事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他将之尽数告知谢郬知晓,不是期望谢郬能给他提出什么解决方案,只是想让谢郬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第77章   “当初北辽觉得先太子能登大宝, 才与他做了生意,存的是祸乱我礼朝之心;先太子为了得到一些不属于他的助力,连亲生儿子都能牺牲, 二者行径委实令人不齿。”   谢郬愤慨评价。   “如今先太子一死了之, 反倒要活着的人为他的冷性薄情付出代价。”   高瑨犹豫片刻后问谢郬:   “依你之见,这人是换还是不换?”   谢郬干咳一声, 评价可以评价,但结论却不能轻易下。   “臣妾……不知。”   谢郬说完之后, 埋头吃冰。   高瑨却一把将她手里的冰碗夺走, 瞥了一眼说:   “冰都化了, 还吃什么吃?”   谢郬看着碗里的冰水, 委屈的‘哦’了一声。   高瑨将碗放到一边,双手抱胸, 好整以暇的说:“你既不知这个,那咱们就继续聊立后之事好了。”   谢郬眉心一突:   【狗子你不讲武德!】   【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   “想好没有,聊什么?”高瑨不耐催促。   谢郬深吸一口气, 识时务的说道:   “陛下,臣妾觉得……不该换。”   高瑨垂眸:“可稚子无辜。”   谢郬觉得既然说起了头, 那干脆一股脑儿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   “稚子固然无辜, 可边境的百姓何其不无辜?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何其不无辜?为了抓到那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 武威军定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若陛下只因怜惜一个稚子, 便把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的结果全盘推翻, 恐怕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寒了将士们的心。”   高瑨听她说完,又道:   “那那个孩子就不闻不问了吗?拓跋延在宫宴中提及此事,如今满朝皆知, 我国有一个质子流落在北辽,若袖手不管,也是一桩不太光彩的事。”   谢郬明白高瑨的意思,想了想说:   “陛下,质子不换,但可以救。”   高瑨沉吟片刻:“谈何容易。北辽既然动了用质子换俘虏之心,就绝不会让高玥随随便便被救走。”   这道理谢郬自然也是知道的,说:   “不换俘虏,于国应当;不救质子,于心难安;不容易也要做。”   说完这话,高瑨便一直看着谢郬,看得谢郬心生警惕:   【又怎么了?】   【不说看我,说了还看我。】   高瑨忍着笑说:   “你这不是挺有当皇后的天分的嘛。”说完,高瑨凑到谢郬面前,低声说道: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给朕当皇后,有什么不好?”   谢郬下意识往后退让了一些,忽然捂住肚子,痛苦说道:   “哎呀!臣妾好像冰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臣妾先行告退。”   说完之后,不等高瑨同意,谢郬便迅速起身离去,开始走的时候,还保持着端庄,可走了几步后就一副怕高瑨回过神把她抓回去的架势,脚底生风,飞也似的逃离。   看着她跑开的背影,高瑨无奈摇头叹息。   当天晚上,谢郬居然真的闹起了肚子,一个晚上接连去了好几回恭房,姜嬷嬷担心不已,连夜唤来太医诊治,太医得出的结果是——娘娘贪凉至脾胃不调,无碍,静养几日便好。   谢郬肚子不舒服,夜里就有理由让高瑨去别的妃嫔宫里休息,然而高瑨宁愿睡在她寝殿旁边的偏殿中,也不愿去别处。   没办法,他不愿去,谢郬也不能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   就这样相安无事,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谢郬听见隔壁的动静,知道高瑨上朝去了,于是立刻把姜嬷嬷唤进殿中吩咐:   “嬷嬷,咱们配合无间,你在里头再帮我守一天,我晚上指定回来。”   姜嬷嬷听懵了,拉着生龙活虎的下床,准备自己去内间换衣裳的谢郬:   “娘娘这是何意?”   谢郬一边穿鞋一边回道:   “就是嬷嬷想的那个意思。我今儿有急事得出宫一趟,反正昨天太医已经来看过,说我要静养,今天若有人寻我,你一律说我在病中,谁也不见就是了。”   姜嬷嬷这才惊觉,追着谢郬去了内间,压低了声音问:   “娘娘,昨天晚上您闹肚子不会是假的吧?”   谢郬换着衣裳回:   “太医又不傻,若是假的他们怎会看不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姜嬷嬷,见她满脸担忧和疑惑,谢郬对她解惑道:   “没事儿,我就是一气儿吃了三大碗冰酪。”   “……”姜嬷嬷被谢郬这番操作惊得愣住了,半晌才反应:“娘娘怎可如此妄为,您……”   姜嬷嬷责备的话没说完,谢郬衣服就换好了,跟上回一样,先穿着宫女的衣裳,包袱里背着男装,准备出宫以后再换。   “嬷嬷,这回我是真的有事出宫,您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谢郬来到姜嬷嬷面前。   “可,可是上回……”   姜嬷嬷想起上一次娘娘出宫,她一整天都躲在寝殿内没敢出去,谁知她左等右等,等到太阳落山都没等到娘娘回宫,心急如焚,好在后来苏统领回宫与她传话,姜嬷嬷才知道娘娘在宫外与陛下遇见。   虽然上回没出什么乱子,却也把姜嬷嬷吓得够呛,原本以为像那样的事情,娘娘今后定然不敢再做了,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娘娘就故态复萌。   “上回是意外。这回没事的,信我!”谢郬拍着胸脯保证。   确实如此,上回她是点儿背,临时决定跟谢铎去西大营看看,才好死不死的遇见高瑨,这回高瑨要上朝,每个要上朝的日子他都特别忙,理会不到谢郬,而正好,苏别鹤这两天卧床养病,谢郬就更有恃无恐了。   安抚下了姜嬷嬷之后,谢郬从寝殿后窗翻出。   因为上次探过一回路,这回走起来可比上回顺畅多了,谢郬很快就从内宫宫女所的宿所围墙翻到外公,登记了名牌出宫去。   她倒是没有骗姜嬷嬷,这回出宫确实势在必行。   大毛和猴子他们来了京城,肯定会去将军府寻她,糊弄一回可以,难道回回都糊弄吗?   所以,最好的不被怀疑的方法就是谢郬露面见他们一面,亲口嘱咐他们几句。   到了宫外,谢郬找了个偏僻处将男装套上,发髻束起,摇着扇子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走在大街上,用上回的方法,给将军府门房递军情,让交到老谢手中,‘军情’中用暗号说了她出宫了,要见大毛猴子他们的事情。   然后便往天香楼去,订好一桌酒菜,凭栏而坐,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以苏临期为首的四五个熟悉面孔便应约而来。   “老大,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们啦!我还以为你绣花绣傻了,从今往后再不认兄弟们了。”   猴子咋咋呼呼,推开门就大呼小叫。   一只酒杯从竹帘后的凭栏处射出,直击猴子面门,猴子之所以得名猴子,不是因为他长得像,而是因为他动作轻功像猴子一样敏捷,只见他一把接住了谢郬抛来的酒杯,在手里转了两圈。   一身男装的谢郬从竹帘后走出,猴子等人蜂拥而上,一口一个‘老大’的叫着。   “行了!他妈的咋呼个毛,全都闭嘴,听着头疼!”   谢郬没好气斥了一句,这让众人倍感亲切的责骂非但没让人愤怒反感,反而还叫人十分怀念。   猴子捧着谢郬抛来的酒杯感激涕零:   “就是这个味儿!两年了,我两年没有听到!老大求你再骂我一回!”   其他人也跟着他后头起哄,谢郬被他们弄得又气又笑:“滚滚滚。”   二狗看着谢郬如今的模样发出感叹:   “老大!你在京里待了两年,怎么变得细皮嫩肉了,还白白净净,娘了吧唧的。”   谢郬啐了他一口:   “屁话!难不成我在京里也弄得灰头土脸吗?”   厅里一阵哄笑声,苏临期站在门边提醒:   “喂,能不能坐下再聊,门儿都关不上!”   所有人围着谢郬问长问短,堵在门口,走廊上经过的人都免不了往里面看上一眼。   苏临期发话后,众人才到桌旁找位置坐,非常自觉的把谢郬身边的位置给苏临期空了出来。   等到苏临期关好门过来,看着谢郬身边的座位,竟有些犹豫,到底是坐还是不坐。   “不是,你愣着干嘛?要请你坐吗?”   谢郬拿着猴子给她倒满的酒杯招呼苏临期落座,苏临期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才在谢郬身旁坐下。   好兄弟,好朋友见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谢郬环顾一圈后才发现一个问题:   “大毛呢?怎么没看见他?”   前天宫宴的时候,谢郬还看见大毛和猴子都在,可今天大毛没来,谢郬觉得奇怪就随口问了一句。   桌上其他人全都露出一副暧昧的神情,猴子说道:   “老大不知道,大毛出息了,做兄弟这么久,都不知道他在京城还有个相好的,这会儿估计还在温柔乡里泡着呢,哪顾得上咱们。”   “相好的?”谢郬确实没想到,又问:“温柔乡里泡着?他跟人定亲了吗?”   哄堂大笑,苏临期用胳膊撞了一下谢郬,让她别问了,猴子主动交代:   “什么定亲呀,就是堂子里的姑娘,他昨儿夜里去的,到现在也没回,我给他留了字条,他瞧见了估计会过来的。”   谢郬白了他们一眼:   “说得跟真的似的,我还以为大毛定亲了。”   问了情况后,众人继续划拳喝酒,谢郬两年都没这么痛快过,早就把出宫前的打算忘得一干二净。   干完一轮后,猴子他们都有了醉意,谢郬环顾一圈,看见苏临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走到栏杆处,谢郬拿着酒壶过去找他:   “喂,你装什么深沉呢?喝不喝?”   苏临期回头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空酒杯送到谢郬面前,谢郬从自己酒壶里给他倒了一杯,两人碰了碰,苏临期提醒:   “别喝多了。”   谢郬嗤笑:“这才哪儿到哪儿。” 第78章   苏临期知道谢郬的酒量, 这点酒不至于让她醉,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问:   “这两年……你过得……他……待你……”   苏临期一句话问得断断续续, 话没怎么说清楚, 倒叫他自己憋得心口发闷,将目光转向别处, 暗自深呼吸才能平复。   虽然他没问清楚,但谢郬还是理解了, 回道:   “我过得挺好, 他对我也挺好的。”   听到谢郬说‘挺好’, 苏临期不禁回头, 两道幽深的目光盯着她,欲言又止, 看得谢郬心头火起,重重在他腿肚子上踢了一脚,苏临期被踢得往后退两步, 惨叫一声。   里面喝酒的人听见他在栏杆处的叫声,纷纷回头了一眼, 猴子醉醺醺的调笑:   “老苏又被老大揍了。让他嘴贱, 哈哈。”   其他人也见怪不怪, 继续喝酒。   苏临期揉着发疼的腿肚子, 压低了声音质问:   “你踢我干嘛?”   谢郬仰头喝了口酒:“看不惯你娘儿们唧唧的样子。”   苏临期震惊, 指着自己质疑:“我, 我娘们儿唧唧?”   谢郬白了他一眼:“有什么话要说就说, 藏头露尾,你她娘的写藏头诗呢?”   苏临期被怼的哑口无言,一副受了气又不敢撒的样子, 低头拍了拍自己裤腿上的鞋印子。   拍着拍着,忽然自己笑了起来。   他怎么会担心这个女人,这种吃什么决计不肯吃亏的性子,到哪里也不可能受欺负。   谢郬越发搞不懂苏临期这一会儿愁眉不解,一会儿雾散云消的状态,懒得跟他磨叽,转身要走,被苏临期拉住:   “好了好了,是我娘们儿唧唧的,我的错。这么久没见,还没聊呢。”   说完,苏临期便伸手夺过谢郬手中的酒壶,将自己酒杯再次注满。   对谢郬问:   “他既对你挺好的,那你还走吗?”   谢郬一愣,回道:“屁话!不走留着干嘛?”想了想后,谢郬对苏临期伸手:“老谢说你给我找了什么假死的药,药呢?”   苏临期这回倒是没扭捏,从衣襟中拿出一只小瓷瓶,递到谢郬手中,顺便讲解用法:   “服下两刻钟后气息全无,能维持三日不变,三日之内服下解药,能自动醒来。”   谢郬了然点头,随口问:   “这么神奇的药,你从哪里弄来的?”   苏临期耸肩:“山人自有来路,你管那么多干嘛?”   谢郬摇晃了一下瓷瓶,里面传来当当声:   “我吃的药,还不能问下了?万一没用怎么办?”   苏临期说:“放心吧,我和将军已经找人试验过了,不会让你出岔子的。”   “试过了?”谢郬放心笑道:“这还差不多。要不然我这心里可没底。”   又摇了摇瓶子,感觉里面只有一颗,干脆揭了瓶盖将里面的药倒出来看了看,瓶子里果然只有一颗小药丸,谢郬问:   “就一粒?解药呢?”   “你还想要几粒?”苏临期说:“解药自然给将军了!给你顶什么用?”   谢郬想想也是,自己服了药就假死过去,解药给她没用。   将手里的小药丸装进瓷瓶,苏临期看着她的动作说:   “你可想清楚了,这一走以后想再回来就难了。”   谢郬将瓷瓶塞进自己的腰袋里,不解问:   “我干嘛还要回来?”   苏临期眉心一动,问:“你对他……就没点留恋?”   谢郬说:“留恋?”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留恋吗?”苏临期问出这句时,又觉得喉头发涩,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才稍微缓解一些。   谢郬忽然笑了:   “可惜啊,我跟他连堂都没拜过,屁的夫妻。”   苏临期感觉自己心情更复杂了,径直拿过谢郬的酒壶喝了起来,将酒壶喝空以后,才问: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谢郬掀开挡在栏杆前的竹帘,看着街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扑面而来的暑气蒸得她发热,她说:   “回边关,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好打算的。”   苏临期看着她豁达的样子,感觉这人跟从前没什么分别,可在细微处却又像是变了些。   不禁想到了那个压在他心头两年多的问题,喉咙哑然对谢郬问:   “你当年是不是因为看到我……才赌气答应入宫的?”   “看到你什么?”   谢郬随口问着,目光落在街上一名少女的耳珰上,那耳珰在她耳垂下晃动,款式跟高瑨送谢郬的那副差不多,不过耀眼程度肯定远远不及谢郬那副。   之前谢郬还有点嫌弃那耳珰素净,没想到在阳光下,还是这种纯素净通透的颜色更闪更亮。   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谢郬才想起来自己没戴。   苏临期是鼓起勇气问谢郬的,以为她多少会尴尬,谁知最终尴尬的只有他自己,因为谢郬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他身上。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临期追问。   谢郬回头看他,说:“听见了呀。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才答应回京的?”   苏临期问:“不是吗?”   谢郬冷笑,忽然捏住了苏临期的下巴,将他的脸左右转动两下,说道:“看不出来,阁下这脸还挺大的。”   苏临期伸手拍开谢郬的魔爪。   她越是这般装着不在意,苏临期就越觉得她当初之所以答应代替谢苒,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跟自己赌气,毕竟那个时候,他为了某些事情,必须让谢郬对自己死心,故意让她看见自己和花娘在床上嬉闹,她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满心欢喜的去赴约,却看到那永生难忘的一幕,想必会很伤心吧。   苏临期想着,等他办完了自己的事情再去跟谢郬解释,没想到,等到他办事回来,谢郬已经答应将军夫人的要求,顶替逃婚的谢苒来京城当皇妃了。   那一刻,苏临期悔恨不已,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自责,觉得若不是当初他负了谢郬,她也不会做出冲动的决定。   事已至此,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干脆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以后再去从头到尾的解释,现在就不多谈了,免得让她分心。   重新换了个话题,对谢郬问:   “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苏临期对谢郬招手,让她附耳过去。   谢郬凑过去之后,苏临期用手掩住口型,压低声音,谨慎的对谢郬问:   “我怎么听说陛下有用俘虏换回质子的意思?你在宫里可有确切消息?”   谢郬想了想,她确实跟高瑨聊过这个话题,也明确跟高瑨提过不能换,高瑨似乎也接受了她的建议,不过这件事情没到最后,话没从高瑨口中说出来都不算数,她没法给苏临期一个准确的答案,于是回道:   “听是听到过,最终换不换还得看他,我哪说得准。”   苏临期却有些激动:   “他怎么能动换人的心思呢?这场仗咱们折损多少性命才把安格部给平了,若换了质子,那兄弟们不就白死了?”   谢郬理解苏临期,因为她当时听到高瑨想用俘虏换质子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她尚且那般,更别提亲自上战场打这场仗的苏临期了。   “你别这样,最终也未必会换。”谢郬安抚道。   苏临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平复后对谢郬致歉:   “抱歉,我太激动了。”   谢郬拍了拍他的肩膀:“抱什么歉,文绉绉的。喝酒!”   苏临期失笑,连斟三杯饮下,谢郬一把夺过酒壶:“得了得了,给我留点儿。”   谢郬将酒壶中剩的酒饮尽,评价道:   “京里吃的东西挺多,就是这酒忒没劲。”   苏临期说:“等你回去,请你到十三娘的酒铺喝酒。”   谢郬连连点头:“好,一言为定,我要喝最贵的南柯一梦!”   十三娘是边关的顶级酒业,她自酿的忘忧酒既烈且醇,一壶下去,连老婆都不认得,更别说烦恼了,而比忘忧酒更上一层楼的是南柯一梦,因为价格不如忘忧酒亲民,所以知名度没打响,但只要是喝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   谢郬只喝过一回,也是托了眼前这位苏郎君的福。   “南柯一梦?”苏临期惊讶过后便是反口:“那还是算了吧。我一个月才几个军饷,连一壶都请不起。”   谢郬嗤笑:“你没钱可以卖身啊。十三娘那么喜欢你,你就从了她,以后兄弟们喝酒还差钱吗?”   苏临期一脸三观尽毁:“这种话你好意思说得出口,我叫十三娘阿姨,她只比我娘小三岁,为了喝点酒,你也是亏了心了。”   谢郬却不以为意:   “阿姨怎么了?你还嫌弃,人阿姨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苏临期简直没脾气,给了谢郬一记大大的白眼:“懒得跟你这泼皮说!”   谢郬耸耸肩:“不说就不说咯。”   苏临期气结,又问:“将军说宫宴那晚你遇袭了?”   谢郬继续掀开帘子看街景,回道:“老谢怎么什么都跟你说,把你当干儿子疼呢。你啥时候给他磕个头,咱俩就有情人终成兄妹了,我先来的,我得当姐。”   苏临期听她说话,怎么听怎么冒火:   “成天胡说八道,谁受得了你。”   谢郬无所谓:“谁爱受谁受去。”   苏临期忍着打死她的冲动,问:“你到底有事没事?”   谢郬转过身,张开双臂转了个圈:“你眼瞎吗?我有事没事你看不出来?”   说完,在苏临期打算反驳之前,谢郬识时务的追加一句:   “我没事,侍卫统领有事。”   苏临期问:“侍卫统领是谁?”   “苏别鹤啊。”谢郬说:“跟你一样姓苏,长得……比你好看。”   “苏别鹤……就是那天在太和宫外负责护卫的那个黑衣统领吗?”苏临期前晚宫宴时,在廊下见过一个穿着侍卫统领制服的男人的背影。   谢郬回忆后点头:“嗯,差不多吧。”   “他伤哪儿了?重不重?”苏临期问。   “伤倒不重,就是中毒了,不过现在已经解了,应该没事。”谢郬说。   她昨天一早就派人去问过苏别鹤的伤势,太医院院正守了他一个晚上,说是已经解毒,没什么大碍。   苏临期却在听说‘中毒’以后愣了愣,下意识说了句:   “中毒……没那么好解吧。”   谢郬笑了:“哎呀,宫里太医多,太医院总有法子的。好不好解的,如今都解了。现在就是还没搞清楚那个袭击我的女人是什么目的。”   冒险行刺高瑨,谢郬还能理解,费劲刺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妃子,能有什么用?   “你是军师,帮我想想那人为什么要刺杀我,她哪怕刺杀高瑨,我都不会有这么觉得奇怪。”谢郬说。   苏临期笑了笑,目光投向远方,回道:   “你把我当神仙了不成?我哪知道那些刺客怎么想的。”   谢郬原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指望他给出答案。   这时,从温柔乡回到住所的大毛看到猴子他们留的字条,火急火燎赶到了天香楼,于是,谢郬又回去跟他们喝了一轮。   跟兄弟们在酒楼聚了半日,把他们一个个都给喝得服了气,告诉他们别到将军府去找她,将军夫人家规严的很,平常不让她出门见客,她有机会会溜出来见他们云云。   分别的时候,大家成群结队把她送到将军府外的街上,谢郬跟他们告别:“行了,送到这里可以了。”   大毛说:“再送送,好久没见老大,我来得晚,都没说几句话。”   其他人跟着起哄,谢郬无奈,往苏临期看去,苏临期开口:   “别婆婆妈妈的,走了走了。”   说完,他主动赶着一帮醉醺醺的人离开,走了几步,想回头再看谢郬一眼,谁知回过头去,谢郬已然不见踪影,不禁失笑,这女人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谢郬速度能不快吗?   她现在满身酒气,就这么回宫去,别说高瑨会怀疑,就是宫门口守卫那道关都过不了。   她拿了包袱找了家客栈,让小二打了水上楼,她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之后,才马不停蹄,踩着夕阳回宫去。   **   自从知道谢郬溜出宫的路线后,高瑨就暗中加强了内宫防守薄弱之处,还专门派出暗卫盯着。   所以,谢郬今日离宫不到一刻钟后,就有暗卫前来回禀高瑨。   “陛下,贵妃娘娘出宫了。”暗卫说。   这些事情原本都是先回禀给苏别鹤知晓,但苏别鹤受伤了,便由暗卫自主禀告。   高瑨刚下朝回来,正准备去参加内阁会议,闻言叮嘱暗卫:   “在后面盯着,保护她安全即可,别让她发现了。”   暗卫领命下去。   高瑨开完了会议,处理完手头一些紧要公务后,召来暗卫询问起谢郬的情况,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暗卫,每一刻钟就会传递一回消息回来。   暗卫将谢郬今天一天的行径路线一一告知给高瑨知晓,开始的时候高瑨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昨晚睡在隔壁偏殿中,将谢郬今天一早会出宫去见朋友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但当暗卫说到她跟苏临期在二楼凭栏处谈笑风生的时候,高瑨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谢郬擦着斜阳,原路返回宫中,肩上挂着衣裳包袱,手脚并用的从她寝宫后面的西窗翻身而入。   此时太阳刚好落山,寝殿内没点烛火,又门窗紧闭,看起来有点昏暗。   谢郬轻手轻脚把后窗关好,这才敢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将背上包袱甩下来,往外间喊了一声:   “嬷嬷,我回来了。”   然而,谢郬并没有听见姜嬷嬷的回应,心下觉得奇怪:   【嬷嬷去哪里了?】   【别是给人发现了吧?】   【我都回来了,给人发现咬死不认就行了。】   想到这里,谢郬又喊了一声:“嬷嬷。”   依旧没有回答,谢郬看着紧闭的寝殿大门纳闷,想着先去把身上的宫女服换掉再出去找姜嬷嬷,谁知她前脚刚跨进内殿,整个人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石化当场——   只见寝宫内殿中,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那么大马金刀坐在谢郬的贵妃榻上那脸色晦明晦暗的人,不是高瑨,还能是谁?   谢郬在外浪了一天的愧疚感在这一刻彻底爆棚,不由得在心中惊呼:   【苍天无眼,苍天有泪,苍天你不厚道哇!】 第79章   谢郬第一反应就是想转身跑, 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冷声传出:   “姜嬷嬷她们都在外头跪着,你想去哪儿啊?”   闻言,谢郬来到寝殿门口, 果然看见院子里, 以姜嬷嬷为首跪了一地,姜嬷嬷抬头看了一眼谢郬, 无奈又惭愧。   高瑨来到谢郬身后,一手搭在她肩膀上, 在她耳边说了句:   “她们可都是替你受过。”   谢郬回身:   “让她们起来, 犯错的是我, 跟她们没关系。”   高瑨深深凝视她片刻, 宽袖一挥,姜嬷嬷等会意, 谢过陛下开恩后就纷纷起身退下,高瑨把谢郬往里面推了推,亲自把寝殿大门关上, 偌大的殿内又只剩两人。   关好殿门后,高瑨走到谢郬身旁, 不言不语围着她转了两圈, 刚要开口, 就见眼前一矮, 谢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速度之快, 高瑨想拦都没拦住。   “怎么?”高瑨居高临下问。   谢郬理所当然的说:“陛下不是要人跪嘛, 臣妾跪也一样。”   高瑨翻了个白眼:“朕什么时候要你跪了?自作聪明!起来。”   谢郬仔细分辨了一下高瑨的音调:   【狗子这声音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真的生气。】   【估计就是想吓吓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死就死吧!】   谢郬悄悄抬头往他瞥了一眼, 对上高瑨一对厉眼扫过来,立刻怂得收了目光,继续鼻眼观心的装起了乖。   【妈呀妈呀,他到底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高瑨冷声问:   “你起不起?”   谢郬犹豫之后,摇头:“不,不敢。”   高瑨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好,这可是你自己不起的。”   说完,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到谢郬面前,两手撑在双膝上坐下,然后就开始了一段尴尬又漫长的沉默。   谢郬真拿不准高瑨的意思,沉默让她倍感心焦,相比于她的心虚和没底,高瑨的反应就从容多了,就那么好整以暇的坐着,仿佛在跟谢郬比:看看是我坐着先累,还是你跪着先累。   事实证明,当然是跪着的先累了。   谢郬终于泄气,开声唤道:   “那个……陛下。”   随着谢郬的发声,高瑨也换了个姿势,改为双手抱胸,应了一声:   “嗯,在呢。”   【在你个头!】   【好气!坐牢的人还有个放风的时候,我就出宫喝个酒怎么了?】   谢郬如是想着,高瑨忽然凑到她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闻了闻,而后问:   “你喝酒了?”   谢郬自我感觉了一下气息,先前在客栈洗澡的时候,特地饮了不少茶水,酒味应该都透散了吧。   于是她打死不认,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臣妾只是溜出去玩儿,哪敢喝酒。”   高瑨静静听她编,撩起她的一缕头发放到鼻端轻嗅:   “你这身上的味道怎么像是变了?”   谢郬打了个哈哈,声音都在发颤:“有,有吗?”   【不愧是狗子!鼻子这么灵!】   【下回去客栈洗澡,还得自己带上皂角才行。】   高瑨将谢郬的发辫轻轻甩在她脸上:“你这……”   可话没说完,就听殿外传来姜嬷嬷的声音:   “陛下,太医院院正求见。”   谢郬和高瑨对视一眼,高瑨起身去开门,经过谢郬身边时不忘让她起来。   打开寝殿的门,高瑨出去问怎么回事,谢郬这回没跟他客气,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高瑨先前坐的椅子上捶腿,一边探头往外看,只见太医院院正一脸焦急的在跟高瑨说着什么。   片刻后,高瑨吩咐了太医院院正几句,让他离开,高瑨则回到寝殿内看着给自己倒茶喝的谢郬,沉声一句:   “苏别鹤身上的毒复发了,比刚中毒那会儿还要凶猛。”   谢郬喝茶的动作停了,难以置信:   “什么?可太医院不是说毒已经解了吗?”   高瑨长叹一声:   “他们只解了表面上的毒,骨血里的还在。”高瑨说完转身要走,被谢郬喊住:   “你去哪儿?”   高瑨回道:“去苏别鹤家。”   谢郬哪里坐得住:“我也去。”   不管怎么说,苏别鹤都是因为保护谢郬才受伤中毒的,就算对他而言是职责所在,那谢郬也不能对他不闻不问。   高瑨点头应允,两人便一同出宫去了。   **   苏别鹤受伤以后,开始时住在宫中他的单独侍卫宿所中的,第二天毒势缓解就回到他自己的住所,留了两个太医在他府上看护。   谁知,从第二天晚上开始,苏别鹤的情况就急转直下,白天还能下地走两步,可到了晚上,居然直接吐血陷入昏迷,两个太医见势不妙,赶忙回太医院请院正大人过来,院正看过后才惊觉毒势惊人,赶忙施针救治,可那毒却比第一次发作时更加凶猛,情况不妙。   高瑨和谢郬直接骑马出宫,来到苏别鹤住的左羊巷中一座两进小院。   苏别鹤孤家寡人,家中只有一对负责洒扫看门的老夫妻。   据说苏别鹤去牙行买仆婢的时候,正好遇到这对年过半百,无子无女,流离失所的老夫妻去卖身,可牙行哪里肯收他们这样的,驱赶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别鹤觉着可怜,便要了他们,算是给了老夫妻一个养老的安定住所,平日里他们要做的就是扫扫院子,苏别鹤在家的时候做点简单的饭菜。   这回苏别鹤受伤回家,可把老夫妻俩急坏了。   高瑨和谢郬下马进院,院子里架着药炉子,几个太医院的太医看见高瑨赶忙起身要来跪拜,被高瑨阻止,径直进入屋内。   太医院的几位圣手齐聚在此,可苏别鹤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却泛着紫。   “苏统领今日醒了三回,每回都吐了两口血。”一个太医说。   高瑨沉声问:   “知道是什么毒了吗?”   “还不知道,苏统领中的毒好像不是中原地区的,毒性和毒理与中原不同。”太医战战兢兢的回。   高瑨愤然责骂:   “你们干什么吃的?死搬硬套只会解中原的毒,稍微变换一下就解不了了?”   几个太医被高瑨骂得跪地求饶,谢郬拉了拉高瑨的衣袖,提醒他冷静点。   高瑨收住脾气,来到苏别鹤床边,在他脉搏上查探,只觉气弱脉强,情势凶险。   太医们束手无策,据说院正此刻正在太医院中翻看医书,希望从书里找到能够救治苏别鹤的方法,可这种临时查书的做法委实不太保险。   谢郬想了想后,拉着高瑨到院子里去说话:   “陛下,我父亲军中有军医,军中的医者对于疑难杂症兴许会有点经验。”   高瑨说:“军医?他随谢将军回京城了吗?”   谢郬想了想,宫宴的武威军方阵中,好像看到过胡、闫两个大夫,回道:“像是回来了。”   高瑨说:“那朕去请便是。”   “陛下去的话未免兴师动众,还是我去吧。”谢郬说。   高瑨亲自去谢家找军医,明日定然会传出一些奇怪的谣言,不如谢郬去方便。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高瑨说。   谢郬应声之后,便翻身上马,往将军府赶去。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将军府门前的灯笼刚刚挂上,就看见一匹马疾驰而来,管家眯着眼瞧了半天那马上人,开始有点不敢相信,直到谢郬的马疾驰到家门口,管家才惊觉:   “哟,这,这,这……娘娘?您这是……”   谢郬来不及跟他多言,问:“父亲在家吗?”   管家连连点头:“在在在,将军在书房。”   谢郬径直进府,很快来到谢远臣的居所推门而入,把里面正在擦刀抹剑的谢远臣和苏临期吓了一跳。   谢远臣瞪着谢郬,下意识问出一句:   “你这是跑出来了?有追兵吗?”   好家伙,这是以为谢郬叛宫了不成?   来不及解释太多,谢郬问:“老谢,胡大夫和闫大夫是不是来京了?高瑨身边的侍卫统领中了外邦的毒,太医院束手无策,我想着胡大夫他们在军中见多识广,便自请来喊人的。”   谢远臣反应了半天,知道女儿不是叛宫而出,总算松了口气,往身边的苏临期看去一眼,苏临期回道:   “他们回来了,在驿馆。”   谢郬急忙道:“那赶紧去叫他们。”   苏临期呆愣愣的想把剑快速擦好了就去,可谢郬等不及,拉着他就往外走,苏临期只好甩了抹布,拿上剑鞘,便被拖着走边把剑送入剑鞘中。   “哎呀,你慢点,别给剑划着了。”苏临期忍不住嘀咕。   谢郬拖着他走:“赶紧的吧。苏别鹤撑不了多久。”   两人上马,风风火火从将军府赶去京城驿馆中找胡、闫两位大夫,好一番折腾以后,终于把人请到了苏别鹤府上。   谢郬下马后就亲自领着两位大夫进主屋看诊,进去的时候,高瑨正在给苏别鹤输送内力,谢郬进来后他才收掌让位。   两个大夫上前诊治,高瑨来到谢郬身旁,见她额上满是汗水,碎发黏在额头上,将她拉到身边,直接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汗。   苏临期跟着进门后看到的就是谢郬乖乖站着让高瑨擦汗的模样,在门口愣了愣。   高瑨往他看去,苏临期才反应过来,正要行礼,被高瑨阻止:   “不必多礼。”   苏临期拱手道谢,谢郬想入内:“我去看看苏别鹤。”   被高瑨拉住:“别看了,过来喝点水。”   说着便端起他先前自己喝的杯子招呼谢郬去喝。   谢郬说:“我不渴。”可对上高瑨那警告的目光,谢郬又悻悻而上,想接过茶杯,高瑨却不让,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水。   苏临期将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在眼中,调转目光,进入房中去看两位军医给那位苏统领诊治的结果。   他来到床边,胡大夫正在给床上昏迷不醒的苏统领施针,闫大夫则在年轻人的脚边放血,苏临期上前观望,看见了双目紧闭,面色发紫的苏别鹤,顿时瞳孔剧震…… 第80章   “苏统领中的乃是南疆奇毒子夜钩吻, 毒性凶猛,若是没有解药的话,怕是很难存活。”   闫大夫对毒经颇有研究, 凭借苏别鹤中毒后的症状确定了他中的是什么毒。   谢郬闻言急道:   “老……呃, 闫大夫,你能配出解药吗?”   闫大夫看了一眼这个与大小姐谢郬模样生得十分相似的贵妃娘娘, 回道:   “回娘娘,若给小人一些时间, 小人定能配出解药。”说到这里, 闫大夫往躺在床上的苏别鹤看去, 遗憾说:“只可惜, 苏统领可能撑不到小人配出解药的那一天。”   谢郬五味陈杂:   “撑不到……是什么意思?他要死了吗?”   闫大夫与胡大夫对视一眼,胡大夫擦了擦手说:   “若没有解药, 估计也就三四天的命吧。”   这个结果对谢郬来说还是有点突然的,因为苏别鹤是为了护卫她才中毒的,若他因己而死, 谢郬只怕这辈子都会心怀愧疚。   “闫大夫配制解药要几天?宫中御药房包罗万种药材,无论多珍贵稀有, 御药房中应该都能找到。三天之内可以配出解药吗?”   高瑨开口问道。   闫大夫上前详细回禀:   “陛下。子夜钩吻的毒并不复杂, 它有个民间的名字叫断肠草, 经由南疆善毒之人改良过后变为子夜钩吻, 配制这个解药需要九九八十一道工序, 每道工序都至少需要七八个时辰, 就算是不眠不休的配制, 做成解药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苏统领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高瑨默然,就算他是皇帝, 也不能强人所难。   此时,一直沉默的苏临期忽然开口:   “陛下,娘娘,子夜钩吻这种毒小人曾经听说过,在南疆算是比较普遍的毒药,时常涂抹在藤蔓陷阱上捕兽剥皮贩卖,有些南疆人身上会常备着这毒的解药,京城包罗万象,有没有什么地方聚集异族之人,可以派人去寻一寻有没有南疆来的。”   高瑨想到了一个地方:   “有,旌旗坊。”   谢郬也想起来这个地方,她虽然没去过,但是高瑨曾经跟她讲过,那个地方的屋脊上方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因此得名,那里是京城仅次于长安街、朱雀街这种主要街道的繁华所在,聚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若非要在京城找几个南疆人,没有比去旌旗坊更有可能找到的地方了。   苏临期主动请缨:   “陛下,臣愿前往为苏统领寻找解药,您能否派几个人与我一同前往,当然了,也要请闫大夫和胡大夫一起辨认解药真假。”   谢郬奇怪的看向苏临期:   【老苏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难道是想在狗子面前表现一番?】   【想加官进爵?】   高瑨看了她一眼,沉吟道:   “朕与你们同去。”   谢郬闻言赶忙跟上:“还有我,我也去。”   高瑨回过头,像是想反驳,谢郬却快他一步说:“陛下去哪里,臣妾就去哪里。”   说完之后,还一副怕高瑨突然跑了,迅速挽住他的胳膊。   苏临期鼻眼观心,状若未见,高瑨却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应允。   **   旌旗坊位于京城的西南角,离朱雀街和长安街这两条主要干道比较远,这里鱼龙混杂,一般京中上点富贵的人家都不怎么允许家中子弟到旌旗坊游玩,生怕在坊中惹到什么不能惹的人或者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可有些事情越是禁止就越是好奇,尽管家中三令五申不许子弟到此游玩,却架不住人人都有一颗猎奇之心,旌旗坊越是神秘,就越能吸引人过来探秘。   就好比年少时的高瑨。   那时武定侯府还没出事,他还是京城最受宠的那个小皇子,偷偷溜出宫来,就为了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地方。   可惜他前脚刚踏进旌旗坊的大门,后脚就被暗卫寻了回去,后来一系列的遭遇,直到登基,始终没有机会到此一游,因此对于旌旗坊的印象仍停留在传闻中,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来此。   由于没有明确目标,前来寻找南疆人的人分为三个小队,谢郬自然跟着高瑨为一队,苏临期和胡大夫是一队,闫大夫自己带一队,就这样兵分三路,冲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旌旗坊井字街道中。   谢郬跟着高瑨往东边去,道路两边灯红酒绿,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在这里都不足为奇,尽管看着有些混乱,但乱中有序,看久了之后竟也习惯了。   一个杂耍卖艺的人在路边忽然喷了两团火,谢郬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高瑨见状,将她的手握住,叮嘱道:   “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跟紧些。”   谢郬对高瑨甜甜一笑,心里也没闲着:   【什么三教九流的人老子没见过?】   【什么鱼龙混杂的地方老子没去过?】   【这地方被城防营管得死死的,能在京城立足的番邦人身上别说刀了,估计连把矬子都不敢藏。】   【有机会真想带狗子去见识见识边关真正的蛮人聚集之地。】   【刀头舔血的人比比皆是。】   高瑨听到这里,不禁暗笑,这还是第一次谢郬主动想带高瑨去她所熟知的世界一角。   这想法来得自然而然,估计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吧。   “旌旗坊这么大,要去哪里找南疆人呢?”   谢郬随口回道:“看衣服和饰品,还有店铺吧,南疆人喜欢倒腾银器和草药,不难分辨。”   高瑨对身后护卫们吩咐:“可听见了?去寻吧。”   护卫们领命而去。   没了护卫们的跟随,谢郬和高瑨就像是一对从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和少夫人,尽管两人外表出色,但比起护卫随行的架势,则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高瑨拉着谢郬往集市深处走去,谢郬忽然停下脚步,鼻子轻嗅了两下,高瑨问她:   “怎么了?”   谢郬放开高瑨的手,寻香而去,很快便在一家烀饼店外站定,看着那一盘绿油油的豆角烀饼被端进店里,谢郬眼都直了。   北方的味道已经好久没尝过了。   高瑨看一眼她,甚至都不用听她的心声,就知道她这见了吃的就走不动道的老毛病又犯了。   “想吃?”高瑨问。   谢郬点头,问高瑨:“你带钱了吗?”   高瑨摸了摸衣襟,谢郬看他表情就知道没戏了,而她原本身上是有钱的,可出宫的时候换了衣裳,钱袋子也就随手放宫里了。   失望之际,高瑨忽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荷包在谢郬眼前一闪而过。   谢郬像一只被逗猫棒吸引住的小猫般,目光跟着高瑨的手移动,动作迅速,一把就抓住了目标。   高瑨将掌心摊开,拿的正是谢郬之前滥竽充数送给他的那只绣着松柏的翠绿荷包。   谢郬将荷包拿起来掂量几下,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喜出望外:   “你带钱啦!”   高瑨但笑不语,看着她财迷般低头数钱的样子倍觉可爱。   自从上回逛夜市没带钱之后,高瑨回宫便往随身佩戴的荷包中塞些银两,日日带在身上,毕竟身边多了个喜欢偷偷溜出宫玩耍,还小气吧啦的女人,有备无患。   在宫里行走揣着银两挺傻的,幸好旁人并不知晓。   还时常揣摩他日日佩戴,珍之又珍的荷包里究竟藏了什么稀世珍宝呢。   谢郬自然而然把高瑨的荷包据为己有,然后拉着高瑨正要进这家烀饼店时,气喘吁吁的苏临期正从这里经过,看见高瑨和谢郬两人,苏临期赶忙过来。   高瑨问他:“怎么样?”   苏临期说:“找到两个南疆人,不过他们身上没解药,但都听过子夜钩吻这种毒,再找找肯定能找着。”   高瑨点了点头,苏临期看了看那烀饼店,飞快瞥了谢郬一眼,拱手道:   “那小人便不打扰二位,告辞。”   说完,苏临期便要离开,被高瑨唤住,问道:   “苏大人用过晚膳没?”   苏临期不解摇头:“还没有。”   确实没有,谢郬急吼吼的闯进将军府找人,苏临期还没混到晚饭吃就给她抓壮丁抓出来了。   高瑨说:   “那一起吧,吃完再找也不迟。”   苏临期没想到自己会被邀请,不知道是该应承还是拒绝,不过高瑨并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径直拉着谢郬往烀饼店去。   谢郬走在前头,转过脑袋对苏临期招了招手,让他别客气跟上,苏临期这才回神。   可三人刚刚踏进烀饼店的门槛,就听见店外传来一声惊诧不已的呼声:   “高公子?谢娘子?”   高瑨和谢郬对望一眼,反应过来这‘高公子和谢娘子’很有可能喊的是他们。   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年轻人,做中原书生打扮,正从人群中挤出,对着他们的方向不断挥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这货怎么也来了?】   【好家伙,都能凑一起打马吊了。】   拓跋延入乡随俗,除去他北辽的传统服饰,换上礼朝的衣裳,他气质出众,谈吐不凡,说话不带一点外族口音,若非知道他底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高瑨和谢郬身前,苏临期往旁边退让了两步给他腾出地方。   “真的是你们,高公子带谢娘子出来玩耍的吗?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太巧了。”拓跋延笑吟吟的拱手作礼。   高瑨和苏临期都回了他一礼,高瑨说:   “确实很巧,拓跋兄弟是来逛街的?”   拓跋延爽朗一笑,摇着手中折扇,风流倜傥的果断承认:   “是啊,高公子。早就听闻礼朝京都的旌旗坊包罗万象,在下早就神往不已,却不想在此处能遇见二位。机会难得,不若有在下做东,请几位去那樊雅楼小酌一杯,可好?”   谢郬暗骂:   【酌你个头!】   【我要吃烀饼!】 第81章   “小酌就算了, 拓跋兄弟若是愿意,便与我们一同在此处吧。”   高瑨完全感受到谢郬对‘烀饼’的迫切,自然不会让她失望落空。   果然, 他此言一出, 谢郬在心中就把高瑨夸了夸:   【狗子,干得漂亮!】   拓跋延的本意只是相请不如偶遇, 想与高瑨套套近乎,在哪里请客, 谁请客, 其实都无所谓, 既然高瑨开口, 他自然没得说,爽快应允。   片刻后, 四人一同走进这家烀饼店,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店子有些年头,内里陈设老旧, 此时正是饭点,店内的客人却不是很多, 自然这里的跑堂伙计也就没有天香楼或樊雅楼那种地方的会来事, 会说话, 问了他们要点什么后, 伙计放下一壶茶水和几个杯子就回后厨忙活去了。   四人各座一面, 高瑨双手抱胸, 苏临期两手撑着大腿, 拓跋延悠闲在在摇着手里扇子,虽然大家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可气氛就是很神奇的让人感到尴尬。   谢郬在三人脸上扫过, 拿起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下意识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的送到高瑨面前。   高瑨端起茶杯放在鼻端轻嗅了两下,却是不喝,谢郬见状说道:   “味道一般,郎君将就。”   高瑨嘴角含笑,像是给谢郬面子般饮下一口,并未对茶水的味道做出评价,但冲他没喝第二口就能看出,味道不会太好就是了。   谢郬见他喝了,便才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再将茶壶放回桌子中间,对苏临期和拓跋延道:   “二位自便。”   拓跋延环顾一圈四周,对这家小店的环境不太满意,不过因为高瑨开口相邀他才勉为其难进来,喝茶就不必了。   哪怕苏临期大度的主动给两人倒了茶水,送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用扇骨敲了两下桌面以示感谢,却完全不想去碰的茶杯的意思。   见他讲究,苏临期冷哼一声,不再管他,兀自喝茶。   拓跋延摇着扇子对谢郬问:   “谢娘子对高公子照料得真是无微不至,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谢郬不解:   “拓跋公子哪里看出我无微不至了?”   【刚才狗子坐凳上有两滴油,我都没高兴告诉他。】   【说我无微不至,眼瞎吗?】   谢郬心想,高瑨却变了脸色,坐在长凳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拓跋延说:“茶好喝不好喝,您还主动替高公子先试一下,这还不算无微不至吗?”   谢郬冷笑:   【我那是试茶吗?】   【我那是试毒!】   【狗子矫情的要死,还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要他死。】   高瑨心中不服,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将这淡而无味的茶水当做是对谢郬心声的反击般咽了下去。   “拓跋公子说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谢郬违心回答,说完还卖乖般冲高瑨甜美一笑。   高瑨:……   拓跋延却好像找到了个话题,继续与谢郬辩论起来:   “谢娘子所言差矣,女子本弱,更需要照料。而男子与女子在一起,自当是有男子照料女子的。”   【可拉倒吧!】   【你们拓跋家有那男人照顾女人的基因吗?】   【你爸的女人,你哥哥们的女人,哪个不是抢回去的?】   【可惜啊,我现在是谢苒,怼不了你!】   【不过,恶心恶心你还是可以的。】   谢郬温婉一笑:   “拓跋公子会这么说,怕是从来没被女人照料过吧?”谢郬提起茶壶,纤纤素手为高瑨添茶,添完茶后继续说:   “女子的照料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谢郬说着话,将脑袋转向高瑨,对着他柔情万种,深情款款的说:   “叫爱慕。”   一瞬间,高瑨的汗毛从头竖到了脚,拓跋延摇扇子的动作成功被谢郬恶心到,而另一边苏临期也有点受不了,喝茶呛到了。   【呵,三杀。】   谢郬看着三人反应,独孤求败的喝茶。   此时,谢郬期待已久的烀饼终于上桌,北地面食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豆角翠绿,引人食指大动。   谢郬照例先给高瑨包了一块,然后自己才小口小口的吃着,却因为有苏临期和拓跋延在场,谢郬吃得相当秀气文雅。   不过相比她的捧场,桌上其他三个男人可就没那么好的胃口了,高瑨尝了一口,苏临期似乎心头有事,吃得心不在焉,至于拓跋延,他连碰都没碰一下。   “先前我在旌旗坊中闲逛,看见好几拨人在坊内搜寻着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拓跋延摇着扇子问。   高瑨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否认:“是。在找南疆人。”   拓跋延不解:“找南疆人?为何?”   “我们为何找南疆人,拓跋公子不知道吗?”苏临期反问说:“我家将军说,打伤苏统领的,正是拓跋公子你们使团中的人,他中了什么毒,你会不知?”   拓跋延微微一愣:“哎呀,我还真不知道。高公子,果真如此吗?”   高瑨点了点头。   只见拓跋延长叹一声,煞有其事的说:“虽说此事我也是云里雾里,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苏统领既然因此中毒受伤,我自责无旁贷,这便派人一同寻找南疆人,只不知若找到南疆之人,要做些什么呢?”   说完之后,拓跋延便作势要向他守在烀饼店门口的侍卫招手,被苏临期打断:   “拓跋公子就别假惺惺了。我这人性子直,不会弯弯绕绕,便直说了。若此事真与拓跋公子无关的话,那今夜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别说是巧合,这天下所有的巧合,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拓跋延被苏临期的话给说得笑了起来:   “苏大人,你我虽各为其主,但你委实不必这般迫切的给我按罪名,我从今日下午开始就在这旌旗坊中闲逛,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难不成我能未卜先知在这里等你们?”   苏临期不甘示弱:   “若那刺客正是你们派出的话,那你就定然知道苏统领中的是什么毒,那种毒短时间配不出解药,只能到旌旗坊中寻,你提前在此等候也不是不可能。”   拓跋延合上扇子,好整以暇的叹了口气:   “苏大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慕名而来,想看看礼朝京都的异族集聚地是什么样子,若真如你所说,我处心积虑,那我又何必出现在你们面前,看见你们不是应该直接躲起来吗?”   “你……”苏临期还想说话,被高瑨阻拦:   “行了。此事还在调查,现在最关键是找到解药。”   高瑨开口,苏别鹤自然不能继续与拓跋延争吵,而拓跋延也给高瑨面子不再说话。   然后桌上的气氛又仿佛回到刚进门时的尴尬。   谢郬原本正吃得高兴,就着他们的争辩下饭,忽然他们不吵了,她觉得烀饼都好像少了一种味道。   一抬头,三道目光同时盯着自己,吓了谢郬一跳:   【我天,都看着我作甚?】   【吵呀!继续吵!我好多吃一会儿。】   然而,除了高瑨,其他两个吵架主力军并不能听见谢郬的心声。   空气一旦安静,气氛就不对了。   谢郬再怎么心理素质强大,也没法在三个人的注视下淡定吃饭,将筷子放下,喝了口水,对高瑨说道:   “我吃饱了。”   高瑨忽然伸手将她嘴边的饼屑擦掉,起身说:   “那走吧。”   他一起身,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起身。   四人走出烀饼店后,谢郬往苏临期和拓跋延看去一眼,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告辞,他们不走,高瑨不说,谢郬作为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自然也不好赶他们。   高瑨牵着谢郬走在前面,苏临期和拓跋延走在后面,两人不时看对方一眼,再皮笑肉不笑的斗几句嘴。   苏临期可能是担心拓跋延跟着高瑨和谢郬,会看出谢郬的不对劲,所以才跟着,可拓跋延那货先前都被人怀疑了,居然也毫不介意的跟着,个中目的令人费解。   几人转过巷子,来到另一条异域风情的长街,街上充斥着各种刺鼻的异域香料,谢郬伸手在鼻端挥了几下,想把这气味挥散掉,耳中听见一阵充满了异域情调的乐器声,像是长笛,却又没有长笛悠扬,倒像是那种用乡间随手砍伐的细竹子做成的小竹笛,声音传不远,但配上诡异的曲调,却无端叫人不寒而栗。   是个番邦白胡子老汉坐在一块毛毯上吹奏者,旁边围了几个提壶饮酒的醉书生。   高瑨忽然停下脚步,神情凝重的盯着前方,谢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得是那吹奏竹笛的番邦老汉前面的瓦罐,随着竹笛音律吹出,瓦罐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上一下,竟是两条黑身红顶的蛇。   高瑨看得便是那蛇了。   【狗子怎么这副表情?】   【是想到什么了吗?】   身后拓跋延和苏临期也看到那蛇,只听拓跋延说道:   “这老头不行,这种蛇毒性又不大,一点都不刺激。”   苏临期似乎也对此不怎么感冒,难得附和一句:   “确实不如边镇上的艺人。”   接着,他们就在身后讨论起该用什么样的蛇,而谢郬的注意力则始终放在高瑨身上,眼睁睁的看着高瑨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谢郬疑惑不已,最终得出答案:   【狗子……不会……怕蛇吧?】   像是为了印证谢郬的猜测,高瑨冷眼扫向她,眼神中透着一股色厉内荏。   谢郬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突然高兴,像是忽然找到对头的弱点般,刚要调侃他几句,就听走到她身旁的拓跋延问:   “咦?谢娘子竟然不怕蛇?”   此言一出,面色凝重的高瑨也扭头看她,谢郬心上一紧:   【遭了,又忘记自己的身份。】   【谢苒这种生在京里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不怕蛇?】   【百密一疏啊。】   思及此,谢郬立刻开始补救,转身抱住被蛇吓得浑身僵硬的高瑨:   “呀!好可怕!郎君救我!”   高瑨:……   拓跋延:……   苏临期:……   喂大姐,你这反应是不是太慢了些?   不过,被谢郬这么一抱,高瑨僵硬的身体总算缓和不少,他勾着谢郬的肩膀,将她拉到另一边,用十分可靠的声音回了句:   “我在,别怕。”   说完之后,像是从这句‘别怕’中汲取了相当多的勇气,整个人都挺了起来。   只见他昂首阔步,带着他怀中的人,自信的从那舞蛇毯前走过。   但只有被他搂着的谢郬能感觉的出,扣在她肩膀上的手捏得有多紧……   **   走出这条巷子,逛了没多久后,闫大夫和胡大夫就双双找了过来,惊喜的告诉高瑨和谢郬:   “找到解药了。苏统领有救了。”   谢郬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苏别鹤能救回来,她今后就算离开,也不会带着愧疚。   一行人拿了解药便马不停蹄回到苏别鹤家。   拓跋延得知苏别鹤中毒,原本也想过来探望,被高瑨拒绝后离去。   闫大夫给苏别鹤用药的时候,胡大夫在廊下对高瑨和谢郬讲解他们寻药的过程,说是他们找了大约十几个南疆人,他们大多听过子夜钩吻的毒,但因为离开南疆多年,身上早已不备解药了。   不过他们之中有个南疆人神色奇怪,明明说了自己没有解药,却还一味追问闫大夫他们能给多少酬金,胡大夫看出端倪,当即应允那人付五十金,那人见钱眼开,告诉他们有个新来礼朝的南疆人是他朋友,他可以去那人那里找找解药。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等了那人一刻钟后,他还果真把解药给拿了出来,闫大夫和胡大夫反复确认,肯定那药就是子夜钩吻的解药,才敢拿回来给苏别鹤服用。   苏别鹤将解药服下后,情况肉眼可见的变好过来,连嘴唇上的青紫都开始慢慢消退,太医院的众太医们见状,才敢稍稍松了口气,毕竟陛下曾下令让太医院全力救治苏统领,若是苏统领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整个太医院都要被陛下问罪。   高瑨和谢郬一直在苏别鹤的府上待到深夜,亲眼看着苏别鹤的情况转好后才敢回京。   苏宅门前,高瑨和谢郬翻身上马,苏临期和胡大夫在马下恭送,闫大夫受谢郬所托,今晚留在苏宅过夜,给苏别鹤加一层保险。   “今夜诸位辛苦了。”高瑨在马上对苏临期和胡大夫说。   两人拱手双双称不敢,高瑨对苏临期颔首后,招呼谢郬回宫:“走吧。”   他在前面,谢郬策马跟随,很快就消失在苏宅门前的巷子。   苏临期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五味陈杂,长叹一声后,回首仰头,看向这座府宅匾额上写的‘苏宅’二字。 第82章   高瑨与谢郬回宫时已是月上中天。   谢郬洗漱完走入寝殿, 便看见高瑨已经洗漱结束,站在床边的灯笼架旁挑灯芯。   【狗子今晚不睡偏殿了?】   【不会是给那条蛇吓破了胆吧?】   高瑨将灯芯‘咔嚓’一声剪断,回身瞪着谢郬, 两人目光相接, 谢郬立刻漾起甜甜的笑容,哪里能看得出她心中的半分心思。   “陛下, 时间不早了,该安歇了。”谢郬来到高瑨身边, 拿过他手中的剪子, 放置一旁, 而后拉着高瑨的手往床铺走去。   高瑨被她拉着走, 心情不错,若是没听见她此刻的心声的话……   【手冰凉的, 看来真被吓到。】   【啧啧啧,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想到居然怕蛇。】   【下回要是再敢惹我, 我就抓个十条八条蛇放他被窝里,吓死他!哈哈哈哈!】   高瑨一把将自己的手从谢郬手中抽出, 加快脚步, 头也不回往床铺去, 手脚麻利脱鞋、上床、躺下、转身、盖被、闭眼,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 流畅之极, 谢郬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背对着自己睡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   【自己不好意思了?】   【可我只在心里说说而已,又没有当着他面说!】   【估计是自己觉得难为情了。】   谢郬慢悠悠的坐在床边整理帐幔,边整理边想, 时不时的抿嘴偷笑,她自问动作轻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声,饶是如此,高瑨还是闭着眼睛说了句:   “你要磨叽到什么时候?”   谢郬满头问号:磨叽?   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情躺下,谢郬转身看着高瑨的背影,心中疑惑四起:   【狗子到底在生什么气?】   【要不要这么喜怒无常啊?】   【脑袋都没睡在枕头上,明天要落枕的吧。】   【要不要跟他说……唔?】   谢郬的喋喋不休,被忽然转过身亲吻她的高瑨打断了。   高瑨亲了一会儿后才放开谢郬,将她唇上的水渍擦去,意犹未尽轻啄一口,说:   “时辰不早了,睡吧。”   说完,便转过身来,将谢郬拥在怀中,谢郬盯着他的喉结看了一会儿,忽然怀着取笑人的坏心思冒出一句:   “陛下,上回你与我说旌旗坊中有人熬蛇汤,路过的一人一碗,今日怎么没瞧见啊?”   问到这里,谢郬忍不住抿唇发笑。   高瑨:……   在谢郬头顶长叹一声,高瑨声音自如的回了声:   “贵妃生于京城,竟丝毫不惧瓦罐中的蛇,朕倒是很钦佩呢。“   谢郬:……   好一场精准的自相残杀,都问到了对方的痛处。   “谁说臣妾不怕?臣妾怕的要死,幸好有陛下保护着臣妾……”谢郬恬不知耻的说,只要不承认就对了。   高瑨问:“你是不是不想睡觉?”   谢郬愣住,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薄薄的毯子就盖在了两人身上,高瑨翻过身来,身体力行跟谢郬解释要是不想睡的话,还能干些什么。   **   第二天清晨,谢郬醒来时高瑨已经离开。   洗漱过后,谢郬在廊下等御膳房送‘东西’来,等了不到一刻钟,姜嬷嬷领着御膳房的管事公公进门,按照惯例,公公将加了料的吃食摆放到谢郬面前。   今天送的是一碗田七鸡汤,管事公公亲自为谢郬揭开汤盅,扑鼻而来的香气让谢郬不禁感慨,这御膳房熬汤加料都加出经验来了,闻起来居然还挺香。   比起他们开始的时候送来的东西,这碗汤的水平已经相当炉火纯青。   谢郬用勺子喝了一口,鲜汤的滋味在齿间回转,浓香鲜美,若非知道底细,谢郬还真要以为这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鲜汤呢。   喝着喝着,谢郬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低头用勺子舀起一大勺汤在鼻端嗅了嗅,目光微动,只见她抬头对御膳房的管事公公说:   “此汤甚好,御膳房今日做了山药糕吗?劳烦公公去给本宫取一些来,本宫就着汤吃。”   管事公公愣了愣,往谢郬面前的汤看去一眼,像是为了让他安心想,谢郬保证说:   “公公放心吧,这汤本宫指定喝完。”   管事公公连连称是,心道贵妃娘娘喝汤从来是爽快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有过拒绝的行为,应当无碍,便领了命去替谢郬取山药糕了。   他一走,谢郬便唤了姜嬷嬷进门,让她过来喝一口这汤:   “嬷嬷尝尝。”   姜嬷嬷不解,这汤是御膳房送来的避子汤,娘娘叫她喝是为何?难道汤有问题?   “是。”   姜嬷嬷接过汤喝了一口,品尝一番后,似乎发觉哪里不对,紧接着又喝一口。   “嬷嬷精通医理,可喝得出这汤里加了什么?”谢郬见姜嬷嬷脸色有异,遂问。   姜嬷嬷放下汤碗,回道:“奴婢喝不出里面加了什么。”   得到姜嬷嬷的这个回答,谢郬便知自己猜得不错,若有所思的看着汤碗。   姜嬷嬷和她的感觉一样,都没有喝出这汤里加了什么,可问题关键就在于没加什么。   这御膳房时常会给谢郬送些吃食过来,大多集中在谢郬侍寝前后,送的东西不言而喻,正是避子汤。   对于这样的安排,谢郬从一开始就是接受的,高瑨不想让谢苒给他生下孩子,而谢郬这个冒牌货则更不想给高瑨生孩子,两人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是不谋而合的。   所以,对于高瑨安排的避子汤,谢郬全盘接受,可今天……也许还有之前好几次,御膳房送来的避子汤好像被换掉了。   虽然送汤模式还维持从前,但他们送来的已经不是避子汤,而是寻常的汤食,自然尝不出里面加了什么。   “娘娘,会不会是御膳房搞错了?”姜嬷嬷问。   谢郬摇头:“怎么可能。他们是干什么吃的!若非有人授意,他们敢做手脚吗?”   “娘娘的意思是……陛下授意御膳房将避子汤取消了?”姜嬷嬷问。   尽管谢郬不愿意承认,但事情的真相只怕离这不远了。   除了高瑨有这权利,其他人还真做不到。   可高瑨突然取消谢郬的避子汤是为了什么呢?他改变主意了?又想让谢家嫡女给他生个皇子出来了?   可这也不符合逻辑。   高瑨忌惮谢家,老谢只要手握重兵一天,高瑨就不会让谢家女生出个孩子来。   可现在他取消了谢郬的避子汤是怎么回事?   不由得,谢郬想起之前高瑨和她说要让她当皇后的事情,难不成高瑨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有让谢郬当皇后的心?并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呢?谢郬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陛下,那是不是说明,陛下想让娘娘生个孩子出来?”姜嬷嬷说:“那可太好了,说明陛下……”   谢郬沉声打断姜嬷嬷的话:   “好什么好?不好!”谢郬陷入凝思。   这时管事公公提着山药糕回到凝辉宫,谢郬收敛心神,面如常色将汤和山药糕用下,等管事公公离开之后,谢郬才暗自对姜嬷嬷吩咐了几句,姜嬷嬷大惊失色:   “娘娘想自己用避子汤?可是……”   “没有可是,按我说的去做。”谢郬难得强势吩咐。   姜嬷嬷只得领命,她善医理,自己能配伍药方,只需要把所需药物齐集便是,倒也不难。   只是有点为娘娘觉得可惜,依照姜嬷嬷的经验来看,陛下如今是动了真情,就算娘娘原本是顶替二小姐入宫的,若是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再坦白事实,看在孩子的份上,陛下定会体谅,到时候娘娘就能以自己的身份留在宫中。   但说到底这些都是姜嬷嬷自己的想法,相处这么久,她知道娘娘是个好自由的人,让娘娘留在宫中一辈子怕是也难真正开心,所以,姜嬷嬷尊重娘娘的选择。   **   谢郬用完药之后便去了驯马司。   牵了那匹汗血马在草地上奔跑了好几圈,风吹刮过她的脸颊,不知怎的,这心绪总不能安定下来。   脑子里满是先前姜嬷嬷给她送药来时的画面,谢郬发现她喝的时候居然有点犹豫,虽然只是一瞬间。   但这一瞬间的杀伤力太强了,强到谢郬需要用跑马来平复。   两圈之后复两圈,谢郬跑了至少有大半个时辰才勒紧马缰。   谢郬在马鬃上轻柔两下,又拍拍马脖子,对马儿夸道:“黑曜真棒!”   这匹小黑马是谢郬亲自驯服的汗血宝马,相当有灵气,之前她向高瑨要了这匹马,给它正式取名叫黑曜,因为它奔跑的时候,皮毛油光发亮,像一颗奔走的黑曜石,健硕、迷人、闪耀。   黑曜打了个响鼻回应,仰着头将自己的马鬃往谢郬的方向甩动。   跟黑曜玩了一会儿后,谢郬才从马背上翻下,福如和东海立刻迎上前来给谢郬递擦汗的香巾。   谢郬今天打算在驯马司泡一整天,要把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愧疚给彻底跑掉!   驯马司的草地边上有专供休息的茶亭,谢郬让人把黑曜暂时牵到边上喂点草料和水,待她休息完,还得再去跑个几圈。   茶亭中,福如将从凝辉宫带来的两只大迎枕放在椅子上,请谢郬入座。   东海则跪坐到一旁沏茶倒茶,谢郬擦完额头上的一层薄汗,把香巾交给福如,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遥望马场绿茵,虽不似边关那般一眼望不到头,但郁闷的时候到这里来看看草,好像能稍微缓解一下心情郁躁。   马场上有驯马司的人在驯马跑马,有人在清理马粪,有人在整理草地,每个人各司其职,手头都有事可做。   几个宫人抬着一把长梯子向谢郬歇脚的茶亭走来,为首那个率先跑来向谢郬请安外加请示,原来是茶亭一角有些漏,他们要来修缮一番。   谢郬得知缘由,哪有不应允的道理,便叫他们不必顾忌自己,该怎么修便怎么修。   宫人们领命而去,提着梯子从谢郬身后绕到茶亭最里面,架起梯子到茶亭边沿,宫人们互相配合,扶梯的扶梯,递材料的递材料,当他们用木槌开始敲敲打打的时候,谢郬也差不多休息好了,让人将黑曜牵过来,她再次翻身上马。   这回倒是没像刚才那样一跑大半个时辰,只跑了三四圈就停下,毕竟要在这里泡一天,不能一下子把马跑累了。   回到茶亭的时候,那几个修顶的宫人也差不多干完了,在那收梯子和工具,他们提着梯子从谢郬身旁经过,行跪拜礼后准备告退。   谢郬抬手让他们不必多礼,直接走便是。   谁料,事情就在那些宫人起身的瞬间发生了变化,离谢郬最近的那名宫人忽然抡起他手中的铁锤,朝着谢郬的方向径直砸过来,那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站在谢郬身边的福如和东海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谢郬反应迅速,将手里茶杯中的水立刻泼了出去,热水泼在那袭击之人脸上,让他的袭击路线稍微偏离,谢郬就此躲过一榔头。   然而,那热水并不能阻止那人的袭击,他明明脸都被烫得有些红,但好像没有任何痛感一般,谢郬迅速后退,一个转身从茶亭翻了出去,在草地上打了个滚。   就在这时,先前那几个修缮茶亭的宫人全都变了模样,操着先前修茶亭的工具朝着谢郬袭击而来。   福如、东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袭击瞎蒙了,大声喊叫:   “来人!有刺客!”   驯马司的马场宽阔辽远,她们的呼叫声并没能传出去多远,边缘的侍卫看见情况,也不是立刻就能赶过来的,而在侍卫们赶过来这段时间,谢郬必须直面这些刺客。   谢郬在踢翻了试图用坠子刺她的宫人,她脚力很大,绝对把那宫人的肩膀踢脱臼了,原以为这样就能阻挡他的攻击,没想到那宫人完全没有痛感,这边的肩膀脱臼了,他就把手中的武器换一只手继续攻击谢郬,全然不顾自己安危,完全一副要置谢郬于死地的架势。   这些人不是谢郬的对手,谢郬就是觉得奇怪,这些人为什么好像没有痛感?被打了被踢了,动作居然可以毫不停滞。   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刺杀,谢郬不敢再拖,一把夺过其中一个宫人手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将所有试图攻击她的人一刀一个,狠辣强悍。   护驾的侍卫赶到之后,将最后一个袭击的宫人按在地上,见谢郬头上、身上、手上沾满了血,心惊贵妃娘娘伸手了得时,也不禁担忧:   “娘娘可有受伤?”   谢郬没有回答,而是蹲下掐住那宫人喉咙,沉声问道:   “谁派你们来的?”   宫宴那晚在御花园中,拓跋阐身边的妾一开始想刺杀的就是谢郬,被苏别鹤挡了去,那妾的来历还没查明白,如今又来一拨。   谁知谢郬话音刚落,就见被掐住脖子那宫人面色忽然扭曲一变,口吐鲜血,咬舌自尽了,在他咽气的最后一刹那猛地低头,谢郬慌忙闪过身,一如宫宴那晚,拓跋阐妾被擒之后的最后一击般,一条大蜈蚣从他的后背飞快窜出,若非谢郬早有准备闪得快,必然被那蜈蚣直击面门。   手中匕首掷出,将那蜈蚣钉死在草地上。   **   高瑨赶到凝辉宫的时候,谢郬正在清理手臂上的伤口,身上的血衣还没来得及换。   谢郬看见高瑨那一刻,心虚了:   【狗子肯定已经知道我杀人的事吧?】   【一会儿怎么解释?】   【谢苒可没我这么好的身手。】   医女在谢郬手上缠了绷带,见高瑨过来,赶忙退让到一旁,高瑨一言不发盯着谢郬的伤手看,看得谢郬心里发毛。   “就伤了手?”高瑨问谢郬。   谢郬眨巴两下眼睛:   【啥意思?】   【嫌我伤的少了?】   高瑨面色凝重说:“我问你,有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这语气吓了谢郬一跳,赶忙摇头:“没,没有。”   得了谢郬这回答,高瑨却好像还是不太相信,拖着谢郬往内殿去,进到里面,高瑨便欲伸手解谢郬的衣裳,被谢郬拦住,问:   “陛下这是做什么?”   高瑨脸色不善,轻叱道:“闭嘴。”   谢郬只好闭上嘴巴,任由高瑨把她被血染红的衣衫除下检查。   前前后后确定了几圈,高瑨指着谢郬胳膊上的淤青问:   “这是什么?没感觉的吗?”   谢郬看了一眼那不过铜钱大小的淤青,就是打架时候不小心磕碰到的。   【这也算伤?】   【狗子你在逗我吗?】   高瑨没好气的点了点她,脚步飞快从外殿取了金疮药进来,强势逼着谢郬坐下给他擦药。   谢郬看着他那认真给自己上药的模样,多少有点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她总结为:伤太小了,上药有点丢人。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处,高瑨怕她疼,对着那处轻轻吹拂,认真的眉眼近在咫尺,谢郬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多看。   两人在帐中不知做了多少亲密事,都没有这一刻让谢郬不敢直视,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暗自深呼吸一口气。   到底只是一点小磕碰,药一会会就上好了。   谢郬换了衣裳出来,高瑨站在内殿的窗口负手向外看着什么,谢郬走到他身边,悄悄扭头看了他一眼。   高瑨毫无所动,在原地站了好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谢郬忍不住问:   “陛下,你怎么不问我话?”   高瑨一声叹息:“问什么?”   【问遇袭的情况,问那些人的招式,问我怎么身手这么好……】   【这么多问题都不问,在这里发什么愣?】   “那些刺客挺奇怪的,就是普通的宫人,只不过他们也像拓跋阐的小妾那般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完全不知道疼痛,我这才下手杀了他们。”   高瑨不问,但有些事情谢郬还是要告诉他知晓的。   “侍卫倒是生擒了一个,不过我刚问他一句,他就咬舌自尽了。身上掉下来一个跟那小妾一样的蜈蚣。”谢郬将自己知道的告诉高瑨知晓。 第83章   “两回刺杀都是针对你, 宫里不知混了多少刺客。”   对于谢郬所说的那些情况,高瑨在来凝辉宫的途中便已知晓,驯马司那边已然全面封锁, 该抓的不该抓的全都抓进了天牢待审。   宫中混进刺客并不是第一次, 在高瑨登基之初,没有整肃阖宫前, 也屡屡有刺客,但那些人的目标都是高瑨, 他习以为常, 并不在意, 可这两回的诡异刺杀目标针对的都是谢郬, 就让高瑨不得不忧心。   相比高瑨的担忧,谢郬倒是没啥感觉:   “针对我的话, 那下回我争取抓个活口。”   高瑨看向她,没好气的质问:“你还想有下次?嫌命长吗?”   这火发得莫名其妙,谢郬暗自嘀咕:   【跟我发什么火?】   【又不是我要刺客针对我的。】   高瑨叹息, 将谢郬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说:   “宫中形势不明, 幕后策划刺杀之人还未找到, 他们能刺杀两回, 就能刺杀三回、四回, 你能逃过几回?”   谢郬有些拿不准高瑨的意思, 问:   “所以呢?”   高瑨将她拥入怀中, 说道:“你回将军府住一段时间吧。”   谢郬觉得很意外:   “回将军府住?有什么区别?”   高瑨说:   “你悄悄的回, 宫中一切照常。况且这两回的刺杀都并非蓄意,刺客与你无冤无仇,是受人控制。现在还不清楚宫里有多少人被控制, 你留在宫中总是危险。”   谢郬问:“那刺客就不会到将军府行刺吗?”   高瑨摇头:“控制刺客的人应该是可以时常进出宫禁之人,却未必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将军府,所以也就没法控制人在将军府刺杀你了。”   谢郬觉得高瑨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可以时常出入宫禁之人……】   【难道他已经想到是谁了?】   【所以狗子让我回将军府是真心的还是在试探?】   【这个时候,我要不要表现一下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陛下,宫中既然这般危险,那臣妾就更不能丢下陛下,臣妾愿与陛下共进退,让那劳什子刺客都……唔?”   谢郬毫不违心的说着绝对不会出错的官方发言,然而话没说完就被高瑨捂住了嘴。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闭嘴吧。”高瑨捂着谢郬的嘴巴如是说:“朕不是试探你,是真想让你出宫避避风头,别疑神疑鬼的了。”   谢郬给捂着嘴,只能用心灵的窗户表达自己震惊的情感。   【嚯,狗子还真猜对了。】   【等等,他说我疑神疑鬼?】   【拜托,咱俩到底谁更多疑啊?】   “好了,听话。”高瑨放开捂住谢郬嘴巴的手,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两下,将额头与谢郬的额头相抵,这一刻,谢郬仿佛能感受到高瑨的不舍。   高瑨暗哑着声音说:“回将军府住几日,待朕把这件事处理完,亲自去接你回来。”   “……嗯。”谢郬的情绪莫名也跟着低落起来。   “别贪凉,别贪杯,别贪玩儿,别被人发现。”高瑨一条条的吩咐:“朕会很快把事情解决的,你在将军府乖乖等着。”   谢郬敏感的升起异样感觉:   【狗子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刚这么想着,就被高瑨狠狠的掐了一下脸颊,用危险的声音警告:   “听到没有?”   谢郬吃痛,连声呼道:   “听到了听到了,别掐了。”   高瑨这才放开手,环顾了一圈谢郬的寝殿,说道:   “去收拾东西吧。别带太多,带些常用的就好。下午你就翻墙出去吧。”   谢郬揉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问:   “翻墙出去?”   “嗯。这样才能确保无人知晓。”高瑨说:“不过你放心,待会儿朕就召见将军入宫,与他说明缘由,你只管悄悄出宫回将军府就行。”   “……”居然连后续的事都想好了,谢郬竟无言以对。   **   城南一座旧宅。   一辆马车停靠在这旧宅后门处,从门内走下一个身穿斗篷,将头面遮住之人。   旧宅后门后像是有人守着,看见那人下车,就赶忙将后门打开让他进去。   那人进门后,穿过回廊来到一处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小院,扑面而来的奇特药草香气浓郁刺鼻,那人掩鼻快速穿过花园,去到后院。   后院的布置还不如前院那些刺鼻的奇花异草,几乎被各种瓦罐放满,罐子有高有矮,有粗有细,有长有扁,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穿着黑衣斗篷的人在后院入口站了片刻,就见那些瓦罐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南疆服饰的老头,他白须白发,随便用一根五色彩绳将头发束在身后,腰上挂着好些竹筒瓶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他往黑衣斗篷看去,神情淡淡,只见那穿着黑衣斗篷之人向他匆匆赶来,边走边将斗篷除下,露出内里真容。   太师沈天峰来到那气质诡异的南疆老人身前,客气拱手见礼:   “毒老安好。”   被唤做‘毒老’的南疆老人无声抬手,将沈天峰从一条瓦罐堆砌的小道引入屋内。   屋里灯光晦暗,沈天峰每每进来都会不由自主觉得压抑,可偏偏他有求于人,不得不忍受。   “坐吧。”南疆老人说完,径自走到茶架子旁沏茶。   沈天峰坐下后说道:   “毒老不必客气,沈某说几句话就走。”   南疆老人没有理会,继续泡茶,片刻后,只见他端着一杯黑黢黢的茶水坐到了沈天峰对面,沈天峰这才知道,人家只是在给自己泡茶,根本没想过他,顿时尴尬不已。   “你想说什么?”南疆老人喝了口茶以后,对沈天峰问。   沈天峰这才按下心中不满,对南疆老人说起今日悄然来访的正事。   “是有些事。上回毒老给我的蛊,我用的差不多了,想再跟您讨一些。”沈天峰说。   南疆老人喝了口黑茶,问:   “那么多子蛊你都用了?”   沈天峰说:   “也没几个。这子蛊的效果到底不如那母蛊厉害,我用了两回都没办成事。”   南疆老人浑浊的眼珠子往沈天峰撇去,又毒又邪,沈天峰在那样目光的注视下不禁背脊发凉。   “中了我那子蛊之人,神志不清,全然听你号令,无觉无痛,指哪打哪,怎会两次都没办成?你想杀的是谁啊?”南疆老人如是问。   沈天峰迟疑过后决定隐瞒:   “就是个不懂事的家伙。”   南疆老人却直言:   “不必隐瞒。你想杀的是贵妃谢氏。”   沈天峰愣过后默然。   “我与你说过谢将军于老夫有恩,谢家的人不能杀。你却全然不听。”南疆老人说。   沈天峰目光微动:   “毒老之言沈某怎敢不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哼。”南疆老人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上,说道:“什么难言之隐?沈天峰,我倒要问问你,高家那黄口小儿登基快三年了,你答应帮我们做的事情何时做?”   “毒老息怒,沈某应承之事,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我……”   南疆老人打断沈天峰的话:   “你不敢懈怠?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那高家小儿出兵南疆,助我少主复国?”   沈天峰长叹一声,为自己解释:   “毒老别急。沈某早已在皇帝身上下了蛊,随时可以让他听从命令,只是在那之前,沈某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总得一样样慢慢来。”   “慢慢来……”南疆老人冷冷哼笑:“这么多年,老夫被你所骗,眼睁睁看着你从一介布衣混到了一国太师,说你如今权倾朝野都不为过,可你何时真正履行过诺言?有些事情,就算高家小儿不做,你身为一国太师,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沈天峰略感委屈:   “毒老啊!你也知道,皇帝那小子多疑的很,他虽封我为太师,可我手中权利就那么点,连谢远臣的十之一二都没有!偏生您还要我不许动谢远臣,我这些年也是憋屈。”   两人争论几句后,南疆老人阴森问道:   “那你如今什么打算?贵妃谢氏你就别想杀了,上次宫宴,你擅作主张,我家少主已勃然大怒,若你再敢动谢贵妃一根汗毛,只怕老夫也帮不了你!”   沈天峰再次吃瘪,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帮南疆人是什么心思,认死理儿不许动谢家的人,倒叫他两边为难。   他原本是想在正式控制高瑨之前,让纤云正式入宫,可高瑨虽然口头上表现出对纤云情根深种的样子,甚至还曾试探说要纤云入宫为后,可他只是口头说说,丝毫未曾为这件事做过什么争取。   一开始沈天峰还能忍,可如今肉眼可见的谢贵妃受宠,高瑨对谢家的态度更是翻天覆地的转变,对谢远臣的信任程度远远超过了沈天峰。   甚至前不久,高瑨还主动提拔了谢远臣的独子谢铎。沈天峰觉得,高瑨之所以会这样,定然跟谢贵妃的枕边风脱不开干系。   这些事情极大的刺激了沈天峰,让他不得不行动。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谢贵妃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中嫡女,居然身手如此了得。第一回 刺杀失败还能说是苏别鹤挡着,可这第二回刺杀就是她实打实的自己脱险。   毒老给的子蛊,有着极好的机动性,就是想用什么人都可以临时改变,那日北辽大皇子的妾执意要带兵器入宫,被宫门守卫阻拦,沈天峰借着替他们解围的时候,将子蛊落在拓跋阐的小妾身上……   那之后高瑨将后宫的守卫追加一倍,他无法入禁宫,所幸眼线告诉他谢苒去了驯马司,于是沈天峰又策划了第二场刺杀,以为这次定能成功,可谁想到,谢苒竟是个练家子!那么多中了子蛊的人,不仅没杀了她,还反被她给杀了! 第84章   沈天峰想杀了谢苒, 让沈纤云名正言顺入宫伴驾,到时候再用蛊控制高瑨,因为如果谢苒不死, 就算沈天峰驱动蛊毒, 宫中有个谢家女在总是多一层顾虑,若是被谢远臣提前发觉, 那沈天峰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谢苒必须死。   可南疆这边却不知发了什么疯, 居然对谢家极其袒护, 只因这位南疆少主覆灭时, 被谢远臣救过性命, 说什么也不愿支持沈天峰对谢远臣动手。   便是他们这边的妇人之仁,才害得沈天峰的计划搁浅至今。   “毒老, 谢家女若是不死,待我们控制了皇帝小儿,只怕会从生事端。”沈天峰说。   “你是怕从生事端, 还是想帮你女儿入宫铺垫?沈天峰,你祖祖辈辈都是北辽之人,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我南疆一族, 害于高氏之手, 行凶者顾长风也已自作自受, 如今在位的皇帝小儿于我们而言, 并非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我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复国, 想让所有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南疆子民能够回归故土。以前帮你是因为你向我们承诺过会为我复国大业出力,可让你做的事情你一拖再拖,如今更是将我们当做你手里的筹码和棋子, 沈天峰,你和你背后的主子真当我南疆蛊人是吃素的不成?”   南疆老人说话的语调非常缓慢,一点都不觉凶恶,却叫沈天峰听得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老头口中说的南疆蛊人有多可怕。   “毒老息怒。你我共事这么多年,我沈天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绝对不敢对有半分轻视之心。应承你们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只是有很多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从长计议,还请毒老和少主多给我一些时间。“   “不过你们放心,这个日子不会太久。”   沈天峰一边说话,一边关注着毒老的神情,见他长叹,便知情况有所缓解,干脆不说杀不杀谢苒之事,岔开话题说:   “只是毒老,在下有个疑问。皇帝小儿身上的蛊当真能夺他心魄?不瞒您说,前不久我用您给我的夺魂铃试过一回,虽说有点效果,但却不是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去办,不知是我摇铃的方法不对,还是说他身上的蛊有什么不对吗?”   毒老闻言,沉吟片刻后才说:   “蛊是以施蛊人的血祭养而成,只要当初用的是你的蛊血,那蛊就不会出问题。许是你的控制方法还未到家。”   沈天峰回忆当初他养在器皿中的蛊,确实是用他的血喂养的,一直养在他的丹房之中,这不会出问题,看来果真是他还未掌握南疆蛊的控制法门,才在上回试验的时候,效果不是很好。   想来那晚在太师府也是可惜,若是他能把蛊控制好的话,如今何须费劲心力去刺杀谢苒。   那晚他对中了蛊的高瑨下的命令就是杀了他面前之人,谢苒与他同住一室,那晚就该被杀了才是,谁知第二天早上她却安然无恙的出现,就很可惜。   “果真如此,那怕是还要再请教毒老一遍控制窍门了。”沈天峰说。   南疆老人抬眼,那双浑浊的眼球盯着沈天峰良久,才开口说话:   “再教你一遍也不是不行。”   沈天峰听他话里有话,不敢应声,果然片刻后只听毒老接着说:   “只不过想请沈太师帮一个忙。”   沈天峰迟疑后谨慎问:“什么忙?”   南疆老人诡异一笑:   “想请沈太师帮我们把关押在礼朝大狱中的那几个俘虏杀了。”   沈天峰身形一震:“俘虏?毒老说的是……”   “安格部落那几个首领。”南疆老人回。   沈天峰双拳在袖中捏紧,不禁问他:“这是为何?”   “当年我国祸起萧墙,大巫师一念之差发动了战争,以至于我国覆灭,顾长风固然该死,但当初在背后撺掇战事之人正是安格部落的首领须卜力,若非他从中挑唆,南疆又怎会与礼朝冲突,礼朝和顾长风固然可恶,但须卜力等人却绝不无辜!所以我要你替我们杀了他们!”   南疆老人几句话将当年南疆国覆灭之事说出,语气难掩对安格部落首领的愤恨之情。   沈天峰这就有点为难了:   “毒老,不是我不帮你,你要杀谁都可以,但那几个人怕是杀不得。”   南疆老人脸色顿时变化,吓得沈天峰赶忙解释:   “毒老你听我说。那几个人如今是北辽大汗力保之人,如今正用他们与皇帝小儿谈条件,眼看皇帝小儿已然应允,那些人若是不能平安带回北辽,大汗必定勃然大怒。”   南疆老人不想听他说那么多废话,北辽大汗怎么想的与他们有何相干?原本以为安格部落那些人被俘进礼朝,定然必死无疑,谁知北辽突有使臣来访,扯出个劳什子礼朝的质子,拓跋延当众说出质子的存在,就是要逼皇帝小儿妥协。   而他们收到的最新消息就是,礼朝的皇帝小儿已经松口,若再过段时间,放人的圣旨估计就会下来,到时候须卜力他们就要被迎回北辽,这是他们怎样都不愿看见的结果。   “这么说,沈大人是不打算帮我们这个忙了?”南疆老人问。   沈天峰做出为难的神色,长篇大论的解释:   “不是不帮,是这个忙不能帮啊。这几人若是在押送途中被杀害的话还好说,那是谢远臣的武威军护送不力,大汗无从怪罪我等,可偏偏他们已经被武威军平安护送回京,我家主子奉命来迎他们,若不能将人平安迎回,大汗只会怪罪我家主子,个中缘由,还请毒老体谅体谅。”   南疆老人耐着性子听沈天峰说完这些话,得知他绝对不会帮这个忙的意思,愤然挥手:   “那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滚吧。”   沈天峰想着今天过来事情还没办成,大着胆子问:   “那先前与毒老说的事……”   南疆老人故意问:“何事?我不记得了。”   沈天峰知道他故意刁难,只好重申:   “就是请毒老再赐一些蛊药给在下。”   南疆老人直接拒绝:“你对谢家贵妃动杀手之事,我家少主已经十分不满,蛊药是不可能再给你了,沈大人请回吧。”   “毒老,我们……”沈天峰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从屋顶垂挂下来两只拳头大小的黑蜘蛛,挂在诡异的白丝上张牙舞爪。   沈天峰立刻被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再多说废话,仓皇逃窜去了。   南疆老人站在窗前,看着沈天峰落荒而逃的背影,轻蔑一笑,伸手将窗户一侧的机关拉下,原本撑着的窗户立刻关上,他来到连接外间与内间的一处屏风前,恭敬对内回禀:   “少主,人走了。”   片刻后,只听屏风中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知道了。此人贪心不足,奸诈狡猾,绝非我类。”   “是。”南疆老人回了句后又问:“可他若不肯帮忙,须卜力那边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拓跋氏迎回北辽吗?”   “此事我自有分寸,绝不会叫他们如愿便是。”屏风后的年轻声音说。   “是。”   **   谢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奉旨翻墙出宫。   这么一来,总觉得之前她偷偷摸摸,以为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谁也不知道她悄悄溜出宫的样子有点傻气。   要是早知道狗子什么都知道,谢郬就不瞒了,太没有成就感。   谢郬背着包袱从宫里出来,以前她拿的是凝辉宫的令牌,经过城门的时候,随身包袱什么的是需要打开检查的,不过今天她拿的是高瑨给她的明泽宫令牌,原以为包袱会被像从前那般打开,没想到守城官兵们看见谢郬手里的令牌后,不仅没查,还对她恭恭敬敬,就差一路护送她出城门了。   此情此景,谢郬不禁感慨一声差距啊。   背着她的小包袱回到将军府,当然不敢从正门走,在围墙外逛了一圈侧门和后门,找了个没人的墙翻进去,很快就钻进了老谢的书房。   老谢不在,谢郬也没跟他客气,反正他房里兵器多兵书多,随便玩玩都能玩很久,不会无聊。   谢郬在老谢的书房中待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听见老谢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谢郬正倒在茶榻上吃林檎果翻兵书。   老谢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没个正行的谢郬,匆匆反手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说:   “你什么回来的?像什么样子,坐起来!”   谢郬从茶榻上坐起,兵书搁在一旁,手里的果子却不肯放,反问谢远臣:   “你入宫了吗?”   谢远臣点了点头,谢郬问:“那高瑨跟你……”   话未说完,就被谢远臣打断:“放肆!怎可直呼陛下姓名。”   谢郬无奈,从善如流的改口:“是。陛下!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谢远臣神色忽然变得凝重,沉思良久后才对谢郬回道:   “就说你在宫中两次遇袭,要回将军府住几天的事情。”   谢郬等了会儿,又问:“没了?其他什么也没说吗?”   谢远臣紧咬牙关,避开谢郬的目光,说:   “其他你就别问了,陛下如今的处境相当困难,你老实在将军府待着,别给他添乱就是好的。”   谢郬见老谢这样,心中更加好奇高瑨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陛下让我出宫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好像在密谋什么,可我又不敢问他,老谢你跟我讲讲。”谢郬说。   这些话不是蒙骗老谢的,她是真的有这种感觉,狗子跟她分别的样子太正式,一点都不像只是单纯让她出宫避祸,他肯定还有其他打算。   谢远臣倒是没否认,但也不打算跟谢郬说太多:   “其他的你别管了,陛下既然让你在宫外待着,那你就在宫外,至于今后还要不要回宫……”   老谢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谢郬一头雾水:“今后要不要回宫?他说忙完了来接我回去。”   谢远臣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谢郬不禁又问:   “老谢,话别说一半,你和陛下究竟在谋划什么?”   谢远臣深叹一口气后,直接摇头表明他的意思,谢郬感觉被满载鼓里,很不爽,但她也知道老谢的嘴堪比花岗岩,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否则就算用开山斧来撬,都没法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过会儿我去找蔡氏,让她给你安排个偏僻的院子,陛下说保险起见,让你别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你尽量别出去,别让人知道你回将军府了。”谢远臣把谢郬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郬还想再问点什么,可谢远臣却什么都不想说,让她在书房里等着,他找蔡氏安排去。   入夜之后,谢郬终于悄悄进入了蔡氏给她安排的小偏院中。   蔡氏倒是没给她小鞋穿,虽然是偏院,但院子里有井有厨房,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一应生活用品齐全,甚至还有几套新做的夏衫。   谢郬在屋里逛了一圈后,踩在院子里的树梢上向墙外看,这一看就更觉得好了,因为这偏院离后门非常近,这样实在太方便谢郬溜出去玩了。   在今天之前,谢郬都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她居然真的出宫来了,虽然不是堂堂正正的,但至少是经过高瑨和老谢许可,不用偷偷摸摸瞒着他们,只要她注意着些,不让将军府的人知道她回来,跟获得自由也没什么两样了。   所以她决定,今天晚上可以去外面买点酒回来,来个一醉方休!   谢郬一脚踩在树枝,背靠树干,满心欢喜的计划着今晚的路线,忽然听见树下传来一声:   “下来!像什么样子!”   谢郬拨开繁茂的树叶,看清树下站的人,只见蔡氏一只手捧着果盘,一只手提着食盒,仰头站在树下,看着树枝上那晦明晦暗的身影。   见蔡氏身后没别人,谢郬从树上翻身而下,精准落到蔡氏面前,几日不见,蔡氏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太好,眼底乌青,眼里红血丝满布。   她展开笑颜唤了声:   “大娘好。”   蔡氏冷脸白了她一眼,径直往她屋里去,边走边说:   “跟我进来。”   谢郬不明所以的进屋,却不入内,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看着蔡氏将手中果盘放在谢郬外房的圆桌上。   蔡氏回头见她站着不动,不禁‘啧’了一声:“站着干嘛?进来!尝尝这果子甜不甜。”   谢郬以为自己听错了。   蔡氏喊她去吃果子?   没由来的,谢郬想到了恶毒皇后的毒苹果,蔡氏不会想趁着谢郬在宫外的时候直接把她毒死吧?   “过来呀!这都是自家庄子里种的,庄头们一早采摘了过来,肉嫩汁甜,我都给你洗好了。”蔡氏催促谢郬过去。   谢郬半信半疑的走过去,心有余悸道:   “大娘,您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您这样……我害怕。”   蔡氏抬眼看了看谢郬,见她果真一副不受用且疑惑惊惧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后,蔡氏才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谢郬就更怕了。   蔡氏亲自挑了个红艳艳的果子,坐下后亲自给谢郬削水果皮,削完后将果肉递给谢郬。   “吃吧。”蔡氏说。   谢郬疑惑重重的看着晶莹水滴的果肉,怀着‘她绝对不可能在自家毒死我’的心态,咬下了一口果肉,甘甜的汁水,果子的清香顿时在齿间流转。   蔡氏见谢郬终于吃了果子,仿佛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她的反应却让谢郬大惊失色,只见蔡氏看着谢郬吃果子忽然就红了眼眶,怕被谢郬看见她哭,她还特地转过了身子,无声用帕子抹泪。   谢郬站在她背后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问了句:   “大娘是跟老谢吵架了吗?您别生他气,他就是只驴,有好话不知道好说,他要跟您说了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蔡氏背着谢郬吸了吸鼻子,嗡嗡的回:   “没吵架,你别瞎猜。”   谢郬‘哦’了一声:“没吵就好。”   心里纳闷,没吵架你哭什么?   蔡氏调整好了心情,转过身时眼泪已经抹干了,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谢郬坐下,谢郬依她,笔挺挺的坐了小半个屁股,静待她的训话。   “姑娘,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这些年我也反省过了,初一十五吃斋也是有想给你娘恕罪的意思,我知道光凭这样恕不了,你娘也活不过来,可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   “我不是个大度的女人,见不得自己的男人心里有别人,我小肚鸡肠,我见识狭隘,你想怎么说我,怎么想我都可以,甚至恨我,我也无所谓。”   “只是,你若是恨,千万要冲着我来,别怪其他人,其他人没惹着你。”   蔡氏的话让谢郬心上一紧。   她什么意思?难道是谢郬打谢铎的事情暴露了?   “大娘,您干嘛突然说这些?”谢郬心虚的问。   蔡氏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红了,她拉起谢郬的手,声音颤抖说:   “你爹说……就算苒儿回来,他也不让她再留在京城了,让你们姐妹俩都去边关。”   “苒儿她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苦日子,边关的条件很恶劣,是吧?”蔡氏脆弱的问谢郬。   谢郬愣了愣,这才知道蔡氏说的不是谢铎的事情,而是谢苒的事,回道:   “边关条件确实不如京里,但也不至于恶劣。”   蔡氏像是受到鼓舞,连连点头,紧紧握住谢郬的手:   “好。那我就放心了。要是将来苒儿与你一同去了边关,你就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多照顾照顾她,她使小性儿的时候,你顺着些她,大娘今日就把苒儿托付给你了,你能照顾好她的对吧?”   谢郬有点傻眼,怎么也想不到蔡氏居然是来托孤的。   看她这憔悴的模样,估计老谢这几天刚跟她说要让谢苒离京的事,谢郬从小在老谢身边长大,没有亲妈给自己担心,这时竟有点羡慕谢苒。   点点头,对蔡氏说:   “您放心吧,不敢说把她照顾得像京里这般娇惯,反正有好的先紧着她总行了吧?”   蔡氏得了谢郬的话,看着眼前这张跟女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蔡氏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又掉了下来。   谢郬又安慰了好几句,蔡氏对谢郬也热情起来,跟谢郬直说‘需要什么就跟她说,她一定办到’云云。   送走了蔡氏,谢郬收拾一番心情后,便换身衣裳出去买酒,她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功夫就从外头买了两坛梨花酿回来,拍开封口,谢郬推开西窗,坐在窗台上,一边赏月一边喝。   马上就是中秋了。   等找到谢苒之后,老谢估计就会安排她们去边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到中秋,狗子其实一个人也挺寂寞的,可以的话,谢郬倒是想陪他过个中秋,也不枉在宫里跟他耗了两年的时光。   她回边关的时候,狗子应该以为她死了吧。   他会难过吗?   应该,也许,可能会难过的吧,哪怕就一会会儿的功夫。   不过难过之后,他还是皇帝,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漂亮的美人入宫陪他,他可以坐拥无边江山,又可以坐拥千万美色,这样的人生简直太爽了!   想着想着,谢郬心口忽然憋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有点涩,有点紧……   谢郬仰头灌了好几口酒,才勉强将那种憋闷的感觉冲淡了些,举壶对月,在虚空中跟还有些残缺的月亮干了个杯,继续喝酒。   很快两坛梨花酿就被她喝了个光,两坛酒不至于让谢郬醉过去,但冷寂长夜却让谢郬倍感失落。   干脆早早洗漱爬上床去,脑子里想着高瑨在宫里做什么,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熬夜……发现想他的时候睡不着,谢郬猛烈摇晃了几下脑袋,逼迫自己去想别的,比如:明天要多买几坛酒,再去买点画本子和零嘴……   想着想着,便昏昏欲睡。   她睡的时候没关窗户,银色月光照进房间,将有些桌椅照得拉长了影子,冷月寂寞。   忽然一道人影从窗户翻入,精准落地后,站在原地让自己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看见床帐中睡去的身影,那人无奈摇了摇头。   经过圆桌,看见桌上放着瓜果和食盒,吃了一半的果子没仍,食盒却紧紧关着,像是碰都没碰过,那人将食盒盖子打开一层,里面原封不动的食物应证了他的猜想。   倒是食盒旁边的两只酒坛子里面空空如也……   暗叹一声,那人来到床前,看着她的酣睡容颜,仗着天热,肚子上连块毯子都没盖,就那么毫无防备,四仰八叉的睡着。 第85章   谢郬睡着的时候, 感觉有那么点凉。   往常夜里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便会下意识往中间靠靠,不过今天却没有, 因为潜意识里清楚, 今晚她一人入眠,就算往中间靠了, 也汲取不到温暖。   不过不碍事,谢郬想, 她皮糙肉厚, 凉点不打紧, 反正从小到大凉了十几年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怎的跟人同床共枕一两年就变娇气了呢?   要这么娇气,她回到边关以后怎么办?漫漫后半生, 怎么办?   谢郬在睡梦中不太清醒的想着,深觉有理,便翻个身打算继续睡去。   谁知一翻身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她手和腿落的地方怎么不像是床板呢?   谢郬的手在那‘物体’上游走,直到摸到一片皮肉才猛然惊醒, 脚下也没含糊, 愤然一踢, 便把这不知死活爬上她床的家伙给踢下了床。   只听‘咚’一声, 那人从床上滚下, 谢郬趁机下床, 拔出火折子吹亮灯火, 只见晦明晦暗的灯光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床板上爬着坐起身,一只手肘搭在床沿上, 一手扶着额头,不知道是伤到了还是感觉丢人。   谢郬在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就认出他是谁。   “陛下?”   谢郬赶忙用火折子点燃灯火,走过去把高瑨扶起来坐到床沿上,谢郬有些手足无措:   “可,可有伤着哪里?”   高瑨无奈一声叹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伤到这里了。”   谢郬听后,立刻便想扑上去给他揉揉,可手伸出去一半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踢到他那里,高瑨见她动作停下,干脆自己动手,一把拉过谢郬的手腕,将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胸膛之上。   “爱妃好狠的心,差点就谋杀亲夫了呢。”高瑨忽然软了语气,听得谢郬头皮发麻:   【大哥你是纸糊的吗?】   【我又没踢你胸口,要不要这么娇?】   【矫情!】   心里这么想了一遍,谢郬面上堆起一种叫做心疼愧疚的表情,夸张的扑到高瑨身旁: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给陛下揉揉。”   谢郬说完就去拉扯高瑨的领口,一副恶霸强抢民女的做派,把高瑨想挟伤报复的心思完全打败。   “好了好了。”高瑨按住谢郬的手。   谢郬却不依不饶,嘴上说着无比关心的话:“陛下,让臣妾看看您究竟伤了哪里,伤得重不重,臣妾就是个粗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把陛下打出内伤可怎么得了?”   高瑨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半推半就着让她把自己衣襟扯开,推倒在床,而谢郬那边感觉高瑨不挣扎了,反而觉得没意思,翻身坐到高瑨身上,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怎么不反抗了?”谢郬问。   高瑨手臂一张,神色坦然:“任君采摘。”   说完这句骚话后,高瑨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几乎把‘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的潜台词写在脸上。   谢郬感觉自己虽胜尤败。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狗子真是学坏了。】   高瑨嘴角含笑盯着她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问了句:   “想我没?”   这撩人的语气让谢郬耳根发红,却又不愿老实承认,嘴硬道:   “不过半日未见,有什么好想的?”   【不说没觉得。】   【狗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那么回事。】   这两句心声听得高瑨是满心舒坦,手上微微用力,把谢郬拉到怀中抱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我很想你。”   寂静的夜晚,外面偶有虫鸣蛙叫,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静到能听见两人心脏的跳动声。   谢郬也不知怎的,忽然很想亲亲这个狗子,许是因为夜深寂静,许是因为一时冲动,总之,她现在就是想亲他,并且也这样做了。   夜凉如水,床帐中人影相叠。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温馨的房中忽然传来一阵空腹哀鸣之声,哀哀怨怨,百转千回……   谢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难得的一次主动,居然会因为肚子饿而打断。   想不管不合时宜高唱空城计的肚子继续,但先前良好的气氛被打断后,想再衔接似乎有那么点困难。   高瑨看着谢郬那懊恼的模样,不禁忍不住转过头去暗笑,谢郬却囧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食盒都没动过,晚饭没吃啊?”高瑨忍笑发问。   谢郬支吾回道:   “吃了一些。”   高瑨从床上坐起,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问:“吃了什么?酒吗?”   谢郬往桌上的两只空酒坛子看了一眼,没再狡辩,高瑨自己把衣服穿好后,继续帮谢郬整理。   整理好之后,拉着谢郬下床:   “穿衣服,带你去吃东西。”   谢郬走到窗边,看了看月上中天的夜幕,说:“这个时辰,你确定吗?”   高瑨:……   **   两刻钟后,两道人影轻车熟路从将军府的后墙翻出,俨然不把将军府森严的守卫们放在眼里。   谢郬穿着一身男装跟在高瑨身后在京城屋脊上方游走,夜色中,两人起起落落,像两只紧追不落的大扑棱蛾子,悄无声息,时高时低,时隐时现。   高瑨今夜没再顾着谢郬,从将军府出来,对谢郬说了句:跟上。   说完之后,他故意没等谢郬,飞身而去。   若是以前的话,谢郬会顾及自己身份,装个柔弱什么的,但现在感觉已经没必要了,毕竟高瑨如今已经知晓谢郬的身手,她能翻出宫禁森严的宫墙,能在宫中侍卫赶不及护驾的时候,凭一己之力把十几个蛊人干掉,实在没理由跟不上高瑨的脚步。   所以,谢郬干脆就不掩饰了。   管高瑨怀疑不怀疑,虽然不知道老谢之后会怎么安排,但从蔡氏的‘托孤’举动来看,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既然她过段时间就要诈死离开,到时候留给高瑨的只有回忆,他还能从回忆中怀疑出什么子丑寅卯吗?   高瑨在前面飞檐走壁,开始还时不时向后看去一眼,确保谢郬能跟上,看了几回就不高兴看了,他怎么会担心一个能在沼泽林中如履平地的人跟不上他呢?   两人一前一后,从贵人们居住的东城辗转了半座城池来到西城。   谢郬站在灯火通明的烟柳街的街口,被深夜繁华的景象迷住了眼,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悄然看向身旁高瑨:   【这是青楼一条街吧。】   【狗子带我来这里吃宵夜,认真的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骚不过啊骚不过。】   高瑨叹息过后,无奈跟谢郬解释:   “子夜已过,朱雀街和长安街上鬼都没有,想吃东西只有来这里。”   谢郬双手抱胸,一副‘我静静听你编’的样子,高瑨发现自己好像解释不清楚,干脆不解释了,直接问她: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吃东西?不想吃就回去。”   一句话,精准击中谢郬的心房。   “来都来了,自然要吃。”她果断回答。   高瑨没好气白了谢郬一眼,想去抓她的手,被谢郬抬手隔开。   只见谢郬将先前出门时别在腰间的扇子抽出,‘唰’的展开,风流倜傥的扇了两下,说道:   “我这人太有先见之明了,冥冥中好像知道高公子要带我去的地方不太正经,这不连扇子都带出来了。”   高瑨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在谢郬没什么防备的时候即刻出手,将她手中扇子一把夺过,学着她的样子给自己扇了几下:   “这扇子怎么看也更适合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翩翩佳公子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钻进那灯红酒绿,丝竹声声的烟柳街中,谢郬的扇子被夺,自然是要追上去讨要的。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走入了这条烟柳街中最豪华,最璀璨,最高楼的建筑群——春风楼。   锦地绣天香雾里,珠星璧月彩云中,人间别有几春风。   这个地方,就算是谢郬对烟花柳巷不太熟悉的人也曾听说过,因为太有名了。   据说春风阁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贵妇所创,楼里的姑娘们卖艺不卖身,凭着各自出色的技艺吸引文人墨客蜂拥而来一睹风采,能够在春风阁中崭露头角的花娘们,无一不是琴棋书画、诗书双绝的美貌才人。   最难得的是,这座春风阁不仅仅享誉京城,据说全国各地都有她们的分处,就连谢郬从前在边关的时候都曾听说过这个地方,说这里是礼朝风月场所的招牌也不为过。   虽不卖身,却能以才动天下,叫天下男儿们向往心折,可见创办出这地方的人有多厉害。   谢郬从前听人提起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春风阁肯定老挣钱了,毕竟是全国闻名的消金窟,赚钱是必然的。   没想到她这辈子居然有机会到这种顶级奢华的会所见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谢郬深吸一口气,收起惊讶,平静且自然的接受了剧情的走向。   在进门的时候,谢郬将扇子夺回,神采飞扬的进入这天下男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看着她潇洒而去的背影,高瑨忽然警惕,谢郬的尿性,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男的女的她貌似都不在乎。   他是不是带错地儿了?莫名生出丝丝的悔意。   谢郬怀着观摩和见识的心态步入春风阁雅致风流,见之忘俗的大堂,感慨低调的奢华就是不一样。   她曾在边关的时候,追着苏临期进过一回青楼,那青楼里的靡靡之音,浊浊热浪,露骨浪言以及诡异呛鼻的脂粉香气,让谢郬想起来都觉不适,终身难以忘怀。   这就是街边菜馆和五星级酒店的差距吗?   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从谢郬身旁经过,所带出来的高雅香风让谢郬简直想跟着她走,所幸被身后一条胳膊锁入怀中捂住了她的眼睛,还顺便抢走了她手里的扇子。   谢郬不满的将捂住她眼睛的手拉开,想从某人的怀抱中脱离,却又挣脱不开。   眼看那风姿绰约的美人入了转角,谢郬才遗憾收回目光,高瑨看了她这副见色起意的嘴脸,用折扇遮着口型,在她耳旁低声调侃:   “得亏你是个女的。”   要是个男的,不定好色成什么样呢。高瑨如是想。   谢郬却理直气壮:   “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我带你来吃饭的,不是带你来看人的。”高瑨说。   谢郬无畏耸肩:   “看花看树看美人,有什么区别?”   高瑨冷哼:“区、别、大、了,不想回去,管好眼睛。”   【这人是有毛病,还是在吃醋?】   高瑨随口答道:“我就是吃醋,怎么了?”   谢郬无语:   【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他怎么知道我在怀疑他?】   高瑨像是为了印证谢郬的想法,半真半假的对谢郬说了句:   “少在脑子里想东想西,别骂我!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哎哟,这牛吹得!】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高瑨是个乌龟王八蛋,我就骂你了,怎么着吧?】   【有本事你听去啊!】   谢郬根本没把高瑨的警告放在眼里,在心里疯狂输出。   高瑨给她当面将军,发现自己就算真的听见她在心里骂人,好像也对她无可奈何。   谢郬一脸无辜的说:   “高公子,我心里只会把你夸得像朵花,怎么可能骂你呢。你可真是多虑了。”   高瑨:……   给憋了口气,高瑨深深叹息,咬牙切齿:   “那、就、好!”   两人正暗暗争吵,从精雕玉砌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位戴着面纱的贵妇人,她衣着得体,举止大方,行走间比一般的官家夫人还要仪态万千。   若非这个地方特殊,光是看到这位夫人,简直让谢郬产生身在公侯府邸中的感觉。   她好像是不常出现在大堂,从楼上下来之后,楼中的其他姑娘不管先前手头在做什么,都纷纷驻足上前对她行了个礼。   那夫人抬了抬手,姑娘们才回到各自位置。   她在大堂中扫了一眼,便直接往高瑨和谢郬的方向走来,那目光先是看向高瑨,然后就开始饶有兴趣的落在谢郬身上打量。   走到跟前,她端庄福身,行的竟然真是公侯府邸的夫人礼节,因为太过正式,谢郬赶忙回了个一揖到底,高瑨上前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亲切的说:   “元娘不必多礼。”   两人举止亲近,谢郬看在眼中,很难不发散思维:   【嚯!老相好啊!】   【这么有气质的夫人,不会是狗子养在外面的外室吧?】   【可若是外室,狗子为啥不接她入宫?】   高瑨的胳膊再次搭到了谢郬的肩膀上,手掌环到谢郬面前,捂住了她的嘴,眼神警告。   谢郬跟他四目相对,用眼神抗议无声交流。   那被唤做元娘的夫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过了片刻后才问高瑨:   “高郎,还没与奴家介绍这位公子是谁呢。”   高瑨正要开口,谢郬一把将他捂住自己嘴的手扯下来,用男声自主答道:   “我是他官人。”   元娘先前已经看出谢郬是女扮男装,却没想到谢郬一开口居然是爷们儿到不能再爷们儿的男声,饶是她沉着冷静也不免疑惑。   “阁下是位郎君?”元娘试探问。   谢郬自然点头,男声继续:“当然,如假包换!”   “那……二位……”元娘又问。   谢郬煞有其事的说:“不说了嘛,我是他官人!你的高郎换口味了。如今他喜欢我这般的。”   元娘被谢郬说得云里雾里,眼看就要相信了,高瑨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扯过谢郬的手腕就径直往楼上去,边走边说:   “元娘别听她的。摘星阁空着吗?”   得了高瑨的话,元娘才反应过来,跟着他们一同往楼上走去:   “摘星阁除了你谁敢用,今儿喝什么酒?”   高瑨头也不回答道:   “你安排。” 第86章   高瑨所说的摘星阁位于春风阁所有建筑群中最高的那一座中, 楼高七层,除了皇宫和樊雅楼之外,这里便是整个京城最高的所在, 更加奠定了春风阁的地位。   谢郬推开窗户, 感受着来自七楼的夜风,这个时辰早已没了万家灯火, 除了远处营哨高塔外,只有零星灯光自百姓家中传出。   这样的夜色别有一番国泰民安的祥和之气。   “在看什么?”高瑨来到谢郬身后, 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去。   谢郬说:   “小时候我不明白我爹打仗是为什么, 战场杀敌, 生死拼搏, 军营苦闷,朝不保夕, 后来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军人保家卫国,保卫的是这辽远的疆域, 还有生活在这片辽远疆域上的成千上万的百姓。”   “没有国家,没有军人, 百姓将受豪强欺凌, 沦为猪狗, 没有尊严, 何谈安康。”   高瑨静静听着, 眺望远方那些白日里喧腾鼎沸, 此时安静无人的街道, 感慨万千汇成一个字:   “嗯。”   谢郬听到高瑨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应该在一个皇帝面前感慨这些,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 若是百姓们只记得将军不记得皇帝,对皇帝而言便要夜不能寐了。   “军人有破势之力,却也要得遇明君,像陛下这样的明君就很好。”   谢郬意识到不妥后赶忙补救,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高瑨,只见他低下头,转过谢郬的下巴,笑里藏刀问:   “你果真觉得我是明君?”   谢郬卖乖一笑:   “陛下就是明君。”   【明不明君我不知道,反正外面都传你是暴君。】   【当皇帝多麻烦,人家不知道你日夜勤政,为国为民操心劳力,你累死累活,最后抵不过三两句流言蜚语。】   【名垂千古的帝王掰着手指头数就那么几个,开始谁都想当明君,可明君的路哪那么好走?】   【我说说,你听听,千万别当真。】   高瑨感觉自己好像又心塞了。   看着手中捏着的这张清纯可人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这人舍不得骂,舍不得打,那就只能……亲了。   谁知两人刚亲了没多会儿,元娘就亲自送酒菜进来,正好看见他们,愣了愣,没敢打扰,放下酒菜就退了出去。   退出去时那纠结的神情看得高瑨简直想把她拉回来解释解释。   谢郬却捧腹大笑,被恼羞成怒的高瑨伸手弹了一下额头。   【哈哈,狗子风评被害。】   【干得漂亮!】   谢郬欣喜的想着,见高瑨抬手似乎再想给自己一击,谢郬眼明手快身子一矮,从他臂下灵活跑开,率先坐到饭桌前,扫了一眼后,目标落在那樽白玉酒壶上,手刚要去拿,酒壶就给人釜底抽薪的拿走了。   “喝什么喝?我是带你出来喝酒的吗?”高瑨在谢郬对面坐下,把白玉酒壶放在手边严防死守。   谢郬遗憾的看了一眼那酒壶,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哇,这醪糟鸭掌真好吃。”谢郬对好吃的东西从来就不吝夸奖。   高瑨说:   “春风楼的厨子可是名厨之后,你尝尝这金丝枣,也是一绝。”   谢郬将那圆滚滚的红枣送入口中,先前看外表倒是没看出什么乾坤,可枣子一入口就明白为什么这玩意儿是一绝了。   见谢郬吃得两眼放光,高瑨也很高兴,继续为谢郬推荐菜肴。   “这猴魁豆腐也好,我小时候时常要吃的。”   说着,高瑨便给谢郬夹菜,谢郬将碗拿过去接,忽然一愣,问:   “你小时候?”   谢郬环顾一眼四周,咬着筷子疑惑:   【这是青楼吧?狗子小时候就逛青楼?】   高瑨白了她一眼:   “别乱想,春风阁成立拢共不过五年。”   谢郬咬着筷子问:“那你小时候怎么时常吃这个?”   高瑨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饮尽后说:   “这厨子是武定侯府出去的。我小时候在武定侯府时常吃他做的菜。”   谢郬这才了然:“原来如此。可既是旧相识,为何你不把他赎出去,安置在御膳房也好啊。”   高瑨却摇头:   “老张不愿。他只想跟着元娘。”   谢郬嗅到一些八卦,原来这春风阁的厨子喜欢元娘,所以不愿赎出去。   “你知道元娘是谁吗?”高瑨问。   谢郬摇头:“我哪知道。”   “是……”高瑨迟疑着饮下一杯酒后,缓缓吐出一句:“我大表姐。”   谢郬点点头:“ 哦,你大表……姐?那她是……”   高瑨的表姐那自然指的就是武定侯府的小姐了,可武定侯府的小姐怎会流落风尘,开了家青楼?   她不怕辱没祖宗规矩?顾家能容?   不过,谢郬对武定侯府当年的案子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老谢偶尔提过几句,说白了就是昏君冤枉岳飞的事情。   高瑨的母亲是顾贵妃,外祖是武定侯顾长风,在老谢崛起之前,礼朝的兵力分布是以长风军为主的,但就像所有历史上发生过的功高震主的故事一样,先帝忌惮顾家的兵力,那时太子高茗不知从哪儿拿到了证据,以通敌谋反的罪名,将武定侯府告到殿上。   高茗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这番参奏对先帝而言是正中下怀,不知道父子俩怎么一合计,先帝就顺水推舟的让太子去做了。   “……太子用武定侯府上下女眷的性命,要挟我外祖,让他先认罪,让女眷们暂且被收容起来,免得直接发配边关为妓,他向我外祖保证,一定会保全武定侯府上下,于是外祖便在认罪书上画了押。”   高瑨对谢郬毫无保留说起当年武定侯府的冤案。   谢郬听到这里不免痛心疾首:“侯爷怎么能画押呢!没有亲眼看见府中人平安,画了押反就变成催命符了啊。”   高瑨凄惨一笑:   “旁观者清。我外祖在狱中不通外界音讯,想起素日恩情,只能信他……哈,素日恩情。高茗他母妃原本是与我母妃一同陪嫁入宫的丫鬟,在我母妃怀孕之前,爬上了龙床,她欺我母妃软弱,百般央求之下,我母妃为她保住了高茗,让高茗寄样在我母妃膝下,成了皇长子。”   “我外祖觉得这么天大的恩情面前,高茗定不可能狼心狗肺至此,谁知……他一世英名就毁在了高茗这个畜生手中。”   谢郬初闻当年事,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好。   知道这些内情就知道高瑨为什么宁愿背负弑父杀兄的罪名也要夺位了。   “那后来武定侯府上下怎么样了?”谢郬问。   “十岁以上男丁杀头,十岁以下卖入牙行,女的尽数没入教坊司。”   高瑨又灌了口酒,语调沧桑,虽轻描淡写,却令人痛心。   谢郬哪里还吃得下,放下筷子问:   “你救下来多少?”   高瑨说:“杀头的救不了。卖入牙行的找回了八成,教坊司的女眷救下不少,不过……”   后面高瑨没说,但谢郬却能听懂。   罪官女眷没入教坊司,定是百般受辱,想来开设这春风阁的元娘便是因为这个才走上了这条路。   “顾家的遗属们都在这里吗?”谢郬问。   高瑨惨然摇头:“老夫人和几位舅母她们如今被我安置在江南。顾家没落了,她们又遭受过屈辱,让她们继续待在京城是折磨。”   “元娘不是嫡女,她是我舅舅最喜爱的妾室所生,从前不得老夫人喜,经此一遭后,干脆不回顾家了,与我说要开间收容天下可怜女子的场所,庇护她们在淤泥中成长。她是顾家所有女眷中最有决断力的,五年的时间,春风阁遍布全国,可替我的私库赚了不少钱呢。”   高瑨说起元娘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很自豪。   谢郬看着他,从前心里对高瑨的印象在今晚,就在这一刻,完全被颠覆。   人活在世,谁都不容易,带着满身自以为见不得人的疮疤,独自疗伤,独自愈合,独自面对,独自站起来。   不管是什么行业,能够独立行走的人都很可敬。   谢郬大从心眼里佩服高瑨的这位表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遭受灭顶之灾,非但没有妥协认命,还逆流而上,干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元娘姐姐很令人敬佩。”谢郬由衷评价。   高瑨听到谢郬对元娘的评价,似乎很欣慰。   她比那些亲眼看着元娘长大的人更加包容,有些迂腐之辈,没有经历过顾家的苦痛,只是站在高岸上阐述他们所谓的道德,批评他人在绝境中做出的选择,可若让那些人站出来帮忙,他们一个个却又推三阻四,诸多借口。   高瑨一杯接一杯的喝,谢郬看他这样,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起来很伤心。】   【可我也不会安慰人啊。】   谢郬想到这里,干脆按住了高瑨倒酒的手,在高瑨的目光注视中,说出一句:   “……我,陪你喝,不醉不归。”   高瑨被谢郬这安慰人的方法给逗笑了,放下酒杯打趣她:   “不醉不归?啧,我可记得某些人上回醉得一塌糊涂。”   谢郬被迫想起那桩糗事,一时愤怒,拍着桌子说:   “那绝对是个意外。今晚再来,我若还输给你……”   高瑨忽然凑近问:“输给我就如何?”   面对忽然靠近的他,谢郬心跳骤快,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小半寸,目光飘忽,没什么底气:   “你想如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高瑨沉吟片刻:“生个孩子。”   谢郬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要求还真是……突然!   高瑨却不依不饶,将谢郬圈入怀:   “生个孩子于你而言,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   谢郬回过神,满口答道:   “不难啊。只是觉得,陛下的要求太简单了。”   高瑨冷哼:“简单?那你倒是生一个出来让我看看啊。”   谢郬打了个哈哈:   “喝酒,先喝酒。”   【我天,差点吓尿。】   【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还生孩子,老子给你生个讨债的小兔崽子!】   高瑨闻言,欣然点头,回了句:   “也好。”   谢郬看着他面上的笑容,突然有点拿不准他这句‘也好’,是说他们继续喝酒也好,还是说给他生个讨债的小兔崽子也好。 第87章   谢郬和高瑨从酒桌喝到茶榻, 再从茶榻喝到窗边,最终因为都喝得热了而翻身上屋顶。   两人在春风阁的屋顶上,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弹唱, 欢声笑语, 观星而笑。   忽然,谢郬的目光被很远地方的一处火光吸引。   “咦?那里着火了!”谢郬焦急起身, 趴在窗户上仔细看了看,指着那处火光说。   高瑨往那处看了一眼, 似乎并不感兴趣, 谢郬见他这般淡定, 以为他没看见, 问:   “看见了吗?”   高瑨喝口酒后说:“看见了。那么远咱也赶不过去。有城防营呢。”   谢郬想想也是,着火处目测距离至少十里开外, 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估计都烧成灰了,这么想后才无奈坐下, 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往起火的地方看。   “那地方怎么感觉离大理寺挺近的。”   高瑨随口‘嗯’了声,谢郬问:“真是大理寺附近啊?”   “天牢。”高瑨公布正确答案。   谢郬愣住:“天……”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火光处, 很快就抓住重点, 问高瑨:   “北辽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 是关在天牢里吗?”   高瑨扬眉一笑, 微微颔首。   他这反应, 即使不开口, 谢郬也明白他的意思。   天牢失火, 安格部落的那些首领们怕是九死一生了。   “你怎么不等他们出了礼朝,到关外杀?”   就算是天牢失火,但人终究是死在这里的, 若北辽那边以此为由捏住不放,也是麻烦。   高瑨却说:   “他们敢做初一,我为何不敢做十五?”   用一个质子当众威胁换俘虏,这件事本就是北辽做得不地道,朝中内阁之中有主换俘虏和杀俘虏两派,这几日争论不休。   “话是这么说,可是不是有点突然?”谢郬问。   虽然她也赞成不换,但总觉得直接在自家天牢里杀人灭口太高调了。   高瑨说:   “之所以在天牢里杀,还有另一层意思。”   谢郬不解:“什么?”   高瑨给谢郬斟酒:“结盟。”   谢郬更不解:“跟谁结盟?”   可这个问题,高瑨却是不打算回答,缄口不言,但笑无语。   谢郬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恼。   反正现在她知道高瑨在天牢杀北辽的俘虏有他的理由,至于什么理由,谢郬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干脆便不问了。   两人这回倒是没喝醉,给元娘的酒库留了些待客的酒。   天方鱼肚白的时候,一道身影翻进了将军府,而另一道则在前一个路口转道回宫去了。   谢郬在偏院睡到日上三竿,知道蔡氏来看过她两回,见她在谁便没打扰,估计想着谢郬在房里睡觉总比溜出去玩耍惹祸要强。   不过,谢郬要是乖乖听话在家待着,那就不是谢郬了。   起来洗漱过后,直接翻出将军府,在德胜楼吃了顿早饭,溜溜达达的就拿着武威军的军牌去了驿馆,想找苏临期和大毛他们,谁知问了一圈驿馆的小二,说是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苏临期,而大毛和胖子他们今天一早去了大理寺。   问他们去大理寺做什么,驿馆小二告诉她昨夜天牢失火的事情,说烧死了好些个要犯,连北辽那几个刚刚俘虏回来的部落首领也在内。   再想问详细情况,驿馆小二就不知道了。   谢郬从驿馆出来,感觉没地方去,干脆买了一些瓜果去苏宅看望苏别鹤,那日服下解药以后,他的情况就好转了,并且至今未曾反复。   凭着那晚的记忆,谢郬找到了苏别鹤家,苏宅的大门关着,谢郬敲响门扉,片刻后,苏宅里的洒扫老头来开门,没认出穿着男装的谢郬,谢郬也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说自己是苏别鹤的同僚,知道他生病来看看他云云。   老头告诉谢郬,说他主家,也就是苏别鹤今早已经入宫当值,问谢郬是不是刚下值没遇见他。   谢郬打了个哈哈将此揭过,暗自感慨今天不太顺利,找谁好像都不在的样子。   推辞了老人家请她进去喝茶的邀请,谢郬走出巷子,正打算去书局买点话本和零嘴回将军府逍遥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谢郬现在并不怎么想听见的声音。   “谢郬?是你吗谢郬?”   在京城大街上,会这么唤她本名的人,除了拓跋延那个傻叉,还真没旁人。   谢郬回过头去,果然看见拓跋延摇着他的书生扇,欣喜若狂的往谢郬冲过来。   “谢郬,真的是你!”拓跋延惊喜的叫着谢郬的名字。   谢郬心虚往周围看了看,果断对拓跋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怒斥:   “鬼叫什么?”   拓跋延从善如流,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来到谢郬身前,开始从头到脚的打量她,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狂喜。   谢郬被他看得烦躁,一把夺过他遮挡在脸前的扇子,将之合上在拓跋延肩膀上重重敲了一下,恶狠狠问:   “看什么看?再看他妈挖了你眼睛!”   拓跋延被敲打得肩膀一沉,却丝毫不见发怒,反而一脸享受,痴汉兮兮的说:   “真是你。我先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谢郬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将扇子抛还给拓跋延,转身就走,拓跋延接住扇子屁颠颠跟上,边跟边在旁喋喋不休:   “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好些年没见着你了,你在京城过得好吗?我听说你是回来准备嫁人的?考不考虑嫁到我们北辽去?谢将军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吗?我对你可是真……”   谢郬被他吵得头疼,咻的停下脚步,厉声斥道:   “闭嘴!”   拓跋延再次把嘴巴闭上,谢郬再一次觉得今天不顺,早知道会遇见这货,她在房里闷死也不出门了。   “拓跋延,你丫在外面胡说八道这笔账我记下了,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讨回来!”   谢郬冷声威胁。   可拓跋延却满不在乎,笑吟吟问:“你想怎么讨回来?什么时候讨?要不就今天讨吧,我今天正好有空,随便你想怎么讨都可以。”   谢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跟这种人耍嘴皮子就是找气受。因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在乎。   看穿他这种人后,谢郬便不跟他多废话,闭嘴转身,拓跋延依旧跟着她,谢郬干脆眸光一闪,把他引入一条无人的空巷中。   等拓跋延跟进来后,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拓跋延不是谢郬的对手,很快就被她制服,手臂反剪到身后:   “再敢跟着,就没这么简单放过你了。”   刚说完话,几个侍卫便冲了进来保护拓跋延,拓跋延不理会谢郬的威胁,反而对冲进小巷保护他的侍卫说了两句北辽话,谢郬在边关长大,多少能听懂些,拓跋延让他们别管,全都退下,还说谢郬是他的女人,让那些人对她放尊重点云云。   对于这种没脸没皮,自以为是的人,抓着他都觉得是过错。   谢郬一把将他松开,对挡在巷子口的北辽侍卫们说了一句通俗易懂的北辽话——滚。   北辽侍卫们不敢拦她,只能给她让路,拓跋延被松开后一直揉着肩膀,在侍卫们的注视下说出一句令人绝倒的话:   “太可爱了。”   可爱?   北辽的侍卫们满头黑线,不是很懂自家主子的品味。   拓跋延难得在街上遇见谢郬,自然不肯就这么让她离开,继续追出巷子,边跑边喊:   “谢郬,等等我!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然而,谢郬在听见拓跋延在身后喊她的声音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翻身上屋顶遁去。   拓跋延站在街上,看着谢郬忽然消失的方向,暗自挑眉。   倒是没继续追,而是一头钻入人群中。   谢郬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某户人家的屋脊后,暗中观察拓跋延,等他离开后才敢探头出来。   暗自思索着拓跋延为何会出现在苏别鹤家附近。   毕竟那地方又不是什么旌旗坊之类的风景胜地。   谢郬想跟上拓跋延看看,但他身边那些北辽的侍卫也挺难缠的,她单枪匹马过去跟踪多少有点不理智,于是干脆算了。   在街上买了些话本、零嘴和酒,谢郬晃荡着回将军府去。   依旧走的是后门,几个翻落就到了她悄悄住的院落,谁也没惊动。   她今天特意多买了两坛,预备着等高瑨晚上来的时候一起喝。   下午她就在房里看看话本,喝喝茶,吃吃零嘴,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开始收拾自己造了一天的残局,尤其是零嘴什么的,悄悄藏起来,省得晚上高瑨来的时候跟她念叨。   蔡氏派人给她送食盒来,放在门边小丫鬟就走了,谢郬把食盒拿进房间,把里面几样菜肴取出,再放了一个果子盘,里面盛些干果,将两坛酒放在桌子上。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就坐在灯下一边翻书一边等高瑨。   时不时去调整一下酒壶的位置,想象着今天把高瑨喝趴下的画面,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谢郬从黄昏等到日暮,从日暮等到深夜,谢郬在西窗前等了又等,连头都探出去好几回,高瑨却始终没有出现。   等到后来,谢郬困了,干脆不等了,熄了灯睡觉。   可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感觉像是睡着了,脑子却从没停歇,梦境一个接一个,乱七八糟,梦见什么的都用。   所有的梦境,当属最后一个最吓人,因为她梦见高瑨被一箭穿心,钉在他的龙椅之上,血流了一地。   谢郬从梦中惊醒,身上被冷汗浸湿,她环顾四周,看见天已经亮了,而她的床榻之上只有她一个人睡过的痕迹。   高瑨昨夜没来。   将脸埋进手掌搓了两下,谢郬从床上下来,在橱柜中翻了身干净的衣裳,从后墙翻出,找了家客栈洗澡。   坐在浴桶中时,仍忍不住回忆清晨的那个梦。   太血腥,太可怕,哪怕重复想起来,明明泡在热水中依然觉得浑身发凉。   莫名担心高瑨是不是在宫里出事了。   可高瑨身手比自己好,宫中戒备森严,除非有人谋反,否则他出事的几率很小很小。   然而,接下来好几天,高瑨都没有再在将军府出现过。   他就好像忘了将军府还有谢郬这么个人似的。   这日谢郬又提着瓜果去找苏别鹤,但走到苏别鹤家时,发现他家大门紧锁,谢郬在门外敲了好几十下也没人来开门,最后把苏宅的邻居家门给敲开了。   那邻居告诉谢郬:   “这家人前天夜里搬走了。”   谢郬有点懵:“搬走了?怎么可能,我前几天来他们家还有人的。”   邻居说:   “是啊,前几天没搬,就前天晚上搬的。连家伙事儿都没怎么带,就收拾了点行装,上马车走了。看那着急的样子,估计是在外头欠了债……”   苏宅邻居不知道苏别鹤是在宫里当差的,只知道是个衙门里的人,猜测他年轻在外面赌钱,欠钱跑了云云,后面的话谢郬没听,愁眉不展的谢过邻居,把带给苏别鹤的瓜果送给他,便回了将军府。   谢郬翻墙而入,推开房门看见房里坐着的人后愣住了,已经跨进房间的脚下意识想收回。   谢远臣沉声斥道:   “哪儿去!进来!”   谢郬垂头丧气的进门,谢远臣说:“把门关上。”   谢郬照做,来到谢远臣身边,轻喊了声:“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长大以后,谢郬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喊谢远臣爹。   谢远臣冷哼:   “这些天过得挺快活,无法无天了是吗?”   谢郬赔笑:   “没有没有,有法有天,这不还有爹在嘛。”   拧眉怒目瞪着谢郬,谢郬这才发现老谢脸色不太好,眼底乌青乌青的,脸色如银纸,一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   “老谢,你去哪儿做贼了?”谢郬问谢远臣,问完还想伸手去碰谢远臣的脸,被谢远臣一掌拍开。   “长话短说。你仔细听好了。”   谢远臣让谢郬坐下,等她坐定以后,谢远臣便对她说出一长串包含了巨大信息量的事情。   “谢苒已经回来了。如今被我安置在城外。你马上就可以功成身退。此其一。”   “其二,陛下在宫里出事了。他莫名像是变了个人,不过这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在他变化之前,已经与我安排好了一切对应事宜,你不必担心。”   “其三,我接了陛下的虎符,暗掌京师兵权,答应为他断后,但同时,现在就是你离宫的最佳时机,苏临期的药给你了吧?”   谢郬被他连珠炮似的消息轰炸的脑仁儿疼,懵懵的点头:   “啊,给,给了。”   谢远臣点点头,继续吩咐:   “好,那你一会儿就回宫去,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回去以后,你想办法让陛下砍你一刀,砍哪里你自己决定,总之选个血多伤浅的部位,你被砍以后,处理好伤口就悄悄服下假死药,我会在这段时间把你弄出宫,坚持在谢家发丧,会在谢家的祖坟中立个谢苒的衣冠冢,你和谢苒就趁此机会去边关,不用再回来了。”   谢郬感觉自己还没消化前面的几条,就被最后这条砸得晕头转向。   她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老谢看样子是已经安排好了,谢郬整理片刻思绪后问:   “高瑨……到底怎么了?”   谢远臣说:   “陛下的性命无忧,只是好像不太认得人了,三天前,沈天峰入宫就没出来过,这几天所有旨意都是由沈天峰代为颁布,有臣子质疑沈天峰,意图唤醒陛下,都被打的打,杀的杀。”   谢郬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可能。   高瑨被沈天峰控制了。   “沈天峰凭什么对臣子打杀?”谢郬问。   “不是他,是陛下亲自动的手。”谢远臣说:   “陛下在你出宫前召我入宫,告诉我说几天后会有事发生,他想将计就计,将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内奸一网打尽,陛下将他的调兵虎符交给了我,让我悄悄接管京城中的所有兵力,等他的号令勤王。”   “但那时候,陛下没与我说明到底会是什么状况,我也是今天悄悄潜入后宫看过陛下后才知晓他的情况。”   谢郬紧张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六亲不认、暴虐无常。光是我探听的这段时间,就有三四个宫婢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拖出去杖毙了……我怕被发现,没敢多看,就出宫了。”   谢远臣的话让谢郬仿佛泄了气的球坐在那里。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搞不懂怎么她才出宫不到五六天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桩大事呢。   “我且再观望一段时间,陛下既然预想到了如今之事,想来是有完全对策的,我不插手他的计划,只按吩咐管好京中兵力听候差遣便是。”   “但对你而言,这是个绝好的出宫机会,若是错过,以后只怕更难。你别犹豫了,想出宫就照我说的去做。”   谢郬差不多听明白了。   高瑨预想到这些天会有事变,才让她提前出宫避难。   并把京中所有的兵力交到老谢手中,这么做,等同是把他的性命完完全全交到了老谢手里,这种生死相托的信任太让人震惊了。   而老谢听从吩咐管好兵力,不插手高瑨在宫里的其他计划,但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谢郬从宫里弄出来。   只要谢郬在宫里出个意外,让宫里所有人看见她被‘杀’了,然后服下假死药,老谢派人把她弄出宫,以谢苒的名义,假意葬在谢家祖坟,其实谢郬和谢苒已经去了边关。   老谢的这个计划听起来还是有点顺滑的,可谢郬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曾经那么那么那么盼望着出宫回边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她却开始犹豫,不知是因为事发太突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是因为,高瑨吗?因为担心他的处境,以至于连梦寐以求的出宫机会都变得没那么吸引人了。 第88章   谢远臣手里捏着皇帝的虎符, 能够调动京中所有兵马,这份责任可不比镇守边关来得轻,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必须日夜警惕, 不敢有丝毫懈怠的缘由。   抽空出来交代完事情后, 谢远臣就马不停蹄回军营坐镇,后续交给谢郬自己去办。   谢郬没有耽搁, 谢远臣离开后,谢郬就立刻动身回宫。   自翻越高耸宫墙入得内宫后, 谢郬发现宫里的守卫比她离宫之前更加森严, 岗哨上的巡逻侍卫至少多了两倍有余, 好在换防时间和巡逻路线几乎没怎么变, 谢郬按照原来的路径,很快潜入凝辉宫。   凝辉宫中很安静, 谢郬心怀不好的预感来到主殿后窗,从窗户翻身进入,发现她的寝殿门窗紧闭, 谢郬连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呼喝:   “放肆!”   这声音……不是姜嬷嬷。   可在凝辉宫中, 除了她和姜嬷嬷之外还有谁敢这般凶神恶煞的训话?   谢郬不声不响来到门扉后, 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就看见凝辉宫众人皆拦在谢郬的主殿外, 而她们与之对峙的人, 有丽妃、宋婕妤, 还有……沈纤云。   先前那句‘放肆’便是出自丽妃之口。   “丽妃娘娘, 此处乃贵妃娘娘的宫殿, 奴婢再说一次,没有贵妃娘娘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宋婕妤厉声质问: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贵妃根本就不在宫中,她私逃出宫,罪无可赦,狗奴才,胆敢拦着便要了你的命!”   这宋婕妤平日以爽直敢言闻名,但此时就能看出她是爽直还是跋扈。   势不如人的时候,便以爽直的性格来伪装,一旦势压他人,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姜嬷嬷宁折不弯,不甘示弱:   “那就请宋婕妤踩着奴婢的尸体进去吧。”   宋婕妤没想到姜嬷嬷会这般硬气,当即不管不顾上前就扇了姜嬷嬷一巴掌:   “狗东西!你个命比蝼蚁贱的狗东西也敢威胁本宫?”   谢郬见到姜嬷嬷挨打,正要立刻出去,意识到自己身上衣服没换,出去不好解释,便迅速闪身入房换衣。   而殿外姜嬷嬷不屈不挠,被打了巴掌亦面不改色:   “奴婢不敢威胁婕妤娘娘,娘娘要打便打死奴婢,只要奴婢还有一口气在,就断不会叫你们进殿扰了贵妃娘娘清净。”   宋婕妤愤然指着姜嬷嬷,看向丽妃,似乎想征求丽妃的意见,只听丽妃满不在乎的说了句:   “一个奴婢,打杀了谁还能怪罪你不成?”   说完之后,丽妃与沈纤云相视一笑,沈纤云走到宋婕妤身旁,抬手按在她的肩上,说道:   “宋婕妤,你不会被这刁奴吓着了吧?”   宋婕妤冷哼,白了沈纤云一眼,她素来胆大,也会看形势,知道与人说话的底线在哪,总能擦着人家的底线说话做事。   若是不确定谢苒不在宫中,她还真不敢对这狗奴婢如何,可她偏偏确定了谢苒不在,如今只要带着所有人进凝辉宫见证,就能坐实谢苒离宫的事实……   “来人——”宋婕妤大呼:“将这欺上不尊的狗奴婢拖下去杖……”   宋婕妤的命令还没下完,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从殿内走出来的谢苒。   凝辉宫众人看见谢郬纷纷松了口气,尤其是姜嬷嬷,超出她意料的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谢郬越过众人,来到凝辉宫门前,环顾一圈以丽妃为首来找麻烦的人,最终目光落在沈纤云身上:   “这是在做什么?”谢郬开声问。   丽妃和宋婕妤惊愕对望,向沈纤云递去一抹疑惑的目光。   沈纤云心虚闪避目光,对上谢郬问道:   “贵妃娘娘是何时回宫的?”   刚一开口,就被走到面前的谢郬抽了一个大嘴巴子,谢郬难得生气,居高临下对沈纤云问: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这一巴掌把丽妃她们都打愣住了,丽妃慌忙上前扶住沈纤云,对谢郬说:   “贵妃娘娘可知陛下已下旨,不日便要迎娶沈姑娘,你怎敢对她动手?”   “不日迎娶?”   谢郬将这几个字重复着说了一遍,丽妃满心以为这样就能镇住谢郬,没想到谢郬根本不在乎,伸手揪过沈纤云的衣领,啪啪又是两个巴掌。   “不日迎娶,那就是还没娶,一介民女而已,本宫别说只是打了你,现在便是杀了你也使得!滚一边去!”   丽妃没想到谢郬无礼至此,指着她还想说话,可刚要开口,谢郬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也是‘啪啪’两个巴掌。   周围宫人们都看傻眼了。   偏偏无人敢上前阻止,一是因为谢郬的身份,二是因为谢郬此刻身上弥漫而出的杀气令人胆寒。   打完丽妃之后,谢郬立刻转过脚跟往不断退后的宋婕妤走去。   宋婕妤难得声音发颤:   “你,你,别过来。”   可她哪里逃得过谢郬,想从旁遁走的她被谢郬直接掐住了脖子,抵在凝辉宫外的宫墙之上。   宋婕妤双脚离地,不断挣扎,两手在谢郬的胳膊上捶打,谢郬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随手一捏,那脆弱的手腕便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宋婕妤想嚎叫,却被谢郬掐住了脖子,窒息的痛感让她不住翻起了白眼。   姜嬷嬷见状,怕谢郬失手把人杀了,赶忙过来劝阻:   “娘娘,她快不行了。”   谢郬这才松了手,把宋婕妤从宫墙上放下来,途经生死关卡,宋婕妤四肢早已不是自己的,根本站不住,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忍受疼痛的同时也在不断喘气,谁能想到上一秒还耀武扬威的她,下一秒就被押着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凝辉宫前的争端,将宫廷侍卫吸引过来,是曾经苏别鹤手下的副统领张谦,他看见谢郬时表情也很耐人寻味,有点不敢相信谢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样子。   谢郬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便知此人不可信。   果然,丽妃看见张谦过来,立刻职责谢郬:   “贵妃想杀人,她想杀了我们。张统领,你快去看看宋婕妤还有命没命,这宫中怕是翻天!”   张谦走到宫墙下,把瘫软在地的宋婕妤扶起身,交到宫婢手中,防备的来到谢郬身旁,拱手行礼道:   “贵妃娘娘何故如此?若宋婕妤犯了错,您可以用宫规处置,这般动用私刑,是在为难臣,要臣如何与陛下交代。”   谢郬擦了擦手上沾染到的宋婕妤的冷汗,对张谦问:   “苏别鹤呢?”   张谦回道:“苏统领受伤未愈,陛下要他在府中休养,苏统领休养病体期间,宫中娘娘们的安危暂时由在下负责。请贵妃娘娘体谅。”   苏别鹤在府中休养?可他家都搬掉了。   一脑门的疑问让谢郬头疼,对张谦问:   “你想本宫怎么体谅你?让她们打回来?”   “不敢。”张谦说:“但贵妃娘娘确实不该私下动手,这件事在下一定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谢郬抬手:“不必了。本宫这就去见陛下。”   说完,谢郬便要动身,被张谦拦住:“贵妃娘娘还未经陛下传召。”   谢郬耐着性子,双手抱胸:   “那你是什么意思?要本宫在这里等你到陛下面前去恶人先告状污蔑本宫吗?本宫可是有陛下口谕,随时可以出入明泽宫之人,你一句不能见,本宫就不能去了?还是你觉得本宫不过在自己宫中歇了短短几日,陛下对本宫的心意就变了?”   谢郬故意指出‘陛下变了’四个字,张谦果然目光闪动,不敢再阻止。   只听一旁被抽了两个巴掌的沈纤云忽然开口:   “张统领,既然贵妃娘娘要去见陛下,那不妨就让她去好了。总之今日我等好心来探望贵妃娘娘,却被她在凝辉宫前无故责打是事实,我相信陛下定会秉公处理。”   谢郬往沈纤云看去,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高瑨定然被沈太师控制住了!   正因为如此,谢郬才更有必要去见一见,高瑨之前在太师府被控制的时候说,曾听见谢郬唤他的声音从而醒来,不知这话是真是假,谢郬总得去试一试才知道。   而原本竭力阻拦谢郬前往明泽宫的张谦,在得了沈纤云的话以后,居然真的将路让开,对谢郬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郬冷声吩咐:   “本宫去换件衣裳,在外候着。”   说完,谢郬返身回凝辉宫,把姜嬷嬷唤入内殿伺候更衣,顺便与她叮嘱一些事情。   谢郬把明泽宫的令牌交到姜嬷嬷手中,压低声音长话短说:   “嬷嬷,我要走了。”   姜嬷嬷看着那宫牌愣住愣,问:“娘娘,您说什么?”   谢郬握住姜嬷嬷的手,感激道:   “这两年多亏嬷嬷的悉心照料,无以为报。等事了了,嬷嬷等人会由将军府出面召回出宫,你们原本就是陪我入宫的,不算正式宫婢,等你们出宫后,嬷嬷去边关,我请嬷嬷喝酒。”   谢郬这一番类似交代后事的口吻让姜嬷嬷听得一头雾水,谢郬凑到她耳旁,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细细告知,姜嬷嬷的表情越听越凝重。   说完之后,谢郬便换了身素净的宫装,往明泽宫去。   **   短短几日,明泽宫的布防从里到外几乎都换了人。   从前熟悉的面孔基本都看不见了,就连明泽宫里伺候的人都变了。   谢郬看着守在殿外的两个小太监,问:   “万公公呢?”   两个小太监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对谢郬回道:   “回贵妃娘娘,万公公年事已高,陛下赏他告老还乡了。”   才这么几天,高瑨身边的人就换了个遍,而最妙的是,这些事情全都是高瑨‘亲口’吩咐的,旁人就算觉得突然,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没了万公公,谢郬又变成需要在殿外等候通传的人。   在外等候片刻后,谢郬被请入明泽宫。   谢郬第一时间看向高瑨的龙案,往常她到明泽宫,十次有九次,高瑨都在伏案批阅奏折,然而今天谢郬只看见龙案之上整整齐齐,往常堆积如山的奏折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高瑨也不在龙案后。   “娘娘,这边请。”引路的宫人将谢郬带往明泽宫的后方寝殿的方向。   谢郬不禁问:   “这个时辰,陛下还在休息吗?”   引路宫人却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走到寝殿十步之外后,引路宫人便不再向前:   “娘娘请。”   说完,引路宫人便像兔子一般迫不及待溜走,那模样就好像前面是龙潭虎穴,他连靠近都不敢。   高瑨到底变成什么模样了?谢郬心中纳闷。   带着疑惑,谢郬毫不犹豫的走入高瑨的寝殿。   推开寝殿的大门,门外带入的天光与昏暗的殿内形成强烈对比,谢郬微微眯起双眼,适应了一会儿后进殿。   环顾一圈没看见高瑨的身影,谢郬继续深入,边走边喊道:   “陛下,你在哪里?”   怎么回事,人呢?   谢郬不禁心中暗想。   刚一回身,就看见一道披头散发的人影出现,身穿中衣,正是高瑨,但他冷漠空洞的神情却让谢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几天不见,怎的变成这样?   他还认得我吗?   谢郬缓步上前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高瑨恍若未闻。   谢郬自行起身,靠近高瑨:“陛下,是我。您怎么了?”   说着话,谢郬对高瑨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谁知谢郬的手刚刚碰到高瑨的脸,他就像忽然被人按下开关的机器人,二话不说对谢郬动手。   好在谢郬早早防备,高瑨动手,她便脚尖点地如游云一般退去。   “陛下!”谢郬惊呼。   然而她的呼声并没有让高瑨停下攻击,两人在殿中交手,谢郬开始还有所保留,但发现高瑨是来真的,顿时不敢有任何懈怠。   交手的过程中,谢郬好像看见高瑨两耳后有什么银色的东西在反光,冒险近身看了一眼,发现他耳后那东西好像是银针。   他耳后的穴道被银针封住了?   是别人封的,还是他自己封的?   谢郬脑子飞快运转,最后得出应该是高瑨自己封的。   因为沈天峰控制他的方法是铃声,高瑨也许是出于自救把自己的耳后的穴道封住,这样他可能就听不见那控制人心的铃声了?   但这只是谢郬的猜测,没有办法得到验证。   她和高瑨在寝殿中追逃,谢郬武功是还不错,但终究不是发狂中高瑨的对手,渐渐有了落败的趋势。   而高瑨似乎也觉得这么打太麻烦,从他寝殿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对这谢郬就劈过来。   谢郬见他动剑,感觉是个天赐良机,一脚踢开剑锋后,谢郬从殿门闪身而出,往前殿跑去,边跑还边喊道:   “救命啊!救命啊!”   她迅速跑到前殿,撞飞了试图拦她的宫人们,径直跑出了明泽宫,将自己暴露在众侍卫的视线中。   张谦一直在外面等候,看见谢郬跑出来,首先做的不是上前询问,而是往大殿中看去,谢郬不给他躲避的机会,一下子就扑到他面前,抓住张谦的衣袖大喊:   “张统领救命!陛下,陛下疯了!他要杀了我!”   像是为了印证谢郬的话,高瑨披头散发,满脸肃杀,提着剑追出,剑刃有血,看来在冲出来追杀谢郬之前,已经在里面砍到人了。   谢郬见状赶忙躲到张谦背后,拿张谦做盾牌,躲避高瑨的砍杀。   而张谦则被她拖得苦不堪言,直呼:   “贵妃娘娘你冷静点。”   谢郬一边拿他当盾牌,一边大呼:“我怎么冷静!他要杀我!你快拦住他!”   张谦倒是想拦,可他也要拔得出剑才行啊。   想要奋力把谢郬甩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甩不开,这位贵妃娘娘的力气委实有点大,张谦被动的被她拖着左游右走,步伐混乱,根本让人摸不着章法。   就在他被迫为贵妃拦着陛下追杀的时候,陛下猛然刺出一剑,从张谦的腰侧擦过,张谦只听身后‘啊——’一声,抓着他的手总算是松开了。   他回身一看,只见谢郬一脸震惊捂着自己的腹部,大量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间透出,染红了她大片的衣衫。   谢郬捂着伤口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般,倒在地上。   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陛下杀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被陛下杀了——”   周围的人全都围上前来,张谦这时也回过了神,蹲下身想查看谢郬的伤口:   “娘娘,您怎么样?”   谢郬没有回答,而是嘴巴动了几下后,嘴角流出两行血痕,此时她用满是鲜血的手狠狠抓住张谦的耳朵,像是在挣扎。   张谦闻见她手上的血腥味,看见她腹部那不断有血涌出的伤口,终于相信陛下确实杀了贵妃。   大声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宫人们作鸟兽散,很快便有太医院的人来将谢郬抬去太医院诊治,谢郬躺在担架上,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披头散发,面无表情站在明泽宫殿外,状如疯子的男人。   在他那双深入潭水的目光中,倒影着的是谢郬浑身是血北抬走的画面。   不知怎的,高瑨忽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也就此倒了下来,宫人们摄于他的威风,根本不敢靠近。   这当然也是谢郬被抬走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高瑨吐血之后倒地不起的画面。   而在这场混乱之后,一道阴暗的双眼正在幕后密切注视着明泽宫殿前发生的一切。   沈天峰将控制高瑨的铃铛藏在衣袖中,除了前两天他能控制高瑨外,第三天开始,高瑨就不再受控了,他不知怎的用银针将耳穴封住,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就在沈天峰以为事情要糟糕的时候,看到了高瑨一剑刺死谢郬的场景,那一刻,他高兴得神情近乎扭曲…… 第89章   谢郬是在被抬去太医院的路上, 遇到姜嬷嬷的,姜嬷嬷按照计划扑过来一番哭喊,给谢郬制造了服药的机会。   药果然是有效的, 因为服下之后谢郬果真就渐渐没了知觉, 当然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再醒来的时候,谢郬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   谢郬腹部的伤口因马车的颠簸而有点撕拉疼痛, 马车里有个伺候的小丫鬟,看着面生, 听见谢郬这边有动静就赶忙凑上来询问:   “小姐, 你醒啦。”   谢郬刚醒来, 人还有些迷糊, 问那小丫头:   “什么日子了?”   小丫头想了想后,回道:“今儿七月二十八, 小姐您都昏睡好几天了。”   谢郬算算日子,她是二十五回宫的,今天是第四天。   苏临期给的药果然管用, 说让人‘死’几天就‘死’几天。   从马车改造的床铺上挣扎坐起,谢郬头忍不住发晕, 勉强坐了好一会儿后, 才转过身去将车窗的帘子掀开, 看了一眼外面, 前面有马队, 领队背影看着像是苏临期, 谢郬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一辆马车, 整个车队差不多十几人骑马,两辆马车。   光凭沿路的景色谢郬分辨不出已经到了哪里,问那小丫头:   “到哪儿了?”   小丫头也糊里糊涂:“上午的时候说是到了楚州府……现在不知道。”   谢郬想了想, 楚州……那就是离京一百多里了,从她假死到现在过去不到四天,四天走了一百多里,估计是为了照顾她这个伤患的马车。   猛然拍了几下车厢,谢郬嘶哑着喉咙对外喊了声:   “停车!”   赶车的大毛听见谢郬的声音,给马队其他人发了个停车的信号。   很快车队就陆续停了下来,大毛掀开车帘,看见坐起的谢郬,惊喜问道:   “老大,你终于醒啦。”   谢郬弯腰穿鞋,估计是躺久了,感觉手脚都软得不行。   苏临期知道是谢郬醒了,赶忙把马缰交给同行之人,一头钻进谢郬马车,谢郬正要出去,差点跟他撞个满怀,嫌弃的把人推开,跳下马车。   却因为用力过猛而觉得有些头晕,苏临期给嫌弃了也不介意,再次往前凑着,见机扶住谢郬,笑着打趣:   “真是打不死的铁猴子,你躺了好几天,水食未进,刚醒过来居然还能这么活泛。”   谢郬没心情跟他说笑,白了他一眼,苏临期笑吟吟的,心情像是很好的样子,拥着谢郬到路边歇息:   “走走走,那边正好有块空地,我让他们停下给你生火做饭。”   谢郬给他拥着走了两步,稍微缓过来些酒抬臂将人推开,饶是如此,苏临期依旧在旁边虚扶护着,一副防着谢郬随时摔倒他随时好扶的样子。   大毛把赶车的马鞭放好,回过头就看见苏临期这副小心翼翼护着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哎呀,知道的说老大受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大给老苏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苏临期和谢郬双双向他瞪去一记眼刀,大毛识时务的闭嘴,不敢惹他俩,帮着其他人生火去了。   谢郬在一块突石上坐下,苏临期去看厨子准备做什么,谢郬觉得喉咙干渴的很,问旁边的小丫头:“有水吗?”   小丫头连连点头:“有有有,小姐稍等。”   说着从马车里拿出一只水囊递给谢郬,谢郬接过慢慢喝了两口,对小丫头道谢:   “这些天多谢你了。”   她昏睡四天,醒来之后喉咙只是这种程度干渴,可见昏睡时有人给她定时喂水。   小丫头憨憨一笑:“小姐太客气了。”   苏临期给谢郬端了一碗刚烧好的热水过来,见谢郬在喝凉水,赶忙斥道:   “怎么喝上凉的了,来来来,刚烧了热水,你现在身子虚,可不能着凉。”   苏临期一来,小丫头便识时务的退到一边。   谢郬看了一眼苏临期送到嘴边的热水,往做饭的地儿看去一眼,说:   “随便拿点干粮出来吃就得了,还生什么火,不嫌烦啊?拿点馒头和肉过来,我……”   话没说完,就被苏临期打断:   “行了行了,吃个饭你还嫌麻烦。又不要你动手做,馒头肉干你现在吃也不怕噎死,大夫说你醒来后,最好吃流食。”   谢郬没好气:“呸,我他妈饿了这么些天,吃个屁的流食!”   苏临期像是早就料到谢郬会这么说,紧接着回道:   “知道!就那么一说,我还不知道你吗?放心吧,做的都是硬货,保管让你吃饱。”   谢郬没再答话,兀自喝水,手里水囊给苏临期抢走了,热水碗硬塞给谢郬,她没办法,只能小口小口喝起了热水,口中忍不住嘀咕:   “三伏天让我喝热水,你可真是太够意思了。”   苏临期随便她怎么抱怨怎么嘀咕,就是不知道生气,不仅不生气,还从旁嘘寒问暖的哄着,哄得谢郬膈应死了。   等饭休息的时候,谢郬问苏临期她假死后京里的情况,苏临期说:   “你吃了药以后就有人传信给将军,将军立刻赶去宫中,强势把你带回了将军府。”   谢郬问:   “高瑨呢?我爹要带我出宫,他没说什么?”   苏临期听谢郬提起高瑨,目光微暗,回道:“没有。他好像也有病,将军入宫的时候,他昏迷着。将军是从沈太师和太后手中把你带出宫的。”   高瑨昏迷着……谢郬想起她被抬走时看见高瑨吐血的画面……   “现在四天过去了,京里的将军府中你头七还没过呢。”   谢郬出拳砸了他一下:“他妈谁头七?”   苏临期被打了也高兴,揉着手臂,贱兮兮道:“我头七,我头七,行了吧?”   谢郬懒得跟这二皮脸说话,心里烦闷的很,不耐烦问:   “饭好了没?还真要七大盘八大碗的摆一桌吗?随便弄点就得了。”   苏临期笑问:   “我知道你归心似箭,想快点回边关,可也不必赶这一时半会儿的吧。”   谢郬没说话,兀自喝水,苏临期仍在旁边畅想:   “咱这一路其实可以走慢些,反正离京一百多里了,也没人催着,咱们可以慢着点,看看沿路的湖光山色,这回去了边关,再想入京就不知得要猴年马月了。”   “不过不入京也没什么,边关就挺好的,回去以后啊……”   苏临期在那畅想着回边关以后的未来,谢郬爱答不理他也继续说,他这浑然不觉的迁就不免吸引了好些人的关注目光。   火堆后的树根下,有双眼睛始终盯着苏临期和谢郬,他身穿斗篷,帽檐压得很低,自从谢郬从车上下来之后,他的眼睛就再也没从谢郬的身上挪开过。   谢郬受着伤,但敏感度还在,先前就觉得有人在看她,不动声色等了一会儿,忽的精准回看那处,与那穿斗篷的人对视了一眼。   那人像是心虚般,跟谢郬对视的瞬间,便匆匆转过目光,将身子转到树后倚靠着。   谢郬用脚尖踢了踢自顾自畅想未来的苏临期,问道:   “那是谁啊?”   苏临期往谢郬指的方向看去一眼,目光微动,再转过来时,已然恢复神色,说道:   “李三儿啊。三十六营那个脚程特快的家伙,你不记得啦?”   谢郬满脸疑惑,她还真不记得三十六营有个什么脚程特快的李三儿,不过她已经两年多没回营房,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也很正常,便没再继续追究。   谢郬喝完水,不知怎的,目光被不远处分在两处的小石子吸引,莫名觉得那两颗小石子有点像她和高瑨。   正失神之际,忽然听见后面马车中传来一声娇喝:   “拿走拿走,什么破东西也敢拿来给我吃。”   谢郬顺着声音望去,没等她发问,苏临期就开口说:   “唉,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你是忒不讲究,那位小姐却忒讲究。”   谢郬反应过来,问:   “谢苒吗?”   苏临期点头:“可不嘛。这一路事儿事儿的,要不是看在将军和你的面子上,我都想抽她。”   正说着话,那马车的车窗里就摔出一只碗,碗里的银耳羹撒了一地,紧接着传来丫鬟哭泣的声音。   在谢郬车上伺候的小丫鬟连忙跑到后面的车窗旁候着,紧张朝里观望,苏临期说:   “伺候二小姐是是她姐姐,姐妹俩家里受了灾,我给买下了,原本是她在后面伺候的,被二小姐赶下车以后,她姐姐跟她换的。”   谢郬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苏临期说的是小丫鬟的姐姐。   后面马车的车帘掀动,从里面走出一个跟谢郬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正是把谢家搞得人仰马翻的谢苒。   谢郬和谢苒两人容貌虽像,但气质迥然,谢郬眉宇间更多的是英气,以至于姜嬷嬷要把谢郬打造成谢苒,就必须把谢郬身上的英气遮掩下来,画上细眉增添柔美。   此刻,谢苒的脸上带着怒容,柳眉紧蹙,美则美矣,难掩刁蛮之态。   她扶着车壁,站在马车上,想下来,却因为没有马凳而气愤不已,对站在马车边上观望的小丫鬟说:   “直眉楞眼的蠢东西,没看见本小姐要下车吗?”   小丫鬟这才慌慌张张到马车后头去拿马凳,给谢苒放好之后,再慌张的扶她下来。   谢苒下车后先环顾一圈,眉头紧蹙,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很不满意,她自然也看到了坐在石头上休息的谢郬,谢苒五味陈杂,尽管不怎么开心,但还是来到谢郬身前,低声问了句:   “你醒啦。”   谢郬点了点头,让她在旁边石头上坐,谢苒回头看了一眼那微微带着些苔藓的石头,娇气说:   “这怎么坐,喂,小丫头,给我搬张椅子来。”   小丫头有些为难:“二小姐,没有椅子,小马扎行不行?”   谢苒勉为其难的挥挥手,语气相当不耐烦:   “随便吧随便吧。也指望不上你。”   小丫头羞愧低头,从马车后面拿来小马扎,怕谢苒嫌脏,还用自己衣袖给她擦了擦,谢苒这才骄矜坐下,坐下以后就开始看她被灰尘沾到的衣裙和绣花鞋。   谢郬看她这样,原是不想理会的,反正到了边关,那里的生活总会教她做人,却不免想起蔡氏对自己的嘱托,谢郬觉得出于蔡氏对女儿的一片苦心,她还是稍微提醒一下谢苒的好。   开声问她:   “你是一个人回京的吗?”   谢苒往周边看了看,像是生怕别人听见似的,不情不愿对谢郬点了点头,离京时母亲跟她说要性子放软些,谢郬这人虽然粗鲁,但心性正值不会欺负她,让谢苒遇事找谢郬,她总会帮自己解决云云。   但谢郬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苒也不是好欺负的就是了。   好比她和琴师私奔的事情,谢郬最好别再提了。   谢郬也不是那种不知趣的人,看她表情就知道指定跟那琴师掰了。   老谢说谢苒之所以找了这么长时间没找回来,因为蔡氏舍不得女儿受苦,哪怕她私逃在外也没让她缺衣少食过,谢苒手头有银钱,日子过得也算逍遥,就乐不思蜀了。   老谢看出事情本质,一力主张蔡氏把她的人召回,换上自己的人暗中保护,除了在谢苒受到危险时他的人才会露面,其他时候就是影子,从不帮谢苒解决生活上的难题。   事实确实如此,一开始谢苒手里有余钱,她和那琴师在漠北豪掷千金买宅院,买仆买婢,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可一个月之后,谢苒手里的钱用的差不多了,没了蔡氏接济,两人三餐几乎都能问题,琴师又没什么积蓄,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间再好的感情也会因为没钱而破裂,更别说谢苒和琴师这对没有太多感情羁绊的年轻恋人。   安定下来生活之后,朝夕相处间将两人身上的缺点尽数暴露,不过一个多月,谢苒就受够了琴师只会饭来张口,钱来伸手的做派,而琴师也觉得谢苒身上没了从前他向往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两人越走越远,两个月后彻底决裂,自此分道扬镳。   谢苒是在独自返回京城的时候,被谢远臣的人接回来的,琴师也被五花大绑的绑回了京城,下场不明。   谢苒原本以为她可以回京继续做她的将军府大小姐,谁知她父亲一声令下,她连京城的城门都没能进,只在城外庄子跟母亲、弟弟见了一面,之后就被安排跟谢郬一起去边关了。   “边关的条件比不上京里,到了那边得自己学着适应。”谢郬提醒谢苒,别到时候去了边关发现落差太大而闹脾气,边关的人能容忍她一天两天,可不会一直容忍下去,这挑剔的脾气不改,早晚吃亏。   谢苒静静听着,乖巧委屈的点头:“知道了。”   对于这个因为她私奔而不得不顶替她入宫的庶姐,母亲以前还觉得这庶姐会舍不得荣华富贵,哪怕谢苒回来了,也会盯着她的名字赖在宫里做贵妃,没想到她宁愿假死也要出宫回边关,这让谢苒多少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所以,哪怕当面被谢郬说这些,谢苒也没什么过激反应,顺从点头。   谢郬见她这么听话,想来离京前蔡氏应该已经把有些道理与她说过了,自己没必要再事无巨细的指出。   问苏临期:“饭好了没?”   苏临期将她喝完水的空碗拿走,笑道:   “我去催。”   他走了几步,折回马车上,把谢郬的披风拿下来,要给她披在肩头,谢郬一脸敬谢不敏,啐道:   “你丫想热死我?滚!”   苏临期给骂了也是一副嬉皮笑脸,说:   “你这不伤着嘛,身子虚……”   谢郬脚尖踢出一块石子,差点打中苏临期,被他空手抓住,只好无奈妥协:   “得得得,我虚,我虚行了吧。您老歇着,小的给您催饭去。”   苏临期走后,谢苒好奇的看着他们,凑到谢郬面前说:   “大姐姐,你和苏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谢郬果断否认:“不是。”   谢苒却满眼写着八卦,说:“那苏先生肯定喜欢你吧。这几天在路上,只要车队一停,他就去你马车上看你,成天叮嘱你车上的小丫头喂水,对旁人可没一丝好脸。”   她记得前天晚上,她不过提了一句想住客栈洗个热水澡,就被苏临期冷言冷语骂了,以为他就是这冷性子,却不想这人只是对别人冷,对这庶姐倒是挺好。   谢郬不想费神跟她解释自己与苏临期的关系,暗自调息,可谢苒却像是打开了好奇的匣子,继续对谢郬发问:   “大姐姐,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苒曾经少女天真时,喜欢上了家里的琴师,觉得他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英俊潇洒,幽默风趣,生活优雅,他给自己讲述的那些超凡脱俗的境界让谢苒为之沉迷。   可在与他私奔的这两年中,谢苒把这人的无能、卑劣和无耻看了个通透,午夜梦回时,也不免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想着若是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与人私奔,那现在在宫中受万人敬仰的贵妃便是她了。   怪只怪当时她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又听人家说了很多那初登大宝的帝王有多残暴的事,可谢郬顶替她嫁入宫中,只听说很是受宠,丝毫没有被残暴对待的迹象。   所以谢苒现在就很后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和她娘愿意冒险,愿意和谢郬悄悄调换身份,各归各位,然而没有父亲的支持一切都是枉然。   想着她谢苒这个名字,从今往后都要深埋黄土,谢苒心里就百八十个不情愿。   现在她就想从谢郬的口中听一些那暴君做的伤害人的事情,好像这样她就能少后悔一点。   而谢苒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谢郬坚持离宫的缘故。   她觉得如果暴君对谢郬很好的话,她肯定不会舍得荣华富贵,帝王宠爱而拼死也要回到边关,定然是皇帝对她不好,所以她才这么决绝。   “他挺好的。”   谢郬在调息,本不想回答,但谢苒提到了高瑨,莫名谢郬就不想沉默,闭着眼睛回了一句。   谢苒却是不信:   “你别骗人了。这里又没外人,我也不会到处说给家里招祸。他定然是个坏人,失道寡助,所以大姐姐才会毫不留情的抛下他。”   谢郬微微张开双眼,往谢苒看去,郑重重申:   “他不是坏人。”   谢苒被谢郬面上的认真神色吓得愣住。   这时,苏临期在火堆旁呼唤:   “谢郬,饭好了,过来吃。”   谢郬起身过去,并没有招呼谢苒,谢苒心思敏感,此时又把未来全心寄托在谢郬身上,谢郬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受到冷待,委屈的感觉顿时溢出。   看着火堆旁那群人围着谢郬嘘寒问暖的样子,谢苒就更生气了,干脆眼不见为净,自己回车里去,倒要看看那群人什么时候想起她。   **   谢郬心里压着事情,没空关心谢苒的心理健康问题。   苏临期预估着今天谢郬肯定会醒,昨晚路过城镇的时候从酒楼里买了些酱牛肉、酱羊肉、烧鸡烧鸭什么的,还有些新鲜蔬菜,准备好了谢郬醒来后给她做顿有肉有菜的饭。   谢郬喝了一小碗汤后开始不言不语的吃饭,苏临期在旁负责给她夹菜什么的,谢郬说了无数遍我自己来后,他才遗憾停下动作。   这支护送谢郬和谢苒回边关的马队,除了苏临期和大毛之外,基本上用的都是谢郬没怎么见过的脸孔,为了保密,用新面孔是个办法,就是马队里有几个穿着黑斗篷的看起来很奇怪。   谢郬吃着饭,忽然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她精准无比看向不远处的大树后,发现偷看她的又是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苏临期说那人叫李三儿,谢郬干脆对他招呼起来:   “李三儿,过来一起吃吧。”   苏临期面色一变,说道:   “你吃你的,他们刚吃过干粮了。”   谢郬还想再唤,就见李三儿从树后站起身,压低帽檐往远处走去,要说谢郬刚才还只是疑惑那人怎么奇奇怪怪的,可现在她看见那人远离的背影,却莫名觉得很熟悉。   脑子里冒出一个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苏别鹤。   她在宫里待了两年,见苏别鹤的次数不比见高瑨的次数少,苏别鹤的走路姿势谢郬都很熟悉,尽管他用帽檐遮着脸,走路还猫着腰,但一个人的形体特征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在他站起来行走的那一刻,谢郬就认出他了。   但谢郬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的思考,为什么苏别鹤会出现在送她和谢苒去边关的队伍里。   之前一直被谢郬忽略的线索好像慢慢串联起来。   而在捋清楚事情之前,谢郬脑中想的却是:   连苏别鹤都不在高瑨身边,他一个人能行吗? 第90章   吃过饭之后, 谢郬的体力明显恢复很多,让小丫鬟去把马车上的几个水囊都灌满水。   而她自己则拒绝了苏临期的陪伴,独自在附近转悠消食。   在小树林中漫步时, 谢郬依稀听见水流的声音, 便顺着声音寻过去,果然在树林深处有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而谢郬不是第一个找来小溪的人, 在她来之前,小溪边上已经坐了一个, 正是被谢郬看出身份的苏别鹤。   苏别鹤还不知道谢郬已经认出他,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便下意识把帽檐压得更低, 待脚步声靠近,他便迅速起身离开, 从谢郬身边经过时,谢郬唤了他一声:   “苏统领留步。”   陌生又熟悉的三个字让他猛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 便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来将斗篷的帽檐除下,正是一脸不知该说什么的苏别鹤。   两人对望片刻后, 苏别鹤对谢郬拱手:   “贵妃娘娘。”   谢郬抬手:“我已不是。”   苏别鹤苦笑:“那我也已不是苏统领。”   谢郬叹息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   “谢小姐既然已经出宫, 准备远走高飞, 又何必再问。”苏别鹤语气略带气愤,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的。   谢郬自然也听出他的不满, 反唇相讥:   “远走高飞的也不是我一个, 我凭什么不能问。”   苏别鹤语塞, 良久后才说:“我与你,不同。”   谢郬冷笑:“有何不同?你不说,那就由我猜猜好了。”   “你姓苏, 自小流落在外,被养父母带回并州,你养父母去世后你在并州投军,遇见高瑨,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这些是你从前与我说起过的身世,但你应该还有一个不能说的身世。”   “宫宴那晚,北辽的那个女人突然刺杀我,你中了她的毒,原是九死一生,后来我带苏临期和王胡两位大夫去给你医治,苏临期看到你之后,就立刻说出找旌旗坊的南疆人拿解药,后来我们去旌旗坊,居然真的找到了解药。”   “这一切若非巧合,只会有一个原因——你和苏临期并非初识。你俩什么关系?失散多年的兄弟?这件事高瑨知道吗?”   谢郬条理清晰的将脑中的那些零碎线索整合到一起,将苏别鹤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见苏别鹤一脸震惊加羞愧的神情,谢郬又说:   “他不知道。所以,你走的时候没和他说?”   苏别鹤急道:“我要离开之前,入宫见过陛下,与他说了的。但……陛下那时候已经不认得我了。”   “他到底怎么了,你可知晓?”谢郬认定苏别鹤定然知道内情,催促他说出。   苏别鹤本就心怀愧疚,看见谢郬的时候,那种愧疚感就更深了,心里防线逐渐跌破,把心一横,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谢郬:   “陛下中了蛊,是南疆的摄魂蛊,但我走之前,他已经服下解药了。只是解药需七七四十九天才见效。”   谢郬问:“什么解药要四十九天才见效?你确定他服过解药了?可我怎么觉得他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解药有没有问题?”   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逼得他不惜自行封闭了耳穴。   苏别鹤说:   “解药应该没有问题,老巫师亲自以沈天峰的血调制而成,他们和陛下后续还另有交易,绝对不会给无效解药的。”   谢郬想起她出宫的第一晚,高瑨带她去春风阁吃夜宵,两人在摘星楼的窗前看到天牢起的那场火。   那场火结束了安格部落几个首领的性命,那把火很可能就是高瑨送给南疆老巫师他们的见面礼。   而谢郬能从苏别鹤中毒,苏临期的反应看出端倪,高瑨自然也能看出,他与苏临期他们定然已经私下联系过,至于密谋了什么,谢郬就不得而知了。   谢郬又问苏别鹤:“你和苏临期是兄弟?”   苏别鹤犹豫过后,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国破家亡,跟着哥哥流落到了礼朝,后来遇到追兵走散了,我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回家的路,稀里糊涂给养父母带去了并州,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亲人,没想到……”   “这么说,你和苏临期都是南疆人?南疆国的王族姓氏好像就是‘苏’,所以你们是南疆王族后人?”谢郬继续猜测。   苏别鹤低头不语,却听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声:   “就算我们是南疆人,在礼朝也是规规矩矩,从未做过伤民害民之事。”   谢郬回身,见苏临期向他们走过来,他来到谢郬面前站定,又说:   “我在武威军中尽心尽力,不敢说立功,却也是倾其所能为将军出谋划策,对将军和你谢家从未有过半分陷害。”   “我没说你陷害谁,急着解释什么?你若有异心,我爹难道这么多年都察觉不出来吗?”谢郬没好气说。   苏临期松了口气:   “你知道就好。”忽然笑了,对谢郬说:“这些事情你猜到也好,反正我是打算到了边关就全都告诉你的,如今好了,不用我大费口舌了。”   “休息够了没?可以上路了。”苏临期说着,便拉过谢郬的手往马队走去。   苏别鹤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无奈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谢郬被苏临期拉着走了两步,便将手从苏临期手中抽出,苏临期不解回头看她:   “怎么了?”   谢郬沉默片刻,抬头看着他们,说:   “你们先走吧,我要回宫去。”   苏临期和苏别鹤相视震惊,苏临期脸上的笑意终究挂不住了,蹙眉问:   “你说什么呢?你,你要回去?”   谢郬素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高瑨的蛊毒未清,神智似乎有些失常,必须回去看看。”谢郬说。   苏临期顿时闪过一阵心慌,他说:   “他已经服了解药,再不济我南疆老巫师和将军都在京城,自有他们护着高瑨,你回去干什么呢?我和将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弄出来,早知你不想出宫,我们何必费这个力!”   谢郬说:“谁说我不想出宫?”   苏临期不懂:“那你现在又要回去?你以什么身份回去?谢贵妃已经‘死了’,你就算回去,也不再是他的贵妃了。”   谢郬解释:   “我不是继续当他的贵妃去,只是确认一下他的情况,等他脱离险境,我会自己回边关去的。”   苏临期情绪渐渐急躁起来,拉着谢郬不让她走:   “谢郬,高瑨他不是毫无城府的小绵羊,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做了如今的决定,他定然是有万全之策应对,他把京城全部的兵力都交到将军手中了,有将军护着他,他不会有事,你又何必去冒险?”   “你已经用谢苒的身份死了一次,难道你还想用谢郬的身份再死一次吗?”   这些道理谢郬知道,但她依然坚持:   “我不用谢郬的身份,甚至都不会露面,我就是在暗处盯着,等他安然无恙后我立马回边关。”   说完,谢郬从苏临期的钳制中脱身,回到马队中,在后面的备用马中挑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兀自套上马鞍,让小丫头在马鞍上挂几个水囊,便要上马。   苏临期从树林中走出,见谢郬做好准备就要走了,赶紧下令:   “拦住她!别让她走!”   马队中的人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苏临期不像是开玩笑,赶忙听令将谢郬围住,但他们终究不是真的想对谢郬动手,即便拦着,也只是很松散的队形,谢郬当机立断,翻身上马,在苏临期赶到之前挥鞭策马,从防守最薄弱的防线冲了出去。   苏临期见没把人拦下,焦急不已,从马队后拖出一匹马,连马鞍都没套就追了出去。   谢苒正在马车里生闷气,还等着外面那些人什么时候发现她在生气的时候,听见外面的骚乱,掀开车窗看去,正好看见谢郬骑马离开,苏临期急急忙忙追上去的画面。   怎么了?   谢苒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下马车问其他人怎么回事,但其他人也一头雾水,表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很突然。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苏临期单独一人回来。   大毛上前问他:“老大呢?”   苏临期长叹一声:“她有别的事要做,让我们先回边关。”   “啊?她这刚醒过来,能有什么事做?”大毛想不明白。   苏临期却不再多言,直接下令马队稍事整顿之后继续往边关出发。   谢苒听到这里,从车窗探出头来问:   “我大姐姐呢?怎么没见她回来?”   苏临期扭头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抬手便将她推回车厢,把车帘子拉下,高呼一声:   “出发——”   **   谢郬单人单骑,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马车走了四天的路程,她仅用了两天半便返回了京城。   但发现不过几天的功夫,京城的防守居然比从前严厉许多,八座城门关了六座,只剩东华门和北新门两处,出入往来的人都需要经过各种排查才能进出。   尤其遇上骑马的人会查得更加仔细。   这一看就是老谢的作风,严厉一些自然是好的,只是给谢郬混进城增添了不少难度。   她来到北新门外一处村庄,把马鞍除下,放跑了马。   在村子外面找了一户农家,用二十两银子跟农家换了两套男主人的旧衣服和一头驴、两筐从地里刚挖出来的菜。   谢郬戴上斗笠,换上男装,把脸和手抹得黝黑,背脊一伛偻,加上她天衣无缝的男声,牵着头装菜的驴就大咧咧的进城了。   守城官兵问她:“进城干什么?”   谢郬用男声回:“俺送菜勒。军爷行个方便。”   守城官兵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脚面子上破鞋和泥巴给谢郬增加了不少可信度,驴身上确实背着两筐菜,正要放行,就听有人阻止:   “慢着。”   谢郬一听这声音,心道坏了。   借着压低斗笠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穿着城门守卫官服饰的人不是谢铎又是谁?   这小子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她走之前不是都混到西大营副统帅了嘛,怎么又给发配到这里守城门了?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进城卖的哪门子菜?”谢铎狐疑的打量眼前这猫着身子的矮小汉子,语带质问道。   谢铎知道谢郬会用男声说话,虽然谢郬自问现在这装扮,谢铎绝对不会往她是谢郬这方面想,但以防万一,要小心应对。   “军爷,俺不是卖菜,是送菜。送到天香……啥勒,就是恁长路上勒大酒楼,第八家。”   谢郬努力发觉自己的语言天赋,希望可以用质朴的语言打消谢铎这臭小子的疑虑。   谢铎问身边守卫:   “天香楼是第八家吗?”   守卫想了想,说:“应该,是吧。”   有了这佐证,再加上谢郬这副尊荣,谢铎便没再为难,用剑在挂在驴子两边的菜篓子上刺了两下,确定没活物后才肯放行。   谢郬千恩万谢的进城,谁知那驴子忽然倔强起来,不肯走了。   没办法,谢郬只能一边跟城门口的官兵们打招呼,一边用蛮力拖着驴子往前走,好不容易过了城门。   谢铎的目光一直盯着那牵驴的乡巴佬,守卫来问:   “谢副帅,您看什么呢?”   谢铎蹙眉:“觉不觉得那老头有问题?”   守卫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表示:“乡下来的就这样,没见过世面。”   谢铎若有所思转身,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下脚步,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那老头不怕官兵,牵驴的动作也怪,明明腰上挂着驴鞭子,驴不走他居然一下都不抽,那人显然不怎么会赶驴。   如今京城形势瞬息万变,父亲连夜把他调到城门来守,就是要他擦亮眼睛,城门防守至关重要,绝不能有半点差池,谢铎推开拦在身前的官兵们,小跑着追入城中,往那老汉拖着驴走的方向追去。   大约追了半条街,谢铎路过一条巷子时停下脚步,往后退两步,看见先前那头挂着两只菜篓子的驴,过去一看,驴还在,菜还在,可那老汉却不见了……   **   谢郬进城以后,将驴丢在巷子里,自己套了身干净的衣裳,拿下斗笠,从巷子墙头翻到另一条相邻的巷子,七拐八弯以后,走入主干道,湮没在人群中。   她在成衣店挑了件跟宫装颜色差不多的衣裳,丢下银子后,找了家客栈洗脸换衣。   经过她几次三番的改变形貌,再从客栈窗户翻出去的时候,便已恢复成一名头戴帷帽的娇俏姑娘,任谁也不会把她和混进城门的那个伛偻老汉混作一谈。   谢郬戴着帷帽,先去了一趟将军府,只见将军府外高挂白灯笼,牌匾之上一团灰白绫绡挽成的花团挂着,这样子任谁都知道这家死了人,正值热丧。   老谢这戏做的还真到位。   他说的一点没错,现在让谢郬出宫是最好的时机,因为最可能发现问题的高瑨,此时正神志不清,只要高瑨不阻拦,就没人能拦住老谢把谢郬的‘尸体’从宫里移出。   而其他人现在更多关系的是皇帝的状况,对于被皇帝失手‘杀死’的贵妃,是留在宫里发丧,还是被她的父亲带回娘家发丧,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   将军府既然无事,那谢郬便能放心入宫了。   宫里各处关卡守卫多了很多,但谢郬出入宫廷的丰富经验,尽管比平时多花了些时间,但总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宫了。   明泽宫的守卫早已不是从前那些,她走这么些天,肯定侍卫又添了很多,她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见的话,非得喊见鬼不可,所以首先肯定要易个容,化个妆什么的。   而易容化妆这种事情最擅长的人是姜嬷嬷。   谢贵妃死了,姜嬷嬷等虽然以后可以让老谢请旨召回,但谢贵妃的丧期,她们肯定还是要在宫里守的。   于是,谢郬借着夜色去了凝辉宫。   凝辉宫的状况也和将军府差不多,到处挂着白幡,主殿中还给谢郬设了个衣冠冢的灵堂,长明灯日夜点燃,棺木两边跪了一地宫婢,有人看香,有人念佛,最让谢郬意外的是,那个默默转动佛珠虔诚念经的人居然是安美人。   这姑娘也是有心了。   谢郬躲在假山石后暗暗关注着,左盼右盼,终于把姜嬷嬷给盼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孝衣,叮嘱宫婢们小心火烛。   有个宫婢收了祭台上的水从姜嬷嬷身边离开,忽然感觉脚腕处一麻,她整个人身子往旁边倾倒,手中的水碗全然泼在姜嬷嬷的衣摆上,吓得连忙跪地道歉:   “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   姜嬷嬷啧了一声,让她起来:“小心着些。”   奴婢应声,收了满地碎片,仓皇而逃。   姜嬷嬷衣裙都湿了,跟灵堂中的宫婢们交代一句:“我去房里换件衣裳,你们仔细着些,长明灯可不能熄了。”   “是。”宫婢们齐齐应声。   姜嬷嬷独自回房换衣,推开房门,将门栓落下,用火折子点燃角落的灯火,转身入内间换衣服,却没想到从内间屏风后走出一个把姜嬷嬷吓了一跳的人。   谢郬在姜嬷嬷大喊之前,果断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姜嬷嬷迎上前,将谢郬拉到内间说话:   “娘娘,您不是被送出京了吗?”   谢郬说:“说来话长,我又回来了。宫里情况如何?”   姜嬷嬷回道:   “宫里如今乱作一团。您应该也看到了,侍卫们比往常多了好些,出去进来都要核查身份,这样您都能混进来,娘娘您可真厉害。”   “快别叫我娘娘了。”谢郬摆手:“陛下呢?陛下如何了?”   姜嬷嬷幽叹一声:   “陛下‘杀’了您,就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性情大变,把自己关在明泽宫里,不吃不喝,谁靠近就杀谁,宫里都在说陛下像是被恶鬼附了身,杀了两个宫婢,咬死了一个太监,张统领带着几十个侍卫进殿,好一番拼斗,也没能把发狂的陛下控制住,总之就是谁也别想靠近。”   谢郬听着这些事,心惊不已,自言自语说:   “不吃不喝……这都几天了。”   “是啊。沈太师也着急呢。先前我还看见他在四处找人去明泽宫送御膳。可之前死的两个宫婢就是送饭的时候被杀的,谁还敢去?”   谢郬对姜嬷嬷问:   “嬷嬷,能不能给我画个不容易掉的妆,我想进明泽宫看看。”   姜嬷嬷惊讶:“什么?哎哟,我的娘娘,陛下如今六亲不认,连太后、连沈太师都认不出来,万一你去了再……”   谢郬拦住姜嬷嬷的后续话,说:   “嬷嬷,我正是为此回来的,若不亲眼看着陛下平安无事,我回边关,良心难安。” 第91章   对于谢郬的要求, 姜嬷嬷虽然打从心底里不赞成,但又怕自己不帮忙,谢郬单枪匹马去乱来, 只得勉为其难配合谢郬。   谢郬想着自己反正可以用男声说话, 干脆缠了胸装扮成一个小太监,这样转换性别, 就算有人觉得她长得像谢贵妃,也会因为性别不对而不往那方面去怀疑。   姜嬷嬷给谢郬脸上用水洗不掉的颜料在右脸颊眉骨的部位画了个暗红色的‘胎记’, 颧骨附近点了一些小雀斑, 从镜子里乍一看, 还真像变了个人, 谢郬忍不住对姜嬷嬷竖起拇指称赞。   “化妆易容什么的终究不是画皮,娘娘顶着这张脸在宫中行走的时候, 一定要千万千万小心。”姜嬷嬷说。   谢郬笑答:“放心吧。我虽不敌千百御林军,但脚底抹油不成问题的。若真遇到危险,我肯定能跑掉就是了。”   **   谢郬换上小太监的衣裳, 学着宫里小太监走路的方式,手中提了个食盒, 低头而行。   路上遇到人就谦卑的退让到一旁叫别人先过, 竟也堂而皇之, 一路平安的来到了御膳房外。   谢郬现在的身份是凝辉宫中跑腿的一个小太监, 叫平安, 来御膳房的目的是送还食盒, 身份明确, 任务明确。   御膳房中正忙乱成一片,姜嬷嬷说,因为高瑨这些天近乎绝食, 沈太师正找人去明泽宫中送饭,但之前有两个送饭的宫婢被莫名其妙的被杀害,尸体被踢出明泽宫的时候,脊梁骨几乎断成两半,一个小太监也给拧断了脖子……   送饭就是死,谁还敢接这差事呢。   于是沈太师把目标放到了御膳房中,派人直接到御膳房抓人。   好家伙,把御膳房这边闹得是鸡飞狗跳,哭天抢地。   谢郬看见孙膳长——就是经常给谢郬送药膳的那个,正一脸愁容跪在一名老太监身前求饶:   “李总管,咱们从前同为万公公手下,也算是兄弟,你怎好如此陷害于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御膳房本就该管着陛下饮食,让你们去送御膳叫陷害?”   “可是,可是——”   谢郬在门口听着他们说话,知道那李总管如今已经顶替了万公公成为大内总管,有权利调度宫中内侍,沈太师给他施压,他就来御膳房施压。   “好了,别可是了。”李总管将被孙公公抓住的衣摆抽出来,弯下腰把他扶起:“我也是逼不得已,你有时间与我在这里纠缠,不如早早选两个人出来,你我都好向太师交差。”   孙公公见求情无望,只能幽叹,回头将御膳房一众心慌不已的宫人们召集在一起,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叫哪个去送死孙公公都觉得不该。   而李总管一行已经在外头等得不耐烦了,孙公公知道,如果他再拖延,李总管那边定会进来亲自选人,到时候更麻烦。   “诸位,对不住了。今儿……”   孙公公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道声音:   “孙公公,奴才是凝辉宫的,想来为替贵妃娘娘守灵的安美人取一碗燕窝粥。”   孙公公不耐烦,埋怨起来:   “什么时候了,还来要粥。”   众人顺着那说话的声音望去,自然看见的就是经过易容的谢郬了,她走到孙公公身前,唯唯诺诺道:   “公公别骂,小的是奉姜嬷嬷的命令来的。”   孙公公白了这一脸麻子加胎记的小太监一眼,心道:还姜嬷嬷,以前贵妃在世,她还算号人物,现在谢贵妃都死了……   想到这里,孙公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谢郬问:   “你说你是哪个宫里的?谁让你来的?”   谢郬低眉顺眼的回答:   “奴才是凝辉宫的,姜嬷嬷让奴才来的。”   孙公公忽然喜笑颜开,亲切的将谢郬拉到身前,问:   “你叫什么名字?”   谢郬低声回:“奴才叫平安。”   孙公公一拍大腿:“好!好啊!平安,你替公公我办件事,公公给你们凝辉宫天天送燕窝粥。”   谢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装结巴,然而孙公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她给推了出去,推到李总管面前:   “李总管,要不就让这孩子送吧。”   李总管将谢郬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尤其在她脸上的‘胎记’看了又看,似乎很是嫌弃:   “他?长了这副尊荣,怎么进宫的?”   孙公公放开谢郬,上前与李总管解释:   “总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挑人长相做什么?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脚麻利,前两年被凝辉宫要了去,我打算过些日子就把他从凝辉宫要回来,他就算是我御膳房的人。”   李总管本来是真嫌弃,可架不住实在没人,他其实也不愿意跟御膳房这边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陛下如今这状况,说句难听的,他这个总管当得有今天没明天,谁知道几天以后是什么光景,现在与人方便,也是为了今后好做人嘛。   再说,太师只是让他从御膳房抓个人去送饭,又没说要找长得好的,这长相的去才好呢,反正去了十有八九是没命出来的。   “行吧行吧。你准备准备,让他跟我走。”李总管妥协。   孙公公长舒一口气,很快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食盒交到谢郬手上,郑重其事的说:   “去吧,我立马让人给你们凝辉宫做燕窝粥送过去。”   心里暗自道歉:孩子,别怪我,等你死了我给你烧纸钱……   **   谢郬提着御膳房的食盒,低眉顺眼跟在李总管一行身后,来到明泽宫外。   一靠近,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紧张肃杀之气袭来:   【好家伙,上上下下这么侍卫。】   【知道是护驾,不知道还以为关押重犯呢。】   侍卫统领张谦拦住提着食盒的谢郬,对李总管问:   “他是谁?”   李总管说:“御膳房派来给陛下送御膳的。”   说完,两人目光交流,谢郬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四个字——来送死的。   “进去吧。”张谦放行。   李总管对谢郬吩咐:   “进去以后,若是陛下心情好,你便劝着陛下多进一些,若陛下心情不好……你就自己看着办。”   谢郬做出惊恐状:   “总管,奴才不敢。”   李总管做出凶恶状:“狗东西,让你进去就进去,若办不好差,敢跑出来爷爷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郬心中暗笑:   【好孙子!】   【等我走的时候,定会让你尝尝啥叫二次净身。】   被威逼着入内,谢郬前脚刚跨进殿门,后脚那帮孙子就把殿门给关上了,谢郬看着关上的门扉,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个娘:   【混蛋玩意儿!这帮人把高瑨当什么洪水猛兽?】   【太过分了!呸!】   拎着食盒转身,谢郬眼前就贴上一张脸,要不是她闪身迅速,两张脸就贴在一起,吓得谢郬大叫一声:   “啊啊啊——”   【吓死个人了!】   【高瑨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的!】   披着头发,外衫衣襟敞着,眼底乌青,脸色苍白的高瑨忽然出现在谢郬面前,比谢郬离宫前最后一次见他几乎瘦脱了相,眼眶都凹陷了好些。   【这才几天,怎么成这样了?】   高瑨面无表情盯着她,嘶哑着声问:“你是谁?”   谢郬咽了下喉咙,将食盒提起,用伪装过的男声,颤巍巍的回了句:   “回,回陛下,奴才是给您送御膳来的。”   高瑨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珠子瞥了一眼谢郬拎的食盒,忽然冲上前,将谢郬禁锢在身后门扉之上,一掌拍在谢郬脸侧,门扉发出一声巨响,吓了外面偷听殿中动静的张谦和李总管一大跳。   他们不约而同离主殿远些,然后就听见殿中传来一声呵斥:   “滚出去——朕不需要!”   谢郬几乎给高瑨按在门扉上,被他迎面吼了一嗓子,只觉得耳朵快炸了,忍不住嘀咕:   【我去!这么大声干嘛!】   【瞅你瘦得个猴儿样,再不吃饭,想成仙吗?】   【回都回来了,难道还能看着你饿死吗?】   【唉,真是前世欠你的。】   谢郬装作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劝说道:   “陛,陛下,您好歹吃点儿!这人活着,肚子饱上一天,肚子饿也是一天,您何必饿着自己个儿呢。”   “朕让你闭嘴——”   高瑨低头看她,然后更加用力的摇晃拍打殿门,制造出极大的噪音,不住嘶吼喘气,情绪很激动的样子,外头看不见内情的人还以为里面在经历怎样的大战。   “哎呀,可怜见的。”   李总管听了殿内这动静,想着他亲自领了个人进去送死,多少是有点愧疚,心想着,这小子要是大难不死,他得好生赏赏他,然后他扭头就对张谦说:   “去让人把殿门封死,别让那小子跑出来。”   张谦:……   李总管试图挽尊:“那什么,只要能让陛下进膳,他也算为国尽忠了。”   张谦:……   而殿中的谢郬不负李总管的厚望,继续对盛怒中的高瑨劝说,为求真实,她甚至带出了些许哭腔:   “陛下,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咱娘娘保重身体啊。”   ‘娘娘’两个字像是触动了高瑨的愁肠,不过情绪依旧激动:   “什么娘娘?你到底是谁!”   谢郬慌忙回道:   “奴才平安,是凝辉宫的奴才,娘娘指的自然是贵妃娘娘。”   【我que我自己。】   【希望这人还能记得我。】   高瑨面露疑惑:“贵妃……娘娘?”   谢郬连连点头:“是是是,贵妃娘娘,您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用点膳食吧。”   高瑨问:“她人呢?”   谢郬心虚说:“娘娘她……薨逝了。”   【妈呀!太不吉利了。】   【好在死了的贵妃叫谢苒,跟我谢郬没有半毛钱关系。】   “薨逝了……薨逝了……薨逝了……”   高瑨反复重复这几个字,一边重复一边失魂落魄往内殿走。   谢郬见状,赶忙提着食盒跟上。 第92章   谢郬一路跟着高瑨从外殿走到内殿, 高瑨的步伐也有点飘飘忽忽。   【这人不会真的这么久滴水未进吧?】   【真是乱来。】   高瑨进殿后,坐在圆桌旁,谢郬环顾一圈, 将食盒放在桌子上, 见他没阻止,便先去角落点燃了两盏宫灯, 点灯后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   谢郬看着这些吃的, 忽然感觉自己肚子也有点饿:   【他吃不吃?】   【不吃我都想吃了。】   【在路上跑了两天, 今儿忙着进宫, 中午就啃了半个馒头……】   【我图什么?真是命苦, 还犯贱!】   谢郬将勺子放到粥碗里,然后将粥碗送到高瑨面前, 高瑨看了一眼粥,一动不动,谢郬想着刚才提起‘贵妃’他多少有点反应, 于是劝道:   “陛下,您好歹吃点, 贵妃娘娘泉下有知, 定然不愿看见陛下这般不爱惜龙体。”   【呸呸呸, 真晦气!】   【幸好我不叫谢苒!】   高瑨眨动他那双如寒潭般的双眸, 往谢郬看去, 嘶哑着声道:   “朕怎知, 你没下毒?”   谢郬恍然大悟:   【嗨呀!我怎么就忘了这货的毛病呢!】   【这几天不吃饭, 不会是因为没人试毒吧?】   【这还不好办?】   谢郬吞咽了下口水,对高瑨跃跃欲试问:   “陛下,那奴才帮您试试毒?”   高瑨颔首。   谢郬暗自欢呼一声, 当着高瑨的面,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的粥送入口自己口中,美滋滋的吃下后,故作镇静对高瑨说:   “陛下,奴才试了,没毒。”   高瑨往被她‘试’了一口,少了一半的粥碗看去,谢郬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见高瑨仍一动不动,担心他是不是不想跟自己用一把勺,正要跟他提出换勺的时候,高瑨将粥碗端起。   右手动作缓慢的捏住勺子一端,手背微微转动,正好让谢郬看到了他手上那未经包扎,血迹干涸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舀粥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让原本抓住勺子准备喝粥的高瑨挫败的放弃,居然不打算吃了。   【别呀!】   【这点伤就疼得吃不下饭了?】   【要不要这么娇气?】   高瑨垂眸不语,将伤口举到面前自行观看,还顺便把袖口向上撩了撩,露出他手臂上的其他伤,也不说话,就是用手指轻触的时候眉峰微蹙,好像很疼的样子。   谢郬想起姜嬷嬷说几十个侍卫进殿想近他身,愣是被他一一打了出去,这伤不会是那时候受的吧。   就刚才看见他手背和手臂上至少四五处,虽然都不算什么大伤,但看样子血流得不少,内衬衣裳的半边袖子都染红了。   谢郬看着那些伤,终究于心不忍,提议说:   “陛下,要不……奴才喂您吧。”   高瑨果断将袖口拢上,两臂自然垂下放在腿上,虽然没应声,却也没拒绝。   凭谢郬对高瑨的了解,他的不应声、不拒绝等于同意。   认命的端起粥碗,谢郬将粥一勺一勺的送进他口中,而高瑨也十分配合,她送到嘴边就吃,丝毫不管谢郬喂饭的水平不高,只顾喂不顾擦嘴这件事。   很快,大半碗粥就吃完了,食盒里还有其他东西,谢郬将芙蓉糕送到高瑨嘴边,高瑨冷冷看着她却不张嘴,谢郬会意,将芙蓉糕掐去半边,剩下那一半才喂给高瑨,这行为连谢郬都觉得有点迷惑,但高瑨那货居然毫不介意的吃了。   【这货现在脑子不清楚,防备心居然还这么重。】   【行吧。他也没错,吃人剩下的,总比被毒死的强。】   食盒里就那么多东西,很快就被两人瓜分干净,谢郬多少有点意犹未尽,不过总算肚子不再空空的。   一边收拾食盒,一边悄悄往高瑨看去,目光在他染血的地方流连。   【伤口也没处理。】   【皮糙肉厚也不能这么糟蹋呀。】   她在看高瑨,高瑨也在看她,等谢郬察觉到,顿时心虚避开目光,加快手头动作,把碗盘收拾好,准备离开。   谁知刚要撤退,就被高瑨扣住手腕,谢郬不明所以,试探问:   “陛下还有吩咐?”   灯光昏暗的光线越发衬得高瑨双眸深邃幽暗,仿佛闪动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   “朕要沐浴。”高瑨说。   谢郬愣住,反应片刻后才说:“是,奴才这就去跟李总管说。”   高瑨放开谢郬,起身入内,留下一句:   “你来伺候。”   谢郬:……   **   提着空食盒打开殿门平安无事的走出,可谓跌破了殿外所有人的眼镜。   在远处等候的张谦和李总管对望一眼,疑惑上前,张谦打量着这小太监,难以置信问:   “你没受伤?”   谢郬摇头。   李总管将谢郬手里提的食盒接过,问:   “让你进去送御膳,劝着陛下进食,你怎么直接出……”   李总管话说一半,就觉得手中食盒的重量不对,他将盖子揭开,看到的是吃得一点不剩的碗盘,惊讶的问谢郬:   “陛下……全吃了?”   谢郬点头:“嗯,吃了。”   李总管觉得有问题:“先前陛下不还要杀你吗?怎的这就吃了?”   谢郬早就想好解释:   “开始陛下是不吃的,还要杀了奴才,后来奴才把贵妃娘娘搬出来,陛下就不杀奴才了。”   李总管疑惑不已:“贵妃……娘娘?”   只见他在那自己脑补了半天,忽然就以拳击掌,恍然大悟:   “哦哦哦,怪不得!陛下这些天的反常,只怕正是为了贵妃娘娘吧,毕竟……”   毕竟贵妃娘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陛下手中的。李总管暗暗想着,只怕这些天陛下状若疯魔,就跟贵妃娘娘的死有关吧。   谢郬不解:“毕竟什么?”   李总管瞪了她一眼,尖声警告:“不该问的别问!”   谢郬暗自在小本本上再记他一笔。   “是。奴才记下了。”谢郬垂眸说,将高瑨的吩咐传达给他们:   “对了,李总管,陛下说想要沐浴。”   李总管惊讶过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啧,你怎么不早说!来人,快来人,备热汤。”   那边李总管好一番忙活,谢郬站在殿门口等待,李总管见她还不走,问道:   “捡了条命还不走?等着过年呐?”   谢郬再次在她的小本本上为这位李总管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表面上却诚惶诚恐的回道:   “回李总管,陛下说……让奴才进去伺候沐浴。”   “什么?”李总管正打算安排自己的人进殿伺候,闻言吃惊:“要你伺候?”   谢郬煞有其事的点头:“是。陛下还说,让拿些金疮药什么的进去,再送些瓜果点心。”   李总管满脸狐疑盯着谢郬,似乎很难相信她说的话,不过很快,殿中传出的声音把李总管的怀疑彻底打破:   “送饭的小太监呢?让他进来!”   谢郬对李总管无奈苦笑,那表情像是在说:   看吧,我没说谎!   李总管只觉丈二摸不着头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那脸上有胎记和麻子的小太监,怎么忽然就得了陛下的青眼。 第93章   高瑨在明泽宫召见了个小太监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太后宫中。   自从高瑨神智不清后, 从前铁桶一般的明泽宫就如一盘散沙,有点风吹草动都有人来禀告。   “小太监?”太后有点惊讶:“哪里的?”   回禀的人说:“听说是御膳房的,不过也有人说其实是凝辉宫的。”   太后听得糊涂:   “到底是哪里的?”   “应该是凝辉宫的小太监, 不知怎的被御膳房推到明泽宫送御膳。”回禀之人说。   太后狐疑:   “他送, 陛下就用了?”   “用了。”回禀之人还说:“陛下不仅用了饭,还要了热汤沐浴, 并且点名让那个送饭的小太监伺候。”   太后起身踱步,眉头紧锁, 因为实在搞不懂这变数是怎么来的。   “就没什么原因?”太后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   自从谢苒被发疯的高瑨失手刺死, 谢远臣大闹宫廷, 强势将谢苒的尸体带出宫以后, 太后就一直等着后续,她等着高瑨更疯, 等着谢远臣和高瑨翻脸,等着……   这些天,她派去好几个送饭的宫女太监试探高瑨, 无一不被他直接杀了,丝毫不留转圜余地, 照理说, 高瑨现在是绝对不会相信这宫里任何一个人才对, 为何独独对那小太监另眼相看呢。   “太后, 奴才听李总管说, 陛下开始的时候也是有要杀人的意思的, 不过后来那小太监灵机一动, 搬出了贵妃娘娘救命,没想到误打误撞,陛下竟然真的不杀他了。”   太后闻言, 便如李总管那般恍然大悟:   “是了,哀家就说,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贵妃……哼,没想到咱们这位陛下还真动了情,可惜啊。”   再动情又如何呢?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再后悔,谢苒也不可能再活过来,而他和谢远臣的君臣关系也定然会因为这件事而彻底破裂。   “来人。”太后对外唤人,内侍进殿后听她吩咐:“速速派人出宫将宫内情况告知沈太师知晓。”   内侍领命:“是。”   太后又说:“再派人到储秀宫传个话,告诉沈小姐,陛下略有清醒,她可以去探望了。”   “是,奴才这便去传话。”   那传话内侍离开后,太后让明泽宫的探子继续回去盯着,一有风吹草动都要来向她禀告。   待所有人离殿后,太后对贴身伺候的房嬷嬷长叹一声,房嬷嬷关切问:“太后怎的了?”   扶着太后从凤座上离开,太后想去花园里转转,房嬷嬷伺候左右。   花园里,太后看着满园芬芳,对房嬷嬷问:   “恒王那边有消息了吗?”   房嬷嬷回道:“娘娘,昨日国公府传来消息,说恒王的军队约莫半个月就能集结于大兴府外。”   太后却面带忧愁:“非得如此吗?”   房嬷嬷不解:“太后,觉得不该如此?”   太后语塞。   她倒不是觉得不该如此,相反的,这个江山由高家哪个皇帝当她都无所谓,反正她都是太后。   只不过这回信国公府选择与恒王、沈天峰等站在一面,她若不支持的话,那整个信国公府岂非都要赔在里面?   她只是担心事情不会像他们想象中那么顺利,也很害怕。   因为她不知道沈天峰到底对高瑨做了什么手脚,让一个那般强悍精明的少年人好端端的就神志不清了,继而想到他可以对高瑨下手,那会不会也能对其他人下手。   种种这般顾虑之下,潘氏不得不屈从,要不然她都已经太太平平当了这么多年太后,做什么非得跟在这帮人后头谋朝篡位呢?   毕竟高瑨虽然并不对她言听计从,却也算周到尊重,换个人来当皇帝对潘氏而言又能如何?   这些感慨压在心头,潘氏才不免感慨,如今已经骑虎难下。   **   话说谢郬被高瑨唤入烟雾氤氲的浴房中伺候,以为就是伺候伺候更衣什么的,没想到高瑨这不上道的王八羔子,居然想让她接下脱衣、搓背、按摩等一条龙服务。   “还愣着作甚?”   高瑨将所有人屏退后,在浴池前等了片刻,没等到谢郬进来,高声唤道:   “进来!”   谢郬没办法,硬着头皮入内。   看着高瑨大爷似的站在那里等伺候的背影,暗自骂了一通,把自己骂痛快了之后才心平气和的上前伺候。   高瑨还算配合,让谢郬把他的外衫除下,露出他内衫上的血迹,那殷红的血刺痛着谢郬的眼,暗叹道:   “陛下,先清洗伤口吧。”   高瑨没有做声,谢郬当他答应,用琉璃盆盛了一些温水来,将高瑨扶着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谢郬发现,高瑨的伤基本都聚集在两条胳膊上,就觉得很疑惑,在清洗的时候细看才发现,这些伤口不像是受攻击形成,刀口前深后浅,不像别人砍的,倒像是自己用刀割的。   【这些伤不会是他为了保持清醒,故意割的吧?】   【若真这样,他还真是……】   谢郬心中五味陈杂,清理的时候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一边擦洗一边吹,生怕伤口碰到水让他疼。   她在处理伤口,高瑨则在看她。   从她那不忍直视的脸看到她的腰腹,那日他的剑确实刺入了她的身体,也不知伤口怎么样了。   谢远臣费心演这么一出戏,为的自然是把她弄出宫去,那就绝不会让她留在京城,若她是从半路跑回来的,那这一路颠簸,定会牵扯伤口。   这女人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陛下,伤口不能浸水,要不奴才给您擦擦吧。”   谢郬用湿布把高瑨两条手臂上的伤口擦干净,幸好这些伤口都不深,应该就是高瑨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而故意割的,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伤,浸水不好。   高瑨收回目光,回道:“无碍。”   说完便起身脱剩下的衣服,准备下浴池,谢郬见状要来帮忙,被高瑨躲开,说:“我自己来。”   谢郬奇怪的看了一眼冷冰冰的高瑨,心道:   【你自己能来,喊我进来干嘛?】   【消遣人吗?】   高瑨不理她,径直走到浴池边上脱衣服,他自己动手,谢郬求之不得,便不管他,收拾带血的内衫。   还没收拾好,就听见浴池那边传来水声,回头看见高瑨已经自己下水,两条带伤的胳膊也沉在水中,谢郬惊愕上前:   “陛下,伤口不能浸水。”   高瑨恍若未闻,兀自用手撩水清洗,谢郬急了,只能脱鞋下水,不管不顾将坐在浴池中间的高瑨拉到池边,把他两条胳膊张开挂在池台上,等忙完这些之后,谢郬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举动,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合时宜。   【遭了。】   【忘记身份,还当自己是他妃子呢。】   【小太监冒犯皇帝是什么罪名来着?】   悄悄看了一眼高瑨,谢郬心惊:   【嚯!这货果然盯上我了,不说话,他脑子里是肯定在想怎么杀我吧?】   【砍头还是杖毙?】   【我现在抽自己嘴巴还来得及吗?】   谢郬说抽就立刻动手,谁知高瑨像是早就预判了她的行动,在谢郬快要抽到自己的时候及时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身边拉过来,沉声质问:   “你做什么?”   谢郬呐呐回道:“奴才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高瑨没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她,谢郬这时才发现两人距离太近了,近到都能感受到高瑨的呼吸。   【怎么好像……更不对劲了?】   【这货什么眼神?】   【看一个小太监,要不要这么深情?】   【虽然但是,我现在可是男的啊啊啊!】   “陛,陛下。”   谢郬试图提醒高瑨,谁知高瑨却好像丝毫不认为他俩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好半晌后,对谢郬说了一句让她汗流浃背,差点绝倒的话:   “你生得与贵妃很像。”   谢郬顿时屏住呼吸,紧张跟高瑨对视,故意把自己脸上胎记和雀斑展现在高瑨面前,好让他对着这副尊荣清醒清醒。   画胎记和雀斑的妆色,是姜嬷嬷特意调配的,放水不脱妆,还不闷痘,居家旅行必备的良心好物。   果然,‘恶心’了一回儿高瑨后,他果然收回目光,托着谢郬的腰,把她托到水面,让她在浴池边上坐下,把宫人给他准备的干爽毛巾盖在谢郬头上,冷声吩咐:   “自己擦干。”   说完之后他便回到浴池中间,动作极其迅速的把自己搓洗一番后很快上来,这速度能洗干净就离谱。   高瑨自行穿上干爽衣物,见谢郬还在那磨磨蹭蹭,衣服全湿了贴在身上,此刻怕是不太好受。   高瑨从谢郬身边经过,谢郬想跟随其后,被高瑨阻拦,没好气道:   “在这等着。”   说完后兀自走出,谢郬搞不懂他想干什么,等了一会儿,高瑨就拿着一身干净的小太监的衣裳回来,没好气的对谢郬吩咐:   “脏死了,弄干净,换好衣服出来。”   这下谢郬就更不懂了。   【这货什么意思?】   【突然转性了?】   谢郬心上一紧,果断趴到浴池上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脸上的胎记还在,而她从进明泽宫开始用的就是男声,高瑨又亲眼看见自己杀了谢苒,照理说他是绝对不可能猜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太监,就是几天前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啊。   可要是没猜到,他为什么对个小太监这么好?   谢郬满心疑惑,想到高瑨先前那句:你生得与贵妃很像……这句话。   【难道因为感觉我长得像谢苒,所以才对我好的?】   【看来亲手‘杀’了谢苒这件事对他影响还挺大。】   【明明是我被他捅了一剑,我现在还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谢郬一边想着,一边趴到浴池房的门边,往内殿看去,看见高瑨站在烛火下发呆,久久不动,仿佛已然忘记浴池这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见他不动,谢郬才敢放心把湿衣服脱了,用依然热气腾腾的池水稍稍擦洗一番,除下衣裳后,她的上半身全都缠着绷带,上面是绑胸的绷带,腰腹是绑伤口的绷带,除了有点湿之外,伤口倒是没崩裂。   绷带虽然也湿了,但暂时没法换,谢郬只能先把湿衣服换掉,穿上高瑨给她拿来的衣裳,果然舒服很多。   没敢耽搁,将浴池房稍微收拾一番后,谢郬才拿着药罐托盘去到内殿,对高瑨说:   “多谢陛下,奴才帮您上药吧。”   站在烛火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高瑨倒是听话,转过身,坐在椅子上,谢郬把药放在一旁,将高瑨的衣袖撩起,用竹签子挑起金创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再一处处包扎。   高瑨的目光始终盯着她,盯得谢郬略感不自在。   “宫里近来怎么说我的?”高瑨忽然开口问。   谢郬愣了愣,而后才回:   “奴才身份卑微,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陛下突然疯魔,六亲不认,见谁都杀,朝政暂时交由沈太师,明泽宫上下周围至少有三四百侍卫在外看守,奴才进来的时候,五岗三哨,寻常人不允许靠近,查得十分严格。”   虽然嘴上说着知道的不多,但谢郬还是把外面的主要情况都说了出来,几乎点明了高瑨被软禁的事实。   【外面形势这么严峻,也不知他是怎么个情况。】   【神智可还清楚。】   【苏别鹤说他服了摄魂蛊的解药,可看这样子不像是好了。】   【不会被那帮南疆人骗了吧?】   【吃了假药?】   “守卫这么严苛,你是怎么进来的?”高瑨又问。   他这个问法,谢郬都有点怀疑他在问自己是怎么进宫的。   斟酌着回道:   “奴才……是李总管带进来的。”   “说详细些,为什么带你,怎么带的,你原本是哪里的。”高瑨连问好多问题,幸好答案谢郬早就准备好。   “回陛下的话,奴才是凝辉宫的,今儿姜嬷嬷打发奴才去御膳房还食盒,顺便再给为贵妃娘娘守灵的安美人取一碗燕窝粥回去,谁知到了御膳房之后,李总管正在挑选御膳房的人来给陛下送膳食,御膳房的管事就叫奴才帮个忙,奴才就那么跟着李总管进来了。”   这答案也不知高瑨满不满意,反正他没再说话。   谢郬很快将他手臂上的伤包扎好,收了药罐和绷带,说:   “陛下,药上好了,若是您没别的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高瑨扫过她一眼,说:   “今晚你留下。”   谢郬面上一僵,感觉有点不对:   【今晚……留下。】   【留下干什么?】   【侍寝吗?】   【我可是个太监啊,混蛋!】   【几天不见,你这口味变得也太重了!】   高瑨听着她心里聒噪的声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只见谢郬把头埋得很低,努力想着该怎么拒绝这种奇怪的职场要求:   “陛下,要奴才留下……干什么?奴才是……”   没等她委婉说完,高瑨愤然斥道:   “留下你能干什么?端茶递水,难不成朕夜里渴了要自己倒水吗?”   谢郬愣了愣,终于松了口气:   【哦,原来是端茶递水。】   【不早说,吓我一跳!】   高瑨:…… 第94章   高瑨心中仍挂念着谢郬的伤, 往她手边的药膏看去一眼,故意说道:   “把剩下的药全都扔了,明日让太医院重开药方。”   谢郬不解:   “这药不好吗?为何要扔?”   高瑨默然走开, 谢郬不敢多问, 看着药盒里的药,悄悄将那罐金疮药和几条绷带藏到袖袋之中, 晚上等高瑨睡着,她可以留着自己上药, 省得她冒险到外面去寻了。   忽然谢郬耳目一动, 警觉地仰头往大殿房梁的方向看去, 发现有人在屋脊上走动。   正疑惑着, 就听殿外传来李总管的声音:   “陛下,奴才李德全求见。”   谢郬走到外殿与内殿的交界处,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高瑨的回答,然后那作死的李总管又唤了一声:   “陛下, 奴才李德全,有要事求见。”   高瑨那边依旧没有回应, 殿外便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后, 在谢郬以为李总管已经识趣离开的时候, 明泽宫的殿门传来被打开的声音。   谢郬心中暗道一声:   【找死。】   从被悄悄推开的殿门后走入一个人, 正是那个没等到高瑨回答, 就自作主张推门而入的李总管。   “陛下……陛下……?”   李总管从殿门走入, 边走边轻声呼唤,若换成前几天,他是万万不敢闯入的, 可今天进来个小太监也安然无恙,陛下不仅没杀他,还亲指他伺候沐浴,那小太监一脸衰样,只不过就是提了一句‘贵妃娘娘’,就让陛下放弃杀戮。   李德全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若是陛下发怒,他也将‘贵妃娘娘’搬出来,既能保命,又能为太后探到第一手的消息,至于会不会让高瑨记恨,李德全并不在乎,因为他效忠的是太后和恒王,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子。   屋脊之上已经布下救兵,只要他大喊一声,救兵就会从天而降救他出去,安排好一切的李德全想到这里,心中稍定。   “陛……”   李总管鬼鬼祟祟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穿着内衫,从略有灯火的内殿走出的高瑨,高瑨身后微弱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昏暗的大殿中越发如鬼似魅,令人胆寒。   外殿中没有点灯,只有李总管手里提着的一盏琉璃宫灯,他看见高瑨的时候,便立刻决定跪下请安:   “参见陛……呃……”   李总管心中打好了无数个为自己辩解闯入明泽宫的理由腹稿,然而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他跪下请安准备发挥的那一刹那,便有一道凌厉的寒光从高瑨手中挥出,精准无比的砍向李总管的头颅,琉璃宫灯落地,光影摇晃,血溅三尺。   高瑨闪身躲开了喷射而出的血迹,而后绕到死去李总管倒下的脚后侧,将手中长剑刺入李总管的脚踝,手中发力,用剑拖着李总管的尸首往殿外去。   这残忍凶暴的一幕让躲在屋脊之上等待李德全呼救救人的侍卫等心惊胆战。   人,就这么被杀了。   他们甚至没看清楚下面这位鬼魅皇帝怎么挥的剑,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连个畜生都不如。   如此狠辣无情,谁还敢下去与他争辩,于是,胆战心惊的侍卫们怎么上的屋脊又怎么乖乖的退了下去。   虽说他们承诺了李总管见势不妙就下来救人,但这不是敌人太凶狠了嘛,连让他们兑现承诺的机会都没给,所以承诺什么的,就当没做过吧。   高瑨用剑拖着李总管的尸体到殿门,门开着,他手上用力一甩,李总管便连血带尸体被他甩了出去,在明泽宫门前滚了好几圈。   张谦等在外等候消息的宫人和侍卫们看见尸体后,全都惊得说不出话,看到高瑨提剑走出时,每个人都跪地不起,眼中充满了对疯狂的恐惧。   高瑨把带血的剑往地上一抛,随口吩咐:   “把血擦了。”   离高瑨最近的守门宫人吓得瑟瑟发抖,应声都不连牵:   “是,是,是……奴,奴才这就擦。”   此时夜空闪过一道电光,随后雷声轰鸣,盛夏的天气,暴风雨说来就来。   高瑨散着头发,穿着刚换上的宽袍大袖的入睡道袍,强风将他的发丝和衣衫尽数吹起,高瑨看着天际说来就来的风雨,目若寒潭深远,在一阵电闪雷鸣声中,高瑨面无表情回身进殿,对匍匐在脚下收尸擦地的宫人们视而不见。   他进殿之后,目睹先前这震撼一幕的宫人们纷纷暗道自己今晚捡了一条命。   毕竟刚才陛下才像个正常人一样出来,找他们拿了一套崭新的太监服,李总管以为陛下恢复了神智,才想进去碰碰运气,谁知道半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这么交代了。   **   高瑨杀人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血,没让自己身上和手上沾染到,但回到内殿后,看见谢郬为他准备好的水盆,还是顺从的过去把干净的手洗得更干净。   他一边洗手,谢郬一边看他,心里疑惑极了:   【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恢复了还是没恢复?】   【或者说其实他已经恢复了,只是还不到跟沈天峰摊牌的时候?】   【可他在等什么?】   高瑨洗完手,又用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目光一抬,似有若无的跟谢郬对视一眼,将帕子折好挂在水盆边,说了句:   “收拾好,就进来。”   说完,他便丝毫不把谢郬当外人,走入寝殿。   谢郬觉得高瑨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毕竟高瑨又不是神仙,不可能知道谢郬假死又回来这件事。   既然肯定他不知道,那谢郬就是安全的。反正她再入宫的目的,就是待在高瑨身边,亲手护他到平安,亲眼看他走过眼前的困境,总不能因为他一点点的奇怪就放弃吧。   从刚才的事情来看,谢郬大概知道这些天高瑨杀人的理由了,那些被杀的基本都是像李总管那样心存试探的人,像谢郬这种不带任何目的,高瑨绝不会动手就是了,退一万步说,就算高瑨真的对谢郬动手,谢郬也能应付一阵,打过他不敢说,但保命不成问题。   算了,就当是全了两年的夫妻之情吧。   谢郬认命的想着,把内殿里的烛火熄灭,跟着高瑨往他寝殿去。   进去的时候她透过屏风看了一眼,见高瑨已经躺到他的龙床之上,她便自觉蹑手蹑脚躺到屏风外面的软榻上。   躺下之后,谢郬暗自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   【赶了几天路,终于躺到床上了。】   【好累啊。】   【还要等高瑨睡着之后,偷偷换个药。】   谢郬这么想了没多会儿,龙床那边就传来绵长安稳的呼吸…… 第95章   月上中天, 明泽宫寝殿被银辉笼罩。   谢郬在睡梦中感觉身子一轻,彻彻底底的跌入梦乡之中,没了意识。   高瑨的手从谢郬颈边的安神穴移开, 让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安然睡去, 修长的手指轻抚谢郬那连睡觉都没卸的妆容,轻叹一声:   “丑死了。”   说完之后, 才掀开谢郬身上的薄毯,将她衣襟打开, 检查一番她在睡前上药的伤口处, 估计是太累了, 这药上得有够敷衍的。   高瑨无奈摇头, 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将她藏在里侧的药膏瓶子拿出, 重新仔细的给她上药,一边心疼地想掐死她。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呢。   假死固然可恶,但在高瑨看来那种可恶程度, 远远没有她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这件事,每回受伤都是草草应对, 太可恶了。   磨蹭了一会儿, 给她把药上好, 重新包扎过后, 高瑨才放心。   高瑨坐在床沿看着谢郬带着辣眼妆容的睡颜, 低下头, 将眉心抵在她的手背上, 轻声问她:   “都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不管为什么,我权当你是放不下我。”   “既你回来了, 那就别怪我……抓着不放了。”   去她的狗屁自由。高瑨心想,他给过机会了,这傻子抓不住怪谁?   想到这里,高瑨忍不住笑了起来,俯身在谢郬那张抱歉的脸上亲了一口,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傻子。”   而睡梦中的谢郬对于此时此刻正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丝毫不知,沉睡在安然舒适的梦境中。   **   谢郬只觉得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大概是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假死出京,昏迷了三四天,醒来后吃了顿饭就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又是折腾来折腾去,到昨天晚上躺到床上,撑着眼皮子给自己上了个药,然后沾上枕头就睡得不知东西南北了。   【嗯?睡觉?】   【遭了!】   谢郬猛然坐起身,迅速往高瑨龙床的方向看去,她也是睡糊涂了,居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   透过屏风,谢郬看见龙床纱帐内那人安然躺着,一切都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谢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不免担心:   【昨晚睡太沉,高瑨没喊我吧?】   【应该没喊,凭我的警觉性,只要有点风吹草动,我不可能不知道。】   【嗯。没错!】   床帐中,躺得四平八稳的高瑨忽然动了一下,身子转向床里侧,谢郬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召唤,然而高瑨只是翻了个身,就没有然后了。   【还睡着呢?】   【我现在是个小太监,太监应该做点什么呢?】   【我现在要不要去问他用什么早膳?】   【可现在正舒服,不想动啊。】   这么想着,谢郬还是认命的掀被子下床,毕竟做戏做全套嘛,万一被高瑨发现她不称职,把她给推出去,谢郬就很难再找到比这更好的理由留在他身边了。   没想到她这边刚一动,龙床上的高瑨就开声警告:   “你吵着朕了,躺下别动。”   谢郬掀被下床的动作被打断,只好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乖乖躺下——奉旨赖床。   寝殿宽敞,十分安静,外面鸟语花香,阳光好像很好,因为就算寝殿的门窗都关着,但依然阻挡不住强烈的天光刺入。   十天前,这样的场景简直不敢想。   谁能想到高瑨会突然发疯,谁能想到铁桶一般的明泽宫,会因为这场变动而变得如同鬼蜮,谁都不敢靠近。   而正因为谁都不敢靠近,方才有了此时此刻这种既违和又安宁的氛围,不知道高瑨现在怎么想的,反正谢郬是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宁静过后又不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也不知高瑨的计划是什么。】   【我又能做点什么。】   【可惜不能表明身份,没法当面问他。】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护着他就对了。】   谢郬靠在枕头上这般想着,忽然高瑨开口了,对谢郬问道: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郬一愣,微微仰起上半身,压低了声音问:“陛下是问奴才吗?”   高瑨没答,空荡荡的寝殿内似乎还有谢郬的回声,仿佛在嘲笑着谢郬问的蠢问题。   “奴才叫平安。”谢郬回。   高瑨‘嗯’了一声,后又说:“凝辉宫里还设着你家娘娘的灵堂吗?”   谢郬愣住,很快恢复,回道:“是。娘娘的灵堂还设着呢。”   【真是晦气。】   【灵牌上虽然写的是谢苒的名字,可棺木里放的却是我以前穿的衣裳。】   【宫里也是,人都‘死’了,还搞什么衣冠灵堂,怪膈应人的。】   高瑨沉默,就在谢郬以为他只是随口问,没有下文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朕对不起你家娘娘,你觉得你家娘娘泉下有知会怪罪朕吗?”高瑨问。   谢郬被这个问题问得雷住了。   【这问题问的。】   【虽然但是,人确实是你捅的总没错吧。】   【你捅了人家,现在还问‘她会怪我吗’?】   【让我怎么说?怪你?不怪你?】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觉得你家娘娘会怪朕是吗?”   高瑨似乎很在意谢郬的答案,见她不答,再次追问。   谢郬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   “陛下,奴才觉得我家娘娘不会怪您的。”   高瑨又问:“那她会原谅朕吗?”   谢郬敷衍说:“会,一定会的。”   高瑨假意听不出她的敷衍,嘴角上扬追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谢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逢场作戏道:“当然是因为我家娘娘爱您。”   【罪恶啊,太罪恶了。】   【我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好像又涨了。】   “是吗?那你好好跟朕说说,你家娘娘到底有多爱朕。”   谢郬刚吐槽完,就传来了高瑨那表里表气的声音。   【还没完了是吗?】   【搁我这儿找存在感呢?】   【这种恬不知耻,厚颜无耻的问题,请问你是怎么有脸问出来的?】   “怎么又不说了,你先前是骗朕的吗?”高瑨催问。   谢郬无奈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今日份的胡诌:   “奴才怎么敢骗您。奴才是真心觉得,您只是让她失去了生命,但您失去的是心中挚爱呀。”   【啊啊啊啊啊。】   【这么胡说八道,会不会被雷劈啊?】   【以后下雨天可不能出门啦。】   谢郬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有怪勿怪’。   高瑨却煞有其事的回了一句:   “朕觉得你说得……有点道理。”   “……”   要不是躺在床上,谢郬估计现在已经对高瑨五体投地了。   【到底还是低估了这货狗的程度啊。】   【这种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佩服佩服!】   “既然你也觉得你家娘娘不会怪朕,那你可愿为朕去做点事?”   高瑨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正题。   谢郬眼前一亮,她现在正愁不知道高瑨的计划,巴不得他多多让自己做点什么,这样就算高瑨不跟谢郬交代,谢郬也能猜出一些。   “是,奴才当然愿意为陛下效劳。”谢郬说完,高瑨对她招手:“过来说话。”   谢郬果断掀开被子下床,穿过屏风,来到高瑨的龙床边上站定。   高瑨维持躺着的姿势,将一只手伸出了床帐之外,谢郬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上前扶住他的手腕,高瑨像个等着伺候的娇娇小姐一般,由着谢郬将他扶起。   当然没敢让谢郬花力气真扶,怕牵动她的伤,只是做个样子,目的自然就是拉个小手什么的。   果然,谢郬把高瑨从床上‘扶’起来之后,高瑨就没打算放开,甚至手上一用力,就把谢郬拉着坐到他的床沿上,在她无比惊愕,内心狂躁,以为高瑨想出柜的表情中,高瑨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话。   “听清楚了吗?”高瑨打量着谢郬耳廓问。   谢郬仔细记下高瑨的吩咐,因为他吩咐的事情还算正经,谢郬很快就忘了两人此刻姿势暧昧。   “听清楚了。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做……到……”   谢郬倒吸一口凉气,耳廓上的温热触感犹在,她回答得太过专心,忘了两人的距离,一扭头就让自己的耳廓擦在高瑨的唇瓣上,这特么就尴尬了。   浑身僵硬,谢郬试图用眼角余光去看高瑨的反应,忽然觉得耳垂被人用手指弹了一下,谢郬本能警觉,只听高瑨问:   “你知道你耳朵上有颗小红痣吗?”   谢郬顿时紧张,结结巴巴说:“不,不知道。”   【什么红痣?】   【不会要穿帮了吧?】   高瑨轻笑:“不知道就算了,你这红痣让朕想起了贵妃,她的耳朵上,也有这么一颗。”   谢郬果断捂住自己的耳朵,十分不自然的从床沿站起,面红耳赤的解释:   “那,那,那个……奴才,奴才……”   可她现在脑子里都是浆糊,根本想不出应该怎么解释这种巧合,毕竟化妆的时候,确实没考虑到自己耳朵上有痣这一点。   高瑨看她慌张,暗自发笑,决定心地善良的放她一马。   “奴什么才?一颗痣而已,难道朕还要你给贵妃殉葬不成?”高瑨说:“去办事前,先去御膳房拿些早膳回来,多拿些,朕饿得很。”   谢郬连连称是,捂着烧红的耳朵飞快逃离寝殿,却因为逃跑的速度过快把鞋给跑丢了,她恨铁不成钢的把丢了的鞋捡起,生怕高瑨看见,直接把鞋抱在怀里埋头往外冲。   高瑨两手撑在床上,一眼不眨的欣赏她逃离是的慌张,在她跑出寝殿后,才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回来了,真好。 第96章   谢郬推开明泽宫的殿门, 让阳光从殿门照入,远处正在扫地的宫人们大概以为是高瑨出来了,纷纷跪地, 谢郬赶忙出声:   “别跪别跪, 是我。”   远处跪着的洒扫宫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该起来还是继续跪着。   昨夜高瑨在这里杀人的痕迹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丝毫不像昨晚刚死过人的样子,但饶是如此, 空气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腥气。   谢郬干脆返身回殿, 将外殿紧闭的窗户尽数打开, 透气通风。   有高瑨这尊杀神在殿中, 就算是门窗大开,也没人敢轻易靠近。   谢郬一路心情良好, 从明泽宫出来直奔御膳房。   因为高瑨的突然发疯,宫中上下人人自危,就连御膳房都变得冷清了。   孙公公失魂落魄坐在御膳房院子里的桃木树下, 看见谢郬走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直到谢郬走到他面前, 对他说话都没回过神。   “孙公公, 陛下让取些早膳, 种类不必多, 量大一些就好。”   谢郬转达高瑨的话, 孙公公却盯着她出神, 谢郬催问:   “孙公公,您老看什么呢?”   “啊。”孙公公回神,对谢郬问:“陛下……没把你怎么着?”   谢郬摇头:“没有啊。”   孙公公又问:“听说陛下昨儿让你侍寝了?”   谢郬满头黑线, 纠正道:“公公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话?奴才是太监,陛下怎会要奴才侍寝?”   孙公公恍然大悟:“哦,对对对。我的意思是……陛下昨夜留你在明泽宫伺候了?”   “是。公公您到底想问什么,陛下还等着奴才取早膳回去呢。”谢郬催促。   孙公公连连点头,对谢郬比了一根手指: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谢郬耐着性子:“您说。”   孙公公凑近谢郬,谢郬嫌弃后退,只听孙公公压低了声音问:   “李总管,是不是被陛下杀了?”   谢郬点头:“是杀了。李总管不经陛下允许,私自入殿,陛下一剑过去,李总管可不就身首分家了嘛。”   孙公公满脸写着恐惧,捂着他的小心脏进御膳房准备早膳去了。   谢郬拎着两只大大的食盒回明泽宫,发现昨天五岗三哨的明泽宫外,侍卫和宫人都已经退到了御花园中,看来昨天晚上高瑨手起刀落,凶残狠辣的杀鸡儆猴见效了。   张谦从暗处走来,拦在谢郬面前。   谢郬躬身行礼:“张统领好。”   张谦对谢郬比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谢郬不想打草惊蛇,只能跟他来到御花园一个僻静处。   张谦看着谢郬手中的食盒,随手将盖子揭开看了一眼,问:   “你用了什么法子,让陛下不仅不杀你,还将你留在身边?”   谢郬依旧用昨晚那套说辞回应:“陛下原本是要杀的,奴才提了贵妃娘娘这才保了命。”   张谦咬紧牙关叹了口气,说:   “那昨晚陛下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谢郬装作不懂他的意思:“张统领想问什么?”   张谦用手指威胁般指着谢郬,压低声音斥道:“你说我想问什么?狗奴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郬盯着他的手指,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一小步:   “奴,奴才不敢。可昨天陛下没跟奴才说什么话,哦,让奴才倒了一回水,铺了一回床,今早起来让奴才把窗户打开和去御膳房取吃食,这些算吗?”   这些当然不是张谦想问的话了,他用眼神审视般在谢郬身上打量,暗自揣摩高瑨把这么个东西留在身边的意义。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人跑腿?   可偏偏为什么是他?   “我问你,昨晚陛下杀人以后,可有说什么?”张谦问。   昨晚陛下在电闪雷鸣中杀人的场景令他永生难忘,不仅仅是他,所有昨晚看见那画面的人都会永生难忘,这也是从昨夜开始,就无人敢再靠近明泽宫一丈以内的原因。   谢郬继续装傻,反问张谦:   “陛下,昨晚杀人了?难道真的是李总管?”   张谦不解:“你不知道?”   谢郬摇头:“奴才昨晚在浴池收拾到半夜,并不知晓。是刚刚去御膳房,孙公公也这么问奴才,奴才才知道的。张统领,李总管他……”   张谦狐疑,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合理。料想这狗东西也不敢骗他,张谦愤然警告:   “不该问的别问!”   谢郬从善如流:“是。”   张谦站在原地拧眉思索了好半天,谢郬颤巍巍的提醒:   “张统领,陛下还等着奴才取早膳回去呢。若是晚了,只怕……”   张谦横了她一眼,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谢郬从他身侧溜走,刚走两步又被他唤回:   “等等。”   谢郬停下脚步,竭力隐忍内心的狂躁,暗自嘀咕:   【有完没完啊!】   无奈回头干笑:“张统领还有什么吩咐?”   张谦沉声说:   “陛下既将你留在身边,那你就好生留着,每天傍晚寻个由头出来与我禀报陛下每日作息,说了什么,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给我全记下来,听到没有?”   谢郬连连点头:“是,奴才记下了。”   张谦这才不耐烦的挥挥手:“滚吧,记着我说的话,若你不来……”张谦将腰间佩刀拔出,当着谢郬的面砍了御花园里的两颗灌木:“这就是你的下场。”   谢郬看着那两截甚至都没被砍断的灌木,无语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就那狗屁破刀,连花都砍不断。】   【还想砍人?】   谢郬从御花园和张谦分开,往明泽宫赶去。   快到花园转角的时候,谢郬感受到一丝气息,目光锁定那转角,她不知道是谁在那里等她,现在换道显然不行,若是有人故意在那等着试探,她一转道岂非告诉别人她不简单吗?   于是,谢郬依旧步履不停往前走,只是暗自保持警戒,随时准备动手。   转过花园,果然有一人站在那处等她,看清之后,谢郬很是意外。   “陛下?”谢郬惊唤。   那个站在转角处,不遮不掩等她的人居然是高瑨。   他将谢郬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在确定她是不是好好的,见她无碍,才从她手中接过食盒,兀自拎着,冷酷召唤:   “走。”   谢郬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高瑨拎着两只食盒走在前面的背影,感觉有那么一点点魔幻。   不仅她觉得魔幻,从明泽宫到御花园这段路上远处的,近处的宫人们也纷纷觉得魔幻。   这个披头散发,道袍翩扬,手提食盒的男人和昨天晚上惊雷夜,提剑斩首拖尸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高瑨走出去十几步,大概没听到身后有脚步跟随的声音,还特地停下等谢郬。   谢郬见状,小跑着追上去,高瑨听到脚步声后才继续走。   【他不会是担心我出事,才出来找我的吧?】   【高瑨啊高瑨,你不对劲。】   【平白无故的,怎么对一个小太监这么好呢?】   【不会是有什么潜在的特殊爱好吧……】   走在前面的高瑨,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倾,回头冷喝:   “走快点。”   谢郬的发散思维被打断,遗憾的继续奔跑追赶。   回到明泽宫后,谢郬把食盒中的早膳铺开,继续延续昨天晚上的进食风格——她先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给高瑨吃。   这样假公济私的试了一圈毒,谢郬也把自己混了个全饱。   吃完早膳,谢郬把东西收拾了,见高瑨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看书,谢郬想起他早上吩咐的事情,上前禀告:   “陛下,奴才是不是可以去办事了?”   高瑨没有抬眼,只是‘嗯’了一声,谢郬正要领命去,他又说:   “小心些。”   谢郬应声:“是,奴才一定小心,绝不让别人知晓。”   高瑨放下书,直视谢郬:“朕是让你小心些,事办不成无妨,被人知晓也无妨,但你若敢受伤,朕定不饶你。”   谢郬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话。   她是去帮他办事的人,他居然说办不成事也无妨?   心中莫名觉得怪异的同时,却又有种异样的感觉正冉冉升起,谢郬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支吾应了一声,转身之前见高瑨披头散发,谢郬鬼使神差的上前说了句:   “陛下,奴才去办事前,替您梳个发吧。”   话音刚落,谢郬就后悔了。   【完了完了,高瑨肯定要以为我疯了。】   【我确实疯了,居然说出这种话。】   “那个,奴才瞎……”   谢郬试图补救,谁知高瑨却直接站起身,将书放到一旁,径直往寝殿走去,经过谢郬身边的时候,一声清冽的‘好’传入谢郬耳中。   【他居然答应了。】   谢郬傻眼。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并且高瑨也答应了,那就意味着这件事非做不可。   然而,此时此刻谢郬才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她好像,并不会束发。   来到高瑨的寝殿,只见高瑨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镜子前,大马金刀等着谢郬过去给他束发。   谢郬期期艾艾上前,站到高瑨身后,在镜中与他四目相对,谢郬果断避开,脑中回想着宫婢们束发时的手法,一把抓起镜台前的玉骨梳。   【这怎么梳啊?】   【头发倒是挺顺滑的,好像梳不梳也无所谓。】   【要不直接用发冠束发吧。】   【可发冠是怎么用的来着?】   高瑨从镜子里看着谢郬那满脸愁容的样子,一会儿想把梳子放下,一会儿想去拿发冠,手忙脚乱的样子让高瑨无奈叹息,清了清嗓子,指导起来:   “先从头到尾梳一遍,朕不想用发冠,用簪子随便挽一下就好。”   谢郬得了指导,总算没那么迷茫了,一梳子下去,拉扯着高瑨的头皮,把他整个人都往后拉扯得晃了晃。   高瑨:“……轻点。”   谢郬:“是,是。”   片刻后,高瑨身子又是一晃:“……再轻点。”   谢郬连连点头:“是是是。”   谁能想到一句临时起意的话和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居然让两个人在寝殿中生生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当谢郬从高瑨寝殿走出的时候,面红耳赤,那是羞愧的。 第97章   谢郬怀揣着高瑨给她的一封信出宫。   高瑨给她的吩咐是, 让她回凝辉宫找姜嬷嬷,让姜嬷嬷掩护她出宫一趟,把怀里这封信送到城南一处老宅中。   而高瑨不知道的是, 出宫这件事没人比谢郬更有经验, 根本用不着找姜嬷嬷帮忙,她自己就能搞定。   精准避过宫中巡逻侍卫, 谢郬在心中暗暗鄙视了一番沈天峰。   他把明泽宫所有宫人都撤走的行为,意图很明显, 就是想软禁高瑨, 让他孤立无援, 但他只是对明泽宫下手, 对宫里其他岗哨的排布居然丝毫未曾改变。   但凡他把宫里侍卫们的巡逻路线或者排兵布防稍微改一改,谢郬都不能这么轻松的出入宫廷。   沈天峰是傻子吗?肯定不是。   而他之所以不改变宫内布防, 谢郬想来想去,无非就是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他有自信。自信这宫中所有的侍卫、守卫, 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因为全然掌控, 所以不需要去做调整和更改;   第二个可能, 则是他让人去改了, 只不过改的人阳奉阴违, 明里应承沈天峰调整和更改, 实际上却不作为。   谢郬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是趋向于第二种可能的, 这算是本能的判断。   凭她对高瑨和沈天峰的了解, 沈天峰看似官居一品,风光无限,但实际上手中并无多少实权, 在文官里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表面上的话语权,但在武官里的影响力,估计连老谢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宫内守备换防是内宫军务,沈天峰若是凭一个不知道真假的陛下口谕就能完全接管的话,皇帝都不知道要被造反多少回了。   而那些宫内守卫之所以对沈天峰阳奉阴违,而不直接干掉他,背后定然还有推手,而想通了这么多关键点,背后推手是谁就不用说了吧。   高瑨在怀疑苏别鹤和苏临期的关系之后,就猜出了两人的身份,知道他二人与南疆的关系,既然查到了南疆,也就不难查到他身上摄魂蛊和沈天峰是怎么回事。   与其说沈天峰的这一场谋划是他自主而行,不如说是被高瑨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他自以为凭借摄魂蛊就能控制高瑨,为所欲为,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瑨才是那个捕蝉人,他要沈天峰膨胀,继而将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老谢之前夸高瑨是个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说他对朝廷的把控程度比所有人眼中看到的还要深的多,那时谢郬不信,现在终于有点信了。   谢郬出宫以后,找到了高瑨说的那个地址,是一座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民间老宅,门檐下挂着两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灯笼,陈旧的门扉上,门神的颜色也褪去。   怀着疑惑,谢郬在门扉上敲了两下,果然如高瑨说的那般,无人应答,于是她便按照高瑨吩咐的,从东边的墙头翻入,高瑨让她翻入后便站在墙下不要妄动,自然有人出来与她接应。   谢郬按照高瑨的吩咐做了,等了片刻,果然从堆积如山的瓷坛瓦罐后头走出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老人。   “老人家好。”   谢郬主动与他打招呼。   那奇怪的异族老人不知是听不懂谢郬的话,还是不愿搭理,他就那么站着,用他那双略带浑浊,却又洞察世事的眼睛盯着谢郬。   谢郬想向他走去,耳中却听见一道‘嘶嘶’,警觉向后退了一步,循声望去,只见在两侧的瓦罐上,不知何时居然盘着两条碧青的蛇,都不用看它们那诡异的倒三角头,单单这种颜色就足以证明它们的毒性。   幸好她收回了脚步,要是刚才不管不顾冲过去,现在那两条蛇估计已经挂她身上了。   异族老人的防备心让谢郬无奈,只得站在原地,将怀里的信取出,说道:   “我没有恶意,是有人托我来送信。”   说完之后,谢郬将手中的信件加上内力掷向老人。   老人接住信,低头看了一眼,大概是认出信封上的‘亲启’两个字,还没看信件内容就对谢郬说了句:   “进来。”   说完之后,他不知怎么发出一道尖细的哨音,盘在瓦罐上的两条碧青蛇便钻回了瓦罐堆中不见踪影。   谢郬随着老人入内,老人坐回他的躺椅,手边放着一罐热气腾腾的茶,看样子是刚泡好了想喝的时候被谢郬打扰了,怪不得这老头脾气不好。   他没让谢郬坐,谢郬便站在廊下等候。   那老人将信件抽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神情疑惑的把信合上,兀自在那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在。   “你过来。”异族老人对谢郬招呼。   谢郬走上台阶,却不敢离那异族老人太近,老人问谢郬:   “你是什么人?”   谢郬不解:“我?我是宫里的内侍。”   老人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谢郬,像是对她的身份有所质疑,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把信件放在茶壶旁,走进屋内,不知道要干什么。   谢郬站在他小屋的回廊下面,小屋三面窗户都开着,稍微一探头就能看见他的忙碌身影。   屋子格局就和普通的民居差不多,分内室和外室,内室有屏风隔着,看不到具体,但外室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一整面墙上都是格子柜,比中药铺子的药格子柜要小,看起来密密麻麻的。   药铺的格子柜外还会写上药草的名字什么的,以防用错,可这老人家的格子柜没有写任何标注,但这并不妨碍老人配比的速度,可见平日里这位也不干别的,就捣鼓他的这些药了。   很快,老人给抓了一副像是药一样的东西出来,里面各种谢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一团一团,诡异的很。   老人把药包好,交到谢郬手中:   “这是一副,用十六碗水煎成一碗,引血后子时服用。一共七副,两天一副,还有六副我来抓。”   谢郬看着药包里那一整个干蝎子的尸体,问:“这都什么?”   “杀蛊药。”老人也不瞒她,直接回道。   谢郬想起苏别鹤对她说过的话,说是高瑨已经服用了摄魂蛊的解药,那这个又是什么?   “是之前的药不见效还是怎么的?”谢郬问。   老人目光落在那副药上,浑浊的眼球中也有些费解:   “照理说是不该的。正好你今日来了,别急着走。”   摄魂蛊的事情谢郬确实想弄清楚,遂问他:“好,您有何吩咐?”   老人看了一眼谢郬,正要说话,就听见他家院子的后门忽然被敲响。   但敲法跟谢郬的敲法不一样,这个人敲的是后门,谢郬敲的是前门,并且这人敲门有特定频率的,谢郬数了一下,五声短的两声长的。   老人走到廊下,将垂在屋檐下的一根绳子向下拉动,就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   哟,居然还是一扇半自动门。   “去里间待着,我不喊你出来,你别出声。”老人对谢郬指了指屋子里间的方向。   谢郬将药包好放进衣襟中,然后迅速按照老人的吩咐闪身进了他的内间。   内间与外间有个挡光的屏风,谢郬凑在屏风中间的缝隙向外观望,等待片刻后,就看见一个穿着斗篷,鬼鬼祟祟的老熟人进来。   沈天峰!   **   沈天峰不知有人在暗处窥探他,除下斗篷后就在那老人对面坐下,问:   “毒老邀我前来,可是想通了?”   被他唤做‘毒老’的老人默不作声,将放在他茶壶边上的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沈天峰,说:   “你不是都控制他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沈天峰将黑色小盒子收下,不放心般打开看了看,整整一盒的蛊丸让他很满意,盖上盒子,放入自己的袖袋中,说:   “毒老有所不知,下在高瑨身上的摄魂蛊像是出了问题,他虽短暂受我控制了两日,可两日之后,竟然又找回了些神智,如今我也拿不准他的状态。”   说完之后,沈天峰将系在腰上的一只袋子取下,从里面拿出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银色铃铛来,铃铛周身刻着奇怪的图案和花纹,周身还有些摆布奇怪的气孔。   铃铛上有气孔不会影响铃铛的声音吗?谢郬心想,不过很快她就有了答案,因为她发现那铃铛好像没有铛舌,是个摇不出响的空铃铛。   “毒老,您再演示一遍这铃铛的操作给我看看,我怀疑是不是我摇铃的手法不对。”沈天峰客气道。   毒老接过铃铛,演示前煞有其事对沈天峰问:   “上回请沈太师帮忙将安格部落首领处死,你拒绝了,后来只能我们自己动手,我家少主原本已经下令不让我管贵邦之事,老夫念在往昔情分上,再教你一回,助你们完全控制小皇帝,届时沈太师可不要忘了你我的承诺,助我少主复国。”   毒老的话说完之后,沈天峰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毒老放心,我都记着呢。您赶紧教吧。”   谢郬冷哼,不用看沈天峰的神情,听他语气就知道在敷衍,怪不得南疆人这么快就愿意倒戈跟高瑨合作。   毒老拿起铃铛,往特定的方向甩了几下,谢郬在屏风后看着他的手势,明白他是想用甩动时的风拂过铃铛上的气孔,让它发出声音。   谢郬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那奇特的铃铛声从脑中传来,这声音果然就是那晚在太师府,她和高瑨一同听见的铃声。   沈天峰就是用这个控制高瑨的。   卑鄙小人。   谢郬站在屏风后抨击沈天峰的人品,脑中盘算着一会儿要不要尾随沈天峰,把他这个铃铛直接给偷来毁了,这样就算南疆的解药一时半会儿起不了作用,高瑨那边也不用担心被控制。   听了没多会儿,铃声就停止了,也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谢郬再次弯腰从缝隙中向外看去,就听外室传来那老人的声音:   “出来吧。”   谢郬将半个脑袋探出屏风,看见沈天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遭了暗算。   “您这是……”谢郬拿不准这老头什么意思。   “把他翻过来。”老人吩咐谢郬。   谢郬犹豫着上前,先探了探沈天峰的脉搏,知道没死才赶忙动手,把他从趴着的姿势改换成躺的姿势,蹲在他身旁仰头看着那老头,问:   “您要干什么?”   老头没说话蹲下身来,将捏在手里的一只瓷盒子打开,瓷盒子里竟是一只艳红艳红的小蝎子,谢郬见了只觉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不过不是红的,是蓝色的小蝎子,同样诡异就是了。   老头将红蝎子取出放在沈天峰的胳膊上,红蝎子尾刺入他的皮肤取血。   谢郬蹲在另一侧,看着老头这般行径,不解问他:   “您取他血,是为了给陛下解蛊吗?”   老头随口‘嗯’了一声,谢郬不懂这些南疆蛊毒,便不多嘴,比起这个,她倒是对沈天峰拿过来的铃铛很感兴趣。   起身走到桌前,将那铃铛举起来挥舞两下,但遗憾的是,经她手挥出的铃铛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她轻声嘀咕一句:   “奇怪,怎么没声音?”   取血的老头闻言道:“这又不是能发声的铃铛,自然无声。”   谢郬轻笑一声:“我知道要特定方向才能让它出声,刚才我又不是没听到。”   正在取血的老头忽然转过身来,浑浊的双眼盯着谢郬,看得谢郬头皮发麻,看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沈天峰,谢郬全身戒备,生怕自己也中了这老头的招,被他放倒。   老头疑惑问:“你说刚才……听见铃声了?”   谢郬斟酌过后,轻轻点了点头:“听见了,又如何?”   你们自己摇铃的时候让我听见的,又不是我要听的。谢郬心中如是想。   老头面上却越来越疑惑:   “这铃是控制摄魂蛊专用的铃声,只有施蛊人和中蛊人才能听见。你这丑货能听见就有鬼了。”   谢郬:……   被老头的话说得愣在当场,谢郬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她在哪里看见过那只会吸血的蝎子。   那是谢郬还未入宫的时候,刚被蔡氏接到京城,藏在将军府中学规矩,学扮演谢苒,虽然这件事是她自己答应的,但每天学那些繁杂的规矩也是很烦。   于是谢郬有时候夜里会偷偷溜出去转转。   有天晚上,她想去看看成天在朝堂中跟老谢作对的沈天峰是个什么模样,便夜闯太师府。   谁知她去的不巧,那天晚上沈天峰全家都去了宫中赴宴,谢郬在沈天峰的书房里转了一圈,被他放在书架上的一只锦盒吸引目光,便过去将盖子打开,想看看沈天峰会在自己的书房里藏什么好东西。   谁知那锦盒一打开,就有一只通体宝蓝的蝎子爬出来,在谢郬的手腕上蛰了一下,当时把谢郬吓了一跳,赶忙一甩手把蝎子甩掉,仓皇而逃。   她一边暗骂沈天峰在书房养蝎子,一边急急忙忙跑去药铺抓解五毒的药。   后来谢郬虽然服了解毒的药,但也担心余毒不清,好在后来身体没什么反应,才知道那蝎子估计没什么毒,便不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要不是今天看见老头用红蝎子取沈天峰的血,谢郬还想不起来这回事呢。   谢郬发愣的时候,老头已经取好了血,将红蝎子重新关入瓷盒之中,将之送到谢郬面前,叮嘱道:   “这个你收好。你们小皇帝信里说摄魂蛊的解药效用不佳,我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之前用的是陈血,我配第一回 的解药之前,沈天峰的血已经放置一段时间,最终效用打了折扣。”   “今天这血是新取的,需尽快将之引入药中,当可见效。”   “不过这药有七副,我今日出手为你们取了他一回血,剩下六回血,就要你们自己取了,总之取血后,一定要尽快引血入药,可听懂了?”   谢郬似懂非懂问:   “那这血怎么取?有什么讲究没有?”   老头说:“我先前取血的步骤你不是看见了?不难,打开盖子,让蝎子爬在他手臂上就成,我这红头蝎有灵性,自己会取血的。你煎药的时候,把它放在水碗中,它自会放血。”   “哦。还挺神奇。”谢郬暗自记下步骤,将瓷盒打开看了一眼,竟被里面蝎子的模样吓了一跳,因为先前还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蝎子,此时竟长得有一个手掌那么大。   “哇,这是吸了多少血?”谢郬忍不住问。   老头回道:“唉,下蛊一滴血,解蛊一盆血都不够。我给你们皇帝配的上一副药,用的是当初沈天峰下蛊时我私藏的备用血,没想到血也会失去效用……”   谢郬此时已经了解了大概,当初她在沈天峰书房里遇到的那只蓝蝎子,应该就是沈天峰用来给高瑨下蛊取血的蝎子,那蝎子蛰了她一下,所以她就成了施蛊人,或者说,谢郬成了主要施蛊人,后面沈天峰肯定也用那蓝蝎子取了自己的血,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引入沈天峰血的解蛊药效用不佳,因为沈天峰根本就不是主要施蛊人,谢郬才是。   所以,谢郬能听见这铃铛的声音。   所以,高瑨的蛊毒要完全解除的话,光有沈天峰的血是不够的,主要还是要谢郬的才行。   “剩下六次怎么取?”谢郬问。   老头重哼一声:“我管你们怎么取!反正方法已经告诉你们了,这红蝎也给你,我再去抓六副药给你带回去,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一刻钟后,谢郬拿着七副药和一只红蝎子翻出墙头,不敢耽搁,赶回宫中。 第98章   谢郬回到宫里已经是午时以后, 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原以为要饿肚子了,没想到高瑨守着一桌菜坐在殿中边看书边等她。   谢郬将背上的包袱放下, 里面是高瑨的药:“陛下, 这是……”   不等谢郬说完,高瑨就谢郬坐下:   “先吃饭。”   谢郬坐下看着桌上这些菜, 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他是在等我吃饭吗?】   【可为什么呢?】   【我身份暴露了?】   【可要是暴露了,他怎么可能还这么淡定?】   谢郬端着碗, 心里七上八下, 高瑨恍若未闻, 给她夹了两块肘子肉放到碗里, 说:   “这是你生前最爱吃的,多吃点。”   谢郬夹着肘子肉正要往嘴里送, 忽然觉得高瑨那话有歧义:   【生前?】   谢郬放下肉,对高瑨问:   “陛下说什么?什么生前?”   高瑨继续给谢郬布菜,并不回答, 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继续自言自语:   “还有这个, 这个你生前也喜欢吃。”   谢郬咬着筷子, 下意识环顾四周:   【这货疯了。】   【不会是以为我被谢苒‘上身’了吧?】   莫名打了个冷颤, 谢郬让自己从这个危险的想法中脱离出来, 怒干两口大米饭, 逼迫自己冷静。   再看高瑨那边, 仿佛浑然不觉谢郬本体如何表现, 他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给他幻想中的谢苒夹菜,温柔叮嘱她多吃点。   【疯了疯了。】   【这货真的疯了。】   【不过也好,本来我还疑惑他怎么对我这么信任呢。】   【现在总算知道原因了, 他压根就是把我当成谢苒了。】   【所以像去取解药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放心交给我去办。】   【行吧,也算歪打正着,要不然我还得想办法先让他信任我。】   【要是当替身能省去很多麻烦,我求之不得呢。】   【反正当来当去还是当的我自己的替身。】   这么想着,谢郬就果断释然。   哪怕高瑨用一副诡异的,把她当成别人的眼神盯着自己,她也能安然接受。   而高瑨则继续浑然未觉的照料谢郬。   **   用完午膳,谢郬将自己在宫外和南疆老巫医说的话挑拣着告知高瑨知晓,隐下了沈天峰被取血和施蛊人阴差阳错是她这两件事。   她主动揽下给高瑨煎药的事情,高瑨巴不得找点事情拴住她,不让她到处乱跑,煎药这事儿多好,十六碗水煎成一碗水,光是盯着炉子就得大半天,自然没机会到处跑。   两人一拍即合。   谢郬在明泽宫的花园中支起个小药炉子,搬张小板凳,那把蒲扇,百无聊赖的看火煎药;高瑨就坐在廊下窗台上,看看书,发发呆,再盯着花园中的身影看一会儿。   两人虽然没说一句话,但却都知晓对方在一侧陪伴,冷清安静的明泽宫忽然就变得温馨起来,哪怕明泽宫外波诡云谲,有无数头猛兽盯着,但在两人相守的这一刻,那些惹人厌烦的目光、窥探及恶意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傍晚时分,谢郬将最后一碗水添入药壶中,对靠在窗台上闭目养神的高瑨说:   “陛下,奴才去取晚膳,您稍微看着些火成吗?”   高瑨没有睁眼,只是对谢郬的方向抬了抬手,表示他听见了。   谢郬走出明泽宫,往御膳房去的路上,被一道身影拦住带去了御花园。   看到张谦的脸,谢郬才想起来他让自己监视高瑨的事,回道:   “陛下今天没说什么话,就看书打瞌睡。”   张谦不敢离明泽宫太近,闻言问:   “中午你去哪儿了?为何是陛下亲自去的御膳房?”   谢郬这才知道,原来中午那顿饭是高瑨自己去取的。   “陛下让我给他看火熬药。”谢郬说。   张谦不解:“熬什么药?你哪儿来的药?”   谢郬是说瞎话的祖宗,知道最让人相信的谎言都是真假参半的,不能全真,当然就更不能全假了。   “药是陛下给的,奴才不知从哪里来,只知道陛下让我看着火,一步都不许离开。”   “陛下……给的药?”张谦被谢郬的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连表情都在努力解读高瑨的药是从哪儿来的。   谢郬见他失神,不禁问道:“张统领,陛下现在让我去取晚膳,晚了他估计又要出来催了,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张谦回神,犹豫片刻后,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谢郬。   “这是……”   谢郬心里有数,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想听听张谦想干什么。   张谦说:“软骨散。”   “张统领是要让我谋害陛下吗?不行不行,陛下会杀了我的。”谢郬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要把药包推还给张谦。   张谦厉声警告:   “你若不干,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警告完之后,张谦不忘安抚,又说:   “你放心吧,不是让你今天下毒。你才在他身边待了一天,他不会信任你的,你把这药放身上,过些时候听我吩咐,我让你什么时候给他下毒你就什么时候下,听见没?”   谢郬暗暗看着张谦作死,问他:   “这药吃了会立刻死吗?”   张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谢郬,回道:“这是软骨散,吃了不会死,只会让他动弹不得。”   再怎么说,高瑨都是皇帝,若是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死在宫里,那不管下面谁当皇帝,都免不了要担一个弑君篡位的罪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软禁起来,让他签下退位诏书方为上策。   可高瑨武功太好,百八十个侍卫一起上都未必能将他拿下,想软禁他,自然要用点非常手段。   “你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张谦给谢郬画了个饼。   谢郬不动声色谢过,张谦便没再为难,让她自行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   夜里用晚膳的时候,谢郬把张谦给的那包软骨散上交给高瑨,说:   “张统领今日拦着奴才,让奴才听他吩咐给陛下下毒。奴才没敢打草惊蛇,就假意应下了。”   高瑨扫了一眼那纸包,说:   “知道了,你留着吧。”   谢郬没想到高瑨听到有人要害他,居然这么淡定,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   “陛下,他们想害您。”谢郬说。   高瑨点头:“朕知道了。你别愣着,菜要凉了,赶紧吃。”   谢郬觉得自己报信报了个寂寞。   不过想想也对,高瑨怎么会不知道有人要害他,就算谢郬不说他自己也防范着呢。   【这人心眼儿跟马蜂窝似的,哪用的找我替他操心。】   高瑨悄然瞥了谢郬一眼,从盘子里给她夹了一筷菜,谢郬愤愤啃饭,看也没看他夹的菜,直接扫入口中,可嚼着嚼着就不对了……   【这又苦又辣的冲鼻味道是……】   【生姜片!】   【这货是故意的吧?】   谢郬给一大块生姜冲得眼泪都快下来,她可以吃辣,但却极其厌恶生姜的味道。   刚想吐掉,就听高瑨在一旁无辜发问:   “朕夹的菜,不好吃吗?”   谢郬对上他那双带着戏谑的双眸,忽然怒从心生,不想让他看自己笑话,于是硬着头皮把嚼了一半的生姜直接咽了下去,咽下之后,还扬起一抹自如的微笑:   “没有啊。很好吃。”   【好吃个鬼!苦死我了!】   【高瑨你个挨千刀的混蛋王八蛋!】   【老子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是吗?好吃你就多吃点。”   高瑨体贴的又夹起一筷子菜,欲放到谢郬碗里。   谢郬眼明手快将自己的碗果断挪开,客气推辞:   “不敢不敢,此等好菜,还是陛下多吃点吧。”   说完,谢郬把高瑨夹着菜的筷子往他自己碗的方向推了推,高瑨乐得和她推拉,一个转手就从她的推拒中脱离:“还是你吃,你爱吃这个。”   谢郬实在不想再尝一遍生姜的味道,捧起自己的碗就坐到另一个位置上,离高瑨远了些:“不不不,奴才不爱吃这个。”   “你爱吃。”高瑨紧追不舍,亦步亦趋的跟着谢郬换了个座,并成功把生姜放到谢郬碗里。   谢郬生无可恋看着碗里的生姜片,刚准备认命的时候,忽的筷子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辣子鸡丁的盘子里舀了一勺红通通的辣椒欲送去高瑨碗里。   高瑨见状,也学着谢郬的模样将面前碗挪开:   “别别别,朕不吃这个。”   谢郬穷追不舍:“这个可好吃了。陛下快尝尝。”   高瑨动作迅速,果断端着碗离开饭桌,谢郬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两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追逐,享受着暴风雨来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   吃完晚饭,谢郬以煎药看火为由去了廊下。   高瑨则坐到书房灯下看棋谱去了,他不坐在窗台上盯着谢郬,谢郬就有机会取血。   她将老巫医给的那只装着红蝎子的瓷盒取出,把红蝎子放入事先准备好的水碗中,只见那红蝎子一进水,就乖乖把它藏在肚子里的沈天峰的血给放了个干净,说也奇怪,那血从红蝎子腹中放出后,居然变了一种颜色,怪不得非要用这东西取血,不能直接放血。   谢郬把沈天峰的血放在一边,鼓起勇气,将红蝎子放到自己手臂上,看着那红蝎子的尾针扎进自己肉里,谢郬忍着疼,等它吸饱了血后,才将它放入另一只水碗中,水碗中的血很快也变成了一种淡黄色的液体。   暗叹了一声南疆蛊毒神奇,谢郬将自己的那碗变了颜色的血水倒入药罐中,用文火温着,等子时一到,就倒入碗中给高瑨端了过去。   高瑨不疑有他,将药饮下,谢郬在旁边一脸期待看着他,等他全喝完后,才问:   “陛下觉得怎么样?”   高瑨运了一下功,开始没什么感觉,但很快血脉就好像开始发热,他蹙着眉头,暗自调息,想把那股热气压制下去,但不管他怎么压制,血脉中的热却越来越高,高到连他都受不了,径直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这反应可把谢郬吓坏了,上前一把抱住高瑨,被他浑身高热吓得说不出话,怎么会这样?   高瑨身上怎么会这么烫?   谢郬将手探到高瑨的衣襟之中,感受他那异乎寻常的体温,终于慌了,而高瑨也开始在她怀中抽搐,很是痛苦的样子。   “高瑨,高瑨!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谢郬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并没有缓解高瑨身上的痛苦,短短一刻,他体温骤升,到后来眼前都开始模糊,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谢郬一脸焦急的样子。   他想对她说一句‘没事’,可身体却再撑不住,直接晕死过去。 第99章   高瑨体温异常昏死过去, 谢郬心慌之余,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将高瑨搬上床,解开他的衣襟降温, 往他脉搏探去, 她虽然不懂医理,但自有一套习武之人的内息查探之法, 她能感觉高瑨体内的真气流转通畅,没有丝毫凝滞, 并且有生生不息之势。   也就是说, 高瑨突然发烧晕倒并不是因为中毒或不好的什么原因, 反而是往消堵疏郁的好方向发展。   这就好像人得了流感会发烧一样, 发烧是免疫系统在杀菌。   好像是为了应证谢郬的想法般,她感觉高瑨身上的温度比刚才稍微降了一点点, 她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高瑨的额头上,又不放心的将他从头摸到脚, 确实感觉没那么烫了。   谢郬试着在高瑨耳边轻唤:   “陛下,陛下……”   情急之下, 谢郬忘了用男声, 高瑨眉心微动, 谢郬见他有听觉, 便继续凑到他耳旁呼唤:   “听得见我说话吗?”   高瑨睫毛颤动过后, 竟真的微微张开一条缝, 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想说点什么, 谢郬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你回来啦。”   简短四个字,莫名让谢郬鼻头发酸。   她知道这句话的主语‘你’指的是谢苒, 但这又何尝不是在唤她呢?谢郬在他面前做了两年的谢苒,第一次有想告诉他自己真实名字的冲动,想让‘谢郬’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   高瑨的问题没有得到谢郬的回应,他抬起虚弱的胳膊,手指轻触谢郬的脸,谢郬回神,将他似乎有点支撑不住的手握住,贴在自己脸颊上,回应道:   “是,我回来了。”   高瑨眨动几下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样子看起来仍旧糊涂,只听他迷迷糊糊的说:   “回来就不许走了。”   谢郬心有触动,她不想骗人,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走,但是在高瑨此时此刻的注视下,她的真话却说不出口。   她不想让高瑨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失望,于是她点点头,应声道:   “好,我不走。”   得到谢郬的回答,高瑨仿佛松了口气,强撑的精神像是用到了头,双目再次合上,不过这会闭眼只是疲累过后的休息,与先前那突然高热昏迷不同。   谢郬能感觉他身体的温度越来越正常,呼吸也渐趋平稳。   只是一双手紧紧握住谢郬的手,睡着了也不愿松开。谢郬半跪在他的床边,借着月光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从眉心看到山根,翻过挺直的鼻梁,来到他的薄唇。   都说唇薄之人心亦薄,谢郬扮做谢苒在他身边陪伴了两年,在他今后漫长的人生中,会怀念这个陪了他两年的女人多久呢?   谢郬知道自己其实还挺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千里迢迢的回来。   可喜欢又怎么样呢。   人这一生喜欢的人、事、物太多太多了,对某一个人,某一样东西的喜好只占据人生一角,并不可能成为全部,因为一点喜好就把自己困在一段情、一个地方、一件事中,委实不值得。   喜欢的东西再美好,超出自己能拥有的能力范畴,就要果断放弃;喜欢的人再难得,不能完全属于自己,忠于自己,那也只能是人生过客。   谢郬确实喜欢高瑨,如果她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一辈子顶着谢苒的名字留在他身边,但谢郬不愿意。   喜欢就喜欢了,干什么非得留在他身边?是外面的酒不好喝,还是外面的天不够蓝?相忘于江湖,该干什么干什么,互不打扰的人生不也挺爽嘛。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谢郬也略有困倦,可高瑨一直不撒手她也没办法,干脆趴在高瑨的床边睡下。   **   第二天,谢郬是在高瑨的龙床上醒来的,她睁眼看到明黄色的床帐时还有点懵,第一反应就是坐起来看自己有没有暴露。   妆还在,衣服还在,束胸也还在,就连昨晚忘记换药的绷带都丝毫没有松,甚至感觉还比白天紧了一些……   床上只有谢郬一个人,高瑨已经不见踪影。   谢郬下床穿鞋,洗漱后去找高瑨,可她在明泽宫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最后还是在明泽宫的主殿屋脊的龙吻之上看见他。   【卧槽!他在考斯避雷针吗?】   【吸收日月精华也不是这么个吸收法吧。】   【傻里傻气的。】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高瑨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谢郬来了。   旋身从屋脊上翻身而下,精准无比的落在谢郬面前,在她那张抱歉的脸上逗留片刻目光后果断糟心避开,扭头往殿中走去,谢郬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以为是自己起晚了,于是狗腿跟随其后:   “陛下,您刚才站在屋脊之上的英姿真如那谪仙一般,仙风道骨。”   高瑨眉峰一挑,斜斜向后瞥了一眼,要是没听见她心里的声音,高瑨还真信了。   “朕在上头吹冷风,你不觉得很傻吗?”   谢郬一愣:   【哟呵,你自己还知道很傻呀。】   【自我评价很准确嘛。】   “怎么会呢!”谢郬小跑着跟在高瑨身侧,煞有其事的夸赞:“陛下英明神武,真知灼见,高瞻远瞩,所作所为皆有深意,岂是奴才等凡人可以理解的?”   高瑨猛然止步,差点让谢郬撞到他上他的肩背,转身问谢郬:   “昨夜朕晕倒了?”   谢郬一愣,呐呐点头:“是,陛下服药之后全身发热晕了一阵,奴才还未及问陛下,现今感觉如何?若有哪里不舒服,奴才这就出宫去把那怪老头抓进来。”   高瑨好整以暇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出宫一事在平安公公口中竟如出入无人之境般,平安公公好大的本事啊。”   谢郬慌张尬笑:   “还不是……姜嬷嬷有门道嘛。”   高瑨点头:“看来是了。你家娘娘从前也是这般视宫中守卫如浮云,没想到她宫里出来的人,个个身怀绝技。”   谢郬低头揉揉鼻子,努力让自己镇静以对:   “哈哈。陛下还没告诉奴才,龙体可有不适?”   高瑨运转了一圈内息,只觉得身体比从前要轻盈许多,内息生生不断,丝毫没有阻滞之感。   “还可以。那药看来是真的。”   高瑨前几回服用解药的时候,丝毫没有昨夜那般反应。   谢郬昨夜的猜测得到证实,总算松了口气,冲着高瑨展颜一笑。   四目相对,高瑨忽然弯腰飞快在谢郬唇上亲了一下,让谢郬面上保持笑容彻底石化。   【他……亲我了?】   【他、他、他亲我了!】   【我可是个太监啊喂!】   谢郬难以置信的用手指轻轻擦过被高瑨亲了一口的唇,还顺便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这不是梦。   【他怎么会亲我?】   【难道认出我了?】   【可要是认出我,他怎么可能这么淡定呢?】   谢郬合上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嘴巴,冲着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高瑨酝酿半天,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   “陛下,您这是……”   【闹哪样!】   高瑨不答反近,往谢郬靠近一步,谢郬对他有了防备,高瑨一动谢郬就自动往后退一步,两人亦步亦趋了好几步,直到谢郬的背抵在柱子上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瑨的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柱子与他的怀抱之间。   【乱了乱了乱了。】   【是高瑨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要不要踹他一脚赶紧跑?】   “爱妃,昨夜朕梦见你了。梦见咱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恩爱。”高瑨深情款款对着谢郬说。   谢郬听到这些,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沉下来一些:   【哦,不是认出我。】   【是又犯糊涂了。】   “陛下,奴才是平安,不是娘娘,您……唔。”   谢郬后面的话被高瑨不由分说给堵上了,谢郬瞪大双眼,直到牙关被高瑨撬开都没反应过来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高瑨,弯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把谢郬因为震惊而僵硬的肢体语言找了回来,她奋力将高瑨推开,口中直呼:   “陛下,您清醒一点!奴才……唔。”   谢郬张扬的双手被高瑨扣住,熟练迅速的反剪到谢郬身后,而谢郬在他的攻势下居然毫无招架能力。   其实若是论单打独斗,谢郬就算打不过高瑨,但至少百招之内不会落败,绝对不可能被高瑨一招制服的。   然而现在,高瑨不仅一招制服了她,还制得死死的,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在谢郬发懵,脑子不够用的时候果断出手,长驱直入,让谢郬完全被他的攻势搅乱章法。   高手对决,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成为制胜的关键。   谢郬失了先机,又失了后路,被高瑨连消带打,她简直不敢相信,短短两分钟,居然被高瑨不由分说的强吻了三回。   三回啊!   士可杀不可辱!   就在谢郬收敛心神,准备跟高瑨来个绝地反击的时候,耳旁忽然响起一阵兵器掉落的声音,乒铃乓啷,好不清脆。   谢郬的挣扎没能让高瑨放弃进攻,可这兵器掉落的声音却让正吻得兴起的高瑨反应过来。   刚才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三双眼睛对上,每一双中都盛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尤其是谢远臣,他已经震惊得连从不离手的剑都掉地上了。   他此时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看到的一切。   皇帝陛下把一个人按在柱子上旁若无人的亲……   那个人还是个小太监……   关键是,还是个面目丑陋到令人发指的小太监!   谢远臣活了这么久,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过人间百态大场面的,可无论何时,他都没有像这一瞬间,想要自戳双目!   太他妈辣眼睛啦! 第100章   谢郬惊讶过后, 果断想起自己身份,老谢的三观估计被这一幕踢个粉碎,根本没认出这个丑丑的小太监是他那本该远走千里之外的亲亲闺女。   【我天, 马甲是不是要掉啦?】   【老谢没认出来我吧。】   【赶紧溜呀!】   趁高瑨没反应过来, 谢郬用足了力气,猛地在他脚面上踩了一脚, 他吃痛松劲,谢郬泥鳅一般从他胳膊下面逃走, 既要捂着脸, 还要动作快, 但因为被亲得四肢无力, 逃走的姿势如歪歪扭扭的章鱼一般辣眼。   等她头也不回跑开后,高瑨才回过神来, 抖了抖被踩的脚,尽管他竭力在谢远臣面前表现镇定,但又是摸后颈又是低头整理衣服的动作, 无一不在传达着他的尴尬与心虚。   君臣四目相对,一时间, 仿佛有千言万语, 又仿佛相看无言……   一刻钟后。   高瑨请被吓得不轻的谢远臣进殿, 君臣对面坐下, 目光相接, 高瑨忽然起身, 往放在炉子上一直烧的水壶走去。   “将军突然到访, 朕,朕为将军……泡个茶。”   高瑨说着便拎起水壶,谢远臣见状, 赶忙上前阻止:   “岂敢岂敢,陛下折煞老臣。”   高瑨摆手表示无妨:“将军坐,将军坐。”   谢远臣虽有些局促,但在高瑨的坚持下,他还是喝上了高瑨亲自沏的茶。   喝了一口后,颇不是滋味:   “老臣这些日子未曾入宫,不想陛下竟受激至此,臣……惭愧。”   高瑨捧着茶杯,不确定谢远臣说的‘受激至此’,指的是他刚才跟谢郬亲的事情,还是他主动沏茶之事。   而他又不敢问,怕问多了把谢郬暴露,谢远臣从中作梗把谢郬带走,高瑨的计划还没成功,现在没空追过去,只能先藏着掖着。   “贵妃已逝不可追,陛下还是要多注意龙体,宫中娘娘众多,都在日夜期盼着陛下,您何苦将自己逼到这步田地呢?不至于的。”   高瑨苦笑,有理说不出。   这对父女还真是如出一辙,一个在他心口撒盐,一个往他心口扎刀,偏生他还就吃他们这一套,被这一个两个骗了这么久,仍甘之如饴。   高瑨放下茶杯,对劝说他的谢远臣问:   “朕以为谢将军入宫是来找朕算账的,怎的还关心起朕的后宫来?”   “呃……这个。”   谢远臣被问得顿了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高瑨说的‘算账’是什么意思。   他的女儿谢苒前几天刚被眼前的皇帝……‘杀’了呀。   于情于理,女儿被无端端‘杀’了,谢远臣这个做父亲的怎么都要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吧。   可谢苒之事的真相如何,高瑨不知道,谢远臣还能不知道吗?   本来就是他谢家欺骗的皇帝,用假的代替了真的,如今他又趁着皇帝布局之时浑水摸鱼,用极端自私的手段把自己的女儿从宫中带离,让这个从头到尾都不知内情的皇帝,在弑父弑兄的虚假名声之外又多了一条杀妻的虚假名声……   整件事怎么看最无辜的就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了。   谢远臣是真心希望他能够忘了谢苒,诛杀奸臣之后,将日子拨乱反正,继续做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怀着深沉的愧疚,谢远臣哪里还做得出入宫讨公道的事情,可被当面问,如果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好像又有点不合情理。   硬着头皮说道:   “臣当日入宫讨要贵妃尸体时情绪激动,以至于未曾探明缘由,便将贵妃私自带离皇宫安葬,如今臣已知当日乃贵妃冲撞了陛下,以下犯上,罪不可赦,陛下也只是小惩大诫,不料娘娘命薄,未能挺过来,自此香消玉殒,实为憾事。”   高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听着谢远臣胡扯,不禁问:   “这么说,将军是不打算怪罪朕了?”   谢远臣果断起身表明态度:   “陛下本就没有错,臣又何来怪罪一说?请陛下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高瑨:……   不得不说,谢远臣和谢郬这对父女,胡扯的路数一脉相承,都那么清新脱俗,那么……不要脸。   “谢将军既然不是入宫讨公道的,那是来干什么的?”高瑨将话题转正,谢远臣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无缘无故的入宫,肯定是有什么需要特别回禀之事。   果然,提起正事,谢远臣就不尴尬了。   “是,臣今日入宫是为之前陛下吩咐老臣去办的事情有了进展,两天前,沈太师忽然找臣……”   君臣在内殿极小声的交流。   大约一刻钟后,躲在偏殿不敢出现的谢郬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除了打斗之外,还有谢远臣大吼大叫的声音,什么——   “陛下,您清醒一点!”   “陛下,臣不想伤您——”   “来人!快来人——”   谢郬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看,心中纳闷刚才还彬彬有礼,互相谦让着进殿说话的两个人怎么忽然就动起手来。   而且高瑨的造型也变了,披头散发,状若癫狂,手持长剑对着谢远臣一通乱砍乱杀……就没一剑砍到点子上的。   再看老谢那风骚的闪躲走位和广播式的呼救方式,怎么看怎么虚假。   这出戏在她看来,两人演技半斤八两的烂,看他们从内殿追杀到外殿,谢郬都提不起兴趣跟上追看,继续猫在偏殿中,等外面那场闹剧自动闹完。   高瑨的疯癫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整个明泽宫周围的侍卫基本都被高瑨这个‘疯子’给吓退,谢远臣愣是扯着嗓子喊了好一会儿,才把宫里的侍卫们召唤过来。   张谦看着高瑨疯癫砍人的样子,吓得连谢远臣都不敢靠近,别说救人了。   谢远臣暗骂了他一句孙子,然后脚下生风往张谦的方向躲去。   要不高瑨怎么说谢远臣和谢郬是亲父女呢,俩人脑回路都差不多,演戏的时候习惯性给自己找个护盾,而张谦无巧不巧的都被迫给这对父女做了一回挡箭牌。   不过,谢郬找张谦做挡箭牌,是为了找准让高瑨捅人的角度,让她不至于被捅到要害;而谢远臣找张谦做挡箭牌的目的,则是为了让高瑨假戏真做的砍那么几下,让他手中剑见见血。   “啊!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是臣,别砍了,快别砍了。”   张谦被谢远臣挡在身前,根本挣脱不了,谢远臣这个老乌龟还真把他当盾牌用,看见疯劲十足的陛下挥剑砍来,他自己要躲,却把张谦给推出去接剑,须臾时刻,张谦就实打实的被砍中了七八下,血流如注啊。   他的求饶并不能让高瑨恢复神智,张谦只得对宫中侍卫大呼:   “还愣着干什么?快拦住陛下,别让陛下伤了……伤了他自己!快拦着!”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有点踌躇不前,最后还是谢远臣当机立断,把挡在身前的张谦一脚给踢了出去,用他的整个身体,为他拦住高瑨想追杀谢远臣的路。   谢远臣脱险后,边走边喊:   “多谢张大人救命之恩,老夫今后定当报答。”   被谢远臣踢出来,腹部正好撞上高瑨的手中剑,剑锋自张谦背后穿出,张谦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腹部的伤,连最后一句‘谢远臣你个老王八’都没骂出口,就双膝跪地,再站不起来。   而高瑨那边剑见了血,便没再继续追杀逃走的谢远臣,而是神情木然的提着染血的剑返回明泽宫。   待他进殿之后,那些踌躇不前的侍卫们才敢涌上前,七嘴八舌的查问张谦的伤势。   躺在地上出气多过吸气的张谦很想大喊一声,让这些围着他问东问西,却又毫不作为的家伙们统统滚蛋,但他没力气。   难道就没有人看出来,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关心,而是太医吗? 第101章   高瑨在外面跟谢远臣演了一出戏之后, 提剑回殿,丝毫不理会殿外的骚动。   他再一次用无差别杀人的举动重申了‘明泽宫不可靠近’的事实。   回到后殿,高瑨凭着与谢郬的感应, 顺着她喋喋不休的心声寻到她。   谢郬坐在小炉子前煎药, 顺便骂骂人来疯的高瑨,仍在纠结他为什么会亲自己的事情。   【要说我暴露了, 似乎也不像。】   【可要说我没暴露吧,他为什么要亲我?】   【对着这张脸也能亲的下来, 服了。】   【关键我现在还是男的, 是个太监啊!】   【高瑨那货口味重起来, 真他妈不是人!】   高瑨站在门外, 实在听不下去,干咳了一声, 里面的吐槽心声便停止了,他走入殿中,寻了张小板凳, 坐在谢郬身边。   两人静坐无言。   谢郬往他看去一眼,目光不自然的落在高瑨的嘴唇上, 只觉后脊背那股酥软战栗的感觉席卷而来, 她好像、可能、也许……竟然在回味。   这就很恐怖了。   毕竟她和高瑨真枪实弹上过场, 亲的次数没有成千也有成百了, 却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搅乱她的心神。   难道这就是——禁忌的诱惑?   “为何这般盯着朕?还没亲够啊?”   高瑨现在已经训练得就算不听谢郬的心声, 看她的表情也能猜到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精明, 实际上却屁大的事都藏不住, 了解她的品性后非常好懂。   谢郬赶忙收回目光,借着搅弄药汁的动作缓解尴尬,故意粗着声音说:   “陛下先前又把奴才当成贵妃了吧?”   高瑨听她用男声说话耳朵疼, 可能怎么办,对上这么个磨人精,只能宠着。   “嗯,的确又把你当成她了。”高瑨毫不避讳的说。   谢郬挠头:“陛下对贵妃娘娘还真是念念不忘。”   “是啊,怎么能忘。她那么好,朕那么喜欢她……”高瑨边说边往谢郬的侧颜望去。   【得了吧。】   【后宫那么多女人,哪个你都喜欢的。】   高瑨夺过谢郬手里的铜勺,在药壶中搅弄两圈,说道:   “朕原本想立她做皇后的,从今往后,唯她一人。她却不信朕。”   【狗屁。】   【从古至今,有几个皇帝身边就一个女人的?】   “她不信,你信吗?”高瑨问。   谢郬眨巴两下眼睛,果断点头:“信!奴才当然信了。”   【信你个鬼!】   高瑨满意点头:“好,你信就好。那今晚便来侍寝吧。”   谢郬惯性就要点头,点了一半愣住了,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侍寝?   她瞪着双眼看向高瑨,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跟谢郬的震惊相比,高瑨的反应就从容多了。   那样子,就好像他不是让一个太监今晚侍寝,而是说的中午吃鱼这种简单的小事。   他说完后,不等谢郬做出反应,就昂首阔步,负手扬长而去。   全然不顾谢郬那吓得快掉在地上的下巴。   【他不是要来真的吧?】   【侍寝???】   **   在太后安排顶替万公公,替她在明泽宫当眼线的李总管在雷雨夜被杀之后,沈天峰安排顶替苏别鹤的侍卫统领张谦也被皇帝陛下砍成了重伤。   得知消息,太后在后宫中焦急踱步,派去请人的嬷嬷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趁夜而来。   沈天峰昨日在南疆毒老那里遭了难,不知碰到了那老家伙研究的什么东西,居然被毒得晕倒,醒来之后有些头晕,回府之后一直躺着休养,若非太后有急事传召,他现在估计还躺着呢。   沈天峰将斗篷除下,对太后行礼到一半便被扶起:   “太师不必多礼,今日之事你可知晓了?”   沈天峰在被传召入宫的路上听说了太后欲言之事,点头回道:“臣已知晓。”   太后焦躁问:   “这可如何是好?太师,哀家这心里很是不安。”   沈天峰劝慰:   “太后稍安勿躁。”   太后急了:“太师!你让哀家如何能稍安勿躁?皇帝他,前几天刚把李顺杀了,今天又把张谦给砍伤,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太师,咱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你和恒王图谋之事,是不是要暂缓一下?太师,你说话呀太师!”   太后连珠炮般的话语听得沈天峰只觉头疼,昨天从那个老家伙家里出来后,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脑子里像是被灌了浆糊,听不得吵闹的声音,就连妻子给他送饭时多说了两句,他都有些受不了,更别说太后这当面急急燥燥的质问了。   幸好沈天峰还有理智残存,还记得眼前这个女人是太后。   “太后稍安勿躁!”沈天峰扶额说道:“如今你我在同一条船上,所作所言并非一人之事,恒王殿下的人马顷刻集结,太后此时言弃,叫已然开拔的大军情何以堪?难道太后要让信国公府为此担上背信弃义之名吗?”   沈天峰毫不留情的话让太后顿时清醒,解释道:“哀家不是要背信弃义,只是觉得有些仓促,皇帝那边……”   她并不知晓高瑨身中摄魂蛊,被沈天峰控制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凭自己的直觉去判断,这段时间她的心慌程度丝毫不亚于三四年前,高瑨在并州起兵逼宫那阵子,甚至感觉这回比上回更心慌。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她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而沈天峰看着笃定,却并不对她知无不言,可如今她和整个信国公府都被沈天峰和恒王拴住,想脱身已经不可能,只能希望上天再多眷顾一些,让他们想做的事情顺利成事。   “太后放心,陛下如今神志不清,他随意杀人更加说明了他疯得彻底,我们只要耐心等待恒王殿下将大军调来,届时我们里应外合,太后只需如前次一般,主动拥立恒王殿下,信国公府便再立从龙之功,恒王殿下对潘家定然要比当今陛下看重许多。”   沈天峰耐着性子与太后讲解,话说得有点多,他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先不说什么从龙之功吧,哀家至今都不知沈太师缘何这般肯定陛下疯魔?你不说清楚,如何叫哀家心安。”太后今日传召沈天峰入宫,就是要弄清楚事情原委。   沈天峰见今日若不说,太后这边会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叫太后附耳过去,将摄魂蛊之事说与她听,得知这些,太后方才了然:   “怪不得你们如此笃定了。”   随即又问:“不对啊,可若是太师能用摄魂蛊控制皇帝,又为何要将恒王推举上位?”   沈天峰说:“这摄魂蛊一旦启动,中蛊之人活不过半年,若不推举恒王,半年之后江山谁坐?”   太后难得精明:   “可太师为何挑中恒王?或者说,沈太师的背后是否另有高人?”   恒王是先帝的第七个儿子,在所有藩王势力中,兵力比不过陈王,能力比不过安王。   沈太师说:“太后多虑。沈某背后无人,只是众藩王中,恒王殿下最为识趣而已。”   能力和实力不够,才更需要其他势力的支持,而那支持的一方才能狮子大开口的讨要好处,于两敌国而言,若能推举敌国一位无能的君主上位,对于本国而言绝对是最喜闻乐见之事。   当然了,这些沈天峰不会跟太后细说,他现在只需听从主上之命,等待恒王率兵而来,将京城闹个天翻地覆,恒王登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从谢远臣手中收回武威军的兵权。   礼朝边境若是少了武威军的镇守,那他北辽铁蹄还有何惧,直驱礼朝皇都亦非难事。   其实比起已经被摄魂蛊折磨得疯疯癫癫的高瑨,沈天峰和他的主子更担心的是谢远臣。   谢远臣手握武威军兵权,在军中声望极高,他的存在堪比虎符。   恒王欲逼宫京城,最难过的一关就是谢远臣那关,京中的各大营势力均需高瑨的虎符调遣,沈天峰借高瑨口谕勒令四方大营无虎符不可动,可惜高瑨疯得太快,以至于沈天峰至今没找到高瑨的虎符所在,不能直接调遣四方军营的兵力,要不然他还能将这世道搅和得更乱些。   不过,要不怎么说天助呢?   就在他们考虑怎么让谢远臣像高瑨逼宫时那般,让他只管国家边防,不管皇室内斗的时候,高瑨做了一件自掘坟墓的事——他神志不清发疯的时候居然错手把谢贵妃杀了。   沈天峰亲眼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简直高兴得面容扭曲,而主子得知后也拍手叫好。   谢贵妃是谢远臣的女儿啊,母族蔡氏更是显赫,她这一死,可谓是彻底断送了谢远臣和高瑨平衡关系,谢远臣和蔡家现在只怕心里对高瑨恨得要死,巴不得有人能替天行道收了他替自己女儿报仇呢。   所以,沈天峰前天便借谢贵妃被杀一事私下找了谢远臣,试探了一下他的口风,正如他们所料,谢远臣对高瑨有恨说不出,可以想见,等到恒王一旦真的兵临城下,谢远臣看在他和高瑨的杀女之仇上,定会袖手旁观。   只要谢远臣不参合,四大营按兵不动,那沈天峰和他主子所谋之事就一定能成功。   毕竟若是四大营不动,靠这禁宫中的八千禁军侍卫又如何与恒王所带的两万精兵相提并论?   更别说宫中的八千禁军侍卫早已被沈天峰的人收归囊中。   那些人在高瑨疯魔的第一时间就把宫中的布防尽数泄露给沈天峰知晓,如今这禁宫之中全是他的人,布得像铁桶一般,时机一到,绞杀高瑨,推恒王上位指日可待。 第102章   是夜。   高瑨站在只点燃了一盏灯的寝殿中, 将手中的几个小纸卷一一展开,看完上面的内容之后,就直接点燃烧了。   明泽宫内外都静悄悄的, 几乎听不到人声。   高瑨看完所有小纸卷上的内容后, 就开始时不时的往寝殿大门看。   自从白天对谢郬说了让她来侍寝的话以后,高瑨就没在明泽宫里看到她的身影。   因为这个被吓得跑出宫应该不至于, 但估计也把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龙威虎胆吓个够呛。   眼看子时将到,她现在肯定猫在什么地方苦恼要怎么给他送药来, 高瑨想象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 便忍不住勾起嘴角。   正想着, 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手轻脚的脚步声。   来了。   高瑨合上手中书籍, 站在灯火前耐心等待。   谢郬手中端着刚熬好的药,眼看就要到子时, 该是高瑨喝药的时候了,可她心里好纠结啊,就因为高瑨白天里的那句话, 弄得她好半天都没敢在他面前晃荡,生怕他一个狂性大发真的把自己酱紫酱紫。   倒不是怕, 也不是不想, 关键谢郬现在扮的是个小太监, 这要真刀真枪的上, 她不就穿帮了嘛。   老谢和她费劲千辛万苦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本来都可以功成身退, 谢幕收工了, 偏偏她这个角儿要从幕后钻出来,非要单独加一场戏。   这场戏演好了不会有什么加成,但若是演的不好前面的戏也全砸了。   在高瑨的寝殿外头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圈, 谢郬就是没勇气进门。   【要不我干脆把药碗放门口。】   【放下后敲个门就跑。】   【嗯,我看行。】   谢郬心里打定主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天还是能不见就不见吧。   蹑手蹑脚端着药碗,猫着腰来到寝殿门边,谢郬做贼一般蹲靠在墙边,伸长手臂将药碗往寝殿大门的门槛上放,正全神贯注的时候,就听见她身后的窗户那传来一声问候:   “你干嘛呢?”   谢郬心上一紧,吓得差点打翻了药碗,幸好她动作敏捷,及时托住,要不然她熬了一天的心血就直接泡汤了。   什么毛病?   谢郬愤然回头,就见高瑨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那架势,也不知在她背后看了多久……   尴尬让谢郬感到愤怒,没好气的抱怨道:   “吓死人了,药差点打翻。”   高瑨无辜眨眨眼,对着谢郬上下打量,嘴角憋不住的笑让谢郬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不雅——半蹲在地上,两脚岔开,后背贴墙,活脱脱一副做贼的架势。   扶墙起身,谢郬端着药碗来到高瑨探出头的窗边,将药碗放在窗台上,埋头掸身上的灰,语气不太自然的说:   “陛下,喝,喝药吧。”   高瑨往药碗看去一眼,眉目含笑的问谢郬:   “朕喝完了药……然后呢?”   谢郬头上的警戒雷达瞬间响起,激动问:“什,什么,什么然后?没有然后,然后陛下就该睡觉了。”   高瑨扬眉点了点头,凑近谢郬轻声问:   “嗯,朕是要睡觉的。那你呢?你不睡啊?”   谢郬的脸腾一下红了,尽管她脸上擦着黑粉看不太分明,但越来越 红的耳朵尖尖却骗不了人。   【这男人中的不是摄魂蛊,是情蛊吧。】   【脑子里就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吗?】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我怎么跟你睡?】   高瑨站直了身体,将药碗端起一口饮尽,目光却始终未从谢郬身上挪开。   哪怕谢郬背对他都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注目。   等他喝完药,谢郬拿了空的药碗便想走,被高瑨一把扣住肩膀,谢郬忍无可忍,回过头对高瑨道:   “陛下,奴才虽然是残缺之身,但也不是那等假凤虚凰之辈,陛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谢郬义正言辞的说完之后,就是想把扣在她肩膀上的手给臊回去,可她等了半天,肩膀上的手非但没被臊回去,反而还越扣越紧,紧得几乎要把谢郬肩头捏碎似的。   这才察觉到不对,谢郬转过身去,就见高瑨一脸痛苦的撑在窗台上,不过片刻额头脖子上便沁满了汗珠。   因为谢郬转身,高瑨的手从谢郬肩膀上滑落,眼看手腕就要掉落撞在窗台坚石上,谢郬迅速接住。   高瑨痛苦到昏迷之前对谢郬说了句:   “别,别走。”   说完这句,高瑨便晕死过去,谢郬这才醒悟过来,高瑨白天那句‘侍寝’根本就是随口一说,他晚上是要喝药的,喝了药之后就是发热昏迷,哪儿还有功夫搞什么侍寝……   哎哟,怪她,怪她没想到这一点,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谢郬从窗台翻入寝殿,把昏迷的高瑨扛在肩上,又拖又拽的送上了床。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回谢郬就没那么慌神了,淡定将高瑨的衣襟敞开散热,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默默关注他体内真气的流转是否顺畅,等着等着,眼皮子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的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谢郬又是在高瑨的床上醒来的。   衣衫完整。   束胸完整。   亵裤完整。   检查完毕,很好。   谢郬趁着高瑨不在,很快就钻回了偏殿,洗漱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换药换绷带。   绷带下的伤口已经在渐渐愈合,谢郬看着那好得飞快的伤口,不禁感慨自己的耐操属性,就她这想起来就上药,想不起来就算了的佛性疗伤方法,这伤口居然不发炎,不生脓,干干净净的愈合,也是绝了。   换好绷带,洗了脸,谢郬重新上好了妆,然后便躺到床上偷懒补觉,等睡醒再继续熬药。   虽说昨天是她被高瑨用一句‘侍寝’给戏耍了,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白天里还是尽量少出现在高瑨面前,毕竟那人神神叨叨的,总觉得自己是谢苒,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对谢郬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总觉得,高瑨肯定已经察觉出点什么,也许他就在怀疑平安是谢苒,所以才会百般试探。   可试探又怎么样,谢郬只要不承认,不被当场揭穿,谁也不能证明她的身份。   按道理说,谢郬回来见到了高瑨,确定他只是在布局,本身没有生命危险,谢郬就可以离开了,然而她现在不能走,因为高瑨的蛊毒解药要她每日熬制放血,再怎么着急跑,也得等他把七副药全喝下去之后再说。   喝药这段时间,她能避就避,等高瑨的毒解了,脱离了险境,谢郬想什么时候跑都行。   于是,尽管明泽宫里住了两个人,但白天基本上碰不到面,各干各的事情,到了夜里子时,谢郬就准时出现盯着高瑨喝药,然后陪着他熬半宿,第二天在他床上醒来,继续消失,周而复始。   终于到了喝最后一副药的那天。   也正是那天,京城内外吹响了号角。   入夜时分,五城兵马进城,将在街上流连的百姓驱赶归家,下达了‘出户皆以叛贼论,立斩不赦’的指令,城中兵防将士们迅速占领城中各个主要据点,等候攻城的乱军。   号角声响,城门上旗语飞扬,十六座城门尽皆关闭,而城外恒王高勇陈兵列阵,等候城中内应的讯号,他便可率兵踏破城门,直逼宫禁。   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没有母族的支持,使他成了所有皇子中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他自小看着高瑨被捧得比太子地位还高,又亲眼看着顾家倒台,被捧在云端的高瑨落得比他还不如的下场,被父皇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并州。   原以为高瑨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他就把武定侯的旧部收拢大半到麾下,打入了京城,将父皇与太子双双逼死后登基。   高勇自问没有哪里比高瑨差,高瑨能做到的事情,他高勇同样能做到,只不过他比高瑨欠缺的是兵力支持。   因此当北辽那边提出要出兵帮他的时候,高勇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有了北辽的支持,高勇觉得自己如虎添翼,取代高瑨指日可待,今夜便是他的封王之时!   看见攻城的信号,高勇一声令下:   “攻城。”   万千兵力蜂拥至城下,城门上的弓兵箭如雨下,可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恒王的勇猛兵力。   谢铎一身盔甲在城门上发号施令,弓兵们的箭矢听从他的号令射出,守城官兵被城下投石击中,额头上血流如注,但他并不在乎,来到谢铎身旁禀告:   “少将军,敌人攻势太猛了,靠我们城门这么多人根本顶不住啊!”   谢铎高呼:“顶不住也要顶!门在人在,门倒人亡!”   城门上的士兵们将谢铎的这句话高呼而出,一声高过一声,连远在后方观战的恒王都听得一清二楚,冷笑着说道:   “不自量力。”   他早就拿到城中的兵力布防图,知道这新城门今夜守卫最为薄弱,才两百守城官兵,怎么抵挡他的上万精兵?   而城里有五城兵马,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恒王的军队早已从新城门攻入,他集中兵力,直接杀入皇宫。   新城门的两百守卫虽然顽强坚守,但确实抵不过上万精兵的攻城,谢铎和副将被爬上城墙的几个精兵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谢铎没办法,只能下令开城门。   为此副将啐了他一口浓痰唾沫,直骂谢铎是贪生怕死的无骨之辈。   恒王的兵马大获全胜,恒王经过新城门时,看见被精兵们押着跪在两侧的谢铎一行守城兵时,在马背上趾高气昂的嘲笑:   “谢家可真是后继无人咯。”   显然恒王这乱臣贼子也瞧不起谢铎这种空有激情,实际毫无气节风骨之人,哪怕最后结果都是输,但谢铎能坚持到一兵一卒,浴血奋战,都不至于让人这般瞧不起。 第103章   恒王的兵马顺利进城, 雄赳赳气昂昂,士气如虹,就好像他们已经攻下了这座城池, 好像他们的王爷已经坐上了金銮殿的宝座。   万名精兵自新华门进入, 与皇宫那边发出顺利进城的信号后,他们便犹如入无人之境般踏上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长安街。   恒王旗下谋士环顾四周, 感觉有些不对,遂问恒王:   “王爷, 这城中感觉有诈。”   高勇看着前方那仿佛看不到头的队伍, 正志得意满, 哪里听得进谋士的话:   “别疑神疑鬼的, 城中所有布局我们了如指掌,城门都是我们自己攻进来的, 能有什么诈?”   谋士说:“这长安街怎的空无一人?百姓们难道知道我们今日攻城?”   恒王冷笑:“你懂什么?探子早就来报,沈太师与我们传递攻城消息之前,首先做的就是肃城, 长安街早就被他清理过了,这才使我们长驱直入, 你瞧两边那些摊位, 倒的倒, 坏的坏, 错不了的。”   谋士将信将疑, 他想说这长安街干净整洁, 丝毫不像经历过清理斗争的样子, 地上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也没有用水冲洗过的迹象, 而道路两边的摊位虽然大多被推倒在地,可倒的方向未免也太一致了……   而城中沿街百姓家甚至少有点灯的,整座京城安静得近乎诡异。   但是,王爷如今一心想着逼宫,根本不会静下心来听他分析这些细枝末节,说多了更可能惹了王爷不快,自讨苦吃的蠢事,他们这些谋士可不喜欢做。   城中最高楼的客栈内的天字一号房中,最上层的阁楼窗户开着,楼中未曾点灯,但窗户之内却站着两个人。   拓跋阐和拓跋延两兄弟。   他们此刻的目光所及,正是在长安街顺利通行的恒王军队。   “没想到沈天峰做的还不错,居然真的把京城的布防权弄到手了,高勇的军队都进城这么久了,长安街上居然都没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阻拦。”拓跋阐拍着沉甸甸的肚子用辽语跟拓跋延说。   但相比他的乐观,拓跋延却眉头紧锁。   不对,沈天峰不可能完全掌控五城兵马司,他没那本事。   可这些天他整日在京城各个街道转悠,并没有看到京城士兵换防的迹象,若是有大军调动的话,怎么可能毫无动静,礼朝京城的兵难道真的松散至此?   忽然一朵传讯烟花在皇城上空炸开,照亮了半边夜空。   这是皇宫那边开始正式逼宫的信号。   拓跋延算算时辰,约定的时间是子时,现在还差半个时辰,怎么宫里这就开始了?是沈天峰操之过急,还是另有隐情?   一番思虑过后,拓跋延当机立断对拓跋阐道:   “大哥,情况有变,我们还是先走吧。”   拓跋阐不解:“好戏刚开场,不看完就走?”   “我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太顺利了。”拓跋延说。   从沈天峰驱动高瑨身上的摄魂蛊开始,一切事情就顺得叫人不敢相信,好像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想怎么部署都能成功,没有丝毫阻力。   这不是上天眷顾,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管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他们继续留下,恐怕难免要做那只被黄雀捕的蝉了。   想到这里,拓跋延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拖着拓跋阐要走。   忽然听见城中‘轰隆’两声巨响,长安街头尾两处像突然炸开了锅,无数火光从暗巷中点燃,整齐划一的朝着长安街的方向聚集归拢,此起彼伏的‘冲’,在安静的京城中格外洪亮。   高勇看见了宫中的信号,他的人马上就要抵达宫门口,他马上就可以杀进皇宫,坐上那张梦寐以求的椅子,可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慌了神。   骑着的马也被那两声巨响吓得四蹄纷乱,在原地转圈,高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马蹄停下,紧接着,他就看见城中火光四起,无数士兵用各个街道暗巷中冲出来,俨然有将他们包围在长安百里街的架势。   高勇身边的谋士见势不妙,立刻对高勇叫道:   “王爷!有埋伏!有诈!”   高勇傻了,他自己有眼睛,当然看得见四面八方涌出来的人正迅速将他们包围。   他调转马头,当机立断的下令:   “撤!有埋伏,赶紧撤!让他们赶紧往回撤——”   高勇拍马不及往回逃跑,跑到长安街中断的时候,一道长达两丈的拦马栅被推上前,只见刚才还被高勇的人押跪在地的谢铎昂首挺胸站在拦马栅后,他一脚踩在栅栏上,手提长剑,剑刃被血染红,他喘着气,乱了发髻,身上也挂了彩,但整个人却被胜利者的姿态笼罩着,与刚才贪生怕死开城门的形象完全不同。   看到这样的谢铎,高勇就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瓮中捉鳖的计策,谢铎哪里是贪生怕死开城门,他分明就是诱敌入城,里外包抄!   没想到谢远臣一代名将,居然养出这么个演技精湛,又一肚子坏水的儿子,高勇愤慨一吼:   “给我冲!谁助本王突围,本王赏他黄金万两!”   恒王的精兵们被突如其来的包围打散了士气,早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乱了阵脚,听见自家主上的行赏令,一个个都是有心无力。   谢铎挥出旗语,长安街的屋脊之上,有专门传递消息的旗兵,将统帅的指令发布给百里长安街上的没一支小分队。   统帅的最新命令是——动手围剿。   所有埋伏了大半夜的士兵们收到命令后,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外带一句:降者不杀。   恒王的万名精兵溃不成军,自知今夜败局已定,纷纷缴械投降。   谢铎这边原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杀,血流成河,没想到恒王所带精兵投降得这么快,这么容易。   他都还没杀过瘾,这帮人多撑一会儿能死吗?   城中除了有城防营和五城兵马司的六千兵力外,还有谢远臣用陛下的虎符从四方大营调遣而来的两万兵马,他们从半个月前开始,每晚入夜转移入城,兵分多路,藏了好些天,为的就是今晚能一举将乱贼包围。   宫外的情况基本是压倒性的胜利,如今就看宫内了。   谢铎擦去脸上血水,目光投向皇宫建筑群的主战场,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进皇宫里去看看,可惜他还另有任务在身。   将剑上的血用衣摆擦干净后,谢铎召唤了一队百人精兵随他往城外的方向追击而去。   这是陛下给他的密令,让他在长安街之战结束后,务必要去将准备偷跑的北辽两个皇子生擒。   谢铎不敢有丝毫怠慢,火速率兵前往。   **   沈天峰领着一众今夜准备拥护恒王的大臣们在外宫岗亭中等待,看见恒王进城后发的信号后,立刻响应,带着群臣以‘昏君无道’为由,浩浩汤汤逼宫去了。   然而明泽宫里里外外居然都没找到高瑨的身影。   沈天峰暗道不妙,但事已至此,要他就此放弃也不可能,于是不管不顾,下令搜宫,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高瑨找出来。   他亲自带队,手持那没有铃舌的摄魂铃,一边以特定的手法挥舞着,一边在宫中搜寻高瑨的踪迹。   早在半个时辰前,高瑨就被谢郬迷晕,藏到了御膳房灶房后的柴火堆里。   谢郬在知道沈天峰他们准备今晚动手时,就在谋划着怎么把高瑨藏起来,因为今晚高瑨还有最后一副解药必须服下,才能彻底解了摄魂蛊的毒。   服药必须在子时,可服药过后,高瑨会陷入一到两个时辰的昏迷,时间上相当不凑巧。   如果让高瑨自己选择的话,估计他十有八九会放弃正点喝最后一副解药,那样解毒的效果如何,会不会有后遗症,谁也不知道。   所以,谢郬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   民间采花大盗用专用的迷香,虽然不入流,但胜在效果突出。   也是高瑨对谢郬毫无防备,这才在她手上中招。   吸入迷香后,高瑨直接昏迷,谢郬将他带到早就踩好的点,子时一到,谢郬便用口将药汁渡入高瑨口中,昏迷中的高瑨最后一次经历服药后的痛苦……   沈天峰等在宫中肆无忌惮的搜寻,谢郬守着高瑨在御膳房灶房的柴火堆后面,先后有两队官兵来看过两眼都没发现他们。   谢郬手持匕首,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反正外面有老谢坐镇,今夜收网的计划高瑨早就布置下去。   量沈天峰他们闹不出什么大幺蛾子,谢郬千里迢迢回来本就是为了看护高瑨平安的,她只要高瑨脱离险境,好好的活着,管外面是杀翻了天,还是杀红了眼,全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第104章   最后一副药的效力似乎比前六副都要来的凶猛, 已经两刻钟过去了,高烧仍然不退,谢郬眼看着他的嘴唇都因为高热而裂开。   【不能这么下去, 得补水才行。】   谢郬心里如是想, 幸好她选的是御膳房,取水取食相对容易。   看准了时机, 谢郬正要离开柴堆,出去给高瑨取水, 谁知她刚一动, 脚踝就被人扣住, 是高瑨的手, 热度惊人。   谢郬回头看向高瑨,见他眼皮微张,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了句:   “别走。”   谢郬想把他手掰开,可他抓得太紧, 于是谢郬只能凑到他身旁,低声回了句:“我不走, 我去拿水。”   高瑨被这解药折磨得四肢百骸都疼痛难当, 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拉住谢郬上, 直到听她说‘不走’才稍稍松开, 微乎其微的点了下头, 然后又闭上眼睛, 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谢郬摸着他身上惊人的热度, 知道不能再拖,再不补水就要虚脱了。   将他安置好后,谢郬火速从御膳房取了两罐清水回来, 一罐喂给高瑨喝,一罐用来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整个过程中,高瑨都迷迷糊糊,欲醒不醒,哪怕身上非常痛苦,只要每每睁眼时看到谢郬在他身边,所有的痛苦就好像直接减半。   宫里已经有多处失火,沈天峰的人找不到高瑨,居然开始四处点火烧宫,宫里走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宫女太监们的呼救,行凶者们的恶语,还有那兵器相接的金戈之声……   但那些,都和御膳房灶房柴火堆的这一方天地没有关系。   谢郬足足把一瓦罐的清水都喂下,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高瑨身上的热才开始有了点消退的迹象,身体肌肉也没有开始那么紧绷。   “总算……”   看着高瑨睡去的样子,谢郬松了口气,累得她直接躺在高瑨身边,目光盯着柴火上的木头纹理看了一会儿,谢郬转过身,将一条胳膊垫在脑袋下面,目光为手,将高瑨的脸细细致致的描摹了个遍。   这个男人会在她的记忆中待一辈子吧。   虽然他对谢郬并不好,还从头到尾都把她当成别人,但并不妨碍谢郬单方面记得他。   也只是记得了。   毕竟谢郬今晚要走,这一回可就真再也不见了。   两人莫名其妙的开始,再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也挺好。   谢郬凑到高瑨面前,分别在他的额头、鼻子、两颊上落下两个亲亲。   “好好当皇帝,我会想你的。”   说完,谢郬俯身吻在高瑨的唇上,虔诚的告别这两年带给她无数气恼和欢乐的男人。   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   高瑨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要醒的样子,正好这时御膳房外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沈天峰似乎又加派了兵力肆意搜寻。   谢郬果断披上高瑨的外衫,从后墙头翻了出去。   孙公公领着御膳房的众人跪在院子里,苦不堪言的忍受这帮人在他的地方肆意翻查破坏,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搜查的官兵像是急了,随手提起一个老嬷嬷就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厉声质问:   “说,有没有看见可疑之人?”   老嬷嬷哪经历过这些,顿时吓得吱哇乱叫,搜查官兵被她吵得头疼,手起刀落就要杀人,孙公公鼓起勇气扑上去阻拦:   “别别别,我们真的没见过什么可疑之人,大人手下留情啊。”   搜查官兵被他拉住胳膊,愤怒一推,正要连他一起杀,忽然就听外头传来一声:   “在那里!快追!”   搜查官兵急着立功,一听这话就果断放弃杀人,领着其他官兵循声追去。   谢郬穿着高瑨的外衣在宫中游走,故意露出一些行踪,将宫里在搜查的官兵队伍全都吸引过来,将他们彻底引得离御膳房远远的。   追她的人多了,条条路都不通,谢郬被逼入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宫殿,追兵立刻将这小宫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包围起来,弓箭手立于屋檐、庭院中,甚至连这小宫殿的四面窗户都有人持刀镇守。   谢郬在殿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脱身方向。   看来还是得交手,谢郬心想。   不过能多拖一会儿就多拖一会儿,因为只要她一露面,一动手,外面包围的人就知道她不是高瑨,届时又会分派兵力四处搜寻。   高瑨虽然危险期已过,但什么时候能醒谢郬却拿不准,只能尽其所能为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多亏了高瑨平素积威深重,让他们只敢把他困住,不敢贸然动手。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骚动,谢郬从门缝中看见一帮人簇拥着沈天峰和信国公潘忍每而来。   沈天峰仍手持摄魂铃,还没从试图用摄魂蛊控制高瑨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太师,人在里面。”   追击谢郬的侍卫头子上前对沈天峰禀告请功,沈天峰没理他,直接走到院子里,让身边人往后退两步。   谢郬在门缝后面,就那么看着他在外面挥动根本没有铃舌的铃铛。   无声的画面相当搞笑,沈天峰就好像在跳一场没有bgm的散装街舞,既不专业,又不美观,他旁若无人沉醉其中,根本不管观众看到后的心理阴影面积。   别说谢郬看了憋笑憋得肚子疼,就连跟着沈天峰一起过来的侍卫们都忍不住面面相觑,纷纷用深呼吸来缓解想笑的冲动。   沈天峰认认真真摇完一套摄魂铃,自问没有一处出错,然而……被困在里面的高瑨,并没有如他所期盼那般自己走出来。   此情此景,沈天峰不禁对旁边的人提出质疑:   “陛下真在里面?没弄错吧?”   侍卫们连连保证:“千真万确,属下们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看见的,错不了。”   “是吗?”   沈天峰猛男质疑。   他居然还在质疑别人,就没考虑过是他的铃铛失灵了吗?   殿中的谢郬憋笑憋得肚子疼,不过沈天峰的行为却让她证实了一件事,就是高瑨的摄魂蛊定然已经解了,因为之前沈天峰每每摇动摄魂铃时,谢郬的脑海深处都能听见铃音,但刚才沈天峰一顿猛如虎的操作,谢郬发现连她都没听见铃声。   这不就正说明了高瑨体内摄魂蛊的毒已经解了吗?   只要高瑨身体里的毒已解,那谢郬也就没什么牵挂,可以放心离开了。   算算时间她已经拖得够长,再继续拖下去,拖到高瑨完全醒过来,掌握了全局后,她要离开估计就没那么简单。   做好热身,谢郬准备找个缺口突围出去,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老谢的声音。   “乱臣贼子,休得猖狂!”   老谢带兵而来,将沈天峰等团团围住。   看见谢远臣的一瞬间,信国公就怕了,手里的剑直接掉落在地上,沈天峰白了他一眼,对谢远臣丝毫无惧:   “谢将军,猖狂的是你吧。我等奉命今夜入宫救驾,你身为外臣,私自带兵入宫,乱臣贼子说的是你自己吧。”   沈天峰有恃无恐的样子让谢远臣不禁冷笑,不想跟他废话,直言道:   “沈太师莫不是在等恒王的人马入宫吧?不好意思,他们可能连长安街都过不来。”   沈天峰脸色巨变:“你说什么?”   他仰头往宫外的方向看去,暗自盘算着谢远臣的话是真是假。   “什么恒王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命我掌管八千禁军,抵御乱臣贼子。”沈天峰尽管心中没底,却不妨碍他义正言辞。   谢远臣冷哼:   “命你掌管八千禁军?你掌管的了吗?”   厉声质问过后,谢远臣从衣襟中掏出两块虎符,周围一些不明所以的禁军们面面相觑,他们有些人并不知道今晚在做什么,只是听了沈天峰传达的一道口谕……如今看到谢远臣手中的虎符,他们才意识到可能上当了。   沈天峰盯着谢远臣手中虎符,目眦欲裂:   “他竟把虎符给了你。”忽然变了话锋,指着谢远臣破口大骂:“谢远臣,你个毫无骨气的怂货,高瑨他可是当众杀了你的女儿,你不思为你女儿报仇雪恨,还在此助纣为虐,就问你对得起你那死去的女儿吗?”   谢远臣早就料到沈天峰会说这些屁话,正要回击,却忽然看见被围困的殿门从里面被打开,打断了他和沈天峰的对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门口,期待疑惑的等着里面的人走出,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人,直到听见有个人喊出:   “你不是陛下,你是谁?”   原来谢郬打开殿门只是为了将围在院子里的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门那儿,她自己可以趁乱从侧窗逃走。   毕竟相比满院的侍卫,侧窗只有三四个人,比较好突围。   谢郬从侧窗翻出以后,守在窗边的人就发现她并不是高瑨,高声惊呼,谢郬迅疾如电的出手,也没能阻拦他报信,阻拦不了,那就只能速战速决了。   以她的身手对付三四个侍卫不成问题,谢郬把这些人打退以后,也不恋战,飞身上屋檐,跟屋檐上的弓箭兵们来了一场近身战,很快便突围成功,踩着屋脊几个翻落,迅速隐身入黑暗,不见踪影。   院中这么多侍卫都傻眼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还会让人给跑了,足见那人身手了得。   可随即又不禁疑惑起来,那人既不是陛下,又会是谁呢?   没有人看清他的长相,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除了……谢远臣。   谢郬的功夫是谢远臣教的,就算她再怎么化妆易容,拳脚功夫上的特点是无论如何都变不了的。   先前在看见谢郬与人打斗的第一眼,谢远臣就认出了她。   谢郬!   这个王、八、羔、子—— 第105章   谢郬从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本打算火速离宫,但走到半路的时候,果断折回凝辉宫。   姜嬷嬷是个有先见之明的, 在沈天峰下令搜宫, 她就将凝辉宫的门打开,让那些人进来搜查, 因为十分配合,所以凝辉宫的损失可以说是今天晚上所有宫殿中最小的, 甚至连谢苒的灵堂都没被破坏, 烛火依旧。   谢郬她的寝房后窗翻入, 打开床榻侧方的暗柜, 这是她以前用来藏饴糖、话本和零嘴的地方,是个连姜嬷嬷都不知道的地方。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暗柜里的饴糖化了水,零嘴也不能吃了,谢郬从暗柜最深处取出一只精巧的小匣子。   小匣子里放的是一对坦桑石的耳坠, 这是高瑨随手命宫里的匠人给她做的一个小玩意儿,谢郬一开始嫌弃这玩意儿不够鲜艳, 后来有一次在宫外, 看见个富贵人家的小姑娘耳朵上戴了一对差不多材质的耳坠, 没有高瑨给她的这副大, 但在阳光下尤其闪亮。   谢郬瞬间了解到这玩意儿的好, 回宫以后就悄悄把这个给藏了起来。   反正她要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 这东西留在这里也是浪费,于是她特地折回来取。   拿了耳坠后,谢郬又悄悄跟在姜嬷嬷身后, 趁她到了僻静处的时候,故意用小石子打了一下姜嬷嬷的肩膀。   姜嬷嬷这些天一直记挂着谢郬,不知道她藏匿到什么地方去,每天都在暗暗打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被抓之事,突然被小石子打了一下,立刻就想到是谢郬,故意不动声色往更加偏僻的地方去。   凝辉宫中最无人踏足的偏殿后墙处,姜嬷嬷等了一会儿,谢郬便现身了。   “娘娘。”姜嬷嬷迎上前。   谢郬张开双臂,一把把姜嬷嬷给抱住,这突然的亲近让姜嬷嬷有些晃神:“娘娘,您这是……”   “嬷嬷,我真的要走了。”   谢郬抱着姜嬷嬷,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花香,回忆起她在宫里那两年里被姜嬷嬷逼着泡花瓣浴,从一开始嫌弃浓郁的花香,到后来慢慢习惯。   这中间,她没少暗骂姜嬷嬷,如今想来,在宫里这两年除了高瑨以外,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姜嬷嬷了,会处处为自己着想的,也是姜嬷嬷,反倒是谢郬,时常做些惹姜嬷嬷不快的事情,让她着急上火。   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对谢郬好过,每一个她都记得。   谢郬枕在姜嬷嬷的肩上说道:   “嬷嬷从宫里出去以后,让我爹派人送你去边关找我,你一把年纪还没儿没女,将来我给你养老。”   多么朴素的好话啊,姜嬷嬷心想,就是有点欠揍。   狠狠在谢郬的背上掐了一下,姜嬷嬷说:   “老娘一辈子攒的银子够花几辈子的,要你个泼皮给我养老?”   谢郬被掐得赶紧松手,委屈的摸着自己后背,只见姜嬷嬷一脸怒容质问:   “还有?你说谁一把年纪?老娘才四十几,正是如狼似虎一枝花的年纪,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没儿没女了?咒我呢?”   谢郬愣愣的看着姜嬷嬷,她是真没想到啊……   不禁对姜嬷嬷竖起拇指,由衷夸道:   “嬷嬷雄心不死,壮志未酬,佩服佩服。”   姜嬷嬷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这回轮到姜嬷嬷抱住谢郬不撒手。   皮是皮了点,又馋又懒,有时候能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可到底是她精心养了两年的小娘子,说一点没感情是假的。   “好了好了,要走赶紧走。”姜嬷嬷眼眶有些湿润,松开谢郬,将她往后推了推。   谢郬与她依依分别,姜嬷嬷看着她身手矫健的翻过墙头,潇洒离去,竟颇为感伤,不过很快就平复过来。   好在今日一别,今后也不是没机会再见。   正如这小皮猴说的那般,若是愿意就去边关找她,去了之后,让她也体验体验被人烦的感觉。   擦了擦被莫名勾出来的眼泪,姜嬷嬷走出偏院,刚靠近主殿就听见一阵嘈杂,她赶忙收拾心情,加快脚步去看怎么回事。   只见凝辉宫内满是禁军,似乎分为两拨,分别在沈太师和谢将军麾下。   看这架势,是沈太师麾下的禁军要入凝辉宫灵堂搜人,但谢远臣则命人阻拦。   “谢远臣,你纵容刺客,该当何罪?”沈天峰对谢远臣横加指责。   谢远臣懒得理他,只是环顾四周,希望那个小兔崽子别再出现。   “那人分明就是往这方向跑来,藏匿在凝辉宫的可能性最大,叫你的人让开,若是刺客跑了,你,你,你们这些人全都是帮凶。”沈天峰叫嚣着上前,被谢远臣当胸推了一掌,差点气血翻涌。   他此时已经心慌意乱,毕竟宫外的情况有变,原计划入宫杀昏君的恒王不知去向,顿时让沈天峰没了底气,纵然此刻他以‘护驾’为由硬抗谢远臣,可这一切在找到高瑨之后就未必成立了。   因为沈天峰此时相当怀疑,凭着手中的摄魂铃是否真的可以控制高瑨了。   若是控制不了的话……   沈天峰开始为自己寻求退路,先前跑掉的‘刺客’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一定要抓住他或者抢在谢远臣前头杀了他。   人在一条道走到黑的时候是没什么理智的。   沈天峰把心一横,抽出身后侍卫腰间长剑,激情下令:   “谢远臣偏袒刺客,其心可诛,如今陛下下落未明,又有刺客藏匿在凝辉宫中,想勤王保驾的便随我一同!”   信国公尽管不太明白他们今晚逼宫的戏码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勤王保驾,但他跟沈天峰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跟随配合,已经没有别的退路。   一边动手,那另一边自然不会站着挨打,很快两边禁军在凝辉宫内交手,沈天峰把信国公往谢远臣面前一推,让他绊住谢远臣的去路,他自己闯入灵堂,想进凝辉宫后院搜寻那可以用来给他做挡箭牌的刺客。   谢远臣推开信国公,追着沈天峰去。   他有虎符在手,可以调兵遣将,却没有生杀沈天峰的权利,在找到陛下之前,谢远臣能做的只有将沈天峰抓起来。   谁知没等他追进去,沈天峰就自己一步一步从灵堂退出,脸上的皮和肉居然肉眼可见的跳动着,状若抽搐,眼带惊恐。   谢远臣顺着沈天峰的目光看去,只见灵堂棺木后,走出面容冷峻,目光森寒,周身被戾气笼罩的高瑨。   “陛,陛下!”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是陛下!”   随着这一声呼喊,所有正在交手的禁军尽皆停手,谢远臣所领一方直接跪地参拜,而刚才与他们打得火热,沈天峰那一方则面面相觑,有两三个人带头弃兵跪地,渐渐的,其他人也跟着一个个跪下。   沈天峰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挥动他的摄魂铃,然而被高瑨冷目凝视一眼后,便放弃了。   手一松,铃铛滚落在地,他自己也双膝发软的跪下,仿佛一瞬老了几岁,垂头丧气,不言不语。   见他跪下,信国公慌了,赶忙抛掉手中长剑,跪爬到高瑨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陛下,臣是受了沈太师的蛊惑,臣,臣是来追刺客救驾的,还请陛下,请陛下——”   信国公的话被高瑨打断,只听他问:   “那刺客呢?他人在哪儿?”   信国公没想到高瑨对刺客的兴趣比他大,他还有满肚子求饶抵赖的话没说呢。   摇头回道:   “不,不知道。那刺客跑得太快了,神出鬼没的,臣等,臣等……”   高瑨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也是,要被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追到,他也别混了。”   信国公:……   降罪就降罪,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乱臣贼子,哪里就是酒囊饭袋了。   信国公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得把所有怨气都泄到跪在一旁,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沈天峰身上。   就是他!   信国公府的基业就是毁在这个姓沈的身上!   他利用信国公府不受君恩宠幸这件事来奚落、引诱,给他画下大饼,说是他助力恒王殿下登基,那陛下的登基之日,就是他潘家女再度入主中宫之时。   信国公心动了,因为他们潘家近十年早有破败之势,如若不能重获圣心的话,这一代后铁定消亡败落。   当时信国公心想,江山易主这种事情,三年前他们潘家又不是没做过,当年他们既然能捧高瑨坐上皇位,今天为什么不能捧高勇?   高勇能力不行,他登基后定会倚仗信国公府,到时候他潘家人就又可出入朝堂,风光无限。   他的算盘打得挺好,就是忽略了高勇,知道他没能力,却不知道他会这么没能力。   谢远臣见高瑨身上只着中衣,命人给高瑨寻来一件披风。   高瑨披上披风后,来到沈天峰身前:   “太师,朕自问对你不薄,你缘何要置朕于死地?”高瑨问他:“你的背后是谁在指使?”   沈天峰不言不语,一副落水狗的模样,这是打算咬死不说了。   高瑨也不催他,只兀自说道:   “倒是条忠心耿耿的狗。你不说朕难道就不知道了吗?你放心吧,你的主子此刻应该已经被人截住了,不用多长时间,他就能来与你作伴。”   沈天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只见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高瑨,你就不怕再掀战火,损及两国邦交吗?”   高瑨冷笑:“他们敢在我朝兴风作浪,搅弄风雨,就该料到会是这个下场!” 第106章   城外。   谢铎奉命领了一队人马去拦截北辽的两个皇子。   这是谢铎第一次直接授命于陛下办事, 也是第一次代表谢家,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一定要将人拦截住。   于是,在未曾料到仓皇而逃的北辽使团中还有这么一号厉害高手的情况下, 谢铎自知不敌, 在最初时便将求救信号发出,然后他和兄弟们要做的就是拖延到城内援兵前来增援。   这是他第三次被那魁梧壮硕的男人摔出去, 这一摔简直把谢铎的肋骨都要摔断,他力气太大了, 哪怕他被谢铎他们伤十次, 都抵不上他对谢铎他们摔一次的。   更别说他身上穿着刀枪不入的软甲, 护着他的要害, 就算被谢铎他们手里的刀剑看中个一处两处,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根本没有伤害性。   “少将军,让我们来助你吧。”   奉命守在东边的士兵大声自荐。   谢铎大喝回道:   “用不着,守好你那里。”   谢铎带了个百人队伍, 分成四个方向将拓跋阐和拓跋延的车马围堵,一番殊死交战过后, 谢铎的人把北辽的武士护卫杀了个七七八八, 唯独剩下眼前这个战力超群的魁梧汉子。   拓跋阐和拓跋延躲在他身后, 谢铎这边根本抓不到人。   为了避免所有人冲上来对付这魁梧汉子时, 拓跋阐两兄弟趁机逃走, 所以谢铎让剩下三四十人分作几个方向拦着, 这样一来, 拓跋阐两兄弟就不敢离开这魁梧汉子随便逃走。   但这也成了谢铎不敢全员一起上的弊端。   “少将军,叫你的人一起上吧。”   高坐马背上的拓跋延高声对谢铎说话:   “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了,你是谢将军的肚子, 武威军唯一的少将军,何必将一条性命落在此处?”   谢铎呸了一口血水唾沫:   “今日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绝不会叫你们逃走!”   拓跋延挑了挑眉,淡定道:   “若非看在你是谢郬弟弟的份上,这些话我原可不必说,阿石来是我北辽第一猛士,就算你们这么多人齐上也不是他的对手,留条命给谢将军送终不好吗?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做什么?”   拓跋延在那边说话,谢铎他们继续与那北辽第一猛士打,被他说得急了,谢铎分神回怼一句: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爹正值壮年,就算我死了,他还能再生几个儿子出来!倒是你们,不必多费口舌,今夜说什么也不会放虎归山,我们的援兵顷刻就到!”   北辽猛士真的猛,在谢铎跟拓跋延废话的时候,一把抓住谢铎的脚踝,将他整个人提起,大力嘶吼一声,把谢铎这么一个七尺男儿举起摔出。   谢铎只觉天旋地转,眼看身体就要撞到树干上,这么大力气撞上去,就算不死也离残废不远了。   没想到他一语成箴,老谢估计真的要准备准备重新生个儿子了。   就在谢铎身体撞上大树的前一刻,他只觉自己腰间一坠,一把飞天爪勾住了他的腰带,一股极大的拖力将他从树干前转移,在那股拖力的作用下,谢铎只是轻轻的摔在地上,在路边沟渠里滚了两圈。   狼狈是够狼狈的,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小命。   谢铎浑身泥巴从沟渠里爬上来,想看看是哪位恩公救了他谢家的一脉香火。   是个骑马的男人,背影看来高高瘦瘦的,谢铎感觉那背影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很奇怪的感觉。   低头看着手中的飞天爪,这东西也很奇怪。   是打仗时候士兵用来爬城墙的工具,这位恩公穿着便装,不像行军打仗的人,那他又怎会随身带这攻城的器具?   但不管怎么样,恩公救了谢铎是不争的事实,救命之恩,当千恩万谢。   “多谢这位恩公搭救,敢问恩公尊姓大……呃。”   种种谜团在谢铎一瘸一拐的走到恩公马前,拱手道谢时全都解开,他愣住了。   这位恩公,长着一张大魔王的脸。   尽管这张脸上有一块极丑的胎记和满天星般的麻子,但这并不妨碍谢铎认出她的轮廓。   “你——”   谢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指着高坐马背的谢郬千头万绪、欲言又止。   “闭嘴!”   不等谢铎把话说出口,就被谢郬霸气侧漏的喝止。   她依旧用的是男人的声音,但谢铎知道她有此技能,因此更加确定她的身份。   谢郬好不容易从戒备森严的京城跑出来,连飞天爪都用上了,可谁知刚出城就看见一道求救信号,方向正好和她要跑的官道一致,便策马过来瞧瞧,没想到正好听见谢铎那个无敌傻子说什么老谢老当益壮还能再生儿子的话。   简直要被这傻子气死。   看到他被那壮汉撂飞出去,为了避免老谢老来丧子,谢郬只能认命救人。   拓跋延借着月色想努力看清来人是谁,奈何他对谢郬的了解到底不如谢家父子,只隐隐看出来人脸上有块血红色的胎记,其他一概看不太清。   “少将军,这位单枪匹马的壮士,不会就是你们的援兵吧?我可真是太失望了。你们这么多人都不是我阿石来的对手,多这一个又顶什么用?”   拓跋延在那兀自说话,想对谢郬故技重施,以说话分散她的心神,让她在动手的时候不能专心。   不过,这回他可算错了,这种招数对付谢铎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有用,但对谢郬这种却没什么用。   她只把拓跋延的话当放屁,准备动手的时候,还特地扭头对谢铎提醒:   “对付这种穿着软甲刀枪不入的大块头,蛮干是最蠢的。看好了。”   谢铎发现谢郬想一个人上阵,赶忙说道:   “他真的很强,我们一起上。”   “不必!”   谢郬将靴子里的匕首抽出,在手掌转了两下,丝毫不拖泥带水自马上飞下,轻掠上前。   只见谢郬单枪匹马对上北辽猛士阿石来,她身形轻灵,如一阵风般叫阿石来难以捉摸,明明看见人在眼前,等他伸手去抓的时候,她人就到了阿石来的上方。   谢郬干净利落的一个强力剪刀脚剪住阿石来的脖子,想利用腰力把人掀翻在地,但阿石来下盘太稳,谢郬的腰上有伤,不能发挥出全部力气。   但即便如此,她也成功让阿石来左右晃了几步,没有了先前如泰山般难以撼动的气势,谢郬看准时机,手中匕首转动了两个方向,直接往阿石来的手肘拉去。   拓跋延看出谢郬的路数,大声阻止:“别!”   然而他的话对谢郬来说纯属放屁,谢郬该怎么手起刀落可一点不含糊,只听阿石来一声怒吼,捂着左边的手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谢郬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在他后退之时,步步紧逼,再次骑上阿石来的肩膀,对着他右边的肩胛骨便是一挑。   这股子狠辣劲儿,让拓跋延总觉得似曾相识,对上骑在阿石来肩上的谢郬的双眼时,拓跋延认出了她。   想说话的时候,就见那如山一般的阿石来轰然倒地。   谢郬也不恋战,把阿石来的左手肘筋和右肩胛骨的筋挑断后,急速回到谢铎一方阵营。   看了一眼已经被她这操作吓傻的谢铎,谢郬喘着气道:   “战场上,杀人不杀要害,你当比武招亲吗?”   谢铎深吸一口气,接受大魔王的教导。   而那边拓跋阐一脚踢在拓跋延的马屁股上,让拓跋延的马带着他往前自投罗网,而他自己则火速拉紧马缰往相反方向跑去。   拓跋延没想到这时候会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礼朝的兵很快将拓跋延团团围住,还剩下的人马则去追击趁乱逃走的拓跋阐。   谢铎让人把拓跋延从马上捆下来,他自己赶忙跑到谢郬身旁,压低了声音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谢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谢郬正用帕子擦拭脸上的血迹,她先前打架的时候分明没有受伤,这血竟是她的鼻血。   谢郬擦完鼻血,将脑袋昂起,见谢铎还在看,不禁斥道:   “看什么看?”   谢铎问:“你,你怎么留鼻血了?”   谢郬没好气回:“上火不行啊?”   这段时间太累了,主要是连放了七次血,身子有点虚,刚才打架一着急上火,可不就留鼻血了。   坐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等鼻血不流之后,谢铎才扶着谢郬站起来,说道:   “回去吧。”   谢郬将手臂抽出,问谢铎:“回哪儿?”   谢铎:“回家呀,你说回哪儿。”   谢郬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是去边关吧。”   这时候回去,不是擎等着被老谢扒皮吗?谢郬可不傻。   见谢铎一脸担心,谢郬忽然对他伸出手,谢铎不解问:“干什么?”   问完,谢铎试图将自己的手放到谢郬手掌,被谢郬嫌弃的拍开,理直气壮的说:   “钱!身上有钱没有?”   谢铎没想到她是问这个,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有有有。”   回完之后,谢铎就把自己的荷包取下来递给谢郬,谢郬将他荷包的碎银子倒出来,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质问:   “就这些?”   谢铎老实点头。   谢郬无语,感觉是不是要重新给谢铎定义一下‘一品镇国将军独子’和‘户部老大蔡郡王唯一外孙’的身份了。   她出宫出的急,没带银子,可她回边关这一路的吃吃喝喝总少不了银两,于是对谢铎要求:   “去问问你那些兄弟们身上还有没有。”   谢铎怎么想也想不到这种时候,谢郬居然让他去借钱……他十二分的不情愿,却又不敢忤逆大魔王的指令。   于是乎,从来没有跟人张口借过钱的谢大少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同袍兄弟们伸手。   他去借钱的时候,就听被捆住的拓跋延召唤她:   “喂,我这里有钱。”   谢郬本不想理他,可眼看谢铎那些兄弟们个个面露难色,看起来都不太富裕的样子,谢郬只得来到拓跋延面前。   拓跋延目光灼灼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前襟衣袋中有银票,你自己拿。”   他看着谢郬的目光带着愤怒,带着挑衅,带着期待……   谢郬与他对视片刻,就不打算跟他客气,蹲下身往他衣襟中去掏银票。   两人靠近时,只听拓跋延在她耳边说了句:   “你又抓了我一回。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谢郬恍若未闻,摸到了钱袋子就果断起身,转头就走。   边走边翻看拓跋延荷包里的银票,被那数额小小惊讶了一下。   而另一边,谢铎借钱归来,一张年轻的脸被窘迫涨红,难为情的将从兄弟们那里借来的两把碎银子递给谢郬。   谢郬也没跟他客气,钱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一股脑儿全扫进了自己的钱袋子。   做好准备翻身上马,谢郬走之前对谢铎指了指仍一脸笑意盯着谢郬的拓跋延。   “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千万别给他说话的机会。拓跋阐抓回来之后,就把他们嘴堵起来,说什么都别听。”   谢郬吩咐完,谢铎点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谢郬已经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第107章   恒王协同沈太师、信国公谋反之事举朝震惊。   陛下运筹帷幄, 在镇国将军谢远臣及一干忠心将士的配合下,将这些乱臣贼子引得倾巢出动,一网打尽。   经此一役, 朝中孰忠孰奸一目了然。   那些跟随沈太师、恒王之流, 自然得不到好下场,皇帝力挽朝局, 将前阵子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疯态传言彻底打破。   谋逆贼子落网后,皇帝陛下当朝论功行赏, 所有人都以为本次肃清朝野的首功定是镇国将军谢远臣了, 然而礼部宣读功绩时的特地将首功那一栏空白, 留给人不少猜测与遐想空间。   谢铎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 终于被批准下床,这还不是他娘主动松的口, 是因为陛下召见他和他爹,他娘才不得不松口。   那晚谢铎奉命追击拓跋阐和拓跋延,谁知那个逃跑的使团队伍中有个叫阿石来的猛士, 谢铎他们不是对手,被打得很惨, 若非谢郬经过时顺手帮了一把, 谢铎估计就交代在那里了。   后来谢铎完成了任务。   拓跋延临阵被他亲哥哥拓跋阐卖了, 当场被谢铎的人抓住, 不过后来拓跋阐也没跑掉, 被谢铎的人追出去三里地, 还是给抓了回来。   谢铎幸不辱命, 回来复命,当时心情激动,尽管身受重伤却丝毫不觉痛苦难捱, 直到交付使命回家的时候,谢铎直接在家门口吐出了两大口淤血,把门房老张吓得几乎是爬进去喊夫人。   太医连夜过来诊治后,谢铎才知道原来自己断了三根肋骨,五脏移位,均有破裂。   谢铎上回被打伤了,只是脸上看起来惨,实际上没多重,跟这回在生死线上溜达过的程度可不一样。   这回是实打实,五脏破裂的那种伤,不治会死的那种。   这下可把惜子如命的蔡氏给吓得魂不附体了。   太医说:少将军年富力强,伤虽重了些,但未伤及根本,好生休养便可痊愈。   蔡氏听到的:少将军XXXX伤重,XXX伤及根本,XX不休养XXX就要死。   于是,谢铎这一受伤,蔡氏几乎承包了半个太医院。   每天照三顿饭的请太医来给谢铎看伤,补品照八顿上,还不让谢铎下床,恨不得让十八个婢女每天三班倒的盯着他,叫谢铎苦不堪言。   忍无可忍对蔡氏诉苦:“娘啊,您别这样了行不行?儿子都要痛苦死了。”   蔡氏对儿子的痛苦‘感同身受’,拉着谢铎的手哭了一轮,说:   “娘知道你痛,伤在你身,痛在娘心,你放心吧,阿娘一定竭尽全力把你治愈,让你完好如初。”   谢铎觉得跟亲娘鸡同鸭讲。   什么完好如初?他是支离破碎了还是怎么的了?   总之,养伤的这大半个月让谢铎暗暗下定了决心,今后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不要受伤,被摁在床上强迫休养的滋味太他娘的难受了。   那晚请君入瓮的叛乱大戏已然落幕,宫中一切恢复如初。其实原本就没怎么乱,大多数禁军头领们都是得了密旨的,而沈太师安排张谦接替苏别鹤做侍卫统领,自然也是高瑨默许之下方能成事。   从头到尾,说白了就是高瑨自导自演,请君入瓮的计策。   谢远臣领着谢铎来到明泽宫外,新任的侍卫统领叫周放,是承恩伯家的嫡次子,承恩伯当年追随武定侯,战场上腿部受伤后卸任回京,领了闲职在家休养,却因祸得福避过了多年前武定侯被贬时的牵连灾难。   后来高瑨起事,承恩伯为高瑨四处奔走,将散落各地的武定侯旧部招揽回来,于社稷有功,而这回高瑨请君入瓮的戏码,自然也没少得周放的配合与调度。   “将军,少将军请在此稍等,陛下在内阁议政,顷刻就回。”   万公公的大内总管职务被李总管顶替,万公公无奈出宫回乡,如今一切归正,高瑨已经派人去寻万公公,此时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   在万公公回归大内之前,周放这个侍卫统领暂代明泽宫迎往之职。   谢远臣和谢铎被请到明泽宫茶水间稍候,宫婢奉茶期间,谢远臣对谢铎小声叮嘱:   “待会儿陛下可能会说起谢苒之事,切不可泄了口风,明白吗?”   谢铎连连点头:“放心吧,爹。我口风很紧的。”   谢苒和谢郬交替入宫之事,绝对可以成为谢家祖辈必须保守的秘事之一,不用谢远臣提醒,谢铎也知道要闭嘴。   谢远臣此刻却没有谢铎乐观,那晚在宫中看见乔装打扮后的谢郬之后,谢远臣就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脱离他的计划。   现在还不知道陛下已经察觉到多少,但谢远臣敢肯定,对于谢苒的死,陛下心中定然是有怀疑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谢远臣强势把尸体带出宫就是一条在逻辑上很值得怀疑的点。   但谢远臣没办法,就算被怀疑他也一定要做,谢郬有自己的人生,不能顶着谢苒的名字在宫里装一辈子。   他为了善后,已经真的从谢家发了丧,棺木中找了一具和谢苒谢郬差不多体型的女尸,正儿八经的下了葬。   这样就算陛下事后意识到什么想查证,把坟挖开,棺木里也是有尸体的,但那时尸体变色,谁还能真正的分辨出那是不是谢苒呢?   这就是谢远臣当机立断,选择在陛下清理朝堂之际把人弄出宫的原因了,趁着陛下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的时候把人弄走,等他想查证之时就过了最有力的时效,有点奸诈,也有点无奈。   回廊上传来脚步声,随即便是高瑨的问话:   “将军来了吗?”   周放回道:“回陛下,谢将军和少将军都在茶水间等候。”   谢远臣和谢铎走出行礼,高瑨上前扶起谢远臣:“将军不必多礼,快随朕入殿。”   高瑨把谢家父子迎入殿中,高瑨命宫人给二人赐座。   高瑨没有坐到他的龙椅上,而是与谢家父子坐在太师椅对面,这就不像是要和他们谈国事的样子。   不谈国事,那谈的十有八九是家事了。   谢远臣头皮一紧,打起十二分精神。   宫婢前来奉茶,高瑨对谢远臣比了个‘请’的手势,谢远臣场面谢过,端起茶杯等高瑨开口,可等了半天高瑨却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举杯饮茶。   这种明明知道对方有话说,可他又偏偏不说的感觉不好受,谢远臣打了一辈子仗,自问精通兵法和人心,但此时此刻他却生出一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偏偏他还什么都不能说。   高瑨慢吞吞的喝了半杯茶,对谢铎问: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谢铎正品味皇宫的茶水滋味,突然被问愣住了,半晌才茫然要起身,被高瑨抬手阻止:“坐着吧。”   “是。”谢铎重新坐下,背脊挺直,毕恭毕敬的回道:“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多谢陛下。”   高瑨点头:“听太医说,伤及了肺腑,须得好生调养,你还年轻,不能落下病根。”   谢铎被皇帝这番关怀弄得受宠若惊,慌忙起身行礼道谢:“是,多谢陛下。”   高瑨再次让他坐下,又道:   “说起那日,朕确实未料到北辽使团中有那般高手在,叫你冒险了,朕着实抱歉。”说着,高瑨忽然换了话锋:   “对了,朕问了当晚与你一同缉拿北辽皇子的士兵,他们说当晚有位神秘的高手突然出现相助,朕这段时间都在忙,还没来得及问你,那神秘高手是何方人士,家住何处,年岁几何,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妨将他举荐入朝,朕必不会亏待于他。”   谢铎忽然就卡壳了,只见他背脊挺得老直,脖子僵硬如机械,嘴巴像是一条被人捕上岸的鱼,一张一合,就是吐不出任何泡泡。   高瑨看着谢铎的反应,由衷感慨,这小子还没受他父亲长姐的荼毒,至少还有点良知,不像那两个人,瞎话张口就来,连腹稿都不用打。   “陛下,那人是个游侠客,他当晚途经官道,看我朝官兵在战北辽武士,一时气愤不过,才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那位义士走的时候并未留下姓名。”   谢远臣眼看儿子被问傻了,只能主动为他找补。   高瑨静静听他分说,心道:我说什么来着?谢郬跟这老狐狸就是一脉相承的。   谢远臣给出了个无法考证的解释,高瑨便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点点头,让他们喝茶。   中正殿内再度陷入沉寂。   高瑨放下茶杯,状似无意的又问出一句:   “对了,谢郬此时应该已经到了边关吧。”   “噗——”   谢铎嘴里的茶终究没能咽下去,给吓得喷了出来,引得他身旁的谢远臣好一通嫌弃。   谢远臣故作镇定,对高瑨笑问:   “陛下问谁?”   高瑨两手一摊,神情自若:“谢郬啊。”   谢铎果断咬住自己的下唇,免得因为太过紧张而叫唤出来。   反观谢远臣倒是越紧张越镇定,他演技惊人的对高瑨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这个,臣没听错吧,陛下怎会突然提起谢郬?她……”   不等谢远臣编完,高瑨便截过话头:“依将军所言,朕不提谢郬的话,该当提谁?谢苒吗?”   谢远臣干咳一声,判断着高瑨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是真的看出了端倪,还是装的,只为了套话。   “陛下提贵妃娘娘才是理所应当的。”谢远臣不动声色说。   高瑨单手拖着下巴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从容不迫的说了句:   “可谢苒……不是死了嘛。” 第108章   谢铎紧咬牙关, 绷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不要因为害怕而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陛下明明什么都没说, 但他就是心虚得厉害呢?   说谢苒就说谢苒, 怎么好好的又提起谢郬了呢?   陛下说谢郬是什么意思?他想表达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自我询问了几句,谢铎额头就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后脊背发凉。   而谢远臣虽然讶异,但他的心理素质明显比谢铎好太多了, 至少在心里慌得一笔的时候, 面上仍然能保持淡定。   高瑨看着这对父子, 谢铎的心思基本写在脸上, 没什么好解读的,而谢远臣的心思……高瑨觉得只要代入一下谢郬听到这话时心里的想法, 也就基本能看穿谢远臣了。   脑中想象着谢郬此时心里慌乱成狗的样子,高瑨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一笑,谢铎和谢远臣就更加摸不准他的意思了。   父子俩同时心想:卧槽, 他笑什么?   “陛下。”   谢远臣诧异过后,很快便恢复过来, 主动站起身, 对高瑨拱手回禀:   “贵妃娘娘殁时, 臣逾矩将人带出宫发丧埋葬, 是一时冲动而为之事, 此刻想来着实不妥, 若是陛下愿意, 可随时前往谢家祖陵祭拜,若是要依照祖制迁移至皇陵,臣……也愿配合。”   谢远臣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 听得谢铎佩服不已。   姜还是老的辣,胆子还是老谢大。   你用一具假尸扮做谢苒发丧埋进自家祖陵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让陛下把人迁到皇陵……   若真如此,那具女尸可算是积了大德,生前默默无闻,死后直接进皇陵,就是不知高家的祖宗认不认她,会不会半夜托梦给陛下骂他糊涂。   谢铎咽了下喉咙,惭愧的低下了头。   高瑨对谢远臣会这么提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个老狐狸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最后瞒无可瞒的地步,他绝对会咬牙撑到底。   “骆英娘,京城人士,年芳十九病逝,生前家住骆家村娘娘庙附近,其父骆有财好赌成性,一个多月前,其女亡之后,骆有财以银二十两将尸身卖与富贵人家结缘……”   高瑨没有对谢远臣提出的迁陵之事做出回应,反而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生前事迹,谢铎听得一头雾水,满脸问号,谢远臣却是直接变了脸色。   因为高瑨报出来的这段生平,正是谢远臣托人寻来的那具与谢苒同年的女尸身份。   高瑨既然能查到那女尸的来头,当然也知道是谁家买了那具女尸……   谢远臣沉默无声,掀开袍脚,一副要跪的样子,谢铎见状,哪里敢耽搁,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发出‘扑通’一声响。   高瑨在谢远臣膝盖落地前上前扶住,怎么也不肯让他下跪,从旁劝慰:   “将军不必如此。”高瑨扶着谢远臣坐回原位,说:“让谢铎多跪会儿就成。”   谢远臣:……   谢铎:……??   谢远臣搓着掌心,猜不出高瑨到底什么意思。   “陛下既已知晓这些,大可以此定臣之罪。”谢远臣说:“实在是臣老来糊涂,爱女心切,不忍贵妃娘娘那自由自在的性子被拘束在皇宫之中,这才做出此等狸猫换太子的恶事,一切罪责皆在老臣,还望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为国征战的份上,不要殃及谢家满门。”   高瑨叹息:   “将军至此仍不愿与朕说实话吗?”   谢远臣微怔:“臣……说的是实话。”   高瑨指出:“将军这些实话中怕是不包括谢郬吧。”   谢远臣无奈,只好不再隐瞒试探,整理一番思绪后,对高瑨问:   “陛下是何时知晓的?”   高瑨爽快回道:“大半年前吧。”   谢远臣认命闭上双眼,笑自己自以为是,觉得计划天衣无缝,谁知……这大半年的所有掩饰,此时想来简直可笑。   “陛下既然大半年前便已知晓,那为何……不发落?”谢远臣问。   高瑨反问:“朕不发落,将军觉得是因为什么?”   谢远臣摇头:“臣不知。”   高瑨直言:“因为朕喜欢她,敬她,爱她,想让她一辈子都留在朕的身边。”   这个答案让谢远臣有些无所适从,按理说,自家女儿有人喜欢,他这个当老父亲的应该高兴,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陛下说出喜欢谢郬的时候,谢远臣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疑问:   你喜欢那个疯丫头什么啊?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谢远臣不能直接这么问,至少现在看来,皇帝对谢郬的喜欢,可能成为搭救谢家的最后一道法宝。   “不过可惜,朕的愿望落空了。”高瑨遗憾的叹了一大口气,站起身边踱步边说:   “无论朕多么希望她留下来,她最后还是走了。”   谢远臣把心一横,干脆替谢郬解释起来:   “那什么……她……走是走了,可后来……不又回来了嘛。陛下您知道吗?那个小太监,脸上有胎记和麻子的小太监,就是她呀……”   谢家正经历一场危机,谢郬的身份反正已经暴露了,既然皇帝说喜欢她,谢远臣也没办法让皇帝改变心意不喜欢,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皇帝的这份喜欢利用起来。   孙子兵法曾有云:不用白不用嘛。   至于今后他们今后怎么发展,那就是后话了,反正主动权已经到了谢郬手里,谁也逼不了她。   “朕知道那就是她。可将军也看到了,她最后不还是弃朕而去了嘛。”高瑨两手一摊,略显着急。   谢远臣想了想后说:   “啊。是。走了。她……就是那性子,来去如风的,不好琢磨。”   高瑨坐回他的座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谢远臣。   谢远臣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再装不下去:   “陛下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不过谢郬之事,臣做不了主,若陛下叫臣开口让她回京,臣是说不出口的。”   高瑨像是就在等着谢远臣说着话,立刻接道:   “不用将军开口,朕自会去寻她。”   谢远臣:……那你要我干嘛?   高瑨不再跟谢远臣卖关子,将今日传召他父子二人入宫的目的说出:   “朕直说好了。朕过些时日便打算亲自去边关寻她,届时朕约莫会离京两个月,这京中内外便要托付给将军镇守,朕说的帮忙便是这个。”   谢远臣恍然,思虑片刻后说:   “陛下离京两个月……未免太过冒险,要不……臣写封书信把谢郬召回来,陛下有什么话,可以等她回京以后再与她说。”   皇帝离京时大事,更何况要两个多月。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定又会起什么幺蛾子,与其看着朝廷混乱,谢远臣宁愿做一回坏人,把谢郬召回来。   还是那句话,反正现在无论是在边关还是在京城,主动权都在谢郬手里。   看皇帝的样子,应该也不像是要拿身份威逼,既然皇帝想尊重谢郬的意思,那在哪里尊重,委实不重要。   他这么说,也算是对隐瞒高瑨替嫁之事的补偿了。   谁知高瑨并不领情,诚挚说:   “这趟边关,朕是一定要亲自去一趟的。谢郬的脾气,将军应该比朕清楚,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朕若下旨召她回来,她心中定然一万个不服,说不定憋着什么时候再跑。”   “朕亲自去一趟,与她把话当面说清,若是她不愿随朕回京,那朕也不会勉强她。”   高瑨这番话几乎是说到了每个老丈人的心里。   父亲对女儿的爱,更大程度就是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愿意对她交付真心的男人,那个男人给予她尊重爱护,就这一点而言,谢远臣居然觉得皇帝陛下还不错,至少他没有利用身份的便利予取予求。   “陛下既然做好了决定,那臣也不便多言。朝政上的决策臣帮不上什么忙,但为陛下守住京城,臣自问还是能够做到的。”   谢远臣应承下之后,高瑨又把前阵子谢远臣刚还给他的虎符再次交付出去。   因为有谢郬的存在,高瑨现在连虎符都能轻易放心的交给她的父亲了。   这女人对他的影响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巨大。   “朕在出发去边关之前,还有些事要处理好才行。”高瑨交付虎符之后如是说。   谢远臣将虎符仔细放入衣襟中保存,问高瑨:   “可有需要臣做的?”   高瑨摇头:“是关于北辽那两位皇子之事,朕自有分寸,不必劳动将军。”   谢远臣应声:“是,那臣……便告退了。”   高瑨点头,往始终跪在地上的谢铎看去一眼,正要开口让他起来,就听谢远臣说:   “陛下,臣自知欺瞒陛下实属不该,陛下不计前嫌令臣汗颜。便叫谢铎替臣在此跪上两个时辰赎赎罪,臣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高瑨没想到谢远臣会提出这个要求。   一旁谢铎更是满头问号,甚至怀疑眼前这个老头是不是自己亲爹。   亲爹你要赎罪,你可以自己来跪啊!   谢铎不住用眼神像老爹发起控诉,然而被他的亲爹理所当然的全然无视,于是谢铎又把希望投向高瑨,希望皇帝陛下能够英明神武、慧眼辨奸,主持正义——   高瑨接收到谢铎的求救信号后,幽深潭水一般的双眸眨巴两下,在谢铎期待的目光中说出:   “有事儿孙服其劳,若是这么做能让将军心里好受一些,朕觉得倒也无妨。嗯,跪着吧。”   谢远臣谢过高瑨,扭头就走,独留谢铎有口难言,有苦说不出——   你想让他心里好受点,你让他自己跪啊!两个狐狸联手欺负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小绵羊算什么本事啊!!! 第109章   谢郬十来天前才回到边关, 她那晚离京后,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 有钱有空闲, 因此并不急着赶路,八九天的路程, 她足足走了大半个月才走完。   谢家在边关是有单独宅院的,没有京城的气派, 就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儿。   小时候谢郬都是跟着谢远臣住在营地里, 后来她大了, 十四五的姑娘实在不方便混在男人堆里, 谢远臣这才让她卷巴卷巴住到这宅子里来。   如今谢苒来了,这宅院竟变了个样, 谢郬第一眼看到被重新粉了一层漆的宅子时都愣住了,直接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地址。   后来还是个伺候的仆婢出来看见谢郬的脸,认出她是家里小姐才把她给请进院子。   谢苒有的是钱, 离京的时候蔡氏觉得亏欠她,于是给了谢苒一笔巨款。   那笔巨款究竟有多巨, 谢郬是不知道, 反正听说谢苒刚到边关时, 想着既然以后都要在边关生活, 便要把住的地方安排得舒适些才行, 提出要建一座五进豪华大宅院……   最后当然是没有建成了。   一来因为建宅子这种大事, 并不是有钱就能立刻办到的;二来则是身边没有人支持。   苏临期只能保证她在边关的安全和普通生活, 建宅子这种事情不在他管的范围之内。   为此谢苒还生了好几天的闷气,但人生地不熟,她也只能生生闷气, 然后妥协……呃,换一种方式妥协。   不让她建宅子,她就买仆婢,买家私,把从前宅子里谢郬用的那些旧桌椅床铺一水儿给换成了成套成套的黄花梨。   谢郬被两个下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家门,看着像是从游戏初始等级一下子升到满级的装备,她几乎都快忘了,曾几何时这院子是什么样儿。   除了硬件装备大变样外,这院子里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光是谢郬进门后肉眼所见的就至少有二三十个人,院子里还搭了个迷你的戏台,戏台上有两个角儿在咿咿呀呀的唱着,这忙忙活活,热热闹闹的架势,不像是个家,倒像个集市。   “大小姐回来了,我这便去通知二小姐。”   领谢郬进门的大娘如是说。   谢郬直接把目光看向从戏台那边走过来的谢苒,大门离戏台拢共不超过五十步的距离,还要通传?   大娘‘通传’的脚步走了一半,就跟谢苒遇上了,谢苒看见谢郬还算欢喜,笑吟吟的走过来拉着谢郬的手嘘寒问暖:   “姐姐一路辛苦了。翠儿,快去盛些秋梨汤来。”   谢苒拉着谢郬在院子里坐下,两人身旁立刻就各有两名丫鬟围上前,一个打扇,一个遮阳。   谢郬环顾一圈,眉头微蹙:“这都是你请的人?”   谢苒点头:“是啊。大姐没回来,这院子就我一个人住,什么帮手都没有,第一天的热水都是我自己烧的。如今好了,咱们姐妹俩住下来,什么都不用干。”   谢郬问:“这人也太多了,你不嫌吵吗?”   谢苒天真摇头:“不嫌啊。哎呀,家里事多,要用人的地方也多。”   “……”   谢郬对这个京里来的大小姐彻底无语。   想说她几句,却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甚至有点理解她,毕竟谢苒孤身一人来边关,她自小没吃过苦,在陌生的地方有不安和恐惧是正常的,她不喜欢孤独,想要很多人陪她,这也算人之常情,等过了这阵,她真心实意的接受这里可能自己就会想通。   只是谢郬暂时还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匆匆把谢苒的婢女送上来的秋梨汤一口饮尽,谢郬以访友为由,逃也似的离开。   她火速翻身上马,谢苒从院子里追出来,对谢郬问:   “大姐姐,你去哪里访友,带我一起吧。”   谢郬坐在马背上,为难道:“我去军营,你去吗?”   谢苒一惊,随即摇头:“不,不去。那里都是男人,路上全是马粪,臭死了。”   谢郬整理了下马缰,‘哦’了一声:“行,那我去看看,你回去吧。”   谢苒叫住她:“那你……快点回来。”   她声音有些发颤,该当是鼓起勇气说的。   看得出来,她还挺期待谢郬回来的,毕竟谢郬是唯一一个能让谢苒感觉到亲近的人。   不仅仅是外貌的相似让谢苒觉得谢郬亲近,她已经打定主意,从今往后要和这大姐姐互相依靠了。   谢郬见她脆弱,心中一软,回了声:   “知道了。”   说完,见谢苒还站在原地,并不想回院子的样子,谢郬干咳一声,问她:“你会骑马吗?”   谢苒微微发愣,随即摇头:“不,不会。”   谢郬说:“在边关不会骑马怎么行。回头我教你吧。”   谢苒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而后温柔的低头一笑:“嗯,我一定好好学。”   谢郬感觉到了谢苒身上对她的信任,对她回以一笑:“走了。”   说完,谢郬策马扬鞭往军营的方向去,谢苒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幽幽转身。   **   谢郬策马来到军营外,半路遇见了练兵出营的大毛。   大毛看见马背上那熟悉的飒爽英姿,一眼就认出了她,挥臂大呼:   “老大!你回来啦!”   谢郬骑马到他身前不远处停下,从马背翻下来,问道:   “苏临期呢?”   大毛暧昧不明的笑问:   “老大你怎么一回来就找老苏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不?我大毛是你兄弟不是?”   谢郬啐了他一口:   “滚滚滚。晚上喝酒告诉你。他人呢?”   大毛环顾一圈,回道:“两天没见他人,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   谢郬见大毛后头还带着兵,不再打扰他,让他继续练兵,自己去军营周围找找。   在军营附近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苏临期的身影,倒是转到了从前她最喜欢的芦苇荡,这个时节的芦苇不算高,不算矮,一阵风吹来连绵起伏,如波浪般。   谢郬跳上一块突石直接躺下,看着西北的肃杀黄天,这才有点回家的感觉,随便呼吸一口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   感觉腰那儿有点硌,谢郬伸手抹了一把硌腰的东西,是只首饰盒子,谢郬路上怕丢了,就把它放在贴身的腰袋中。   将盒子打开,谢郬拿出里面的一只耳珰,对着太阳看去,耳珰摇摇晃晃,闪闪亮亮,谢郬爱不释手。   看到这个就想起高瑨。   他这时应该已经大杀四方收了网,跟着沈天峰造反的那帮人也肯定被下了大狱,那些言官们估计又有的忙了。   他这场疯装得实在太有水平了。   谢郬在想,等高瑨忙完了这一阵,会不会想起在他身边待了小半个月的平安小太监,会不会满宫里寻她……   正胡思乱想,忽然一只手从她头顶探出,将谢郬捏在指尖把玩的耳珰夺了过去,动作迅速又敏捷,在谢郬刚要出手的时候,夺人耳珰之人在谢郬身旁躺了下来。   正是谢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的苏临期。   见是他,谢郬就不抢了。   苏临期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跟她过几招的准备,没想到她直接躺平,不管不顾了。   苏临期目光落在手中耳珰上,跟谢郬头碰头躺在一处,学着谢郬先前把玩的样子,用指尖弹动耳珰下闪闪发亮的坦桑石坠,问:   “哪儿弄来这么好看的东西?”   谢郬没好气答:“关你什么事?”   苏临期心情不错,故意说话气她:“啧,问问怎么了?香云的生辰快到了,我正好不知道送什么东西给她,要不你这对耳珰给我吧,我拿去送给她,她指定高兴得跳起来亲我。”   谢郬哼笑一声:   “你尽管拿去。夜里洗干净脖子等着,明年的今日我把香云姑娘拖过来给你上香磕头。”   苏临期横了谢郬一眼:“小气劲儿。”   谢郬没好气的将耳珰夺走,仔仔细细的装入首饰盒里,藏回贴身的腰袋中,便是硌人也不拿出来了。 第110章   “你伤怎么样了?”苏临期看着躺在一旁的谢郬问。   谢郬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看天, 随口答道:“早好了。”   苏临期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垫到脑袋下面,说:“怪不得将军总说你抗揍, 皮实。那种伤搁普通人身上, 没个半年都养不好,你这才几天就养好了。”   谢郬没说话, 从突石旁扯下一根干芦苇咬进嘴里,两年没咬这玩意儿, 居然感觉不到甜, 只剩下苦的, 涩的。   舌头不会给皇宫喂叼了吧。   谢郬这么想着, 将嘴里的芦苇草吐掉。   苏临期见她不理自己,用肩膀撞了一下她:“怎么不说话?”   谢郬伸了个懒腰, 从突石上坐起,对苏临期问:   “你什么时候走?”   苏临期是南疆王族的身份已经曝光,那今后就不能若无其事留在礼朝军营, 离开是迟早的事。   “走什么?”苏临期却一副不懂谢郬在说什么的样子。   谢郬沉默不语盯着他,苏临期终于败下阵来, 坐起身说:   “你怎么这样。刚回来就不能先跟我叙叙旧?”   谢郬对他还算了解, 从他的语气和行为可以判断出很多事。   “没几天了吧?”   若非马上就要走了, 苏临期这种傲娇的脾气怎么会上赶着来逗谢郬说话?   苏临期没有否认, 含糊回了句:   “也没那么赶。还有事呢。”   谢郬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伸手拔了几根长长的芦苇草在手上把玩, 苏临期沉默片刻, 对谢郬问:   “你……要不要跟我去南疆玩玩?”   谢郬看他:“玩什么?蛇吗?”   苏临期白了她一眼:“什么话!南疆只有蛇吗?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山瀑奇观,密林异草, 可比你们这黄土泼天要美多了。”   谢郬不置可否的耸肩,苏临期见美景吸引不到她,又说:   “还有吃的。我们南疆的美食也特别好,有些你见都没见过。”   谢郬莫名想到京城旧宅中那个南疆老头喝的茶和配的差点,茶是黢黑黢黑的,茶点颜色诡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结合他庭院里养的那些蛇虫鼠蚁的瓦罐……真的很难想象南疆的美食有多好吃。   不过她并不打算抨击别人的心头好,便沉默的听着。   苏临期使出杀手锏:   “美景,美食你没兴趣,那美男子呢?我们南疆可是出了名的多美人,男子俊俏女子美艳,你若是去了,说不定还能在那儿寻到如意郎君呢。”   提到俊俏的美男子,谢郬果然有了点反应:   “美男子?比你如何?”   苏临期自信满满:   “比我……肯定差一些的,主要我这气质太好,一般人拍马不及。”   谢郬果断歇了心思:“哦,那算了。连你这狗屁气质都比不上,我看南疆美人也就那样吧。”   苏临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这样的还嫌弃,在你眼里有好看的人吗?”   “有啊。”   谢郬果断回答,不过脑中闪过的那张脸今后却不能说了。   苏临期不服,追问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让谢郬松口。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真想你随我去南疆,你这么能干,在这里却建不了功业,领不了兵,太屈才了。你随我回南疆,我让你当我的大祭司,你可以建功立业,可以在南疆横着走。”   苏临期对谢郬发出真挚的邀请,谢郬愣住了,她以前好像听人说过,南疆大祭司与南疆王关系微妙,若是男的大祭司,便是南疆二把手,若是女的大祭司,十有八九就是南疆王后人选……   再看苏临期那紧张中带着期盼的眼神,谢郬很快避开,故作轻松的说道:   “我在边关也能横着走。”   苏临期说:   “可是在南疆你可以一展抱负,南疆不拘泥男人还是女人,你绝对不会被埋没了人才。”苏临期说。   谢郬笑了:“我有个屁的抱负。要是可以,我就希望找个安安稳稳的地方,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逛逛,什么事儿都不用干,顺顺心心,从日出到日暮。”   苏临期:……   “你要想过这样的日子也行,我……”   谢郬打断苏临期的话:“行个屁,我过我的日子,跟你有半文钱关系?你要走就走,那么多废话!”   不想跟他闲扯,谢郬跳下突石,走出芦苇荡,苏临期随她一同出来,锲而不舍的跟在后头说:   “你再考虑考虑,反正我还要过阵子才走,得把事办完,还有交接什么的。”   谢郬双手抱胸,径自往前走:“你还有什么事没办完?”   苏临期说:“两个多月前,宫里不是下了道旨意,让武威军的斥候营调查质子一事,还真给查出了来确有其人。斥候营的老张想让我和他去一趟大定府,这么多年兄弟,他开口了我不好拒绝,便答应跟他办完这件事再走,将军也同意了。”   这事儿谢郬知道,质子指的就是先太子高茗送去北辽的儿子高玥,算算年纪,那孩子今年该有十四了吧。   “他人在大定府?”谢郬问。   大定府是北辽的都城,高玥居然真的在那里,并且居然还活着。   看来北辽是真想拿他做点文章,才留他至今。   “应该在大定府。随他一同去北辽的近侍已经找到了,他必然也在。”苏临期说。   谢郬疑惑:   “找到他近侍还不确定吗?”   苏临期叹息:“唉,他近侍被人喂了哑药,说不出话,怕被人发现,就跟我们的人简单比划了几下,具体意思不太懂,但质子应该还活着。”   谢郬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质子的近侍被喂了哑药,被监视着,质子在北辽的境遇定然不会太好。   每每思及此,谢郬都忍不住痛骂高茗是个畜生,为了一己私欲,把亲生儿子当牲口一样送出去,送他出去的那天,高茗就没打算这儿子能活着回来吧,所以他才在京城给高玥出了丧,彻底断了这孩子将来回家的路。   如果不是这回北辽想要用高玥换安格部落的首领,只怕至今都无人知晓高家还有一个子孙流落在敌国。   高玥被送到北辽的时候,也就九岁十岁吧,丁点儿大的孩子,也不知在敌国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高茗这个畜生,早死便宜他了。   “你们什么时候去?”谢郬问。   苏临期算算时间:“原本说是这两天就走,谁知昨天老张收到京城的消息,说是兵部那边要派几个人过来,得等他们来了之后再动身。”   谢郬不解:“兵部派人来?信不过你们?”   “谁知道呢。京里来的都是爷,这一路还得伺候着。”   苏临期跟谢郬抱怨着,谢郬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可不巧今晚他有约,而胖子他们晚上有营训,谢郬不好打扰他们,便自行从酒馆买了些烧刀子回家去。   可家里被谢苒弄得像集市,谢郬实在嫌吵。   回来这些天,她都是能出门就出门,尽量不在家里待着。   隔壁吴大嫂出门探亲回来,谢郬知道后,便去买了些礼去看吴大嫂。   吴大嫂她男人三年前死在战场上,授了个功勋,每年能从军里拿三十两抚恤钱,她便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在这里定居,白日里给有些小将士们缝补缝补衣裳,挣点自己和儿子的口粮,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谢郬住过来之后,帮吴大嫂打跑了几个不安好心的小子,那之后吴大嫂就挺关照她,两年前谢郬要去京里,吴大嫂哭了好几晚。   如今见谢郬回来了,她可是高兴,非要留谢郬吃晚饭。   吴大嫂刚探亲回来,十几天不在家,家里没准备什么待客的东西,所幸农家院里总饿不着。   她从鸡窝里找了七八个鸡蛋,又从后面的菜园子里拔了几根大葱,放油锅里炒炒,弄点盐渍花生,毛豆什么的,愣是给谢郬弄出好几样下酒菜,给她接风。   “胳膊那小姐长得跟你有点像,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上赶着打招呼,谁知认错了。她是你姐姐还是妹子?”吴大嫂给谢郬夹菜,让她别只顾着喝酒。   “我大她两岁。”谢郬回道。   “到底年纪小,没你会说话,脾气也大,倒是怪有钱的。可比你像千金小姐多了。”吴大嫂把谢郬当亲妹子看待,有什么话也不藏着掖着。   谢郬跟着笑笑,回了句:“她小姐脾气,有点娇,不过人挺好的。明儿我带她来玩儿。”   “你说她好,她便是好的。嫂子欢迎她。”吴大嫂看着谢郬,见她去了京城两年,脸变白净了,人却没有从前活泼,不禁捏了捏她的脸,说:   “走了两年,不爱笑了。京里规矩大吧。”   吴大嫂以为谢郬是被京城的规矩拘束成这样的,谢郬没解释,连连点头:“可不嘛,吃个饭的规矩都能写两本书。”   这话一说,可把吴大嫂笑坏了,就开始跟谢郬说一些她道听途说大户人家的规矩。   谢郬静静听着,静静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在吴大嫂家洗了个澡,听不到隔壁自家的喧闹声音后她才敢回去。   回去之后,蹑手蹑脚进自己房间,趴到谢苒帮她换的崭新的床铺上睡去。   大约是睡前喝了酒,或者是还没睡习惯这新床,总之梦东梦西,睡得不踏实。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敲房门,谢郬以为是梦就没理会,翻个身,夹着枕头继续睡,谁知那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终于把谢郬给吵醒了。   谢郬不耐烦的吼道:   “谁啊。”   门外传来:“大小姐,我是翠儿。门外有客人找你,是男人,二小姐让过来问你认不认识。”   谢郬睁开眼睛,无奈起身,对外回了句:“知道了。让他进来吧,我洗个脸就出去。”   在边关,有男人上门找谢郬很正常,估计是苏临期、大毛他们吧,谢郬没在意,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洗漱换衣服,冷着张脸去客厅,倒要看看是哪个不上道的孙子,大早上扰人清梦。 第111章   谢郬从房间走出, 没有立刻往客厅去,而是先去了厨房看看早上有什么可吃的。   谢苒花重金聘请了个据说是从京里酒楼回来的厨子,一手京菜做得挺地道, 谢郬看了一圈, 入目都是些什么燕窝粥,鱼翅羹, 好看却都不抗饿的东西,谢郬没什么兴趣。   最后挑了半天, 谢郬就只挑了一个火烧, 里面夹满了肉, 淋上厨子特制的香油, 还算有点滋味,她边走边啃, 来到前院会客厅,看看谁一大早来找她。   在会客厅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没办法, 谢苒把这两进小院当大宅门来打理,人多地方小, 可不就哪儿哪儿都是人了嘛。   谢郬啃了口火烧, 心想:   【妈的, 真成菜市场了。】   【谢苒这是雇了一帮猴儿吗?】   【这一天天的, 上个茅房都能碰见七八个人!】   【得找个机会赶点人出去, 谁受得了啊。】   “让让!”谢郬认命喊了声。   挤在会客厅外面走廊的人听见她声音赶紧往两边让出条供一人行走的路。   谢郬无奈叹息, 从她们中间过去, 进会客厅时,忍不住对她们吩咐一句: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堵在这里。”   外面的婢女婆子齐齐应声, 可就是每几个真的走的。   【得!说也是白说!】   【看来今儿还得躲出去。】   【要不去找胖子喝酒……不行,胖子好像在找媳妇儿,不能跟他走得近。】   【猴子他娘病了,也没空。】   【想来想去,好像就苏临期闲着,等那劳什子兵部的人。】   【可苏临期总想让我跟他去南疆……】   【还是算了吧,去酒馆找老板娘喝酒。】   谢郬暗自叹息,脑子里开始盘算着今天的行程。   跨进会客厅的门,谢郬看见两个人背对门口站着,两人穿的都是文士服,其中一个听见谢郬进门的声音便赶忙转过身来,他手持长剑,身板挺直,脸却是陌生。   只见他抱剑对谢郬拱手行礼,谢郬疑惑看着他:   【这人谁啊?没见过。】   【看打扮……不像是边关的。】   “这位先生找我?”谢郬问他。   那持剑文士对谢郬笑了笑,答道:“并非在下,是我家主人找您。”   【主人?】   谢郬更疑惑了,目光转向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人,先前没仔细看,现在近处仔细看了之后谢郬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这人背影怎么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都来了,你丫还在看墙上的画,装什么文化人?】   “这位仁兄找我有事吗?有事说事,没事就回。”谢郬再咬一口火烧没好气问。   那持剑文士青年被谢郬不耐烦的语气吓得频频看她,似乎想给谢郬一点提醒,但因为谢郬根本不给他眼神,所以他的提醒眼波直接碰壁,丝毫没有传递过去。   “这副恒道子的春秋图写的还不错,可惜是赝品。”   那人负手而立,仰头品鉴挂在墙上的画作,谢郬正大口大口吃着火烧,在听见他的声音时,心上猛地一紧:   【这声音……】   【怎么那么像,高瑨?】   谢郬拿着火烧往旁边走了两步,那人虽然仍未转身,但谢郬从侧后方看到了他的下颌骨线条……   只见她那无神的双眼忽然瞪得圆滚滚,脚后跟不自觉的往后倒退,眼角余光开始寻找逃跑的路线。   【我的个乖乖,如来佛祖天老爷。】   【怎么会是这祖宗!】   【溜了溜了。】   谢郬果断转身要跑,可那人尽管没有回头却依然预判了谢郬的动作,在她转身逃跑之前说了句:   “去哪儿啊?”   谢郬只得将已经调转向后的脚尖收了回来,高瑨就此回过头来,他戴着黑纱幞头帽,身穿圆领缺胯袍,腰配蹀躞带,带子上挂着佩剑与荷包,荷包的款式谢郬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还真是他!】   【他,他,他……】   【天要亡我!】   【等等,我现在是谢郬啊,谢郬是不认识他的。】   谢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装作并不认识高瑨的样子问道:   “这位仁兄是找我的?我们……认识?”   高瑨早已洞悉这对父女的路数,都是那种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   “我找谢郬,你是吗?”高瑨嘴角噙着微笑问。   谢郬眉心一突,强自镇定:“是。我是谢郬,敢问这位仁兄是哪位?”   高瑨不动声色的坐下,并且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客厅的主位之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谢郬,对她招了招手,让她上前说话。   谢郬尽管十二分不愿意,但心虚让她毫无底气,上前两步。   高瑨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圈,发现比她扮做平安那时候又瘦了些。   谢郬被他的目光看得不是滋味,总觉得这么安静下去她就要暴露了,竭力寻找新的话题问:   “看两位公子的打扮不像是边关的,不知是何方人士?”   高瑨耐心回答:“我们是从京城来的。”   谢郬恍然大悟:“哦哦哦,京城!莫不是我爹让你们来找我的?”说完顿了顿,追加一句:“我爹是谢远臣,二位可认得?”   “嗯。”高瑨点头:“镇国将军谢远臣,我们认得。”   谢郬又说:“我爹在京城怎么样,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高瑨对答如流:“他还在京城,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救命啊,这天儿没法聊了。】   谢郬把心一横,对高瑨问:   “那不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死早超生。】   高瑨但笑不语,对谢郬勾勾手指头,逗狗一般让谢郬凑近些。   谢郬骑虎难下,只得再往前走了一步,可高瑨却对两人之间的距离仍不满意,再勾手指让谢郬近一点。   谢郬手里的火烧都要被她捏碎,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翻脸。   破罐子破摔般快速来到高瑨面前,压低声音警告:“公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卖关子了。”   高瑨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看了又看,忽然伸手捏了一下谢郬的嘴角,吓得谢郬如弹簧一般往后接连后退好几步,捂着自己的脸冲高瑨叫嚣:   “你干什么?”   【对!】   【恶人先告状也好,倒打一耙也罢。】   【总之,声音比他大就对了!】   【反正我现在是谢郬,跟高瑨毛钱关系都没有!】   高瑨挑眉冷笑,将拇指和食指抬起,一块碎芝麻饼屑被他捏在两指间。   “你脸上沾了脏东西,我替你拿开而已。”高瑨毫无愧色,自然而然的说。   会客厅外已经围满了探头探脑的人,拦都拦不住,纷纷压低了声音在外面猜测谢郬和这位一早上门的客人的关系。   她们自以为声音很低,但谢郬仍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谢郬倍感无力的时候,又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出现了:   “都围在外面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谢苒的声音响起的一瞬,谢郬的耳膜像是被炸了一下,火速走到门边,想要阻止谢苒露面。   然而饶是她已经尽力赶过去,还是晚了一步,谢苒就那么堂而皇之,大咧咧的出现在高瑨面前。   “姐姐,我听下人说,一大早有个男人找你,是谁啊?这也太没规矩了。”   外面有男人找谢郬,下人第一时间就通知谢苒知晓,谢苒虽觉得不妥,但她觉得来的定是谢郬在边关的朋友,就算给谢郬面子了,叫下人把人请到会客厅。   她在房间梳洗好后才赶过来看个究竟,还想着要怎么委婉的告诉她这个自小在边关长大,没学过礼数的庶姐,好人家的正经姑娘,是不会有男人一大清早找上门的。   谢郬简直想哭,尽量用身子挡在谢苒面前,连连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不叫你你别出来。”   说完,谢郬便要将谢苒推离门边。   可还没等谢郬把人赶走,高瑨就已经自主走到门边,他的目光在谢郬和谢苒的脸上转了两圈,像是在对比着什么,谢郬满头黑线,谢苒一头雾水,三个人六双眼睛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了好一阵。   【世纪尴尬的会面……也就如此了。】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谢郬欲哭无泪的想。   谢苒是三个人里最坦荡的,只听她对谢郬问:   “姐姐,这位公子是谁啊?”   谢苒没见过高瑨,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当初想要强娶她的那个暴君呢。   可谢郬又不能跟她明说,而她现在出现在高瑨面前,谢郬也没法让高瑨装作没看到。   正百转愁肠之际,高瑨开口回道:   “在下姓高,单名一个瑨字。这位小姐看着与谢郬颇为相似,可是她的姐妹?”   谢苒糊里糊涂的,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个姓高名瑨的男人是谁,闻言直接点头回道:   “是,公子好眼力,我叫谢苒,是她的妹妹。”谢苒浑然不觉哪里有问题,甚至还有点想要对眼前的两人进行一番说教,她这么想便这么做了。   只听她说:   “这位公子清晨到访着实让我惊讶,这对我姐姐的名声也不是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高瑨再次感慨,孩子的性格果然跟谁带大的有很深远的关系。   谢郬被谢远臣带大的,就随了谢远臣的奸猾;谢铎和谢苒在京里长大,就相对老实。   “高公子?”   谢苒发现自己说完那些话以后,这位高公子没什么反应,便唤他提醒。   高瑨勾唇一笑,负手走到谢郬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在谢郬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搂住了谢郬的肩膀,对仍站在门槛外的谢苒说道:   “多谢谢苒姑娘提醒。不过我与令姐的关系嘛……”高瑨故意卖着关子,扭头看向谢郬,笑吟吟的说:   “自然是能够清晨来找她的关系了。” 第112章   谢郬被他这一记洞悉一切的眼神吓得头皮发麻, 全身汗毛像炸开了一般。   【卧槽,这货知道了?】   【啊啊啊啊——】   【他怎么会知道!】   【谢远臣呢?老谢在京城干什么吃的?】   心里慌如老狗,表面还要保持镇定, 面无表情将高瑨圈住她肩膀的手拂开:   “公子请自重。我……并不认识你。”   【对对对。】   【就是这样, 打死不认!】   【有些事情只要不被当场抓住,事后随便说什么都不占理!】   高瑨对谢郬的反应并不吃惊, 在没日没夜赶来边关的路上,早已将谢郬会说或者有可能会说的话一一预料到。   “郬儿好狠的心。与在下花前月下对酒当歌的时候, 叫在下瑨郎, 如今酒醒人散, 见了面却连相认都不愿, 真真是一把刀扎进在下的心里,啧啧啧, 无情啊。”   高瑨极尽‘受害者’的姿态,致力于把谢郬打入负心娘的行列。   谢郬怎么也想不到,几天不见, 好好一个人说变狗就变狗……哦对不起,他以前就是狗, 后来人模人样的看多了, 才觉得他像个人, 现在……呵呵, 对不起, 还是狗。   门外八卦的人群, 就像是为了今天这场热闹特聘过来的观众, 在听到高瑨的‘控诉’后,纷纷对谢郬表示指责。   连谢苒都忍不住信了,对谢郬问:   “姐姐, 到底怎么回事?他是谁啊?”   【闭嘴吧!蠢妞!】   【都是因为你这个蠢妞,现在情况才这么复杂!】   【特么你还敢问怎么回事!】   【问得我都想抽你!】   “姐姐,你说话呀。”   谢苒听不到谢郬的心声,不知道谢郬此刻心里已经把她骂得死死的,依旧不明所以的追问。   “我不认……”谢郬打算刚到底。   不刚不行啊。   虽然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   高瑨看见谢苒并没有惊讶,他知道了谢苒没死的事情。   知道谢苒没死,就肯定知道老谢骗他的事。   知道老谢骗他,凭高瑨的脑子,不难想到老谢这么做的目的……   很明显的,高瑨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到底知道多少谢郬拿不准,在弄清楚之前,她不能过早的承认,万一承认了一些高瑨本来不知道的事情,那不是自找麻烦。   然而她的想法很快被高瑨洞悉,没等谢郬那句‘不认识’说完,高瑨就在谢郬耳边说了句:   “想好了再说,我有很多办法能证明我俩的关系。”   谢郬暗自冷笑:   【证明?】   【你怎么证明?】   【我顶着谢苒的名字进宫,学的是谢苒的做派。】   【我在宫里装了两年都没人看出问题来。】   【难道凭你一句话,就能让人相信宫里那个谢苒是我假扮的?】   高瑨对她这过于乐观的性格很欣赏,干脆再次强势搂过她肩膀,几乎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只有在床上有过交流的人才懂的话。   饶是谢郬再怎么皮厚,也招架不住这种带颜色的话题,脖子、耳朵、脸,全都不可抑制的,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要我当众再说一遍吗?”高瑨问谢郬。   谢郬深吸一口气,果断拒绝:“不必。”   “好。”高瑨欢快应声:“听你的。”   谢郬以手扶额,无力问高瑨:“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样?”   也是没想到,谢郬的身份就这么败露了,看来在京城的老谢那道防守已经破了,可那老家伙怎么也不捎封信来知会她一声呢?   但凡他知会过,谢郬现在都不会这么尴尬。   “你房间在哪儿?”高瑨问。   他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胜利者的优越,可以对谢郬提要求了。   谢郬将后槽牙几乎咬断,最后无欲无求的对高瑨比了个‘请’的手势,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的妥协。   高瑨快乐的跟随在谢郬身后,在围观人群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与谢郬一同往这院子的后院闺房去。   【以为是阴沟里翻了条小船,没想到是惊涛骇浪里翻了艘油轮。】   【怎么会这样!】   【到底什么时候暴露的?】   谢郬推开房门,退到一边让高瑨先进。   高瑨完全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比谢郬这个主人还主人的走入房间。   谢郬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和做心理建设,高瑨也不催她,直接坐在谢郬的床边,耐心等待。   鼓起勇气进房间,谢郬反手把门关上。   巴掌大的房间原本就小,门一关,显得更小了。   抬眼跟高瑨对视一眼,谢郬心虚避开,她站在门后局促的低头摆弄自己的袖口,想等高瑨开口问她。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高瑨开口,她不解抬头看去,发现高瑨竟然直接躺下了。   【啧,这人怎么回事?】   【不是要兴师问罪吗?】   【直接睡下是几个意思?】   谢郬走上前看他,高瑨居然真的把眼睛闭上,一副瞌睡得不行的样子。   “你别睡啊。”谢郬走上脚踏,试图扒拉他。   可她总觉得现在身份变了,不好随便对高瑨动手动脚,想推不敢推,可她不推,高瑨又真跟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最后没办法,只能拉扯了两下他的衣摆:“你不是要问我话吗?”   高瑨将脸埋进谢郬的被子里,用闷闷的声音回了句:   “谁说我要问你话?”   谢郬惊讶:“你不问我话,你到我房间干嘛?”   高瑨闷声传来:   “你那嘴里就没一句真话,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反正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别吵,让我睡上片刻。”   谢郬简直无语,什么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他不问,谢郬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他又知道了。   现在是怎么样?   千里迢迢的过来了,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爬床上睡觉……   越想越觉得不对,谢郬再次拉扯高瑨的衣摆,试图把他拉起来对话。   “别睡了。总要把话说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郬的问题犹如石沉大海,虽然听见了个响儿,却没有丝毫回应。   【不会真睡着了吧?】   “喂,醒醒。”   谢郬发现拉扯高瑨的衣摆没用,便将一只膝盖跪到床铺上,伸手在他手臂上推了两下。   依旧毫无反应。   谢郬俯身上前,说时迟那时快,高瑨迅猛出手,拦腰环住谢郬的腰,把她整个人从床外侧甩到了床里侧。   【好家伙!】   【在这里等着我呢。】   谢郬反应神经很快,背部刚一落下,腰上就借到力向上翻跃,但她敏捷高瑨也不迟缓,在谢郬起身的那一刻,把怀里的被子直接往她抛过去,直接把想要奋起反抗的谢郬给盖了下去,为了不让谢郬翻身,高瑨干脆整个人都压到被子上。   谢郬手脚让被子给困住了,使不上劲儿,被子上还有个死重死重的人压着,她挣扎了好几回都没能脱困,只得放弃。   “高瑨!你耍赖是不是?偷袭算什么本事?”   谢郬自从学武有成后,就没被人这么全方位压制过,又觉得高瑨胜之不武,气得直叫唤。   高瑨趴在被子上,丝毫不理会谢郬的叫嚣,舒舒服服的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再度闭上双眼。   他这几天是真的很累。   安排好京城的事情之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边关,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他好几天没合眼,八九天的路程,他硬是用了四天就走到,比那传军报的士兵还要快得多的多。   不过所有的疲累,在他看见谢郬的那一刻就全都值得了。   心满意足连被子带人抱在怀里,高瑨只觉得没有比现在更踏实的时候了。 第113章   谢郬给裹在被子里, 被子上压着个人,她从一开始的抵抗到抵抗不过。   现在她看着纱帐,生无可恋的忽略她房门外那些探头探脑的光影。   压在被子上的高瑨像是真的很累, 眼底藏不住的青痕让谢郬百感交集, 放弃了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自己不脱身也要吵得他不得安眠的心思。   不过对于高瑨而言, 谢郬的闭嘴和不闭嘴,其实没什么区别, 因为谢郬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 可心理活动却一点没有减少。   这女人只有在睡觉和吃东西的时候, 心里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高瑨伴着谢郬的心声, 稍微养了养精神便从被子上翻到外床躺下。   身上没了重压,谢郬终于能从受制的局面翻身,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发现状况并没有比刚才好多少。   头发乱了,腰带散了, 衣裳乱了,连耳朵上挂的耳珰都在挣扎的时候掉了一只。   谢郬对仍闭着眼睛装睡的高瑨比了比拳头, 然后气恼的开始在下面找她遗失的那只耳珰。   可找了半天, 那耳珰就跟消失了一般, 怎么找都找不着, 谢郬慢慢开始急躁起来。   高瑨微微睁开眼睛, 看见谢郬那皱着眉头暴躁找东西的模样便忍俊不住, 闭着眼睛捧腹笑了起来。   谢郬正心烦, 听见他的笑声回过神看他,这货不止笑,还捧腹大笑, 那模样看得谢郬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没控制住在高瑨因为笑而躬起来的后背上拍打了两下。   然而她的拍打并没有让高瑨停止发笑,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谢郬忍不住又打了两下,怒斥道:   “别笑了。”   高瑨不知是被她哪句话哪个动作点到了笑穴,笑得直颤,声音断断续续:   “停,停不……不……下来。”   谢郬:……   耳珰也不找了,谢郬坐在床铺里侧,沉默的看着高瑨在那儿颠笑,倒要看看他能笑到什么时候。   终于高瑨笑够了,伸手想来抓谢郬的手,被谢郬无情拍开。   “你到底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一直在耍我是不是?”   谢郬连珠炮般问出三个问题,把高瑨问得发愣,惊呼没有天理:   “到底是你耍我还是我耍你?”   谢郬语塞,无言以对。   因为如果追根溯源,确实是谢家骗他在先。   “不是我想骗你,是……是……老谢!对,老谢骗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瑨眯着眼睛看向谢郬,质疑问:“这种话你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谢郬低头装死。   高瑨忽的坐起身:“好,既然你说是老谢骗我,那我这就回去置他的罪!”   谢郬沉默以对,无动于衷甚至还有想推波助澜。   高瑨回身问她:“你心里是不是在笑我不敢?”   谢郬挑眉冷对:   【你就是不敢嘛。】   【要想处置老谢,你还用等到今天?】   【装什么大尾巴狼,吓唬谁呢?】   高瑨正式转过身与谢郬面对面:   “我跟你说过,你心里想什么我可都知道。”   谢郬暗自嗤笑:   【知道个屁!】   【我嘴上骂不了,心里骂你两句你还能知道?】   【把你给能耐坏了。】   “还在骂!”   高瑨欲伸手去抓谢郬,被谢郬闪过。   懒得跟他辩论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一个翻身从床上下来。   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后,谢郬猛地来到门边,将房门打开,外面偷听偷看的下人们吓了一跳,但还是有人来不及收回话音被谢郬听到:   “这就完事儿了?”   “够快的……”   谢郬满头黑线,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子,不由分说射了出去,簪子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般钉在了她门外回廊的柱子上,簪子尾部发出微微的铮响之声,簪头入木三分,可见力道之大。   “谁再敢靠近我房间一步,下回簪子就钉在他身上!滚——”   谢郬爆吼一声,威慑力十足。   那些被好奇心驱使的下人们纷纷作鸟兽散,片刻的功夫,谢郬所在的后院就空无一人,再无人敢靠近一步。   把无关紧要的人赶走后,谢郬干脆不关房门了,倚靠在门扉上,双手抱胸,破罐破摔说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是谢郬,可天下皆知,跟你有关系的是谢苒,她没死,在前头呢,你要愿意就把她带走。”   高瑨坐在床边,冷然挑眉:   “带她走?那你呢?”   谢郬说:   “我?我当然是留下了,这里才是我长大的地方。”   高瑨问她:“你我做了两年夫妻,你就骗了我两年,从前对我说的那些忠贞不渝,甜言蜜语都是假的?”   谢郬扭头看天:“自然!逢场作戏的。”   高瑨来到她身旁,说:“有本事转过来看着我说。”   谢郬受不得挑衅,这货难道以为她不敢当面说吗?   转过身来,目光毫不避讳的看着高瑨,谢郬张口就说:   “我说,自然是逢……唔!”   话未过半,谢郬下巴就给人捏住,高瑨低头就亲了上去。   谢郬懵了,他这哪里是挑衅,分明是诱敌埋伏!   趁谢郬发愣之际占尽先机,阻断了她接下来的推拒动作,只能被动的接受他的予取予夺。   谢郬羞愤得不管不顾抬脚便踹,幸而高瑨没有被美色迷惑掉以轻心,在谢郬抬脚的瞬间便放开了她,潇洒转身向后退了一步,抚过被谢郬咬得有些发红的下唇,似笑非笑盯着扶着门扉站立,气喘吁吁、满面羞红的谢郬。   “你!你……”   谢郬努力调整后发出警告宣言:   “你给我等着!”   【麻蛋,我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亲一下居然就腿软了?】   【凭的少了气势!】   高瑨忍着笑上前继续挑衅:“怎么,腿软了?”   【哈!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以为在宫里我不敢动你吗?】   【老子今天不揍得你哭爹喊妈老子跟你姓!】   谢郬从来就不是个空想家,说要动手就绝不耽搁,拍门上前,没给高瑨任何准备的时间,招招开大,动起手来。   “真动手啊?谋杀亲夫不成!”高瑨惊呼闪避。   谢郬咬牙切齿的怒骂:“谋你妹的亲夫!我忍你很久了!”   高瑨知道谢郬是个野的,动起手来就绝不含糊,为了避免被按在地上暴揍丢人跌份,哪里还敢怠慢,见招拆招。   两人在屋里打了一圈,把屋子里打得七零八落,桌椅断腿,盆瓶碎地,刚换没多久的黄花梨的床架子也在谢郬一记蹬心腿下断了,床帐落了一地。   谢郬觉得在屋里施展不开,愣是把战场打到了屋外。   后院现在空无一人,都被谢郬的一根玉簪给吓走了,偌大的后院正好让谢郬可以打个痛快。   院子里的动静震天响,跟前院就差一排瓦房的距离,怎么找都能听见声响。   他们不敢真的踏入后院,但并不妨碍前院的下人们围在通往后院的大门边上往院子里看。   这一看都惊呆了,那个看起来跟二小姐同样柔弱,甚至更精瘦些的大小姐居然这么能打!一脚踢在花园的石桌上,石桌居然就缺了一角,这要踢在人身上……简直不敢想象。   跟大小姐打的男人也厉害,居然每每都能在大小姐猛烈的追打下闪开,并予以还击。   这两个人打个架堪比拆家,可谁也不敢进去劝架,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高瑨自从身上的摄魂蛊解了之后,运转真气时再也没有从前那种阻塞感,奇经八脉空前顺畅,连带功夫也更上一层楼。   谢郬与他交手百招,除了一些杀招没使,其他能用的基本都用了,仍不能取胜。   她招式凶狠,一般就是图个快,以最快的速度制敌,才可以最大程度减少体力消耗,百招之内胜不了,百招之外就更加困难。   若是真的敌人,谢郬自然不会轻易认输,但对手是高瑨,虽然他挺讨厌的,谢郬也挺想揍他一顿的,不过因为讨厌和想揍他就殊死搏斗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值得。   【打不赢怎么办?】   【又不可能认输!】   谢郬正犹豫着该怎么说停战才能更有面子的时候,从前院进来几道身影,同时介入了高瑨和谢郬战局,将他们拉开。   “别打了。”   苏别鹤拉着高瑨,苏临期拉着谢郬,周放做中间人劝和。   “二位好好的说话便说话,怎的还动起手来?”   周放继任苏别鹤的大内侍卫统领后,便由他负责高瑨的安全,对于谢郬的身份,周放多少知道一些,因此就算谢郬跟高瑨动手,他也不能拔剑相向。   更何况,他那位主子当事人,跟人打得还挺痛快,周身气场平和,一点都没有生气的迹象。   当事人不介意,他这个小小护卫就更不必介意了,不仅如此,周放还从善如流的把谢郬列入了可以忽视她对主子动手的安全范围。   高瑨看了看苏别鹤,将胳膊从苏别鹤的阻拦中脱出,问他:   “添什么乱?正要分胜负,她眼看就要输了。”   苏别鹤再见旧主,百感交集,见主子对自己说话并无芥蒂,心中稍定。   “您舍得赢她吗?”苏别鹤说。   高瑨刚要开口,就见谢郬从苏临期的阻拦中脱身,质问高瑨:   “谁要输了?有本事再打过!“   高瑨存心挑衅,专挑谢郬不爱听的说:“打就打!不过这回下点赌注,你要输了……亲我一口。”   谢郬成功被他这标准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口吻给气到了,从苏临期的阻拦中脱身:   “我亲你姥姥——”   眼看两人又要动手,一直沉默的苏临期只得大喝一声:   “行了!敢问你们几岁了?幼不幼稚?”   院子里忽然安静——   当事人高瑨:……碍事,正打情骂俏呢,看不出来吗?   当事人谢郬:……好像是有点幼稚,算了,不打了,反正也不一定打得过。 第114章   谢郬还是很给苏临期面子的(表面上看起来), 被他吼过以后,居然真就不动手了。   高瑨将这看在眼中,颇不是滋味。   谢苒见他们停手, 才敢从围观的下人后面走出, 环顾一圈后直接躲到谢郬身后,挽住谢郬的胳膊, 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姐姐,这些公子都是什么人啊?”   其实谢苒想问的是, 怎么一大早有这么多男人来找你, 但想想那么问似乎不太礼貌, 便换了种问法。   谢郬欲言又止, 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尤其是高瑨, 谢郬能怎么说?   喏,那个一脸无赖跟我打架的是你当年不要的老公,我扮成你跟他睡了两年, 现在他找上门了。   多尴尬。   更何况高瑨身份特殊,他自己没有显露身份, 许是还有别的考量和打算。   于是, 谢郬笼统的用‘朋友’两个字概括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谢苒看着谢郬, 眼神仿佛在说:你朋友还真多, 还都是男的。   不过, 谢苒现在非常想跟谢郬搞好关系, 所以尽管她心中觉得谢郬不该堂而皇之跟这么多男子有所牵扯, 还让人家找上家门,但来者是客,今天既然都找上门了, 若不招待倒成了她的不是。   “几位公子清晨到访,也不知用过早膳没,若是没有的话,我便叫人预备着。”谢苒说话轻声细语,气质温柔,举止雅致,跟谢郬的画风完全不同。   谢郬没想到谢苒会对这帮人提出早饭邀请,跟这帮人吃早饭,她是嫌不够膈应吗?   “别别别,他们不吃。”谢郬直接替他们拒绝,然而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高瑨和苏临期的异口同声:   “要吃!”   高瑨和苏临期意外对望一眼,高瑨缓步走向谢郬,在她面前站定后,对谢苒颔首道谢:   “在下这些天急着赶路,早已五脏庙空,饥肠辘辘,既然二小姐诚心相邀,在下却之不恭。”   谢郬满脸写着拒绝:   “你饥肠辘辘不会去外面吃?我们家庙小,做不了阁下要吃的山珍海味。”   【闹什么幺蛾子?】   【还想留下吃饭,吃屁吧你!】   高瑨这暴脾气,本来还觉得意思到了就行,留不留下吃饭不重要,但现在……哼,非留不可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谢郬,然后转向谢苒,不客气的说:   “谢二小姐,这便是你们谢家的待客之道吗?当真叫人失望。”   谢郬眯眼瞪他,警告他别蹬鼻子上脸。   高瑨抬头望天,压根不搭理。   谢苒被一句‘谢家的待客之道’给绑架了,心中顿时涌起一丈豪情:   是了,她现在代表的是谢家,母亲自小教导,有客上门需笑脸相迎,有什么不满之处也要等客人离开之后再行分说。   “公子千里迢迢来了,总不会叫你饿着肚子出我谢家的门,诸位,这边请,我这便吩咐厨子去做。”   谢苒大家小姐风范,请院子里各怀心思的男人们去饭厅吃饭,谢郬想阻止,还被谢苒小声教育了两句,让她别败坏了谢家的家风。   谢郬:有句xxx,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苒亲自领着他们去饭厅,正要离开去厨房忙活的时候被高瑨喊住:   “谢二小姐,在下想吃火烧。”   谢苒不解:“火烧?”   高瑨点头:“对,先前有幸在谢大小姐那里尝了一口,滋味甚妙。”   谢郬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她做的火烧什么时候给高瑨尝过?后来看到高瑨向她瞥来的暧昧神色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这个混球!】   谢家这小院的饭厅不大,里面就放了一张宽大的圆桌,能同时坐下十几人。   高瑨自然而然坐在主位,没人有意见,苏别鹤和周放很有默契的把高瑨右边的位置空下,显然是给谢郬留的,但谢郬并不想跟他们坐一桌,要不是担心谢苒一个人应付不来这帮奇葩,她早走了。   “姐姐,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谢苒吩咐完厨房便赶了过来,见谢郬直挺挺站在门外,觉得她这突如其来的矜持有点不合时宜。   要矜持,就别让人家找上门来,人家都找上门了,再矜持有什么意义?   挽着谢郬的手臂走入饭厅,苏别鹤和周放双双暗示谢郬坐到高瑨身旁,谢郬恍若未见,在最靠近门边的空位上坐下。   谢苒觉得谢郬坐的位置不好,奈何她已然坐下,谢苒还能说什么,只得暗自记下谢郬的这些‘不合规矩’的行为,准备等客人走了以后再好好跟她讲一讲。   这时,已经在主位上坐下的高瑨忽然起身,周放和苏别鹤也跟着起身,高瑨抬手让两人别动,他自己来到谢郬身旁坐下。   谢郬这边白眼还没有翻完,那边苏临期也起身换位,坐到谢郬的另一边。   【这俩商量好了来膈应我吗?】   谢苒奇怪的看了两眼高瑨和苏临期,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俩都对谢郬有意思,那她就太迟钝了。   暗道了声谢郬不该如此后,她干脆坐到高瑨刚离开的主位,指挥厨子和丫鬟们摆早膳。   苏临期拿起谢郬面前的空碗,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粥,谁知刚放到谢郬面前就被高瑨拿走。   “她不喜欢喝粥。”高瑨说。   谢郬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主动对苏临期说:“我,我吃花卷,给我拿个花卷。”   苏临期了然点头:“好,给。”   谢郬接过花卷,小口小口的掰着吃,不去看高瑨此刻的神情。   谢苒指着桌上的一盘子圆面饼对高瑨说:   “高公子,你说的火烧是这个吗?”   高瑨看了一眼,拿起来闻了闻,对谢郬问:“是这个吗?怎么闻着不像你刚才吃的那种……”   谢郬差点噎着,怕他口无遮拦,果断夺过他手里的饼子,将之掰开两层,在中间夹了些酱肉和蘸酱肉的辣油,合上饼子递给高瑨:   “赶紧吃,别说话了。”   高瑨接过夹了肉的火烧饼子,咬下一口品味了一番,由衷赞道: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味儿。先前你嘴……唔?”   高瑨话没说完,就被谢郬喂了一口花卷,咬牙切齿警告:   “吃你的饭吧。”   高瑨让她羞赧的目的已经达到,满意极了。   苏临期从旁看着两人的互动,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降临,这种感觉就像是那日,谢郬假死醒来后执意要回京城找高瑨的时候,苏临期也是这种感觉。   他喜欢谢郬,年少时身不由己错过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孑然一身选择代替谢苒入宫,又看着她出来。   谢郬曾经跟过什么人苏临期不在乎,他只在乎谢郬的心里还有没有他。   当谢郬假死醒来提出要回京城找高瑨的时候,苏临期以为自己没机会了,以为谢郬最终还是爱上了高瑨。   他黯然回到边关,决定放下这段牵扯了他好些年的感情,可当他要放下的时候,谢郬又突然回来了。   得知她如约回了边关,苏临期别提多高兴。   他随即向谢郬提出随他去南疆的邀请,提出让谢郬做自己的大祭司,他复国之后就是南疆王,南疆的大祭司等同王后,苏临期的这个邀请,于他自己而言就是求婚。   谢郬拒绝了。   但苏临期并不气馁,觉得谢郬拒绝就拒绝,反正她已经回来了,跟宫里的那个男人再无牵连,苏临期今后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慢慢劝她。   直到今天早上,他收到兵部的消息,说是兵部的人已经到了边关,让他们赶紧联系,苏临期找到周放留下的讯息,一路找到谢郬这里。   正纳闷兵部的人怎么会到边关第一件事就是找谢郬,而苏临期所有的疑问,在看见高瑨的那一瞬间就全解开了。   所谓兵部派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高瑨自己,他突然驾临边关,又第一时间来了谢郬家,这意味着什么苏临期当然知道。   危机感油然而生,原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机会说服劝说谢郬,但高瑨的出现就意味着他的机会变少了,甚至可能……没了。   “高公子此次来边关是否另有公干,不是专程来找谢郬的吧?”苏临期忽然开口。   这口吻,听着多少有点挑拨离间的意思。   高瑨神情自若,反问:“有区别吗?”   苏临期说:“若是专程来找谢郬,那很令人感动,但若不是专程,那谢郬就成了顺便,区别大了。”   高瑨笑问:   “苏校尉好像很是替谢郬抱不平呢。怎的,我是专程来找她亦或不是,你很在意吗?”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令谢郬一个头两个大。   苏别鹤和周放面面相觑,苏别鹤给周放使眼色,让他多少劝两句,周放立刻摇头表示自己不敢,让苏别鹤说,苏别鹤也很为难,一边是前主子,一边是亲兄长,他帮谁好像都不太好。   最后两人默契的表示:算了,不说话保平安。   谢苒看着如斗鸡般的两个人,苏临期她认识,知道他喜欢谢郬,可这高公子谢苒却是没见过,有点好奇他的身份,因为无论是苏临期还是另外两个人,对这高公子都十分尊敬,哪怕苏临期在跟高公子打机锋的时候,也很注意分寸。   谢郬在京城顶替自己做贵妃的时候,难道还背着皇帝招惹了这位高……   咦?高?   谢苒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这位高公子姓高,礼朝的皇室才姓高。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先前高公子说了名讳,我……没记住,不知可否再说一遍?”   谢苒心如擂鼓,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屏住呼吸静待高瑨回应,只见高瑨放下筷子,正色与她回道:   “我姓高,名瑨。谢二小姐这回可记好了。”   谢苒顿时如遭雷击。   高……瑨……   那他岂不是…… 第115章   直到一顿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早饭吃好, 送一行人出门的时候,谢苒仍不敢相信这个高公子居然就是皇帝高瑨。   她站在门后,看着皇帝对谢郬那熟稔讨好的样子, 心中五味陈杂, 不禁想:若当初我没有逃婚,直接入宫的话, 现在我还是他的贵妃,受万人尊崇, 受他万般宠爱。   这皇帝是个很好的人吧, 他连这般粗鄙的谢郬都能忍受, 为了谢郬可以不论谢家的欺君之罪。   谢苒和谢郬有着极为相似的脸, 但若论起温柔与才情,便是十个谢郬拍马也追不上自己的, 如若是她的话,兴许进宫能得到比谢郬更多的宠爱。   想起自己当初的选择,被一个花言巧语的琴师给骗走了原本属于她的锦绣良缘, 如若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的话……   谢苒心中充满懊悔。   而另一边, 谢郬送高瑨他们出去, 高瑨对她说:   “我先去趟军营, 交代些事情, 晚上回来找你。”   谢郬一听, 果断拒绝:“别来找我!”   高瑨挑眉, 一字一句道:“我、偏、要、找!”   “你……你找也没用!我今晚不住这里!”谢郬说。   高瑨笑答:“随便你住哪儿我都能找到, 你自便好了。”   谢郬:……   【我住茅房去!】   【有本事你也去!】   谢郬心中愤然想着,高瑨忽然失笑,盯着谢郬看了一会儿后说:   “你若去住茅房, 我自然也会去的!我不嫌你。”   谢郬不禁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愣住了,高瑨刚才说了……茅房?   她好像只是在心里随便想想,没说出口吧。   那他怎会无端端提起茅房?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谢郬莫名想起高瑨的这句话。   抬头刚要问他,高瑨却翻身上马,留下一句:“走了。晚上找你。”   “哎……”   谢郬想唤他,他策马扬鞭,领着其他人走了,谢郬看着那些马匹身后扬起的灰尘,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会的不会的,那货肯定是随便说说,怎么可能有人能听见别人心里的话呢?那不成妖怪了。   高瑨那货本就聪明,他定是随口诈了一句,没想到歪打正着。   对,正是如此。   这么捋了一下后,谢郬总算能松一口气。   等看不到那些马之后,她才转身准备回房补个觉,谁知忽然对上谢苒的一张冷脸。   谢郬扬眉不解,问:“怎么了?”   谢苒轻咬唇瓣,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对谢郬说:   “你随我进来,我有话问你。”   说完,不等谢郬反应,谢苒就兀自进院,往她的房间走去。   谢郬知道她肯定是要问高瑨的事情,其实高瑨一进门就已经对她自报了家门,是她自己没想起来皇帝的名讳,这才有后来被骗的感觉,小姑娘家想的多,略微开导一下应该就能好。   这么想着,谢郬随她入房。   “把门关上,过来说话。”   谢苒挺直背脊,端着身形,一副当家主母要向人问话的架势,气势十足的吩咐谢郬。   谢郬觉得谢苒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或许不能叫改变,要叫露出本性。   她看得出来,这些天谢苒对自己很是迁就,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把谢郬当做今后要相处,要依靠的人,她有愿意想跟谢郬磨合的一份心。   这份心的基础源于——谢苒觉得自己今后再也回不去京城,不得不与谢郬相依为命。   但刚才她得知了高瑨的身份,发现高瑨对于谢家替换女儿入宫之事并不介意。   谢苒立刻就想到,既然皇帝都不介意了,那她又为何要在这条件艰苦的边关躲躲藏藏呢?   这大概就是谢苒忽然对谢郬暴露原本性格的真实原因吧。   谢郬耐着性子,关门上前,兀自在她为自己打造的西窗棋台旁坐下,随手拿起一把玉石棋子在手心把玩,漫不经心的问道:   “想说什么呀?”   谢苒正在气头上,原以为谢郬进门后会好生与她解释一番,没想到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生气,那流里流气的模样让谢苒越看越讨厌。   “你说我想说什么?谢郬,我从未嫌弃过你的出身,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对待,有什么好用的,好吃的,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我倾心倾力的对你,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谢苒得知自己今后不必留在边关与谢郬相依为命,将军府嫡小姐的气势便摆出来了。   谢郬抬眼看了看她,暗叹一个人的变脸速度能有多快。   把弄手中棋子,谢郬说:   “我对你挺好的呀。没打你没骂你,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你还想怎么样?”   谢郬冷下声音的时候,周身自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也许是她真的杀过人的缘故,谢苒想起她那能劈石裂桌的本事,不禁有些退缩。   但她清楚谢郬是不敢对她怎么样的。   母亲虽然让她来了边关,但告诉过她,会暗中派人保护,如果谢郬胆敢欺负她的话,母亲的人会第一时间去信京中。   当然了,就算没有母亲的人在,谢郬也不会动她,谢苒自问这点看人的能力还是有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敢贸贸然喊谢郬进房说话。   “我问你,你为何要瞒我陛下的身份?是存心想看我笑话,看我出丑是不是?”谢苒气愤质问。   先前她在饭桌上发懵的窘态,她会一辈子都记得,从来没有那么丢人过。   谢郬耐着性子辩解:   “他见你第一面就报了姓名,是你自己没察觉的。”   谢苒语塞片刻后,又说:“我没察觉,你就不能提醒一下吗?”   谢郬将手中的玉石棋子抛入棋盒:   “当着那么多人怎么说?我当众说了,你就不会惊讶,不会懵吗?你怎么知道他走了以后我不会与你说呢?谢苒,你该知道这世上没谁有义务对你好的,你若为这个兴师问罪,那便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这些,谢郬便要走,刚走到门边,谢苒忽然阴阳怪气说了句:   “这两年顶替我在宫里做贵妃很舒服吧?你该感谢我,若非我给你机会,凭你的身份连遇见他都没有资格。”   谢郬放下拉开门扉的手,忽而转身,她面色阴沉,看得谢苒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床沿,色厉内荏道:   “你想干什么?我,我说错了吗?谢郬,你若敢对我动手,我母亲定不会饶你。”   看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姑娘,谢郬忽然不愿意跟她争辩了,轻叹一声:   “我不动你。”   说完,便不再多言,打开房门就出去了。   谢郬想:她对谢苒说的那句话,同样适用于自己。   这世上没谁有义务对你好。   身份对谢郬而言不重要,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不重要,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是靠短时间的迁就与磨合就能抹平的。   而谢苒看着谢郬果断转身的背影,情绪复杂极了,她以为谢郬会跟她大肆争吵一番,以为谢郬会跟她解释,以为谢郬多少会哄她几句……   可她什么都不说,就那么走了。   她凭什么?   一个低贱的妾室所生的庶女,没有母族背景,她凭什么能不把谢苒放在眼里?她凭什么可以这般洒脱?   谢苒越想越生气,可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谢郬之外,身边竟无半个亲人可以倾诉,而唯一和她点关系的谢郬对她又是这种态度。   她仗的是谁的势?   是皇帝吗?   谢苒趴在床上哭了好久,眼睛哭得通红,猛然起身,对外大喊一声:   “来人,收拾东西,我要回京!”   既然皇帝知道谢家易女之事,那谢苒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里。   她要回京!现在、立刻、马上!   这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处处风沙的地方她一天、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了! 第116章   谢苒说要回京, 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   她从房间拿了些贴身细软,就从家门出去直接跳上马车让回京,谢郬被这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弄得很无奈, 怕她出事只能一路骑马跟在后面, 想等她再往边镇的方向跑一阵,发泄过后再把她劝回去。   谢郬不是不让谢苒回京城, 只是就算要回,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她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姑娘, 若是放任她独自回京, 在路上遇到什么事的话, 谢郬会自责,也没法跟老谢交代。   不过谢郬跟了一路之后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蔡氏虽然同意让谢苒来边关, 但又怎么可能真的让女儿孤身上路,暗地里安排了不少人跟随保护。   谢苒的马车离家三里地外,就忽然涌出几十人的护卫队追随而去。   护卫队的两个领队, 一个叫蔡喜,一个叫王铮, 谢郬认出他们。   蔡喜是蔡郡王府的护院, 他是郡王府的家生子, 父亲是郡王府的二管家, 时常跟随老郡王身侧出入;王铮是将军府的, 谢郬对他更熟悉, 年轻时在老谢帐下当过兵, 后来战场上被流剑射中了肺部,落下咳喘的病,不适合待在军中, 老谢便让他到将军府去当了护院。   这两个人很明显就是蔡氏选来到边关保护谢苒的。   王铮看见跟在马车后面的谢郬,上前勒马行礼,蔡喜也对谢郬点头致礼后,便继续追赶谢苒的马车。   王铮问谢郬:   “大小姐,二小姐要去哪里?”   谢郬直言:“她要回京。”   王铮惊讶:“可二小姐不是已经……”   谢郬打断他,解释道:“这说来话长,她现在就算回去应该也无妨的。只是她负起出走,什么都没带,我担心她出事才跟着的。”   王铮和谢郬说了几句话,蔡喜便回转过来找王铮。   “二小姐说她要回京,若不让她回的话,她就当场撞死……怎么办?”蔡喜语气十分无奈。   王铮看向谢郬,谢郬问:   “你们有多少人?能安全送她回京吗?”   王铮回道:“将军府这边出了二十六人,郡王府那边好像也有十几个人,护送二小姐回京不成问题,但……真的能回吗?”   谢郬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斟酌道:“如今形势变了,她回去若是低调些应该不会有事,但若真的回了,你们先在城外找个庄子住下,回城问过将军和夫人再决定回不回府吧。”   其实,谢郬也觉得谢苒并不适合待在边关,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就算在边关雇在多的下人,也不可能有京城小姐的生活质量。   之前是没办法,她把谢苒的名字在京城给作没了,不得不到边关来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但是自从高瑨出现,无形间便替谢苒把这个困局给破了。   高瑨既然知道了谢家易女替嫁之事,并不打算追究,那谢苒就没有必须留在边关生活的理由了。   谢郬又问王铮他们:   “你们的盘缠够吗?”   “够的。夫人给了我们不少兑票,从京城到边关沿路的票号都能兑换现银。”王铮说。   “其实临走前将军夫人与我们说过,二小姐有些任性,到了边关若是住不惯,很可能会吵着要回京,知女莫若母,还真给将军夫人猜中了。”蔡喜如是说。   听了他们的话,谢郬总算放心了。   不管蔡氏这个人怎么样,但她对子女确实非常好,有她替谢苒着想兜底,谢苒想怎么任性都可以。   “既然将军夫人都料到了,那你们便随她回去吧。”谢郬说。   王铮和蔡喜拱手领命,派人回边关收拾东西和叫上留守的人,他们先跟上谢苒保护着,反正谢苒的马车走不快,走走停停,其他人很快就能追上来。   谢郬站在黄沙漫天的路口,看着马队消失之后才调转马头回去。   **   谢苒说走就走,她雇在小院里的人都没来得及打发。   谢郬回去以后,把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钱,等份分给了这些还没做满一个月的仆婢,在这些人的抱怨声中把院门关上。   院子里狼藉一片,谢郬突然有点后悔让那些人走,应该让她们把院子收拾干净再给钱赶人的。   认命的拿起笤帚收拾,中午随便在厨房找了只馒头啃了,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才把这段时间以来,承载了太多人的小院子给收拾干净,将没用的东西尽数归拢到一处。   忙完已经是傍晚时分。   谢郬给自己拿了壶酒,坐在回廊台阶上,夕阳佐酒,得闲片刻。   高瑨以兵部使者的身份在军营待了半天,与武威军斥候营的人制定好潜入北辽的计划,推辞了军中给他办的接风宴,让周放一个人顶上,他自己则快马加鞭回了谢郬这里。   谁知回来一看,发现早上还门庭若市的小院子忽然变了个样,那些鸭子般吵闹的下人全都不见了,院子里只有那个坐卧在台阶上,喝酒没个正行的谢郬。   “哟,这才半日就变了模样,我还以为走错了人家呢。”   刚缓过口气的谢郬看见高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到一边不想搭理他。   高瑨也不介意,笑吟吟在她身边坐下,夺过谢郬正在喝的酒壶,兀自喝了一口,不同于宫酒的绵绵香远,边关的酒又烈又冲。   “这酒我喜欢。”高瑨接连品尝了好几口后做出评价。   谢郬以为他说的正经话,正要跟他聊聊各地的酒文化,没想到他接下来一句:   “像你似的,烈酒入喉,鲜辣烫心,甚美。”   谢郬被他突如其来的骚怄得倒吸一口气:   【大意了。】   【我怎么会觉得从这货嘴里能说出正经话?】   高瑨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般,指天举誓:   “句句肺腑,绝无虚言。”   谢郬抬起胳膊撩开衣袖给他看了一下自己的鸡皮疙瘩,让他收敛一点,别太肉麻。   高瑨浑不在意,抓住谢郬的胳膊就往怀里拉,谢郬挣脱之后特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来边关不是有其他事吗?”谢郬问他。   意思是,你有事就去忙,别来烦她。   高瑨说:“是有事,不过来找你绝对不是顺便。”   谢郬不置可否:“随便你怎么说。”   “是真的。你别听苏临期那个不安好心的小子挑拨,我即便不办事,也必然是要来找你的。”高瑨说着,往谢郬的方向靠了靠。   他靠过来,谢郬只能往旁边继续挪:   “找我做什么?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高瑨冷哼:“怎的没关系?两年的夫妻白做了?”   谢郬应对如流:“全天下都知道,跟你做夫妻的是谢苒。”   “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高瑨冷脸控诉。   谢郬满头问号:“我?龌龊心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对你能有什么龌龊心思?”   高瑨直指:“你想始乱终弃,你想不负责任,你想睡完我就走。你这种人……哼。”   这怨妇的口气直听得谢郬直呼内行,这本末倒置的本事可以啊。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谢郬干脆夺了酒壶喝酒。   “我说中你心思了吧?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都知道。”高瑨继续发射不满。   谢郬忍无可忍:   “你知道个屁!”   高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好,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道理来。”   谢郬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我,我,你……你当年要娶的是谢苒。”谢郬说。   高瑨承认:“是啊。可当年是当年,入宫的是你不是吗?你们谢家骗了我的感情,还想就这么算了,没那么容易。”   谢郬火也上来了:“你想算账找谢远臣去,跟我计较什么?”   “他是主犯,你是从犯,并且事情是你做的,在我看来,你的责任比谢远臣大。”高瑨理论。   谢郬无话可说,语塞片刻后,才问出一句: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负什么责任?”   “让你赔我感情。”高瑨说。   谢郬冷笑:“感情还能赔?心挖给你好不好?”   “心可以给我,不过挖就不用挖了,我大人大量,让属于我的这颗心长在你的身体里又何妨?”   说着说着,他又不正经了。   谢郬呵呵一笑:“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哎!咱俩谁跟谁,不用客气。你只要……”高瑨缓缓凑近谢郬,在她耳侧说:“跟我回京。”   谢郬伸手将他推离自己,果断拒绝:   “不回。”   高瑨眸中流露出些许伤感,沉沉的眸子里尽是谢郬的影子,谢郬心慌避开: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好像我真的始乱终弃了你似的。】   【我还一肚子委屈呢。】   高瑨拉起谢郬的手,只是握着,也不说话,那模样像是在安慰谢郬的委屈,也像是在重申自己用意。   谢郬莫名焦躁,抽回手后干脆换了个话题问:   “你来边关还有其他什么事?”   高瑨与她并肩坐在台阶上看着天际斜阳,灿烂的晚霞红似火,层层流云也被染了颜色。   “我要去把高玥带回来。”高瑨看着晚霞,神情坚定。   谢郬想起之前苏临期说,两个月前宫里下令让他们到北辽寻找高玥,他们已经拟定计划要去找人了,兵部突然下令让等人。   但让谢郬和苏临期都没想到的是,兵部所谓的来人居然是高瑨。   当然了,高瑨是借兵部干事的名义微服前来,除了几个认识他的人外,对其他人都未表明身份。   “他是高家的子孙,不该因为父辈的自私而流落在外。”高瑨说:“我不能用国事和他人的性命把他换回,但作为他的叔叔,有义务去带他回家。” 第117章   高瑨要以身犯险潜入北辽把高玥带回来, 他们的计划是今晚就出发,接风宴之后直接动身,他是借了接风宴的时间回来找谢郬的, 入夜就得离开。   趁着谢郬愣神的功夫, 高瑨再次夺过谢郬手里的酒壶,仰头喝的时候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不满的瞪了谢郬一眼,低声骂了句:   “酒鬼。”   谢郬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想喝自己去拿。”   高瑨没跟她客气, 去厨房那儿寻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看见堆放在一起的酒坛子, 他顺手拿了两壶走, 转身前往看起来冰冷冷的灶台看了看。   拿着酒壶回来, 谢郬伸手去接酒壶,高瑨却将手一抬, 让谢郬接了个空,谢郬不满:   “做什么?我家的酒还不给我喝?”   高瑨将两坛酒抱在怀里,问她:“你中午吃饭了吗?”   谢郬回:“吃了啊。”   高瑨不信:“吃的什么?”   【查岗啊你!】   【我扫了一天院子, 能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谢郬无奈:“馒头。”   说完要去抢酒,高瑨抱着酒坛子闪开:   “先吃晚饭。”   谢郬摸摸肚子, 好像是有那么点饿, 站起身说:   “那走吧, 去镇上吃。”   高瑨说:“去镇上来回至少一两个时辰, 来不及。”   谢郬摊手:“那就没办法了。我不会做饭。”   高瑨:……   一刻钟后, 谢郬双手抱胸, 倚靠在厨房大门边上, 看着腰系围裙,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高瑨啧啧称奇。   【没想到这货还有人妻属性。】   【还挺像样。】   高瑨正在切菜,听见谢郬的心声后, 不满回头大喝:“杵在那里等吃现成的吗?进来帮忙!”   谢郬摆手表示:“我不会。”   高瑨冷哼,将菜刀放在案板上,拿了一只菜篮子,从地上的菜堆里拿了几样蔬菜,送到门边递给谢郬。   “去打水洗干净。打水总会的吧?”高瑨说。   谢郬看着篮子里那些像是从地里刚刨出来的芋头萝卜什么的,真心建议:“要不我带你去街口老刘家,他家娘子手艺好,给点银子也能在他家吃饭的。”   高瑨立刻洞悉谢郬的小心思,把菜篮子往她怀里一塞,抱怨一句:   “洗个菜能懒死你。”   训完谢郬后,高瑨直接回归灶台,用行动回答了谢郬的提议。   没办法,谢郬只能抱着菜篮子来到井边,打了一桶清水上来,倒进洗菜盆里,她就蹲在洗菜盆旁乖乖洗菜。   洗得太入神了,没发觉身后走来个人,她蹲着的屁股被人轻轻踢了一脚,谢郬愤然回身怒问:   “干嘛踢我?”   只见高瑨手里提着一张小椅子,踢她是提醒她坐下。   发现错怪了人家,谢郬有点不好意思,高瑨不跟她计较,放下小椅子就回厨房忙活去了。   谢郬坐在洗菜椅子上,一边洗菜一边想起小时候,老谢不打仗的时候也住这里,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下厨做几道硬菜,每当老谢要做饭的时候,谢郬都会被抓过来洗菜。   照顾她的老嬢嬢心疼谢郬,会给她送椅子,可老谢看见了就不让她坐,说蹲着不比扎马步舒服……   老嬢嬢就会用地方话骂老谢不疼闺女云云。   没想到洗个菜让她回忆起这段来,谢郬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瑨在厨房里不时看她,见她洗菜洗得好好的忽然笑得身子打颤,也不知是想起什么好事。   **   天边最后一抹日光落下海平面。   边关某小院的厨房中一灯如豆,灶台旁边摆着一张行军桌,四边只有八仙桌的一半大小,最多两个人对面而坐,人多就会觉得很挤。   行军桌上放了六菜一汤,肉菜浓油赤酱,素菜碧绿清爽,叫人看了食指大动。   谢郬看准了一块酱色最浓的肉,忍不住拿手去捏,被取筷子和碗的高瑨看见了,在谢郬手背上打了一下,没好气道:   “你是野人吗?”   谢郬缩回手,看在这一桌好吃的份上,不跟高瑨计较。   高瑨用筷子把谢郬看中的那块肉夹进碗里,在谢郬惊讶的目光中递到她面前,谢郬连忙接过碗筷,将那块肉扫入口中,满足的吃了起来。   “好吃。”   谢郬对好吃的东西从来不会吝啬夸奖。   高瑨在对面坐下,说:“肉是你家厨子煮过的,我翻炒了一下。你尝尝这个菜,这是我做的。”   谢郬吃饭的时候脾气很好,让吃什么就吃什么,基本不挑,这一点在宫里的时候高瑨就发现了。   “你做的菜比老谢做的好吃多了。”   大概是她没吃过多少专程为她做的不花钱的饭吧,所以谢郬忍不住拿高瑨和老谢做了一番对比。   “老谢做的菜什么味道?”高瑨问。   谢郬想了想,总结出一句:“肉老、鱼咸、菜烂。”   高瑨想象谢郬说的那些味道,好像确实不怎么样。   谢郬问他:“你怎么会做饭的?”   高瑨说:“在并州学的。我小时候吃惯了武定侯府那厨子做的菜,就是春风阁里那位,我与你说过的,记得吗?”   谢郬点头:“记得。”   “可那时候,我哪吃得着他做的饭,并州的厨子做的菜又干又咸又辣,我没法子,只能自己琢磨,当然不能跟正经厨子比,糊弄糊弄还成。”高瑨说。   “挺好,饿不着。”谢郬说。   两人没了身份上的限制,说话也没了顾忌,可以如朋友一般平静的对话。   “等我把高玥找回来,你随我回京,我天天做给你吃。”高瑨诱惑谢郬。   谢郬‘切’了一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这手艺也就比我强一点儿,我想吃好的,外头酒楼哪儿买不着?”   “你懂我意思。”高瑨说。   谢郬兀自摇头,岔开话题:   “你现在潜入北辽合适吗?拓跋延和拓跋阐都被抓……”   她话没说完,高瑨便打断她:   “拓跋阐死了。”   谢郬愣住:“啊?”随即想到些什么,对高瑨猜道:“拓跋延杀的?”   高瑨惊讶看她:“你怎知道?这事儿还没传到边关吧?”   “真的是他?”谢郬说:“拓跋延这人睚眦必报,他被谢铎抓的那天,拓跋阐出卖了他,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要找机会报复,没想到居然直接动手杀人。”   高瑨用眸子上下打量谢郬,酸溜溜的问:“你对拓跋延倒是了解,你俩曾经不会也有一段情吧?”   谢郬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他?算了吧。”   她告诉高瑨:“我十几岁的时候去边镇,那阵子礼朝和北辽在遇水河畔陈兵列阵,不知怎的拓跋延知道我是老谢的女儿,便想将我抓了威胁老谢。”   高瑨之前听到过这个故事的一些梗概,并不知道详情,问:“嗯,后来呢?”   谢郬奇怪的看向高瑨,意外他居然一点都不意外,淡定得就跟听过这个故事似的,但她好像从来都没说过吧,顶多心里嘀咕两句。   带着疑惑继续说:   “后来他们没抓住我,我从客栈二楼跳下来,直接跳在拓跋延身上,反过来把他给抓走了,不过边镇上都是北辽的人,我没法从原路回去,只能绕道北边的冰原,那时候是冬天,半路上雪大得不行。”   谢郬边吃边回忆当年那桩旧事,高瑨在她对面静静的听,不时给她夹个菜什么的。   “鹅毛大雪飘下来,都没法往前走路。我把拓跋延捆在马后头,可雪太大了根本没法走,正好看到一户人家,便想过去躲躲雪,没想到却因此害了他们。”   谢郬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对拓跋延恨得牙痒痒。   “那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个孙子住,周围没别的人家,他家穷的很,连柴火都不够烧的,我把拓跋延拴在门柱子上,去给他们打柴回来烧火,谁知道我打柴回来,发现那对老夫妻倒在血泊里,拓跋延也给捅了一刀,手上的绳子都没解开。”   “他奄奄一息告诉我,说我打柴的那段时间,有流兵经过,他们杀了人抢了东西,还把老夫妻的孙子绑走了……说孩子被绑走的时候,哭得天崩地裂……”   高瑨将故事听到这里,忽然有个猜想:   “不会其实根本就没有流兵,老夫妻也是拓跋延杀的吧?”   谢郬长叹一声,放下筷子,顿时没了吃饭的兴致,沉重的点头:   “就是他!他知道在我手上脱不了身,又打不过我,趁着我给老夫妻去打柴的时候,花言巧语骗了他们松绑,反手就把人给杀了,为了骗我,他还捅了自己一刀。”   如此心性的人让高瑨也不禁位置咋舌,问:“那老夫妻的孙子……也被杀了?”   谢郬摇头:“他把孩子绑在我的马上,让马往前跑,幸好风雪太大,马没跑远,我把孩子救下之后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回到那户人家,拓跋延果然跑了。”   高瑨没想到,谢郬和拓跋延的故事竟是这样来的,不禁又疑惑:   “这么看来,他与你也算有仇,那他怎么还对你有意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你……”   高瑨想起那时候就酸的很。   谢郬说:“求娶什么!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拿我做筏子!”   高瑨问:“唯恐天下不乱是之一,我倒觉得他对你未必只是利用。不然礼朝那么多王公贵族之女,他可以求娶的人太多了,怎么的偏拿你做筏子?”   谢郬冷眼瞪着高瑨,高瑨乖乖避开目光。   “我说完了,你说吧。他把拓跋阐杀了怎么办?北辽那边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动的手?”谢郬问高瑨。   高瑨忽然笑了:“我派了礼朝的仪仗队,以使臣最高礼节把拓跋延送回北辽了,还托他给北辽大汗带了好些问候的礼品。” 第118章   明明拓跋延和拓跋阐是两个人一起被抓的, 但拓跋阐死了,对外宣称是病逝,留下很多不容推敲的疑团, 然后再把拓跋延给礼数周全送回北辽, 并奉上厚礼。   这差别对待,会让北辽那边怎么看拓跋延?   这一招可比直接杀了拓跋延有效, 而拓跋延回到北辽以后,为了自保, 定会有所作为。   谢郬讲的故事, 更加印证了高瑨的做法正确, 拓跋延有心机城府, 手段狠辣,还有野心, 自然不甘心被他那些哥哥们踩在脚下,只要他一天野心不死,他就一天不会让自己死, 他不想死,那就会不遗余力的把那些想他死的哥哥们弄死。   高瑨眼看着利用拓跋延和拓跋阐两兄弟给北辽制造出了一场即将掀起的风暴, 让他们北辽的人自己内斗消耗狗咬狗, 省得他们总惦记到别国去搅弄风雨, 也算报了被拓跋延和沈天峰算计的一箭之仇。   然后, 他选择在北辽开始内斗的时候, 潜入北辽营救高玥。   这是最好的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等北辽缓过气来, 就该明白这是礼朝的阴谋,到时候不管是真还是假,他们都不会容得高玥活着。   两人吃过晚饭, 高瑨收了碗在井边洗碗,谢郬手里拿着一盘子切好的甜瓜坐在井边,边吃边陪他。   院子里没挂灯笼,井边只有月光。   高瑨一边洗碗一边看向坐在月光下吃瓜的谢郬,若是一年前有人跟他说,他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作完羹汤洗锅刷碗,他一定会说那人疯了。   但事实上,他不仅这么做了,还做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   谢郬吃着瓜,不是没察觉高瑨在看她的目光,只是不太想理,她对高瑨是有那么点好感,但这好感还不至于让她自投罗网,甘心情愿钻进那金丝牢笼中。   可高瑨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后来谢郬都不好意思忽略,只得用签字扎了一块甜瓜送到高瑨嘴边:   “别再看我。”   高瑨探头将甜瓜叼到嘴里,看得更加肆无忌惮。   谢郬干脆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高瑨只当她是害羞了,隔一会儿就撞撞她的后背,跟她讨瓜吃。   每回谢郬都很不耐烦,但每回也都会有中间部分的瓜肉送到他嘴里。   这般嘴硬心软,叫他如何舍得放手。   **   高瑨洗好了碗,顺手把厨房收拾干净,算算时辰差不多该走了。   环顾一圈,没看见谢郬的身影,高瑨高声唤她:   “谢郬!你在哪儿?”   过了片刻,就听见谢郬的声音自后院传来:“在这里,来了。”   高瑨站在连接前院与后院的门边等她,就见谢郬换了身男装,背着个小包袱走出。   将她上下打量过后,高瑨不解问:   “你做什么?”   谢郬把小包袱的绳结加固,自然而然道:“跟你一起去北辽救人。”   高瑨愣了愣,而后才说:“胡闹!我又不是去玩儿,你跟着一起冒险作甚?”   谢郬反问:   “我又不是跟你去玩儿的,你好歹是我谢家效忠的皇帝,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我家可是忠臣。”   高瑨将她拉过,劝道:   “我知道你家是忠臣,有谢将军在京城坐镇,我才敢离京救人。但潜入北辽乃深入虎穴,有多危险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你在家里等我,我保证办完了事绝不耽搁,立刻回来,好不好?”   谢郬将高瑨抱着她的手撸下来,回道:“不好。”   说完之后,谢郬拖着高瑨出门,门外两匹马已经并排拴好,高瑨收拾厨房的时候,谢郬便安排好了这些。   两人出门后,谢郬把大门关上,锁好,就跟平常要出门时一样。   她翻身上马,见高瑨仍站在那里不动,遂道:   “斥候营的老张算我半个师父,我在他手底下可是出过师的,要不是老谢死都不肯,说不定我都给安排到斥候营去了。”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也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谢郬不是个愿意在家等消息的人,她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高瑨在马下犹豫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她,况且高瑨知道,以谢郬的性格,她要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就算现在劝住了,没准儿她会单枪匹马的行动。   那是高瑨更加不愿意看到的。   而谢郬有能力,有身手,不是菟丝花般需要被保护的类型,无论什么行动,有这样一个人加入,自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不愿在家静心等候,那便一起生死与共。   思及此,高瑨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笑道:   “斥候营要你,让他们歇歇吧,我这儿还排队呢,哪里轮到他们?”   谢郬白了他一眼,策马向前,高瑨紧随其后,两个人两匹马,并肩驰骋在一望无垠的月下黄沙道上,奔向同一个地方。   **   军营里,各路人马整装待发。   斥候营的老张在营帐里焦急踱步,苏临期看得眼花,不禁道:   “老张,你能不能坐下,晃得人眼晕。”   老张回过身来抱怨:   “啧,那兵部来的高校尉靠谱不靠谱?说了今晚出发,他到现在也不露面,让这么多人等他,他以为自己谁啊?”   高瑨和周放都是以兵部校尉的身份来的武威军,这里知道他们身份的也就苏临期和苏别鹤两人。   苏临期本来是不愿让苏别鹤一同去北辽冒险的,但苏别鹤却坚持随行,开始苏临期以为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心中小小感动了一把,谁知说着说着,苏别鹤就把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陛下深入虎穴,身边没有护卫怎么行,我得去保护陛下。   苏临期就很心塞。   谢郬满心满眼都是高瑨也就算了,毕竟感情的事不好勉强;可他好不容易重逢的亲弟弟,居然对高瑨也是这般忠心不二,他没想过他亲哥哥深入虎穴危不危险,他只担心他的陛下身边没有护卫。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没听见老张愈演愈烈的抱怨声,直到被老张拍醒:   “……老苏,你听见我说的话没?”   苏临期一愣:“什么?”   “啧!”老张咋了咋舌:“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从兵部来的两个小子什么来头,我怎么好像听说那个叫周放的是什么伯爷的嫡次子,世家子弟,你听说了吗?”   苏临期能说什么,只能装傻:“没。没听说。”   老张见他不知,于是神秘兮兮的挂住苏临期的肩头,与他分享他操着老本行打听出来的小道消息。   说到周校尉对高校尉态度过于恭谨,继而怀疑高校尉也是什么什么侯爷、公爷家的郎君公子,继而再说到世家子弟的种种陋习,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啊。   苏临期听得满头黑线,目光时不时往营帐大门看去,生怕老张这些话被人听了去,很可能影响仕途。   幸好没说多久,就听见营帐外传来马蹄声,苏临期和老张对视一眼,往营帐外去。   周放和苏别鹤早就在营房门口翘首以盼,都吹了两刻钟的夜风,终于把陛下给盼了回来。   然后他们就发现,陛下身旁还有一匹马,马上有个人,看着很眼熟。   高瑨和谢郬同时抵达营房门前,苏别鹤看到谢郬微微发愣,主要因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称呼谢郬什么,‘娘娘’两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谢……怎么也来了?”周放开口问道。   不等高瑨开口,谢郬用男声回他一句:“我跟你们一起。”   周放和苏别鹤被谢郬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愕万分,面面相觑,他们都没见过谢郬用这项技能,顿时觉得三观和认知被颠覆了。   高瑨从旁开声:   “谢家郎君为人仗义,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在下先谢过了。”   谢郬煞有其事的回了个礼:   “好说好说。”   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让周放和苏别鹤纷纷傻眼:……   还能这样的吗? 第119章   斥候营的老张不认识高瑨, 但他认识谢郬啊。   毕竟谢郬这一口纯正的男声腹腔音就是从斥候营中偷师的,而令老张比较无语的是,谢郬这个偷师的人学得比他们斥候营里正儿八经学的人都要标准。   因为谢郬的超高天分, 老张还曾想破个例把她招揽到斥候营中做事, 反正斥候不是上战场,男人女人都可以做, 奈何主帅竭力阻止,还把他臭骂一顿, 老张哪能跟主帅硬杠, 只能断了招揽谢郬的心思, 但在心中一直引为憾事。   “你来干什么?”老张问谢郬。   谢郬说:“帮你们呀。”   老张接连摆手:“少来少来, 你这刚从京城学规矩回来,就忘了规矩啦。我要敢带你去, 你爹回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谢郬替嫁的事情是机密,谢远臣对外宣称谢郬这个大姑娘要回京城学规矩准备嫁人了,所以老张也只以为谢郬是回京城学规矩了。   至于她怎么又回来了……其实只要是从前认识谢郬的人, 都不信她能真心实意去学什么规矩,这么个野性难驯的性子, 不招猫逗狗、横行乡里就不错了。   谢郬在马背上好整以暇的掰动两下马鞭, 对老张说:   “你就这么怕我爹?”   老张好面子, 这么说他就急了:“什么叫怕?我那是敬重!”   “山高皇帝远的, 你敬重给谁看?”谢郬继续拱火。   苏临期站在老张身后看了看山高皇帝不远的高瑨, 见他并不阻止, 想来谢郬已经说服他了, 上前对老张劝道:   “她去也算多个帮手,再不济出了事她也能跑,随她吧。”   这话算说到老张心坎上, 谢郬这丫头粗鲁嚣张,偏偏一身功夫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像,比营中绝大多数男子都强,带她去怎么也不会是累赘就是了。   只是老谢那里不好交代……   也罢!   这丫头的性子谁管的了?老谢自己都管不了!   “行吧行吧。不过我可丑话说前头,这一路都听我的,你要是敢自作主张,我可不饶你。”老张说。   谢郬爽快应声:“知道了。走不走?”   人齐动身,一刻钟后,二十几匹快马自武威军大营出发,如一把离弦之箭,漫天撒向未知的夜。   **   五日后,北辽大定府。   北辽与礼朝以遇水为界,分庭抗礼,两国军事上时有摩擦,但民间经济互通,北辽的牛羊、皮毛、人参等物在礼朝颇受欢迎,而礼朝的茶叶、丝绸、瓷器等物也深受北辽民众喜爱。   因此只要通关手续齐全,哪怕是在北辽的都城,依然会有不少礼朝的商队进出。   一如礼朝的京城有北辽的间谍,在北辽的都城自然也有礼朝的暗探。   在沈天峰一案中,北辽在京城的间谍被高瑨将计就计拔除不少,损失惨重,事出之后,老张立刻传信给身在北辽的各处暗桩,让他们这段时间务必低调,无为而为,保住根基最为重要。   谢郬一行便是化妆成一队从礼朝来北辽贩卖茶叶的商队。   老张是大掌柜,进入大定府之前要先把各自的身份安排好才行。   老张为此做了十足的功课,把他们这些人的身份都写在纸上,从姓名到年龄,家住何处,父母何人,兄弟姐妹叫什么,生平如何,每个身份都充实详尽,而最妙的是,这些身份居然全都不是虚构,保证如果有人真的去礼朝暗访,也能找到对应的人物。   做到这么细致的份上,也只能说,老张不愧是斥候营的头子,后勤工作做的这么到位,难怪从他手里这些年放出去的斥候因身份被揭穿暴露的几乎没有,可以说对手下人相当负责了。   谢郬被分到的是杭州有名的茶行——天福茶行的少东家身份,叫杭天宝,今年十六岁,第一次跟随家中大掌柜出门卖货。   大掌柜就是老张,是天福茶行杭家连续聘了三代的老茶师,茶行人称‘冯大掌柜’。   “杭天宝是杭老板的独子,少爷脾气,有的是钱,到时候你少爷的架子可得端起来。”老张交给谢郬一张杭天宝的人物信息,叮嘱道。   谢郬扫了一眼,连连点头,然后对老张伸手,老张不解:“干嘛?”   谢郬直言:   “杭天宝有钱,我没钱。”   老张:……   “不是,你爹什么身份?让你当少爷你还跟我要钱?”   老张原本的小九九打得好,让谢郬当个有钱的小少爷,她不是正式的斥候,因此各种花销什么的完全可以不从斥候营走,这样一来,他们就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哪里知道谢郬是个一穷二白的。   谢郬不以为意,盯着老张要钱,从左边要到右边,老张被她烦得没办法了,只得从马袋中取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丢给谢郬,没好气的吩咐:   “省着点花,用在哪里都要记下,要不回头我没法报账。”   谢郬拿了钱,随口应声,满心欢喜的跟高瑨交换了个眼神,蹲到一边数钱去了。   高瑨被她那财迷的模样吸引过去,与她蹲在一处,笑吟吟的说:   “这么喜欢钱?”   谢郬白了他一眼:“谁不喜欢?”   【谢苒那臭丫头走得痛快,她雇的那些个人都是我给打发的。】   【本来就没几个钱,一下都给掏空了。】   【以后等老谢回来,非得让他报销不可。】   谢郬一边数钱,一边在心里碎碎念,高瑨蹲在她身旁静静的听着,忽然撞了她一下,低声说道:   “哎,你跟我回京,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谢郬忽然眼前一亮,脱口问道:“多少?”   高瑨见她上钩,果断凑到她耳边说了个数:   “一百万两。”   这数字,瞬间把谢郬激动地眼睛瞪得老圆,然后在高瑨满是期待的目光中,艰难回绝:   “不要。”   高瑨‘啧’了一声:“加倍。”   谢郬捏着荷包的手几乎颤抖,好一番天人交战后,痛苦的拒绝:   “不要不要。我不是个可以用钱买到的女人。”   【啊,我人生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此了。】   【两百万两啊,把十个老谢卖掉也不值这个数。】   高瑨看着她那因为拒绝了一大笔钱财而痛苦的表情,正打算再加点倍数,就听那边老张唤他。   “高校尉,我这喊你几声了,你倒是理理我。”老张在不远处对高瑨招手,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看。   除了老张之外,其他人的目光也向他看来,高瑨干咳一声,起身来到老张面前,问:   “何事?”   老张简直想抓一把沙子扬到这个纨绔子弟的脸上,这些世家子弟仗着祖辈身份,在外办事也不好好办,还得旁人来配合他。   不过不满归不满,老张是个成熟的领导,不能因为某个手下或同事不配合就乱发脾气,于是耐着性子对高瑨说:   “这回去大定府,你的身份是我的儿子,叫冯储,今年……”   高瑨没等老张说完就打断他:“我是你什么?”   老张从冯储这个人的人物介绍上吊起眼梢,无所畏惧把冯储的人物介绍纸递到高瑨手中,着重重申:   “儿、子!有问题没?”   高瑨右眉一挑,没有说话。   倒是一旁的周放和苏别鹤听见了,纷纷上前,周放主动对老张说:   “佥事,我瞧着冯储这身份好像更适合我当。”   老张将周放上下打量几眼,指着冯储的介绍说:“冯储身高八尺,你哪儿合适?”   周放语塞,不可否认,老张这句话伤害性不高,侮辱性很大。   身高不足七尺一直都是周放心里的痛,轻易不能提及,提了就想哭。   苏别鹤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接替上前对老张说:   “我有八尺,我当冯储可行?”   老张疑惑的目光在苏别鹤和周放身上回转,问:   “你们什么毛病?他怎么就不能当我儿子?”   苏、周两人欲言又止,高瑨其实没想那么多,刚要开口说自己没问题的时候,苏临期也过来凑热闹。   只见他将高瑨手中的人物介绍直接拿走,对老张说:   “还是我当冯储吧。”   老张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受年轻人欢迎,一个个居然争着抢着来当他儿子?   他疑惑:“不是,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苏临期指了指老张的脸,又指了指高瑨的脸,说了句实在话:   “你这样的,生不出他那样的。人家要怀疑你老婆的。”   老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临期的意思,抄起鞋底板就冲着苏临期敲打过去,这一追一逐的场面还别说,真有那么点老子打儿子的意思。   ‘冯储’这个人物最后花落苏临期。   周放领了个账房先生的身份,苏别鹤是搬货工,高瑨则化名‘裴肃’,是茶行的护卫。   如此这般将身份安排好以后,各自将自己的情况记下,然后便以天福茶行的名义进到北辽都城大定府。   老张不是第一次以此身份入辽,各种手续和通关印都齐全,商队里也有一些老面孔,因此尽管这回商队多了几个新身份,新面孔,也没有引起怀疑,顺利进入大定府。   大定府的格局与京城不太相同,京城的道路有弯曲,但大定府的路都是井字形,横平竖直。   天福茶行在大定府也有店铺,平日里便如普通商行般做茶叶生意,迎来送往的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老张带着商队在天福茶行的铺子前停下,搬货的搬货,算账的算账,谢郬作为少东家自然是不必动手的,直接点着高瑨说:   “裴护卫,随本少爷去逛逛这大定府。”   高瑨:…… 第120章   谢郬和高瑨离开茶行, 北辽外事处的官兵立刻想去阻拦。   这是北辽的规矩,只要是初入北辽的商队,并不打算在北辽长居的, 在北辽期间, 都必须有外事处派遣三四名官兵留守,以便就近监视, 而商队的人无论是去什么地方都必须提前向留守官兵报备,得到允许后方可离开。   所以, 当这些被老张请进茶行喝茶的官兵们看见谢郬和高瑨擅自离开后, 就立刻放下茶杯要去追, 被老张和茶行的掌柜拦住, 说道:   “大人,那是我们少东家, 年纪小,第一回 出远门,在路上看什么都新鲜, 他不懂规矩,没来先拜会大人们, 我们替他赔个礼。”   那些官兵你一言我一语, 他们跟着茶行打交道好几年了, 现在每回过来就是走走过场, 给茶行的人一个孝敬的机会, 只要他们没有真的犯事, 官兵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茶行掌柜的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给那些官兵们教训完之后,非常诚恳的给几人分别包了些喝酒、喝茶的红封,以表歉意。   “几位见谅。少东家是我们老板的老来子, 娇惯的不行,十六岁的人了,才第一回 出远门,大人们千万担待,别吓着他了。我这就派人去把他叫回来。”   官兵们掂量掂量手里的孝敬,各自交换了个‘算了’的眼神,拿了钱就去他们的处所休息去了。   他们离开后,老张和茶行掌柜交换了个目光,借着算账为由去里头打算盘了。   谢郬和高瑨当然不是临时起意去玩耍的,这是老张的计划,早就把大定府的地图绘制给他们看,让他们将地点暗自记在心中,为的就是借他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理由,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去礼朝暗探之前找到高玥仆从的狗舍查探一番。   **   早先,礼朝的暗探是在大定府的一座狗舍中找到高玥近侍的。   所谓狗舍,就是专门为富人养狗、驯狗,以及斗狗的地方。   与礼朝的礼仪之邦不同,北辽这边的风貌都比较血性,王公贵族间流行斗兽,民间百姓们斗不起野兽,那就斗些小型的,斗鸡、斗狗、斗马、斗牛等,由于斗狗的比较多,因此这类地方统称为狗舍。   而狗舍也有高低之分,谢郬他们要去的这个狗舍在大定府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民间狗舍,有时候若是贵人们兴致来了,这里也能承包一些别地儿不敢承包的斗兽场、奴隶场什么的。   当然了,像那种特殊场的赌注金额也会比一般场要高得多得多,这也算是狗舍的赚钱法门。   谢郬和高瑨按照记忆中的地标,很快就找到狗舍所在。   跟他们想象中不同,这狗舍居然不在偏僻处,而是就堂而皇之开在大定府的中心城,从门口经过都能听见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叫好声,狗吠人闹。   这地方没日没夜的开着,只要是有客人,不管哪里来的,去什么地方,只要想进随时都能进,只要不惹事,在里面看一整天都没问题。   谢郬和高瑨从正门进入后,就有狗舍的人得知他们是新客,便热情给了他们几块木牌子,木牌上写着一个号码,说这是狗舍送新客的赌牌。   他们若是在看的时候遇到那想下注的场次,直接用这个牌子下注,输了算狗舍的,赢了就能拿走最低赌注。   算是给新客练手和观摩的机会。   两人拿着牌子走入那热火朝天的斗场,偌大的屋子里,弥漫着残忍血腥的味道,兴许这种味道就叫‘人性’。   参天而竖几座铁笼子,笼子里有撕咬在一起的动物,通了灵性般,知道不赢必死的道理,所以全都张开它们的獠牙互相撕咬。   铁笼子外挂着场次和下注时间,每个铁笼子外头都围满了人,有的在等待,有的在叫好,有的在欢呼,有的在咒骂……人性百态,在这一隅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郬对这些血腥残暴的东西不感兴趣,甚至这里面的味道令她直犯恶心,高瑨察觉出她的异状,将他腰上的香囊递给谢郬。   谢郬不解,高瑨直接将香囊送到她鼻端,让她轻嗅试试,谢郬闻了一下,清心的薄荷、檀木香沁入心脾,让她翻涌的腹腔舒服很多。   接过香囊放在鼻子下面,用口型问高瑨:“你呢?”   高瑨没说话,只摇了摇头表示他不需要。   两人转了一圈,将手里的牌子送出两块,纷纷投在那快输,但是赔率比较高的下注盒里面,这一操作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新手。   他们并不在意,在场中转了一圈,终于等到一场斗狗分出了输赢,赢的狗和输的狗都被带去了西南边的一个出口,想也知道,赢得狗是带下去吃肉养伤,输的狗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高玥那个被毒哑了的近侍就是在这狗舍后做一些喂养动物的杂事,谢郬他们借着想要去亲自挑狗上场的理由,被人带到后院。   跟前院热火朝天的情况不同,后院更多都是动物的叫声。   狗舍的人问他们:“二位想挑大犬还是小犬?”   谢郬一副不谙世事,富贵人家小少爷同心情泛滥的样子,问道:“我刚才下注输了的那条狗,被咬伤了,送哪里去了?”   狗舍的人说:   “输了的狗都送杂院,腿断了,站不起来就废了,估计晚上就下锅了吧。”   谢郬惊讶捂嘴:“怎么这样?那,那它不是死定啦?太可怜了。我想去看看它,或者买它也成。”   狗舍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人,像谢郬这种心疼狗的有钱少爷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对于这种要求并不觉得稀奇,让谢郬和高瑨等会儿,以去问价格为由走开了。   【这帮人比畜生都不如。】   【每天也不知有多少动物死在这里。】   【这破地方,一把火烧了才好。】   谢郬在心里嘀咕,高瑨轻拍她肩膀,小声安慰:   “烧了这里,还有别处,这种事若非国家颁布法令是禁不下来的,况且就算有法令禁止,在暴利驱使下,依旧会有人铤而走险,暗地里做这些勾当。”   这个道理谢郬当然明白,她不是救世主,可以凭自己的心意改变世界。   只是觉得动物可怜……   咦?   谢郬忽然愣住了,只见她疑惑的看向高瑨,努力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话。   【我刚才……说话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心疼动物?】   高瑨正要回答,就见那个去问价格的人回来了,只听他说:   “我们老板说了,客人想买那狗也不是不可以,但那狗是我们老板花重金买回来的,你们要的话至少不能让我们老板亏本才行。”   谢郬和高瑨对望一眼,高瑨说:   “那狗有什么值钱的?我家少爷不过一时心软,你们要是想漫天要价,我们也不是傻子。”   那人笑道:“不会漫天要价,要不少爷,先跟我去看看那狗,看看它伤得怎么样。”   对付这种善心大发的买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亲眼看到那狗有多惨,这样他付钱买的时候才更爽快。   两人跟着那人去到后面的杂院,一间间笼子里关的都是在斗场上伤下来的动物,狗舍一般是把受伤的狗喂养几天,如果能站起来,就继续到前院安排斗场,要是几天站不起来,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进来的时候,正遇上杂院的仆役拎着水来喂狗,谢郬一眼就看到那些仆役中的倒数第三个人。   高玥近侍的画像谢郬见过,那第三个人与画像中的人有七八分相似。   【是他。】   【倒数第三个。】   谢郬心想,刚要不动声色的提醒高瑨的时候,只见高瑨直接对她点了点头,表示他看见了。   【可我们要怎么才能跟他说话呢?】   【不能太刻意,刻意了惹人怀疑。】   【得设法拖住这人才行。】   高瑨闻言说道:“我家少爷本就心软,你带他来看这些,就是料定他要买吧。开个价,我听听合适不合适。”   那人见高瑨有意讲价,两人便凑在一起讨论起来。   高瑨悄悄往谢郬看去一眼,谢郬立刻明白,在高瑨‘讲价’的时候,往狗棚后走去,假装在找他要的那条狗似的。   找到那条狗之后,谢郬蹲在笼子外面看了一会儿,忽然叫住在给狗盆倒水的一个人,说:   “喂,你把水拎过来喂喂它。”   那人回过头,阿巴阿巴说了半天,谢郬佯做愤怒,一把扣住了他:   “你说什么?”   跟高瑨讲价的人听见这边动静,赶忙跑过来打招呼:   “哎哟,少爷息怒,这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谢郬半信半疑:“哑巴呀。行吧,你让他给我的狗喂点水,再让他提点水过来帮我的狗洗洗,满身的血怎么带出去。”   狗舍的人说:“他是哑巴,干不了……”   谢郬佯做生气,质问道:“我又没让他说话,他是哑巴,又不是没手,打点水帮狗冲冲都不会吗?”   狗舍的人不愿得罪这小财神爷,这哑巴杂役身份有点特殊,狗爷交代了绝不能让他接触外界的人,但他本来就是哑巴,跟人也说不上话,犯不着为了他得罪客人。   于是,上前跟那吓得畏畏缩缩的近侍说了几句,那近侍颤颤抖抖的提了水来,狗舍的人用钥匙把门儿打开,让他进去洗狗喂狗。   谢郬对高瑨使了个眼色,心道:   【最好再去跟他谈谈价格,我好进去问话。】   【可我要怎么告诉高瑨我的想法呢?】   刚这么想完,就听高瑨对狗舍的人说:   “刚才你说的价格,我觉得还是不太行,你要不再去问问你们老板,只要再少这个数,我就付钱了。”   狗舍的人一听,便领着高瑨去找老板了。   谢郬看着高瑨和那人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那货怎么好像真的能听见我心里的话?】   【不能够吧。】   疑惑归疑惑,高瑨好不容易给谢郬制造出来的机会,她当然不能浪费,弓着身子进入狗舍之中。   那近侍见谢郬进来吓得要站起来,被谢郬抬手阻止。   受伤的狗容易伤人,所以狗嘴上都套着铁丝网,这条狗受伤挺重的,已经奄奄一息了,用水冲它的伤口,它也只是呜呜叫唤两声。   谢郬拍了拍近侍,用手指沾水,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高玥。   看到这个名字,那近侍似乎有点激动,谢郬让他冷静下来,又用水写:活着?   近侍连连点头。   谢郬继续写:在哪?   近侍想了想,学着谢郬的样子,用水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东城瓦舍,焉离。   谢郬细细看过,记在脑中,原本还想问点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近侍慌忙舀水将他们刚才写的字全都冲掉,与谢郬交换了个眼神后,又将头埋得很低,继续洗狗。   谢郬从狗棚出来,情绪有些低落,高瑨走过来说:   “我已经付钱了,咱们可以把它带走,少爷别伤心了。”   谢郬努力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后落下,说:   “我刚才去看了,它好像快不行了。好可怜。”   狗舍的人一听,连忙说道:“哎,那狗不管死还是活,咱可都不退钱的。我这就安排人把它给抬出去,你们带走便是。”   说完之后,狗舍的人像是怕谢郬反悔,立刻招来好几个工人,七手八脚的把那奄奄一息的狗装进可以推走的笼子里,让谢郬和高瑨把它领出去。   **   谢郬和高瑨在外逛了一圈,没买吃的,没买玩儿的,倒是带了一条狗回到天福茶行。   茶行伙计远远看见便迎了出去,留守在天福茶行的北辽官差也出去看怎么回事。   问过后得知茶行的这位小少爷装进了狗舍,随便看了场斗狗后,可怜那受伤的狗,就把狗给买回来了。   这可真像是没出过门的小少爷会做的事情,几个官兵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便没管,继续回他们的地方去了。   谢郬觉得既然把狗带回来了,那就尽量养养,尽人事听天命。   把狗安顿好之后,老张把人都聚集到后面的账房密室中说话,谢郬把她打听到的情况告诉大家。   “东城瓦舍,焉离?”老张复述这句话,问道:“什么意思?”   茶行的小掌柜说:“大定府东城有瓦舍,那近侍是不是要告诉我们,小殿下流落到了瓦舍?可焉离又是什么?”   谢郬问:“瓦舍是什么地方?”   小掌柜回:“就是行脚艺人、江湖卖艺、勾栏名苑聚集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谢郬心中隐隐升起不太好的猜想,往高瑨看去,果然见高瑨的脸色黑沉,毕竟是高家的孩子,金枝玉叶,居然流落到那种腌臜之地,叫他如何能不气愤。   不过比起气愤,高瑨可能更多是心疼吧。   毕竟那个孩子真的很无辜,只因为他爹的自私和无情,便被推上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亡命之路,天之骄子跌落泥间,他在这里挣扎至今,再苦也没有放弃求生的路。   谢郬想到这里,竟忽然有点佩服那孩子了。   毕竟他来的时候才十岁不到,就算有利用价值,可他要在这群狼环伺的环境中夹缝求生,能做到的绝对不是庸才。   “焉离……会不会是他现在的名字?”谢郬想到了一个可能。   老张说:“有这个可能。”转而对小掌柜吩咐:“你的人能不能到瓦舍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谁知道‘焉离’这个名字。”   小掌柜应道:“好,我这就去查。”   说是去查,但这里毕竟是北辽的都城,他们人手有限,也不敢大肆张扬的去查,所以花费的时间自然要稍久一些。   在那之前,没有任何头绪,大家也干不了其他,便去院子里休息。   谢郬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之后就没看见高瑨,找了一圈后,发现他竟坐在厨房的灶台后,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发呆。   不知在想什么,就连谢郬走过去高瑨都没发觉,还是谢郬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他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谢郬在他身边坐下,问道。   高瑨往灶膛里添乱根柴,摇头说道:“没什么。烧水烤火呢。”   北辽这边已经是冬天,夜里与白天温差巨大,不穿棉衣还真有点受不了。   谢郬看了一眼旺盛火苗,见墙角根堆放着好些带泥的番薯,便过去挑了两个大小匀称的过来,也不洗,直接丢进灶膛火堆里。   高瑨看得出来谢郬是来陪他的,忍不住想要去抱抱她,却被谢郬推开,高瑨不满:   “你都来陪我了,抱一个怎么了?”   谢郬拿过火钳对他扬了扬,让他放规矩点,高瑨见她这样,小声嘀咕:“小气。”   懒得跟他计较,谢郬问他:“高玥小时候跟你亲吗?”   提起高玥,高瑨忍不住一声长叹,回道:   “不算……太亲吧。年节时才见上一两面,不过那小子挺粘人的。比其他孩子嘴甜会说话,见了我总是‘小叔’‘小叔’的叫,反正比他那个假仁假义的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高瑨难得跟谢郬将他小时候的事情,因为武定侯府被判定谋反,连带把高瑨也从云端踹了下去,这可能就是他更心疼高玥的原因吧,都是人生际遇翻天覆地,天之骄子碾落成泥。   “高玥的母亲是我外祖麾下长盛将军的女儿,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她也喜欢舞刀弄枪,不过功夫可不及你,眼光……也不及你。”   高瑨用火钳翻弄着灶膛里开始冒烟的番薯,陷入回忆中:   “她被高茗的甜言蜜语所惑,居然脑子一热答应给他去做了妾,太子的妾看起来是高人一等,可实际上,妾就是妾。长盛将军家没出过自甘堕落做妾的女儿,气得差地要和她断绝关系。”   “父女俩连着两年没说过一句话,幸好后来生了高玥,长盛将军心疼外孙子,这才慢慢接受女儿给人当妾的事情。”   谢郬听到这里不禁感慨:   【又是一段痴情女薄情郎的故事。】   【高茗那个畜生很明显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   【高茗想要长盛将军支持他,却又嫌长盛将军手里兵力不多,高茗不愿意付出更多拉拢长盛将军,就把目标放在他女儿身上,用花言巧语骗来一份支持,这买卖可不亏。】   “你想的没错,正是如此。”高瑨说:“可惜这个道理高玥他的母亲没想明白。士耽于情犹可脱,女耽于情不可脱。连带拖累了她的父亲和儿子。”   谢郬幽幽一叹,为这桩惨事叹息不已,忽然她猛然反应过来,问高瑨:   “你刚才说什么?我……想的没错?”   高瑨自然而然的点头:“嗯。你想的确实没错啊。”   “不是。”谢郬把高瑨拉到正面,与他面对面,谢郬郑重问:“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高瑨与她对视片刻,直言不讳: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高瑨凑到谢郬的耳朵旁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真的可以听见你心里的声音。”   谢郬一脸‘你别扯了’的神情,嗤笑着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吹牛也不怕闪了舌头。】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神仙……吹牛不怕闪了舌头……”   高瑨将谢郬刚刚心里想的话,一句不差的重复出来。   谢郬只觉得脑仁中轰轰作响,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尽数竖了起来,哪怕她坐在火堆前,依然觉得后脊背发凉…… 第121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还是死静。   哪怕灶膛内的柴火被烧得劈啪响, 谢郬的心里仍旧哇凉哇凉的静。   【怎么可能!】   【他是猜的还是猜的?】   【是猜的吧。】   谢郬努力说服自己,然而接下来高瑨回了一句:   “我不是猜的。”   谢郬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高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科学难以解释的灵异现象。   不过谢郬毕竟曾经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 对于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存抱着‘信则有, 不信则无’的心态,很快调整好了心情, 做出应对。   她调转身形,跟高瑨面对面, 两人四目相对, 谢郬神情颇为凝重, 在心里郑重的想了一句话:   【你要真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就用你的左手抓住你的右手,再把你的右脚翘到你的头上, 左脚踮起脚尖!】   高瑨:……   谢郬见高瑨无动于衷,正要松一口气:   【呼,就说是骗人的!】   【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来嘛, 能听见人心里在想什么也太扯了。】   高瑨忽然伸手抓住谢郬的两只手,将她的左手搭在右手上, 再弯下腰去抓谢郬的脚踝, 被谢郬果断躲开:   “你干什么?”   高瑨平静说:   “让你试试把一只脚垫着, 另一只脚翘到头上啊。你试给我看!”   谢郬只觉眼前一阵发花, 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捂着心口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 甚至有一股想要猛掐自己人中的冲动。   【这货是妖怪吗?】   【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我要不要告诉老张他们?】   【北辽这里有跳大神驱邪的吗?】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谢郬紧张得开始胡乱输出, 各种问题咣咣砸出,高瑨没好气的摇摇头,拿起火钳把灶膛中烤熟的番薯夹出来。   “你要是现在敢跑, 我就把你的魂儿勾出来刷点酱撒点芝麻直接吃掉,让你永世不得超生。”高瑨说完,还特地对谢郬比了个啃咬的动作,把谢郬吓得赶忙捂好自己脆弱的小脖子。   将最外层被烧焦的红薯皮剥开,拿几层皮垫着将刚刚烤熟冒着热气儿黄橙橙的半个番薯递给谢郬。   谢郬颤颤巍巍的手下‘妖怪’的馈赠。   【这可如何是好?】   【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那以后我还能骂他吗?】   高瑨冷道:“我说不能,你就不骂了?”   谢郬想想也是。   【怎么可能不骂?】   【一天总有那么八、九个时辰想骂你。】   高瑨失笑:   “我就这么招你稀罕,一天要想我八、九个时辰啊?”   对于高瑨的‘对答如流’,谢郬简直想自闭,可她能不说、不听、不动,却没办法做到不想,越是让自己不想,她脑子里的想法就越多——   【这算什么?】   【精神对话吗?】   【这对话功能可以关闭吗?】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无量天尊,耶稣救世主,随便谁来帮我关了这技能,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以谢救赎。】   高瑨开始听着还没觉得有什么,谢郬得知真相后心里会产生的慌乱他早已料到,只不过——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是什么鬼?   “行了,别想太多,赶紧吃吧。”   高瑨将谢郬拿在手里的番薯吹了吹,推着她的手把剥了皮的番薯送到她嘴边,半推半喂着让她吃。   谢郬咬着甘甜的番薯内心毫无波动,味同嚼蜡。   【我也不愿意想啊。】   【可完全止不住!】   【还有你是什么时候能听见的,所以说这就是我暴露身份的真正原因吗?】   谢郬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点,想完之后就往高瑨看去,只见高瑨对她点点头。   【我的圣母玛利亚无量天尊啊,如果信女有罪,请你们责罚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尴尬社死的方式让我生不如死?】   谢郬深吸一口气,将嘴里的番薯咽下,重整旗鼓,小心翼翼对高瑨问:   “我……是不是不小心骂过你?”   高瑨点头:“嗯,也还好。就一天照三顿外加宵夜的骂吧。”   简言之:无时无刻不在骂。   谢郬捂脸扶额,竭力自救:“那什么,我这人天生叛逆,心里越是喜欢什么人,就越喜欢骂他,多有得罪之处,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高瑨似笑非笑的盯着谢郬当面狡辩,颠倒黑白的本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因为受到了刺激而更上一层楼。   不过相处这么久了,她这里里外外的脾性高瑨早已习惯,好的坏的全接受,也就无所谓了。   “照你的说法,你一天骂我那么多回,就是因为你喜欢我咯。”   高瑨另辟蹊径,角度刁钻的问。   谢郬这才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打了个哈哈,不要脸的承认:   “是。喜欢。”   高瑨满意追问:“有多喜欢?”   谢郬被有些人的无耻气得说不出口,愤然心想:   【喜欢得想把你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去。】   高瑨阅读理解无障碍,煞有其事道:“哦,想把我吃了,看来卿卿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谢郬被他一句‘卿卿’弄得浑身不适,由衷骂道:   【不要脸!】   【如来佛怎么还不来把你收回去当坐骑?】   高瑨没说话,只是用一双洞悉一切的双眸盯着谢郬,就算谢郬听不到高瑨的心声,但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几个字:你又骂我。   谢郬被自己那比嘴勤快的脑子给坑惨了,自问实在没本事在高瑨面前做到‘心如止水’,为了避免自己说出更多更错的话,她果断起身,拍拍裤腿上沾到的稻草,昂首挺胸,同手同脚的离开了。   【我的妈呀,太丢人了。】   【趁我控制不住骂他娘之前赶紧走。】   【以后再也没有心灵的一方净土了……】   【以后不仅要修闭口禅,还要修闭心禅。】   【哪位大师能渡我!】   【啊啊啊,别再想啦——】   高瑨看着她那故作镇定离去的背影,听着她趋近崩溃的内心,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   茶行掌柜派人去瓦舍调查‘焉离’这个人,晚饭前才赶回来,给大伙儿带回来新的消息。   “瓦舍里确实有个叫‘焉离’的人,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倾国倾城,凭借美貌在瓦舍里还挺出名的,好些人都慕名而去。”暗探如是说。   【嚯,凭美貌在瓦舍那种地方出名,不就意味着……】   【高玥这孩子的经历比我想象的还要丰富啊。】   谢郬往高瑨看去一眼,果然看见高瑨听到探子这些话后脸色就变了。   她站在门边,尽量离高瑨远远的。   如果不是着急听高玥的境况,她现在根本不想出现在高瑨面前,毕竟她还没从心声能被听见的打击中走出,能避就避吧。   “那小殿下岂非……”老张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也想到了那方面,没敢继续往下说。   一屋子的人神情各异,苏别鹤、周放和苏临期都不敢去看高瑨的表情。   不过探子很快就打断了他们的思维,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属下还没说完。那焉离是个姑娘,应该不是咱们要找的小殿下……”   【姑娘啊?】   【这人说话大喘气,真是的!我还以为……】   谢郬的话被高瑨瞪来的一记目光给吓住了,果断收敛心神不继续深想。   其他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焉离是个姑娘的话,那小殿下的近侍怎么会告诉我们这个名字?”周放把大伙儿心里的疑惑给说了出来。   “这姑娘现在何处?”高瑨对探子问。   探子说:“这姑娘半个月前刚刚凭一首霓裳舞得了花魁,被舞阳居定下,今晚舞阳居有她的台子,好些人为了看她的舞一掷千金,舞阳居的最上等的坐席名额几乎炒到了一客三千两。”   谢郬咋舌:   【三千两就为买张靠前点的门票?】   【洛神再世吗?】   “三千两就为了进去看她一眼?家里什么条件才看得起?”老张感慨,战场上死个军人,安家费最多也就八十两。   探子回道:“佥事问着了。话说这位焉离姑娘厉害就厉害在,她被大定府中好几个了不得的人同时瞧上了。”   “安西部落首领之子阿石莽;北辽第一铁器大王忽尔德乐;还有北辽的三王爷拓跋丈,他是北辽大王的亲叔叔,今年七十多了,好色成性,极其喜欢年轻女子;有这三个人撑场面兜底,再贵的坐席他们也抢得起。”   谢郬不禁咋舌:   【哇,小姑娘挺厉害啊。】   【这三个在北辽绝对算得上是人物,她是怎么做到让这三位同时为她倾心的?】   “不管怎么样,今晚去一趟舞阳居。”高瑨发话:“不能错过今晚的机会。”   今晚那个叫焉离的人还在舞阳居,今晚过后就未必了。   那三位人物,不管谁抢到了这位焉离姑娘,都不会再让她抛头露面,等到她被金屋藏娇后,他们想再见她问高玥之事就难上加难。   这个道理老张能想明白,他只是觉得这个重大的决定不该由高瑨说,应该由他这个行动总指挥来说,不能每回都让姓高的那个纨绔子弟牵着鼻子走。   “那个……我觉得啊……”   老张试图找找存在感,然而其他人的态度却让他心碎。   “好,那我们这就去部署一下。”茶行掌柜对高瑨应声。   “还得计划计划,不能所有人都去。”苏临期说。   “高校尉肯定要去的吧?那我要跟去保护他。”苏别鹤说。   “小苏去,我也去。”周放说。   “既然你们都去,那我也要去见识见识。”谢郬说完,问出最关键的:   “对了,咱们今晚去舞阳居的这笔开销谁出?”   从刚才开始就被无视的老张忽然就被这群不懂得尊老爱幼的人包围……   意见没人问他,要钱倒都知道找他!   老张这心里——苦哇。 第122章   从老张手里抠下银子可不容易。   谢郬没指望老张能给他们买离舞台最近的三千两坐席, 但至少也是一楼后边点的坐席,谁知老张打听过价格后,果断给他们在三楼买了一张桌子, 这个位置不按人头按桌子算钱, 送八大样瓜果和两壶茶,一晚上才十两。   老张美其名曰, 坐的高,看得远, 纵观全局……然而他们到了现场, 发现如果不带千里眼的话, 可能连舞台上的焉离姑娘的脸都看不清。   谢郬刚到位置上坐下, 高瑨便自动坐在她身旁,谢郬往他看去一眼, 心上一紧,识相换位,到对面和苏别鹤坐一处去了。   苏别鹤的目光在谢郬和高瑨之间转了转, 悄悄问谢郬:   “你和他怎么了?”   谢郬抓了一把瓜子,闻言回道:“没怎么啊。”   【才不要跟那个妖怪坐一起!】   对面的‘妖怪’抬眼往谢郬看了看, 将面前的几样瓜果往谢郬那边推了推, 他这以德报怨的做法让谢郬都不好意思再骂他。   “瞧着三层楼上下人山人海的样子, 我还从没见过京城哪家青楼有这阵仗规模呢。可见这焉离姑娘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今晚可有眼福了。”   小赵便是茶行掌柜派到瓦舍的探子, 在大定府待了有一年多, 他们决定今晚夜探舞阳居, 老张便让小赵同行带路。   周放闻言,不禁纠正小赵:“那是你去的少了。京城的楼子多,客人都给分散了, 什么怡红院、翠香楼,哦对了,春风阁总听过吧,比这菜市般的地方可雅致多了。”   小赵不是京城人,对京城的楼子自然不如周放如数家珍,闻言连连点头,心中暗暗发愿,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他说的这些地方见识见识。   苏别鹤打趣周放:“你知道的倒多,没少去吧。”   周放年轻的脸庞上顿时泛红,谦虚摆手:“没有没有,我大多数也是听闻,哈哈,听闻。”   谢郬坐在栏杆旁,听着左右聊天,不知不觉手里瓜子就吃完了,环顾一圈,目光落在一盘带壳的核桃和一盘蜜饯上。   她倒是有点想吃核桃,就是懒得剥,便伸手去拿蜜饯。   蜜饯摆放在苏临期面前,苏临期见她要吃,便将蜜饯的盘子与她面前瓜子的盘子换了换,还主动从盘子里拿了一片递到谢郬面前。   谢郬没客气,接过这片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瓜果干放进口中,虽然觉得有点太甜了,但还是坚持小口小口的吃着。   对面高瑨拿了几颗核桃,不知怎么同时放在在手心中一捏,几颗核桃坚硬的外壳便碎了好几瓣,他修长的手指在核桃碎片中翻找,很快把果肉挑了出来,汇成一小把送到谢郬面前。   谢郬看着那些核桃肉,又看看桌上其他人纷纷递来的目光,她试图用心声逼退高瑨:   【他们都在看,别给我了。】   【拿回去!】   高瑨却仿若未闻,拿起一颗核桃就送到谢郬嘴边,冷酷道:“吃。”   谢郬被这人突然发疯弄得很尴尬,核桃就在嘴边,吃或不吃好像没什么区别。   她无奈,伸手去接:“我自己吃。”   高瑨却闪开谢郬的手,飞快将手中核桃肉塞到谢郬嘴里,剩下的送到她手上,昨晚这一系列动作后,高瑨还特地往苏临期的方向看去一眼,挑衅两个字几乎写在脸上。   苏临期大概没被人当众这么挑衅过,居然也来了脾气,像是回应高瑨的挑衅般,拿起一块蜜饯,当着高瑨的面送给谢郬:   “不想吃核桃,就吃这个。”   高瑨随即警告:“她想吃核桃,不想吃蜜饯。拿开!”   “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是她肚里的蛔虫吗?”   “我比她肚里的蛔虫还知道她想吃什么。”   “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   “……”   两人不合时宜的针锋相对让谢郬既尴尬又头疼,因为她已经听见邻桌有人在议论——   哎?那俩男的怎么为了个男的争风吃醋?   哟,那仨怕不是……啧啧啧。   谢郬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男人装扮,心里把两人骂了个遍,呃,是高瑨单方面被骂。   “行了行了,我都吃。”谢郬赶鸭子上架打圆场。   “不行!”高瑨强势拒绝:“只能吃核桃。”   谢郬:……   苏临期被高瑨的霸道举动给逗得冷笑起来,刚要跟他进行第二轮反驳,就听一直关注着楼下情况的苏别鹤突然发声:   “别吵了,看楼下谁来了。”   几人调转目光往楼下看去,就看见楼下的三个方向,同时簇拥进来好些人。   三个方向,三拨人,看阵仗居然谁也不输谁。   小赵调查过,对他们熟悉,于是小声对众人解说:   “那个膀大腰圆的就是安西部落首领之子,叫阿石莽;中间走路带风的中年男人,就是北辽第一铁器大王忽尔德乐;最边上那个被俩小丫鬟扶着的白头发老头,自然就是三王爷拓跋丈了。”   这三人正是今晚舞阳居里的重点招呼对象了,每一个都大有来头。   “那个三王爷都老成那样了,还要过来抢女人,看他旁边伺候的,全是丫鬟,老家伙吃得消吗?”周放疑惑不解的评价。   谢郬随口回道:   “男人至死是少年,十八岁和八十岁的爱好都差不多的,你别歧视老年人行不行。”   周放:……   三位大咖到场也就意味着今晚的初夜竞投就要开始了。   果然,没多会儿就听见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弹奏声,音乐的响起让楼上楼下的杂音慢慢减弱,大家纷纷翘首以盼,想看看琵琶声从哪里传来。   而就在大家寻找琵琶声的时候,舞台上升起一架两人长半径的圆鼓,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自鼓面站起身,尽显曼妙身材。   在获得全场如雷般的掌声后,女子便以脚尖点鼓,像是在配合背后的琵琶声般,鼓声比琵琶的声音更有气势,也更能震动人心。   简单的开场之后,丝竹弹琴这才正式响起,悦耳的乐声几乎盖不过满楼的喝彩声。   谢郬趴在栏杆上,努力看清在舞台上旋转跳跃的焉离姑娘,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天姿国色,倾国倾城。   忽然周放发出一声疑惑:“咦?”   小赵问他:“怎么了?”   周放低声说:“她跳的好像是我们的宫廷舞……”   谢郬回头看向高瑨,眨巴眼睛问他:   【是宫廷舞吗?】   高瑨颔首:“很像,但又不全是。”   苏别鹤在宫里做了几年侍卫统领,自然也见过宫廷舞的跳法,细细看着也看出了些端倪。   可这个女子又不是礼朝宫廷出身,她如何会跳礼朝的宫廷舞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人——高玥。   如果焉离姑娘的舞是高玥教的话,那一切好像就合理了。   并且单单从这一点来看,狗舍的近侍让他们找焉离姑娘并不是胡乱指路。   他们有预感,这个焉离姑娘定然是找到高玥的最重要的线索。   舞台上的舞已经跳完,焉离姑娘也返回内场更衣,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声从楼上楼下的男人们口中传出,不少直接往舞台上扔花扔牌子的,更有甚者还有扔钱袋子的,场面极度热闹。   舞阳居的老鸨走上台来,说了一通谢谢惠顾的话,才缓缓拉开了今天的重头戏。   焉离姑娘的初夜竞拍正式开始,先前在舞台上步步生莲的美丽少女,此时已经被重新打扮好了,如一朵枝头开放得最艳丽的花般被簇拥在纱帐之中。   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身影惹人遐想,处处彰显着‘只要钱到位,她今晚便任君采摘’的极致诱惑。   在开始一阵小鸡啄米般的出价后,铁器大王忽尔德乐开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天价:   “一万两。”   短短三个字,就把刚才几两几两加得不亦乐乎,最终数额还没过两千两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一万两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可不是小数目,对手直接被打下去九成,还剩一成垂死挣扎:   “一万一百两。”   铁器大王觉得受到了侮辱,再次振臂高呼:“十万两。”   舞阳居上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就连谢郬这一桌都忍不住为这个数额惊讶。   【十万……】   【铁器大王牛掰啊!】   【万金一掷为红颜,啧啧啧,痴情种子!】   谢郬忍不住在心里评价着,然后出于本能,开始眯着眼睛想努力看清楚出价如此清奇的铁器大王长什么模样,要是个帅的就更妙了,堪称一段萝莉大叔的佳话。   谁知谢郬还没看出什么头绪,眼睛就被从她身后环到身前的手掌给遮住了。   某人警告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看什么看?才十万两。”   谢郬没好气将高瑨的手给拉下来,嫌弃的甩开。   楼下竞价仍在继续,在铁器大王一骑绝尘,没有对手之后,七十岁的‘少年’三王爷拓跋丈也出价了:   “十五万两。”   他这边一动,安格部落的阿石莽也动了,振臂高呼:   “我出三千头羚羊。”   他年轻力壮,声音嘹亮。   不过在他喊出他的‘价格’以后,整个舞阳居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哄笑声,几乎要把房顶给笑塌下来。   拓跋丈有一颗年轻的心,也跟着大伙儿笑得是红光满面,指着阿石莽说:   “小子,拿不出钱就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安格部落的人骁勇善战,牛羊数以万计,要多少有多少,等到正式入冬以后,他们部落的羊就会成为其他几个部落过冬购买的食材,可以说管着北辽五大部落人民的胃,还是相当厉害的。   但牛羊多,并不意味着他们一时之间能拿出那么多真金白银给阿石莽来挥霍,自己的短板被人当面指出,阿石莽顿时面红耳赤,恨得捏紧了拳头。   而就在这时,铁器大王再次语惊四座:   “我出五十万两。”   【看来这位帅大叔今晚对焉离姑娘势在必得啊。】   【啧啧啧,认真搞爱情的男人真帅。】   谢郬趴在栏杆上看戏,全然没发觉身后某人的脸色渐趋黑沉。   小赵从旁小声对苏临期说:“他们这么叫价,我们哪叫的起啊?”   他们今晚的任务就是跟焉离姑娘碰个面,问她高玥的消息,可这阵仗,不是老张给的那点预算可以支撑的。   苏临期看了一眼两手撑在栏杆上,‘正好’把谢郬包裹在自己臂弯中的高瑨,对小赵回:   “你去问高护卫,这么高的价格,除了他咱们这里可没人叫的起。”   小赵咋舌惊讶,他只是听老张随口提过两句,这高护卫可能是京中哪个高门大户的世家公子,家世显赫,可要多显赫的家世才能叫得起这么高的价格啊。   正要凑上去问,只听高瑨冷冷回了句:   “我的钱只给我家夫人,别的女人一文钱都别想让我花。”说完还表功一般对谢郬笑问:“你说是吧,卿卿?”   谢郬给他一个白眼翻出天际。   小赵以为高瑨喊的是‘郬郬’,便没深究,既然这些大爷公子们都只是看戏,而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则心有余力不足,只得放弃,跟其他人一起静观其变。   果然,铁器大王出了五十万两以后,别说没钱只有羊的阿石莽愣住了,就连三大爷也仿佛长大了几岁,老身一晃,两个扶着他的美貌丫鬟吓得立刻跪地。   铁器大王出的这个价格已然是花楼界的天花板,谁与争锋。   于是,帅大叔凭实力获得了焉离姑娘的初夜权……   【五十万的初夜……】   【好值钱啊。】   谢郬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竟不知道是该羡慕焉离姑娘还是该同情她。   一场盛事就这样尘埃落定。   舞阳居中再次响起欢乐的乐声,不过这一回却没有绝世美人出来献舞了,有的只是舞阳居中的其他舞姬姑娘。   谢郬一行凑在一处商量,小赵问:   “现在怎么办?我们今晚还有机会见焉离姑娘吗?”   众人习惯性看向高瑨,等他部署接下来的计划。   “你们在这里吸引眼球,我和谢郬到舞阳居的内院看看。”高瑨说。   苏临期说:“我跟你们一起。”   谢郬心中忍不住嘀咕:   【你那轻功可不如你打仗时的脑子好用。】   【我该怎么委婉的提醒他呢?】   高瑨直言:   “你轻功太差,跟不上我们,留着吧。”   苏临期一脸震惊看向谢郬,那目光仿佛在质问谢郬:你跟他说我轻功差的?   谢郬直呼冤枉,忽然想起刚才脑子过了一遍的念头,愤然瞪向无耻的高瑨。   后者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十分欠揍。   谢郬安慰苏临期:   “鬼鬼祟祟的事情我和他在行,你得留下运筹帷幄,这样我们才能进退自如。”   谢郬这一段高情商的发言成功把苏临期的火给压了下去。   做了初步计划后,高瑨拉着谢郬就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借着找茅房和醒酒的理由,一路勾肩搭背,醉酒装疯往舞阳居的内院寻去。   从人声鼎沸的楼宇中出来,两人便迅速隐身入黑暗。   两人轻功旗鼓相当,多少翻落都能紧紧相随,两人在最高的一处屋脊上悄无声息的落下,巴着屋脊的瓦环顾四周,准备先确定一下搜寻路线。   这舞阳居的内院比他们想象中要大许多,北辽的建筑不似礼朝那般雅致,没多少花园,全是四通八达的小径。   谢郬想开口说话,忽然闭了嘴,在心里对高瑨说:   【要不要抓个人带路?】   【无头苍蝇容易暴露。】   高瑨对谢郬就地利用的操作很惊讶,不过想想确实没有比在心里说话更保险的了。   忍着笑对谢郬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建议。   两人达成共识后,便趴在屋脊上找下手的目标,内院中倒是有不少婢女小厮经过,不过都是三两成群,他们要找独自一人的动手。   就在这时,静谧的内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啊——”   这声惊叫声音很短,像是刚刚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般。   谢郬和高瑨自然都听见了,对望一眼后,谢郬问他:   【去看看吗?】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离他们躲藏的地方不太远,飞过两个屋檐就能到,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方向,不如去看看。   高瑨对谢郬点头应允,两人再次借着夜色,如一缕清风般很快便掠到发出惊叫声的屋脊上。   来了之后才知道,这竟是一座像是水榭般的楼阁,坐落在一片湖泊旁。   两人在屋脊上找好位置,谢郬拿出斥候营的看家本事,扒开了水榭楼阁上的两张瓦片。   谢郬和高瑨将脑袋凑到一起往下看去,在看见楼阁中,那被个白头发老头压在身下狎戏挣扎不断的女人时,谢郬一个激动便掐在高瑨的胳膊上。   幸好高瑨有所准备,立刻闭上了嘴,无声用眼神控诉谢郬的暴力行为。   谢郬对他指指楼阁中的女人:   【是焉离!】   【她不是被铁器大王给买了初夜吗?】   【怎么会是这个老色鬼?】   高瑨揉着胳膊摇头。   楼阁中的挣扎声越来越激烈,谢郬于心不忍,对高瑨问:   【咱要不要下去救她?】   【不能便宜那个老色鬼吧。】   高瑨正要点头,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帮人影向着楼阁的方向走来,赶忙按住要动手的谢郬,对她指了指那帮人。   两人不动声色在楼顶观望。   等那帮人走近后才认出领头之人正是刚才用羊叫价的阿石莽,他怒气汹汹的一脚踢开楼阁的门,吓了正在准备家伙事儿上阵的老色鬼一跳,只见阿石莽闯入后,蒲扇大的手掌,一巴掌掀在老色鬼的鼻梁上,把老鬼打得飞出去老远,他犹嫌不够,冲上去对着老鬼猛踹了几脚,刚开始老鬼还有哀嚎的声音,可片刻后,哀嚎声断……   谢郬惊愕:   【老大爷不会被打死了吧?】   【小年轻到底年轻气盛,三王爷死于他手,北辽朝廷那边肯定要追究到底的吧?】   高瑨也没想到阿石莽会真的把三王爷打死。   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懂了。   楼阁里,焉离姑娘已经穿好了衣裳,开始跟阿石莽对话:   “你为了我闯祸了,怎么办?”   “我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这个老东西敢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可是大汗不会放过你的。你赶紧走,我,我帮你遮掩。”   “傻姑娘,你能怎么遮掩?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回安西。”   “别天真了。你杀的是三王爷,大汗的亲叔叔,你快走吧,要不等大汗派兵追你,你就走不了了。你放心,我躲一阵子,等到风头过去了,我就立刻去安西找你。”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我,我把他的尸体先沉水里去,反正今天晚上我的水榭没有人来,我应该还能帮你瞒两天,你快走吧。”   “焉离,你对我的情义,我永远记着。”   “傻子,你对我又何尝不是情深义重。快走。”   一番推拉之后,阿石莽跟焉离姑娘深情拥吻片刻便匆匆离去,走的时候步履颤抖,显然是有些后怕的。   【这是一出什么戏?】   【要说是一对情深义重的苦命鸳鸯吧,可那小子杀了人还真就走了,全然不顾焉离姑娘瞒不瞒得住。】   【可要说他假情假意,他为了焉离姑娘杀了人。】   【看不懂。】   高瑨用胳膊撞了撞谢郬,让她往下看,只见楼阁中,焉离姑娘还真从房间角落里找了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早已绑着绳索,她将那石头上的绳索绑在老色鬼的尸体上,一点一点的把他挪到水边,看样子是真要帮阿石莽那小子藏尸了。   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谢郬百思不得其解。   总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太不合常理了,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推动着剧情的发展。 第123章   焉离好不容易将石头和尸体拖到这水榭楼阁的后方, 正要把人和石头都推下水,就听见上方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喂,你干什么呢?”   焉离大惊失色, 仰头望去, 就看见一个俊秀少年蹲在她水榭飞檐之上冲她挥手。   这少年也不知在那儿待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变数,焉离顿时慌了神, 颤抖着声音吓唬他:   “你, 你是什么人?我, 我叫人了!”   谢郬一个翻身而下, 精准落在焉离面前,笑嘻嘻的问:   “你是用什么法子骗这老家伙一个人来的?”   拓跋丈是王爷, 再怎么样身边都有几个护卫,可这老家伙居然孤身赴约,他身边的护卫去哪儿了?   焉离姑娘面如死灰, 目光闪躲,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相当防备。   这时就听见房间里面传来另一道男声:   “进来, 又发现。”   焉离姑娘又是一惊, 这少年还有同伙, 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谢郬对焉离姑娘笑了笑, 抬脚踢了踢早已归西的老色鬼, 将焉离姑娘捆在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说道:   “你得让人看见他的尸体, 人家才会相信他是被打死的。推下水可不行。”   焉离姑娘面如纸白。   谢郬一把勾住她的肩膀,说:   “进去聊聊。”   谢郬说完,没给焉离姑娘反应的机会, 直接推着她的后背让她进房。   高瑨站在房间桌子旁边,拿起桌上的一壶酒研究不停,谢郬问他:   “发现什么了?”   高瑨对她扬了扬手里的酒壶:“酒里掺了东西。”   谢郬见他神情暧昧,立刻就想到答案,在心里问他:   【春药?】   高瑨觉得谢郬在心里说话,仗着别人听不见,越来越直接了,但不可否认,她猜的没错,于是点了点头。   谢郬环顾一圈,将房间里的摆设看在眼中,知道这里定是焉离姑娘在舞阳居的住所,今晚是她卖出初夜的日子,所以房间里的装饰摆设都以红色为主,类似民间的婚房,但又没有那么正式,可见这房间便是用来让焉离姑娘招待今晚第一个恩客的。   可今晚用五十万两买得焉离姑娘初夜的客人是那个铁器大王帅大叔,他去了哪里?这加了料的酒是给他准备的吗?   应该不可能。   酒肯定是焉离姑娘准备的,可今晚是焉离姑娘和帅大叔的初夜,难道不是南方越温柔对她越好吗?那她怎么会给帅大叔的喝的酒里加药?怕帅大叔对她提不起兴致?   会用五十万两买她一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对她没兴致。   由此可见,这酒不是给帅大叔准备的,而是为其他人准备。   至于为谁……此时,谢郬和高瑨自然都想到了。   谢郬对高瑨扬眉表示:   【这酒是给老家伙准备的。】   高瑨和谢郬看法相同,闻言点了点头。   两人用无声的方式进行交流,看得旁边的焉离姑娘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究竟知道了什么。   而谢郬那边却没空管焉离姑娘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她更想知道,焉离姑娘为什么要给那老色鬼下药,生怕他不会对自己禽兽大发一样。   高瑨放下酒壶,对双手笼在袖中,满脸写着防备的焉离姑娘说道:   “把你袖子里的刀放下,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焉离姑娘被当面拆穿,手一抖,果然从衣袖中掉下一把刀来,她战战兢兢的问:   “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想,想怎么样?”   高瑨走向她,说道:   “我们对你今晚做的事没有兴趣,我只想问你是否知道高玥其人。”   焉离姑娘面露迷茫,而后摇头:   “不知道。”   高瑨疑惑,跟谢郬对望一眼,谢郬在心里说:   【不像说谎。】   【或许高玥也没跟她说过真名。】   高瑨点头表示的确有这个可能,随即再问焉离姑娘:   “那你的霓裳舞是谁教你的?”   提起霓裳舞,焉离姑娘的反应可比听见‘高玥’两个字时明显多了,她迅速低头,皱着眉头回:   “我,我,我跟我娘学的。”   高瑨耐着性子问:“你娘跟谁学的?”   焉离姑娘表面装作平静,可手指捏着衣角暗搓的动作却出卖了她。   见她不答,高瑨居然不追问了,反而与她说起了今夜之事:   “你今晚本该献身于忽而德乐,他人呢?你故意把那老家伙引来,让老家伙的侍卫把你今晚的恩客带走,你想做什么?”   焉离姑娘神情有些焦躁,低着头眼睛也不住乱瞟,谢郬见高瑨开始讲故事,便来到焉离姑娘身边,将她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将脚踩在焉离姑娘的椅子上,一边流里流气用匕首拍着手心,一边目光灼灼盯着焉离姑娘。   有了谢郬的就近‘威胁’,让焉离姑娘更加不知所措,但她仍然紧咬牙关,沉默以对。   她不开口,高瑨也不着急,反而愈发沉稳的继续往前推测:   “我是这么想的,你今晚卖给了忽尔德乐,但你不愿意,于是你悄悄给老色鬼送去消息,让他晚上来救你。”   “老色鬼来了,他的侍卫把忽尔德乐带走了,你假意要和老色鬼圆房,让他把所有侍卫都撤掉,然后你又骗他喝下事先准备好的药酒,不是为了给他助兴,而是想让阿石莽来找你的时候,看见老色鬼要对你欲行不轨。”   “今天晚上,你分别向老色鬼和阿石莽送去了求救的信息,精心布局,为的就是让血气方刚,控制不住脾气的阿石莽一怒之下宰了老色鬼吧?”   高瑨的猜测让焉离姑娘彻底不敢抬头,谢郬见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小美人,玩的一手好把戏,将三个男人戏耍于股掌之间,厉害啊。”   谢郬穿着男人的衣裳,说话也是男声,她这一句‘美人’,竟有几分调戏的意思。   高瑨不知不觉走到她身边,将她挑着焉离姑娘下巴的手扯下来,又拍了拍她踩在焉离姑娘椅子上的大腿,指了离焉离姑娘两步外的地方,让她过去站好。   谢郬:【你大爷!】   “所以,你今晚唱了这么大一出戏,对你有什么好处?”高瑨问低头不语的焉离姑娘。   “哼。”焉离姑娘忽然冷笑出声:   “既然你也觉得对我没有好处,那请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高瑨见她死不承认,眉峰蹙起,只听被赶到两步以外的谢郬开口说道:   “谁说对她没好处?好处大着呢。”   “是吗?”高瑨看向谢郬说:“愿闻其详。”   谢郬再次来到焉离姑娘面前,负手而立,盯着美人看了一会儿后才说:   “自然是为她自己找个后顾无忧的靠山了。”   “靠山?”高瑨疑惑:“谁啊?还有比她手上这三个男人更厉害的靠山?”   谢郬摇头:“就是忽尔德乐吧。”   焉离姑娘瞳孔一震,迅速垂眸:“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谢郬与她一一分析:   “这三个男人,阿石莽最年轻,对你有一腔热情,但他为人冲动易怒,今天喜欢你可以玩儿命的对你好,明天若是厌弃了你,你在他身边落不到什么好;老色鬼就不用说了,一把年纪了色心不改,身边的美娇娘多如过江之鲫,你在他身边不仅讨不着什么好,还可能被他身边的众多女人踩在脚下。”   “纵观全局,对你最好的就是忽尔德乐这个男人。他中年丧妻,对你真心实意,并且他家境富裕,又是家主,在家族中有绝对的话语权,只要你随他回去,你就是他家的女主人。”   高瑨将谢郬的分析想了想,不禁问道:   “可你怎么知道忽尔德乐对她就是真心实意呢?万一也是虚情假意,她随他回去,不照样没好日子过?”   谢郬白了高瑨一眼:   “你瞎呀?一个男人愿意花五十万两买她的初夜,实打实的银子,能买多少头牛羊,买多少车粮食,买多少绫罗绸缎?这都不算真心实意,请问什么才算?”   高瑨想想好像是有点道理。   “怎么你这口气,好像还挺羡慕?”高瑨笑道:“你要愿意,我给你五百万两。”   谢郬白了他一眼:“滚。”   焉离姑娘用奇怪的眼神在他俩之间转了两圈,仿佛在怀疑这两位的真实关系。   “你想跟忽尔德乐好好的回去过日子,于是你就做了这么个局,你走之前,要先把阿石莽和老色鬼解决掉,以后你才能有好日子过。”谢郬继续说:“再没有比让他们狗咬狗更好的办法了。”   高瑨明白谢郬的意思,接过她的话说:   “如今看来,你确实成功了。阿石莽‘错手’杀了老色鬼,北辽大王那边不会放过他,而老色鬼既死,你只需要实话实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阿石莽身上就可以了。”   “这么一来,你和忽尔德乐就都是受害者。老色鬼是自己来找你的,忽尔德乐是他下令让侍卫抓的,而他为了和你亲近,侍卫也是他自己遣走的,因为遣走了侍卫,所以才给了阿石莽动手杀人的机会。”   “而更妙的是,阿石莽杀人也是‘自愿’的,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被个老色鬼糟蹋,一时气恼不过,冲动杀人,你还主动提出帮他遮掩,他想破脑袋估计也不会想到这是你设的局,说不定还会一辈子念着你,认为你是个极重情义的姑娘呢。”   “而没了他俩的阻挠,你就能顺顺利利的跟忽尔德乐离开,从此高枕无忧。”   “一石三鸟,这计划太漂亮了。”   谢郬由衷称赞,能够把三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玩弄于股掌间,还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心机和脑子可真了不得!   然而高瑨却说:   “这计划,也是教你跳霓裳舞那人帮你设计的吧?他在哪里?” 第124章   焉离姑娘在提起自己的事时, 态度软弱,但在高瑨提起那教她霓裳舞之人时,态度却十分坚定: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舞是我娘教我的。”   高瑨冷然拆穿:“那是礼朝宫廷舞, 你娘是礼朝宫廷里的什么人?”   焉离姑娘猛然惊讶,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慌神便垂首坚持:   “你说是就是吗?”说完顿了顿, 像是想到什么,又说:“我今后……都不会再跳了。”   她如果以后不再跳, 那就没人能证明她以前跳的霓裳舞是礼朝的宫廷舞改编的了。   高瑨看出她是铁了心要保护在她背后帮她出谋划策的那个人, 于是说道:   “不瞒姑娘, 我是他的叔叔。我是来带他回家的。”   焉离姑娘抬起头看向高瑨, 喃喃问:“叔叔?”   “嗯。他原名高玥,今年十五, 生辰是八月十九,每年中秋节后便是他的生辰。”高瑨将高玥的情况说与焉离姑娘听。   焉离姑娘似乎陷入了沉思。   因为高瑨说的那些除了名字之外,其他似乎都能对上。   他确实说过他十五, 生辰是八月十九。   “你……真是他叔叔?”焉离姑娘问。   “是。我叫高瑨。你带我去见他,他定能认出我来。”高瑨迫切的说。   焉离姑娘似乎仍不敢相信, 说:“你少骗我。他与我说过, 他家里人都死绝了, 你这个叔叔是哪里来的?”   高瑨伤感:“他与你这么说的吗?”   焉离姑娘点头:“嗯。”   高瑨长叹一声:“是高家负他, 所以我亲自来接他回家。你一定要告诉我他的下落, 他若是继续待在北辽的话一定会没命的。”   焉离姑娘失魂落魄跌坐到椅子上, 口中喃喃自语:   “他也这么说过, 原来不是开玩笑的。”   谢郬离她近,将这两句话听入耳中,不禁问道:   “他说过什么?说自己会没命吗?”   焉离姑娘听高瑨说了那么多, 已经开始有那么点相信,她说:   “他说自己活不长了,要给我安排好后路。”   “后路……就是今晚这事儿?”谢郬问。   焉离姑娘点头,谢郬又问:“你和他是……朋友?”   “我是礼朝人,父母死了以后,被舅舅卖到北辽来的。半年前跟阿岩认识,他那时在躲避追兵,受了重伤,自己跑到人贩堆里去的,人贩子点多了人也不察觉,我和他容貌都说得过去,就一起被卖到舞阳居。”   “他身子弱,我觉得自己比他大,便时常把他当弟弟照应,可这地方人吃人,命越贱越被人欺负,他脑子好,下手也狠,好几次都是他保护我。”   “三个月前,他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回来就说自己可能活不长了。他说若他死了,我指定没活路,在他死之前,要给我铺一条路。”   “他看着年纪小,可居然能认得那三位爷,还教我怎么与他们说话相处,我按照他说的,处处迎合那三位的喜好,果真叫他们都对我念念不忘。”   “之后的事,你们都猜到了,我就不说了。”   焉离姑娘把她和化名‘阿岩’的高玥之间的事简短说明,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个中艰辛可想而知。   两个都是半大的孩子,相依为命在这腌臜地夹缝生存。   高玥三个月前定是知道拓跋延和拓跋阐出使礼朝,拿他做筏子要求礼朝释放俘虏,他清楚礼朝不会为了他这早已不在人间的高家子孙退步,而礼朝若是不退步,那他还焉有命在。   所以,他才会说自己没命,在死之前,要给焉离姑娘寻一条高枕无忧的路。   他算得很好,眼光也准,忽尔德乐还算是个好男人,至少绝对是焉离姑娘这种身份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真没想到,高茗那般自私龌龊,生的儿子却有情有义。】   【可惜沦落他乡,明珠蒙尘。】   高瑨忽道:“不会蒙尘!”   焉离姑娘不知高瑨为何忽然说这么一句,愣愣看着他,高瑨转过头对她问:   “你告诉我他在何处,我要带他回去。”   谁知,焉离姑娘却是摇头:   “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段时间,他都是神出鬼没,有时候半夜出现,有时候几天不见人,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他的事。”   “那你们怎么联系?”谢郬问。   焉离姑娘摇头,就在高瑨和谢郬以为线索要断的时候,焉离姑娘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有一天夜里他回来,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我见过。那是二皇子府上奴仆的衣服。我们楼里有几个姐妹,曾经被送到二皇子府去招待客人,回来衣衫不整,外头披的就是送她回来那些奴仆的衣裳,我那时负责照顾她们,亲手洗过,所以不会认错。”   名门府邸都会有要求府里伺候的奴才穿统一服装,这样既整洁美观,又能叫人一眼认出,省得各家仆从在外产生不必要的摩擦给主子惹事。   【怎么还有二皇子的事?】   【高玥这小子真是个人才。】   【在官府搜捕的状态下,在多重身份中切换,帮焉离姑娘铺好未来人生道路之后,他又把目标放到了二皇子身上?】   【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啊?】   对于谢郬心中的疑问,高瑨也很想知道。   **   两人再次翻身上了焉离姑娘水榭的屋顶,走之前,谢郬亲自动手,用茶盘在焉离姑娘的额头上重重敲了一记,血流如注,谢郬制造伤口是行家,保证看着留学多,伤口重,但实际没什么要紧,养好了连疤都不会留。   这也是为了帮焉离姑娘完成细节上的问题,老色鬼死了,她要指认是阿石莽杀的,身上要是一点采都不挂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她这样满头满身是血的跑出去喊人,那些被老色鬼驱赶得远远的侍卫们跑过来一看,当即问她怎么回事,焉离姑娘把早就想好的词背了一遍,让侍卫们赶紧去追凶手。   后面的事情,就看焉离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谢郬和高瑨等到水榭周围起了大动静,才不得不离开,回到舞阳居的街面主楼中与苏临期他们汇合。   苏临期他们在位置上焦急的等待,因为就在刚才他们看见好些舞阳居的护院纷纷往后院涌去,显然后院肯定出了什么事。   生怕是高瑨和谢郬暴露,苏临期刚和大伙儿商量过,说再等一刻钟,若是他们还不回来,他们就离开舞阳居,回茶行等候。   不是他们不救人,而是对高瑨和谢郬的功夫有信心,那两人就算被发现行踪,凭他们的身手也一定可以脱身,人多了反而对他们来说是牵制。   事实证明,苏临期的判断是正确的。   在舞阳居的护院们涌向后院之后没多会儿,高瑨和谢郬就勾肩搭背的回来了,仍旧是那副离开时的醉样。   见两人没事,苏临期等也就放心了,他说:“这里不方便说,我们先回去。”   高瑨颔首,搭着谢郬的肩膀起身,谢郬嫌弃的将他往旁边推,正推拉着,忽然高瑨发出一声疑惑:   “咦?他怎么在这里?”   所有人顺着高瑨的目光看去,谢郬一眼就看见高瑨说的人是谁——拓跋延!   拓跋延像是刚从舞阳居大门进入,在客似云集的一楼大厅左右环顾,像是在找什么人。   谢郬果断让所有人都往后退,借着楼上的人流遮掩住。   果然拓跋延找完一楼,发现没有他要找的人,就把目光放到周围二楼、三楼……仍旧没有他要找的人后,他才垂着脑袋,愁云惨雾的往舞阳居后楼寻去。   等他走了以后,谢郬一行才敢露脸,纳闷问:   “他来这里干什么?不会也是来买焉离姑娘初夜的吧?”   高瑨搭着谢郬的肩膀,往拓跋延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令道:   “先回去吧。”   **   在路上,谢郬对拓跋延出现在舞阳居的事情越想越奇怪,于是便开始跟高瑨用‘心’交流:   【拓跋延应该刚回北辽没多久吧。】   【他被你风风光光,用最高使团仪仗送回北辽,照理说他现在在北辽的日子应该不好过啊。】   【可他怎么还有闲心逛瓦舍青楼?】   高瑨摇头:“不知。”   队伍中没人说话,高瑨突然来了一句‘不知’,其他人都觉得奇怪。   “高校尉,您说什么?”小赵问。   高瑨回道:“哦,突然想到些事情,没什么的。”   【演技可以啊!】   【还挺能装。】   闻言,高瑨冷冷瞪了谢郬一眼,谢郬不甘示弱。   高瑨低声开口:   “北辽的几位皇子各有势力,大皇子拓跋阐如今已死,若说今后能继承汗王大统之人,似乎就剩下二皇子拓跋钊、四皇子拓跋邻和六皇子拓跋延。”   苏临期回道:“是,但据说四皇子的支持者不多,因此真正能角逐汗王的就是拓跋钊和拓跋延了。”   谢郬说:“那拓跋延此番顶着通敌卖国的嫌疑回来,二皇子拓跋钊岂非要高兴坏了,平白重创了他最强劲的对手。”   高瑨摇头:“未必。拓跋延深受汗王信任,只要汗王不怀疑他,其他人再怎么进言也不会真正动摇他的根基。他还是很有希望的。”   不过,北辽的下一任汗王是谁做,不是眼前就能看到和决定的,比起这件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高瑨更担心的是高玥。   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高玥聪明过人,心思缜密,他若愿意花心思在自救这件事上,说不定早就脱险了。   可他没有竭力自救,反而跟北辽皇室那边牵连不断,如今还可能去了二皇子拓跋钊的府上,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125章   谢郬一行回到茶行, 将他们在舞阳居得知的事情说与众人听,老张闻言不禁感慨:   “这位小殿下……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有情有义。”   其实老张收到朝廷的旨意, 说让他们配合营救多年前被先太子送到敌国去的小殿下, 老张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不情愿,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天家皇室的两代恩怨, 做好了没人夸,做坏了直接杀。   现在知道这位小殿下虽被亲爹陷害抛弃, 孤身滞留敌国, 却也罕见的没有长歪, 老张心里头那点不情愿总算缓解了些。   “照你们说, 小殿下如今又混进北辽二皇子拓跋钊的府上了?”小赵问。   高瑨点头:“还不确定,姑妄听之。”   苏临期说:“若是真的就很麻烦。”   二皇子府邸不是舞阳居这种地方, 什么人都能混进去的。   谢郬提议:“要不我们夜探一下?”   高瑨拒绝:“我们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探也没用。”   “对,这里是北辽, 冒险之事要三思而行。”老张说。   “好了,天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明日再想办法。”高瑨发话后, 众人便各自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高瑨跟谢郬一起, 想就这样跟在她后面进房, 被谢郬抬脚拦住, 双手抱胸, 好整以暇看着他, 希望用眼神将某人给臊走。   “我想跟你睡。”   某人非但没被谢郬给臊走,反而更加直白。   谢郬深呼吸控制情绪:“开什么玩笑?”   高瑨试图打感情牌:   “我们路上不都睡在一处吗?我不靠着你睡不着。”   谢郬无情拆穿:   “路上靠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也算睡一处吗?”   “怎么不算?”   高瑨说完,便伸手去推谢郬, 被谢郬肩膀一闪避过,顺势抬脚踢出,高瑨为了躲避谢郬的攻击,只能往后退,他这一退,就给了谢郬迅速关门的机会。   再想推门,就听见门后传来门栓落下的声音。   “无情。”   高瑨在门外发了一句牢骚,失望转身回到自己隔壁的房间。   谢郬洗漱过后,刚躺到床上大大松了口气准备休息,就听见隔壁传来几声敲击墙壁的声音。   他们睡的小院在茶行的后面,看着房间挺多,其实都用木头板子隔开的小房间,隔音什么的几乎别想,所以就在床侧的敲墙声,谢郬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干嘛?】   【大晚上不睡觉叫魂吗?】   谢郬在心里抱怨,不用开口说一句话,隔壁就能给出回应。   “你多说点话,我听着睡。”隔壁传来这么一句。   谢郬忍不住冲着房梁翻了个白眼:   【你把我当故事机了不成?】   【我要不要给你讲两个睡前故事听听?】   隔壁传来:   “好!”   【好你妹!】   【我又不是你娘,讲什么睡前故事……】   谢郬抱怨了一句后,便将身子转向外侧,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而隔壁也再没声音传过来。   那边没声儿了,谢郬反而睡不着了,侧耳倾听好一会儿,依旧没声音。   谢郬突然惊觉自己刚才好像提了他娘,高瑨的娘是被先帝囚禁在冷宫郁郁而终的,到死也没等到再见儿子一面,当然高瑨也没赶上见他娘一面……   【喂。】   【你睡了没?】   【高瑨!】   【没睡回我一声。】   谢郬在心里呼唤他,不自觉又把身子转了回去,还不由自主往里床挪了两寸,就为能更清楚的听见隔壁的声响。   两声不同于刚才的轻敲传来,谢郬没由来松了口气,认命说:   【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水平不行,讲不了故事。】   “讲讲你小时候吧。”隔壁传来这么一句。   【我前世欠你的!】   【行,给你讲。话说我小时候……】   谢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他讲自己小时候怎么凭实力在武威军营家属区作威作福,成为那帮小屁孩老大的光荣事迹。   讲到后来,谢郬眼皮子直打架,高瑨有没有被她讲睡着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成功把自己给讲睡着了。   躺在隔壁床上的高瑨渐渐听不到谢郬的声音,知道肯定是睡了,他的目光在木板墙壁上描绘着她的睡姿,眉头紧蹙,闭上了双眼,脑子里想的全是明天要如何去拓跋钊的府上探查高玥下落之事。   **   第二天一早,高瑨的房门边被人敲响。   他早就醒来,盘腿坐在床沿静心打坐,耳中就听见门外传来:   【起来没有?】   【开门!】   【有事商量。】   高瑨穿着单衣去开门,让已然穿戴整齐的谢郬进门,她手上还拎着些早点,高瑨问她:   “起得够早的,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谢郬递给高瑨一张咸脆的硬饼子,说:   “大定府的早点没有京城多,你讲究着吃点儿。”   高瑨见她殷勤,不禁问:   “你这突然体贴,我有点不适应。”   谢郬说:   “昨儿说要给你讲故事,没讲两句就睡了,一夜好眠到天亮。”   高瑨掰了块饼子,问: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谢郬坐到他身旁,说:   “我早上醒来以后想了想,咱们对拓跋钊府上的事情不熟,可以抓两个熟的人出来问呀。”   “抓谁?问什么?”   高瑨见谢郬嚼饼子费劲,给她倒了杯水,让她边喝边说。   “问拓跋钊府上最近进了什么人。”谢郬喝水顺了顺,放下杯子继续说:“你想啊,拓跋钊的府上不比舞阳居,仆从管理定然十分严格,每个进去的人都有记录,咱们只要抓两个管事,让他们将最近进府的人物特征都说一说。”   谢郬说完,默默等待高瑨的意见。   高瑨伸手将她嘴边的饼屑捏掉,问:   “你知道高玥如今的外形特征吗?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黑是白?”   谢郬想了想:   “让……焉离姑娘来问,她总知道吧。”   高瑨摇头:   “她如今一脑门儿的官司,怕是分不出身来。”   谢郬想想也是,拓跋丈死在她的水榭里,就算不关她的事,这段时间也会被官府严密监视,确实没法出来帮他们。   “那怎么办?”谢郬问:“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高瑨说:   “我在下旨让礼部、鸿胪寺出使臣送拓跋延回北辽的时候,还另有一道密旨,我让他们将人送到后,不必急着回礼朝,以商议和亲为由留下拖延二至三个月,所以此时礼朝的使团还在大定府。”   谢郬没想到高瑨还有这么一手,忽然愣住:   【等等。和亲?】   【和谁的亲?谁和亲?】   两人四目相对,谢郬迅速避开好奇的目光,故作轻松道:   【没事没事,谁愿意和亲都可以。】   【我没别的意思。】   【不是想问是不是你要和亲。】   【我是说,你可以和亲,别人也可以……】   【哎呀,我真没想问……】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谢郬心里越是想表现镇定,实际就越慌乱,乱得她都有点语无伦次,把心里那么点小心思都暴露出来。   谢郬懊恼不已埋头吃饼,希望能用食量掩盖此刻的尴尬,结果因为嘴里咬了太多饼,嚼不烂,就那么给噎着了。   高瑨见她不要命的往嘴里塞饼子,就知道肯定得噎,早就做好准备,伸手将谢郬下巴托起,亲手将她刚塞进嘴里的饼子给抠出来大半。   “我都没说完,你在那紧张什么?”高瑨无奈,将水杯送到谢郬唇边,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见她慢慢把干巴巴的饼子顺下去后才放心。   谢郬刚缓过气就迫不及待解释:   “我没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高瑨却用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深情眼神盯着她,盯得谢郬欲哭无泪,指天举誓: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说,随便谁和亲,我都不在乎。”   高瑨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谢郬崩溃:   “你不知道。我真不是在乎这个。”   高瑨继续哄骗般的口吻:“好,我没说你在乎,你多潇洒呀,是不是,才不会在乎这些,我懂的。”   谢郬叹气:   【明显你不懂。】   【你就是误会了。】   “我懂,我没误会。”说完便用满满的宠溺目光看着谢郬。   谢郬扶额,不想说话:   【还解释不清楚了。】   【算了,随风去吧。】   “你继续说,你要跟谁和亲?”谢郬接受被误会的现实问,然后发现措辞还是不对,解释说:“不是,我不是问你……”   高瑨打断她:“没有谁要和亲,我只是为了让使臣们有个正当理由留在北辽才故意让他们这么说的,要不然他们送了拓跋延就得回去了,待我们潜入之后不就少了帮手。”   这么一解释,谢郬才有所了解,于是更加懊悔自己那比嘴勤快的脑子了。   “哦,原来你留了后路,来的路上你怎么没说?”谢郬问。   高瑨将吃了一半的饼子放下,斯斯文文的擦了擦手,回道:   “让使团留在大定府是以防万一,没想真用到他们就没说。”   “是啊,若是高玥在民间,使团就用不上,可如今他到了二皇子府,贩茶商人的身份接触不到皇室,还真得依靠使团的人才行。”谢郬说道。   “嗯。”高瑨拧眉沉思片刻,忽而扭头对谢郬问:   “现在你总不怀疑我要找人和亲了吧?”   谢郬眉心一突,竭力解释:   “这事儿还没完了是吗?我再重申一遍!”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要不要跟人和亲!”   “你是自由的。愿意跟谁在一起都成,我没意见。”   “真没意见!”   高瑨但笑不语,用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近乎炸毛的她。   “……”   谢郬选择转身离开这个让她蒙受不白之冤的尴尬之地。   **   高瑨将大定府中有使臣的事情说出来后,老张当即表示:   “武威军跟鸿胪寺倒是打过一些交道,也不知他们这回来的是哪位大人,我过会儿便乔装去会会他,人多一些总好商量。”   高瑨说:“他们所在的驿馆附近定然有人监视,你不能去。”   老张想想也对:“那怎么办?”   “我待会儿写个字条,找人悄悄送进驿馆中,让他们乔装到茶行来。”高瑨已经做好决定。   老张对高瑨的身份十分好奇:   “高校尉,你到底是谁家的衙内,礼部和鸿胪寺的大人,少说也得从三品,正四品吧,你竟能呼之即来?哎,令尊真姓高吗?可朝中没几个姓高的公爵侯爷,难道是什么王……趁此机会,你干脆与老张我说道说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就别瞒着了。”   老张都好奇一路了,谢郬、苏临期、苏别鹤和周放,好像个个都知道这个高校尉的身份,就老张和其一干下属蒙在鼓里,便想趁着他召见礼部使臣的机会,将他的身份问个分明,待以后回朝也好有个说头。   谢郬和苏临期他们对视一眼,很想提醒老张别问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还是多点神秘,少点追根究底比较好。   毕竟这一路,老张可没少抱怨‘高校尉’的纨绔习性,深以为耻来着。   “我就姓高,单名一个瑨字。”   高瑨直言,他开始隐瞒身份,主要是担心老张谏言,不敢让他亲身潜入北辽冒险,现在他已然来了,便没有隐瞒的必要,再说过会儿与礼部、鸿胪寺的人见了面,他们都认识高瑨,想瞒也瞒不住。   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念叨着:   “哦,高……瑨。那令尊是……呃!”   老张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回头,鼻子眉毛眼睛嘴巴,全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写着‘震惊’两个字。   一刻钟后,老张同手同脚走出商议密室,看来被打击得不轻。   **   高瑨的密令一出,已经在驿馆之中逗留十几日的使团沸腾了,礼部侍郎隋健和鸿胪寺卿汪卢整装待发,乔装而出往约定的场所进发。   中途因为要将跟踪在后的北辽探子甩开,花费了不少功夫,但总算在申时前,以买茶客的身份赶到了天福茶行。   他们被人带进密室之中,在看见高瑨的那一刻都十分惊讶,赶忙上前行礼:   “陛下怎可亲自前来,这太危险了。”   高瑨不想多说什么,直接问道:   “质子之事,你们近来可有消息?”   礼部侍郎隋大人恭谨回道:“是。臣等一到大定府,便开始暗中调查。最新的消息是,质子殿下如今投身在了北辽二皇子拓跋钊麾下,此时应该人在拓跋钊府中。”   密室中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昨天刚查出来的事情,使团的人竟然早就知道了。   谢郬觉得不对,从旁问:   “你们的意思是说,高玥以质子的身份投在拓跋钊麾下吗?”   隋健虽不知谢郬是谁,但见这少年可以站在陛下身旁,随意用手搭在陛下椅背上,可见与陛下关系匪浅,丝毫不敢怠慢,回道:   “是。说来也怪,质子殿下其实在这之前早已从质子府逃离,北辽朝廷这边派兵搜捕至今都未能将之找到,所以很多人私下都在怀疑质子殿下已然不在北辽境内。”   “可质子殿下却偏偏突然自己出面,主动投身拓跋钊,据说是想寻求拓跋钊的保护,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赶巧那回我们以礼朝名义拜访拓跋钊的时候,在院中遇见一位清冷华贵的少年,可刚开始我们并不认识,是问了拓跋钊府上的管事才知他的身份。”   隋健的话让高瑨陷入沉思。   谢郬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似的,她将隋大人的话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   以高玥的聪明,他可以逃离质子府,在大定隐姓埋名,让所有人都找不着他,又怎么会因为要寻求庇护而主动投靠拓跋钊呢?   他逃离质子府,没有回礼朝,可能是因为他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高茗在礼朝做的事,他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礼朝,身如浮萍,飘在哪里都一样。   所以他宁愿跟焉离姑娘藏身舞阳居那种下九流的地方,也未曾寻求过任何人的帮助。   可现在他怎么会突然对拓跋钊示好,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另有目的?   而拓跋钊之所以同意庇护他,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想保护他,定然是要他做点什么的。   一个敌国质子的身份,如果利用好了,是可以掀起巨浪的。   “我想见一见他,你们可有法子?”   高瑨面色凝重,沉思过后问道。   隋大人和汪大人对望一眼,笑道:   “陛下问得正及时,明日北辽皇宫设有宫宴,据说周边依附北辽的小国皆有使臣出席,臣等作为礼朝使臣,自然也在受邀之列。那样的场合,拓跋钊定会将质子殿下带在身边,说不定明日就是个机会。” 第126章   每年深秋入冬前, 北辽会举办一场王庭盛宴,宴请众附属小国参宴,是一年中最后一次相聚, 因为过了这场宴会之后, 基本上北方就要迎来暴风大雪,风雪路难行, 意味着冬日难相聚,所以才有了每年入冬前举办盛宴的习俗。   这是官方的解释, 其实这场盛宴还有另一个目的——北辽王庭借着举办宴会的名目, 给附属小国们缴纳岁贡的机会。   意思就是:马上入冬了, 你们这些小弟们也该自觉交点入冬保护费给老大哥, 要不然明年老大哥可就不保护你们啦。   礼朝的使臣团们正赶上了这场盛宴。   当然了,礼朝不是北辽的属国, 岁贡什么的自然不必缴纳,之所以请他们出席,一来彰显北辽气度, 二来也想在礼朝的使团面前展现一下北方老大哥的地位。   虽然身在敌国,预料到这场北方的王庭盛宴不会对礼朝使臣团太过友好, 但即便如此, 礼朝的大国风度绝不能丢, 在没见到皇帝陛下之前, 隋大人和汪大人就已经应承下这场邀约。   老张是斥候营的头子, 不方便露面, 留守茶行。   高瑨带着谢郬、苏临期、苏别鹤和周放一同混在礼朝使团中, 穿上使团护卫队的服饰,跟随汪、隋两位大人一同进入北辽王宫赴宴。   礼朝使团入宫之时,浑厚的号角声远扬天际, 郑重相迎,给足了礼朝使团排场和面子。   一行人卸了兵器,得以入殿。   使臣团代表的是礼朝天威,纵然见了王座上的北辽汗王也不必下跪,以礼朝文人之礼,拱手作揖,表示敬意。   北辽汗王是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头发胡须白了大半,看得出来年轻时孔武有力,只是如今年迈体虚,身姿不复健硕,面容倦怠,略有病态。   传闻汗王已经缠绵病榻多年,这才使得几位皇子明争暗斗,各自招揽势力。   老汗王自身属意六皇子拓跋延,但属意归属意,他并没有将手中权利真正的分到拓跋延手中,这使得拓跋延在北辽王庭中的地位很尴尬。   拓跋延的母妃是舞姬,本身是没有母族支持的,老汗王说属意他却不给他实权,这让拓跋延那些各有势力的哥哥们如何服气。   不过,可能也正因为从小在逆境中长大,拓跋延的心机和手段可比他那些哥哥们厉害多了。   而这回,他在礼朝杀了拓跋阐的事情被高瑨隐瞒下来,对外只说拓跋阐是在礼朝突发疟疾,暴毙而亡,绝口不提拓跋延杀人之事。   然后,高瑨又以极其隆重的仪仗队浩浩汤汤的送拓跋延回北辽。   拓跋阐死了,北辽这边定会派人调查追究,高瑨虽然表面上用官方解释说拓跋阐是突发疟疾而亡,可背地里又留下蛛丝马迹,将凶手指向拓跋延。   凶手的指向和极其隆重的礼仪相送,这两件事加起来,就差把‘拓跋延是通敌卖国之人’写在他的脸上。   谢郬随使团大人们行礼后,坐到所有使团最前方的那片后,坐定之后,谢郬将大殿中人环顾一圈,在第二层的皇子方阵角落看到了一个人低头喝闷酒的拓跋延。   比起坐在首位神采飞扬的拓跋钊,拓跋延就显得有些孤寂失落了。   从他坐的位置和此时的状态来看,高瑨的离间计很成功。   【你摆了拓跋延这么一大道,他心里肯定记恨死你了。】   谢郬用心声对坐在她身旁的高瑨说。   只见高瑨似有若无的冷哼一声,不用说话谢郬也能感受到他无所谓的态度。   【也对,就算你不摆他的道,他也不会喜欢你。】   高瑨不置可否,拿起面前酒杯放在鼻端轻嗅,却是不喝。   谢郬的目光又在拓跋家其他皇子身上转了两圈,心中疑惑:   【你看到高玥没有?】   谢郬没见过高玥,遂问高瑨。   高瑨早就观察过几圈,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谢郬纳闷:   【难道拓跋钊没把高玥带过来?】   【他接受高玥的投诚,难道不是想利用高玥的身份做点什么吗?】   【要是想做点什么,当着礼朝使臣团的面做岂非更打脸?】   她在那喋喋不休的说,高瑨在那心不在焉的听,目光时不时在大殿中巡梭,希望能够看到曾经印象中的那个孩子的身影。   宴会很快开始。   欣赏了一下北辽王庭那异域风情的宫廷舞蹈过后,便是各国使臣进献岁贡以及说一些祝愿贺词的环节。   遇到有北辽之人提到礼朝时,自有学富五车的隋大人和汪大人顶上,舌战群雄也绝不使人侮辱礼朝半分颜面。   北辽宫宴的菜品不多,基本都是羊肉,谢郬倒是不排斥吃羊肉,可架不住每道菜都是羊肉,新鲜的瓜果蔬菜很少很少,总之,凑合吃还行,要想吃出花样,吃出风采,有点难。   谢郬很快把自己桌上唯二的两颗果子吃完,正要擦手,发现面前多了两颗,高瑨把他的那份给了谢郬。   【你不吃吗?】   高瑨摇头。   【那我不客气了。】   正吃着,忽然听见隋大人一声高亢的拒绝传来:   “汗王若真这般为之,难道是要与我礼朝势不两立吗?”   谢郬吓了一跳,从宴会开始,北辽那边就对礼朝使团夹枪带棒的说话,隋大人和汪大人都能以礼待之,用不卑不亢的态度回应,一度让谢郬感慨外交官的艰辛。   先前只顾着吃,没听见汗王说了什么,居然让温文尔雅的隋大人说出这么怒气逼人的话。   谢郬扭头去看高瑨,问:   【在说什么呢?】   只见脸上抹得黢黑,还粘了一圈胡子的高瑨紧咬牙关,双拳紧握,极其愤怒的样子。   谢郬正要再问,就见北辽二皇子拓跋钊忽然当殿一击掌,就见四个北辽侍卫推着一只铁笼子进殿,铁笼子里有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被绑着双手,垂头丧气的站在铁笼子里。   看到那少年的第一眼,谢郬就知道他是谁了。   高玥。   谢郬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高家人的气质,跟高瑨生得不像,却又好像哪里有点像。   他怎么会被绑在笼子里?   拓跋钊从台阶走下,来到礼朝的使团面前站定,对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隋大人得意洋洋的说:   “你们礼朝就这点胆子?他可是正宗的礼朝皇室子弟,被你们的先太子送来我国为质子,与我国交换利益,可你们礼朝满口信诺,一朝江山易主,什么狗屁承诺全都不认,将这么个皇室子弟如乞丐一般丢在我北辽境内。”   “亏得我家大王宅心仁厚,不忍杀之。可这回我大兄不明不白死于礼朝,你们皇帝随口一句疟疾暴毙,就想把我大兄之死掩盖,真当我北辽雄狮是纸做的吗?”   隋大人愤然起身回击:   “若是北辽王庭对我礼朝所为有任何不满之处,大可以国之名义与我礼朝交涉,岂容尔等卑鄙小人,拿这般孩儿做筹码威胁折辱我等,这难道就是你北辽的待客之道吗?”   拓跋钊毫不遮掩对隋大人嗤笑一声:   “让你们用真本事把你们自己国家的质子赢回去,这算什么威胁和折辱?今日众国使臣皆在,本王倒要问问,究竟是谁有理,谁没理?”   在本国的附属小国面前问谁有理,这拓跋钊也是够无耻的。   于是,不出意外的,所有使臣矛头皆指向礼朝使团。   “够了。”   高高在上的汗王忽然发声。   七嘴八舌的大殿中立刻停止指责,鸦雀无声,嚣张的拓跋钊也老老实实退让到一旁,静待汗王开口。   “这无论是人斗还是兽斗,都是我北辽的风俗,礼朝使臣既来到我国,就应当入乡随俗。”汗王说完这些,似乎有些发喘,身旁的端丽女子赶忙上前为他顺气。   汗王好些之后,继续说:“当然,若是礼朝不愿参与人斗,赢回贵国质子,那便直接认输,其余国家可当一搏,总之就是一句话,谁要是赢到最后,这礼朝的质子就送给谁!”   谢郬终于明白高瑨为何生气了。   她也很生气。   北辽是想用人斗的方式,让在场所有国家都派出勇士来跟礼朝使团抢人,以高玥为筹码,美其名曰,谁赢了就能把高玥这个礼朝质子带走,实际上,他们是想用这个方法,把礼朝使团全体灭杀吧。   毕竟使团加上护卫队才几个人,而这些小国的勇士加上北辽自己的勇士,车轮战也能把礼朝护卫队这些人生生耗死。   今天这场合如果礼朝不应战的话,那对礼朝标榜的国体与尊严将是极大的侮辱。   “大王,礼朝皇帝根本就不认这个质子,此子对我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若我们仍坚持用此子来威胁礼朝,只怕会贻笑大方,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拓跋延从最后走出,站在大殿中央对王座之上的汗王如是说道。   他这番话不仅让殿中各个小国的使臣们纷纷交头接耳,也让高瑨和谢郬刮目相看。   【拓跋延居然在帮高玥说话。】   【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吗?】   拓跋延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和微妙,因为他头上正戴着一顶‘疑似通敌礼朝’的帽子,很显然在这个时候,他站出来帮高玥说话,对他本人而言是相当不理智的。   这完全颠覆了谢郬对拓跋延的判断和认识。   他那么个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层意思,可他若是想到了,又怎会冲动出来为高玥说话呢?   他就不怕彻底坐实他通敌的罪名吗?   果然,拓跋延话音刚落,拓跋钊就迫不及待上前讨伐:   “六弟,你出使了一趟礼朝,是被他们喂了什么迷药?大兄惨死你视而不见,安格部落首领意外身亡你也漠不关心,此时倒要站出来为了他们礼朝的质子求情,你是疯了不成?”   拓跋延眉头紧锁,并不理会拓跋钊,而是无惧看向汗王:   “大王,求大王三思。那质子已经是一步废棋,可礼朝使团对礼朝而言不是废棋,若他们全都死在北辽境内,礼朝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届时两国交战,臣民遭殃,又有何意?”   拓跋延掀开袍脚跪地:“大王三思。”   汗王眉头紧锁,盯着跪地不起的拓跋延,似乎有那么点被他说动,北辽这些年已有式微之势,若此时受礼朝倾力反击,只怕他们确实讨不到什么好处。   拓跋钊察言观色,看出汗王态度动摇,连忙说道:   “大王!莫要糊涂!想想大兄因何而亡,您还要对那帮杀子仇人网开一面吗?”   汗王满心纠结。   礼朝确实欺人太甚,那些安格部落的首领死于非命也就算了,他北辽大皇子竟也在他国暴毙,那礼朝皇帝还用了一手好恶毒的离间计,让他最看重的皇子在北辽国内备受非议。   北辽遭受如此对待都毫无反击的话,叫他们今后又如何在北地统治立足?   让周遭那些附属小国如何看待他们?   所以,今日不仅仅是一个质子和礼朝几个使臣的事,而是关乎他北辽今后十年对周边小国威慑力之事。   思及此,汗王终于不再犹豫,选择忽略小儿子的建议,对拓跋钊下令:   “便依你的意思去办!礼朝,哼!若你们有本事,今日就将你们的质子迎回礼朝,若是没本事,那诸位就永远留在我北辽境内吧。”   大殿之中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拓跋钊得意洋洋溢于言表,拓跋延则垂头起立,双拳紧捏,眼角余光往殿中牢笼中那冷面少年看去……   高瑨来到隋、汪两位大人身旁,低声对他们说了几句话,隋、汪两位大人立刻重整旗鼓,再度发声:   “好!既然汗王亲口留人,那我礼朝也绝无那贪生怕死之辈。我们的质子,便是拼尽我们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让他沦落他国!”   “只是不管是人斗还是兽斗,总要有个规则,一人斗还是十人斗,或是百人斗,若没有限定人数,那还斗什么斗,不若现在汗王就派兵将我们全数杀死,我等就当为礼朝捐躯,绝无半分怨言!”   隋大人的慷慨陈词令人动容,站在笼子里那少年也不禁稍稍歪过脑袋,往那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气度从容的使臣看去一眼。   他不认识这大人是谁,只是单单觉得此人还颇有血气。   高玥感觉那位大人身边有一道目光中在凝视自己,不禁偏过目光与之对视,那人的目光有点奇怪,殷切的盯着高玥,他脸上黑黢黢的,有胡子,高玥确定自己从前没见过他,却莫名有点熟悉。   心中不禁疑惑:那人是谁? 第127章   高玥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去世了, 祖父对他颇为关照,只是后来武定侯一案发作,祖父曾为武定侯麾下将领, 也难免受到牵连, 自身难保。   十岁那年高玥得了小小的咳喘,当时还在做太子的父亲十分紧张, 非要将他送到江南去调养,尽管高玥竭力表示自己没事, 父亲仍然坚持要他去江南。   外祖家得知后, 派了一队精兵护送。   高玥是真的被送到了江南, 在一座风景宜人的宅子里, 无忧无虑的过了一个多月,外祖派去护送他的精兵见他在江南安顿下来, 太子府留下伺候的人也多,便禀明外祖撤回了京城。   那队精兵走的时候,高玥还亲自将他们送出姑苏城外, 路过寒山寺的时候,还停留在寺中讨了一杯清茶和几块素饼, 与寺里的小沙弥在寺中玩耍半日。   也许那天是他被送离故土前最后一回感觉到悠闲和开心, 所以高玥的那段记忆尤其深刻, 连那天寺中沙弥给他沏的茶中有两片碎茶叶他都记忆犹新, 每每在这里觉得苦痛过不下去的时候, 他总能回忆起那天的宁静, 然后在脑中畅想着, 什么时候能再回去,悠悠闲闲的喝一杯寒山寺小沙弥给他沏的茶。   十岁的孩子突然被父亲送到了敌国,内心有多不安和害怕, 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述,他只知道,那时他不敢睡觉,不敢说话,不敢抬头……直到他不堪忍受欺凌将伤害他的人一刀捅死,他才第一次敢抬头看了看北辽的天。   那次看的时候,临近冬天,空气肃杀,天乌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雪……北辽的天没有京城湛蓝,没有江南清澈……而他却再也回不去家乡那片湛蓝清澈的天空。   因为他那时已经知道,他的父亲私下把他送来了北辽做质子,私下送的,连质子的名分都没有,高玥觉得自己就像是父亲宠妾养的那只波斯猫,刘大人的妻子喜欢,父亲随手就把宠妾手里的波斯猫夺了赠给了刘夫人。   高玥就是那只被父亲随手送人的波斯猫,他只管当时让刘夫人高兴了,却再也没有管过那只波斯猫的死活。   他从旁人口中得知,父亲在礼朝给他出了丧,下了葬,高玥的名字在皇室族谱中被用黑砂画上了框,他成了高家的早夭之子,从此以后,高家就再也没有高玥这个人,他不仅被他的亲生父亲遗弃,还被他一刀斩断了回家的路。   高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亲生父亲如此对待。   不过老天有眼,那个把儿子弃若敝履的人,在抹杀了高玥后,没两年自己也遭受了报应。   高玥的叔叔,那个因为武定侯一案从天上掉到泥潭,被皇祖父贬去并州的叔叔高瑨,杀回了京城。   在高玥的印象中,他那位叔叔性情温和,爽朗磊落,对他们这些子侄都很和气,可正是这样一个和气的人,被一朝踢下云层后,也变得嗜杀残忍。   高玥听说他杀回京城,弑父杀兄,所有人都觉得高瑨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当高玥却能感同身受,只有受过那对假仁假义父子伤害的人才知道,那对父子有多该死。   如果,如果老天也能给高玥一个反扑回去的机会,不用怀疑,高玥一定也会毫不留情手刃那两个心胸狭隘,卖子求利的畜生。   可惜他的命没有叔叔好,老天爷不给他报仇的机会,他这短暂的一生终将只能困在这腌臜之地,永离故土,他只能选择用最后的生命做最后一点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也算是对曾经帮助过他,救过他的人一个交代。   高玥站在笼子里,看着眼前这些形色各异的人。   礼朝的使臣团这些人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正巧赶上了北辽皇庭内斗,眼看着就要成为这场内斗中最无辜的牺牲品,可那又怎么样呢?   人活着就会有牺牲,不是我死就是他死,谁能真正独善其身,超凡物外?你没有牺牲,不过是运气好没有轮到你罢了,若真是被命运推上了风口浪尖,那么谁都是牺牲品,无一例外。   使臣团那位慷慨激昂的大人听了身边那人的话后,对北辽提出要求,说礼朝使团护卫队拢共二十七人,那么每个参加这场打斗的一方,人数都不得超过二十七这个数。   除却北辽这边,今日来参加盛宴的有十三个小国,其中七个小国愿配合北辽派出勇士与礼朝使臣团抢人,这七个小国无论是借机与礼朝为难,还是迫于北辽威势已经不重要。   也就是说,礼朝使团的二十七人,要连续对战八场,八场全赢才有可能把质子救回。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不公平赌局,但没人在乎,甚至还觉得,他们已经给过礼朝使团退缩的机会,只要他们当众放弃他们的质子,灰溜溜的滚回礼朝还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但他们若是不滚,那就如北辽王说的,把命留下。   装着高玥的笼子被人推离大殿,往北辽皇宫中专供皇室子弟们斗兽场去。   而殿中所有参加宴会的人也都移步前往。   **   上场之前。   隋、汪两位大人仍未放弃苦劝高瑨,压低了声音:   “陛下,这场仗您不能上场,北辽设下这场恶毒的赌局,为的是挫我礼朝威风,可威风被挫是小,您若有个三长两短,礼朝岂非要大乱?”   高瑨兀自整理着装,跟使团中其他护卫一样,做好上场拼杀的准备。   “你们以为只要不打,他们就会放使团回礼朝吗?”高瑨沉声说道:“他们今日摆明了就是要灭杀使团,不过是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我们自己上场罢了。”   这个道理,隋、汪两位大人岂是真的不懂,他们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若今日只是他们自己,死了便死了,待此事传回礼朝,自会有人来将他们为国捐躯的尸首带回国去安葬,也算死得其所,可关键他们之中还有皇帝呀,若是皇帝直接没了,岂非要天下大乱。   “别说那么多了。过来商议打法吧。”谢郬喊了一声,打断了高瑨和隋、汪两位大人的对话。   高瑨将使团护卫队二十七人聚集在一起,高瑨说道:   “今日时事至此,朕与诸君共进退。今日事毕,若有幸活命,诸君皆为救驾之功,封荫三代,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众人拱手回应:“是,多谢陛下。”   高瑨抬手叫众人围上前来听从吩咐:   “我方二十七人,不可同时上场,分为四队,前锋、中锋、后卫及替换,前三队,每打一场向后循环,也就是说,若第一场前锋头阵,第一场胜后,前锋队变为替换休息,中锋变前锋,以此类推,而若哪场前锋有人受伤露出败相,中锋当场加入顶上,若中锋有败相,后卫加入顶上,直至我方最后一人,不赢、不退!”   高瑨用这种方法是想尽量让二十七人多留存一些体力,因为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并不惧怕任何人,看他们如今是二十七对二百一十六,一对八,体力消耗是最大的问题。   众人明白高瑨的意思,拱手领命:“是。”   作战方法明了,便是四队人员分配。   高瑨看着谢郬,下意识想将她分到后卫一队去,还没开口,就听谢郬暗道:   【我和你一队,要打一起打,要死一起死!】   高瑨见谢郬神色凛然,他唇角微动,妥协点头:   “好!谢郬与朕及这四位为前锋,中锋为……”   最终安排是,谢郬高瑨在前锋一队,苏临期与苏别鹤在中锋一队,周放等队伍中年岁较小的为后卫一队,替补则是队伍中身手较好,可以在第一场打赢之后,顶替前锋上场赢第二场。   一切准备就绪后,高瑨领着众人开赴斗兽场。   这斗兽场的场地不算大,一上场就能闻见一股洗都洗不掉的血腥臭气,关押高玥的笼子被吊在斗兽场一角,他盘腿坐在笼子里,从他的视角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见场中所有人的表现,但他兴致恹恹,并没有太大兴趣。   二十个普通的护卫,对八国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战斗力如此悬殊,完全是单方面碾压,高玥简直怀疑,这场战斗可能连一刻钟都用不了,他就可以被放下来。   第一场是驳马国的二十七名勇士,他们个个魁梧,人高马大,二十七人站在一起,便如一座难以推倒的山般压迫感十足,而礼朝那边却只出六人,剩余二十一人在后方观望。   【速战速决,分而击之。】   谢郬在心中对高瑨如是说,对付这些孔武有力的人,近身搏斗绝对不是什么正确选择,首先要将他们分散开来,用速度对抗力量。   高瑨对前锋所有人吩咐,后方人员也都听着:   “前锋队所有人分散到坤土、兑金、坎水、震木方位,分而击之,把每一击都当成最后,切不可有半点心慈手软。”   “是——”   几人按照高瑨的命令往各自方向移去,高瑨率先冲上前去,一声‘杀’之后,正式拉开了斗兽场中的殊死搏斗。   周围看台之上坐满了北辽及各国使臣,心思各异。   拓跋延站在栏杆旁,目光落在斗兽场中那个身手矫健得十分熟悉的人身上,口中默默说了个名字:谢郬。   她怎会也在这些礼朝的护卫队中?   拓跋钊来到拓跋延身旁,拓跋延立刻收敛情绪,只听拓跋钊说:   “今日之后,怕是与礼朝必有一场大战。六弟可准备好了吗?”   拓跋延从容冷道:“我做什么准备?二兄准备好了便是。”   拓跋钊说:“可大王信任的是你。你若执意不帮我,我做再多准备也是徒劳。”   拓跋延双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盯着拓跋钊看了一会儿:   “二兄,过谦了。”   说完,拓跋延便不想理会拓跋钊,打算回自己的坐席上去观战,不料他转身时,拓跋钊小声说道:   “亏你从前还救过那小子,这些礼朝的人,不论老少,统统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说你从前救他干嘛?临了他不还是想出卖你就出卖你嘛。”   拓跋延往被吊在半空笼子里的高玥看去一眼,见他正一手托着下巴,盯着斗兽场中的打斗。   拓跋延问:“他应承了你什么?是怎么出卖我的?”   拓跋钊得意摇头:   “这可不能告诉你,总之……兄弟一场,我就是提醒一下你,今后可别再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哦,我忘了。今天之后,你估计也做不了什么了。哈哈哈哈。”   拓跋延冷眼扫过桀桀怪笑的拓跋钊,冷笑回了句:   “兄弟一场,我也劝劝二兄,那小子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二兄小心到头来反被他算计了去。”   拓跋钊无所畏惧般:   “他一个阶下之囚能算计我什么?今天之后,你以为我还会留他性命?”   拓跋延又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高玥,若有所思对拓跋钊哼笑着转身回到自己的坐席。   **   斗兽场中,血花四溅。   六人前锋伤一人,中锋队补一人,杀驳马国勇士一十八人。   虽说看台上的所有人从来没有觉得礼朝的护卫队会在第一轮就被尽数杀尽,他们早就做好了车轮战的准备,用血最厚的驳马国勇士做开路先锋,先消耗掉一波礼朝护卫队的精力,等他们打得没力气了,后面的队伍也许连出场都不用出场就能赢。   可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这才打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礼朝护卫队仅仅一人受了小伤,退下去休息,可驳马国二十七名壮硕如山的勇士们却顷刻倒下了十八人……不,就在顷刻间,又倒下两个……   场中就只剩下七个壮硕勇士,与礼朝那六个才略有喘息的护卫对峙。   刚才发生了什么?   众人就看见礼朝的护卫并不与驳马国的壮硕勇士近身格斗,而是用分而散的步伐及左右相互配合,专供那些勇士的要害,能砍脖子决不砍手,能捅心口决不捅腰,总之,怎么杀人快他们便怎么来,出手狠辣到令人惊惧的程度。   驳马国的二十七名勇士毫无悬念败下阵来,尸体被一一拖下出斗兽场,留下一地斑驳刺目的血痕。   这一结果让不少人在心中极为震惊,甚至有那胆小的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今日灭杀礼朝使臣团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可不管正确还是不正确,他们都已经做了,礼朝那边早晚会得到消息,他们除了继续拥趸北辽这棵大树来自保外,没有别的退路。   斗兽场中的血被冲刷一遍,第二个队伍气势万钧走上斗兽场。   第二场殊死搏斗就此开演。 第128章   高瑨制定的打法比较有效。   第二场苏临期与苏别鹤兄弟齐心, 也赢得非常漂亮;   第三场周放主打,在替补了两人后也赢了;   场中这一面倒的结果对于观战的人来说,简直算是颠覆性的。   这结果完全在朝着他们的预料反方向在走, 在他们的预料中, 应该是礼朝使团护卫队被诸国勇士碾压,可现在竟然演变成了礼朝师团护卫队对诸国勇士进行实力反扑?   这么下去可不行, 这么多国家的勇士若是被礼朝使团护卫队的普通护卫给反杀了的话,他们这脸可就丢大了。   于是, 从第四轮开始, 再上场的队伍也开始学着礼朝这边的打法, 二十七个人不再一拥而上, 给他们速战速决的机会,而是拖着, 只要拖的时间越长,那对方的体力就越差,等他们精力耗尽, 就能不战而胜了。   然而,他们的想法已经被高瑨提早看穿, 于是, 第三场结束后, 斗兽场中清理的时候, 高瑨重新变换了战术。   对方学他们的打法, 让二十七个人分几批上, 想慢慢的跟他们耗体力, 那他们自然就不能耗着,对方五六个一组上,礼朝这边除了受伤的人之外, 其他人就一拥而上。   礼朝的战力本就比对方那些小国的强,所以他们才敢用分批而上的办法保存体力,对方依葫芦画瓢,也不想想他们本身战斗力就不如礼朝,原本二十七个人一起上,还能撑个两三刻,可五六个人,甚至连一刻钟都撑不下来……   一刻钟都撑不下来的结果是什么?   是他们被更快的解决。   拓跋钊在观看台上看得直砸栏杆,暗骂:   “没用的东西!派出去的都是纸糊的吗?”   旁边有人劝道:“都是小国来的,所谓勇士哪能跟咱们的比。”   拓跋钊气急败坏来到众诸国使臣们面前,狂怒道:   “你们是故意派出那些软脚羊凑数的吗?你们以为你们这么做,礼朝就不会感激你们了?”   诸国使臣被骂得低头对望,也是没想到他们都按照北辽的吩咐,派出本国勇士上场了,北辽这边居然还不满意,拓跋钊当面指责的举动,无异于当面羞辱了。   使臣们敢怒不敢言。   “还有三组,我北辽勇士压轴!接下来的两组最好多派些精锐勇士上场,若是再输得这般难看,故意放水,我可是要与你们清算的!”   拓跋钊威胁完诸国使臣便拂袖离去。   诸国使臣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小国无尊严,被夹在中间的日子可不好过。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已经在尽力配合,北辽仍不满意,他们现在的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又何必跟在北辽后头对付礼朝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骑虎难下,苦哉悔哉。   在观望台上的人看来,礼朝的护卫队所向披靡,赢得轻松漂亮,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渴得直咽喉咙,身上汗都要出得虚脱了。   谢郬跳上正在冲洗血迹,处理尸体的斗兽台,对着观望台喊道:   “打了这么久,连口水都不给喝吗?拿水来!要打就给我堂堂正正的打!”   拓跋钊正在气头上,听见谢郬在场中的喊话,立刻幸灾乐祸的拒绝:   “你们不是很厉害,还要喝什么水?我们只是答应与你们用相等的人数对战,可没答应给你们水!”   谢郬被拓跋钊这副小人嘴脸给恶心到了,不仅仅是她,就连观望台上的诸国使臣们也被拓跋钊给恶心到了。   这货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他们是用相等人数跟礼朝对战的?合着他的相等是只看一场人数,不看场次呗。   这种小人行径,鸟肚鸡肠,将来若是北辽落入他之手,周边小国还焉有命在?   可他们尽管心中的秤杆已然倾斜,各自有是非判断,却全都摄于北辽的威胁,并不敢在此时为礼朝的那些战士们说话。   “来人。给他们送水。”忽然只听观望台上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拓跋延再次走到栏杆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场中讨水的那人。   谢郬看见拓跋延,目光下意识避开,若是拓跋延认出自己,说不定又会横生枝节。   但拓跋延只是扫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拓跋钊对拓跋延的行为很不满,质问他:“你什么意思?巴不得他们赢吗?”   拓跋延耐着性子与拓跋钊道:   “二兄,你为了赢,连国体和脸面都不要了吗?”   说完,拓跋延便没继续留下跟拓跋钊纠缠,兀自回到自己的坐席上,而在他的吩咐之后,很快就有人给礼朝那边送来了几罐子清水,其中两罐还加了些盐。   饮过清水和盐水后,大家原地休息了片刻,先前因为疲累和缺水而头昏眼花的护卫们也慢慢恢复过来,尽管大伙儿身上都挂了彩,但不缺水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接下来的两场,虽然还是赢,但大伙儿身上的伤也明显增多了,有几个人被流星锤打到肩膀骨头碎裂,连兵器都拿不稳,高瑨便直接让他们下场。   等到了最后一场,对阵北辽那些精神矍铄的勇士时,礼朝这边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除却被直接请下台的,礼朝这边还剩十六人,高瑨和谢郬脸上、身上都受了伤,苏临期肚子上中了一剑,愣是缠了好几圈的腰带绑起来,苏别鹤、周放背靠着背,互相撑着,拿着兵器都是手都在发抖,各种细碎的伤口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其他人也是各有各的惨状。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能够撑到现在,已经赢得了场中绝大多数人的敬佩与尊重。   就连被高高挂起,笼子里的高玥都从盘腿看戏的姿态站了起来,站在笼子边上,目光殷切的盯着场中礼朝护卫的惨状,这让原本并不在乎这些人死活的高玥,此刻都不免愧疚起来。   这些人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们为了不堕礼朝国威,竟能支撑至此……   作为这场战斗的赌注,高玥甚至开始在心中暗想,若是他们最后真的赢了,是不是会履行约定,把他一起带回礼朝?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便被高玥否定掉。   这些人是为礼朝而战,不是为了他高玥,就算最后他们真的赢了,也有一百个借口放弃高玥,毕竟他是个烫手山芋,带他回礼朝,不仅不能给他们自己升官加爵,还会给他们的皇帝陛下带去很多麻烦。   首先想要妥善的安置高玥就很难。   他的生父是先太子,先太子没有登基,现在的礼朝皇帝是他的叔叔,高玥的名字在皇家名册中已经是个死人,牌位也在太庙中供奉好几年了。   这个时候他若回礼朝,用膝盖想也知道他的叔叔会有多尴尬。   皇帝尴尬了,那么自作主张带他回去的臣子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这些道理,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所以,高玥很快就把心里的那份奢望给遏制下去了。   刚刚升起些许希望的眼眸也瞬间黯淡。   自嘲一笑后,继续盘腿在笼子里坐好,平静的看着斗兽场中的最后一场殊死搏斗。   输赢看起来和他有关,但……也只是看起来。   最后一场确实很艰难。   北辽选出来应战的二十七个勇士每一个都能以一挡十,就算是礼朝这边在精力最旺盛的第一轮遇到他们,打起来都未必能赢得轻松,更何况是现在。   所以,在开场没多久之后,礼朝这边十六人便剩下十三人。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谢郬在心里对高瑨说话:   【他们都没什么力气了,苏临期腰上的伤口估计裂得挺严重,血都溢出来了。】   【让他们都下场,我和你两个人打吧。】   【他们二十七个人,同时围攻两个人的时候,他们就发挥不出二十七个人完全的力量,总有人要被挡在后面。】   【到时候我负责吸引,你负责打,我让你打哪里你就打哪里,反正别人听不见,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偷袭,你觉得怎么样?】   高瑨一脚踢开砍向苏临期的刀,对谢郬回了句:   “好!”   应声过后,高瑨对其他人命令道:   “其他人全都下场,这是军令!下去——”   苏临期等没料到高瑨会下这个命令,不过他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加上身上的伤,就算继续在台上待着也不过是多撑片刻,意义不大。   看高瑨和谢郬两人配合无间,显然已经有了新的战略,苏临期不敢耽搁,领着其他人下场。   观看台上一片哗然,谁能想到礼朝那边会在这节骨眼做这种要命的决定,他们是想死得干脆点还是怎么的?   就北辽那些勇士的体格,二十七个人像山一样占据了大半斗兽场的场地,就算是第一轮上场对朕,礼朝这些年轻的后生们都未必能赢,何况是现在这种强弩之末的情况。   他们竟然想用两个人对战二十七个!   异想天开!   找死!   各种想法在众人的脑中不断闪过,那些原本坐在坐席上等待结果的诸国使臣们此时也纷纷围到栏杆边上,想更清楚的看看斗兽场中那两个不知死活的礼朝护卫怎么惨死。   但很快的,他们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   礼朝的那两个护卫在这一刻仿佛成了同一个人,两人动作配合度极高,杀人的动作和方向就像是彼此腹中的蛔虫一般,丝毫没有接不上或掉链子的情况。   而斗兽场中,北辽的勇士有二十七个,个个五大三粗,壮硕如山,可因为聚在一起体积过于庞大,这二十七个勇士根本没有办法同时对两个人下手,这样一来,北辽勇士团的战力就瞬间被削去了一大半。   谢郬和高瑨互相配合着,谢郬打头阵,利用轻灵巧妙的轻功,吸引要攻击的对象,不过谢郬的假动作非常多,有时候对方觉得她马上要攻击自己了,谢郬却又忽然改变了目标,而最可怕的是,无论她怎么天马行空的改换目标,她身后那个剑法凌厉,掌法狠辣的人都能跟上她的思路。   两人用的全都是一招毙命的招式,专攻要害,手起刀落,不带半分犹豫。   这种配合无间的打法堪比人剑合一,杀伤力巨大。   于是打着打着,斗兽场上北辽的二十七个勇士,一批一批的倒下,两人从头到脚都被血染红,不过亲眼目睹过这一场令人战斗的人都知道,他们身上的血大多都是别人的。   等到北辽最后一个勇士倒在他们面前,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打斗动作,完全发软脱力,依偎着坐下。   这逆天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想。   礼朝随随便便的使臣护卫队都是这种以一挡百的高水准吗?   他们用仅有的二十七个普通护卫,对战了八个国家,两百多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勇士,最后居然还赢了!   礼朝……这么强的吗?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内心是震撼的,不仅仅是对这二十七人的使团护卫队震惊,更加让他们震惊的是和礼朝整体实力的差距。   有那想得深远些的人已经开始后怕了。   幸好礼朝的护卫队赢了,如果打到最后一局,他们被北辽的勇士团干掉了,等到这个消息传回礼朝,礼朝皇帝派出强兵讨伐的话可如何是好。   毕竟他们可是连普通的使臣护卫队都这么厉害,正经的军队岂非更加惊人?   **   斗兽场上的结果出来之后,很快被送到宴会殿中。   北辽汗王身体不济,没有去斗兽场观战,而是回后宫休息,等结果出来后再行出面。   倒是隋、汪两位大人率先得知结果。   传话的北辽宫人简短的一句‘你们赢了’,就把隋、汪两位大人弄得喜极而泣,情不自禁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   传话的北辽宫人觉得他们太夸张了,然他们不懂隋、汪两位大人此时的心情——   总算陛下没出意外,他们俩的命也能保住了。   **   北辽汗王得知结果后,再出现在大殿时脸色是铁青的。   尤其看向脸色同样铁青的拓跋钊时,简直要把‘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的表情宣之于口了。   诸国使臣浩浩汤汤的归位,但比起前往斗兽场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们犹如被霜打的茄子,再也抬不起头。   高玥被人从笼子里放出来,带到大殿之上。   他漫不经心的向礼朝使团的方向扫过一眼,没看见在斗兽场中拼杀的那些护卫,只有两个之前慷慨激昂说话的文官。   按照先前的规定,汗王亲口承诺,只要礼朝的护卫团能在斗兽场中斗胜了八国,这位礼朝的质子就归还给他们。   不等隋、汪两位大人提及此事,拓跋钊便率先上前对汗王回禀:   “大王,此子万万不可归还礼朝。”   诸国使臣中有人听到拓跋钊此言便发出一声嗤笑,不用开口说话,凭一声笑就能让人明白有多不齿拓跋钊这番毫无信用,出尔反尔的行径。   汗王今天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拓跋钊再三和他保证,一定会将在礼朝那儿失去的面子讨回,还说礼朝的质子如今已经被他收为己用,愿意配合他们将礼朝使臣团一网打尽。   可现在看来,这一切保证都只是个笑话。   汗王当然也不像归还礼朝质子,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只耳朵听着,他一把年纪了,要脸,终究做不到像拓跋钊那样连出尔反尔都很坦荡。   “大王,人贵重信。若连君言都不可信,又如何叫人信其他?”拓跋延上前劝说。   拓跋钊立刻攻击:“大王,您看见了吗?六弟处处维护礼朝,定是与那礼朝皇帝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他此举与通敌卖国,又有何异?”   “二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汗王看着跪在地上争辩的两个儿子,长叹一声,将注意力放到低头不语的高玥身上。   “礼朝质子抬起头来。你且说说,今次可愿随礼朝使团回归?想好了再说。”   汗王不能自己收回成命,只能用威胁的口吻逼迫高玥自行留下。   反正老二都说了,这质子如今已被他收服,早就歇了回礼朝的心,要不然他也不会肯配合老二做诱饵,诱骗礼朝使臣团为他而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高玥身上。   “我不知道,二皇子让我刺杀汗王和六皇子!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呀——”   状似疯魔的喊出这么一句话后,高玥忽然抬起右手,左手按下机关,将他绑在右手手腕上的箭弩射向跪在他左侧的拓跋延……   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他的袖箭只是扎在拓跋延的腿上,然后第二支箭,便直接射向王座上的汗王。   吓得汗王瞪大了双眼,直接从王座上跌坐。   拓跋延见状,赶忙拖着自己受伤的大腿,大张双臂挡在汗王面前,对高玥斥道:   “不可!”   但高玥却不听他的,右手袖箭依旧射出,但准头却不怎么样,没能射到拓跋延身后的汗王,却把拓跋延手臂上又擦出一道伤口。   当高玥被北辽的皇宫护卫按押在地,他在拓跋延一脸震惊的目光中,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   拓跋延看到他的笑,顿时就明白了高玥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拓跋延从礼朝被平平安安,风风光光的送回北辽之后,北辽皇城内外就在传他里通外国之事。   高玥假意投诚拓跋钊,配合他演了这么一出戏,所有人都以为斗兽场是重头戏,但实际上对于高玥而言,他对礼朝护卫队能不能赢,能不能带他回礼朝,一点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能够自然而然走到汗王面前演一场假意刺杀。   这才是他计划种的重头戏。   高玥用了最极端的自爆方式……帮拓跋延洗脱嫌疑。 第129章   拓跋延的母亲是个舞姬, 在汗王众多妃嫔中甚至连个妾都算不上。   因为身份地位太低,所以即便她给汗王生下两位皇子,位份仍旧低贱, 拓跋延小时候不明白, 为什么他跟弟弟,明明也是父汗的孩子, 可其他人却从不尊敬他们,甚至连父汗对他们都不闻不问。   直到有一天, 太后忽然想起两个皇孙不能一直养在出身低贱的舞姬身边, 便命人给拓跋延的母亲灌下一杯毒酒。   那年他七岁, 弟弟四岁。   明明他自己还对世事懵懂无知, 却已经知道死命用手捂住弟弟的眼睛,不让他看, 可这样一来,拓跋延自己的眼睛就捂不住了,他就那么亲眼看着母亲在他面前毒发, 七孔流血,暴毙而亡。   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 永永远远印刻在拓跋延的脑中。   他和弟弟被带进王庭, 安排在一座小宫殿里, 他们安分守己, 每天吃着被奴仆们克扣过的饭菜, 身上的衣服总要穿到实在遮不住手脚, 伺候的宫人才会帮他们换。   可饶是他们兄弟俩过得这般谨小慎微, 弟弟却还是因为不小心抹了后宫刘美人养的一只波斯猫而被刘美人抓住教训。   拓跋延给刘美人磕了无数个头,把额头都磕得出血了,刘美人才肯把弟弟放了, 大概是因为惊吓过度,弟弟当天下午便发了高热,拓跋延跑到太后宫里求救,可传话的宫人们不把他当回事,一句太后在午休就把他隔绝在太后宫外。   拓跋延跪在太后宫外等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人理他。   他回去之后,对高热不止的弟弟手足无措,除了抱着呢喃不止的他,听他神志不清的喊着哥哥。   拓跋延抱着弟弟哭,那个时候他好希望能有个强大的人来帮帮他们。   可谁会来帮他们?没有!   而那个时候拓跋延还不知道,他抱着弟弟的那天晚上,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弟弟的声音。   拓跋延的弟弟死了,小小的、冰冷的身体被宫人们强行抱走,小手从宫人的腋下掉出,随着宫人行走的幅度无力的晃悠。   从那天之后,拓跋延就知道要擦干眼泪,挺直脊梁骨,哪怕再怎么难堪和痛苦,他也要振作起来。   在他所处的这个世界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让人尊重,终有一日,他会让那些伤害过母亲和弟弟的人全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而拓跋延做到了。   他陷害太后与人通奸,让她身败名裂,让她百口莫辩,让她的孩子们个个都嫌弃唾弃她,而她宫里的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汗王怕走漏风声,于是一个不留,将他们全都处死。   刘美人和她的那只猫则更没有好下场了。   她既然喜欢这些畜生,拓跋延就把她和宫里养的那些猛兽关在一起,第二天早上刘美人被宫人发现的时候便是一具叫人不忍直视的残尸,而她的那只油光水亮的波斯猫,除了一些猫毛之外,连个尸骨都找不着。   拓跋延用自己的方式在王庭中站稳脚跟,从舞姬之子一路攀爬,爬到了他的父汗眼前,成为父汗最喜欢那个儿子。   他以为这么多年的权利争斗已经让他的心彻底坚硬,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心软和动容。   可当他看到高玥这个被自己父亲抛弃的弃子在北辽的质子,举步维艰,处处受欺的样子,就想起了自己那早亡的弟弟。   同样是王室中得不到庇护的孩子,同样脆弱无依。   对有些人而言,作践和欺凌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的人,就能让他们感到无比痛快,根本无关你有没有做坏事,你有没有不守规矩。   因为在高玥身上看到了弟弟的影子,拓跋延便有意无意的对那被遗弃的孩子多些照应。   直到武威军大败北辽安格部落之后,有人提出要杀了礼朝的质子泄愤安军心,那时候拓跋延不在大定,回来之后才听说高玥自己跑了。   他留在质子府的两个侍从被严刑拷问,也没有人说出高玥的下落,行刑之人气愤不过,觉得他的侍从既然不肯说话,那从今往后就再也不必开口,给他们喂了哑药,送去了下九流的地方。   拓跋延一直在暗地里寻找高玥的下落,但也只敢悄悄的,不敢闹出动静。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自身难保的孩子会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   高玥假意投诚拓跋钊,并且配合拓跋钊想灭杀礼朝使团的意图,只为了能顺理成章的走到汗王面前刺杀。   但刺杀并不是高玥的最终目的,只是让他有机会拖拓跋钊下水,还顺便给了拓跋延一个在汗王面前救驾的机会。   这样一来不管拓跋钊会不会被惩罚,至少汗王绝对不会对救过驾的儿子再生怀疑。   只要汗王不怀疑拓跋延,那外界再怎么说拓跋延通敌卖国都没用。   而他之所以会做这些,在拓跋延看来只有一个原因:   他不想活了。   哪怕听说礼朝有使团来到北辽,他也打从心底里不会相信那些人会把他带回家。   **   礼朝使团落脚的驿馆内,高瑨在房间帮谢郬处理好伤口后出来,左手用竹板夹着,吊在脖子上。   隋、汪两位大人上前告诉他后来在大殿中高玥的所作所为。   “这可如何是好?”   隋大人头上顶着块湿毛巾降温,他这半生下来,就算是考科举的那几天也没有到北辽来这两天过得提心吊胆,直上直下,要死要活。   “质子当殿行刺,这罪名加身,便是我们赢了也带不走他啊。”汪大人相当了解隋大人此刻有多上头,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快了。   以为只是来送个使团,顺便在北辽做个客,谁想到差点团灭,好不容易赢了,以为可以回去了,那位质子小殿下又来了这么一出,这是不把他们搞死就不甘心吗?   高瑨沉声:   “他在北辽的遭遇,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他做出这举动,想来也是无奈之举,不管怎么样,这回我是一定要把他带回去的。”   隋、汪两位大人面面相觑,尽管他们能体谅质子小殿下的举动,可他行刺的是人家的大王啊,人家本来就不怎么想放他回去,这么一来,人家都不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直接就能把人扣下了。   高瑨走到驿馆回廊下看着乌沉沉的天,他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再等几日。”   高瑨目光冷冽,盯着手心的一滴雪水,将手掌收紧把雪水包裹。   将隋、汪两位大人打发走之后,高瑨返身回房,看见谢郬正挣扎着从床铺上坐起,他赶忙小跑过去将她按回床铺。   “躺好。肋骨断了还不安分。”   谢郬洗了脸上的黑灰和胡子,露出原本面貌,不过青一块紫一块,感觉看起来还不如之前脸上涂了黑灰的样子。   “嘶。”   谢郬也是动过之后才感觉到疼,躺到床上好一会儿也没敢动弹,稍微缓过来一些后,对高瑨问:   “你的伤怎么样?”   高瑨替她整理额前碎发,将吊起的一只手臂稍微抬起来给谢郬看了看,说:   “比你强点儿。”   谢郬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想抬手打他,可手臂肌肉就跟灌了铅似的,根本抬不起来,嘴角似乎也伤着了,脸上痒痒的,谢郬不禁对高瑨问:   “我脸是不是被打了?”   高瑨正要回答,就听谢郬自问自答道:“行了,你不用说了。”   “为何?”高瑨问。   谢郬瞥向高瑨脸上的伤:“你都被揍成这熊样,我能好到哪里去。”   高瑨忽然笑了,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   “如今你算是破相了,所幸你遇到个好郎君,就算破相了我也不嫌弃。”   谢郬扭头避过,心中咆哮:   【别趁人之危我警告你。】   【你庆幸我手脚不能动,要不然现在指定呼你一巴掌。】   【让你也体验体验什么叫好婆娘。】   谢郬的心思被自己展露无疑,高瑨奇怪的看着她,问道:   “你现在骂人都不避着我了?”   谢郬无辜问:“你说什么?谁骂你了?”   高瑨无语。   谢郬得意。   经历过斗兽场的事情,她现在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心声能被高瑨听见这件事了。   反正就算她介意也没用,还不如接受,然后善加利用,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同样的,就算谢郬在心里骂了,高瑨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因此给她治罪,罪名是:她心里骂我了吧。   想明白这些之后,谢郬也就无所畏惧了。   高瑨念在她身上有伤,不跟她一般见识,见谢郬床侧还有空位,干脆给自己寻来个枕头,在谢郬床边直接侧卧着躺下,他若有所思,侧着身给谢郬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乱糟糟的头发。   谢郬见他有心事,问他:   “在想什么?”   高瑨把高玥后来做的事情告诉谢郬,把谢郬也给整愣住了,第一反应就是:   “他跟拓跋延什么关系?”   高玥在殿上借着拓跋钊的名义行刺这件事,怎么看最大得利者都是拓跋延,所以谢郬才会有此一问。   高瑨摇头:“不知道。等带他回去以后再问吧。”   谢郬说:“他当殿行刺,如今已经被押入天牢了吧。咱们还能把他带回去吗?”   高瑨点头:“能。只是要再过几日。”   谢郬不解:“为什么要过几日?”   高瑨说:“潜入北辽之前,我给你爹留了密旨,让他将北翼武威军向遇水河畔调遣五里,直逼北辽安西部落主营。安西部落是北辽军的活动粮仓,牛羊多过兵力。”   谢郬身子一震,肋骨那儿生疼,高进赶紧把人给摁住:   “说话就说话,瞎动什么?”   谢郬躺着问:“不是,你不会打算跟北辽开战吧?”   高瑨摇头:“马上入冬了,安西部落关系整个北辽的生计,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们打的。”   “你确定?”   谢郬深知打仗的苦,如果是保家卫国的打仗,那是应该的,可如果只是为了一个人就不值得,因为一旦开战,就必然没有赢家,死伤也绝对不止一个人。   高瑨说:   “你记得拓跋丈吗?他是汗王的叔叔,被安西部落的首领之子阿石莽杀了,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你见汗王敢动阿石莽吗?他不敢!因为安西部落的牛羊关乎着整个北辽冬天的口粮。”   因为安西部落对冬天的北辽尤其重要,所以,即便汗王知道阿石莽杀了拓跋丈,在冬天过去之前,他也只敢拖着,不敢真的对安西部落施压交人。   同样的,如果这个时候武威军逼近安西部落,北辽为了保全安西部落,定然是要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的。   “原来你都算计好了。”谢郬说完,见高瑨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问:“那你现在怎么好像还是很担心的样子?”   高瑨长叹一声:“我是担心这几天……高玥在天牢里,若是有人等不及要把他处理掉的话,我们在外面束手无策。”   “……”   **   北辽天牢。   高玥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牢床之上,牢房角落顶上有一泄铁窗,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铁窗飘下,不过不等雪花飘落地上,在半空就融化了。   外面下雪了。   高玥记得他刚来北辽的时候,也是这种初雪的天气,风异常刺骨。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的高玥和那个时候的高玥相比,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他怕的要死,现在……他已然连死都不怕了。   高玥自诩侠客,他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想保护的人,也报答了想报答的人,恨的人已逝,爱的人没有,他短暂的一生没有遗憾。   可以死了。   这么想着,关押高玥的牢房门锁处传来动静,牢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进来把毫不反抗的高玥粗鲁架出牢房。   看见拓跋钊的时候,高玥一点都不意外。   拓跋钊冷笑着命人把高玥绑在刑架上,他在刑具前挑了半天,挑了一根烙铁,将之拿到火炉上烧,边烧边说:   “真是没想到,我会被你这么个小子耍弄!跟我说说吧,谁指使你的,怎么指使的,劝你老实交代,否则一会儿可有的苦头吃。”   高玥配合着被绑,靠在刑架上问:   “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拓跋钊回头狞笑:   “你说呢?”   高玥漫不经心的说:   “既然说与不说都一样,那我还是不说了。”   拓跋钊拨弄了两下火炉上的烙铁:“说了,可以少受点苦,不说……哼哼。”   高玥往那火炉看去一眼,说:   “我怎么说也是礼朝的质子,如今礼朝的使团仍在北辽,你就这么对我动手,不好吧?”   拓跋钊忽然狂笑:   “你这小子不会还以为礼朝使团那帮人真的是来救你的吧。别天真了。”   “他们白日里拼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们自己活命,他们知道,就算说不救你,北辽也不会放过他们!那些使团的人早就知道你在北辽,可他们送拓跋延回来之后那么多天,在汗王面前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你。”   “可想而知,你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若是死了,说不定还更好。”   高玥沉默了。   虽然他自己心里早已想到这些,但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很讽刺的。   拓跋钊见他不说话了,继续道:   “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使团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吗?哈哈哈哈哈。”   高玥不想跟他说话,干脆闭上眼睛消极抵抗,心里暗自决定,若是一会儿受不了疼,咬断舌根也能死个干净。   拓跋钊很快将烙铁烧红,他将之举着来到高玥面前,如今他对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少年可以说恨之入骨,因为他的举动,如今他成了整个北辽的笑话,反倒是拓跋延因为救驾的功劳立刻让人忘了他和礼朝的那些事。   这一场斗法,拓跋钊输了个彻底,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小孩。   残忍的眼眸中倒影着烧红的烙铁,眼看就要烧在高玥身上,忽然从外面射来一支箭,将拓跋钊的手腕射穿,烙铁棒子掉在地上。   拓跋钊捂着手腕惨叫,往后退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屁股正坐在烧红的烙铁上,他发出一声几乎能把天牢牢顶掀翻的惨叫声:   “啊————”   高玥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拓跋钊自食恶果,坐在烙铁上的画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拓跋延手持弓箭走入天牢刑房,扫了一眼因为疼痛而狼狈滚地的拓跋钊,让他的人把高玥从刑架上放下,而后下令:   “送他回牢房,没有汗王与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再来提审他。”   高玥就这样被送了回去。   拓跋钊被手下扶起身,冲着拓跋延大喊:   “你疯了吗?敢这样对我!”   拓跋延把手里的弓抛给身后手下,冲着拓跋钊冷笑一声:   “汗王在病中,还昏迷着,他昏迷前与我说,等他醒来便要寻二兄说话,好好问问你安排刺客的事情。”   说完这些,拓跋延便不再理会身后无能狂吠的拓跋钊,施施然离去。   而天牢之中有了拓跋延的人看守,拓跋钊除非兵变,否则只能任由高玥安安稳稳的留在牢房中,动他不得。   他把这个仇深深的记在心里,拓跋延能护着那孩子一时,难道还能护他一世,他总能找到机会把那小子干掉。   但事实证明,拓跋钊如果今天晚上孤注一掷,干脆就发动天牢兵变,让他的人跟拓跋延的人打一场,下狠手把高玥弄死也就罢了,他这时还不知道,错过了今晚这个机会,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对高玥下手了。   因为,三天之后,礼朝武威十万大军,陈兵遇水河畔,直指安西部落,扬言若不交出他们的质子高玥,十万大军顷刻渡河压境。 第130章   得知武威军陈兵的消息, 整个北辽都震惊了。   所有人都在质疑,那个礼朝质子……有这么重要吗?   礼朝对他的存在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如今居然会为了他发动十万大军, 陈兵列阵遇水河畔, 剑指安西。   这个消息传入北辽皇宫的时候,汗王刚从病榻上坐起, 在大殿遭受刺杀后,他一连病了五日, 到今天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最宠爱的小妃子给他端了药过来, 他一边喝药一边听朝中大事, 在听到礼朝陈兵遇水河畔时, 汗王嘴里的一口药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给直接喷了出来。   “噗——”   小妃子身上给喷了一身的药,不敢先顾自己, 拿了帕子赶紧帮汗王擦拭:“大王这是怎么了?”   老汗王把小妃子一把推开,拍着床板对回事的人问:   “你,你,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事的官吏吓得连忙跪下,将事情重复一遍:   “回大王, 武威军陈兵遇水河畔, 包围了安西部落沿边, 说三日之内若不将礼朝质子和使臣放归, 他们便要拿下安西!”   汗王听完之后, 只觉眼前发黑, 头脑发晕, 刚刚坐起来的身子忍不住晃了三晃,可把伺候的宫人们吓坏了,纷纷围上来扶的扶, 问了问,弄得汗王烦躁不已。   “滚开——”汗王卯足了劲儿一声吼。   拓跋钊和拓跋延进入汗王宫殿,就听见汗王这声呐喊,两人皆加快脚步入内。   汗王战战兢兢从床铺上下来,赤脚下地,看见拓跋钊和拓跋延,拉住他们就说:   “事情你们知道了吧?礼朝这是要开战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拓跋钊欲上前搀扶汗王,被汗王一脚踢开:   “滚——你满意了?礼朝终于对我们用兵了,你满意了!”   拓跋钊被训得不敢说话,拓跋延从旁说:   “父汗稍安勿躁,礼朝未必就是要用兵!”   汗王怒不可遏:   “人家兵都已经到家门口了,这还不叫用兵?那我问你什么才叫用兵!”   拓跋钊闻言说:“是啊,都打到家门口了,六弟还在帮礼朝说话,父汗明鉴,六弟与礼朝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就是礼朝的奸细!”   汗王怒瞪拓跋延,只见拓跋延冷然回道:   “二兄,我从前只当你是不喜欢我,可今日我才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你是存心要把北辽的江山基业毁掉。这种时候,你不关心战事,却还揪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污蔑于我,你把我告倒了,把我告成千古罪人,礼朝就会退兵吗?你的眼界和心胸何时能够放宽一些?”   拓跋钊被拓跋延说得哑口无言。   汗王见拓跋延陈竹在胸,问他:“你有何退敌良策?”   拓跋延说:“父汗,礼朝陈兵安西,退兵的条件不是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他们要礼朝质子和使臣团,咱们把人给他们不就行了?”   汗王回想了一下,好像礼朝是提过这个要求,只是刚才他太着急,以至于忘了这茬儿,刚要开口,就被拓跋钊打断:   “不行!人不能给他们!那礼朝质子既然能让他们动十万兵来救,说明他比我们想象中要重要的多,咱们把他扣下,拿他跟礼朝谈判,还有那些个使臣,一个都不放,让礼朝拿钱,拿物来赎!”   拓跋延为拓跋钊的异想天开冷笑不已:   “人家的兵包围了我北辽的粮库,你还在这里异想天开跟他们谈条件?二兄,你难道当真以为礼朝是要质子和那几个使臣吗?质子已然在我北辽待了五年,五年期间,礼朝可有一次要过他?我亲自去礼朝谈条件,要的不过是安格部落的几个首领俘虏,礼朝都不愿用几个微不足道的俘虏换他,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个质子大动干戈?”   “还有那几个使臣,他们才来北辽几天?十万大军的调度不是轻而易举的,也就是说那些使臣进入我北辽之后,礼朝大军就开拔了。你觉得他们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们要对他们的使臣不利吗?”   “说白了,礼朝就是在找借口开战,若我们把质子和使臣扣下,便是正中他们下怀,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开战的理由!”   拓跋延一通分析让汗王醍醐灌顶。   马上入冬了,入冬后粮草和兵力都十分难行,于战不利,为了个毫无作用的质子和几个无关紧要的使臣,这个时候激怒礼朝绝非明智之举。   拓跋钊很想反驳,他想说礼朝的兵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毫无征兆的围住安西部落,他们一定有别的目的,他就是觉得跟质子和使臣有关。   他不信拓跋延那么精明的人看不出来这里面有问题,但拓跋延却竭力要促成礼朝质子回归,还敢说他和礼朝没有牵连……   “父汗,拓跋延肯定有问题!他就是奸细!他——”   拓跋钊的话没说完,就被汗王一脚打断:“你给我闭嘴——你个目光短浅,眼里只有阴谋诡计的蠢货,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要污蔑亲兄弟!给我滚——”   汗王跺着脚赶拓跋钊出去,见他不走,甚至唤来了侍卫,并直接下令,从今往后若无他的命令,拓跋钊今生今世都不许再踏入王庭一步。   拓跋钊被侍卫架出去的时候,亲眼看到了站在汗王身后,嘴角勾起一抹阴笑的拓跋延……   拓跋钊扯了喉咙喊着‘父汗,拓跋延是奸细,你别信他’,然而无论他怎么喊,却没有愿意信他。   将拓跋钊打发走之后,汗王便将全部的信任放到了六子拓跋延的身上,他亲自写下旨意,释放礼朝质子高玥及礼朝使臣团,全部事宜全都交给拓跋延去办。   **   遇水河畔,两军阵前。   使臣团的队伍已经率先抵达,武威军副帅孟元涛亲自领兵接应,看见使团中乔装的高瑨时,便要下跪行礼,被高瑨上前拦住:   “孟帅免礼。”   高瑨北望,问:“质子那边还没送来?”   孟元涛正要回话,派出的前锋探子便带回消息:   “来了来了。有北辽皇室车马前来。”   皇室车马?众人疑惑。   谢郬站在高瑨身旁眯眼看,果然看见往两国分界处而来的车队上方飘扬的旗帜有北辽皇室的徽纹,前方是一辆马车,后方跟着的好像是一辆蒙着黑布的囚车,以及北辽护卫若干。   马车在分界点停下,从马车上走下一个身披狐裘大氅的年轻男子,正是六皇子拓跋延。   孟副帅看了一眼高瑨,见他不上前,便是不愿露面的意思,于是孟副帅便主动上前相迎,与拓跋延拱了拱手:   “有劳六皇子亲自送我国质子归来。”   拓跋延抬手回了个礼,往使团扫了一眼,目光精准落在谢郬的身上,对她颔首一礼。   谢郬念他在斗兽场时的赠水之恩,出列与之回礼。   拓跋延受宠若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谢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他施礼,感动之余,不免心中遗憾,如果她不是礼朝人的话……如果他们现在不是在两国分界点的话……   但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讲。   两人各为其主,此刻不宜过多交集,拓跋延抬手对身后手下说道:   “将质子带过来。”   命令传达,跟在马车后面的囚车黑布被人揭开,坐在囚车里的高玥忽然见了光,眼睛有些不太适应。   囚车的门被打开,没有人进囚车拉他,只听外面有人声传来:   “质子请下车。”   高玥一路被关在黑车里,只知道囚车在动,却不知道到了哪里。   心想着,这阵仗约莫是要送他上路了吧。   高玥挺了挺胸,将身上衣裳整理好,不卑不亢的走下囚车。   外面的光更是强烈,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高玥下车后忽然就愣住了。   因为他隐隐约约好像看到河对岸密密麻麻的旌旗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雄兵列阵。   “质子这边请。”   请他下车的是个北辽护卫,他客客气气的在前方带路,高玥彻底懵了。   他被领到了两国交界点,看见了拓跋延和一干并不认识的将领,这些将领身上穿的是礼朝的盔甲。   拓跋延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高玥,仿佛两人从不认识,从无交集般,他冷然说道:   “如今质子归还,还望贵国信守承诺,退兵安西。”   孟副帅将高玥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定他身上无伤,才亲自上前搀扶,谁知高玥防备心重,根本不让他碰,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环顾一圈,终于在众多陌生的脸孔中看到了几张略微有些熟悉的脸,那几个在北辽大殿中慷慨激昂的礼朝使臣也在其列,还有那些在斗兽场中浴血拼杀的使团护卫队的护卫们。   看见他们,又看见陈兵在那边水岸的兵士,高玥终于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被放回礼朝了?   北辽放过他了。   礼朝的人……来接他了?   “六殿下放心,待我们平安返营之后,即刻撤离。”孟副帅保证道。   拓跋延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爽快。   真的只是为了迎回高玥吗?   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只不过,拓跋延还没想到具体因为什么,他也不想费脑子去猜,因为没有意义,他不是好战之人,若非逼到极处,他一律主张不想与礼朝开战。   如今礼朝的军队包围安西部落,开出条件是质子和使团,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那拓跋延愿意把人送回,尤其是质子高玥。   这孩子不该留在北辽,他应该回到故土,应该开始他的新生活。   拓跋延点了点头:“好,如此本王便告辞了。”   转身之前,拓跋延再度往谢郬的方向看去,只是这一回他的视线却被一个颀长身影给挡住,那人挡在谢郬面前,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拒绝让谢郬再跟拓跋延有任何交流的样子。   这人便是在斗兽场中跟谢郬配合无间的那个护卫,看来他对谢郬有点意思,光是他们为同一阵营这一点拓跋延就比不上了,自嘲一笑,不再犹豫,果断转身往他的马车走去。   而礼朝这边接应到了质子和使团的人,也转身往水畔停泊的船只去。   忽然,拓跋延停下脚步,猛然回身,目光灼灼的盯着走在谢郬身旁那个男人的背影。   那背影,拓跋延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蓦地,拓跋延双目爆睁,他想到在什么地方看见过那人的身影了。   朗声高喊:   “皇帝陛下,拓跋延在此恭送。”   拓跋延认出他了!   那个在斗兽场中跟谢郬两人配合的护卫不是别人,就是高瑨!   怪不得武威军会派十万兵陈列安西,如果只是因为一个质子的话,未免太兴师动众,但若是来迎回他们的皇帝陛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正在上船的高瑨闻言回头看了拓跋延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一只手冲着拓跋延的方向挥了挥算作回应。   真的是他!   拓跋延连追十几步才停下,目眦欲裂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瑨被簇拥着上船。   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   拓跋延气得直跺脚,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他能早点认出高瑨的身份,别说礼朝陈兵安西了,就是陈兵大定府,拓跋延也是绝对不会放虎归山的!   可他哪里想到,堂堂礼朝皇帝,为了个质子竟然以身犯险到这种地步,他在大定府的这段时间,每时每刻,拓跋延都有机会除掉这个北辽最大的对手!   可是他错过了!   错过了便错过了,老天爷偏偏又让他在最后一刻认出来了,这不是存心要他懊悔终生吗? 第131章   接质子与使臣们回去的船只需行驶小半日, 高瑨被迎入船舱,孟副帅亲自给他奉上一杯热茶,高瑨饮下一口问:   “斥候营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高瑨和谢郬他们那日跟隋、汪两位大人去了使臣驿馆后, 就没再与天福茶行那边联系, 毕竟驿馆周围全是眼线,如果被人发现茶行的人与驿馆使臣团有关联, 会让斥候营这些年布下的暗桩被端掉不说,还会牵连众多暗桩里的人。   所以老张他们必须从原路回来, 队伍中还要找人穿上高瑨、谢郬他们的衣裳, 扮做他们的样子, 人数一个不能少的离开。   高瑨他们从宫里历险归来后就派人给老张传了话, 让他们立刻收拾行装回来,老张他们不走遇水河线, 行程方面要比高瑨他们快一些。   “回陛下,昨日斥候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入境, 再有个几日就能抵达边关营地。”孟副帅回。   知道老张他们顺利返回,高瑨总算放心, 环顾一圈问:   “谢郬呢?”   孟副帅说:“刚看见她去甲板了。”   “甲板上风大, 让她进来。”高瑨吩咐。   孟副帅察觉到高瑨与谢郬的关系似乎有点不一般, 心中纳闷的很, 这陛下前两年娶了谢家二小姐谢苒为贵妃, 如今二小姐香消玉殒, 陛下跟谢郬……   高瑨察觉到孟副帅的疑惑目光, 解释道:   “她肋骨刚接上,身上到处是伤,容易受风寒。”   孟副帅:……   您这解释了怎么好像更暧昧了。   高瑨无奈, 又说:   “还有,让高玥也过来一趟,朕有话与他说。”   “是。”孟副帅领命出去寻人。   **   谢郬觉得船舱里的暖炉烧得太热,想出来透透气,刚到甲板上就看见高玥从西舱出来。   高玥跟从东舱出来的谢郬打了个照面,在他洗干净后的俊秀脸庞上看了看,认出他是斗兽场里杀人很厉害的那个男人。   不自觉的避开目光,高玥埋头绕到旁边去。   谢郬见他手里拿着药碗,料想是去厨舱,便跟了上去。在厨舱里随手拿了一根洗过的水萝卜啃,在舱门口等高玥从厨房出来时拦住他。   高玥往这人看去一眼,问:   “阁下有事?”   他不知道这个脸上有伤也掩盖不住俊秀的男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和那个疑似礼朝皇帝看起来挺熟稔。   虽然高玥十分怀疑,但他听到拓跋延最后的喊的那句话确实就是——皇帝陛下。   能够让拓跋延喊出皇帝陛下的人,能够让十万武威军陈兵安西的人,除了礼朝的皇帝,高玥的叔叔高瑨之外,再无旁人。   谢郬问他:“你那两个近侍怎么样?”   高玥讶然看着谢郬,下意识脱口问:“你是女的?”   这是高玥第一次听谢郬用女声说话,在这之前虽然觉得这人男生女相很俊秀,但她一口以假乱真的男声和她的厉害身手,怎么都不会把她往女扮男装那上面去想。   谢郬挑眉反问:“瞧不起女的?”   高玥坦率直言:“没有,你比大多数男的都厉害。”   谢郬拍了下他的肩:“厉害就厉害,分什么男女啊。你还没说你那两个近侍情况如何?”   高玥微微一叹:“死不了吧,得有的静养呢。”   使臣团离开北辽的时候,高瑨特地让隋大人向北辽提出,要五年多前,随质子一同入北辽的两个近侍一同送回礼朝,北辽夹着怨气,送回来的是两个出气多过吸气的近侍。   所幸孟副帅事先预备了医术精湛的大夫和齐备了各种药材,在大夫们的抢救之下,两个近侍的命总算保住,今后静养几年,也能恢复七八成。   高玥得知两个近侍也被救回,上船后便第一时间去看他们,亲自给他们喂了药,主仆三人抱在一处哭了一场后,高玥出舱让他们好生休息。   “不管怎么样,总算能回去了,回去之后有你照应着,他们日子总会好的。”谢郬安慰道。   高玥自嘲一笑:   “我连自己都照应不好,怎么照应他们。”   谢郬见他泄气,说道:“你可别这么谦虚,你是我见过的脑瓜最好用的小孩儿。”   高玥不解谢郬为何对他有此评价,谢郬把他们如何到舞阳居找他,又把焉离姑娘按照高玥指导做的那些事情说了一遍。   “你这一石三鸟的计划太绝了。”   谢郬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这孩子聪明,且不容易。   京城里像他这么大的世家子弟,哪个不还在爹娘的羽翼之下金尊玉贵的保护着,谁经历过绝境?谁日日夜夜活在恐惧里?谁不得不为了自己和身边的人努力求生?   就高玥所遭遇的事情和身处的环境,但凡换了第二个人,都不可能做得比他好。   最难得的是,这孩子在经历过自身绝境之后,居然没有黑化,没有报复这个世界的不公,仍然心存善念,知恩图报,他骨子里的侠气始终没有被生活的恶意侵蚀,他自始至终都还是他自己。   “什么绝不绝的,活命而已。”高玥冷冷说完,便从谢郬身旁走过。   谢郬咬着萝卜跟随:“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聪明。可我想不通的是,你这么聪明,干嘛要用赔命的方式给拓跋延洗白?”   高玥不理谢郬往甲板上爬,谢郬紧随其后继续跟他说话。   “你要真想帮他,留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不是更好。反正拓跋延自己也是个人精,你不帮他洗白,他自己也能给自己洗干净,你这牺牲委实有点不值得。”   大概是觉得谢郬实在太烦了,高玥爬楼梯爬了一般忽然停下,转过身去,居高临下看着矮他几步台阶的谢郬,居然颇有气势,只听他说:   “我不是北辽的人,没义务帮他。你少自说自话胡乱揣测,我在北辽五年,从未说过一句礼朝的坏话,也从未帮北辽的人做过任何对不起礼朝的事情。之所以做那些,不过是谢他从前救过我,我做完就没想活。”   高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解释这么多,自己也懊恼不已,他干嘛要跟这个女人解释。   忽然有点尴尬,高玥冷酷转身。   谢郬嚼着萝卜,越发觉得这小孩对胃口,继续追上去,边追边聒噪:   “我不是怀疑你在北辽怎么着了,也不是说你跟拓跋延有什么,就是随口问问嘛,怎么还生气了你说。”   高玥恍若未闻埋头前行,谢郬穷追不舍,两人到了甲板上正好遇见出来寻他们的孟副帅。   “哎,谢郬。正找你呢!”孟副帅喊道。   谢郬止步看他问:“找我作甚?”   高玥见她被拦住,谢天谢地要跑,却听孟副帅也叫住了他:“殿下慢行,陛下传二位入舱说话。”   高玥下意识往谢郬看去,只见谢郬二话不说,笑着过来搭他肩膀。   谢郬在女子中算是高挑,高玥今年十五,容貌方面高家人都没得说,看高瑨和高玥这叔侄俩就知道,只是高玥的个头不高,许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亏得太多,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比谢郬矮大半个头。   “走走走,叫咱呢。”   谢郬揽着高玥就往船舱里去,她没用什么力气,可高玥就是挣脱不开,硬刚不是高玥的风格,挣脱不开干脆就不挣脱了,双手抱胸,用冷漠的表情来表达不满。   高瑨所在的东舱外有宫人守着,一般觐见皇帝肯定是要经过通传,但谢郬直接掀帘子进舱,那自然而然的架势就跟进自家后花园似的。   见她如此,高玥就很疑惑她和皇帝叔叔的关系。   高玥在北辽的时候听说叔叔娶了礼朝一品镇国将军谢远臣的嫡女为贵妃,那嫡女原本与高玥父亲,先太子高茗有婚约,便是因为这纸婚约,高玥的母亲才被高茗哄骗做了妾室。   他母亲不顾外祖反对执意给高茗做妾,母亲自身糊涂是一条,知道高茗定下婚约的正妻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也是一条,毕竟高玥的外祖从军,与谢远臣曾一同在武定侯麾下为将,两人有些情谊,只不过外祖在战场受了伤以后就一蹶不振,也没有谢远臣的本事,凭赫赫军功力压朝中军候。   如若高茗定下婚约的人是别人,外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母亲,但是未来太子妃是谢远臣的嫡女,外祖只能忍下。   可谁知天意弄人,高茗没等到比他小一轮的娇妻长大,就被高瑨夺了帝位,自己没保住命不说,连没等到的小娇妻都成了高瑨的人。   进了舱以后,谢郬就放开了高玥,迎面而来的暖意让她不禁抖了抖身子。   高玥好整以暇看着她,问:   “你叫谢郬?”   谢郬点头:“认识一下,我叫谢郬。”   说完,谢郬把萝卜换到左手,右手对高玥伸出,像是要跟他握一握,高玥扫了一眼,完全不打算伸手。   谢郬讪讪收回自己右手,咬了一口萝卜化解尴尬。   “你姓谢,还能在武威军中来去,谢远臣是你什么人?”高玥问她。   谢郬没打算隐瞒,直言说:“我爹啊。”   高玥愣了愣,疑惑问:“那你是……贵妃娘娘?”   高瑨夺走了皇位,顺便夺走了先太子的婚约,只是讽刺的是,先太子为了迎娶谢家嫡女做正妻,等了那么多年,可高瑨夺走他婚约里的人,只是给了一个贵妃的位份。   谢郬挑眉笑言:“你这消息挺灵通啊。隔着那么远,你居然都知道高瑨娶了谁,呃,我是说……陛下。”   高玥不理她的调侃,追问:“你真是贵妃娘娘?”   谢郬深吸一口气,没法把她和高瑨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精简成几句话说完,干脆不说了,回道:   “我不是贵妃,我叫谢郬,贵妃叫谢苒,是我嫡母生的妹妹。”   高玥反应了一会儿便明白,谢郬不是贵妃,但她是谢远臣的女儿,她唤将军夫人为嫡母,可见她的生母不是嫡夫人,那么她和贵妃谢苒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两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里舱走,高瑨从里面迎出来,高玥赶忙停下行礼,全身僵硬,不敢抬头。   高瑨来到两人面前,对高玥说了声:   “起来。”   高玥应声,就见高瑨走向谢郬,不由分说将谢郬手里正在啃的水萝卜给夺走了,旁若无人的训斥道:   “什么天儿你也敢啃这个?是饿得快死了还是嘴淡?吃多了胀气,你肋骨不想好了是吗?”   谢郬被当面吼了,觉得很没有面子,见高玥正打量他俩,谢郬只得再心里回击:   【我就吃个萝卜你至于吗?】   【这里里外外都认识我,你对我客气点儿!】   【我不要面子的吗?】   【萝卜还我。】   高瑨听着谢郬心里的牢骚,见她不仅不知道反省,还试图继续犯错,一把将她抢萝卜的手给拍开,再附赠一个白眼。   谢郬:……   抢完谢郬的萝卜,高瑨这才有空过来跟高玥说话,可高玥一直低着头,高瑨只能说: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高玥听话把头微微抬起,高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问道:   “还记得朕吗?”   高玥目光上移,匆匆看了一眼高瑨,小心翼翼的点头,低声回了声:“记得。”   高瑨知道这孩子心思细腻,情绪不外露,使得旁人很难从他的神情判断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朕……该早点把你接回来的,这些年你受苦了。”高瑨有点拿不准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怕他敏感误会。   高玥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陛下别这么说,我,我不苦。”   懂事的说辞让高瑨越发心疼,长叹一声:   “好在如今回来了,前尘往事就当做了一场梦,男儿大丈夫便是经受些苦难也没什么,全当磨砺。”   高玥恭谨应声:“是,陛下。”   高瑨又说:“不必唤陛下,唤叔叔也可。”   高玥诚惶诚恐,高瑨见他颇为紧张不自在,想着反正已经回来,今后有的是机会让他卸下心防,便不再多言,让他先回去休息,一切等回京之后再说。   高玥领命离开,谢郬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幽幽一声长叹:   “这孩子真是个苦命的。”   被亲爹卖到了敌国,夹缝中艰难求生,如今虽然成功被接回来了,但要他立刻适应和接纳新的人和事也不太容易,毕竟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容易想多。   高玥自己不难想到自己回京以后的处境,他的父亲是先太子,还没登基,他叔叔就把他爷爷的皇位给抢了,并且外界还有这个叔叔弑父杀兄才登上皇位的说法。   倒是不担心高玥为高茗报仇,毕竟这个世上要说谁最恨高茗,只怕非高玥莫属,可怎么安置他也是一道大难题。   “苦是苦了点,但他心性坚毅,应该不会钻牛角尖。”高瑨说道。   “嗯,牛角尖可能不会钻,但这种喜欢胡思乱想的性子特别容易抑郁。”谢郬感慨。   高瑨说:“慢慢来吧。人心都是肉长的,朕如何待他,他会知道。”   说完这个,高瑨握住谢郬的手,眉头蹙起:   “怎的这般凉,你在外头吹了多久的风?还有点分寸没有?”   抱怨完,高瑨便想将谢郬拥入怀给她焐焐,却被谢郬滑鱼一般溜了,溜到离高瑨至少四五步以外的安全距离,谢郬才说:   “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自重。”   高瑨冷哼:“男女授受不亲?你身上哪个地方跟我不亲?”   突然被车轱辘碾一脸的谢郬简直想冲上去捂住高瑨口没遮拦的嘴。   “小点声。我现在是谢郬,没人知道我和你那点破事儿。”谢郬边说还边向外观望,像是怕人偷听了去似的。   高瑨见她如此避嫌,顿时心里不爽,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捞她,被谢郬闪避到一旁,谁知因为动作太快而牵动肋骨上的伤,谢郬捂着伤处僵在原地。   “是不是扭着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高瑨说完便要去扯谢郬的衣袋,被谢郬一爪子拍开,压低声音斥道:“干什么!啧。”   高瑨不屈不挠:“你干什么?我看一下有没有错位。”   “没有没有,你别扯。”谢郬另一只手赶紧捂紧了衣带,竭力自保。   高瑨掰了会儿她的手,没敢用力,想着若是肋骨错位了,她可没这么精神,现在还有力气跟他掰扯,应该没事,这才停止拉扯谢郬的动作。   谢郬暗自松了口气,低头去整理被拉扯松了的衣带,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什么人嘛。】   【搞得像街上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混蛋!】   【无赖!】   高瑨哼了哼:“当我聋的听不见吗?”   谢郬没好气的装傻:“陛下说什么?听不见什么呀?没人说话啊。”   【就骂你了怎么样?】   【气死你个王八蛋!】   高瑨淡定自若站在原地任由谢郬‘骂’,等她骂痛快了,高瑨才伸手把人捞到了怀里。   谢郬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了,他还能抱的下手,又是一通挣扎,高瑨警告:   “再动我可要扯衣服检查了。”   谢郬被威胁到了,因为她觉得对于扯她衣服这件事,高瑨绝对不会开玩笑,指定能干得出来,为了避免刺激他做出过激的事情,谢郬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忍一时风平浪静。   “如今你总愿随我回京了吧?”高瑨在她耳边轻问。   谢郬无奈望天,态度依旧坚决:“不去。”   以为高瑨会再缠那么几句,谢郬都想好要怎么花式拒绝了,谁知高瑨不提了。   两人就那么抱着,船舱里很安静,很温暖,谢郬由着他将自己抱在怀里,由着他的手揽着自己后背,由着他温热的唇咬上她的耳朵……   嚯,这可不能由着了!   谢郬猛然一惊,将脑袋偏到一旁,轻声叱道:   “别得寸进尺行不行。抱够了没有,松手!”   高瑨将双臂箍紧了些,耍起了无赖:“没够。”   “再不松手我喊人了。”谢郬威胁。   没办法,她好手好脚都不是高瑨的对手,更别说有伤在身。   高瑨却忽然轻笑起来:   “你叫啊。我巴不得你把所有人都叫来。”   谢郬:…… 第132章   谢郬从来没想过, 自己有一天会用装柔弱来躲避一个男人的非礼。   利用高瑨的良知和愧疚,成功从他手里脱身,兔子一般跑出了船舱, 再没敢进去。   所幸只有小半天的水程, 当天下午就渡过河畔,回到十万武威军扎营的地方。   营地里的士兵只知道孟副帅亲自去接质子和使臣团, 并不知道皇帝陛下也在其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议论, 高瑨叫孟副帅继续隐瞒这个消息, 仍旧称呼他为‘高校尉’, 在营中也不必对他特别照料。   到军营之后, 孟副帅早就给他们安排了车马,让他们提前回边关, 只是使团中有几个年轻人伤得过重,还有高玥的两个侍从,这样的伤势, 实在不适宜仓促赶路。   正好高瑨也想让谢郬多休息几日,虽说马车是特制加了厚绒的垫子, 但行走间难免颠簸, 谢郬又是个对自己身体并不爱惜的人, 高瑨怕她为了赶路, 就算难受也不吱声, 将来落下什么难以根治的病根。   于是高瑨决定与大部队一起, 等伤员的伤都稍微养好一些。   谢郬建议高瑨和那些可以赶路的人先走, 她留下跟大部队一起回边关,顺便照顾伤重的人。   然而这个建议刚说出口就被高瑨给否决掉。   谢郬的如意算盘落空,只能把高瑨拉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警告。   天地肃杀, 暴雪呼啸。   偏僻的营帐后面,谢郬对高瑨严重警告:   “这里是军营,你别跟我走太近。”   “别老是盯着我。”   “晚上睡觉也各睡各的。”   “尤其是别随随便便对我动手动脚……”   谢郬接连说了好几个要求,高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就是不应一声,谢郬忍不住四处张望一圈,把飘在脸上化了的雪水擦拭了一把,催促问:   “听见没有?”   高瑨依旧沉默,伸手替她把头上的大片雪花拂掉,谢郬扣住他手腕,没好气道:   “啧,你到底听见没有?军营人多嘴杂,都知道我是谁,若跟你传出点什么,我以后怎么做人?”   尽管高瑨心里一点都不在乎被人怎么传他们,甚至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出他和谢郬有关系,知道的人越多,谢郬就越是越不能逃避。   可他终究不愿别人背后谈论谢郬不好,勉为其难的应声:   “听到了。你啰嗦完没有?雪这么大,找冻吗?”   谢郬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雾气,将发凉的手搓了搓,高瑨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又是哈气又是搓揉的,嘴唇还时不时的碰到谢郬手上,谢郬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货真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不行,我得再说道说道。】   “我不是跟你开……唔。”   谢郬话说一半,被人直接拉怀里亲了亲,某人用实际行动来回答谢郬的问题,谢郬怒火中烧,正要把他推开的时候,他又爽爽快快的放了手,这一亲一放的速度,让谢郬想打他都来不及抓现行。   高瑨意犹未尽般叭了叭嘴,得意洋洋的从谢郬面前人模狗样的走开了。   弄得谢郬只能忍下这口气,拿手背擦了擦嘴算是她最后的倔强。   谢郬擦着嘴,一路心里骂骂咧咧的往自己的营帐走去,想到回自己营帐还得经过隔壁高瑨的营帐,谢郬心情就不爽。   经过伙头营的时候,谢郬听见一阵嘈杂叫骂声,军营里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摩擦是少不了的,没什么稀奇,谢郬没想去管,直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才循声过去。   高玥到厨房来打了一桶热水,准备回营帐去,没想到风雪太大,他被雪迷了眼睛,脚下走路没看被一块小突石给绊倒了,热水泼了一地,正好泼在伙头营前刚洗好的萝卜块上,把萝卜块冲了一地都是。   “抱歉抱歉,我帮你们捡起来。”高玥为自己的笨手笨脚懊悔不已。   蹲在地上捡了一会儿,伙夫长出来看见了,气得把高玥刚刚捡起来的萝卜块又给拍到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啊?这些都是中午要下锅煮的菜,给你全弄地上了,还怎么煮,怎么吃?”   伙夫长是个膀大腰圆的鲁莽汉子,看起来有两个高玥那么大,高玥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只能低头道歉:   “我,我捡起来,去重新洗一遍。抱歉了。”   伙夫长不依不饶:“光说抱歉有什么用!我看你就是讨打!”   旁边有人小声告诉伙夫长高玥的身份,谁料不听还好,一听那伙夫长就更生气了:   “你娘的!原来咱们千里开拔,苦哈哈的跑到这风雪连天、鸟不拉屎的狗屁地方,就是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哎哟,真他娘的晦气!你那死鬼爹早给咱陛下干掉了,还小殿下……呸,丫的屁都不是!你……哎呀!谁打我!”   伙夫长脑袋被一颗飞来的石子砸中了腮帮子,石子力道重,顿时把他腮帮子上拉出一道血口,伙夫长捂着血口怒然转身,就看到谢郬手里颠着几颗石子把玩。   见到谢郬,伙夫长赶忙收起戾气,往后退了两步,不仅不敢发火,还得上赶着跟谢郬打招呼:   “我,我道是谁,是郬哥儿啊。”   谢郬自小在武威军营长大,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孩子,却习惯把她当男孩子称呼,一来方便,二来惹不起。   惹不起谢郬,不是因为她是将军的女儿,事实上,将军日理万机,能管到他女儿的机会不多,谢郬在军营里的诨事儿全都是她自己一拳一脚揍回来的。   可以说武威军中,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基本上都被她揍过。而这小丫头胆子也大,就没谁是她不敢动手的,小时候跟那狼崽子似的,咬到就不撒口,非把人咬一口血肉下来才算。   所以军里人都怕她,不愿招惹这活祖宗。   “老鳖,你这十年如一日欺负人的本事也不见长,骂来骂去就那么多词儿,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谢郬颠着小石子过来,夹枪带棒的说话,伙夫长也不敢跟她叫板,还得捂着脸赔笑。   谢郬看了一眼地上的萝卜,说:   “中午你想用这破玩意儿打发我?萝卜吃多了放屁,我不吃!我要吃肉!”   伙夫长不敢不从:“好好好,吃肉吃肉,回头我单给你做就是了。”   “什么单给我做?”谢郬眼梢一吊,恶眉恶眼:“那成什么了?我要弟兄们跟我一起吃肉!”   伙夫长震惊:   “郬哥儿,这可使不得。十万弟兄呢,哪有那么多肉……这这,这这,这不是为难我嘛。”   谢郬却蛮不讲理道:   “我管你哪里去弄肉!反正我中午要请弟兄们一起吃肉,若中午的饭菜我瞧不见肉,你就等着吧,等着我把你的肉片锅里去煮!”   说完这些,谢郬白了伙夫长一眼,拉起始终低头不语的高玥要走,走了两步回头吩咐伙房的两个欺负人的小兵:   “烧两桶热水送到小殿下帐子里去!敢耽搁,明儿也让你们上桌溜溜!”   两个伙房小兵见伙夫长都被训得像孙子,哪里敢违逆,你催我赶着上前烧水去了。   谢郬把高玥领回营帐,高玥对谢郬道谢:   “多谢。”   谢郬摆摆手,往住在他帐子里的两名躺着的近侍看了看,然后就坐下了,高玥见她不走,也不好赶她,帐子里的水也喝完了,没的招待谢郬,只能另找话题和谢郬说话。   “他们,怎么那么怕你?”高玥说。   谢郬点头:“嗯,被我打怕了。”   高玥回想她在斗兽场中杀人的场景,讪讪心道:倒也是。   “可你中午说要他做肉食,这么人都吃肉,他到哪里去弄,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高玥问谢郬。   虽然谢郬是为他解围,但若是存心为难找茬儿的话,似乎也不太好。   谢郬说:“他是伙夫长,将士开拔,粮草肉鱼都是备了足份的,他要是连一顿肉都做不出来,早给人掀灶台了。”   “哦哦。”高玥没在军中待过,这些都不是很懂。   谢郬见他这般,不禁叹息,问道:   “高玥,你姓什么?”   高玥:……   “愣着干嘛?我问你,你姓什么?”谢郬再问。   高玥不明所以,愣愣的回道:“我,我姓高啊。”   谢郬点头,又问:   “那你知道这些武威军是谁家的兵吗?”   高玥犹豫片刻,回道:“谢,谢家的?”   “你想让我谢家造反不成?”谢郬‘啧’了一声:“武威军,是你高家的兵。”   “谢家就是高家的护院头子,你明白吗?”   高玥看着谢郬,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谢郬起身来到高玥身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你在自己家的军营里,杀了他们都没人敢让你填命,你还给他们捡萝卜?”   高玥被谢郬说得惭愧低下了头,犹豫过后,解释说:   “我身份尴尬,他们说得也没错,我爹确实死了。”   “你爹死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在北辽那么险恶的环境都没人能欺负到你,怎么回来反倒畏手畏脚了?你在北辽那股子狠劲儿呢?”   谢郬很欣赏聪明得发狠的高玥,不想让历劫归来的他,反而在自己家里受这种委屈。   “世界是有区分的,但所谓区分不是北辽和礼朝这种地域区分,而是好人和坏人的区分。无论什么地方,都有帮助人的好人和欺负人的坏人,你只是换了个地方,又不是从坏人阵营换到了好人阵营。”   “在北辽连那些皇室的人都欺负不了你,没理由你回了礼朝,连那种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你吧。”   “不用给他们留面子,不用给高瑨留面子,你的身份只要你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你尽管惹事儿,就你这先太子遗孤的身份,但凡高瑨还想要青史美名,他就不敢杀你。”   高玥认真听谢郬说话,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挺有道理,也能感受到谢郬想鼓励他的意思,可后来……越听就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正整理思绪,高玥就看见一人走入他刚进来时没拉下的帘门,只见他瞳孔放大,刚要出声,就见那人对高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帝都不敢杀你,小伙子,你顾忌什么?燥起来啊!”   “你放心好了,高瑨这个人闷骚的很,表面上看起来……不苟言笑,实际上非常重感情,他就像是民间话本里描绘出的那种完美无缺的英雄人物,真的,让人一看就特别想要敬仰他,崇拜他,我们礼朝有他这样的明君在,老百姓真是做梦也要笑醒的。”   “所以说啊,我们都要对陛下尽忠职守……哎?”   谢郬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适时转身,‘正巧’看见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高瑨。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一点都没发觉!”谢郬毫不心虚的说道。   【当我这么多年功夫白学的吗?】   【有人在我后面我会不知道?】   【天真!】   高瑨在她那张恬不知耻得还挺好看的脸上巡梭一圈后,冷冷一哼。   高玥目睹了一场盛大的变脸大戏,心里对谢郬这个人物的认识似乎又深刻了一点。 第133章   高玥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说完之后, 发现高瑨的目光始终盯着谢郬,怕他跟谢郬为难,不禁解释:   “陛下, 谢家姐姐先前替我解围, 她……”   话说一半就被高瑨打断:“你叫她什么?”   高玥呐呐回了句:“谢,谢家……姐姐。”   谢郬比高玥大八岁, 叫姐姐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但高瑨觉得有问题,压低了声音说:“她比朕大, 你叫她姐姐, 叫朕什么?”   高玥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愣了好一会儿后才疑惑问:   “那我唤她……姑姑?”   高瑨仍旧不满:“你姑姑是姓高的。”   “哎呀, 管他姐姐还是姑姑,无所谓啦。”谢郬说完, 瞪着高瑨:   【你是不是又要犯病?】   【跟孩子较什么真?】   高瑨像突然化身吃了炮仗的茶壶,对谢郬斥道:“你闭嘴。待会儿跟你算账。”   怼完谢郬,高瑨对高玥教育:   “别叫她姐姐, 差辈儿了。叫她……姨娘吧。”   高玥正要应声,谢郬从旁阻止:“等等。”   “什么姨娘?我是谁的姨娘?我, 我谢郬是个还没成亲的……闺女, 怎么就成姨娘了?不好听, 我不要。”   【大户人家叫妾才叫姨娘, 你丫存心膈应我?】   谢郬竭力反对, 高瑨却恍若未闻, 一锤定音:   “就叫姨娘!”说完, 高瑨仿佛挑衅谢郬一般,又追加一句:“等什么时候能换称呼了,朕再通知你。”   高玥点头回了声:“是。”   要说先前在船舱里, 他觉得这俩人有点问题,现在基本上能确定,他们就是有问题。   还是妹夫和姨姐这种伦理性的大问题。   要不说高玥是个聪明的呢,哪怕心中已然惊涛骇浪,但仍能处变不惊。   高瑨跟谢郬置完了气,才把目光放到高玥身上,问道:   “你说她帮你解围,有人为难你?”   高玥回道:“呃,谢……姨娘已经帮我教训他们了。”   高瑨看向谢郬,谢郬摆手:“教是教训过了,不过他身份在这儿,少不得被人非议,也少不得还有不开眼的撞上来呢。”   谢郬意有所指,高瑨和高玥都听懂了。   高玥虽然确实为高家子孙,但因为他爹的一系列操作,把他在高家的正式身份给弄丢了。   所以,高玥现在皇子不是皇子,皇孙不是皇孙,若是这情况一直延续,他回京以后,必然会因为模棱两可的身份而备受非议。   谢郬说这些,其实就是在帮高玥求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高玥低头不语,感激在心,又怕让高瑨为难,主动回道:   “不会的。今日受姨娘指点,醍醐灌顶,往后不会再让今日之事发生。”   谢郬说:“可你在北辽日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难道回了礼朝还要让你如此吗?那也太累了,小心早生华发,少年白头!”   她这话虽然是对高玥说的,可目光却一直盯着高瑨,意思再明显不过。   高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看得谢郬心里毛毛的。   【看我干什么?】   【说话呀!】   【你千辛万苦把人从北辽弄回来,不会只是为了弄回来,后面全然没为他考虑过吧?】   高瑨走近谢郬,低声问她:   “谢家姐姐好像对他特别关心?”   谢郬鸡皮疙瘩都被他那声‘谢家姐姐’给勾出来了,打了个冷颤:   【妖怪!】   【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高瑨被骂很无奈,正要开口继续恶心她,就听高玥急急说:   “谢家姨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什么都不要,陛下不必为我操心,回京以后,我便去我外祖留给我的城外小庄子里住,绝不会给陛下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高玥知道谢郬为他好,所以怕她在自己的事情上惹高瑨不快,赶忙将他思考了一路的决定提早说出来。   从前太子府也有两处田产在他名下,只是高茗既然让高玥‘死’了,那他名下的东西自然不复存在,倒是外祖曾带他去过一处庄园,因为高玥喜欢吃桃,外祖便让人在那庄子里种满了桃树,让高玥每年都能吃上新鲜的桃子。   如今五年过去了,母亲和外祖虽都已不在,但外祖给他的东西,舅家不会抢夺,所以那座桃庄定然有人在打理,他回京之后若没有落脚之处,那里便是不错的选择。   高瑨看了一眼高玥,他没有多少跟懂事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只留下一句:   “朕自有考量,你别多想。”   说完,不等高玥反应,高瑨便扣住谢郬手腕,将她带离高玥营帐。   没过多会儿,不仅伙夫营派人送来了两大桶热气腾腾的热水,还另外来了几个兵丁在高玥营外站岗,听从高玥差遣。   **   谢郬被高瑨拉出营帐,就被谢郬挣脱,高瑨好整以暇问:   “谢家姐姐这是做什么?”   谢郬打了个冷颤,果断离开,但高瑨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新梗,紧随其后:   “别走啊,谢家姐姐。”   谢郬忍无可忍回头,抬手想给他一下,却见远处有巡逻兵走来,只得把高高扬起的手落在自己后颈上,捏了两下,压低声音警告:   “闭嘴!”   高瑨无辜的问:“你难道不比我大?”   谢郬今年二十三,比高瑨大两岁,她反驳不了,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决定不跟他废话,扭头就走,高瑨亦步亦趋的跟随,反正两人营帐在同一方向,一起走没什么奇怪。   “大一点就大一点,我又不嫌弃你。”高瑨跟着谢郬来到她的营帐前,准备顺其自然跟进去的时候,谢郬猛然转身,一手撑在营帐帘子前,拦住了高瑨的去路。   高瑨干咳一声,说道:“我有事与你说。”   谢郬不上当:“就这里说。”   高瑨指了指外头的风雪:“不合适吧。”   谢郬闭口不言,静静看着他,高瑨点点头:   “行叭。我就想问问你,你觉得回京以后,我该怎么安置高玥那小子?”   谢郬说:“你不是说你自有考量?”   “啊……是!我是说过,可那不是为了让他安心嘛。实际上问题还是有的。要不咱进去好好聊聊。”高瑨试图往营帐去。   谢郬拦着不让路:   “我跟你有什么好商量的。”   高瑨说:“你不是挺关心那小子的。若是你开口替他美言几句,朕倒是可以考虑将他……”   谢郬直接抬手打断了高瑨后面的话:   “不必了。我与他非亲非故,你想这么冷落他我都没意见。”   说完,谢郬便直接转身进帐,当着高瑨的面,无情的把营帐帘子放下,将高瑨完全阻隔在外面。   高瑨:……   讪讪转身离开,谁知一转身就见孟副帅正好从这边经过,他好奇的目光在高瑨与谢郬的营帐之间回转,似乎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高瑨干咳一声,装作一点不尴尬的样子,与孟副帅打过招呼后,钻进隔壁他自己的营帐。   却不知他这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孟副帅更加疑惑。   **   跟着大军一同开拔几日后,伤员……主要是谢郬的伤好了一些,便坐上了孟副帅给他们准备的马车率先回边关营地去。   风尘仆仆赶了一路,终于在四天后抵达武威军边关大营。   谢郬从比他们早几日回到边关的老张那边拿回自己的小包袱,回到自家小屋,里里外外好一番洒扫,正在院子里歇着,顺便想着一会儿要去哪里蹭饭的时候,苏临期和苏别鹤登门而来。   两人手中各拎着四坛子贴着忘忧酒馆标签的酒,将之放到谢郬家院子里的石桌上。   “这么多年交情,还真有点舍不得。”苏临期说。   谢郬看着那些酒,问:   “什么时候出发?”   苏临期和苏别鹤之前就说要回南疆了,只是在走之前,苏临期被老张给绊住了,老张请他一起去北辽把质子带回来,谁也没想到会在北辽经历一场生死。   回来以后,老张简直庆幸苏临期没事,要不然他便是赔上这条命也赎不回罪。   “毒先生已经回南疆了,我们也该走了,明天。”苏临期说。   谢郬点头表示:“哦,明天就走。也太仓促了,要不临别宴就今晚……”   苏临期说:   “别了吧。那种场合我可受不了。山水有相逢,难不成我们这辈子就见不着了?”   谢郬失笑:“也行。等你们回南疆安置好了,若是想起我们,就派人来请便是。”   苏临期点头:“那敢情好,到时候可别不赏脸。”   “不会的。你准备好酒菜,我们跋山涉水也会赶去的。”谢郬笑答。   苏临期将她家小院环顾一圈,问谢郬:   “你……真不考虑跟我去南疆?”   谢郬果断摇头:“我不去。”   苏临期像是想到什么,低头无奈道:“也是,你要去也该是去京城。”   谢郬依旧摇头:“京城我也不去。”   苏临期愣了愣:“你不去,他能同意?”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高瑨,要说去北辽之前,苏临期对谢郬多少还有点期待,可自从去了北辽之后,苏临期的一颗心总算死得彻彻底底。   高瑨看谢郬的眼神,傻子也看得出来动了情,而谢郬对高瑨,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她对高瑨的各种维护行为,可比她嘴上说的要诚实多了。   所以,在苏临期看来,谢郬回京城是迟早的事。   “管他同不同意,我不去,他还能用刀架我脖子上逼我去吗?”谢郬笑言。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从屋外传来一道声音:   “刀架你脖子上你就跟我去吗?”   院中三人循声望去,便见高瑨手里拎着鱼肉蔬菜,气质违和的从门外走入。   苏临期和苏别鹤在高瑨手里拎的菜上看了一会儿,面面相觑,不懂高瑨好好一个皇帝,怎么到了谢郬这儿就画风突变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两人赶忙退到一旁行礼,高瑨将两人虚扶起身:“都是兄弟,不必多礼。”   扶完他们,高瑨把菜放到石桌上,回身问他们:   “你们明天就走吗?可需朕派兵护送?”   苏临期说:   “国破这些年,百姓们四散琉璃,疆域内多了不少势力,不过孟副帅奉旨给我们派了一支两千人的兵,随我们入南疆平乱,此番恩情,我南疆上下无不感念陛下。”   说完,苏临期又要对高瑨拜下,被高瑨上前扶住,说道:   “平乱不易,若有难题,可随时找朕,朕定遵照承诺为你复兴南疆。”   高瑨在得知苏别鹤与苏临期的身份后,便主动出击,找到他们谈了条件,结下盟约。   南疆与沈天峰勾结之事,高瑨可以既往不咎,只需南疆配合高瑨将沈天峰除掉,然后解开高瑨身上摄魂蛊毒,高瑨便承诺助南疆复国,收服疆域。   如今南疆那边已经新手承诺,为高瑨把身上的蛊毒去除,并且配合除掉沈天峰,他们答应的事情已然做到,接下来便是高瑨履行承诺。   苏临期再次道谢:   “多谢陛下。南疆复国之日,便甘为礼朝属国,百年之内,永不动干戈。”   谁能想到,今后礼朝与南疆的百年邦交竟是在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农家小院中达成的。   高瑨来找谢郬,苏临期和苏别鹤继续留着似乎不太方便,便主动提出告辞,高瑨和谢郬双双出门送他们兄弟俩。   苏别鹤上马前,想来想去还是来到高瑨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与高瑨告别:   “陛下,臣不会忘记与陛下浴血奋战那些年,陛下永远是臣的陛下,随招随回,万死不辞。”   高瑨将他扶起抱住,君臣依依惜别。   苏临期和苏别鹤策马离开,高瑨和谢郬站在门边谁也没说话,一直看着那两匹马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一轮斜阳中。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谢郬对高瑨问。   高瑨没说话,只是伸出长臂勾住谢郬的肩膀,不客气的将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没精打采的说:   “明日我也要走了。”   谢郬心上一紧,点了几下头:“嗯,走呗。”   高瑨问她:“你呢?”   谢郬与他对视片刻,将他搭在肩膀上的胳膊推开,兀自进院,说道:   “我就住这里啊。”   高瑨随她进院,将院门关上,如一家之主般将三道门栓尽数落下。   谢郬回身,见高瑨向她走来,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红色霞光照在高瑨身后,使他仿佛镀了一层金,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你确定吗?”高瑨对谢郬正色问道。   谢郬下意识避过高瑨目光:“确定啊。”   高瑨没说话,就那么盯着谢郬,盯得她心头发毛,忍不住嘀咕:   【看我干什么?】   【我真不去京城。】   【费了老鼻子劲才回边关,我要再回去,还折腾个什么呀。】   高瑨就是在等谢郬的心理活动,听到之后便什么也没说,将先前放在石桌上的鱼肉蔬菜拎去了谢郬家的厨房。   谢郬看着他蔫头耷脑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什么表情?】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早说我不去的嘛。】   想到这里,高瑨忽然转身跟谢郬大声吼了一句:   “知道了,你不用一直说!”   谢郬被他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他,高瑨吼完谢郬,愤怒转身加快脚步往厨房去。   这一通脾气发得谢郬莫名其妙,想跟上去说点什么,可又怕给他期待,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反正她已经做好决定,从今往后就留在边关住下了,他明天回去京城,依旧做他的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别提多快活。   谢郬在边关住一阵,等觉得无聊了就去漠北、江南、云贵走走,天下之大,好玩儿的地方那么多,谢郬便是走一辈子,玩一辈子都未必能踏遍每一寸河山。   至于感情什么的,分开之后渐渐的就会淡的,就是花点时间,问题不大。   这么想着,谢郬便没跟去厨房,直接去了后院收拾。   她家院子小,她在后院里坐着都能听见前院厨房里的动静,不时有诱人的香味传出,把谢郬腹中馋虫都勾起来好几回,拼着最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去厨房。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后,厨房的动静停止了,高瑨没好气的声音在后院的院门旁响起:   “出来吃饭。”   态度之恶劣,但凡谢郬肚子不是那么饿,都不会搭理他。   期期艾艾来到厨房门口,高瑨把苏临期送来的酒坛子全搬进了厨房,把酒坛子上的土封全给揭了,谢郬一言难尽的上前,指着那些酒坛说:   “你怎么全开了?这都是好酒,可贵了,我还打算留着慢慢喝的呢。”   高瑨冷哼,将手中最后最后一坛的尘封劈开,当着谢郬的面把酒塞子拔掉,仍在一旁。   对于高瑨如此叛逆的行为,谢郬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高瑨就着酒坛喝了一口,只觉这酒入口甘冽,醇香浓厚,确实算是佳酿,见谢郬的目光始终盯着被打开的酒坛子上,高瑨用筷子敲了敲酒坛,发出‘叮叮叮’的声音拉回谢郬的注意力。   “喂,我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你进来看都不看一眼,就盯着这几坛酒,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高瑨说。   谢郬从酒坛上收回目光,往桌上看了一眼,还真是一大桌菜,蒸的炒的炸的,居然弄了十几道菜出来,把小小的行军桌都塞得满满当当。   两根筷子递到谢郬面前,高瑨的气还没消:   “真不知上辈子欠你什么。”   谢郬接过筷子,默默坐下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顿时心情就被点亮,指着那道菜连连夸赞:   “好吃好吃。这肉太好吃了。”   得了夸,高瑨脸色才稍微好一点。   两人坐下吃饭,谢郬每道菜都尝了一口,给出了中肯里带一点点阿谀奉承的评价。   尝过每道菜后,谢郬的心思还在酒上,便伸手去拿,被高瑨拦住:   “先吃饭。肚里空空,等着喝醉吗?”   谢郬往那几坛酒瞥了一眼,说道:“再多几坛也醉不了。”   高瑨坚持:“吃晚饭,才给喝。”   谢郬拗不过他,只能从命,端起饭碗来专心吃饭,高瑨的手艺不能说顶好,但在家常菜里绝对拿得出手,谢郬吃得很尽兴,两人不时聊些做菜的话题,这一灯如豆的厨房温馨欢乐,像世间万家灯火的某一处折射。   乖乖吃完了饭,谢郬才对高瑨伸手,目光瞥向他身后灶台上的酒坛子。   高瑨放下碗筷,起身拿酒的时候,顺道用帕子给谢郬擦了擦嘴上的油渍。   谢郬如愿以偿拿到了酒,接连喝了两大口,熟悉的浓郁酒香让她今晚的味蕾得到了百分百满足。   不过大概因为肚子吃饱了的缘故,谢郬才喝了半坛就喝不下了。   “你说你是不是浪费,这么多酒全开了封,赶紧盖起来,留着我明天后天喝。”   谢郬发现自己喝不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高瑨打开的酒坛塞子重新塞上,土封虽然没了,但酒塞子也能顶一阵。   高瑨不置可否,在谢郬去盖酒坛的时候,他默默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谢郬把酒坛抱到厨房角落,看见高瑨在收碗,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上前说道:   “你煮饭,我洗碗。”   高瑨没客气,直接把收了一半的碗放下,一边擦手一边问她:   “你行吗?”   谢郬笑道:“我什么不行?就看我愿不愿意干罢了。”   高瑨闻言坐回灶台边,捧着他那没喝完的半坛酒,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一边盯着谢郬收拾碗筷。   谢郬把剩下的菜并到一个盘子里,其他碗筷都放进一只大木盆,搬到厨房外的井边。   她出去洗碗,高瑨便抱着酒坛子坐到厨房的门槛上,默默的看着她。   谢郬感受到他的目光,多少有点不自在,但她什么都没说,埋头洗碗。   两人之间仿佛有种说不清的离愁在发酵,在酝酿,尤其是谢郬,想到今晚可能是两人这辈子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她这心里就犯堵,非要深呼吸几下才能缓解。   她想高瑨这个时候跟她说点什么,聊聊家常,哪怕吵吵架,她心里兴许都能好受一点。   可高瑨突然像哑巴了似的,一句话都不说,就坐在门槛上喝酒。   谢郬耳朵里现在听见的就是洗碗的水声、碗盘碰撞声、风声、酒水声、高瑨把酒咽下肚的声音……   有点烦躁。   就在这时,高瑨从门槛上站起身,来到洗碗的谢郬身前站定,谢郬仰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   谢郬以为他肯定要说点什么,可她的头都仰得都有些累了,他依旧什么话都不说,忍无可忍,谢郬问他:   “你干嘛呀?”   高瑨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勇气般蹲下身,与谢郬面对面,终于开声:   “我……明天就要走了。”   谢郬避开目光,点了点头:“哦,我知道啊。”   高瑨捏着谢郬的下巴,将她避开的脸转向自己:“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给点反应行不行?”   谢郬两手都是水,突然给他捏住了下巴,居然没挣脱开,略暴躁的说:   “你要什么反应?我不说知道了嘛。”   高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放开谢郬,不跟她兜圈子:   “我今晚留下。”   谢郬呆愣愣看了他一会儿,回头继续洗碗,冷冰冰的回了句:   “不行。”   高瑨绕到谢郬对面,蹲下质问:   “为何不行?我明日就回京了,你不随我回去,今后猴年马月你才能再看见我?你就没有一点点舍不得我?”   谢郬将最后一只碗从清水里捞起来,淡然回道:   “你想多了吧。”   说完谢郬让高瑨让开,别挡在她倒水的路上,高瑨按住水盆,坚持说:   “是,是我想多了。是我舍不得你,所以我想留下。”   谢郬夺过水盆,强烈拒绝:“那也不行。”   拒绝完高瑨,谢郬把水盆里的水倒向另一边,然后迅速把地上洗干净的碗盘放进盆里端回厨房,一系列动作极其迅速,一看就知道是在躲高瑨。   谢郬有点心虚,怕自己动作不快一点的话,在高瑨面前露了怯。   其实两人又不是未婚男女,做过两年夫妻,那种事多一晚少一晚没什么区别,只是谢郬有点不敢,她怕多留高瑨一晚,她原本坚定的心会有所松动。   反正两人今后不会再有交集,又何必再多制造回忆,忘起来够麻烦的。   谢郬把水盆里的碗一只只用干净的抹布擦拭干净,叠放在灶台上。   高瑨从外面进来,谢郬当不知道,连头也没回,直到高瑨来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了她。   谢郬身子一僵,手里擦拭碗盘的动作也停止了,她想把高瑨箍在她肩膀上的手撸下去,却使得高瑨将她勒得更紧,紧到谢郬发出一丝痛呼。   高瑨赶忙松了些,问:“弄疼你了?”   他声音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听起来有点沙哑,谢郬莫名心软,摇了摇头:“没事。”   听她说没事后,高瑨再次抱紧她的肩头,弯下腰,将他的额头埋在谢郬的肩窝中,闷闷的声音从谢郬背后传来:   “我早就知道你是谢郬,可我却不敢告诉你。生怕说了你就要离开。”   高瑨在谢郬身后说着往事,声音听起来特别悲伤。   “我猜的没错,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在宫里,可我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很期望你留下的。”   谢郬心中五味陈杂,说道:   “你别说了,我和你原本就不是一路的。就当是做了场梦,梦醒了还是得各归各位的。”   高瑨仿佛没听见谢郬的话,与她继续诉说往事:   “当年我篡位根基不稳,又怕你爹拥兵自重,迫不得已才要娶谢家嫡女入宫牵制你爹,可谁知道,阴差阳错进宫的是你。我刚知道谢苒竟然是你假扮的时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谢郬自嘲一笑:“得了吧。是我你高兴什么?被一个假货骗得团团转,你恨死我才对吧。”   高瑨却摇头:   “不是。你不懂。我……想你,不是一年两年了。在并州的时候就想你,后来当了皇帝,也想你,可那时宫里宫外都不安定,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有闲工夫儿女情长。”   “那时候我觉得和你今生无缘,便没生什么奢望。有利用价值的女人收了就收了,无所谓,反正养在后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让她们的父兄安心的替朕办事。”   “我要娶谢苒也是这么想的。谢苒的身份好啊,谢家嫡女,外家又是蔡郡王府,把她要到身边,谢家和蔡家便被我牵制住了,更何况她与你是姐妹,容貌定有几分相似,我与你无缘,便留个与你有些相似的人在身边也挺好。”   谢郬听到这里,不禁从高瑨的怀中挣扎出来,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狐疑的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神情中分辨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你这说得够玄乎的。】   【怎么搞的好像谢苒是我的替身一样?】   高瑨不避讳的点头:   “本来就是啊。”   谢郬满脸震惊:“不是,你编瞎话也编得稍微像样一点行不行?我跟你哪有什么交集?凭什么你就对我念念不忘了,你不能因为想留下来就胡说八道吧。”   谢郬和高瑨的交集,满打满算也就小时候那回。   在沼泽林里第一次见,过了一夜,第二天一起回营,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谢郬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打了他多少回,骂了他多少回,就这他还能对自己念念不忘,那谢郬也是服了。   “在你眼里,我是为了留下来就胡乱编造这种事的人吗?”高瑨质问。   谢郬没好意思点头,只说:   “关键你编的这些都太没影儿了。”   “怎么没影儿?”高瑨哼了哼:“不过也是,对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什么都是没影儿。本来想跟你诉诉衷肠,聊聊往事,就你这样,我还怎么聊?”   谢郬眨巴两下无辜的眼睛,低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紧紧箍在自己腰上的手:   “你这也不像聊不下去的样子啊。真聊不下去,你走好了。”   高瑨一脸受伤的神情:“你看你看你看,说你没心没肺你还不承认。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要我走?”   谢郬脑子开始打浆糊:   “你说到哪份上了?行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明天你就要回京了,我是打死都不想再回去的,你留下一个晚上又有什么意义?”   高瑨眼眸转动两下,说道:   “有意义!”   “什么?”   “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意义。”   “什么意义?”   “我舍不得你,想在走之前,好好的抱一抱你。”   “……”   “再说了,你都说留不留没什么区别了,那把我留下对你来说不也没区别吗?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呢?”   “……,……”   谢郬成功被绕了进去,仔细想想高瑨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于是乎。   半个时辰后,谢郬洗漱完坐在床沿——谢苒房间的床沿,因为她的房间,那天看见高瑨时没忍住和他动手,谢郬的房间被他们俩联手拆掉了,床都塌了。   谢郬正襟危坐在床边,犹如那在喜房中等待新郎的新娘,一分期待两分紧张,七分懊悔。   【我怎么就同意了呢?】   【不是说好了好聚好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有交集吗?】   【说着说着就给他绕进去了。】   【这下好了,本来打算明天就分手了,今晚还相约打炮,我这心是不是忒大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可他都去洗漱了,衣服换了鞋脱了,再把人赶出去又好像太矫情了。】   【哎呀,真是作孽啊。】   【这叫什么事儿!】   谢郬在心中喋喋不休,又是悔恨又是懊恼,而所有的声音,都在高瑨推门而入后戛然而止。   高瑨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亵裤,脖子上挂着一块干爽的毛巾,头发擦拭过,但仍旧湿漉漉的。   不知怎的,谢郬居然不敢直视此时的高瑨,明明在宫里做了两年夫妻,怎么换了个环境,她就感觉像是在偷情呢?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蜡烛,光线比宫里不知道要差了多少,周围环境也是天差地别,谢郬发现今天晚上,她居然比第一次入宫侍寝时还要紧张。   高瑨进门后,转身把房门关上,来到谢郬面前,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放到谢郬脖子上,用毛巾勾着她的后脖颈,贴上去在她软乎乎的嘴唇上亲了两口。   谢郬心如擂鼓,伸手推举在两人之间,结结巴巴说了个不像理由的理由:   “那个……喝,喝点水吧。”   高瑨问:“你渴吗?”   谢郬连连点头。   高瑨走到桌旁,给她倒了杯水,亲自送到唇边,谢郬要自己喝他也不让,就着他的手把水喝掉,高瑨欺身上前,欲将她推倒,谢郬又忍不住喊道:   “等一下。”   高瑨耐着性子听她说,谢郬支支吾吾半天,指着窗台上的蜡烛说:   “我,我去吹蜡烛。”   说着,便要从高瑨身边溜走,被高瑨洞悉了先机,将她头上的发簪抽出,随手打在烛火上,屋内便彻底暗了下去。   谢郬的双眼还没适应,整个人就被裹挟着推进了床帐……   一夜漫长,直到天明时才鸣金收兵。 第134章   谢郬是在浑身酸痛中醒来的, 眼睛一睁就能感觉到屋外阳光明媚。   挣扎着起身,暗骂高瑨是禽兽。   他这是逮着最后一顿就猛吃,要不是谢郬有伤在身,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 他约莫还能来。   挣扎着爬起身来,谢郬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干净的, 床上地上房间里都收拾过,连她今天要穿的外衣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 除了她身上的痕迹能证明昨晚的放纵, 其他地方居然看不出半点昨晚她房里有过别人。   要不是谢郬昨晚没喝醉, 记得很清楚, 这会儿都要怀疑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山野精怪,冒充高瑨来跟她春风一度了。   这个时辰, 高瑨应该早就走了,现在估计都已经跑马上官道了。   下床穿戴整齐,谢郬揉着腰走出房间。   明媚温暖的阳光打入檐下, 照在谢郬身上,舒服的叫人直眯眼, 谢郬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幽静, 想着从今天开始, 她的每一天都可以这般清闲幽静, 满足感由心而发, 将心底深处某一小块地方的遗憾掩藏。   鼻端隐隐闻见有股饭香传来, 可能是别人家院子里飘过来的,但谢郬还是下意识往自家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谢郬想起昨夜与高瑨在里面的行军桌上吃饭的情景,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期待——   高瑨……不会没走吧?   这个期待让谢郬对厨房望而却步,在门外迟疑良久才伸手推门。   一眼看见灶台上冒着热气,但里面没人,谢郬走到灶台前将冒着热气的锅盖揭开,里面是黏黏稠稠的白米粥,灶台上还有两个凉碟,看样子是昨天晚上腌制,早晨刚拌出来的。   谢郬看着锅里的粥和两碟子佐菜,心头既酸又甜,这人真是……走都走了,还弄这些花样,凭的叫人寄心挂肠。   拿起空碗,盛了一碗粥放到行军桌上,端佐菜的时候发现盘子下面压着张纸。   ——我走了。天还没亮,就没叫你。   谢郬将佐菜端到桌上,坐下一边喝粥,一边盯着纸上的字看。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个字,也不知道多写一点,哪怕叮嘱她一个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穿衣,别忘了他什么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那么简简单单一行字。   谢郬暗自叹了声气,很快吃完早饭,正在井边洗碗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了。   今天还有谁会来找她?谢郬心想,高瑨走了,苏临期和苏别鹤也走了,其他人就是来也不会这么早吧。   谢郬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在衣裙上随便擦了两下,将院门打开之后,只见一名送信兵站在门外。   这是军营里的送信兵,边关书信往来不方便,不过军营里还行,天南海北的家书物品传递,战场将士死讯传到家乡等等事宜。   “有我的信?是将军来的吗?”   谢郬问送信兵,想来想去会给谢郬把信送到军营的除了老谢似乎也没别人。   送信兵将信递给谢郬,回道:“是将军府送来的,好几天前便送到了,只是你一直不在家。”   谢郬昨天刚回来,闻言点头,请送信兵进门小坐。   因为有些信需要回信,所以能当场回给送信兵的就当场回,省得人家再跑一趟。   谢郬把信打开,老谢写家书从来不喜欢封口,将信抽出来看了一眼,谢郬有些疑惑,因为信上的字不是老谢的。   她没看内容,先看署名。居然是蔡氏。   不会是写信来质问谢郬在边关欺负谢苒的事吧?   怀着猜测,谢郬将信的内容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蔡氏在信里说了一大通,先是帮谢苒道歉,让谢郬别和妹妹一般见识,然后说什么祖母年迈需要孝养,家中各房琐碎不断,又说老谢常年征战一身伤痛……   说完这些,最后才是蔡氏的目的——   她要谢郬回京,并且派了马车和府里的管家来接她,完全不容谢郬拒绝,蔡氏的意思写的很明确,除非谢郬从此不认自己是谢家人,否则这个家她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谢郬愤怒的把蔡氏的信撕巴撕巴仍在地上,把等待回信的送信兵吓得瞪大双眼看着谢郬,谢郬气头上,怒声质问:   “看什么?”   送信兵虽然是新兵,但也听营里的老兵说过武威军有几个人是不能惹的,其中主帅家的大小姐谢郬就在其中。   “不,不敢。”   送信兵愣愣巴巴的说了一句后,便要匆匆逃离,毕竟他是进来等回信的,可现在信都给撕掉了,回信肯定是没有了,他继续留下不是找不痛快嘛。   谁知送信兵刚跑到门口就被谢郬给给叫住:   “等等!”   送信兵只好回来,只听谢郬问:   “你说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送信兵仔细回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六天前。”   谢郬又问:“这信给我看之前,有没有别人看过?”   送信兵不敢隐瞒,点头道:   “有,昨天末将给孟副帅送信去的时候,提起将军府有来信之事,有一位高校尉问末将拿了信去看。”   谢郬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送信兵以为她在责怪自己,赶忙解释:   “末将开始也说不合适来着,但孟副帅说可以,末将便只能拿给他了。”   谢郬深吸一口气,对送信兵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你去送其他人的吧。”   送信兵如获大赦,兔子似的逃走。   他走之后,谢郬低头看着脚边被她撕了个粉碎的纸屑,怒气冲天的在纸屑上踩了又踩。   高瑨!你个王八犊子!   你丫昨晚的行为,简直他妈的就是骗炮吧!   跟高瑨的行为相比,蔡氏用孝义威胁谢郬回京的行为似乎都没那么可恶了!   原本若只是蔡氏来信让她回京,谢郬把信撕了,然后往别的地方一躲,蔡氏能把她怎么样?   可被高瑨这么一搅和,谢郬觉得如果不回京去揍他丫的一顿,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   将军府的二管家福贵是将军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是将军夫人的陪嫁,从郡王府那边随将军夫人来到谢家,这回奉了将军夫人的命,亲自来边关请大小姐谢郬回京。   随行的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拢共三辆马车,给足了这位自小养在边关的大小姐面子。   他们从没来过边关,不知道越往北走,地势就越恶劣,多山少水,坑坑洼洼,越走越冷,入目到处是黄土枯木,官道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要是稍微耽搁一些赶不到城镇,都找不到个休息的地方。   虽说他们都是当下人的,可他们这种高门大户里稍微有点头脸的下人,那日子过得可比一般人家强多了,哪里受过这种奔波劳累的苦,一路可累得够呛。   不敢抱怨将军夫人让他们来受苦,却恨死了这位养在边关的大小姐,一个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这么大了还要将军夫人为她操心劳力,连累他们跑这一趟,真好意思!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边关,先拿着将军府的印信到武威军大营寻孟副帅,把将军夫人给孟副帅及边关众将领带的京城风物分发下去。   “这些都是我们夫人的一片心意,将军们在边关辛苦了,夫人体弱,不能亲自来边关探望诸位,还请诸位多加海涵,这些蜀锦披帛都是江南那边最时兴的,还有茶叶、点心什么的,请诸位将军们自取。”   福贵说完之后,又按照夫人的吩咐,给孟副帅另外准备了一份厚礼,是一把兵器,长剑。   “这把宝剑乃是我家夫人特地给副帅挑选的,是戎马山庄祁大师最新打出来的好剑,用的是西域玄铁,您瞧这剑鞘上面镶嵌的玉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孟副帅拿着这把剑上战场,必将威风凛凛,战无不胜。”   福贵亲自把剑匣奉到孟副帅面前,因为剑太沉了,他举起来显得有些吃力。   孟副帅看着匣子里那珠光宝气的长剑,心情有些复杂。   拿着这把剑上战场能不能威风凛凛战无不胜他不知道,但估计能把敌军的大牙给笑掉了。   他本也算是爱剑之人,可这把剑的品味实在是……   这么说吧,这种颜值甚至都不能让他产生把剑拔出来欣赏内在的冲动。   如果是孟副帅自己的老婆给他挑了这么一把骚包的剑,孟副帅能当场把她拍回老家去面壁思过,可偏偏这剑不是孟副帅的老婆送的,是孟副帅的上峰老婆送的,孟副帅总不能对上峰老婆的品味评头论足,只能硬着头皮说:   “这剑太过名贵,我不配用,还是请阁下拿回去还给夫人,让夫人送给主帅吧。这剑,配主帅。”   福贵没有听出孟副帅的言外之意,还以为他是受宠若惊,谦虚不敢收,劝道:   “我家夫人说了,宝剑赠英雄。既是我家夫人的一片心意,副帅就别推辞了。”   孟副帅暗自呵呵了两声……宝剑赠英雄,配得上这把宝剑的英雄,大概还在绣阁里绣花呢吧。   强行推拒不礼貌,孟副帅只能捏着鼻子收下,暗想着等以后主帅回来,他再借花献佛,送给主帅自己用。   送完了礼,福贵等在营帐里舒舒服服的喝了两杯茶,然后才想起他们今次来边关的主要目的,接大小姐回京。   孟副帅得知他们此行目的,表示他认识谢家小院在哪儿,他正要要领兵经过,便让福贵等随在他的队伍后头,他亲自领着他们去找谢郬。   谁知他们走到谢家小院,见院门紧锁,家里像是没人,到邻居问过之后才知道,谢郬前两天就托隔壁邻居照看院子,她自己背着包袱走了。   问她去了哪里,隔壁婶子也不知道。   风尘仆仆了一路,特地过来接人的福贵一行傻眼了。 第135章   谢郬被骗了, 一时冲动便收拾包袱回京去找某人算账。   可临近京城又有点后悔,总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被刺激了进京,就是中了某人的计。   她这口气是一定要撒的, 至于什么时候撒, 主动权在谢郬手中。   想明白这些后,谢郬干脆放缓速度, 一路游山玩水着走,转道江南去欣赏了一通江南雪景, 在苏州逗留好几日, 没赶上好时候, 连日阴雨天, 都说江南四季如春,可这冬天却是潮湿得仿佛往人骨头缝里钻凉气似的。   谢郬受不了这凉意, 干脆把马卖了,从江南坐船走水路回京。   只要给够银两,船上就有单独客房, 烧得暖烘烘的,比起外面寒风瑟瑟, 不知要舒服多少。   谢郬上船之前在书斋里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画本子和零食, 每天在船上吃吃喝喝看看话本, 看腻了还能去甲板上吹吹风, 虽说冬日里两岸江面没什么风景, 但好在入眼辽阔, 别有一番豪情。   中午的时候, 船上厨房有吃食卖,不过船上都是四面八方的行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船上的厨子不可能把天南海北的口味全都照顾到,就是随便煮煮,吃食的卖相不那么精致,但好歹是热汤热饭,谢郬虽然好吃,但口味不叼,只要能入口的东西她基本上都能吃。   从船舱下面的厨房买了一碗羊杂汤,就着两块刚出锅的白面饽饽,准备在人身鼎沸的船舱里找了个地儿坐下吃。   她穿着男装,说话也是男人的声音,没贴胡子,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不过手里端着一碗满当当的羊杂汤在人群中穿行,居然一点都没洒,只听她边走边说:   “劳驾让让,劳驾让让。”   船舱里都是来吃饭的人,到处都坐满了,唯有门边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个空位,谢郬一眼就看到那里,从买饭的档口穿山过海的过去坐。   她把羊杂汤放在桌上的时候,两桌人同时抬头看她,统一制式的黑袍,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谢郬意识到他们是一伙儿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船舱里所有地方都坐满了,就这里留着个空位。   谢郬回头往船舱看去一眼,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都坐满了,我吃完就走。”   他们中有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双手抱胸,面前没有吃食,只有一杯清茶,冒着热气没喝过,倒像是做做样子,尽管身上穿着和其他人同样制式的衣袍,但那气质一看就是大哥。   谢郬用勺子舀了一口热腾腾的羊杂汤送入口中,品味一番后觉得差强人意,幸亏她加了好些胡麻椒,勉强能吃吧。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去去去,哪儿来的小秃驴,到船上要饭来了。”   一道清冽的童声传来:   “这位施主,贫僧不是要饭的,是化缘。”   谢郬被这仿佛能净化人心的童声吸引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棉僧服,人倒是白白净净,脑门儿锃光瓦亮,没有戒疤,两只眼睛清澈见底,如他的声音一般,见之忘俗。   他在船舱里化缘,可舱里的人哪有多余的食物接济他,问一个就被赶一回,不过那小和尚定力还不错,被骂了也不恼,一句‘阿弥陀佛’就转战下家,然后继续重复被骂被赶的流程。   谢郬觉得挺有意思,唤了他一声:   “小师傅,我这里有饽饽。”   小和尚抬头循声望来,谢郬将手里的饽饽高举提醒他,小和尚见状便疾步走来,将钵子送到谢郬面前。   谢郬将两块白面饽饽都放在里面,小和尚看了一眼她面前明显吃不饱的汤,说:   “多谢施主,一块就够了。”   谢郬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化缘?没大和尚带吗?”   中原的和尚一般都是吃寺庙,会下山化缘的很少,就算有十有八、九都是骗吃骗喝,不怪船舱里没人信。   小和尚很从容,回道:   “贫僧是与师父出山参加禅会,回来的路上遭了难,师父的脚受伤了。”   谢郬了然点头,小和尚得了饽饽便也不多留,谢过谢郬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便离开船舱,估计去与他师父分饽饽去了。   谢郬继续喝汤,正想着要不要再去买两块饽饽的时候,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顺着视线望去,正对上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哥。   大哥目光幽深,带着浓浓的疑惑盯着谢郬,并且盯得光明正大,就算被谢郬发现,四目相对了,他也未曾收回视线。   出门在外少惹事是谢郬的一贯准则,大哥爱看就让他看好了,反正萍水相逢谁也不认识谁,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符延东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明明是女相,偏偏是男声,没有喉结也不知她这男人的声音时怎么发出来的。   而民间会这变声法的大多都是下九流,可这人身上又没有下九流的风气,一时想不明白,才会盯着她看。   原以为她发现自己在看她,多少会慌乱,谁知她非但不慌,还满不在乎的继续吃她面前那碗一看就很难吃的羊杂汤。   忽然,一声信号传来,船舱里原本分散而坐的几个人,忽然对着取了食物准备离开的一男一女冲过去,那些人虽然穿着不同,有贩夫走卒,有书生大夫,有富贾伙计,但当那对男女经过的时候,他们却同时发难,亮出了统一的兵器。   船舱里有很多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没怎么见过刀剑,当即吓得四处逃窜。   谢郬坐的那桌有个年轻人安桌而起,从腰间抽出一块令牌,大喝一声: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全都滚出去。”   谢郬当然也是属于闲杂人等,几乎没耽搁,就端着她那碗没吃完的羊杂汤,与惊慌失措的普通船客们跑出吃饭舱,往甲板涌过去。   到了甲板之后,发现已经有很多人被赶出来,全都在甲板上聚集着,而赶他们的人,各个腰间挂着官府令牌,看样子是在追捕什么逃犯,而那逃犯就混在船上普通的船客之中。   谢郬举着汤碗被挤到最后,老老实实的按照那些大理寺官兵的吩咐蹲下,她靠着船板,从碗里捞了块肉放进嘴里,忽然发现旁边坐着两个和尚,一老一小,小的正是刚才在船舱中化缘的那个。   “是你啊小和尚。”谢郬跟他打招呼。   小和尚双手合十回应,扭头对老和尚介绍:“师父,那两块饽饽便是这位施主施舍的。”   老和尚双手合十,客客气气对谢郬道谢:“阿弥陀佛,施主一片善心,当有福报。”   谢郬哈哈一笑,正要继续吃,就见老和尚的眼睛盯着谢郬手里的羊杂汤碗,目不转睛。   刚才被那大哥盯着谢郬没不好意思,如今被个老和尚盯着,谢郬都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谢郬一句问话脱口而出:   “大师,来一口?”   说完她就后悔,让出家人吃肉,是不是要天打五雷轰的,作孽啊!   正要补救,就见那老和尚对谢郬伸手,回道:   “施主乃大善之人,老衲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说完这些,谢郬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羊杂汤碗就到了老和尚手中,他就那么当着谢郬的面,用悲天悯人的神情吃起肉喝起汤来……吃一口,念一句往生经。   “大,大师,出家人……能吃这些?”谢郬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只见大师抹了一把白胡子,回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出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谢郬:……   你这也忒不讲究了。   老和尚不光自己吃,还舀了一块最大的肉送到小和尚嘴边,小和尚一脸嫌弃的摇头,将头转到一旁,连看都不想看。   见小和尚如此,老和尚失望摇头:   “还是没有悟道。”   谢郬眨巴两下眼,心想你这道悟得也太宽了。   而此时周围看见老和尚吃肉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我就说他是个假和尚。   假的也太假了,和尚居然吃肉了。   就在这时,吃饭舱里的打斗已经结束,先前那帮跟谢郬坐一桌的人押着一男一女出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都被官兵聚集到甲板上的人群,问道:   “船舱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这里?”   被问之人回道:“是,少卿。”   那人走近人群,让人把那一男一女押过来,冷酷道:   “认认,还有谁。”   那个女人呸了他一口血水:“狗贼,有本事杀了我!”   谢郬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幕,心里猜测着大哥会不会杀了这女人。   只见大哥从袖子里甩出一把软剑,二话不说便架在了那女人身边的男人脖子上,俨然就是一副‘你不说,我就杀了你男人’的意思。   却没想到那女人是个嘴硬的,并不在乎那把剑架在男人脖子上,大义凛然道:   “你要杀便……”   话音未落,就听被架住脖子的男人大喊一声:“不能杀!我说!在,在那里……她男人在那俩和尚身边……”   谢郬暗自嗤笑,合着被刀架脖子上的不是那女人的男人,怪不得她无所谓,她男人在俩和尚身边……呃,和尚?   谢郬往旁边看去,只见老和尚肉都不吃了,就那么端着碗,看着身边的小和尚,而小和尚的脖子上被抵着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   那女人的正牌男人挟持着小和尚从人群中站起身,对着制服大哥高喊道:   “放了我兄弟,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和尚!”   谢郬觉得很是意外,这男人开口居然不是放了我老婆,而是放了我兄弟。   老婆是意外,兄弟是真爱? 第136章   小和尚被人用刀抵住脖子, 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惧怕。   战战兢兢的向老和尚求救:   “师父,救我。”   老和尚喊道:“这位施主,我佛慈悲, 老衲愿做人质, 请你放了小徒。”   谁知他越喊,那贼人就越是按住小和尚不放, 匕首锋利,擦过小和尚的脖子很快就见了血痕。   老和尚腿脚不便, 想站起来去救人, 可有心无力, 焦急不已。   谢郬赶忙扶住他:“大师当心。”   那人呸了一声老和尚, 就揪着小和尚转过身去跟制服大哥对峙:   “符延东,这可是条无辜的人命, 你们大理寺办案也不能草菅人命吧?我告诉你,今儿你要是不放我兄弟,我就……啊——”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 拿着匕首的手腕就被一根从他背后射出来的筷子穿透,匕首应声落地, 小和尚吓得四肢发软, 跌坐在地, 肩膀上沾了那贼人手腕流下的两滴血。   符延东正为难怎么救那小和尚的性命, 没想到变故就生了, 他亲眼看到扶着老和尚, 女扮男装的女人把筷子当飞镖用, 关键是她居然还用成功了。   大理寺的官差们见状,往捂着手腕在地上嚎叫游走的贼人扑去,一个压一个, 压得那人动弹不得才罢休。   看来犯人拢共三人,如今全都落网,官兵们也就没有继续扣着船上普通百姓的理由了,吩咐船家继续开船,在下一个码头靠岸,让他们下船走陆路。   船家已经被这群官兵给吓傻了,哪敢有任何异议,连声称是,让船员伙计们领甲板上的船客们回舱休息。   谢郬把小和尚和老和尚扶起来,在他们的感激声中告别,正要回舱,却被一条手臂拦住。   谢郬看向那制服大哥,说道:   “大人,我是个走江湖的,跟那些人可不是一伙儿。”   符延东当然知道她不是一伙儿的,那三个犯人他追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把他们都聚到一艘船上捉拿归案,他只是好奇这个人的身份,有这般身手的,便是男人也少见,何况是个女人。   “名字。”符延东冷声问,并不揭穿她是女人这件事。   谢郬脱口而出:“鄙姓谢,家中行一,故而名为谢大。”   符延东对这个名字蹙了蹙眉,又问:“师承何处?”   谢郬说:“我爹。”   “令尊何人?”   “曾经名震江南的铁手镖师谢一镖,说的就是家父。”   “谢一镖?”   “是,大人认识家父?”   “不认识。”   “哦。”   “家住何处?”   “江南绿柳巷。”   “所去何处?”   “京城凤来阁。”   “去做甚?”   “去找我那家道中落沦落风尘的未婚妻。”   符延东:……   如果不是看穿这人是女的,符延东都要被她这没有丝毫停顿的谎话给说服了。   不过,此人虽身份成谜,却未做恶,符延东只是有些好奇她的身份才多问了几句,既然她不愿说实话,那符延东也不会相逼。   正要转身离开,被谢郬喊住:   “大人且慢。”   符延东回首,只见谢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他:   “大人,那三人可是逃犯?”   符延东颔首。   谢郬又问:“官府可曾悬赏?”   符延东蹙眉颔首。   谢郬眼前一亮,对符延东伸出一只手,说:“那我助官府抓人犯,是否可以领些悬赏?我不要全额,大人看着给点儿。”   不是谢郬胆大包天,而是她身上的钱快见底了,虽说也能撑到京城,但如果能多点儿,路上不就更宽松些。   符延东在谢郬伸出的手上盯了好一会儿,大概他从来没遇到过像谢郬这种当面讨赏金的人。   “哼。”   符延东没同意,也没拒绝,用一个冷冷的‘哼’来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哼完,符延东便转身离开,谢郬喊了他一声‘喂’他都没有回头……然后,他就踩在了两块牛杂上,脚下一滑,身子往后倒去。   谢郬喊他就是要提醒他地上有东西,小心滑倒。   她腹部有伤,不能用力接,于是用了个太极的手段,借力拖力,把原本只是小摔一下的符延东整个人往后拖了拖,让他的后背倒在谢郬撑起的大腿上。   这样姿势虽然有点不雅,但好歹没摔到屁墩儿。   两人一上一下的对望,如好些坊间话本中描绘的英雄救美画面如出一辙,只可惜,符延东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爷们,要是个美人,这画面定然还要更唯美些。   符延东弹簧一般从谢郬怀中站起身,气急败坏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和地上被他踩扁了的两块羊杂,厌恶至极的愤然离去。   于是,谢郬便看到地上掉的一只钱袋,玄色金钱纹,看着就很富贵。   看来这赏金,天都觉得应该给她。   这么想着,谢郬脚尖一勾,那只钱袋便落入谢郬手心,回到船舱翻看了一下,对里面的金额还是比较满意的,两张千两银票,三锭二十两的纹银,还有一根像是小孩儿端午那几日戴的五彩绳,看着有些年头。   而等到符延东发现自己钱袋子没了的时候,他已经从船上下去,快到京城了。   **   谢郬拿了人家的钱袋子,生活又滋润起来,顺便还有余力帮那老和尚在船上请了个大夫看脚。   下船的时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特地在码头上等谢郬下船道谢。   “施主恩情,老衲无以为报,今赠签一根,若施主今后有难处,可往白马寺寻老衲。”   谢郬看着手里那根只有半掌长短的木签,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若非有点底色和烫金银杏的花纹,谢郬都怀疑这是不是老和尚在船上自己削出来敷衍人的。   “我有难处可以去白马寺找你,你会帮我解决吗?”谢郬问老和尚。   老和尚说:“老衲会为施主占卜吉凶。”   谢郬:……   就很无语。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老和尚的一片心意,谢郬还是有礼谢过,看着他们师徒二人一瘸一拐的相依前行。   她将木签放进捡来的钱袋子里,只觉得这趟从江南来的水路见闻有些奇特,不过这世间的事情,本就不可能千篇一律,人活久了见到什么都不奇怪。   从船上下来,谢郬雇了匹马,径直奔向城中。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正是京城最为混乱的时候,时过境迁,如今京城已经恢复如从前,没有兵荒马乱,方能一片祥和太平。   谢郬骑马走在繁华的马道上,看着人声鼎沸的街景,再想想边关萧条的景象,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谢郬还是挺想念京城的喧闹繁华的。   没有直接回将军府,谢郬直奔天香楼吃肘子。   天香楼依旧客似云来,如今谢郬再不用藏头露尾,可以用谢郬的名字行走,便没去二楼雅间,直接坐在天香楼一楼大堂中。   大堂里人多嘴杂,谢郬特意选了个角落里坐,仍然能听见旁桌那些高谈阔论,那些家长里短、   “哎,你听说了吗?谢家嫡女救驾有功,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女子名节,假装入宫为妃,就为了帮陛下抓住那些个乱臣贼子。”   “听说了。这个谢家嫡女可真不简单,当然了,最不简单的还是谢家,可真是忠君爱国,为了替陛下效劳,连女儿的名节都不顾了。”   “那谢家嫡女入宫当贵妃竟然是假的吗?”   “你还不知道?自然是假的!你不记得谢家前阵子刚把嫡女出殡了吗?据说那就是用来掩人耳目,混淆乱党视听的。如今那谢家嫡女好端端的回来了,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那……她宫里的贵妃,就不做了?”   “不做了!我听说,将军府的老安人和将军夫人一同入宫为贵妃娘娘向陛下求了退婚书呢。”   “我还是觉得不怎么信。不过今日将军府老安人做六十的寿,我隔壁张大人家的姨姐跟将军府好像沾点亲,回头我让我娘子私下里去问问,看到底是不是有这回事。”   “对对对,你让你娘子去问问,问出什么,别忘了跟我们说说。”   “……”   谢郬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回头去看旁边那桌扯闲话的人。   他们说的救驾的谢家嫡女,不会指的是谢苒吧?   她救了屁的驾,跟人私奔回来,她倒成了救驾功臣?   怪不得蔡氏在给谢郬的信中一味跟谢郬打招呼,让谢郬看在姐妹的份上,不要计较妹妹的所作所为,谢郬当时还以为蔡氏是为谢苒在边关的事道歉呢,原来竟是她误会了。   原来从谢苒回京开始,蔡氏就为了她能光明正大重新回到人前而编故事。 第137章   明泽宫, 中正殿。   高瑨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略微闲下来就将周放唤进殿中问话。   周放穿着一身侍卫统领的禁宫软甲,进殿听命:   “陛下。”   高瑨埋头龙案, 边批奏折边问:   “谢郬到京城了没有?”   周放猜到皇帝陛下唤他, 十有八九就是问谢姑娘的事情,回道:   “半个月前, 谢姑娘在江南卖掉了马,坐上入京的客船, 三天前客船刚过徐州界, 水路行程慢, 算算时间, 到直隶港还要十多天。”   高瑨放下奏折,呼出一口气:   “还要十多天啊。她上船的时候可带够了衣裳, 船上的吃食估计不好吃,幸好她也不挑,总能混饱肚子。”   周放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陛下对谢姑娘的事情碎碎念, 不敢多言,只默默听着, 等高瑨说完, 周放才继续回禀:   “谢姑娘所乘的那艘客船上有大理寺的逃犯三人, 大理寺少卿符延东在客船快到徐州界港口时动的手, 如今人犯已经被擒拿下了船, 谢姑娘无碍。”   周放见识过谢郬的身手, 知道等闲之辈伤不了她, 但这些事情总要告诉陛下知晓。   高瑨随意点了点头,有个武力值高强的女人就是这点好,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就是担心她糊弄自己,吃不好穿不暖,至于其他的……她不找别人晦气就不错了。   “朕知道了,继续派人盯着,船泊岸的每个港口都别错过,她的心思一天一个样,得防着些。”高瑨吩咐道。   周放领命:“是。那臣再多加一些人手到港口。”   高瑨觉得可以,让周放退下,周放有些犹豫,高瑨见状问道:   “还有事?”   周放确实还有点事犹豫着说还是不说,他起了个头:   “是关于谢姑娘和谢家的事。”   “说。”   得了高瑨的意思,周放将近些天京城中所传的一些流言说了出来。   “自那日将军夫人与老夫人入宫为谢家二姑娘求了退婚书后,城中便开始流传谢家二姑娘巾帼不让,自请入宫救驾的故事,传了好些个版本,总之就是将谢姑娘做的一些事情,借着流言安到了谢二姑娘身上。”   “如今这些流言甚嚣尘上,谢二姑娘风头无两,眼看就要真的成为百姓们口中交口相传的救驾英雌,臣想着,若是此番流言不禁,等谢姑娘回到京城,也不知会作何想。”   这流言在京城传了好几天,不仅没有停止,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周放这才放到心上。   高瑨眉峰微蹙,这流言一听就是蔡氏的手笔。   她为了能让谢苒重新回自己的位置也是煞费苦心,编出谢苒自愿入宫救驾的鬼话,把谢家替换女儿入宫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她料定了高瑨不会再追究谢家换女入宫之事,因为一旦高瑨追究,谢家一个欺君之罪跑不了。   而不论是看在谢远臣还是谢郬面子上,高瑨都不会让谢家背上欺君的罪名,而只要高瑨不以欺君的罪名责罚谢家,那谢苒与人私奔逃婚的事情也势必要遮掩下去,因为谢家换女入宫之事不能说,而在这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入宫为贵妃的是谢家嫡女谢苒。   蔡氏利用这一点移花接木,顺势把谢郬在宫中的所作所为直接扣到了谢苒头上,不仅让谢苒摘掉了与人私奔的帽子,还给她塑造成了个救驾的形象。   在护犊子这件事上,蔡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蔡氏写给谢郬的信,绝口不提这些,只是一味的对谢郬打感情牌,她与她说操持家务不易,老夫人年事已高不能受刺激,谢远臣为了这个家征战沙场,一身的伤痛……   她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要谢郬在听到这些荒谬流言之后别闹起来,蔡氏把谢苒的名誉和谢家的名誉捆到一处,她想用这些道德上的东西封住谢郬的口,绑住谢郬的手,让她不得不隐忍,不得不牺牲。   人爱护自己的孩子没有错,但若她的爱护是建立在伤害别人,剥削别人的前提下,就多少有点可恶了。   周放等了好一会儿,高瑨都没有反应,不禁问:   “陛下,这些流言……需要处理吗?”   高瑨想了想,将手里的奏折放到已批阅的那一叠,再从另一边拿了一本翻开,对周放回了句:   “不必。”   这回答让周放很意外,他以为陛下会竭力阻止这种流言的发酵,正纳闷时,高瑨又道:   “救驾这种事情,岂是她传两句就能变成真的?你不必插手,等谢郬回京之后再说吧。”   “是。”周放领命告退。   **   将军府老夫人曹氏六十大寿,将军夫人费了大手笔,几乎动用京中所有人脉,将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一一请到,才造就了今日将军府中宾客云集的盛况。   将军府门前巷子两侧歇满了京城各府的车马,让原本很是宽阔的巷子变得有些拥挤。   谢郬在天香楼把肘子席吃完后才骑马回将军府,勒缰翻下马,把马缰套在将军府外设的马棚里。   她一身男装,风尘仆仆,将军府的门房没认出她是谁,在台阶上观望了许久都未上前迎接,直到谢郬背着包袱便要往将军府里走时,几个门房才急急阻拦:   “哎哎哎,你什么人?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就敢往里进?”   谢郬给门房拦住,有些无奈,抬头与这些门房打了个照面,自我介绍道:   “我是谢郬。”   寿宴已然开始,正经的迎宾知客都进去吃席了,叫了一些府里新进的下人在门边守着,若有那拿着请柬晚来的宾客,就进去通传一声。   他们来了没多久,只知道家里几个主人的姓名,谢郬这个名字出现的几率不高,而从前谢郬出入将军府时,都是以谢苒的形貌名义,如今换成本尊他们哪里认得。   有个比较嚣张的壮硕汉子将谢郬上下打量了两眼,见她身着布衣,风尘仆仆,完全不像是有请柬来赴宴的客人,语气便蛮横起来:   “谢什么轻?今儿是我们老夫人做寿,识相的赶紧滚。”   谢郬心情本就不爽,再被这门房气个够呛,用了最大的忍耐压制住脾气,一字一句重申:   “我说,我、叫、谢、郬!”   **   将军府花园里搭了暖棚,银丝炭如不要钱似的往暖棚里加,将冬日里的室外花园都烘得暖意熏人。   宾客们谁不说这么大的手笔,也就是蔡郡王府出身的将军夫人拿的出来。   东西南北四方花园连起来开了足足百桌有余,男女分席而坐,以暖帘隔开,几边宴会都是同样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曹氏穿着一身崭新的酱色衣袍坐在主桌寿星的位置,主桌上还有蔡氏、谢苒及谢家的两位婶娘,信国公夫人及两位小姐、长宁候夫人及小姐等,主桌附近坐的也都是与蔡氏素日里交好的亲朋,今日响应蔡氏的邀请,来给老夫人曹氏过寿。   长宁候夫人王氏敬过酒后说道:   “将军也是的,怎么不等老夫人寿辰过后再走,凭的叫老人家留一份遗憾。”   蔡氏解释:   “他也想留下来着,可军情紧迫,耽搁不得,连陛下要为他设宴送别都来不及。”   信国公夫人帮言道:“军情是这样的,片刻都拖不得。我们礼朝有谢将军在,才使得我等妇孺百姓,平平安安在家中坐着。”   周围宾客也跟着附和,直说军情大过天什么的,蔡氏起身代替将军给诸位敬酒,宾客无不逢迎。   敬完酒后,蔡氏坐下以帕子掖了掖嘴角,也顺便遮掩了一番嘴角僵硬的笑。   谢远臣是收到边关军情才走的,可走之前两人为两个女儿的事情闹过一场龃龉,谢远臣对谢郬的那颗心都快偏到胳膊肘了,合着只有谢郬是他女儿,谢苒就不是了呗。   这些事情,蔡氏当然没法与外人说,只能悄悄藏在心里。   长宁候夫人看向坐在曹氏身边温顺如水帮着布菜的谢苒,只见她轻声细语,姿态优雅的将曹氏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禁由衷夸赞道:   “苒姐儿越发懂事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娇滴滴,柔弱弱的小姑娘,竟能背着我们这些姨母做了那么大的事,真乃女中豪杰,不愧为将门虎女。”   桌上这些人全都是蔡氏故事的第一批收听者,如今甚嚣尘上的救驾流言,除了有蔡氏在背后推波助澜,与这些人的交耳相传也脱不开关系。   “快别夸她了,还懂事呢,早上还在缠着我说要到北郊去跑马,这么大个姑娘,成天就知道惦记着玩耍,不害臊。”蔡氏轻松将话题岔开,免得谢苒不会应对,露出马脚。   一桌子的人纷纷被蔡氏的话逗笑了,信国公夫人说:   “姑娘才多大,你对苒姐儿管得也太严了。不过也是亏得你,才养得苒姐儿心细胆大,秀外慧中。”   面对夸奖,蔡氏又是一阵谦虚。   长宁候夫人小声凑到蔡氏耳边问道:“如今从陛下那边退了婚,那苒姐儿今后有什么打算?”   蔡氏看了一眼谢苒,轻声叹息:   “唉,还什么打算呢。他们父女瞒着我自请入宫时,就没想过后路,好好的黄花闺女来了这么一遭,虽说在宫中是与陛下做戏,可终究坏了名声,谁还敢要她。我看哪,今后也就是做个老姑娘的命,所幸我们谢家养得起她,无妨的。”   长宁候夫人当真了,说道:   “怎么了就要做老姑娘?咱们这样的人家,谁不是替陛下做事,只是做的事有大有小,各有不同罢了。苒姐儿身为女子能舍得一身名节,是为大义,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子若做了老姑娘,岂非可惜。”   蔡氏佯装叹息,长平侯夫人又问:   “对了,既然苒姐儿都入宫了,如今判臣伏诛,陛下就没直接留苒姐儿在宫里?”   蔡氏指了指谢苒,压低了声音,模棱两可的说:   “她呀,不愿意。”   长宁候夫人立刻明白了蔡氏的意思,就是说,陛下留了,只是苒姐儿自己不愿意在宫里,陛下总不好勉强。   “唉,苒姐儿真是个率性的孩子,也是家里有底气,其他人家是羡慕不来的。”长宁候夫人感慨后,又说:“你放心,我这个当姨母的可不能叫苒姐儿这么好的女子当了老姑娘,今后若有合适的,我定帮她相看着,包在我身上。”   长宁候夫人是京中贵圈中出了名的好做媒,人面也广,谁家有什么适龄的郎君小娘子,问她准没错的。   蔡氏当即便承了长宁候夫人的情:“那我就先谢谢了。”   两人凑到一处喝了杯酒,长平侯夫人又说起信国公府大郎君之事,与信国公夫人抱怨:   “你家大郎又没瞧上,这都第八个了,他也老大不小,究竟是想要什么样的天仙,你与我说个清楚,也省得我为他白忙。”   信国公府的符家大郎年方二十三,家世通达,自己也事业有成,唯独这婚事多有不顺,信国公夫人为了大儿子的婚事简直要愁白了头。   “好了好了,我知你辛苦。回头事成,我给你包个最大最大的红封,保管叫你京城第一媒婆的美名传天下。”信国公夫人说。   长平侯夫人被她逗笑,本就是老姐妹间的互相打趣,说媒这种事情要的是你情我愿,稍微带点勉强,将来婚后都是麻烦,本就强求不得,只是这符家大郎回回都不说拒绝人家的理由,弄得长平侯夫人不好为他量身物色。   趁此机会,长平侯夫人问信国公夫人:   “你这个当娘的就不知道儿子的喜好?与我说说,我还等着领你的谢礼红封呢。”   信国公夫人为难摇头:   “搞不懂他。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唉。”   蔡氏噗嗤笑了出来:“呸呸呸,哪有亲娘这般编排自己儿子的。”   几人跟着笑了起来,正其乐融融之际,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喝声,然后就是几声巨响,几个人被踢进了花园,撞在花园周围的暖棚上,把暖棚一角都给砸塌了。   众宾客纷纷往声音源头看去,发现被踢进暖棚的居然是几个谢家门房仆役,所有人心头皆闪过一个念头:   哟,有人来砸谢家的场子?   谢铎在男宾席宴客,父亲不在,他是家中长子男丁,宴宾客的责任就落在他身上,他与几个堂兄弟一同正在跟兵部侍郎家的大公子饮酒,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打斗声。   放下酒杯就唤了护院家丁往外冲,倒要看看谁胆大包天,敢到他谢家来闹事。 第138章   打斗的动静几乎所有宾客都听到了, 纷纷起身观望怎么回事。   谢铎推开挡在前面的宾客,来到最前方,看见谢家十几个护院倒了一地, 而那个打人的正弯腰捡仍在地上的包袱。   谢铎从旁边护院手中夺过棍子便冲上去, 做不出偷袭的事儿,谢铎将棍子摆出一个随时攻击的姿势, 对那背影怒声质问: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敢闯我将……呃。”   谢铎的话没说完, 谢郬就捡起放在地上的包袱转过头来, 把谢铎的话给堵死。   谢郬见谢铎摆出了要打架的姿势, 眉头蹙起, 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谢铎手里的棍子,将之猛地插入地面, 抬起一脚将棍子踢成两截,凶神恶煞用半截棍子指着谢铎,把谢铎吓得僵直身体直咽口水, 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勇气。   愣愣巴巴问道:“你,你回来就回来, 这是……做什么?”   谢家的护院以为谢郬要对自家公子不利, 赶紧围上来保护, 那个被谢郬在门外直踢面门, 以至于脸肿了一半的门房, 仗着护院们来了, 指着谢郬告状:   “这贼人强闯将军府, 快,快把她打出去。”   谢铎闻言,劈头盖脸的骂去:   “滚你娘的蛋!你他妈想把谁打出去?”   那门房一开口, 谢铎就知道谢郬为什么会动手了,对于这帮吃干饭的饭桶,谢铎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你们眉毛下面俩窟窿眼儿是出气用的?脖子上的脑袋是为了显高吗?自家大小姐都不认得了,打死都是活该!”   谢铎好一通骂,把周围护院都给骂懵了。   大小姐?   这,这是哪门子大小姐?   他们当然知道谢家还有个大小姐,可那不是从来没见过嘛……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好像长得是跟二小姐有那么点像。   护院头子惊觉不对,被谢铎骂了不敢回嘴,赶紧让手下把手里的棍子等武器收起来,战战兢兢的压低声音质问那个被打进门的门房: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不问清楚是谁就动手吗?”   门房有点委屈:“哪是我们动的手……”   他们倒是想动手,动的过吗?   简直单方面被这女人殴打。   不过她好像是说了她叫谢什么来着……可他们这些新来的,顶多认识常在家里出入的主子们,哪知道从来没出现过的大小姐叫谢郬啊。   再说了,谁家大小姐是她这模样。   蔡氏等女眷们这时也从里面的席位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谁敢到将军府来闹事?”   周围宾客给蔡氏一行女眷让开了一条道,让蔡氏等上前。   蔡氏和谢苒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周身散着戾气的女子,她衣衫落拓,神情冷漠,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如点睛之笔,收敛了她身上所有光华。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蔡氏和谢苒都莫名心虚,尤其是谢苒,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她根本不敢抬头与谢郬对视。   还是身边的长平侯夫人询问蔡氏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神。   “这是谁啊?”   蔡氏没有回答长平侯夫人的话,来到谢郬面前,堆起笑容说道:   “郬姐儿回来啦。怎么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谢郬将手里的半截棍子抛在地上,冷声道:   “我回自己家还需要提前通知?将军夫人治家够严的,怪不得我连门都进不了,还要自己打进来。”   周围宾客们这时终于知道,这个跟将军府的护院门房发生争端的人竟然是谢家那个养在边关二十多年的大小姐。   京城中跟谢家有交往的人家都知道谢家有这么一位大小姐的存在,却谁也没见过,不想今日就见到了,样子嘛……全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这青衫落拓的样子,发髻松松散散,像个游方道人,哪里像是大家闺秀,将军府的大小姐。   可也有人想了,谢家大小姐别人不认识,这谢家的人怎么也会不认识呢?就算没见过本人,但至少也该知道家里有这么个人存在,知名知姓吧,没理由报了名字还不认识的。   足见这谢家的当家夫人是当真没把这位大小姐放在眼里。   蔡氏往鼻青脸肿的几个门房扫去一眼,说:   “是,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忙着你祖母的寿宴,那几个刚进府的没知会到,你大人大量,对他们自报家门便是,哪用得着动手呢,知道的说你性子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好勇好斗呢。”   这一通指桑骂槐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谢铎都有些听不下去,打圆场道:   “阿娘别这么说,定是那帮狗奴才仗势欺人,谢……长姐才会与他们动手的。”   蔡氏瞪了儿子一眼,对他那句‘长姐’不太喜欢,小声斥道:“闭嘴。”   斥完儿子,蔡氏才继续说道:   “姑娘家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我从来都是打打杀杀的,自小不知体统为何物。”说完谢郬指了指那帮鼻青脸肿的门房和护院,冷笑道:   “倒是大娘治家严,可用人的眼光就不太行了。这帮三脚猫,您还指望他们能看家护院?能防住谁啊?”   蔡氏很想在谢郬面前强势起来,可到头来却发现完全没有底气,因为她千挑万选的这些护院,确确实实没能把谢郬给拦住。   可是……   蔡氏知道谢郬从前的作为,连皇宫的禁军守卫她都没看在眼里,将军府的普通护院拦不住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她是这么想的,却不能这么说。   谢郬掸了掸自己包袱上的灰尘,对蔡氏吩咐:   “我还住那个偏院,找两个人去收拾收拾。”   说完,谢郬便提着包袱要走,被憋气的蔡氏喊住:   “郬姐儿这便回院子吗?家里正在办席面,我叫人给你加副碗筷,你来吃……”   谢郬步履不停:“不必,天香楼吃过了。”   蔡氏又喊住她:“今日是你祖母寿辰,你再怎么样也得拜见拜见祖母吧。”   谢郬这才停下脚步,往跟随蔡氏一同过来的女眷群扫去一眼,目光落在谢苒扶着的曹氏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对着曹氏……鞠了三个躬。   “祝愿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松鹤延年,长命百岁。”   曹氏从来没见过这么敷衍的贺寿,而且她还冲着自己三鞠躬……差点被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而谢郬浑然不觉,说完这些‘场面话’之后,顺带往曹氏身边的谢苒看去一眼,谢苒身子一僵,下意识就对谢郬福身唤道:   “见,见过长姐。”   谢郬目光沉沉,谢苒心底惶惶。生怕猝不及防回来的谢郬当众说出点什么。   幸好谢郬并不打算毁她,只是抬手弹了弹谢苒的红宝石耳坠,把谢苒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后,才警告般在她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谢苒被这两下拍得身子发抖,面色发白。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在她耳边说:   她知道了。   她一定知道了。   谢郬在所有人震惊疑惑的目光中,往谢家后院走去,还顺便点走了两个端着果盘准备上菜的小丫鬟,让她们跟她收拾院子去。   小丫鬟哪敢违抗这位连护院都敢打的大小姐,低着头追随而去。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他们还以为真的有谁胆大包天到镇国将军府来闹事,没想到居然看见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回谢家的谢家大小姐。   谁也没想到,一个在边关长大的土丫头,气场居然那么强大,连在京城交际圈中风生水起,谁都要给三分薄面的镇国将军府人蔡氏都拿捏不住她。   不谈别的,就单单她身上那股子杀伐决断的威慑力,简直是镇国将军谢远臣的翻版,就连在宫里当了两年贵妃娘娘的谢家二小姐,在她面前都被吓得抬不起头,更遑论其他人了。   蔡氏此时来不及去管别人怎么看,她现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派去边关接人的人二十几天前就回来了,但他们没有接到谢郬,甚至连谢郬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蔡氏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是谢郬不愿回来,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实在是太好了。   但她显然有点天真,谢郬怎么可能不愿意回京呢?边关那么苦,苒姐儿不过待了一个多月就受不了了,谢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留在那种苦地方。   如今她不仅回来了,还专门挑了老夫人寿宴时回来,这下所有宾客都知道谢家大小姐回来的消息,蔡氏想悄悄的隐瞒已经不可能了。   原本她的计划是,派人去边关接谢郬,一来安抚谢远臣,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只为苒姐儿谋前程,而全然不顾谢郬;二来她吩咐了接人的那些人,从边关绕道各处风景名胜,把谢郬在外面拖个半年再回来。   那时候,蔡氏的如意算盘大抵打成功,谢郬就算回来也再影响不了什么,哪怕拖不了那么久,她也可以暂时对外把谢郬的事情保密起来,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让她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不行,必须去把利害关系跟她说清楚,要不然的话,蔡氏的所有计划都功亏一篑了。   蔡氏与宾客们打了招呼,请众人回坐席继续用餐,而她则借口更衣,来到了谢郬之前住的那座偏院。   院子里谢郬坐在石桌旁吃果子,两个被她强征过来的丫鬟正打了水收拾院子。   蔡氏从院门走入,对谢郬扬起笑容。   谢郬吃着果子瞪着她,蔡氏在院中站定后,对两个收拾院子的丫鬟说道:   “你们先回去端菜,待会儿我派其他人来收拾。”   两个小丫鬟应声告退,蔡氏与谢郬坐到一处。   “我派人去接你,你怎的自己走了?”蔡氏寒暄问。   谢郬不耐烦跟她说废话,直言问道:   “大娘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蔡氏面容一僵,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混不吝’。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蔡氏转过身子,正色相对:   “从今天开始,无论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你都不能出面澄清。”   “苒儿逃婚,让你替她入宫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承认,但如今苒儿从外面回来了,你也从宫里脱身,那我认为替嫁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谁也不必再提。”   “再说你在宫中救驾之事,原本你就是顶着苒儿的名义入宫的,那你在宫中所作所为是不是都该算在苒儿头上?”   “如果你非要求这份虚名,最终伤害的不仅仅是苒儿,还有整个谢家的名誉,易女替嫁的罪名可是不小啊,你父亲已然四十多岁,为国征战,伤痕累累,你忍心让他为了儿女间的任性受罚吗?”   蔡氏说到这里,伸手拉住了谢郬的手,语重心长说:   “大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一定不忍心让你爹陷入两难,对不对?”   谢郬口中果子的味道都被蔡氏这番指鹿为马的言论给冲得淡而无味,如同嚼蜡。   她把手从蔡氏手中抽出,将果肉吐到一边,随便用袖口抹了一把,回道: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怕我揭穿谢苒吗?怕别人知道她与人私奔之事。”   “你不必拿老谢来压我。我也不是那种脑子不清楚,被你三两句话一糊弄就吓得找不着北的人。你想用老谢和谢家来压我,那你可错了,我在乎老谢,可我并不在乎谢家,而老谢也绝对不会让我在你们母女面前委曲求全。”   蔡氏听着谢郬的话,暗自捏紧了手心:   “哼,你有这么多的底气,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你父亲吧。谢郬,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对你念念不忘,你就可以有恃无恐这般与我说话?”   “我告诉你,你以为陛下是特地去边关寻你的吗?你以为他对你好是真的喜欢你吗?”   “大娘劝你一句,做梦之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你是什么身份?若不是顶着苒儿的名字,凭你的身份入宫,恐怕连宫女都算不上,陛下会真心喜欢上你?”   “陛下之所以去边关,是因为他要去救被困北辽的质子;他对你好,不过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他要你爹帮他做事,自然要对你客气。但若你没有自知之明,将他的客气当成你的筹码来对付我们,那将来可有你哭的时候。”   “做人目光要放长远些。别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失了将来的锦绣前程。”   “别说大娘不为你考虑,只要你最近乖乖的,什么都不做,等到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之后,大娘许你这个数的嫁妆。”蔡氏对谢郬张开五指,比了个数,继续劝道:   “你虽已非完璧之身,嫁人不易,但大娘向你保证,一定会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你那当妾的生母可连块像样的布都没留给你,哪个男人愿意娶个一穷二白的女人回去?只要你听话,大娘给你置办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到了夫家也能抬头挺胸的做人,这才是你应该要争取的,明白吗?”   谢郬真的很想知道,蔡氏身上这股自信是哪里来的。   “我爹有没有跟大娘说过?”谢郬忽然问蔡氏:“我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   “要是你好好与我说话,我说不定就听你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什么功劳不功劳,无所谓。可大娘你要威胁我,我可就忍不了了。”   谢郬说完便起身往院外走去,蔡氏慌忙拦住她:“你想干什么?”   谢郬笑答:“自然是去宴席上,告诉所有人你女儿做的好事啊。”   蔡氏大惊:“你敢!”   谢郬挑眉冷道:“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谢郬把蔡氏甩开,大步往院门走去,蔡氏见怎么都拦不住她,忽然大喝一声:   “谢郬!你回来——”   谢郬扭头看她:“回你娘!”   话音刚落,就见蔡氏忽然对谢郬扑通一声跪下,神情转而哀戚:   “你,你别去,我给你跪下,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威胁你,可你要是去前院说了真相,苒儿这辈子就都毁了!”   蔡氏说到这里,便红了眼眶,哪里还有刚才那颐指气使的自信模样,原来所谓的自信都是伪装,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想为女儿平事的母亲。   从未尝过母爱是什么滋味的谢郬这一刻动容了,一如当初蔡氏也是在这个院子里求谢郬在边关照顾谢苒时那般。   还是那句话,谢郬并不是想毁了谢苒,只是气这对母女的做法。   既然蔡氏肯放低姿态求人,那谢郬也没有非要毁了谢苒的理由。   蔡氏谢过谢郬后,红着眼眶走出院子,没多会儿便有几个丫鬟来打扫院子,很快便叫谢郬入住。 第139章   将军府老夫人寿宴, 府里大宴宾客,中午的那场闹剧并未产生什么后续影响,谢家宴客一切照常, 下午园子里逛逛, 听听戏,打打牌, 男人们约了去跑跑马,吟诗作对喝茶, 谢家极尽招待。   至于谢郬这个谢家大小姐回来与不回来, 顶多给人增加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谢家的地位不会产生丝毫影响。   毕竟她这个大小姐是怎么回事, 京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将军婚前的随军妾室生的孩子,被将军带去边关亲自养了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没有回过一次京城,除了不能否认她确实是将军府长女这件事,其他还有什么呢?   真正金尊玉贵, 娇宠着长大的是将军夫人和将军所生的嫡女,这两位小姐站在一起对比, 无论是才学和教养都有着天上地下的区别。   两位谢小姐不一样是所有人心中早就有的认知, 因此今日看见大小姐谢郬如一个粗鲁的汉子般回到谢家之后, 人们就更加印证了心里这份认知。   你看看, 果然是有爹生没娘教的孩子, 不懂礼数, 不守规矩, 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动手,还把谢家护院门房打得落花流水, 要知道,镇国将军府的护院挑选可是京中出了名的严格,身手不好的根本进不来将军府。   可就这些人,居然被谢大小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见谢大小姐武力值有多高。   京城中也有那武将家的小姐习武练剑,可没哪家小姐练得像谢大小姐这般实在,说句不好听的,这么厉害的女人谁敢娶?婚后稍有不慎惹了她,还不被她揍得出不了门?   长宁候夫人喜欢给人做媒,只要她出马撮合的,除了信国公府符大郎这个奇葩之外,其他十有八九都能成,成了的婚后感情都挺好。   不是因为她能说会道,而是因为她在心中自有一杆标尺,她知道什么样的两个人是门当户对的,从家世背景到脾性习惯,只有这些匹配,方能长久。   像谢家大小姐这样的女子,长宁候夫人是绝对不会为她相看夫婿做媒的,女子煞气太重,婚后容易夫纲不振;女子不守规矩,婚后婆媳难处,总之这种类型的女子,长平侯夫人再怎么喜欢做媒,也不会想为她撮合。   “你家这大小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回来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晚宴的时候,打了半天牌的长平侯夫人如是说。   蔡氏摇了摇头,信国公夫人闻言,附和说:   “这样的性子,该找个厉害的教习嬷嬷给她磋磨磋磨,不然今后也是为难你这个嫡母。”   她们下午打牌的时候讨论过这事儿,都说若她性子不改,将来就该有人说蔡氏这个嫡母不好了。   蔡氏苦笑说:   “你们也都看到了,就她那个身手,哪个教习嬷嬷敢教她呀?”   一桌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借着为蔡氏出谋划策,肆无忌惮的评论谢郬,拿她跟京中那些素有陋习,至今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们作比。   谢铎扶着谢苒走过来,正好听见这桌妇人们的话,没由来的气愤,忍不住为谢郬辩驳两句:   “诸位夫人口下留德,我长姐没你们说得那般不堪。”   桌上的夫人们面面相觑,皆对谢铎突然插话表示不解,蔡氏闻言当即斥道:   “铎儿,你说什么呢?怎可对夫人们如此无礼,速速赔礼。”   谢铎却是不服,耿直道:   “我又没说错。谢郬再怎么样也姓谢,她还救过我的命,这些我与阿娘说过的,阿娘不是不知道,却还由着外人说谢郬,是何道理?”   蔡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亲儿子当众拆台,气得直拍桌子: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混账东西!”   其他夫人起身劝慰蔡氏,并让谢铎跟蔡氏道歉,谢铎站着不动,被他扶着的谢苒悄悄拉了两下他的衣裳,小声提醒:   “这么多人,你想要娘被人笑话吗?”   谢铎抬头环顾一圈,发现这里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便只能闭了嘴,对蔡氏行礼道歉:   “阿娘别生气,儿子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   蔡氏虽未解气,但也不想跟亲儿子闹得下不来台叫人笑话,见谢苒一只脚垫着,不禁问道:   “苒儿脚怎么了?”   谢苒没开口,旁边的几位小姐七嘴八舌的告诉蔡氏:“二小姐在马场崴脚了。”   “找女大夫看了,说没伤着骨头,但也要好生休养几日的。”   这些小姐都是世家女,从前便与谢苒交好,只是后来谢苒入宫,她们也各有归处,关系淡了两年,如今谢苒回来,她们自然又亲近回来。   她们以谢苒马首是瞻,这不,下午谢苒说要去马场学骑马,一帮都不怎么会骑马的世家小姐们便各自唤了家中会骑马的兄弟,一同陪着谢苒在马场学。   谢苒的脚就是谢铎扶她下马的时候没扶稳,让谢苒崴了个脚,谢苒当场就哭了,弄得谢铎很愧疚,这才亲自扶着她去看大夫,扶着她回来,没想到一来就听见这些三姑六婆在编排谢郬的不是。   “既然伤着了,何必来这里,回去歇着吧。”蔡氏劝谢苒说。   谢苒却摇了摇头,她已经很久没参加过这种热闹的宴会,重新回到了众星捧月的场合,谢苒此刻正被奉承得飘飘然,哪里舍得就这样回去。   “祖母寿宴这么大的事,我怎好独自回去,阿娘不必担心,我不疼。”   此番宣言,又让谢苒在众多夫人们面前刷了一波懂事的评价。   谢铎实在有点听不下去,本来下午他要与几个同僚去演武场的,半路被姐姐唤去马场教骑马,心里本就不痛快,再加上他这个姐姐笨的很,胆子又小,又娇气,整整一个下午,谢铎连上马和下马都没教会她。   不过就是最后一次下马的时候没留神扶她,她就给崴了脚。   懒得听这些妇人间的无趣吹捧,谢铎对众人行了个告退礼后就回男宾席去。   他走之后,几位夫人便又开始拿谢铎和谢苒比较,信国公夫人说:   “铎哥儿还是孩子心性,不过男子本就比女子开窍晚些,苒姐儿今后可得多多提点提点他,别叫他长歪才是。”   谢苒也不推辞,说:   “铎哥儿是我弟弟,我自不会叫他走上歪路的。”   信国公夫人越瞧谢苒越是心动,她家大郎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对一般女子完全不假辞色,总说人家无趣什么的。   这谢苒是谢家的嫡女,母亲出身郡王府,父亲又是一品镇国将军,放眼整个京城,家世比她好的女子屈指可数,虽说她进过宫,可据说那只是走个过场,与皇帝陛下演演戏,并未真正委身于陛下,应当还是清白的。   如今她也向陛下求了退婚书,是自由身了,她与大郎的年岁相仿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两人私下见一面,尴尬是尴尬了些,可若是看对了眼,信国公夫人也不介意让大郎聘她回去当新妇。   事实上,如今只要儿子肯娶亲,便是娶个平民百姓回来,信国公夫人忍忍也能接受,更别说只是谢苒这种,名声稍稍有所欠缺的权臣之女了。   长平侯夫人眼看着信国公夫人对谢家二小姐献殷勤,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脚面,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而她们的反应蔡氏看在眼中,没揭穿,没阻拦,因为她今日安排这两位夫人坐一桌,也是存了些心思的。   信国公府的符大郎,年二十三,自小聪慧,好学上进,如今年纪轻轻已然官居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这么好条件的女婿人选,蔡氏眼馋许久,两年前就有撮合他们的心思,可惜女儿不争气,闹出这么一场没脸的事。   也亏得谢郬在宫里做戏做的好,没露出马脚,正好为苒儿填补了两年不在京中的空白,挽救了苒儿的名声。   符家大郎很好,蔡氏对他非常满意,而信国公府的门第也配得上,所以蔡氏在宴会前些时候,就开始与长平侯夫人和信国公夫人走动,为的就是今天顺理成章,毫不刻意的把她们安排在一起,暗自促成这桩美事。   她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没算到谢郬回今天回来。   不过无妨,她回来就回来了。   蔡氏做了二十年的将军夫人,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谢家这边的老夫人,叔伯兄弟,甚至于侄子侄女,全都承过蔡氏是情,这些人只会与她站在一边,绝对不会对谢郬假以辞色。   谢远臣曾经说过,那丫头表面强悍,实际上心软的很,经过这几次的交手,蔡氏已经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对应谢郬。   就好比中午在偏院,谢郬如犟驴般要到前院搅合,蔡氏不过对她稍稍服了个软,假模假样掉了两滴眼泪,那臭丫头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要过了这一阵风头,等苒儿的事尘埃落定,蔡氏不需要谢郬配合了,自然有的是办法把她膈应回边关,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回京城。   如意算盘在心里打得噼啪作响,蔡氏正得意之际,忽然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吟唱:   “陛下驾到!”   晚宴上的所有人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全都愣住了,纷纷回望四周,疑惑是不是有人喊错了,或是开玩笑……不对啊,谁敢拿这事儿开玩笑?   紧接着又是一声:“陛下驾到——”   这回听清楚了,真的是陛下来了。   谁还敢耽搁,纷纷走出暖棚,跪到花园两侧迎接圣驾。 第140章   高瑨一身常服出现在镇国将军府无疑给在场的所有宾客一个天大的惊吓。   普通宾客们纷纷退后, 把前方让给了高门世家的人。   蔡郡王、信国公、长平侯、安乐侯等跻身最前方,与众人一同山呼万岁。   高瑨抬手说了声‘平身’,众宾客左右互相看着站起身来, 却谁也不敢乱动。   蔡氏作为将军府的女主人, 理当上前问安:   “陛下驾到,蓬荜生辉, 不知……”   不等蔡氏说完,高瑨便打断问了句:“她呢?”   蔡氏愣住, 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陛下指的哪位?”   高瑨说:“谢郬啊, 她不是回来了吗?”   蔡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也没想到高瑨会当众询问谢郬的下落, 周围疑惑的声音在蠢蠢欲动,蔡氏大胆上前两步, 压低了声音与高瑨说道:   “陛下,郬姐儿未曾出阁,您这般当众唤她闺名, 于她名声有碍。”   高瑨锐利的双眸在蔡氏身上扫了两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附和一声:   “说的也是。朕无状了。”   蔡氏见高瑨理解听信, 暗自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 就听高瑨又问:   “所以她人呢?”   蔡氏:……   陛下您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蔡氏笑容僵硬, 迅速回道:“回陛下, 在后院。”   高瑨奇道:   “你们前院在吃酒席, 怎好叫她一个人在后院挨饿?她能吃你多少?”   高瑨的质问让蔡氏很无语,硬着头皮说:   “没,没有挨饿, 臣妇派人送了吃食去的。”   高瑨仍不满意:“可送过去,菜不是都凉了嘛。”   蔡氏简直无力反击,心中咆哮:前院后院而已,能有多凉!   “陛下若是召见,臣妇这便派人将她带来。”蔡氏几乎崩溃,破罐破摔道。   高瑨抬手拒绝:“不必了。朕亲自进去寻她。”   蔡氏惊讶过后,赶忙拦住:“陛下,内院重地,您若是进去了,郬姐儿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请陛下看在我谢家忠心耿耿,将军为陛下征战沙场,百死无悔的份上,给谢家留几分薄面吧。”   蔡氏的这几句话都是一语双关的。   她是想让高瑨看在谢远臣的面子上,不要当众与谢郬纠缠不清,因为她花了好长时间的铺垫,刚刚让所有人都相信当初进宫的人是谢苒,与皇帝假扮夫妻的也是谢苒。   可如果高瑨今晚进去找了谢郬,定会有人怀疑谢郬和陛下的关系,继而深究查探下去,说不定就会挖出谢苒与人私奔的事情。   蔡氏无论如何都不愿这件事被人发现,她不想让她的女儿从今往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   “求陛下,三思啊。”蔡氏郑重哀求。   高瑨看着蔡氏未曾说话,安乐侯是个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此情此景不禁向身边蔡郡王小声问:   “陛下与谢大小姐交情匪浅的样子,两人什么关系啊?怎么陛下来了不找前贵妃娘娘,反而找谢大小姐呢?”   蔡郡王很想把安乐侯的嘴巴给缝起来,省得他乱问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   谢铎站在蔡郡王身旁,紧张得手心冒汗,悄悄往人群中的谢苒看去,只见她面容僵硬,身为双生子的谢铎完全能够感应到谢苒此刻有多紧张。   他当初就该阻止阿娘那么干的。   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为了逃避责任,强占他们的功劳有违良心,会一辈子都安不了心的,只可惜他的建议阿娘并不采纳,还骂他想断了姐姐的前程。   如今看吧,现世报来的可真快。   陛下可是天子,天威不可测,又岂会按照她们的心意去办呢?   “将军夫人该知道,朕与谢郬是……”高瑨的话说了一半,留下半句吊足人胃口。   蔡氏屏住呼吸,心如擂鼓,做好了被皇帝当面打脸的准备,却没想到,高瑨只是大喘气。   “好朋友。此番质子能顺利救回,谢郬居功至伟,听闻她回京了,便想见一见她。”   不管解释了什么,总归是解释了的。   蔡氏暗自松了口气,说道:   “原来如此。既然陛下……”   高瑨打断蔡氏:“对了,朕得知今日乃是老夫人的寿辰,便带了一个人来给老夫人贺寿,还请将军夫人略微招呼一下。”   说完不等蔡氏反应过来,高瑨便对身后跟随的宫人打了个响指,宫人们很快将一个抱琴男子请上前来。   蔡氏和谢苒看见那抱琴男子,吓得双目圆瞪,眼珠子都快惊掉下来似的。   “夫人可认识此人?”高瑨对蔡氏恶意问道。   蔡氏支吾不言,最后摇了摇头,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   “不,不认识。”   高瑨似笑非笑看着她,并不追问,而是主动介绍:   “夫人不认识就对了。此乃朕宫中新入的琴师,明唤长生,取个好意头,他善抚琴,便由他为老夫人弹奏一曲《贺松柏》,祝老夫人松鹤延年,长命百岁。”   高瑨说完之后,一个手势便让那名唤长生的琴师去弹奏,琴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架好了琴台,琴声流出。   听到琴声,高瑨问蔡氏:“夫人觉得好听吗?”   蔡氏后脊背发凉,连连点头:“好,好听。多谢陛下。”   这个叫长生的正是蔡氏派人处理过的那个琴师,他胆敢引诱不谙世事的苒儿离开将军府与他私奔,那就该想到自己会是什么后果。   手下给蔡氏传话回来,说是人处理掉了,已经扔下悬崖,死无全尸……可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蔡氏心慌归心慌,很快就想到这是谁的杰作。   除了神通广大的皇帝陛下,还有其他什么人能做到呢。   看来皇帝一早就知道谢苒与人私奔之事,今日把琴师带来却不揭穿,当是为了全谢家的脸面,但同时也在警告蔡氏,不要对谢郬轻举妄动,因为他手上有一个足以毁掉谢苒的人。   见蔡氏老实了,高瑨才微笑着进入谢家内院,径直往谢郬所在的偏院走去。   留下前院一众莫名其妙的宾客,人人心中都有疑问:   皇帝陛下今天来究竟是不是为了恭贺老夫人寿辰?要说是吧,他甚至都没与老夫人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要说不是吧,他又派了宫廷琴师来给老夫人弹琴贺寿。   还有,皇帝陛下怎么连前贵妃娘娘都没看一眼,就直接往内院去找谢家大小姐了呢?   对于周围宾客的小声一路,谢苒强自镇定,扶着曹氏回宾客席去做,麻木到连下午刚崴的脚都感觉不到疼了。   信国公夫人和长平侯夫人来到呆若木鸡的蔡氏身旁,轻声问道:   “陛下怎的看起来与大小姐很熟的样子?”   蔡氏回神,深吸一口气,脸上堆出笑容,回道:   “哦,先前陛下不是说了。此番质子能顺利营救回来,郬姐儿有功劳。”   信国公夫人说:“再怎么有功劳,陛下也不该夜里前往女子内院吧。”   她与长平侯夫人对望一眼,长平侯夫人说:   “嗨,这有什么。你没瞧见谢大小姐的样子?那模样跟男子有什么分别,陛下怕是把她当好兄弟处了也说不定。”   信国公夫人被她逗笑,蔡氏也跟着笑了笑,心口却被一口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表面上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招待客人,暗地里还要分心去看戏台上弹琴的琴师,如鲠在喉,却毫无办法。   琴师如今既然已经得了陛下的庇护,蔡氏这边再想动手已经不可能了,越发觉得事情犹如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重,越滚越难停下……   **   谢郬坐在偏院的西窗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黑洞洞的夜空,冬日里连月亮都看不着。   真不知道冲动回来干什么,凭的看这些虚伪的嘴脸,受这些冤枉的气。   前院的张灯结彩,戏声喧闹,琴声缭绕依稀传来,不用亲自到场看也知道前院现在有多热闹,与她所在的院落仿佛是两个世界。   她当然知道蔡氏给她下跪,央求她不要揭穿谢苒是权宜之计,但谢郬却还是心软选择放过她,只因她在蔡氏身上看到了那股强烈的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意念。   那种意念是谢郬从小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不断期盼的东西,爱。   老谢对她很好,但他的那种好并不温柔,在谢郬还很弱小的时候,她多希望有个母亲能给她温柔的怀抱,能帮她挡住老谢的锻炼,能在她受伤、生病、伤心的时候给她安慰,谢郬也希望有个人能让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   可是她没有。   她从小身边来来回回就是几个照顾她的老婆子,老婆子还经常换来换去。   谢郬从来没有尝试过母爱的滋味,所以长大了最见不得的就是母亲对女儿的爱。   她知道蔡氏不安好心,却不想打击这份她渴求不到的爱。   【真他妈操蛋!】   【我也是吃饱了撑的,回来干嘛!】   【明天就走!】   【这破地方恶心的人太多!】   【可高瑨那儿……要不要去看一眼?】   【呸呸呸!看个毛看!】   【全都是因为他,老子才会冲动回来,受这鸟气!】   【混球!王八蛋!狗屁——】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夹杂着屋外的寒风,一个人影出现在门边,用极其不满的语气质问谢郬:   “喂,欺负你的人又不是我,你怎的总盯着我骂?”   谢郬从窗台上跳下来,看着门边这不请自来的混蛋,二话不说,手里酒坛子就往他砸过去,幸好高瑨早有准备,眼明手快接住酒坛,一手将谢郬挥向他面门的拳头包在掌心往怀中一带。   终于抱住了这个让他心心念念了好长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骗回来的人。 第141章   谢郬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 不是挣扎不开,而是被高瑨抱着太舒服了。   不知怎的,明明这个怀抱并没有谢郬想象中那种母亲一般的柔软, 甚至还有点硬, 但谢郬这一刻就是很贪恋,大概这是唯一一个在她赶到情绪失落的时候, 对她张开怀抱的人吧。   所以,即便这人可恶, 谢郬也愿意让他多抱一会儿。   感觉到怀中人那破天荒的温顺, 高瑨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两把, 用食指将她下巴挑起来,让她与自己对视, 低声问道:   “真委屈啦?”   谢郬一记铁砂掌打在高瑨的手背上,将他整个人推开,咕哝转身:   “谁委屈了。”   高瑨揉着手背, 跟她进入房间,掰着她的肩膀转过身来, 高瑨捧着她的脸与之额头相抵, 让谢郬想逃避目光都办不到。   异常的沉默让高瑨心疼坏了, 说:   “朕去灭了她!”   高瑨后悔刚才给蔡氏留情面了, 为了不让谢家脸上太难看, 他对蔡氏点到即止, 但那是他没看到谢郬不开心的样子, 若是早点看到,刚才就不会委婉对待。   谢郬拉住高瑨:“灭什么灭!你想要了老谢的命啊。”   谢家的颜面如何谢郬不在乎,但老谢的脸面, 谢郬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抬头看着高瑨那煞有其事要去找人算账的样子,压在谢郬心头半天的抑郁仿佛瞬间清零,心情没由来的好起来。   “谁让你不高兴,我就让谁全家都不高兴。”高瑨说。   谢郬失笑:“油嘴滑舌。”   高瑨认真起誓:“若有虚言,我不得好死。”   谢郬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酒壶,正要仰头豪饮一口,被高瑨拦住:   “等等,你吃晚饭了吗?”   谢郬摇头:“不想吃。”   高瑨第二次夺过酒壶:“不吃晚饭还想喝酒?”   谢郬说:“吃什么吃?让我去跟她们坐一桌吃饭,我怕我噎死!”   高瑨伸手在谢郬额头上弹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说完,将谢郬打量一遍,说:“去换身衣裳,出去吃饭。”   谢郬以为高瑨是让她去前院,十分抗拒:“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春风阁!去不去?”高瑨问。   谢郬的‘不’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收住:“去。”   春风阁的菜是谢郬吃过最好吃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再去光顾,如今有机会她岂会放过。   迅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因为是去春风阁,地方特殊,谢郬重新换的仍旧是男装,高瑨对此并不介意。   两人走出房门,却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谢郬回头问他:   “你去哪儿?这边翻墙快。”   谢郬之所以喜欢这个偏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里离后门特别进,基本上翻两个墙头就能出去。   高瑨说:“门在那边。”   谢郬看了看他指的方向,惊讶问:“你想走正门?”   高瑨点头:“朕乃一国之君,九五之尊,难道还没资格走你家正门?”   “……”谢郬却犹疑不已:“那,那你走,我从后门翻出去就好。”   高瑨却一把扣住谢郬的手腕,强势拉着她一同往将军府的正门去。   穿过垂花门,经过回廊,前院的喧闹人声越来越近,谢郬的耳朵也越来越烫,就好像将要第一次被光明正大推送到人前一般。   高瑨拉着谢郬再次出现在谢家宴客的花园中,这回没让宫人报唱,也没在花园中停留,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握住谢郬的手,把她往将军府正门带去。   好些宾客都看到了,有的还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刚才陛下是拉着谢家大小姐的手出去了?   所以,他俩真的像将军夫人解释的那样,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会半夜拉着手一起出门?   今天之前,很多人都已经听过将军府嫡女谢苒巾帼不让须眉,舍名节全大义的救驾故事。   然而晚上陛下突然驾到,与嫡女谢苒毫无互动,反倒是与庶长女谢郬互动频频,尽管他解释过两人是朋友的身份,可前脚刚解释,后脚就手牵手出门,这他妈也太可疑了吧!   不少人心中都疑惑不解,甚至开始怀疑今天之前听到的那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因为没有证据,陛下也没有公开的表明什么,所以疑惑的人只能继续疑惑。   但今晚的事情,对于蔡氏的编剧事业打击不可谓不巨大,但她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之前说过的故事继续编下去。   **   高瑨带谢郬去春风阁,谢郬又一次见到了元娘。   上回来的时候,谢郬还不知道元娘其实是武定侯府的小姐,武定侯府被抄以后,十四岁以上的男丁杀头,女眷没入教坊司。   教坊司里可不管你是嫡女还是庶女,只要是顾家的女儿,统统以犯人论处。   高瑨告诉谢郬,顾元娘在教坊司里待了几年,以自己微弱的力量护着武定侯府中几个年纪相对较小的姑娘没被过早的糟蹋,可是当高瑨打入京城,把她们从教坊司里救出去后,顾家老夫人却还是对庶出的元娘看不上眼,甚至觉得她比其他人都脏,连当初元娘用自己的清白护住的几个小姑娘也不感念她的付出。   所以,当高瑨安排顾家幸存下来的女眷去江南重新开始的时候,元娘毅然决然的留在京城,开了这家春风阁。   元娘有经商天分,再加上高瑨这个金大腿罩着她,短短五年的时间,元娘就把春风阁开遍了礼朝。   她的春风阁里不卖姑娘皮肉,只卖姑娘才艺,尽其所能的保护着一些被命运戏弄而无奈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   谢郬打从心底里敬佩元娘,甚至有点崇拜,以至于她和高瑨坐在摘星阁里,元娘亲自为他们上菜的时候,谢郬的一双眼睛便直直盯着她。   上回高瑨带谢郬来的时候,谢郬也是穿着男装,故意用男声对元娘说话,因此元娘潜意识中就觉得谢郬是男人,被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盯着,元娘多少有点难为情。   试着往高瑨求助,谁知高瑨正用同样专注的目光盯着那个男子。   元娘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故意干咳一声将高瑨拉回了神,高瑨问她:   “怎的?”   元娘拿起酒壶,借着给高瑨倒酒的时候问他:   “这位小哥是你什么人?”   高瑨直言不讳:“我喜欢的人。”   元娘震惊,两只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都没反应过来,谢郬知道她定是误会,便用原本的声音对元娘说道:   “别听他胡说,我叫谢郬,元娘你好。”   元娘对谢郬的声音很意外,她上回明明听见她是男声来着:“她这是……”   “你以为呢?她就是这么讨厌,可没办法,谁让我喜欢她呢。”高瑨端着酒杯,恬不知耻的说道。   那黏黏糊糊拉丝般的眼神让谢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元娘暗叹自己阅人无数,居然还有分不清男女的时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主动为谢郬斟酒道:   “原来是位姑娘,我就说嘛,这人小时候对姑娘家嘴甜的要命,大言不惭说长大了要娶十一个王妃的人怎的忽然改了喜好。”   谢郬满脸嫌弃:“娶十一个?”   高瑨连忙解释:“元娘,你不厚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你莫要在她面前编排我的不是。小心我,我……”   ‘我’了半天,什么都没我出来,还是元娘自己说的:   “小心老板把我解雇了,让我流落街头喝西北风。”说完之后,不等高瑨反驳,元娘便对谢郬解释道:   “姑娘大概不知,这位高公子可是春风阁的正牌老板,我可不敢得罪他。回头他把我送到那金玉店去烧炉金可受不了,我最怕热了。”   谢郬并不意外,春风阁能在五年之间开出这种规模,涉及行业深远,若非背后有大靠山,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而高瑨这座靠山绝对是整个礼朝最大最坚固的了。 第142章   春风阁的饭菜太对谢郬胃口了, 尽管有高瑨看着,谢郬还是吃多了。   饭后,高瑨拉着谢郬在街上消食, 难得谢郬看着满街的美食不心动。   朱雀街早已恢复繁荣, 几个月前在这条街上发生兵变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老百姓们可能都不清楚官府下令百姓们不许出门的那一天,长安街上发生了兵变, 他们只知道夜里街上有短兵相接的声音,第二天早上打开门一看, 长安街上焕然一新, 被水冲刷得特别干净。   对百姓来说, 皇帝有没有换, 有没有叛军,其实可能都比不上第二天能不能正常出门, 能不能正常做生意来得重要。   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能让天下太平,不穷兵窦武, 不苛捐杂税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走累了,两人便在浔阳楼的雅间凭栏外对酌, 就着街景一杯一杯的喝着, 偶尔聊那么几句, 说的也是在街上当场看到的东西。   那个人的衣带拖地了, 那个小孩儿手上的糖人快掉了, 那个男人多看了一眼街上的美人被他娘子拎耳朵了……   诸如此类的话, 两人居然都不觉得无聊, 他们趴在雅间的栏杆上,可能因为一个人走路时踉跄了一下,他们都能因此笑上半天。   “谢郬。”   两人笑过一阵, 沉默了片刻,高瑨忽然喊了一声谢郬的名字。   谢郬以为他又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漫不经心的回了声:   “嗯?”   高瑨仰头饮了一杯酒,说道:   “前阵子,将军夫人带着谢家老夫人入宫给谢苒请退婚书,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谢郬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这个,只点了点头,回道:   “知道。”   高瑨又说:“我把谢苒的婚退了,也就算是抹杀了你前两年在宫里的痕迹。”   谢郬不在乎这个:“啊,无妨。”   高瑨犹豫了片刻,接着说:   “我把安美人送出宫了,她未曾侍过寝,我借着恒王谋反之事,给了她一份救驾的功勋和体面,让她回去了。”   这事儿谢郬倒是没听说,由此可见,安美人家有多低调,可比谢家这边没受到功勋却吵得满城皆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谢苒救驾有功。   谢郬疑惑看着高瑨:   “你与我说了作甚?”   高瑨放下酒壶,不受影响,继续说道:   “宫里剩下的几个妃子,宋婕妤和丽妃被沈天峰所用,我念她们是受奸人蛊惑,并非本心,便未曾处置她们,只将她们送出宫外。许她们自由婚嫁。”   谢郬看着高瑨,他宫里拢共就那么五六个妃嫔,安美人、宋婕妤、丽妃都送走了,胡美人早就离宫,雲妃本就被降级罚在冷宫思过,这么一算,高瑨的后宫里不是都没人了嘛。   高瑨伸手过来抓住谢郬的,将之按在心口,说:   “两年夫妻,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也知道这么说有点自私,但我还是要说。”   “谢郬,留下陪我,做我的皇后。”   高瑨说完之后,谢郬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他忽然倾身向前,耳朵几乎贴在谢郬的心口处。   谢郬用一根手指将他推离自己心间,不解问:   “你干什么?”   高瑨说:“听你心里怎么想的?”   谢郬白了他一眼,再动手把他往后面推了推,谢郬转过身去趴在凭栏上,直接放空自己,既不说话,也不瞎想,彻底阻隔了高瑨听心声的动机。   高瑨缓缓将身子挪着靠近谢郬,学着她的样子,半趴在栏杆上脑袋枕着胳膊,一眨不眨的盯着谢郬,问:   “你给点反应啊。”   谢郬看了他一眼,说:“反应就是……不行。”   高瑨不解:“为何?我把后宫都遣散了,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要是我敢再纳妃子,你就打我!”   谢郬转过头去说:“滚——我可打不过你。”   高瑨见她嘴角有笑意,趁热说:“那你就打我要纳的那个妃子,回头我给你写道旨意,今后你想打谁就打谁,任何人都治不了你得罪,包括我在内。”   谢郬失笑。   高瑨拉着她的手,满眼期待的看着谢郬,谢郬仰头喝了一口酒后,说: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但我不知道能喜欢你多久,当皇后什么的,只要当了,一辈子就没得反悔的机会了,若是我以后不喜欢你了,却还要被困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很痛苦嘛。”   这种说法真实得让高瑨无言以对。   “你这人……也太实诚了。”愣了老半天,高瑨说出这么一句。   谢郬却觉得没什么:“实诚什么?我说的实话。反正我就算嘴上说得再好听,你也能知道我真实的想法,与其被你拆穿,不如我直接说好了。”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   “行吧,就算你说的有理。可你怎么就知道不会长长久久喜欢我呢?”高瑨问她。   谢郬点头:“是啊。正因为不知道嘛。我这个人心变得挺快的,从前喜欢过不少人,都没能坚持下去,你……”   高瑨忍着酸上天际的怒火质问:   “你喜欢过多少人?你也跟他们两情相悦?你也为了他们多次出生入死?你也跟他们做了两年的夫妻?”   谢郬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我是说万一嘛。万一变心了怎么办?”   高瑨简直要被气死了。   从来没听说过女人不答应和男人在一起,不是因为怕男人变心,而是怕她自己变心的。   她对自己的心意是有多不自信?或者她是对她喜欢的男人多不自信啊?   罢了罢了。   高瑨在心中自我安慰起来,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是谢郬的真实……劝着吧,遇到这么个人能怎么样呢。   “你不能为了一个未必会发生的可能,就不去做某件事吧。岂非因噎废食?不可取。”高瑨劝道。   “哎呀,不一样的。”谢郬说着,难得扭捏的摸了一下耳垂。   高瑨见她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那依你之见?”   谢郬正等着高瑨问这话,立刻回道:   “依我之见,咱们就先保持这样的关系处着,不要昭告天下,你想我了就过来找我,我想你了就进宫找你,我尽量留在京城,就算不在京城,我也会详详细细的告诉你我在什么地方。你看这样行不行?”   高瑨今天总算明白那些遇人不淑的女子的心情了。   就这么保持着关系……不告诉别人……想那个了就找……这怎么看都像是那种哄骗良家少女献身的负心郎惯用的手段。   谢郬就是个负心娘!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为自己以后的负心而铺路!   偏偏她自己居然毫无自觉,甚至可能还觉得她这个想法非常棒,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她都不会恬不知耻的凑上来追问:   “你觉得怎么样?”   高瑨努力深呼吸了两口气,哼笑了两声,忽然变脸:   “谢郬,你其实就是馋我的身子吧?”   谢郬:……   “啧,说什么呢?”谢郬目光飘忽,一副心虚怕被人看出来的样子。   高瑨哼哼几声:“不昭告天下,偷摸在一处,说得好听极了,我想你的时候就找你,你想我的时候就找我——你、当、我、俩、在、偷、情、吗?”   高瑨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本就坐在栏杆处,下面就是朱雀街的夜市,人流如织,高瑨这一嗓子下去,可把楼下好些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抬头观望,大庭广众之下畅聊‘偷情’之事的是什么奇葩。   谢郬觉得太丢人了,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一手去拉扯高瑨,想把他拉回雅间说话,谁料她手一碰到高瑨,就被气呼呼的高瑨给拍开,没好气道:   “别碰我!你这个负心人!你就是不想承担责任!你就是管不住你自己!”   高瑨把心中不满一股脑儿的宣泄出来,栏杆下面已经有好几个人驻足仰望,对栏杆上的两人指指点点。   “哟,还是俩男子。”   “怎么着?兔儿爷不成?”   “谁骗了谁?”   “约莫是宝蓝色衣衫那位骗了玄色衣衫那位。”   “啧啧啧,如今的人啊,世风日下!”   楼下各种评语传入谢郬耳中,让她无地自容,想赶紧把高瑨拖进去,别让他在外面丢人,可那家伙死重死重的,屁股下面仿佛落了千斤坠,无论谢郬怎么拉他,他就是不动如山。   到最后谢郬实在没办法,见楼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只能自己先撤,回到雅间以后,躲在帘子后头对高瑨招手:   “差不多就得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赶紧进来!”   高瑨却仿佛豁出去了,用愈发闲适的身姿歪坐在栏杆上,大声感慨说:   “哈,花前月下的时候不嫌我丢人,现在谈婚论嫁了开始嫌我丢人了?”   谢郬躲在帘子后头,完全跟不上高瑨的思路,除了一个劲的对他招手让他回来,谢郬连面都不敢露,毕竟楼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人一多就有那爱管闲事的,在楼下对高瑨问:   “哎,这位公子,是那位公子负了你吗?”   高瑨往楼下看去一眼,见问话的是个拖家带口出来逛夜市的男人,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妻子就站在一旁。   “可不是嘛。”高瑨煞有其事的答道:“我为她遣散了一屋子妾室,便是想与她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可是她倒好,根本没那个意思,还说从前偷偷摸摸的也、挺、好!”   谢郬已经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夜里冲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中邪了,怎么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那抱孩子的人与高瑨对话:   “哟,这可不对!那位郎君怕不是在骗你吧!”   高瑨仿佛遇到了知音,拍着栏杆赞道:“没错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谢郬:……   在楼下的哄笑声中,谢郬只得在帘子后头小声为自己辩驳:   “我,我没说要偷偷摸摸的,你少编排我!赶紧进来——有话好好说!”   高瑨故意大声问:“啊?你说什么?要跟我好好说?”   只见他从栏杆处站起身,有模有样的对着楼下看热闹的人们拱了拱手,说道:   “让诸位看笑话了。她说要与我好好说,我且再给她一次机会去。”   楼下的看客们哄然大笑,见高瑨进了雅间,栏杆处看不到了才缓缓散去,行走间仍在将今晚这件事作为谈资讨论。   高瑨掀开帘子,走近雅间,还未站定,就觉面门有什么东西袭击而来,下意识抓住。   谢郬的拳头被高瑨包裹在掌心里,气得直接用脚踢他小腿肚,高瑨本就防着她,哪能让她得逞,两人在屋里过了好几招后,高瑨威胁道:   “你要再不停手,我可又要出去喊啦!”   谢郬:…… 第143章   谢郬连浔阳楼的大门都没好意思经过, 在雅间留了银子便走从屋顶溜走了。   她步履如飞,竭尽全力想把身后那个让她丢人丢到姥姥家的男人给甩掉。   但那个男人紧随其后,根本甩不掉!   很快, 谢郬就落在将军府后门的外墙边, 高瑨自然也落在此处,谢郬忍无可忍:   “我到家了, 你还跟?”   高瑨看了一眼她家的后墙,恬不知耻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还用你介绍?”   谢郬伸手在高瑨的额头上摸了摸, 高瑨不闪不避由着她, 谢郬摸完之后, 由衷问道:   “你今儿是不是中邪了?发的什么神经?”   高瑨不以为意:“哼,我中邪?你才中邪了。”   说完之后, 不等谢郬招呼他,高瑨熟门熟路的从将军府后墙翻身而入,动作行云流水, 完全没有丝毫犹豫。   谢郬跟着翻进墙头,将军府此时已然没什么灯火, 静悄悄的, 高瑨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走到谢郬住的院子, 谢郬快他一步拦在院门, 说:   “多谢陛下送我回来, 太晚了, 您还是赶紧回宫去吧。”   高瑨双手抱胸,无赖尽显:   “宫门关了。”   谢郬挑眉:“您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 难道还叫不开一道宫门?”   高瑨淡定自若的解释:   “叫不开!自从沈天峰伏诛以后,朕便立了个规矩,宫门一旦落锁,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许开!”   说完这些,高瑨一把将谢郬抵在院门的手拍开,趾高气昂的走入院子。   谢郬心里那叫一个恨,骂骂咧咧的跟着进屋。   高瑨率先进门,很快就在谢郬房里找到火折子,动作娴熟的点灯。   屋里有了光亮以后,高瑨像主人一般在屋里转了一圈,对今天刚收拾出来的房间还算满意,毕竟里面用的东西都是新的。   视察过后,他便在床沿坐下,对谢郬说:   “你不做朕的皇后,就做朕的婢女吧。朕要洗脚。”   谢郬冷笑:   【我洗你七舅姥爷的脚!】   【警告你别挑战我的底线!】   高瑨自己脱靴,不以为意:“哟,我们谢大小姐还有底线呢?不该啊,任何一个有底线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要跟我偷偷摸摸的来往这种话呢?”   谢郬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如果因为一时冲动在一起,那今后若是后悔岂非难办?所以我才说要先等一阵。”   “你这一冲动都冲动两年了,也是够动的了!”高瑨不依不饶。   谢郬回身把房门关上,生怕他的声音把别人招来。   “你小点声行不行?”谢郬压低了声音说:“我和你之前是怎么回事你不会忘了吧?本来就是偷偷摸……呃,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是不是?如今确实各归各位了,可你也得给我点时间适应不是?”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吧,要适应多久才行?一个月?两个月?半年?”高瑨让谢郬给他个准确时间。   谢郬刚要选择他给的最长的那个时间,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不是,我不是说要时间,我是说先试试,就是看看两人相处得合适不合适,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进宫。”   谢郬紧要关头恢复了理智,没给高瑨绕进去。   高瑨遗憾道:“你在宫里住了两年还不知道合不合适?我看你就是存心拖延。”   “我没有。”   “你有!”   “……”   “你个负心娘!只愿贪一晌欢愉,却不想负任何责任。”高瑨上下打量谢郬,像是想要用他的眼神来审判谢郬的罪行一般。   谢郬总觉得跟他好像说不清楚了。   “我就是想给双方都留条后路。”谢郬说。   高瑨抬手拒绝:“不必!我的后路就是你,不需要留第二条!”   谢郬看着态度坚决的他,与他一同坐到床沿:   “高瑨,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实际情况的。”   “比如?”   “我比你大!”   “我喜欢大的。”   “我是庶出,我爹虽然是谢远臣,可我在谢家没有半分话语权,谢家也没人把我当正经小姐看待,你与我在一起,谢家不会因为我而成为你的助力。”   “照你这么说,我该去娶崇德长公主的孙女啊,她可是礼朝出了名的金疙瘩,娶她我至少少奋斗十年。”   谢郬回想了一下高瑨说的那块金疙瘩,一个形象在脑中呈现,谢郬忍不住打了高瑨一下:   “你倒是想娶,人家嫁你吗?”   崇德长公主是礼朝的开国公主,她的孙女如今也已经四十多岁了,养了好些面首,一茬儿一茬儿跟韭菜一样,一辈子都没正经成过亲。   “我知道她不嫁,所以才来问你嫁不嫁。”   高瑨饶了一圈,终于凭一己之力把话题又给绕进来了。   谢郬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坐在一旁掰手指,高瑨觉得自己可能逼得太紧,怕她生厌,拉过她的手说:   “好了好了,我不逼你了。给你时间考虑,这总行了吧?”   谢郬仍低头不语,高瑨将她直接拉到怀中紧紧抱着,说道:   “谢郬,我对你是认真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当我猜中你的身份……”   谢郬忽然抬头看着高瑨,高瑨一愣,反应过来:   “是,我听到你的身份。听到之后我有多惊喜!”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在谢郬耳边呢喃,谢郬安安静静的被他抱着,细细的听他说话。   “谢郬,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高瑨忽然问。   谢郬愣住了,高瑨低头看她,略感受伤:   “你为什么犹豫。刚不还说有点喜欢我的吗?果然说正经的时候,你就不敢了?”   谢郬:……   从高瑨的怀抱中挣脱,谢郬起身往屋外去,高瑨喊她:   “你去哪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谢郬忍无可忍,头也不回的吼了一嗓子:“伺候大爷洗脚。”   高瑨:……   **   谢郬挑中这小偏院,除了它离后门进,方便出入之外,还看中这座小院的五脏俱全,还有专门烧水的灶台,白日里下人们已经把水缸里的水打满,炭篓子里的炭装满,柴火堆的柴堆满。   然后谢郬便把蔡氏派来伺候谢郬的丫鬟全都打发走了。   她坐在灶台后少了满满一锅热水,取了盆来,将之倒进盆里端进房间。   高瑨歪在床边随手翻看谢郬随手买来在船上解闷的话本,谢郬把水盆放到床踏上他都没反应过来,像是看得很入神的样子。   谢郬见状,一把将话本夺走,指着水盆说:   “大爷,不会真要我帮你洗吧?”   高瑨猛地坐起,将一只脚抬高,高到谢郬手边的位置:   “让你洗又何妨?朕的香足可不是谁想洗就能洗得到的。”   谢郬低头看了他的‘香足’一眼,正要用擒拿手去抓他脚踝,高瑨识时务的把脚放下。   见谢郬眉头微蹙,高瑨伸手将谢郬拉坐在床沿,自己二话不说便蹲下身子,将谢郬的脚抱在腿上,将她的鞋袜除下,放进热水中。   “你这脚也太凉了,好像一到冬天就这样,是吧?”   谢郬有点难为情,故意低下头自己洗,说道:   “小厨房里还有热水,待会儿我再去给你打。”   高瑨说:“何必那么麻烦。”   说完,不等谢郬反应过来,高瑨便把床边的板凳拖出,他坐在板凳上除去鞋袜,把脚踩到谢郬脚面上。   尽管这水盆够大,两个人跑也不挤,可谢郬总觉得怪怪的,说道:   “我听人家说,两个人若同时在一个盆里泡脚,来世会变四蹄牲口的。”   谢郬故意吓唬高瑨,高瑨闻言果然满脸惊讶:   “真的吗?那怎么办?”   谢郬刚要笑他,就听高瑨又说:   “要是真的,我要做前头那一半,你做后边那一半吧。”   谢郬:……   “这样咱俩就都是禽兽,谁也别嫌弃谁。”高瑨说。   谢郬被他这另类情话弄得哭笑不得,良久才反应过来:   “你说谁禽兽呢?”   “咱俩呀。”   “你是禽兽,我可不是!”   “哎,你自己说的还不认了?”   “去去去,我可没说……”   房间内的无聊争吵声仍在火热继续,将这冬日的严寒阻隔在外。   **   第二天一早,谢郬在敲门声中醒来。   下意识摸了摸身边,床褥连余温都没有了,高瑨看来还没忘记他九五之尊的责任,赶在开启宫门的第一时间赶回了宫里。   门外的人以为谢郬没听见敲门声,又喊了一遍:   “大小姐,老夫人来请您一同去福寿堂用早膳。”   谢郬微微张开双目,勉强起身,套了件外衫后去开门,回道:   “去替我谢过老夫人的好意,就说我昨日刚回,舟车劳顿,没什么精神,就不去陪她老人家用早膳了。”   谢郬与那丫鬟说话的时候,那丫鬟的眼睛一直在往谢郬身后看去,像是在窥探着什么。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没?”   谢郬将身子往旁边闪了闪,对那丫鬟问道。   丫鬟被阻隔了视线,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对谢郬行礼道:   “是,奴婢听到了。这便去转达给老夫人知晓,奴婢告退。”   行礼过后,丫鬟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谢郬的院子,不用说,这丫鬟十有八九是蔡氏派来的,蔡氏拿不准昨天晚上谢郬和高瑨什么时候回来的,因为他们是从正门出去,却没有从正门回来。   蔡氏想知道高瑨昨天晚上有没有在谢郬这里过夜,又不好明着来问,就借着老夫人的名义找个丫鬟刺探刺探。   谢郬长叹一声,昨天她没跟高瑨说的是,她之所以不想入宫的原因,其实也包括懒得应付这些后宅里的事。 第144章   福寿堂中。   蔡氏和曹氏坐在一处, 蔡氏给曹氏舀粥的时候,时不时的往外面看。   曹氏说道:   “别看了。丫鬟问完会自己回来的。”   蔡氏收回目光,将粥碗递给曹氏, 说道:   “母亲, 我是担心啊。昨日您也看到了,陛下与郬姐儿的关系……若是陛下昨夜留宿在将军府中, 那传出去得多难听啊?”   曹氏是个老菩萨,她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 只不过是修的好, 年轻时嫁了个男人, 生了几个儿子, 其中一个儿子是武曲星下凡,生生把谢家这么一个普通军户人家, 壮大成如今的局面。   还给她这个对国家没半点功绩的女人请了诰命,娶了郡王爷的女儿回来当婆娘……   曹氏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   就算儿媳强势些也没什么,这么大个家业全靠她一个人打理, 不强势的话哪儿镇得住,因此平日里曹氏都听蔡氏的, 儿媳妇说什么, 她就听什么,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婆媳关系融洽的主要原因。   “也没什么的。她和陛下本就在宫里……做过夫妻, 如今多睡一晚, 少睡一晚又有什么区别。你别太敏感了。”曹氏劝说道。   蔡氏被曹氏这凡事都和稀泥的性子实在不喜, 偏偏她是婆母, 得罪不起,有些道理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可即便她不说, 蔡氏觉得婆母也该懂她的意思。   “从前是从前,在宫里她是假扮的苒姐儿,又不是真的。我是怕她用些什么狐媚子的手段,把陛下勾得云里雾里,做出些不合时宜之事。”蔡氏说。   曹氏喝着粥,吃了口咸菜,说:   “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便是陛下要再招她入宫也没什么,反正她也姓谢……”   曹氏的话没说完,就收到来自蔡氏的凝视,果断改了口,说道:   “不会的。陛下与她不会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哎,你尝尝这小菜,鲜的哟……”   蔡氏长叹,调羹在粥碗里舀来舀去,就是不往嘴里送,曹氏不敢说话,兀自吃饭。   忽然,蔡氏将碗筷往桌上一拍: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得想个办法……”   曹氏不懂:“想什么办法?”   蔡氏很快做出决定,对曹氏说:   “郬姐儿年岁不小了,至今还未有着落,这么单着总不是事儿,凭的叫人惦记不说,还可能坏了家里姑娘们的名声。”   曹氏知道她的意图,劝道:   “你不会是想给郬姐儿找人家吧?哎哟,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昨儿那丫头回来时的凶相你没瞧见吗?”   蔡氏听不进曹氏的话,满心满眼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凶点怕什么,她凶咱们就给她找个更凶的,让他们凶到一处去。”   蔡氏又开始打她的如意算盘,曹氏真心觉得她在作死,儿媳妇就是日子过得太顺了,一辈子没吃过苦,最大的烦心事就是丈夫和她不亲近,可丈夫再不与她亲近,婚后也没纳过妾,单单这一点就比京中那些个公侯王爵们不知好多少。   所以,蔡氏的眼中看不到别人的难处,别人的苦,她的眼睛始终盯着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一亩三分地,想的是她自己所想,看得是她自己想看,以至于已经养出了个与人私奔的女儿,她都不承认自己教育有问题。   有她这个母亲凡事兜底,谢苒即便做了错事,也没有过诚心悔改的时候。   曹氏有心教蔡氏,可也得蔡氏听得进她说话呀。   在蔡氏眼中,曹氏就是个乡下来的命好老太太,就跟普通的乡下老太一样没见识,目光短浅,跟她这种在京城中金尊玉贵着长大的高门小姐可不能比,哪里听得进曹氏的话,说多了她还得怪曹氏多嘴呢。   曹氏又一次在蔡氏面前闭了嘴,反正她说什么都没用,不如不说,还不讨嫌。   蔡氏心里有了主意,胃口终于好点了,喝了口粥后,对曹氏吩咐:   “母亲用过早膳,替我跑一趟信国公府可好?”   曹氏不解:“去那里作甚?”   蔡氏说:“信国公夫人昨日说了,她家老太太身子不爽利,昨日您大寿,她原本也想过来,却过不来,您去她府上看看她,说几句话。”   曹氏了然点头:“哦,是这样。说了话然后呢?”   蔡氏低声教她:   “您与信国公府老夫人说话的时候,信国公夫人定然是在旁的,听她说,她家大郎今日回府,要住上两日,您瞧着时机装个不舒服什么的,派人回来传话,我叫苒姐儿去国公府接您。”   话说到这里,曹氏就有点明白蔡氏的意思了:   “你想撮合苒姐儿和符大郎?”   蔡氏得意点头。   曹氏却有点担心:“哟,我可听说符大郎以前跟武定侯府的小姐口头定过亲,后来那小姐没了,他便心如止水,再也不愿与人谈婚论嫁了,苒姐儿……能行吗?”   自己的女儿被质疑,蔡氏不高兴了。   “咱家苒姐儿要家世有家世,要身段有身段,难道还配不上个符大郎?”   “不是。”曹氏赶忙解释,可蔡氏并不给她机会:   “行了。您别问那么多,尽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符大郎和苒姐儿能不能看对眼,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只是背地里稍微的撮合一下,不妨事的。”   她都这么说了,曹氏还能怎么着,吃完了早饭替她办事去了。   **   符延东将手边的案子全都了结后,决定回家小住几日,陪陪父母兄弟。   他从大理寺出来,绕道去了一趟长安街,打算买一些母亲爱吃的点心一并带回去,毕竟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在家里住,母亲对他颇有微词。   骑马来到五香斋,这里做的桃花酥和荷叶饼很不错,就是要来得巧,要不然就得等。   符延东来的时候,刚卖掉一批,他便只能坐在五香斋外面的茶寮里喝茶等候。   他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人都劝他找个伴儿,可这么多年的习惯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改的,当年武定侯府被破,顾家女眷抓了一半,死了一半,与他有婚约的顾家小姐便在死了的那一半中,名节是保住了,人的命也没了。   合该他们没缘分,如今就连顾小姐唯一送给他的那条五色绳也不知去向,看来是老天爷在提醒他,往事已逝不可追,该断就该断了。   “客官,您的荷花饼做好了。”店里伙计喊了一嗓子,符延东便起身去拿。   起身的时候没注意后头有人,胳膊被人撞了一下,符延东下意识伸手去扶那人,没想到那人下盘挺稳,有点身手,没要他扶就摆摆手走了。   符延东原本没在意,可当他掏钱付账,看见自己的新荷包时才猛然想起刚才那人摆手的时候,手里那个玄色底金钱纹的荷包非常眼熟。   好像正是他在徐州界的客船上丢的那只。   而刚才他撞到的那个人也有点熟悉,符延东想起来,正是那天女扮男装的家伙!   符延东慌忙追了上去,五香斋的伙计跟在后面直喊:   “客观!您的饼!”   符延东跟着那人行走的方向一路往前寻找,可大街上人来人往,巷子多如梳齿,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踪影。 第145章   符延东在集市上转了两圈也没找到人, 但他自己随身了好几年的荷包是绝对不会看错的,还有那女人的侧脸和背影……   那艘客船本就是到直隶港的,直隶港离京城百里, 所以她会出现在京城也不奇怪。   就刚才的一瞥来看, 符延东发现她还真是乐此不疲的女扮男装。   找不到人他也没办法,回到五香斋拿了酥饼回府。   国公府门房瞧见他回来, 赶忙迎上去帮着牵马,殷勤伺候:   “大郎回来啦。可在外好些天了。”   符延东拎着酥饼, 将马缰抛给门房的人。   见家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 符延东问:“家中有客人?”   门房回道:“是, 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来访。”   符延东点头知晓, 指着马鞍上的包袱说:   “包袱里有些江南的东西,你拿去给刘伯, 让他给大伙儿分分。”   符家大郎虽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但家里仆人们对他都很敬重,一是因为他本身优秀, 二是因为他心思细腻,哪怕是对再普通的人也一视同仁。   “哎, 谢过大郎。”   门房的人接过马缰对符延东行礼道谢。   符延东拎着东西进门, 没回自己院子, 而是直奔母亲的院落, 谁料母亲不在, 丫鬟告诉符延东, 这些时日老夫人身子有些不爽利, 夫人便日日在那侍疾。   符延东没多想,直接往老夫人院子里去,谁知半路遇到了正好出来的母亲, 符延东行礼问安后说:   “母亲去厨房便是,我去看看祖母。”   说完便要走,被信国公夫人拉住:“且等等,你就这身去见你祖母吗?”   符延东身上穿的是大理寺的官服,自觉没什么不妥:   “这身干净的,早上刚换。”   国公夫人拦着他,对儿子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很是无奈:   “你这衣服带煞气,祖母身体不好,你别再穿这身冲撞了她。听话,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去你祖母处请安。”   符延东被亲妈推着往自己的院子赶,忍不住抱怨:   “衣服而已,带什么煞气,我要不要进门跨火盆,洗澡擦柚叶啊?”   国公夫人没好气:“让你换你就换,真是的。”   没办法,符延东只能按照母亲的吩咐,回到自己院子里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身常服才敢去老夫人的院中请安。   一进院子,符延东就听见祖母爽朗的笑声,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哪像个生病的人。   院子里伺候的丫鬟看见符延东,赶忙行礼回禀,老夫人得知孙子回来,立刻高兴的坐了起来。   符延东入内看到的便是自家祖母坐在软榻之上,身边坐着两名外客,一位年纪大的老夫人和一位年纪轻的小姐。   “祖母安好。”   符延东请安之后就被自家祖母拉着在软榻边坐下,并给他介绍:   “东哥儿,这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夫人和将军府的二小姐。”   符延东往那低着头的年轻女子看去一眼,心中纳闷,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不就是最近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是当了两年假贵妃,现在与陛下退了婚的那位吗?   他上前见过,谢苒起身给符延东福了个身,温柔似水的唤了声:   “见过大公子。”   说完之后,谢苒便抬起头来悄悄往符延东看去,母亲有意将她与信国公世子符大郎凑成对,今日表面上是来接祖母回府,但实际上就是让她来相看相看符家大郎的。   这人英姿挺拔,眉目周正,年纪轻轻已经已然官拜四品大理寺少卿,本身又有世子爵位在身,这样的人品和家世确实很好,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生。   可惜谢苒从前不明白这个道理,随随便便被一个琴师的花言巧语哄骗,差点酿成难以收拾的大错。   如今她什么都想通了,便决定听从母亲的建议,寻个各方面条件都是顶尖的人,把自己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理,其他风花雪月全都是假的。   因此,谢苒对眼前这位符大郎比较满意。   而她在打量符延东的时候,符延东也扫了她一眼,身为晚婚的世家子弟,对于长辈们的各种相亲催婚的手段已了然于胸。   不用说,这位谢二小姐便是母亲刻意安排了见面的,所以先前她才坚持让符延东回院子沐浴更衣。   这种事情多了,他难免疲惫,所以才躲在大理寺办案很少回家,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回来的第一天,这种戏码就给安排上了。   正考虑着给老夫人和母亲请过安,再等父亲下朝回来见一面,下午他还是回大理寺的宿所去住吧,那里至少清净无扰。   不过,这些想法在符延东看见谢苒的长相时却有些动摇。   不是说谢苒的容貌有多倾国倾城,而是……她长得,太像一个人了。   虽然符延东只看过那人女扮男装的样貌,但他想着那人若是换上女装,应该就是谢二小姐这模样吧。   信国公夫人从厨房端了些亲手做的糕点来,一进门就看见儿子目光灼灼盯着人家谢家姑娘的画面,有些意外。   原本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反正儿子单了这么多年,像个铁桶一样,好说歹说,油盐不进,不管是看谁家姑娘他都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可作为亲娘,信国公夫人一眼就看出儿子眼里有戏,当即便把心中那些对谢二姑娘的怀疑抛诸脑后,信国公夫人现在的想法是,只要儿子肯娶妻,不管娶谁她都没意见。   正如信国公夫人推测的那般,今天的相看是符延东第一次没有提前找借口逃离的一次,他居然端着一杯茶,从头坐到了尾,直到谢家祖孙女起身告辞。   符延东与信国公夫人一同送曹氏和谢苒出门,看着她们上马车后,符延东仍站在门前观望。   信国公夫人忍着笑在儿子肩膀上拍了一下:   “都走了,还看!”   符延东收回目光,转身回府,被信国公夫人拦住询问:   “我儿觉得谢家二小姐如何?”   符延东愣了愣,没说话,信国公夫人又说:   “虽说外面有不少关于谢二小姐的传闻,但相处下来,为娘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温文尔雅,和和气气,还很孝顺……”   符延东打断信国公夫人的话:“娘,我还不急。”   信国公夫人白了他一眼:   “还不急?今年下半年,你的第二个侄儿就要出生了,你还不成亲,真要等到阿娘七老八十的时候,还看不到你成家吗?”   “顾家小姐的事情已然过去这么多年,你与她的情分也该断了,我瞧你对谢二小姐没那么排斥,既如此便不要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能成呢。”   信国公夫人劝着儿子,符延东对谢二小姐没什么感觉,只是单纯觉得她容貌生得像船上那个人,才多看了几眼。   不过他娘说得也没什么错,他年纪确实不小了,两个弟弟都破了世家的规矩先他这个大哥成亲了,他也是该找个人成亲过日子。   至于谢二小姐,他没相处过,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但既然母亲觉得还行,他也确实因为谢二小姐的长相看失了神,便不妨相处看看。   信国公夫人见儿子不再反对,心里又确信了几分,知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但知子莫若母,只要儿子肯与姑娘相处,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   谢苒和曹氏上了马车,曹氏问谢苒觉得符大郎如何,谢苒矜持的回了句:   “差强人意吧。”   曹氏往她脸上看了看,见她眉梢带喜,应当是满意的,便不再多问。   马车行经朱雀街的时候,曹氏闻见一股香甜的味道,拍了拍马车车壁问:   “老吴啊,是不是要到张记?”   车夫老吴的声音传来:“是,老夫人,要停车吗?”   曹氏将车帘子掀开,果然看到张记糕饼店门前烟雾缭绕,应该是刚出了一锅蒸糕,曹氏喜欢吃张记的蒸糕,尤其是刚出锅的最好吃,可惜每天做的不多,下人来守着买,买回去也凉了,再上锅蒸一回,滋味远远不及刚出锅的。   让老吴停车去给她买两块,老吴急急忙忙停了马车,将马鞭插在脖子后面跑过去,连最后两块也没抢到。   曹氏遗憾叹息,正要让老吴回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孔从张记门前的人堆中走出,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桂花蒸糕,曹氏惊喜喊了声:   “郬儿。”   谢郬正要吃糕,听见有人喊自己,循声望去,只见马路对面停着谢家的马车,马车的车帘后头正是她的祖母曹氏和谢苒。   虽然不情愿,但在街上遇见了总不能装没看见,谢郬走过去对曹氏行了个礼:   “祖母好。”   曹氏应声:“好。你出来玩儿呢?”   谢郬点头:“嗯。出来转转。”   曹氏说:“信国公老夫人病了,我去瞧瞧她,正好苒姐儿经过那边,便与我一同回来了。”   谢郬倒是对她们去了哪里没什么兴趣,见曹氏的目光一直往她手里的桂花糕看,谢郬问她:   “祖母吃吗?刚出锅的。”   曹氏等着她这话好久,赶忙应答:“吃啊。”   谢郬便将糕点往曹氏面前送了送,曹氏捏起一块便往嘴里送,谢郬问谢苒:“你吃不吃?”   谢苒不怎么自在的摇头,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从边关回京城以后,谢苒就不敢直视谢郬的眼睛,总觉得只要与谢郬对上,她就会莫名的心虚和自卑。   可她是将军府的嫡女,怎么会对谢郬这个庶女自卑呢?   这么想着,谢苒强迫自己将头高高昂起,一副说教的口吻:   “你,你逛一会儿就回去吧。京城不比边关,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总是不对的。”   谢郬冷笑一声,用男声对谢苒问:   “哪里不对?”   她的声音让谢苒和曹氏都愣住了,要不是她们认识谢郬,刚才险些就要以为是个男人在她们面前说话了。   谢苒惊讶:“你的声音……”   谢郬说:“你管我!今后你要是在路上看见我,记得叫我一声哥。”   谢苒惊愕无语,谢郬目的达到,对曹氏行礼:   “祖母,那我继续逛逛。”   曹氏连连点头:“好好好,你逛你逛。”   谢郬将桂花糕塞到曹氏手中,转身就走。   曹氏得了桂花糕,心里高兴。   谢苒却高兴不起来,对曹氏道:   “祖母,您看她!”   曹氏和气劝道:“好了好了,她就这么个性子,跟你们爹一样,你们爹小时候也这么气人。”   打完圆场,曹氏便兀自吃着刚出炉的桂花蒸糕回味从前,独留谢苒在一旁生闷气。 第146章   谢郬与曹氏她们分别后, 便在街上转悠。   之前被困在宫里,只是偶尔溜出来玩一玩,京城很多地方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尤其是京城中有不少谢郬没喝过的酒。   边关的酒大多以烈为主, 忘忧酒馆的浮生一梦和南柯一梦都是烈酒, 喝了能叫人忘乎所以飘飘然,京城的酒没那么烈, 却又不似江南的酒那般绵柔,口感偏硬, 胜在种类繁多。   谢郬在一条陋巷中寻了一处酒肆, 不问店家京城什么酒好喝, 毕竟店家是生意人, 推荐的都是自家酒肆,谢郬买了两壶酒, 专门找那种来店里喝酒的熟客,请他喝酒,在酒肆外的棚子里闲聊, 聊着聊着就把京城附近有哪些值得喝的酒类给摸清楚了。   那老汉好酒,一辈子走南闯北, 对各地的酒都有研究, 说起京城的酒他最推崇两种, 一种叫醉花阴, 另一种叫月照。   前者醉花阴是京城安乐坊的镇坊之宝, 手掌大小的一坛要卖到二百两, 还是限量供应, 去了也不一定能买到。   后者月照就更难求了,因为那是平阴夫人梨花庄的酒,据说用了九九八十一种月下花加各种名贵酒料酿制而成, 那酒便是富贾豪客都未必能喝到。   因为平阴夫人不缺钱,她也不卖酒,若是想喝月照酒的话,就必须被她邀请到宴会中去才有机会,可平阴夫人是谁,开国崇德长公主最小的孙女,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据传平阴夫人手中有崇德长公主留下的富可敌国的一笔天文财富,若是用这笔财富招兵买马,说不定还能翻了这高家天下。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外界传说,肯定有水分,如果传闻是真的,高家又怎会容她至今。   但可以肯定的是平阴夫人不缺钱,而月照酒喝过的人太少,却每个都念念不忘,所以就更神秘了。   谢郬不认识平阴夫人,自然得不到她的邀请,月照酒自然是喝不着了,但安乐坊的镇坊之宝醉花阴她还是可以去碰碰运气尝一尝的。   到了安乐坊,谢郬运气不错,正赶上酒坊开坛,她囊中羞涩,捡来的荷包里还剩二百多两,堪堪够买一坛。   不过这种酒本来就是尝尝,什么样的家庭能天天喝。   谢郬交钱拿酒,又随便叫了几道下酒菜,中午便在安乐坊对付一顿。   酒菜上桌,谢郬满怀期待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晃晃酒壶里还剩多少,计算出来这一杯大概是二十两,虔诚的闻了闻,说实在的金钱的香味盖过了酒香。   一杯分作三口饮下,谢郬咂摸着滋味,确实有可取之处,滋味甚好,就是太贵了,不过贵不是酒的问题,是谢郬自己的问题。   正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安乐坊的二楼传来一阵嘈杂的吵架声,谢郬坐在大堂里,跟很多人一样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年轻俊秀的郎君从楼上下来,神情带着些许乖戾,他身后一个年近四十的妇人追着喊:   “你回来!严郎你回来!”   那妇人喊着话的功夫就追上了那俊秀郎君,拉着他的衣袖不撒手:   “你不能这样,严郎!你说过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我才我掏空了积蓄供你考功名,如今你中了秀才,就要把我抛弃,做人不能这样啊严郎。”   那俊秀郎君一把将那妇人甩开:   “走走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都能当我妈了,是你心甘情愿给我钱的,我又没逼你,如今倒要阻碍我的前程,恶不恶心?撒手!”   说完刻薄的话,那俊秀郎君扭头就走,那名妇人趴在栏杆上呜咽。   薄情郎世间多的是,可薄情之后还这么理所当然辱骂人的谢郬第一次遇见。   她正好坐在安乐坊大门口的那桌,俊秀郎君要出去的话势必经过谢郬身边,谢郬捏起两颗花生米,在那俊秀郎君抬脚跨出门槛的时候打在他的关节处,让他一脚踩空,生生摔了个脸着地,爬起来的时候,发冠散了,鼻血横流,狼狈不堪,他怒喝质问:   “谁打我!”   话音刚落,谢郬手中一根筷子射出,将他的衣袖钉在门上,而后才起身,走了两步,赶忙回头把桌上喝剩下的半壶醉花阴拿走。   那俊秀郎君正在跟袖子和筷子做斗争,谢郬来到他身前,他仍不知所谓跟谢郬叫嚣:   “你什么人!敢对秀才老爷动手,不怕吃官司吗?”   身负功名的文人值得尊重,便是见了地方知府都有不跪的资格,普通老百姓若打了身负功名之人,可比打一个普通人麻烦多了,所以他这么说没毛病。   可惜谢郬本就不是个好脾气,今天花了大钱喝酒,没喝满意就被他打断了,心情不爽。   听他当面咆哮,上去就给了他‘啪啪’两下大嘴巴,谢郬力气大,两巴掌下去,俊秀郎君当即不再俊秀,吐出四颗血呼啦次的牙。   谢郬白了他一眼,往走过来的可怜妇人看去一眼,从荷包里抛出二十两的银锭子给可怜妇人,说:   “大姐,以后眼光放亮点,有些男人连狗都不如。”   说完之后,谢郬便不做停留,离开安乐坊,边走边小口喝着酒,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回将军府账房支点银子出来再买几坛喝个痛快,或者让高瑨……   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就听身后有人喊她:   “小郎君留步。”   谢郬穿着男装,说话是男声,有人叫她郎君很正常。   回头看去,就见那一身布衣的可怜妇人追了上来,谢郬停下脚步等她跑到面前,问:   “大姐,有事?”   那可怜妇人咽了下喉咙,将因奔跑而乱掉的发丝夹到耳后,神情羞涩的对谢郬问:   “郎君好身手,看着像是练家子。”   谢郬不知她想说什么,疑惑着喝了口酒,点了点头:“啊。你有什么事直说。”   可怜妇人一改先前可怜的模样,忽然对谢郬风情万种娇羞一笑:   “不知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年岁几何,今日你仗义相助,小妇人很是感激,若郎君不嫌弃,小妇人愿倾尽所有报答一二。”   谢郬看着这忽然像是换了画风的妇人,习武之人的敏感让她察觉出这位大姐的样子很奇怪。   她不会……看上谢郬了吧。   这个认知让谢郬后脊背一阵发凉,不是大姐不好,实在是性别不合适。   “哦,不必了!”谢郬果断拒绝。   那大姐面带受伤:“郎君是嫌我年纪大吗?”   谢郬连连摇手:“不是不是,大姐风华正茂,年纪不是问题,只是在下心有所属,不敢再招旁人,今日之事,大姐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告辞。”   连珠炮般说完,谢郬哪里还敢停留,飞也使得逃离。   那大姐站在原地盯着谢郬离去的背影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一条锦绣丝帕掖了掖嘴角的口水。   如果谢郬刚才能看到这位大姐用的锦绣丝帕,大概就不会觉得她是个可怜女人了。   两个黑衣女护卫从暗处走出,来到这位布衣大姐身前,毕恭毕敬的行礼:   “夫人,那秀才怎么处置?”   布衣大姐无所谓的一声叹息:“拖去护城河喂鱼,横竖是个负心人,留着他今后也是祸害别人。”   “是。”两个黑衣女护卫应声要走,布衣大姐唤住她们:   “去,跟着那个小郎君后头,看看是谁家的,人是瘦了些,可模样生得漂亮,那身功夫也俊!我很喜欢。”   两个女护卫知道自家夫人是什么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不敢违逆,只在心中暗自为那多管闲事的小郎君求多福。   若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只怕今后就要被她们夫人给缠上了。   **   谢郬把酒喝完之后酒壶都舍不得丢,拿在手里不时闻一闻。   正惬意着就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在跟踪她,一个闪身进了条小巷,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姐姐跟上来,左右观望着,明显是在寻找谢郬。   谢郬不认识她们,自然也不知道是谁让她们跟踪自己的。   等她们走了以后,她才满心纳闷从暗巷翻上屋顶,几个翻落去了另一条街。   闹这么一出,她也没心情继续逛了,直接回将军府去。   冬日的太阳落山特别早,感觉申时刚过没多久,天就擦黑了。   高瑨借着昏暗的光线从墙头翻入,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里面放着还热乎的御膳。   推开没点灯的房门,以为谢郬不在,纳闷她又去哪里玩,忽然听见床铺方向有静谧呼吸声。   原来在睡觉。   高瑨把食盒放在桌上,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把腰带给解了,正要扑上去的时候,耳边传来:   【敢用你那冻死人的手碰我试试。】   偷袭的计划落空,高瑨将手放在唇边轻哈了两下,趁着谢郬不注意,忽然掀开被子整个人趴上去,与她滚做一处。   “啊——你!别别别,别……”   谢郬的惨叫在高瑨把手无情的拍在她脖颈上的时候湮灭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要找他算账的时候,给他八爪鱼似的裹着,动弹不得。   “别这么小气嘛,给我焐焐怎么了。”   高瑨厚颜无耻的说。   谢郬刚睡醒,手脚不想用力挣扎,见他耳朵就在嘴边,干脆张口咬了上去,这一招可比手脚并用的拼力气有效多了,高瑨整个人都被谢郬咬得紧绷起来,忍不住求饶:   “好了好了,我下去,你松口!”   谢郬冷哼一声,将咬着他的锋利牙齿换做柔软的嘴唇,高瑨果然好受很多,刚一脱离虎口,他又开始嚣张起来。   两人在帐子里你来我往闹了好一阵,把被窝里的热气全都折腾没了才起来。 第147章   谢郬裹着一层薄被子跟高瑨对面而坐, 一起吃晚饭。   两人如小夫妻般聊着家常,高瑨告诉谢郬:   “礼部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封后大典,不过礼部那帮老头动作慢的很, 没个大半年准备不下来。”   谢郬猛然抬头:“我……还没同意呢。”   高瑨摆摆手:“无所谓, 到时候我下圣旨一样。”   谢郬:……   吃饭的筷子捏在手里就要打上来,高瑨赶忙求饶:   “好娘子, 我就那么一说。息怒息怒。”   谢郬蹙眉交代:“那你明天让他们别准备了。”   高瑨失笑:“封后大典就算你不同意,他们反正都是要准备的, 前几年我压着没让, 如今……随他们折腾去吧。”   谢郬无言以对, 因为她没办法让礼部不准备, 毕竟人家只是准备,又不是一定要谢郬出席。   高瑨给谢郬夹了一筷子菜, 说:   “我可是完全按照你的意思,没跟礼部的人提你的名儿。”   谢郬‘哦’了一声。   “不过我把你的衣服尺寸告诉他们了。”高瑨说。   谢郬的暴脾气好像又要起来了。   “没说是你的。先做着。”高瑨哄。   谢郬满心无奈,却又无处责怪, 只能怒而吃饭。   高瑨见她不再问这些,往窗台上的小酒壶看去一眼, 随口问道:   “你今日去安乐坊了?”   谢郬点头之后才发觉不对:   “那两个跟踪我的人是你派的?”   高瑨一头雾水:“什么人?我派人跟踪你作甚?”   暗卫一直都在, 不用特地跟踪啊。高瑨心想。   谢郬也觉得那俩女护卫不像是高瑨派的人, 继续纳闷她们是干什么的。   高瑨问她:“有人跟踪你, 明日我派人查。”   谢郬摇头:“不必, 我都甩掉了, 跟踪水平不怎么样。”   高瑨暗中记下此事。   谢郬吃饱喝足, 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着,忽然喊了一声:   “高瑨。”   还在吃饭的高瑨抬头看谢郬,见她神情郑重, 问:“怎么?”   谢郬斟酌一番用词,说:   “你……不会打算每天都来我这里住吧?”   高瑨点头:“是啊。”   谢郬放下茶杯,试图讲道理:“你是皇帝,每天晚出早归,像什么样子?”   高瑨想了想:“那你随我入宫住去。”   谢郬没好气:“我疯了吗?”   高瑨切了一声:“不去就闭嘴。”   谢郬:……   “对了,我打算让高玥继承他父亲当太子前的封号,朔王。在城东指了座宅院给他做朔王府。”高瑨告诉谢郬高玥的近况。   谢郬有些意外:   “你要给他封王啊?朝中大臣能同意吗?”   高瑨说:“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问题不大。”   谢郬明白高瑨的意思,高玥是先太子送到北辽当质子的孩子,本身高家在道理上就亏欠他一些,如今好不容易救回来,总要给点补偿,而高玥的外祖武威将军去世后,武威将军府也不复存在,后世子孙就是在军中挂了个闲职,没有实权,给这样一个不会有外戚弄权的孩子封王,在很多人眼中,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叫他这段时间稍微低调些,朔王府修整好了他就直接住进去了,不宴宾客,不惊四邻。不过你要是想去找他玩的话,随时可以去的。”高瑨说。   “不宴宾客,不惊四邻。你对他还真挺上心的。”谢郬说。   高瑨没有否认:   “那孩子非常聪明,只是小时候受过刺激,性子太过内敛,表面上与他说什么他都应承,温顺得让人觉得怯懦,其实我不叮嘱他也不会高调就是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忽然受了这么大的恩典,总有小肚鸡肠的人盯着,小心些总是好的。”   谢郬看得出来,高瑨很喜欢这个侄子,因此才处处照看着。   “他爹害过武定侯,你对他还能这般。足见陛下与外界所传不同,是个心胸宽广的明君呢。”谢郬煞有其事的说。   高瑨听不得她夸自己:“住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第二天早上,福寿堂的丫鬟仍旧很早就来敲谢郬的门。   谢郬不耐烦的把房门打开,把丫鬟整个拉进来看:   “看个清楚,看看我房里有没有人!明天早上,若再有来扰我清梦,我怎么打賊就怎么打你们!”   高瑨晚来早走,要赶回宫里上朝会,所以将军夫人派人早上来看是看不到人的,谢郬真心希望她们能稍微动动脑子,就算是抓奸也得来对时候不是?   丫鬟吓得连连倒退,一路小跑着回到福寿堂,将谢郬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老夫人和将军夫人知晓。   曹氏听后,悄悄看了一眼蔡氏。   蔡氏气得直戳筷子,叫人退下后,曹氏说道:   “你这是何苦呢。就算她房里真的留了人,你是敢把那人怎么着还是能改变什么?一大早的,自己找气受!”   蔡氏被曹氏说得哑口无言,想反驳,可发现曹氏说的都对。   若是谢郬厮混的是个普通人,蔡氏不用等到晚上,当天就能让人用唾沫星子把谢郬给喷死,可偏偏她厮混的人是皇帝,蔡氏还从未给人这般压制过,如今就是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谢郬顶替入宫,凭的成就了她。   照如今这个形势发展下去的话,将来陛下的后宫中少不得要有谢郬了,到时候蔡氏的苦日子才要开始,所以她现在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谢郬和陛下拆开。   蔡氏始终不相信陛下对谢郬是真心,不过就是后宫空虚时的过度慰藉罢了,等明年春天,礼部召开选秀,新的美人源源不断的送进宫,就不信皇帝陛下还能惦记谢郬这一口。   被谢郬气得连早饭都吃不下,蔡氏直接去了谢苒院中,谢苒刚刚起身,看见母亲阴沉着脸进来吃了一惊,问道:   “谁惹母亲生气了?”   蔡氏长叹一声:“还能有谁!”   谢苒猜测:“谢郬吗?”   蔡氏没作答算默认,谢苒有心问谢郬怎么惹母亲生气,又怕问多了母亲更生气。   “这些天你多动动,少吃一些,我给你做了身霓裳裙,十日之后的暖冬宴符大郎也会参加,届时将你们看马球的坐席安排在一处。”   蔡氏生完谢郬的气,也不忘叮嘱女儿十日后好好表现。   昨天她和婆母回来之后,信国公夫人就派人来请蔡氏过府一叙,蔡氏去了之后,信国公夫人就把两个孩子见面时的情况说了,言下之意就是符大郎对苒姐儿有意思,若是两府好好撮合的话,说不定能成。   蔡氏当然希望这桩婚事能成,符大郎也算是她当初看好的最佳女婿人选,若不是女儿糊涂,只怕两年前她就开始撮合了,要真那样做了,如今还有谢郬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蔡氏更生气了,抬手想打一打眼前这糊涂的女儿,最终没下得去手,只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你呀!唉。”   谢苒不懂母亲为何戳自己,揉了揉额头问:   “那暖冬宴谢郬也参加吗?”   蔡氏冷哼一声:   “当然!那日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她呢。” 第148章   谢郬虽然在京城待过两三年, 但其中两年多都是被困在宫里,宫外有些什么活动她都没有参加见识过。   比如说她就不知道原来京城在进腊月之前几天会办一个暖冬宴,跟北辽那边冬天前举办的王庭盛宴不同, 北辽办完那场宴会, 跟周边各附属小国收了保护费以后大家就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京城这个暖冬宴说起来并非官方活动, 而是一些高门大户私下里联合起来举办的,是年末最大的一次集会了。   而暖冬宴的请柬一般在一两个月前就提前发出, 能参加的自然也都是名门勋爵之家, 长辈们带着家族中的出息子侄, 美貌娇女们出席, 既能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也能让各家后辈互相认识, 有那志趣相投的便结交一番情谊,将来能延续通家之好,互为友朋, 互为助力。   而谢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让谢郬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聚会, 蔡氏居然主动提出带她一起出席。   这算是要把谢郬这个谢家的庶长女带到众人面前, 蔡氏怎会这般大度?   根据谢郬刚回来那些天蔡氏的反应, 她现在并不想让大家看到谢郬, 至少在谢苒的事情风头过去之前她不想。   那她这回邀请谢郬就很可疑了。   “大娘确定要我一同出席?”   早上, 谢郬起床后, 正要像往常那般从后门翻墙出门, 谁知蔡氏派人守在后门边上等她,硬是把她给请到了主院说话。   来了主院,谢郬也不客气, 对蔡氏匆匆行了个礼后,就随手拿了一只蔡氏用来香屋子的林檎果啃了起来。   蔡氏不喜欢香料,不时会摘一些时令鲜花回来美化环境,用天然的花香代替香料,而冬天花草凋零,枝头梅花尚未绽放,这段时间蔡氏便叫人买些商户储存在地窖中的瓜果代替。   对于谢郬的不讲究蔡氏权当看不见,对谢郬说:   “既叫你去,你去便是,问这么多作甚?”   谢郬失笑:“大娘这么强势啊?”说完起身:“那我不去!”   一切有违常理的事情要少做。   这是小时候老谢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道理之一,很怂,但很有效。   “站住!”   蔡氏唤住完全不给面子,已经走到门边的谢郬,谢郬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想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迟疑了半天,蔡氏缓下口气对谢郬问:   “你是军中长大的,你可会击鞠?”   击鞠?   谢郬回头看蔡氏,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只见蔡氏眼前一亮,大步上前要抓谢郬,被谢郬慌忙退开,与她保持距离。   蔡氏没拉到她也不生气,饶有兴致的问她:“你水平如何?”   谢郬越发搞不懂蔡氏想干嘛,回道:   “还行吧。”   蔡氏似乎有些失望:“只是还行吗?”   谢郬不太喜欢炫耀这种事情,于是含蓄的说:“也就拿过两回鞠王。”   蔡氏不懂:“何为鞠王?”   “就是全军组建五十个队伍,打到最后赢得队就叫鞠王队。”谢郬解释。   蔡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狐疑的打量谢郬:“那么厉害?吹牛的吧?”   谢郬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蔡氏赶忙小跑上前拉住她,说道:   “别走别走,大娘有事相求。”   谢郬将胳膊从蔡氏手中抽出,静静看着她等后续。   “每年暖冬宴上有不少活动,其中就有击鞠这一项,不瞒你说,大娘手底下有一支击鞠队,每年都拿不到好成绩,被韩郡太妃所带领的那支队伍压得死死的,搞得我每年都很没面子。”   蔡氏对谢郬叙述往事后,不计前嫌,死死捉住谢郬的手,说:   “郬儿,大娘这次能否扬眉吐气就看你的了。”   谢郬:……?   “你要我上场?”谢郬问,等蔡氏点头后才果断拒绝:“不去。我为何要帮你?”   说着要甩开蔡氏,谁料蔡氏抓得紧,一甩没甩开。   “郬儿!你要知道,你不是帮我!你是帮谢家,帮将军府,你也姓谢,难道你希望谢家被别人压在底下吗?”蔡氏语重心长的说。   谢郬完全不受她套路:“压不压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还没适应呢?”   蔡氏被噎了一下,很想打死这个口无遮拦的混球。   “有机会翻身,谁不想呢?是不是?”蔡氏拉着谢郬坐到一旁劝说:“往年你没回来,大娘手上没别人,被欺负就欺负了,今年赶巧你在,你还能眼看着别人欺负大娘啊?”   谢郬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瞥了一眼蔡氏,此时无声胜有声。   蔡氏只要不是那么迟钝,一定能感受到谢郬眼神里的真情实感——她能。   “……”   蔡氏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不过天生八面玲珑的她又岂会被这么点刺激弄得就放弃了目的,她可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   重整士气继续劝,这回还顺带上了点‘干货’:   “只要你肯帮大娘赢了击鞠赛,大娘给你配最好的马,最好的球棍,最好的装备,赢了之后……重重有赏!”   谢郬对最好的马,最好的球棍,最好的装备都没什么兴趣,不过最后一项重重有赏……   “赏什么?”   早说这个,她就来劲了嘛。   蔡氏用手指比出一个‘三’,用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口吻对谢郬说:   “三百两。另加一对珍珠钗环。”   谢郬右眉一挑,有些不满意:“三百两?还不够我买两坛酒的,大娘你闹我玩儿呢?”   蔡氏震惊:“你买金子做的酒吗?三百两能买好几千坛雕花白,酒庄还带送货上门的!”   谢郬不想理她,一锤定音道:   “珍珠钗环你自己留着玩儿,三千两,我给你赢!可以就写契,不可以我就走。”   蔡氏被谢郬的狮子大开口弄得想破口大骂,她愣是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她想喷谢郬一脸让她滚,三千两买她去击鞠,三千两都能买她的命了!到外面找个杀手才五十两,她张口就要三千两……   蔡氏扶额。   艾玛,上头。   谢远臣这王八羔子到底喂她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能这么讨厌呢!   谢郬说走就走,半点不带停留的。   她都已经快要走出主院,眼看要跨出垂花门了,蔡氏才追了上来,怒气汹汹道:   “若你赢不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谢郬停下脚步,满脸写着恭喜发财:“好说。”   于是,在谢郬的强烈要求下,唤来帐房师爷像模像样写了张契书,写明蔡氏聘谢郬为她击鞠队的首攻,赢了今年暖冬宴的击鞠赛后,赏金三千两。   两人签字画押,谢郬美滋滋的画了押,见蔡氏眉头紧锁盯着契书上的三千两发愣,手臂起起落落好几回,就是舍不得按下去。   谢郬看得急人,在蔡氏又一次犹豫的时候,谢郬抓着她的手,直接按下,鲜红的手印很快落在两张纸上,蔡氏肉疼的表情跃然于纸。   画了押,契约就算成了,谢郬拿着自己的一张,对蔡氏行了个告退礼,吹着边关小调,欢欢喜喜离开主院。   蔡氏那叫一个懊悔,平日里连下个轿子都要人扶的她忽然就力大无穷,将手里的画押毛笔一折两段,发出‘啪’一道清脆的声音。   为他们拟契的账房先生见主母生气,哪里还敢逗留,火速收拾了笔墨纸砚逃离。   蔡氏将一折两段的笔摔在地上,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   罢了,她又不一定能赢!   韩郡太妃手下的击鞠队可是傲视京城的存在,蝉联八年夺冠,难逢敌手,谢郬……她凭什么赢?   说到底,蔡氏根本不是想让谢郬去赢击鞠赛,而是要她参加暖冬宴,如今她确定参加,蔡氏也算达到目的,至于那三千两……击鞠队在蔡氏手中控制着,到时候她一声令下,让其他人不配合,谢郬单枪匹马再厉害,但想赢就出鬼了。   想到这里,蔡氏终于松口气,扭头将这契约拿到手中复看几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契约里好像只写了谢郬赢了如何如何,却没写谢郬输了如何如何。   所以搞了半天,谢郬是骗蔡氏签了一张对她自己稳赚不赔的契书啊。   蔡氏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又暴躁了。   **   谢郬要参加暖冬宴之事告诉高瑨知晓,并且告诉他自己要上场击鞠,高瑨说:   “韩郡太妃的击鞠队确实挺厉害的,她自己训练,跟其他京中贵夫人玩票似的不一样。”   谢郬听后说:   “她自己训练,这么厉害?”   高瑨说:“韩郡太妃早年随郡王上过战场,年轻时武功很高的,她性子要强,后来郡王战死,她也没消沉,依旧风风火火过她的日子。”   谢郬仔细听着对手的事,问:   “韩郡太妃,是不是那个十几年前在漠北童关之役中死守的忠勇郡王韩毅的……”   “妻子。对,就是她。韩家三代从军,代代为国捐躯,可惜到韩帅那一代断绝了。”高瑨遗憾叹息。   谢郬问:“韩帅和夫人没生儿子吗?”   高瑨说:“生了。不过跟没生一样,继承不了韩家的家业。”   谢郬:“是身体欠缺吗?”   高瑨:“心智不全。”   谢郬明白为什么高瑨说这孩子继承不了韩家的家业了,如果是身体欠缺,脑子好的,照样可以识文断字,走另一条路振兴家业,但若是心智不全,那就没办法了。   这么说那个韩郡太妃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早年丧夫,独自养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支撑门庭,谢郬忽然叹息,高瑨看她问道:   “怎么?听了韩郡太妃的事,不好意思赢她了?”   谢郬立刻摇头:   “怎么可能!我对她很敬佩,但较量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三千两银子呢。】   【开玩笑!】   高瑨不解:“什么三千两?”   谢郬便把自己跟蔡氏签的契书拿给高瑨看,高瑨看过之后对谢郬的行为很是无语。   “你这不是坑她嘛。光写赢了如何,输了却不写。”高瑨一眼看出这契书的问题。   谢郬将契书仔细折好:“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坑啊。你以为她就会老老实实的让我赢了?”   高瑨想想也对,击鞠队伍是蔡氏出资的,那些人自然是听从蔡氏的,如果蔡氏有心赖了这三千两,只需让其他人不配合便是。   “看你这样,胸有成竹?”高瑨问。   谢郬没有说话,将叠好的契书压到里床的被褥底下。   因为高瑨睡在里侧,所以谢郬的这些操作基本都是趴在高瑨身上完成的,高瑨在她高高撅起的腚上拍了两下,觉得手感不错,便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起来。   谢郬觉得烦,回身拍了两次愣是没把他烦人的手拍开。   “这是什么?”   谢郬藏东西的时候高瑨看到她在里床被褥底下还压了些其他东西,两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和一根五色绳。   他问的是五彩绳。   谢郬将之拿出来给他看,说:“捡来的,以后如果有机会还给人家。”   高瑨接过手里反复看了两圈,见那五色绳的尾端还坠着个已然变色的小银牌,银牌上写着个‘蕊’字。   “像是谁家小娘子给郎君编的。款式竟跟外祖家的姐姐们编的差不多,不过那个年头五色绳应该都是这么编的吧。”   高瑨点评完毕,见这东西不像是新的,更不像是谢郬这种粗枝大叶的人会编的东西,便没什么兴趣,还给谢郬。   谢郬将契书和五色绳都藏好了,把高瑨捏在她大腚上的手扯下来,附赠一个翻上天际的白眼。   高瑨过了把手瘾,从床头的衣襟中掏出荷包,将之递给谢郬。   谢郬接过不解:“怎么?”   高瑨说:“怪我思虑不周,还要你为银钱苦恼,这些你先拿着,明晚我带个印章来给你,汇通银庄的银子你可随取随用。”   谢郬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你这是在给我钱花吗?】   【无功不受禄,那怎么好意思?】   高瑨佯做伸手:“不要还给我好了。”   谢郬赶忙将荷包举高,让高瑨扑了个空:   “谁说不要?你给多少,我要多少!”   说完,谢郬将高瑨的荷包打开,抽出里面一卷银票,每一张都是千两面额,这一卷少说也有二十张,咋舌不已,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她把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藏得跟什么宝贝似的,高瑨这边一出手就是两万两……   “这些都是民脂民膏吗?”谢郬纠结问。   高瑨没好气:“朕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你放心大胆的用!”   谢郬想起元娘说过,高瑨手底下除了春风阁之外,还有很多产业,是个把副业搞得风生水起的皇帝。   之前她不信,现在看了人家这实力,总算信了。 第149章   暖冬宴前几日, 谢郬与蔡氏手下的那支击鞠队见了个面,大家进行了一场比较友好的切磋,当然了, 谢郬只是熟悉熟悉京中的规则, 并未把真正的实力发挥出来,以至于另外几名击鞠队员都很不理解, 将军夫人为何要让这么个半吊子加入她们。   后来队员们才知道谢郬就是将军府那个养在边关的大小姐。   击鞠又作马球,可自由组队对战, 也可按照规范一队十人对战, 谢郬参加的这场马球赛是代表将军府和忠勇郡王府的击鞠队, 自然是以规范人数对战。   上场之前, 谢郬将要上场的另外九名队员以商量秘密对策为由唤到一边,蔡氏的击鞠总教练绥娘子尽管对谢郬跳过她与队员直接商量这事儿很不满意, 又不好当众与她为难,毕竟就算谢郬再怎么不得将军夫人喜欢,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   所幸昨天她已经跟那些球女们知会过, 今日场中无需配合这位大小姐,总之就是不能赢, 等她们输了以后, 她绥娘子就自掏腰包请她们去上等的酒楼吃一顿, 反正花掉的钱最终将军夫人也会补偿给她。   这帮小姑娘没什么见识, 平日训练的时候怎么苛刻她们都不敢多说一句, 在管人这件事上, 绥娘子深谙打一棒给个枣的道理, 很有自信。   谢郬把九名上场前就已经受过绥娘子‘知会’的队员唤到一旁,直接说道:   “将军夫人是不是让绥娘子跟你们说在场上不必配合我?”   九名队员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她们都是平民家的孩子,因为会骑马才有了如今这差事,别说将军夫人的话她们不敢违逆,就是绥娘子的话她们也不敢不听啊。   她们之中为首的叫孙十一娘,家里孩子多,长到十六岁两个正经名字都没取,家里指着她在将军府里多挣点银子回去补贴。   孙十一娘性子沉稳,比其他姑娘胆子大些,回谢郬道:   “大小姐既然知道,那待会儿场上你别怪我们。”   她挺聪明,知道顺着谢郬的话往下说,顺便把歉道一下,省得谢郬在马场上被她们整了以后记恨。   谢郬往在远处焦急等候的绥娘子看去一眼,见她不曾往她们这里看,从怀里掏出那张她和蔡氏签的契书,给姑娘们看了一眼,但姑娘们大多不认字,唯有孙十一娘认得一些,看过后不解问谢郬: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谢郬不跟她们卖关子,说道:   “我与我大娘……呃,就是将军夫人打赌画押,若是今日马球我们赢了,她便输我三千两银子。”   姑娘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她们这样的人家,三千两银子听是听过,可见却从来没谁见过,不禁暗自感慨,这富贵人家打赌出手都这么大的吗?   谢郬将她们的表情环顾一圈,问道:   “绥娘子没和你们说这些吧?”   姑娘们摇头,有个年纪稍微小些,但身材高大的少女说:   “她哪会与我们说这些,平日里凶巴巴的抽打我们还来不及呢。”   谢郬问:“她还打你们?”   几个姑娘互相看了两眼,都没什么城府,对谢郬也没什么隐瞒,接连点头,看这群情激奋的样子,看来打得还不轻。   谢郬见状,方知众女孩苦绥娘子久矣。   “那我就当是替天行道了。”谢郬说完,让姑娘们全都围过来,她说:“今日我们全力配合,把这场打好,赢了之后,我给你们每人一百两。”   一百两是什么概念,就是九个姑娘在将军府的马球队干五年加起来都没有一百两。   她们要是有了一百两,全家的日子都能好过起来。   “怎么样?”谢郬催问她们。   姑娘们有点胆小,那个高个儿少女颤巍巍的说:   “可是将军夫人要是问罪的话……”   其他姑娘也有同样的顾虑,谢郬早就想好对策:   “你们一口咬定绥娘子没说不就完了?将军夫人当然是信人多的一方。总之你们考虑清楚,这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孙十一娘又问:“那如果输了呢?”   谢郬两手一摊:“输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呗。”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个皮肤黝黑的姑娘说:   “干吧!要是有一百两,我爹就不用夜里去捉蛇,我三个弟弟妹妹都能读书了。”   这姑娘开了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都在说有了一百两她们能如何如何。   最后孙十一娘带头做好决定:   “好,那我们今天都打一场漂亮的球来谢谢大小姐的赏识。”   九个姑娘一条心,为了各自这一百两带来的希望,群情激动,幸好被孙十一娘压着才没在绥娘子面前败露。   上场前,绥娘子将孙十一娘叫到一边问话,问谢郬与她们制定了什么打法,孙十一娘耍了个心眼儿,自己编了一套打法说与绥娘子听,绥娘子听了之后,真心觉得她们这一场能打赢就出大鬼了。   满怀信心放她们上场,绥娘子等给将军夫人报喜。   为了公平,两队击鞠队的马都是暖冬宴上自主提供的,两排马棚,里面栓了几十匹供今日赴宴的客人们骑的马。   谢郬带着队员们去挑马的时候,发现韩郡太妃那队也来挑马,不过她们没有挑自己的马,而是为了一处观望着什么。   孙十一娘看了一眼谢郬,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去看看,谢郬点头后她便带了两个队员过去,很快便回来,谢郬正挑待会儿要和自己上场的马。   孙十一娘告诉谢郬:   “大小姐,那边有一匹西域来的汗血马,说是两边击鞠队的人谁能骑上它,那马就归谁了。对方都摔了两三个人了,现在都没人敢上了,咱们要不要去试试?”   谢郬疑惑:“西域的汗血马?怎么可能!”   这种暖冬宴虽然是几大豪门世家主办的,可西域的汗血马是贡马,除非是皇帝赏赐,一般人家根本够不上规格骑,更别说是拿到马场来随意送人了。   带着这份好奇,谢郬往围着很多人的马棚那边去,孙十一娘等为她拨开人群,谢郬走上前果然看见一匹通体黝黑,皮毛发亮的汗血马,这,这不是她在宫里驯服的那匹小黑马吗?   【它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谢郬转念一想就猜到怎么回事:   【肯定是高瑨。】   【除了他,谁能干出这事儿。】   谢郬站在马棚边上往马场周围的观台看去,在最高的主人观台上坐的是一些身份高贵的世家女眷,并非是高瑨。   如果高瑨来了的话,那主人观台的位置肯定是要让给他的,可他要是没来,小黑马怎么会过来?   正疑惑之际,小黑马像是认出了谢郬,开始对着谢郬的方向刨蹄子,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它要发狂,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谢郬听到了小黑马的召唤,正要过去,就听孙十一娘说:   “大小姐,那马烈的很,好几个人都摔了。咱还没上场呢。”   谢郬径直上前:   “没事儿,我降得住它!”   说完之后,谢郬便小跑上前,翻身跳上小黑马的背上,只听周围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像是在说‘竟然还有人敢挑战’,好多人都在等着看谢郬从小黑马的背上摔下来。   谁知小黑马载了谢郬在原地跑了几圈后,就仰天嘶鸣,那声音就像是遇到了久不见面的好友,高兴极了,哪里还有刚才被人跳上背时的愤怒和暴躁。   周围的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互相窥望,想从对方眼神中寻找到这件事的答案,然而谁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而看台之上,也有不少人看到马棚这边的情况。   有几个世家子弟从刚才开始就在打那匹汗血宝马的主意,都在想着等到击鞠赛结束以后,他们要想办法把那匹汗血马弄回去骑骑,不成想,这就给人收服了。   有人问:   “哎,那骑马的什么来头?男的女的?怎么那马突然便温顺了呢?”   “这场击鞠赛是忠勇郡王府对镇国将军府,都是女的。那马怎么好像认识那女的?”   “胡说八道吧。那马是贡马,怎么可能认识那女的?”   “你们不知道了吧,我刚打听了,那女的不是普通人,谢远臣的大女儿,谢家的庶长女。”   “嚯,那野丫头从边关回来了?”   “我还听说……”   看台上围绕谢郬的话题在不断发酵,因为她的身份对这些看官们来说很新鲜,于是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俨然吸引了看台上大多数人的目光。   谢苒和几位世家小姐一同坐在普通看客席上,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讨论谢郬,心中酸溜溜的同时又有点羡慕,看着谢郬在马场上试骑那匹威武雄壮的汗血马时,飒爽英姿,风驰电掣,单手拉着缰绳在马背上起起伏伏……   那肆意飞扬的样子真好看。   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也会骑马的话,那在马场上奔驰的画面定就是谢郬那样了。   “苒姐儿,还别说,你这个庶长姐的容貌生得真和你有七八分像呢,你俩站在一处,定不会有人说你们不是姐妹。”   “是啊,长得真像。不过苒姐儿那个庶长姐可没苒姐儿这么娇美,瞧她在马场上跑马的粗鲁样,哪能跟咱们苒姐儿比。”   听到有人说谢郬的不好,谢苒没由来的不高兴,斥道:   “胡说什么呢。看赛吧。”   那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姑娘吐了吐舌,与旁边的姑娘交换了个‘有什么了不起’的眼神,便不再说话。   跟谢苒最为亲近的王二姑娘小声问谢苒:   “哎,今日他真的会来吗?”   王二姑娘对谢苒的事情知知甚详,知道她今日来看击鞠赛,除了是看镇国将军府打球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与信国公府的符大郎私下会个面。   谢苒另一边的位置据说就是给符家大郎留的,可惜一直到现在,马上击鞠赛就要开场了,符家大郎还没出现。   “谁知道呢。爱来不来。”谢苒嘴上这么说,但目光却忍不住往旁边的空位看去。   其实,蔡氏与谢苒说今日要跟符大郎见面之后,谢苒还是很期待的。   她为了今天的见面,已经努力节食近十天了,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就为了穿上这套霓裳裙更飘逸好看,让自己冬天里看起来也不臃肿,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今天符大郎一定要来,要不然她这十天不是白清减了。   就在这时,马场上传来一声号令,两边击鞠队就位。   所有参赛的队员都高坐马背之上,脚踩马镫,一手缠缰绳,一手举球杆,在仲裁把球抛向空中的那一刻,所有人夹紧马腹,向着抛球的中间奋勇冲去。   谢郬不是对蔡氏吹牛,她的马球技术确实挺好的。   她八岁学会骑马,一开始骑小马驹,后来十二岁抽了条就开始骑大马,她身子灵巧,在马背上能做出很多大人不好做的动作。   军营里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除了打架切磋,就是吹水聊天,要么就是下棋打球。   谢郬这个假小子最有兴趣的当然就是打球了。   马背上的功夫也是在球场上练出来的。   谢郬在孙十一娘的配合下,从对方疾驰而来的两马中间突破,挥杆带球向前,一个假动作让阻拦的人以为她要射前面的球门,在那人被迷惑之后,迅速来了个‘背身球’,一击耳中,球从圆圈中穿过,球落地铜锣声响,今天的第一个球就这样进了!   有那击鞠爱好者看到这场景纷纷在看台上欢呼起来,谢苒听见铜锣声响,高兴的身子一挺,再看那属于镇国将军府的分牌上多了个数字,欢喜之情不言而喻。   “好样的!”谢苒暗暗说了句。   正聚精会神的看击鞠赛,就连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谢苒都没有发觉,还是身边那人对谢苒问话她才反应过来。   “将军府进了一球吗?”那人问。   谢苒下意识回了声:“是啊,你没看到吗?”   “我刚来的。”那声音又说。   谢苒忽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而能够坐在她身边的人除了符大郎也没别人了。   她扭头往身边看去,果然看见符家大郎符延东穿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背脊挺直坐在自己身边。   他身姿挺拔,英俊不凡,谢苒能感觉到周围小姑娘们的眼神好些都在往他身上飘,这一刻,谢苒蓦然有点不好意思,羞赧的低下了头,斯文小声说了句:   “你来啦。”   符大郎点头应声:“嗯。早上大理寺有点事耽搁了,抱歉来晚了。”   谢苒咬着下唇,低头整理了一番并不乱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   符大郎对谢苒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目光往马球场上看去,谢苒见状,便不打扰他,与他坐在一处安静的看马球。 第150章   谢郬在马球场上神采飞扬, 光是她个人就一连进了十二个球。   而对方忠勇郡王府那队不知是轻敌还是怎的,到现在才进了两个。   就时间来看,基本上这场击鞠赛的胜负已分, 剩下的时间, 镇国将军府这一队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守着如今的分数, 忠勇郡王府那边都追赶不上来。   最高观台上的几位贵夫人用最好的视角看完了整场赛事,蔡氏和韩郡太妃坐在一处, 蔡氏脸上的表情已经从自信、惊讶、愤怒到认命、保持微笑。   她努力在心中安慰自己, 今天的最终目的不是要让谢郬输, 而是别的。   韩郡太妃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击鞠赛是赢是输, 她倒是对场上那个骑着高大汗血马的姑娘很感兴趣,目光始终追逐在她的身上。   在比赛终成定局后, 韩郡太妃对蔡氏问道:   “那个……就是谢大哥的长女吗?”   韩郡太妃称呼谢远臣为大哥,她年轻时随军,曾与谢远臣一同打过仗, 便一直这般叫着,就算后来他的丈夫战死, 大儿子袭了郡王爵位, 她荣升太妃也没想过改变称呼, 后来没两个月大儿子也战死了, 她从战场归来, 独自带着个心智不全的小儿子, 就更没心思在乎称呼这种事情。   蔡氏点头:“正是。一直养在边关, 实在是没什么规矩,今年都二十三了,脾气也不好, 在边关就总惹麻烦,是远近驰名的鬼见愁,我和将军都为她愁白了头,也不知今后要怎么办才好。”   韩郡太妃听蔡氏把谢郬形容得一无是处,倒是有心为她说道几句:   “我倒觉得大姑娘挺好,看那身手多矫健?”   蔡氏苦笑:   “矫健什么呀矫健,成天不是跟这个打架就是跟那个撒泼,所以当初我才让将军把人留在京城,让我照看,也不至于变得如今这般。”   韩郡太妃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可……那事儿,她自己愿意吗?”   蔡氏闻言,摇头道:“她自己肯定不愿意啊,不过儿女婚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在边关打仗,管不着她,我是她嫡母,自是能做主的。就是怕她给郡王府添麻烦。”   韩郡太妃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哪是她给我们添麻烦,倒是委屈她,嫁进来也没个封号,谁让天宝是个没出息的呢。”   蔡氏说:“天宝身体健康,力大无穷,就是与人交往方面欠缺一些,可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累,她要敢发脾气,天宝也镇得住她,省得成天出去惹是生非。”   “这……谢大哥那边……能同意吗?”韩郡太妃还在犹豫。   蔡氏说:   “将军如今最头疼的就是她的婚事,边关那边都找遍了,没人要她,这不才把人送回京城让我想办法,可京城的世家子弟个个都斯文的很,哪里肯要她这样的。”   “我想来想去,也就你家天宝,他是韩家最后的苗子,他父兄都没了,不管好坏,你总得让他给韩家生个娃出来才不至于断了香火。”   “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谁都没有你厚道,要是我们郬姐儿嫁过去了,你这个婆母定不会如其他婆母那般给她气受,是不是?”   韩郡太妃拍着心口保证:   “这你放心,只要这事儿成了,她嫁进我韩家,别说不给她气受,整个韩家的基业我都能全全交付她手里。”   蔡氏听了韩郡太妃的话表示很满意。   这就是她今天非要让谢郬来参加暖冬宴的真实目的,她要让韩郡太妃看一看谢郬。   韩家如今就剩一个独苗韩天宝,虽然外界都说他心智不全,傻里傻气的,可这样的他对韩家来说也是个宝贝,只要韩家开口要谢郬,便是陛下也要退避三分,毕竟几代忠勇郡王都为国战死,韩家一门忠烈,剩个独苗想娶妻,陛下于情于理都不该反对。   而且,韩天宝是个傻的,只要告诉他谢郬是他媳妇儿,他就会没了命的黏上去,就好像几年前,刘副将想给女儿找门好亲事,问到了韩郡太妃头上,太妃当然想要个儿媳,便应了,谁知刘副将妻子不同意,说韩天宝是远近闻名的傻子,女儿嫁过去太委屈了,事儿就没成,谁知这件事被韩天宝知道了,他觉得刘小姐就是他媳妇儿,直接闯进刘副将家把刘小姐给扛走了。   韩天宝脑子不好却力大无穷,等闲十几个壮汉靠近他不得,刘小姐被掳走后,誓死反抗,然后……就真的被韩天宝打死了。   因为这件事情,刘副将把忠勇郡王府告到了朝廷,可朝廷一番调查取证,发现是刘副将允婚在前,韩天宝又是个公认的傻子,让一个傻子给人赔命似乎有些不人道,毕竟傻子又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念在忠勇郡王府满门忠烈的份上,这件事不了了之,刘家凭的死了个姑娘。   不过自那之后,韩郡太妃想再为儿子找媳妇儿就难如登天了。   也是没想到,这回蔡氏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韩郡太妃自从刘小姐的事情之后,一心想给儿子找个会武功的,凶悍一点没关系,谢郬这条件简直太好了,完全就在韩郡太妃的挑儿媳要求中。   她想着,只要谢家真的肯把大姑娘嫁到韩家,她和儿子一定掏了心肝对她好,从今往后她能在京城里横着走。   蔡氏看韩郡太妃的表情就知道她定是心动了,没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只要让韩家缠上谢郬,谢郬就算不像刘小姐似的被打死,少说也得脱层皮。   韩天宝那个能巨鼎的力气,就算谢郬功夫再好,只怕也受不住他一拳。   跟韩郡太妃约好了下回带韩天宝出来跟谢郬见上一面,让两人认识认识,韩郡太妃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应下蔡氏这个要求。   蔡氏心情终于好些了,即便是看到马球场上响起比赛结束的铜锣声,谢郬以十二比二的成绩,赢了一场极其漂亮的马球,蔡氏马上要输三千两,都没能让蔡氏挂下嘴角的笑容。   如果用三千两就能把谢郬给解决掉,蔡氏就觉得天下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   **   镇国将军府的击鞠队赢了,众姑娘们也不敢声张,只敢在心里偷着乐。   苦着脸回到场边,绥娘子的厉声质问如期而至:   “你们这一个个的在场上打得什么东西?没看见我给你们挥的旗吗?”   姑娘们‘惭愧’低下头,这是她们下场的时候商量好的,不管绥娘子说什么,她们都不开口,若是将军夫人来问,她们就一口咬定是绥娘子没知会。   谢郬牵着小黑马出马场,在绥娘子背后对几个懂事的姑娘们比了个先走的手势,还对她们扬了扬荷包,表示她没忘记要给她们钱的事情,让她们耐心等待。   姑娘们都看见了谢郬的动作,经过马球场的一场比赛后,如今谁也不会怀疑谢郬让她们配合后给钱是骗人的话,因为她们甚至觉得,就算没有她们的配合,就凭谢大姑娘的球技也能赢。   谢郬从球场出来,把小黑马栓到宾客们专用的马棚里,给它喂了点饲料和水,让它等等自己,小黑马通人性,‘吁’了一声作答。   回到马球场,接下来还有别府的比赛,还没到开宴之时,马场中的观众一点没少。   谢郬觉得有点渴,张望一圈,发现观台上有茶水供应,于是几个干净利落的翻跃,谢郬便翻到谢苒所在的观台上。   对谢苒伸手:“你哪个杯子,给我喝点水。”   谢苒没想到谢郬打完球就直奔向她,虽然是来要水喝,但她没找别人要,谢苒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高兴。   傲娇的将自己杯子递给谢郬:“喏,刚倒的。”   谢郬不客气,接过谢苒的杯子就将杯中水一口饮尽,喝完把空杯子递给谢苒:   “再来一杯。”   谢苒噘着嘴说:“你倒会支使人,我成你丫鬟了吗?”   虽然这么说,但她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慢,转过身去亲自给谢郬倒水,还体贴的用手背试试杯子外面的水温,正要递给谢郬,就听见身边的符延东忽然开口对谢郬说:   “是你!”   声音听起来很是惊喜,反正跟对谢苒说话时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完全不同。   谢郬正抽了谢苒衣襟上的帕子擦汗,没注意她身边的人是谁,听他开口才看向他,这一看也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谢郬将符延东上下打量一遍,第一次见这人他穿的是黑袍,今天穿的是大理寺少卿的官服,看这样子,应该是从工作岗位直接过来。   【你是有多热爱你的职业。】   【出门还穿着官服。】   符延东从看到马场上飞扬的她,就认出她是在船上女扮男装的人,从谢二小姐和旁人的对话中符延东知道,她就是谢家养在边关的庶长女,名叫谢郬。   她还真是会折腾。   马球打得居然也不错。   符延东扬起嘴角看着谢郬,那神情可比看着谢苒等姑娘的时候熟稔热烈多了。   谢苒也发觉两人有点不对,她看见符延东盯着谢郬的表情,顿时心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这符延东……不会是觉得她长得和谢郬相像,才答应与她再见面的吧?   谢苒此刻心里有多受打击谢郬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位符少卿的眼神有点不对。   【他娘的,看什么看!】   【有话就说话,盯着我干嘛!】   符延东忽然对谢郬伸手:“我的荷包呢?”   谢郬一愣,嘴里的水赶忙咽下,眨巴两下眼睛:   【妈的,忘了荷包的事。】   【怪不得这厮盯着我,原来是为了荷包。】   谢郬倒也没抵赖,从衣襟里掏出那只玄底黑色的荷包,说:   “这是我从船上捡的,可不是偷的。里面的钱……咳咳。”   符延东了解:“钱不要了,荷包拿来。”   于是谢郬很自觉的,把荷包里的碎银子都倒了出来,藏进衣袋中,把一只空荷包抛给符延东。   符延东拿到荷包,打开往里看了看,又问:“我的五色绳呢?”   谢郬正要回答他,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雅斯文却暗藏波涛的声音:   “哟,这是……在唱哪出啊?”   听见这个声音,谢郬猛然回头,果然看见高瑨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书生服,看着就像是谁家的清纯少年郎般,手里捧了个金边小手炉,惬意非凡的走过来。   【啧啧啧,穿得人模狗样。】   谢郬忍不住在心中吹口哨点评。   自从看见小黑马出现在马场的时候,她就知道高瑨一定在附近,只是人太多,谢郬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而已。   高瑨听见她的心声,没干别的,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问:   “好看吗?” 第151章   高瑨的突然出现, 让符延东和谢苒都很惊讶,符延东退后半步欲行礼,被高瑨抬手阻止:   “在外不必多礼。”   与高瑨一同来的还有最近刚被封为朔王的高玥, 他穿着一身月白常服, 像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小郎君,低调又朴素。   刚刚被封为王爷, 有了身份和地位,却丝毫不张扬, 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很是难得。   他笑吟吟的对谢郬拱手作揖:“谢姨娘好。”   谢郬表情一僵, 暗自收回了心里对高玥的良好评价。   几乎咬着后槽牙警告他:“别、叫、我、姨、娘!”   高玥往高瑨看去一眼, 只见高瑨直接摇头表示:“没事儿。”   夹在两人中间有点无奈的高玥, 只好往后退却,他聪慧过人, 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明哲保身。   谢郬大大的白了高瑨一眼,高瑨却仿佛甘之如饴,依旧噙着笑与她比肩而立, 目光落在符延东拿在手里的荷包上,问谢郬:   “他的荷包, 怎么会在你身上?”   谢郬诚实作答:“捡的。”   然而某人似乎有点不相信:“我怎么捡不到谁家小娘子的荷包啊?”   谢郬被他这含酸量极高的言语弄得哭笑不得:   “就是捡的。”   高瑨还想与她辩驳两句, 却听符延东开口问:   “高……公子与谢大姑娘竟是相熟的吗?”   符延东有点迷糊, 因为按道理说, 那个跟陛下相处过两年的女子是谢二姑娘, 可自从陛下出现以后, 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谢二姑娘身上, 倒是跟谢大姑娘出奇的熟稔。   高瑨像是等着符延东问这个问题似的,那边话音刚落,他这边就迅速接话:   “相熟啊!当然相熟!我与她的关系……出乎你想象的熟。”说完, 高瑨伸出长臂,毫不客气的搭在谢郬的肩膀上,凑近谢郬卖乖问:“是不是啊?”   那一副急着要宣誓主权的样子,看得谢郬想咬他。   【混蛋,收敛点。】   【真当这里没别人认识你吗?】   高瑨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用行为表示——不。   开玩笑,她都当众跟别的男人拉扯荷包这种东西了,若他今日没出现,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谢郬:……   他们的互动让符延东看得很迷茫,往身旁的谢苒看去,只见谢苒低着头,自从陛下出现之后,她竟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这哪里像在宫中与陛下朝夕相处了两年的样子?   谢郬被高瑨搭着肩膀,眉头立刻蹙起,肩膀一抖手一拂,给他一个眼神后转身就走。   高瑨被这般对待也不生气,指着谢郬离去的背影对符延东说:   “害羞了。我去哄哄她。”   符延东:……   高瑨说走就走,高玥与符延东互相拱手作礼告别后,随后小跑着跟上那两个在前面旁若无人黏黏糊糊(单方面),拉拉扯扯(单方面)的两个人。   **   高瑨跟着谢郬走了以后,符延东收回目光看向谢郬,刚一开口:   “那个……”   谢苒一个没忍住,对他怒道:   “你想问什么?你与谢郬早就认识,你是因为她才与我见面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谢苒突如其来的怒火让符延东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解释两句,可谢苒却没给他机会,转身就走了。   符延东觉得今天很莫名其妙,先是看到那个女扮男装的人,知道她是谢家的人,刚跟她讨回自己的荷包,陛下突然出现,谢大姑娘和陛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   可与陛下相熟的应该是谢二姑娘才对……   符延东将这些人物关系在脑中捋了半天,隐隐约约得出了个结论。   看来有些事情并非人们所见所想那般。   正要转身,符延东忽然想起自己还没问清五色绳在哪里,谢大姑娘不会把它扔了吧,那是蕊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之前以为是彻底丢了,现在就期盼着谢大姑娘能仁义一些,花了他荷包里的钱,也把他的五色绳妥善保管着。   **   高瑨跟着谢郬走出马球场。   承办今日这场暖冬宴的是京中的芙蓉园。   芙蓉园的占地面积非常广袤,集山丘、沙地、园林于一体,据说是开国皇后娘娘特意命人督建出来供皇家子弟消遣娱乐之处,后来渐渐的便对民间开放。   当然了,说是开放民间,但芙蓉园每年的维护费用惊人,这笔钱朝廷不出,那就只有从世家门阀中出,而世家门阀出了钱,当然不会开放了给民间,所以芙蓉园的最终使用权仍旧抓在世家望族手中,刚好可以用来承办一些大型的宴会活动。   谢郬在前面走,高瑨在后面跟。   原本高瑨后面还缀着个高玥的,不过高玥聪明,会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跟什么时候不该跟,便在经过一处投壶方阵的时候对高瑨说自己想去看看。   高瑨让他去,吩咐他当心,完了自己回朔王府去就成。   高玥不跟着了,高瑨就更加肆无忌惮,追上谢郬就勾住人家脖子喋喋不休:   “做什么不理我?”   “我把你的小黑马送过来给你,你还没谢谢我呢。”   “你那马球打得可以,跟谁学的?”   谢郬被高瑨勾着脖子,挣扎了两下没挣开,见回廊前后没什么人,便干脆不挣扎由他去,就是苦了耳朵,被他接连不断的问题弄得有些烦躁。   【你能闭嘴吗?】   【叨叨叨跟个娘儿们似的。】   高瑨顺手掐住谢郬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质问道:   “你是在嫌我烦吗?”   谢郬被掐着下巴也无所畏惧:   “很明显吗?唔?”   她一开口,嘴巴就给人飞快的亲了一下,她瞳孔放大,气不打一出来,抬脚就往高瑨踹去。   【妈的,说了让你在外面别整幺蛾子。】   【你丫就是不听是吗?】   【找打!】   高瑨占到便宜,绝不恋战,迅速收手闪避,对愤怒的谢郬扬起一抹更加欠揍的神情,谢郬刚要冲上去,他又对谢郬指指周边环境:   “在外面,收敛着些。”   谢郬挑眉无语:   【你还知道这是在外面?】   高瑨的这句话对谢郬很有效,说完之后,谢郬还真就收拾心情,深呼吸调整,保持微笑。   高瑨见她调整好了才敢走上前,稍稍弯腰与谢郬面对面,暧昧不清的说:   “晚上回去……随你打。”   “……”   谢郬觉得这人已经彻底没救了,干脆埋了吧。   **   再说另一边,谢苒从马球场出来,便直接坐上自家马车回将军府去了。   蔡氏原本还想着中午开宴之后,将她介绍给别家一些长辈认识认识的,找了一圈没找着人,问过之后才知道谢苒回家了。   蔡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将今日与谢苒坐在一处看马球赛的姑娘们唤来问了几句,可姑娘们也说不清,就只说了苒姐儿的庶姐还了符大郎一个荷包,后来跟着一个品貌俊秀的书生走了。   马球结束以后,蔡氏就跟韩郡太妃去了园子里,所以不曾看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如今心中疑虑重重,午宴过后,推了几位夫人的牌局,回了一趟府。   蔡氏从马车上下来,问门房:   “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门房说:“约莫饭前。”   蔡氏又问:“大小姐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未曾见到。”   他不敢说大小姐有没有回来,因为当门房久了才知道,他们家的大小姐神出鬼没,走正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她没从正门经过,并不代表她出门了,或是回来了。   蔡氏直奔女儿的院落,一靠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瓷器摔落的声音。   谢苒回来之后,越想越生气,实在不知道怎么发泄好了,就拿屋里的物件儿撒气。   蔡氏进院后,见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围了一圈,怒声将人斥离,让自己的人在外守着,自己进屋去拉住了高举一只青花瓷器准备砸地上的谢苒。   “你这是做什么!”   蔡氏一把将谢苒手上的青花瓷器抢夺下来。   谢苒被抢了一只青花瓷,又扑向另一只琉璃盏,蔡氏见女儿这般不争气,也是生气,将刚抢到手的青花瓷往地上一砸:   “闹够了没有?”   见蔡氏生气了,谢苒委屈的把琉璃盏放下,坐到一张没被她踢倒的椅子上闷头生气,豆大的眼泪珠子委屈的落下。   本来挺生气的蔡氏见女儿哭了,顿时心软,将她拉到内间去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符家大郎怎会与谢郬相识?”蔡氏问。   提起这个,谢苒身子一扭,扑到床褥闷声回道:   “我哪知道!姓符的不是好东西!”   蔡氏着急,把谢苒拉起身,问:“他怎么不是好东西?谢郬当着你的面勾引他了?”   谢苒抹了把眼泪,说:   “我说符大郎不是好东西,谢郬又没勾引他!”   蔡氏没想到女儿受了委屈居然还帮着谢郬说话,用帕子给她的小花脸擦了擦,说:   “好了,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跟娘说说。”   于是谢苒便把符延东和谢郬认识的事情说了一遍,还告诉蔡氏高瑨出现在马球场,蔡氏听后眉头紧蹙,似乎心事重重。   谢苒吸了吸鼻子问蔡氏:   “娘,您怎么了?”   蔡氏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没把自己想把谢郬算计进忠勇郡王府的事情告诉女儿,免得她经受不住压力坏事。   “娘,当初不该对外说什么我救驾的,我心里虚得很,看见陛下和谢郬总觉得低他们一等,连头都不敢抬,要不咱们澄清吧。”谢苒说。   蔡氏却恨铁不成钢说:   “澄清什么?这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咱们又没有当众承认过,不过是放出些风声,让别人这么以为而已,那些人自己要信怪谁?”   “你年纪小,这种事情还看不开,其实有什么呀。你就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还抬不起头……你父亲是镇国将军,管着礼朝整个军部,外祖是郡王,管着礼朝的钱袋子,放眼京城,除了公主、郡主之外,谁家姑娘有你金贵?”   “可是……”谢苒还是觉得心虚的很。   蔡氏打断她:   “别可是了。人这一辈子,总不会一帆风顺,很多时候脸皮厚厚,熬一熬就过去了。”   “你两年前遇人不淑,被骗离家,这种事情对女子名节而言是致命的,若传出去的话,还有谁家愿意要你?这辈子都要被那名声所累。”   “我放出风,让人以为你是在宫里的。就算谢郬回来了,可认识她的人能有几个?见过她、见过陛下、见过她与陛下在一处的人又有几个?“   “纵然有那见过他们的,反正咱们那些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只要咱们今后咬死了不认,就没谁能证明你那两年不在京里的事。”   谢苒听着母亲训话,对两年前自己的不理智悔恨不已,她知道,如今所有的心虚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蔡氏心疼的搂住女儿,说道:   “没事儿。天塌下来还有娘在呢。娘会为你铲除一切障碍,你只管开开心心,幸幸福福的过日子。”   谢苒鼻头再次发酸,扑入母亲怀中。 第152章   因为高瑨在旁边, 谢郬甚至都没尝到暖冬宴中的膳食就出来了。   她骑着小黑马,高瑨骑着一匹小红马,两马两人在冬日灿阳的朱雀街上悠闲的慢行。   这两匹马是一同从西域进贡到礼朝来的汗血马, 只不过当时小红马的脾气稍微好一些, 没在宫中马场折腾人,小黑马脾气大, 到处尥蹶子伤人,正巧遇上了谢郬, 就给驯服了。   谢郬原以为出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小黑马了, 没想到高瑨还有点良心, 把它给送出宫来。   高瑨坐在马背上, 看着谢郬一会儿摸摸小黑的鬃毛,一会儿拍拍它的脖子, 还时不时弯下腰和它抱抱,在它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点什么……   总之,跟马的交流比和他多多了。   高瑨也是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沦落到跟一匹马争风吃醋,想表现得稍微高贵一点, 可又实在受不了这份委屈, 忍不住道:   “喂, 我这么个大活人在旁边陪着你, 你却视若无睹, 过分了吧。”   谢郬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 凉凉道:   “大活人才烦呢, 谁让你陪着了?”   高瑨惊讶谢郬的坦白:“你有良心没有?你以前都不会跟我这么说话的。”   谢郬瞥了他一眼反问:   “你确定不会?”   高瑨被噎,讪讪干咳,好像会, 以前这女人在心里骂他骂得可狠了。   “那不一样,以前你不知道我能听见,你偷偷的骂,现在你怼我的时候已经完全不避着我了。”高瑨争辩道。   “是吗?没注意啊。”   谢郬漫不经心的答道,在分叉路前勒住马,考虑往哪个方向去,左边是往天香楼,右边是往安乐坊。   天香楼有肘子,可肘子再好也有吃腻的时候;安乐坊有醉花阴,可惜太贵了……   “不过嘛。”高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笑了起来:“这也说明你在我面前越来越真实了,懂得恃宠而骄了,挺好挺好。”   谢郬佩服他的脑补能力,用马鞭戳了戳他胳膊:   “到时间吃饭了,你饿不饿?”   高瑨问她:“你饿了?”   谢郬点头:“嗯。”   高瑨爽快道:“那吃饭去啊,想吃什么?”   谢郬径直指了右边的方向,说:“去安乐坊吧,他们家的花生米特别好吃。”   说完,不等高瑨反应过来,谢郬就径直将马头转向了右边的马道,高瑨满头问号,花生米……能有多好吃?   一刻钟后,两人在安乐坊中坐下,因为是中午,所以大堂中的客人还是挺多的。   小二问他们吃什么的时候,谢郬往高瑨看去一眼,想了想某人的实力,大着胆子对小二比了个‘五’的手势,然后又改成‘四’,说:   “四坛醉花阴,其他菜随意。”顿了顿,见高瑨满脸疑惑看着自己,谢郬又追加一句:“加盘花生米。”   小二见这两位客官进来就点四坛醉花阴,这就两百两一坛,四坛就是八百两,一般人家可不敢这么花用,也怕遇上那吃霸王餐的,酒喝了许多最后结账没钱……   “那什么,小的跟二位确认一下,是四坛醉花阴吗?二位应当知晓本店醉花阴的价格吧?”   谢郬算是听出小二的意思了,眉峰一挑,对高瑨腹诽:   【瞧不起谁呢?】   【我上回来小二可没这样,这是瞧不起你呀!】   【快,把银子拍桌上,让他见识见识。】   高瑨:……   如今他总算知道,安乐坊的花生米好吃在什么地方了。   让小二附耳过去,只见高瑨在小二的耳边轻说了一句话,小二便满脸震惊看着高瑨,然后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匆匆往楼上跑去。   安乐坊的厨房在一楼后面,小二哥跑楼上去干啥?   “你跟他说什么了?”谢郬问高瑨。   高瑨却不说话,给谢郬倒了杯茶推送到面前,这神秘兮兮的表现把谢郬勾得心痒痒。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楼梯上方出现个人,一身富贵长袍,留着小胡子,看着像是老板的样子,只见他在楼梯口往大堂探头,顺着小二哥指的方向看去。   那老板先看了一眼谢郬,没什么反应,紧接着往谢郬对面看去,然后那老板肉眼可见的身子一抖,从楼梯上小跑着下来,两边伙计跑堂见自家老板下来,吓了一跳,让到两边,连柜台后面正算账的掌柜都惊动了,从柜台后走出观望。   老板小跑来到高瑨身边,见周围掌柜伙计都在看,挥手将他们斥退,然后才躬着身子半蹲半跪到高瑨身旁,说了句:   “主子,您来了?是有什么指示吗?”   高瑨将紧张到腿软的安乐坊老板捞起来,让他自然一点。   可老板的腿好像不怎么听使唤,软得不行,最后没办法,只能用手扶着桌子的一侧才勉强站稳。   高瑨指着谢郬对老板说:   “没什么事,夫人想喝醉花阴。”   老板听到夫人二字,忍不住往谢郬看去,在谢郬摇手否认之前,果断应声对楼里楼外大喊道:   “来人,快搬两车醉花阴来。”   声音之洪亮,阵仗之巨大,让谢郬当场体验了一把社死的感觉。   来安乐坊吃饭喝酒的人都知道安乐坊的醉花阴是什么价格,一般客人过来喝那么一两坛都算是富裕了,再富一点的来个四五六七八坛也差不多了。   没想到他们今天看到真·豪气·少夫人,居然要了两车!   这条件,家里得有金矿吧。   谢郬被周围目光看得直掩面,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去了二楼雅间里坐。   进了雅间,安乐坊的老板化身史上最殷勤的小二哥,鞍前马后的侍奉,尤其对谢郬,那叫一个春风化雨,宾至如归……连高瑨都看不下去,把他赶走了。   老板出去以后,谢郬才敢问高瑨:   “什么情况?宫里来的吗?大总管?”   高瑨失笑:“喝你的酒吧。”   谢郬往桌子旁摆满了好几层醉花阴的架子看去,心情复杂,幸福来得太突然,这就好比她正想着怎么从高瑨身上凿一点金粉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把一座金库打开让她进去要多少拿多少。   拿起一坛醉花阴,揭开酒坛的尘封,放到鼻端闻了闻,酒还是那个酒,香还是那么香,但喝起来却好像少了一种滋味,一种……贫穷的滋味。   上回掏光荷包只舍得买了一坛,除了在宫里假装不会喝的那两年,谢郬喝酒什么时候那么文雅过,酒这个东西,就该大口大口的喝。   一口干掉了半坛,谢郬喝得神清气爽,忠心对高瑨感慨:   “有钱,真好。”   高瑨坐在她对面,小杯斟酌,闻言摇头:   “牛嚼牡丹,啧。也亏得是我。”   谢郬连连点头:“是是是,亏得是你,旁人谁有这么大手笔啊。”夸完之后,谢郬问出内心渴望:   “高老板,这里喝不完,我能带回去喝吗?”   高瑨抬眼看她,忽然张开一条腿,用手掌一边拍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哎呀,高老板这条腿上已经好久没有一个漂亮又温顺的美人儿坐了,有些人想喝酒的话……”   谢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想把这辣眼又做作的人一巴掌拍飞。   但是她不能!   她要喝酒!   一坛二百两,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几坛,不就坐个老板大腿嘛,有什么呀!   高瑨抖动那条不安分的腿,暗示的意味相当明确,谢郬仰头喝了一口酒,迈开了忍辱负重的步伐,一鼓作气在某人大腿上坐下,深呼吸调整心情,很快就找到了在宫里装淑女的感觉。   不仅让某人如愿坐上他的大腿,谢郬还附赠他一个环颈撒娇和一个胸前画圈的项目。   娇柔清脆若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刚说出一个字:“高……”   ‘老板’还没说完,就听高瑨提出了定制称呼要求:   “叫瑨郎。”   谢郬望了望天,又看了看架子上的酒,把‘甲方都是对的’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然后才十分专业的喊出连自己都受不了的称呼:   “瑨~郎~人家……”   “噗——”   谢郬的撒娇声对高瑨的杀伤力太大,把高瑨逗得喷笑不止,笑到后来他身子都开始发颤,止都止不住的样子,简直影响谢郬的演技发挥,忍无可忍掐了不识好歹的某人胳膊一下才勉强把他快笑到打鸣的劲头给缓下去。   “算了算了算了,不坐了不坐了。”谢郬怒了。   正要起身,被高瑨环着腰再坐下,哄道:   “我错了,对不住。但实在太好笑了,你知道吗?你根本就不适合这种风格,在宫里每次看你撒娇,你知道我有多想笑吗?”   谢郬:……   完全体会不到他的笑点,甚至还想给他一棒槌。   静静的看着他不断上扬的嘴角,谢郬缓缓将握着一根筷子的手高高举到高瑨面前,高瑨赶忙按下:   “我就笑两声,罪不至死吧。”   谢郬冷道:“快了。”   高瑨摇头:“不至于的。”   谢郬冷酷:“至于!”   说完便出动另一只手去解救被高瑨抓住的手,高瑨语重心长的劝慰:   “别了,一场夫妻。”   “夫妻个屁!”   “……酒给你!”   “好嘞。”   谢郬目的达到,心情秒灿烂,甜甜道谢:   “谢谢瑨郎。”   道谢完,还‘吧唧’在高瑨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欢快的从他腿上起身,回到自己座位继续喝酒。   高瑨摸着自己余温尚在的脸颊,疑惑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   **   符延东自从在马球场上同时见到谢家大姑娘和二姑娘之后,凭着多年在大理寺办案的经验,很快就把谢家两个女儿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很显然两年前进宫的不是二姑娘谢苒,而是大姑娘谢郬,所以二姑娘和陛下完全不熟,但陛下却和谢家大姑娘非常熟稔,甚至到了亲近的地步。   具体为什么会这样,符延东猜可能是两年多前陛下刚刚登基,超里朝外都在传他这个皇位来路不正,是逼宫篡位而来,再加上立朝之初,陛下在肃清朝政时手段颇为狠辣,便有了个暴君的名声。   谢家二姑娘长于京城富贵乡中,娇生惯养,而将军夫人蔡氏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子女,因此舍不得让亲生女儿入宫以身饲虎,便叫养在边关的大姑娘顶上,反正两姐妹容貌生得七八分像,在宫中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从前相熟之人,再加以伪装,便能蒙混过关。   前阵子陛下因为沈天峰联合恒王谋反一案时,传出陛下患上疯病,也正是那个时候,一向受宠的谢贵妃忽然被陛下刺死,而谢将军不顾君臣礼仪,坚持入宫把谢贵妃的尸体抢出宫外安葬。   符延东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想不通,谢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上赶着给他的对手递话柄嘛,就不怕陛下处理完谋反的人后找他算账吗?   看来就是那次,谢将军把替换入宫的大女儿给换了出来。   再后来,就有了谢家二姑娘假死配合陛下做圈套,引沈天峰入套,救驾的传闻,谢家二姑娘就这样从假死的状态,重新回到了大众面前。   中间的一些细节符延东猜不出,但大概就是这样吧。   把谢大姑娘和谢二姑娘的身份一调换,从前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通通都顺了过来。   他翻身上马往茶室去。   难得今天休沐,他约了二三好友在茶室相聚喝茶,穿着一身圆领常服,少了些杀气,多了些邻家气质。   忽然他的肩头被什么小东西砸了一下,力道不大,却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符延东勒住缰绳,精准的看向东西砸他的方向,看见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坐在墙头上,两条修长的小腿悠闲的晃荡着。   他刚才从那边经过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这谢大姑娘的功夫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很多。   符延东调转马头问道:   “谢大姑娘有何指教?”   谢郬坐在墙头上对符延东招手:“过来!”   符延东却恍若未闻,原地不动,一副‘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多没面子’的样子。   谢郬从袖袋中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根五色编织的手绳,将之拿在手中对符延东晃了两下。   看见那东西,符延东终于有了反应,驱马上前,对谢郬伸手:   “还我。”   谢郬没有为难他,将五色绳抛给他,符延东一把接住,拿在手中仔细检查起来,那失而复得的宝贝模样,让谢郬很好奇是谁送给他的。   “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脏兮兮的,可不是我弄脏的。”谢郬坐在墙头说。   符延东检查完五色绳,将之仔细的叠卷起来,塞入贴身的腰袋中,回了声:   “多谢归还。”   谢郬耸肩:“不客气。本就是你的嘛,钱我花了,东西总得给你留着的。”   符延东失笑。   谢郬把东西送到,便要走,与他告辞:   “物归原主,我走了。”   符延东见她要翻墙而走,唤住她:   “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喝杯茶吧。” 第153章   东升茶楼。   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 谢郬在睡梦中冷得直往高瑨怀里钻,高瑨的怀抱很暖和,也就这种时候他还能发挥点作用。   青石板的街道上还带着湿气, 车轱辘印上满是泥巴, 好在雨后的阳光更灿烂,谢郬和符延东坐在凭栏而坐, 既能晒太阳又能赏街景。   符延东问谢郬:   “有什么想喝的茶吗?”   谢郬摇头。   符延东便自主点了一壶方山露芽。   “东升茶楼的方山露芽是全京城最正宗的。”符延东对谢郬讲解。   谢郬听得一知半解,符延东问:“大姑娘平时喝茶吗?”   茶的历史悠久, 不管是普通人家还是勋贵富豪人家的生活都离不开, 基本上只要稍微有点家世的人家多少都会品一点, 这也是展开话题的一个小方法。   “不喝。”谢郬果断回道。   符延东:……   还指望用喝茶开展话题, 她这一句话让符延东都没法接话,她哪怕说一句‘喝的不多’都比这斩钉截铁的‘不喝’要好吧。   “那, 你平素喝什么?”符延东问。   在他的认知中,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饮无茶,茶对他来说是跟吃饭一样重要的事情, 除非公务在外实在不方便, 一般情况下, 他每天都要喝那么几壶。   “水啊, 酒啊。”谢郬理所当然的说。   符延东:……   这时沏茶师做好了准备, 茶楼伙计在谢郬他们的桌子旁安置了一张小桌子, 专门给沏茶师们沏茶用的。   谢郬虽然没怎么喝过茶, 但也知道这种当面服务的东西不一定更好吃,但一定更贵。   符延东倒是乐在其中,目不转睛欣赏着沏茶师的优雅动作, 目光如电,仿佛检验一般,严厉得像是贡院的考官一般。   喝个茶而已,有必要这么龟毛吗?   谢郬想,高瑨就没这么讲究,毕竟在军中待过的人才知道,行军时有口热饭都是奢侈,别说喝茶这么风雅的事情了。   终于,在沏茶师的一番操作之下,一小杯茶被奉到她面前,与符延东先闻后品,分三口饮茶的动作相比,谢郬那一口闷的饮茶方式实在过于豪爽。   沏茶师将茶沏好后便退了下去,符延东见谢郬杯子空了,便想替她添茶,谢郬赶忙摆手:   “不喝了,苦。”   符延东也不勉强,兀自给自己添茶,说道:“品茶之道如品人生,先苦后甘,须得细细品味。”   谢郬不解:   “先苦后甜的人生有什么好品的?谁天生愿意吃苦?一般都是没办法才吃的,先苦后甜什么的都是人在逆境时苦中作乐的话,若是他们能有一帆风顺的人生,看他们还说不说得出要先苦后甜的话。”   符延东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这似是而非的道理,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道理,可偏偏又好像是那么回事。   思考半天才想出一句辩论的话:“可一帆风顺的人生,不是少了点滋味?临终时回想前生,发现竟毫无波澜,从出生开始一条路看到底,岂非无趣?”   谢郬说:“那非要受苦才有趣吗?临终之时,回想前生,自出生开始便孤苦无依,半生颠簸,四处受气,到老终于有了点积蓄,却得了大病命不久矣,这种人生回想起来,病不死也气死了。”   符延东:……   他竟无言以对。   却又好像……有点道理。   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多年来信奉的格言产生怀疑。   谢郬暗自松了口气,嗯,终于凭着她日渐高深的狡辩胡扯功力,又一次保住了自己胸无点墨的自尊心。   “大姑娘大智若愚,在下佩服。”符延东对谢郬真心实意拱了拱手表示敬意。   谢郬摆手:“客气客气。”   符延东若有所思的喝茶,如今茶汤入口,苦液入喉,竟生出别样的滋味,来不及细品,便听谢郬问:   “你喊我来喝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那日符延东在谢苒身边出现,两人十有八九是在相亲,他看到谢郬的时候表情惊讶,肯定对谢苒的传闻产生怀疑,于是今天才提出要请谢郬喝个茶了解一下。   谢郬看谢苒的样子,好像还挺满意这男人的,对于那个被娇宠得很傲娇的妹妹,谢郬能帮就帮吧。   直白的问话让符延东也不再隐瞒,点头承认:   “是。是有点疑问。”   谢郬爽快说:“问吧。”   她这么爽快,符延东倒犹豫了,迟疑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问:   “上回在马球场上遇见陛下,见陛下与大姑娘举止亲近,我便想问……”   不等他犹犹豫豫的问完,谢郬直言:   “入宫的是我。”   符延东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答案,笑道:   “大姑娘快人快语,令符某佩服。”   谢郬两手一摊:“这有什么,你不是都猜到了。”   符延东被耿直打败:   “那若是去年我见到你,是不是还得给你行礼?”   谢郬煞有其事的点头:“嗯,那可不。”   骄傲的表情让符延东为之失笑,谢郬问他:   “我也有问题问你,你当宝贝的五色绳是谁给你的?”   符延东将先前仔细叠卷藏在腰袋中的五色绳取出,展开后用指尖轻抚,说:   “我未婚妻。”   谢郬恍然大悟:“我猜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宝贝,是定情信物啊。”   符延东点头:“嗯。”   谢郬说:“你俩这定情信物有些年头了吧,怎么不让你未婚妻再给你编一个。”   符延东将东西放在茶碗旁,轻声说道:“她去世了。”   谢郬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   “无妨的。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符延东说。   “哦。”谢郬礼貌问了句:“是……因为生病吗?”   符延东摇头:“不是。她叫顾蕊,武定侯府的三娘子。若是她没死的话,如今我便是陛下的表姐夫了。”   谢郬想起那绳子上有一片小小的铜牌,上面确实有个‘蕊’字。   竟是武定侯府的小娘子,谢郬还真没想到,贸然提起人家的伤心事,谢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斯人已逝,生人节哀。顾小姐泉下有知,见你如此宝贝她的馈赠,想来也会高兴的。”谢郬说。   符延东神情轻松:“你不必如此。我早走出来了。”   谢郬说:“所以,那天在马球场,你是在跟我妹妹……呃,相看吗?”   “算是吧。第二次见。”符延东说:“彼此还不了解。”   “我妹妹那个人,怎么说呢。心地不坏,有点小姐脾气,不过姑娘家嘛,有点脾气很正常,爱操心,爱说教,但你若顺着她,她也能体谅你。”   谢郬把谢苒的优缺点告诉符延东知晓,像是有心撮合他们。   符延东也看出来了,说:   “外面都说你们姐妹俩不和,你竟能为她说话,可见传言有假。”   “什么和不和的,我又不指着她过日子,她也不指着我过日子,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呗,没必要针锋相对。”   符延东越发觉得谢大姑娘是个通透之人,良师益友,值得相交。   “你和顾小姐的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何不敞开心扉,与人试着相处相处。”谢郬说。   符延东迟疑片刻后,对谢郬点了点头:“我会试试的。多谢提点。”   “那你与陛下如今是再续前缘了吗?什么时候入宫?”符延东说完自己的事儿,开始八卦起谢郬的事情来。   谢郬说起别人的事头头是道,一说自己就萎了。   忽然起身对符延东拱手道谢:   “多谢款待。”   符延东起身回礼问:“这便走了?”   谢郬点头:“走了。”   说完,谢郬便下楼去,走在街道往楼上看了一眼,见符延东仍站在栏杆处对她挥手,谢郬也笑着抬手回应了两下,便乐呵呵的转身钻入人群。   符延东看着她那欢快的背影,想着她说的话,拿起五色绳轻抚两下,自言自语说:   “阿蕊,那我便……试试?”   五色绳自然不可能给他回答,符延东在那小铜牌上的‘蕊’字摩挲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把五色绳叠卷起来贴身藏好。 第154章   谢郬从茶楼出来, 想着马球姑娘们的钱还没有给,便直接绕去,将特地换好的九张百两面额银票悄悄交给了孙十一娘。   这银子, 谢郬当天从马球场回去以后就去跟蔡氏要了, 要钱的时候蔡氏尽管脸色不好,倒也没有推辞和为难, 爽快让管家支了银票。   送完银票,谢郬想去朔王府看看, 高玥回来之后, 还没和他正经说过话呢。   要上门自然不能空手去, 谢郬怀揣着高老板给的银票走进多宝阁, 想挑一件可以摆在家里装饰品送给高玥。   挑了半天,谢郬挑中一尊青玉鼎, 付了钱,多宝阁伙计用礼盒替她把鼎包装起来,让谢郬拎着出去。   谢郬边走边看, 忽然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习武之人的灵感让她感觉身后有人向她冲过来, 谢郬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果然避开了一个背后的拥抱。   来人身高至少九尺, 膀大腰圆, 个子比谢郬高出一个半头, 宽度有两三个谢郬那么大, 穿着绸缎做的衣袍, 非常华丽,往哪一站看着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可他脸上那憨憨傻傻, 逢人就傻笑的样子,也能叫人一眼看出他不是个正常人。   怪不得刚才谢郬觉得地上有震动,原来是他跑过来的动静。   “嘻嘻嘻,良子……良子……”   那高壮如山的憨憨对着谢郬一边流口水一边口齿不清的喊着,谢郬往自己身后望去,想看看自己身后是不是有这憨子的什么良子。   然而谢郬背后只有一个目瞪口呆被吓傻了的菜贩子。   估摸着不是叫自己,谢郬便掸掸衣角,不跟这个傻笑得停不下来的憨子计较,转身要走。   “良子,别走。”   谁知谢郬一转身,那憨子就再次对她张开蒲扇大的手掌,抓住了谢郬的肩膀。   这憨子……找打!   任何人被偷袭两回都受不了,更何况谢郬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身子一矮,从憨子手掌下脱身,抬起一脚就踹在憨子的心口。   谢郬的力气在女子中算很大了,她的拳脚杀伤力是公认过的强,可这憨子被她实打实的踹了一脚,居然没有像从前那些被她揍过人般倒下,反而不痛不痒的抓住了谢郬的脚,手里一个盘旋,就抓着谢郬的脚把她整个人给甩了出去。   如果谢郬不会武功,被这么大力甩出去,撞在周边屋檐墙壁上,不死也残。   谢郬被甩出去后,迅速稳住身体,顺势借着那道力气将身子旋转了近七百多度后落地,犹豫余力太大,谢郬居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良子,良子。”   那憨子见谢郬站稳在地后,再次往谢郬的方向扑来,谢郬不知道这憨子为什么会缠上自己,见他力气大,不敢再近身攻击,可那憨子却不依不饶,继续往谢郬扑来,嘴里不住的喊着‘良子’‘良子’什么的。   谢郬一边躲避一边问他:   “你谁啊?”   憨子听懂她的话,口齿不清的回了句:“我,宝宝。良子,抱抱。”   谢郬再次闪避,忍无可忍对周围人问:   “这傻子谁家的?赶紧领回去,不然我可真动手了!”   然而围观的百姓只是交头接耳,并不知道这大块头是什么人,更别说是谁家的了。   谢郬借力上了屋顶,那憨子便在下面追,谢郬从屋脊翻下去,那憨子居然直接把人家民居的墙都给撞到了,谢郬差点因为墙体忽然坍塌而掉下来,好不容易抓住屋檐,将身子甩到另一边。   谢郬高举手里刚买的青玉鼎礼盒,对那憨子骂道:   “我再说一遍,谁家的傻子再不领回去,我可真打了!”   傻子不管不顾,撞翻了好几个摊位,一巴掌呼向谢郬的脚踝,谢郬将青玉鼎礼盒直接砸向他,这重重的一下终于阻挡了一点憨子的前进,只见他捂着头干嚎了几声,然后就跟暴怒了似的追赶谢郬而去,谢郬上墙头,他就把墙撞翻,沿街不少人都遭了难,怕周围民居里有人,谢郬不敢再上墙,只能在街上跟那憨子追逐。   偏生那憨小子虽然笨重,可力气大,速度快,行经一条街,杀伤力巨大,弄得街上百姓怨声载道。   谢郬被他追着狼狈逃跑,对街上的人喊着‘借过’‘让开’,正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见街市传来马蹄踢踏,几根麻绳同时甩出套在了那憨子身上,马背上穿着军装的几个人同时发力,几个人和几匹马的力量终于勒住了那憨子的步伐。   见他被套住,谢郬才敢松气,停在原地弯腰撑着膝盖大喘气。   谢郬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追得这么惨了。   “你没事儿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谢郬头上响起,谢郬仰头看去,就看见谢铎一身军装,英武不凡的坐在马背上,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是你啊。”   谢郬刚才还想着要谢谢替她阻止憨子的人,没想到居然是谢铎。   谢铎从马上下来,往被几条麻绳结实困住的憨子看了看,问谢郬:   “韩天宝,你怎么惹上他了?”   谢郬擦了一把汗,直呼冤枉:“我惹他干嘛?是他追着我不放好不好?”   谢铎第一次看见大魔王这么狼狈,有点想笑,又不太敢,回头对那几名困住憨子的士兵说:   “捆结实点,把人送回忠勇郡王府,就说他们门房又把他家公子爷放出来了,让今后当心些,街上这些破坏的人全都到郡王府去要钱。”   谢铎今天正好领兵回城,没想到经过街面的时候听见了巨大动静,以为是什么强人在闹事,阴差阳错救了谢郬。   几个士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不断挣扎的韩天宝给捆走,街面上终于恢复了平静,谢铎对百姓们说了韩天宝的身份,让百姓们自己纠结起来去郡王府要赔偿。   韩天宝出门肯定会破坏东西,郡王府那边早就习以为常,幸好韩郡太妃还算开明,只要确认是她儿子弄坏的东西,她都照赔不误。   因此除了前几年韩天宝打死刘家小姐的事儿闹大了之外,其他的也没听韩家有什么。   百姓们亲眼看见是那憨子追着谢郬那弱女子追打,自然不好找谢郬的麻烦,各自认倒霉退下,如那军官小爷说的,几个受害最严重的人家聚集在一起,准备去韩郡王府要赔偿。   谢郬找到刚才为了自保抛出去打人的礼盒,拆开一看,里面的青玉鼎碎了好几块,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谢郬捂着心口哀叹。   谢铎过来问:   “算了,人没事儿就好。”   谢郬抱起礼盒无奈叹息:“真倒霉催的,就没人治得了那傻子吗?”   “韩郡太妃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忠勇郡王府又只剩他一根独苗,就是看在他死去父兄的份上,他只要不弑君,就没人会去治他得罪。”   谢铎自然从谢郬手中接过礼盒,见谢郬手腕有血迹,问:   “你受伤了?”   谢郬转动了下手腕,果然在手腕内侧有一条口子。   “没事,不深。”她说。   谢铎觉得不妥:“赶紧回去包扎一下。走吧,我把你送回府再去兵部。”   谢郬一再表示自己没事不用送,但谢铎仍然坚持亲自把谢郬送回将军府。   门房见三公子和大小姐一起回来,又见大小姐形容狼狈,以为出什么事了,慌张跑进去禀告蔡氏。   蔡氏到前厅的时候,谢铎已经盯着谢郬把伤口洗好,正配合府里的大夫包扎呢。   “哟,怎么回事?”蔡氏先打量了几眼儿子,见他没受伤才放心,对谢郬问道。   谢郬没说话,谢铎回道:   “路上遇到韩天宝了,那傻子追着长姐打,我正好经过,就让人把那傻子捆了送回去了。”   蔡氏听说之后,目光略带闪避,问:   “韩郡王府的天宝,是个可怜孩子,你没伤着他吧?”蔡氏问谢铎。   谢铎说:“他皮糙肉厚,跟城墙似的,谁能伤得了他?长姐狗能打了吧,居然还被他伤着了。”   蔡氏往谢郬手腕瞥了瞥,对谢铎说:   “最终人没事就好。只是今后你要在街上遇到天宝,别再与他动手了,韩郡太妃如今就他一个宝贝在身边,你若伤了天宝,韩郡太妃可是会不饶你的。”   谢铎有些不以为意,反驳蔡氏:   “韩天宝要是下回还在街上作乱,我不可能不管的。韩郡太妃宝贝他儿子,那也没道理由着他儿子欺负别人不是?那些被欺负的人就没爹没妈没人疼吗?”   谢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谢郬,想起来谢郬在谢家可不就是没人疼嘛。   “不是,娘的意思是……”蔡氏的话被打断:   “韩天宝伤人又不是第一次,这回长姐也被他伤着了,您不心疼自家人,还在那帮着韩家说话是个什么道理?”   “我……”   蔡氏没想到儿子自然而然的把谢郬归于‘自家人’的行列,如果将来儿子知道她私下和韩郡太妃的交易,会不会怪她。   今日韩天宝当街袭击谢郬之事若真说起来,蔡氏心里是有数的。   韩天宝会在街上攻击谢郬,只怕是他家里人特地带他过去,授意他那么做的。   韩郡太妃定是信不过蔡氏,怕蔡氏反悔,便想让韩天宝自己出手,把谢郬抢回去,这样谢郬的名声就被韩天宝给毁了,到时候就算蔡氏反悔,谢郬除了嫁给韩家,也就没别的人家要了。   蔡氏觉得韩郡太妃这做法太强势,完全不给蔡氏退路,这让蔡氏有种上了贼船,骑虎难下的感觉。   谢郬见他们母子为这事儿争辩,说:   “我没事,就是倒霉遇到了那傻子,以后我当心点就是。”   谢铎说:“下回你要遇见他可别逞能了,韩天宝力能举鼎,你能跑就赶紧跑,那傻子没脑子,手上可是沾过人命的。他敢对你下死手,你却未必敢对他下死手,多吃亏啊。”   被谢铎这么耳提面命的叮嘱,谢郬有点不好意思,支吾回了句:“知道了。”   谢郬随口回了句,便对蔡氏行礼告退,经过谢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了句:   “谢啦。”   谢铎受宠若惊,揉着被谢郬拍过的肩膀,一副受到了肯定的得意模样。   蔡氏见他如此,不禁说道:   “你倒真把她当长姐了。”   谢铎不以为意:“本来就是嘛。”知道蔡氏不喜欢谢郬,谢铎劝道:   “娘,长姐她虽不是你的孩子,可她人真的不错,教了我和二姐不少道理,你瞧二姐最近是不是上进多了?又是学骑马,又是学射箭的,以前她哪有心思学这些。”   蔡氏哼道:   “女子当淑静贞贤,舞刀弄棒像什么样子?有什么用?”   谢铎却不这么认为:   “当然有用了。您想啊,若二姐会武,今后成亲在夫家受了气,给恶婆婆欺凌,至少她有自保能力跑回来吧。”   蔡氏和谢铎在说话,就听见谢苒的声音传来:   “呸呸呸!你才被恶婆婆欺凌呢,会不会说话!”   谢苒听说谢郬受伤了,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来晚了,谢郬没看到,却听到弟弟在那编排自己。   桌上有带血的纱布,谢苒问:   “她伤得重吗?”   谢铎摇头:“还好,一道口子,给瓦片剌的。”   “哦。”谢苒点点头,没精打采的坐下。   谢铎见她不高兴,问:“二姐,你怎么病恹恹的,骑马还在学吗?”   谢苒白了他一眼,赌气道:“不学了,反正也学不会。”   “别呀。”谢铎鼓励:“刚开始肯定有点难,但你只要坚持下去,胆子放大点,一定可以的。”   谢苒意兴阑珊,蔡氏见状说:   “好了,你别气你姐姐,不是说要去兵部吗?还有空在家里跟我们啰嗦?”   谢铎一拍脑门儿:“哦对,差点忘了。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走了。”   蔡氏站在门口看着穿将军软甲的儿子离开,不知不觉间,那个喜欢抱着她大腿要糖吃的孩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想法和担当。   扭头看女儿恹恹的趴在桌上,盯着谢郬先前包扎伤口时沾上血的纱布不言不语,看到那纱布蔡氏就莫名心虚,唤来丫鬟把这些收拾掉。   自从上回马球场回来以后,谢苒就没什么精神,信国公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也不知符大郎有没有把谢家两姐妹的事情告知信国公夫人知晓,信国公府不来找蔡氏,蔡氏也不好直接上门询问。   “若你放不下符大郎,娘就去信国公府问问……”蔡氏轻抚女儿秀发,温柔说道。   谢苒摇头:“别了,他肯定看轻我了,何必自讨没趣。”   蔡氏也无奈,本来就是试试的,谁能想到一向不与女子相看的符大郎会同意与苒儿再见面,可见了面才知道,他原是把谢苒看做谢郬了……   哪怕蔡氏心里恨,恨那符大郎没眼光,却并不能改变这件事的结果,不能让符大郎回心转意。   母女俩在花园里走着,门房来报:   “夫人,二小姐,门外有一位符大郎君求见。”   蔡氏和谢苒对视一眼,符大郎君……那不就是符延东?   他来干什么?是来找谢郬的吗?   蔡氏问:“他求见谁可有问?”   门房说:“说是求见夫人,若是二小姐在府中方便的话,也求一见。”   蔡氏面色一松:“哦,既如此,请他进来花厅叙话。”   很快,符延东便被谢家的门房请入府中,蔡氏与谢苒在花厅中相候。   符延东进门将手中薄礼递给伺候的下人,对两人行礼:“见过夫人,见过二小姐。”   谢苒起身回礼:“符大人好。”   三人坐下,蔡氏问符延东:“大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符延东看了一眼谢苒后说:   “那日马球场上有些误会,惹了二小姐不快,今日延东特意上门致歉,还请二小姐莫要见怪。”   谢苒很是意外,他居然会上门与自己道歉。   “前几日大理寺有些忙,脱不开身,今日休沐便仓促前来,失礼之处请夫人和二小姐原谅则个。”   蔡氏被这事情发展弄得懵了,符大郎看起来并不像知道真相,或者说,他并不介意真相。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大郎客气了。苒儿自小娇惯,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请你多担待才是。”   符延东起身对蔡氏请求:   “今日难得有空,天空放晴,不知夫人能否允许二小姐随在下出去品一品茶。”   谢苒轻咬下唇,期待的看向蔡氏。   蔡氏哪里会不懂女儿的意思,说道:“我家家规颇严,若是旁人,我定是不许的,但是大郎我很放心。”   说完,蔡氏对谢苒问:   “苒儿,你可愿?”   谢苒羞怯的点了点头,对符延东轻声说:“符大人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就出来。”   “好,二小姐请。”   很快谢郬便换了身请便的衣裳,戴上帷帽随符延东出门去了。   蔡氏在门口看着女儿和符大郎离去,觉得总算有点好事在发生了。   于是又想到她与韩郡太妃的那个约定。   蔡氏开始自我怀疑,她和谢苒真有那么大的仇怨,必须要把她的一生都毁掉吗?   若真那样做了,谢远臣不会原谅自己不说,可能连儿女都会怪她,而谢郬……她又做错了什么?   今天韩家能纵容韩天宝在路上袭击谢郬,若非谢郬身手好,只怕下场不会比刘小姐好到哪里去。韩家太强势了,强势到让蔡氏后悔。   这么想着,蔡氏对门房吩咐:   “来人,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忠勇郡王府。”   **   高瑨在明泽宫紧张批奏折,如今他是晚出早归,白天必须抓紧才行。   重新回到岗位的万公公进入中正殿回禀:   “陛下,周统领求见。”   高瑨点头:“宣。”   周放进殿后,高瑨问他:“宫外有事?”   自从上回谢郬说街上有人跟踪她,还问高瑨是不是他派去的人,高瑨便上了心,叫周放亲自带暗卫在暗中保护谢郬,所以周放忽然回来,十有八九就是宫外有事。   不过谢郬身手摆在那里,高瑨倒也没有很担心。   “陛下,今天上午谢大姑娘在街上遇袭了。”周放说:“袭击者是忠勇郡王府的韩天宝,属下等刚要出手的时候,谢三公子带着骑兵经过把人救下,属下等便未曾露面。”   高瑨抬头疑惑:“韩天宝?谢郬受伤了?”   韩天宝力大无穷,下手没数,谢郬如果不尽全力,很容易吃亏。   果然,周放点头:“受了点轻伤。”   高瑨这下坐不住了,起身走出龙案:   “韩天宝怎会突然袭击谢郬?他不是该被关在郡王府吗?”   多年前刘家死了个闺女,就是因为韩家没把韩天宝关住才酿成的惨剧,没想到如今又是如此,而受害者居然是谢郬。   “属下等在暗处看得分明,那韩天宝似乎是跟着府上的人到街上去的,后来他对谢大姑娘动手,他府上的人却再没露面,最后还是谢三公子让人把捆了送回郡王府的。”周放说。   高瑨眉头蹙起,沉声问:“韩家是故意的?”   “属下觉得是。要不然以韩天宝的脑子,又怎会那么巧与谢大姑娘遇见呢。”周放是经过一番调查,才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件事的。   “除此之外,属下还打听到另外一些消息。”周放说:“韩郡太妃似乎对外说,将军夫人有意把谢大姑娘许给郡王府……属下想着,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韩家才会让韩天宝到街上去抢谢大姑娘。”   高瑨一掌拍在龙案上,发出巨响,周放及明泽宫内外都连忙跪地,高瑨站在原地思虑片刻后,对外喊道:   “让礼部的人来见朕!”   好一个将军夫人,好一个又蠢又坏的女人,竟不知她在背地里她这般容不得谢郬,不仅要断了谢郬的前程,还要毁了谢郬一辈子。   这种人岂能再留她!   “来人!八百里加急去武威军,让谢远臣急速回京!”   高瑨原本是想等礼部的封后大典准备得差不多了再宣召谢远臣回京,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若是不抓紧办了,只怕不知要引出多少牛鬼蛇神。   蔡氏这个女人一生任性,教出了个傲慢的女儿,从不反省自己的有没有错,反倒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倒无辜之人身上,让无辜之人为她们犯的错兜底。   一次还不够,还想继续来第二次,欺人太甚!   高瑨为谢郬可以容忍她们一回,也是不想谢郬跟谢家的关系闹得太僵,让她以后有个心安归处,可如今看来,他的容忍助长了某些人的恶念,若不加以惩处,未来还不知她们要对谢郬做出何等难容之事。 第155章   是夜。   今天高瑨来得有点晚。   难得谢郬很早就坐在西窗边等他, 从下午骄阳正好等到夜幕降临。   屋里都点灯了,高瑨都还没出现。   就在谢郬以为高瑨今晚不来的时候,院中有了动静, 谢郬高兴的去开门, 高瑨拎着食盒进来。   “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谢郬接过食盒,饶有兴趣的问高瑨, 高瑨没说话,谢郬便自己打开食盒看。   食盒里的菜都是谢郬爱吃的, 用左手把盘子端出来, 分好了碗筷去拿酒, 谁知被高瑨拦住去路。   “干嘛?”   谢郬这时才看见高瑨的脸色有点不对。   高瑨问她:“你没什么话与我说?”   谢郬眨巴两下眼睛, 知道就算自己不说高瑨也能从她的心理活动中听出真相,干脆老实交代:   “白天里撞见个傻子, 他盯着我打,好在后来谢铎出现把那傻子给捆走了。”   高瑨‘嗯’了一声,问:“还有呢?”   谢郬想了想:“好像……就这事儿, 没什么了呀。”   【我天,高瑨不会知道我跟符延东出去喝茶的事吧?】   【糟!我怎么说了!】   谢郬一时没控制住, 心里把实话说了出来, 太尴尬了, 悄悄瞥了一眼高瑨的脸色, 见他挑着眉, 仿佛很是震惊:   “你还跟符延东出去喝茶了?”   谢郬识时务的举天发誓:“就一杯, 我跟他说谢苒的事来着。”   高瑨在她脸上扫视片刻, 决定先不管这件意外知道的事情,将她发誓的右手拉下来,掀开衣袖, 露出袖子里藏的白纱布。   “这是什么?”高瑨问。   谢郬说:“哦,那傻子挺厉害的,力气特别大,我不下心蹭在瓦片上了。没事的,伤口不大,不包扎都没问题。”   高瑨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在压制怒火,谢郬被他拉着手,面对面站着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   “谢郬,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身体稍微重视一点?”高瑨说。   谢郬一愣:“啊?”   高瑨说:“从前你受伤我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但是从今往后,请你保重自己,如果受伤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可以吗?”   谢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伤充其量就是个小口子,没那么疼,也不致命,谢郬想解释两句,却在高瑨认真的目光注视中说不出话来。   高瑨把谢郬拥入怀,手掌托在她的后脑处,轻柔的抚触,即使一句话都不说,但谢郬却能在此刻感受到他身上那溢出的温柔。   谢郬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紧张,紧张到屏住呼吸。   小时候老谢也抱过谢郬,但那都是在谢郬生病的时候,次数不多,他会在床边守着谢郬,却很少与她亲近,从来没有谁像高瑨这样,用他身体完完全全的将谢郬包裹住,让谢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溢出骨子的温柔让谢郬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被珍视’,他比谢郬自己都珍惜谢郬。   其实哪有人会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痛呢。   只不过谢郬生长的环境不容许她太在乎自己,老谢要打仗,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多,虽然给谢郬找了人照顾,今年换一批,明年换一批,那些人能照顾谢郬的生活,却照顾不了谢郬的心理。   大多数时候都是谢郬自己跟别人打交道,自己消化伤痛。   成长过程中,她也有过特别渴望亲情关怀的时候,也有特别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爱,娇惯,渐渐的她把自己武装起来,把所有的软弱情绪都咽下去藏在肚子里,信奉只要她自己不在乎,那就没什么能够真正伤害到她。   可她是真的不在乎吗?   不是。   她想要得到关怀,想要亲人、想要朋友,她看似强大,看似百毒不侵,实则脆弱又缺爱。   她不敢奢求太多,不敢靠近幸福,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捧在手心。   “谢郬,我是个多疑的人,外祖家被抄了以后几年,我过的日子很苦,在遇到你之前,我谁都不信。”   “我发现我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尽管你在心里是骂我居多,可我并不在意,因为那是真实的你。”   “我理解你的无奈,理解你委曲求全,你想把自己缩在边关,不相信我会真心爱你,但谢郬,我除了你,心里再也放不下别人了。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哪怕天天就听你骂我我都踏实。”   谢郬眼眶发热,拼命眨了好几下,说:   “我看你不是多疑,是犯贱。”   高瑨失笑:   “是,我犯贱。犯贱爱上一个喜欢骂我的女人。”   谢郬用两条胳膊紧紧环住高瑨的腰,说:   “既然你这么诚心的表白了,那我……姑且信你。”   高瑨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信我。成亲以后,你枕头下面放把刀,若我负你,在梦里你就把我宰了。”   谢郬将脸颊在高瑨心口蹭了蹭:   “我才不宰你,被通缉可不好受,我会跑,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高瑨心疼,在她耳边呢喃:“不会让你有跑的机会。”   “我今日已经让礼部开始拟旨,过两天圣旨就下来了,仓促是仓促了些,可我等不及了,我不想让你再继续在这个地方,不想看你委曲求全,你应该拥有更大的天空。”高瑨说。   谢郬低头轻道:“我,我怕我……做不好。要不,我还是继续做妃子,不做皇后。”   高瑨捏着谢郬的下巴,恶狠狠的说:   “你不做皇后,不替我挡下大臣们强塞给我的桃花,你是想看别的女人与我举案齐眉吗?”   “我是庶出。会有很多觉得我不配,到时候为难的还是你。”   “你有你的为难,我有我的为难,但只要我们同舟共济一条心,我相信绝对可以排除万难。”   谢郬将他的话仔细记入心间,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这个昏暗的偏院房间内,曾经听到过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喝点酒吧。”谢郬略感别扭的说。   高瑨默默骂了一句‘酒鬼’,两人坐到桌旁,将食盒中的菜肴取出,谢郬把前几天从安乐坊拿回来的醉花阴开了两坛。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谢郬觉得应该要多喝一点。   **   也不知是前一晚的放纵,还是真的喝多了,谢郬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洗漱过后,正准备翻墙出门,就听见通往花园的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蔡氏急匆匆的跑进了谢郬的院子,身后有两个跟不上蔡氏的脚步而气喘吁吁的婆子。   “谢郬,谢郬。”   蔡氏跑进偏院后,看见谢郬站在墙边,赶忙唤住她,谢郬只得站在原地,静静等着看她想说什么。   “别愣着了,快过来!”蔡氏召唤。   谢郬不明所以:“何事?”   蔡氏气急败坏的从袖袋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到谢郬手中,谢郬不明所以看着手里这些至少五万两的钱,怀疑蔡氏中邪了。   “拿着这些银票赶紧走,回边关去找你爹。短时间内别回京城。”蔡氏不间断的说出这么几句,弄得谢郬更丈二摸不着头脑。   将银票还给蔡氏:“我不要!我不回边关了!”   蔡氏急得跺脚:“不行,你一定要回!哪怕回边关待个一两年再回来,现在你不能待在将军府里了。有人要抓你!”   谢郬蹙眉:   “谁抓我?”   蔡氏急得团团转,让婆子们去院门守着,她把谢郬拉到一旁,小声告诉她:   “是我,我糊涂。上回让你参加暖冬宴,其实不是让你打马球,是为了让韩郡太妃相看相看你,她有个儿子,叫韩天宝,就是昨天打伤你的那个傻子,我,我之前想把你跟那傻子凑一对,可我后悔了,昨天下午我就去了忠勇郡王府,我跟韩郡太妃说了作罢,可韩家不愿意,她说这两天就要来提亲下聘,我拦不住她,只能让你先离开避避风头。”   蔡氏一股脑儿把心里的算盘全都说了出来。   想到昨天她去忠勇郡王府时韩郡太妃那强势的样子,蔡氏想了一夜,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掉进了坑里。   韩家是龙潭虎穴,如果谢郬真被她推了进去,这辈子都脱不了身。而蔡氏也终究要背上害人的罪名,蔡氏怕了,良心发现了。   所以今早她赶紧命人去银号取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钱拿来给谢郬,就是想让谢郬离开京城避风头。   “听清楚了吗?”蔡氏问谢郬,把银票重新塞回她手里:“韩家不是好惹的,韩郡太妃霸道的很,她属螃蟹的,抓到人就绝不放手,几年前她看中一个刘家的小姐,她非要人家当媳妇儿,后来刘小姐不从就给打死了。你别不相信,快走!”   就在这时,外面的婆子进来传话:   “夫人,巷子口说是有一队吹吹打打的提亲队伍朝着将军府来了。”   蔡氏一拍脑门,懊悔不已:“不是说要两天?她骗我!”   昨天韩郡太妃故意跟蔡氏说两天后来提亲,谁知道今天就来了,这是想杀蔡氏一个措手不及吗?   蔡氏推谢郬往后墙去:   “你翻墙走!快走!”   谢郬一把推开蔡氏,将银票甩在她身上,径直往前院正门走去。   蔡氏看着撒了满地的银票,完全不知道谢郬想干什么。   谢郬来到将军府正门,见好些门房都在门后看着外面,而外面唢呐吹吹打打十分热闹的样子。   谢铎和谢苒也听见动静赶过来,谢铎冲到门房那堆人中往外看,边看边问:   “怎么回事?谁啊?”   门房七嘴八舌的回答:   “那红箱子上好像写的是忠勇郡王府。他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傻子了吗?给谁提亲的?提谁的亲?”   谢郬拨开人群,下令道:   “开门。”   蔡氏小跑过来,老远就喊:   “不许开!不许开!”   谢铎和谢苒看见蔡氏,两人一同迎上去,谢铎今日休沐,早上起来在演武场练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穿的还是练功服。   “娘,怎么回事儿啊?”谢铎隐约察觉到不对。   昨天韩天宝在街上袭击谢郬就很奇怪,但没深想,今天韩家就来提亲,要说没联系,谢铎第一个不信。   蔡氏推开他,想去拉谢郬的胳膊,被谢郬闪开。   既然门房不开门,谢郬就自己开。   将军府的正门终于打开,外面那大红一片片映入门内人眼帘,大大小小的红绸箱子,从将军府大门延伸到门前巷子口。   周围邻居纷纷上前观望,在问这是谁家提亲这么大阵仗。   热闹的唢呐在门前不断的吹,下聘的队伍中间有四人抬着一张挂着红绸的竹椅,竹椅上坐的正是韩郡太妃,而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像小山一样高的憨子,正是昨天在街上纠缠谢郬的那个。   看见从将军府出来的是谢郬,韩郡太妃似乎更满意了,一抬手,唢呐锣鼓声就此停下,拍了拍竹椅的边缘,抬椅子的人便抬着她上前,韩郡太妃与谢郬平视,近处将谢郬打量了几眼,越看越满意。   昨天在街上试过这姑娘的身手,确实很不错,若能娶回这样的儿媳,韩家说不定能有后。   “谢大姑娘,我是来提亲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吧。”韩郡太妃对谢郬说。   谢郬冷面以对:   “提什么亲?我他妈认识你吗?趁老子没发火之前,带着你这些东西麻溜的滚——”   谢郬的一番豪爽发言让周围的人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这,这家姑娘说话也太野了。   而将军府这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暗道不愧是边关长大的大小姐!   韩郡太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没想到自己好脸相待,换来的是谢郬的恶语相向,当即也不装了,冷哼一声:   “自古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嫡母已经将你许配给我家天宝,今日我便是来下聘的,你好生收下,我们皆大欢喜,你若不收,那对不起了,今日便是捆也要把你捆回我韩家去。”   谢铎和谢苒震惊对望,谢铎质问惭愧低头的蔡氏:   “娘,她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把……您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   蔡氏被儿子骂了也不敢申辩,上前对韩郡太妃说:   “我昨日已经上门取消了,你,你休要耍赖!”   韩郡太妃冷笑:   “我耍赖?你要脸否?婚事是你要定的,我府上为这桩婚事准备了这么多天,你一句取消就算了?当我韩家无人可欺吗?”   蔡氏还想争辩,就听谢郬从旁说道:   “老太婆,你凭什么觉得她答应了,我就会嫁去你们家?”   “几年前,刘家那小姐宁死不嫁就被你家打死,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怎么着,只要跟你家提了这事儿,不是做你家的人就是做你家的鬼吗?你家开地府吗?还收不收人?要收的话,怎么不把你这黑心黑肝的变态老太婆给收了去?”   谢郬生气的时候怼人还是很毒的,什么礼仪尊卑,尊老爱幼,在她生气的时候统统不好使。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你这性子,嫁去别家也是祸害,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又何妨?”   韩郡太妃嚣张的说。   多年前刘家的事情让她憋着一口恶气,明明就是刘家的人自己开口要把闺女嫁进韩家,临了却反悔了,她让天宝把刘小姐抢回郡王府,打算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那刘小姐死都不肯,被天宝随手推了一把就撞死了。   那之后,刘家居然还敢去告她。   也不看看韩家是什么人家,就算没了有用的男人,可祖上的功业顶在头上,便是当今陛下也不敢拿韩家如何。   多年后,蔡氏主动找上她,韩郡太妃生怕当年之事重演,这回她学聪明了,准备好聘礼直接下聘,下了聘人就是她家的,管谢家接受不接受。   反正谢远臣也不在,等他从边关赶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洞房都入了,一切既成定局,谢远臣能怎么样?   谢铎上前把谢郬拉到身后护着,说道:   “韩郡太妃,做人得讲道理。婚姻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长姐不愿嫁给你那傻儿子,你们想硬来抢婚的话,就从我谢铎的尸体上踩过去!”   韩郡太妃意外谢铎居然护着谢郬,照蔡氏说的,谢郬自小养在边关,跟谢家的嫡子女不熟,没想到这小子这般有血性,护着个并不是一起长大的庶长姐到这般地步。   “谢三公子,不是老身瞧不起你,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够我们家天宝撂一回的,劝你别不自量力。”韩郡太妃如是挑衅。   谢铎毫无惧色,驱身上前:   “那便试试。”   蔡氏在后头喊他:“铎哥儿你回来!”   谢苒也担心不已,可想着家里就谢铎一个男人,若谢铎不上,还有谁能护着谢郬呢。   谢郬看着谢铎不惧的背影,五味陈杂,追上去按住他肩:   “得了吧。指望你,不如指望我。”   谢铎知道自己武功不济,暗恨自己不成器,对谢郬说:   “那我俩一起。总归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被带走的。”   韩郡太妃在斟酌要不要继续闹下去,毕竟谢家不是刘家,若是能一举把谢郬抢回府也就罢了,横竖是个庶女,谢家不会为她多加报复,可若是谢铎从中阻拦,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是谢家这辈唯一的男丁,又是嫡子,怕是谢家不会善罢甘休。   可若就这么走,她不甘心。   正要让儿子上前试试的时候,就听见将军府门前巷子口传来一阵马蹄纷踏的声音。   只见两队骑兵,加起来三四十人,左边一队身着大理寺官服,由大理寺少卿符延东带队,右边一队则是禁军官服,由禁军统领周放带队。   两队骑兵中间还有个几顶轿子,轿子外璧皆有一个大大的‘御’的,说明是宫里来的。   而将军府周围住的大多都是朝廷命官,谁家不认识那是宫中传旨的轿子。   果然两队骑兵护送着宫里的御轿,见将军府门前被忠勇郡王府的聘礼堆满,周放下令两个禁军下马把聘礼搬到一边,给专门的御轿让出了一条路。   率先从轿子里下来的是被陛下刚刚请回宫伺候没多久的万公公,官复大内总管,乃是陛下身边最贴身的近侍,这可比一般礼部的传旨公公尊贵多了。   他后面的轿子里走下来的是几位白须苍苍的礼部撰录圣旨的文书。   寻常传旨就是宫里的传旨太监,再加一些仪仗,可今日来谢家传旨的是大内总管和礼部的撰录官,还有大理寺众与禁军众。   万公公下轿后,没管其他的,率先来到谢郬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奴才礼:   “给主子请安。老奴来迟了。”   谢郬将万公公虚扶起身:“公公不必多礼,您是来……”   万公公对谢郬扬了扬手中托举着的明黄精致的匣子,说:   “传旨。”   说完之后,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万公公用他超级分贝的大嗓音喊出一句:   “跪——接旨!”   万公公高喊一声后,所有人尽皆跪地,包括在周边看热闹的邻居们。   谢郬想起昨夜高瑨说的话,他不是也说过两天吗?竟都赶在今日了,一时间,谢郬不知作何表情。   万公公请出圣旨,当众宣读:   “朕闻乾坤定位……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注:这几句是乾隆册封孝贤皇后的册文。】   “镇国将军府长女谢郬,屡救圣驾于为难,武功卓群,乃天下女子之表率,今朕欲聘谢郬为后,稳坐中宫,为朕绵延子嗣,以安天下太平。钦此。”   宣读完圣旨后,众人山呼万岁。   万公公将圣旨仔细卷起,放入精美匣子里,递交到将双手高举至头顶的谢郬手中。 第156章   这道看似突如其来, 又好像合情合理的圣旨注定要掀起波澜。   蔡氏仿佛脱力般靠在谢苒身上发懵,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和行为是大错特错。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她觉得就算谢郬在宫中待了两年, 陛下宠过她,可她不过是个在边关长大的野丫头, 有爹生没娘教,她在宫中表现出来的所有礼仪和气度, 全都是包装出来的, 所以蔡氏觉得陛下就算喜欢那个包装出来的谢郬, 那也是假的, 等到他知道了谢郬的真面目之后,就不会再喜欢她。   蔡氏笃定陛下喜欢的是她让姜嬷嬷一手包装出来的谢郬, 却忽略了陛下喜欢的可能就是本来的谢郬这一点。   事发之后,谢郬回边关去,陛下召见将军入宫, 回来之后将军就告诉蔡氏,说陛下早就知道进宫的是谢郬。   可那个时候, 蔡氏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己的女儿。   她想着陛下既然知道宫里的是谢郬, 并原谅了谢家易女入宫之事, 那不就意味着她的苒儿不用在藏匿边关了。   当时她就该想到, 如果陛下早就知道宫中的是谢郬, 那他一直以来宠的爱的就肯定是谢郬啊。   人有的时候真的会一叶障目, 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那些明明是很重要的点,往往会觉得跟自己没关系而错过。   如果一开始蔡氏能想到这一点的话,她就不会在后面做这么多无效且错误的事情了。   蔡氏觉得谢郬的生母跟自己抢了男人, 让她刚嫁到谢家没多久就受了好大的委屈,让她的孩子做不了嫡长,她打从心里瞧不起谢郬,不喜欢谢郬,就觉得其他人应该也和她一样。   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子,她没背景,没人脉,举止粗鲁,就算有人喜欢,都是一时的,京城世家的人个个比鬼都精,谁家娶妻嫁女首先考虑的不都是门第权利,什么喜欢,什么爱,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世家子弟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一国之君了。   君王要考虑的更多,要各家制衡,要多方助力,就好像前太子那般,为了让自己多点势力,他纳了一个又一个的侧妃,正妻的位置却始终留给还没长大的谢苒,为什么?因为谢家能给前太子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只有让谢苒做了太子妃,前太子才能名正言顺的利用谢远臣,利用蔡郡王府。   一切都是算计,真情不值钱。   蔡氏把当今陛下想成了和前太子是一样的人,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是放不开手中的权利,总想着要更多,更多,更多。   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谢郬而放弃所有呢?   但当今陛下放弃了。   他喜欢谢郬,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与她的背景人脉出身没有任何关系。   蔡氏不禁自嘲一笑,要是能早点想到这个道理,她也不会做这些错事了。   她以为谢郬无依无靠,没人帮她,没人爱她,就算有个谢远臣又怎么样,整个谢家这么些年不都是在看她的脸色?就连婆母曹氏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谢远臣能在家里待几天,他能管谢郬多少?   如今好了,她生生把自己的路给折腾没了。   陛下之所以会在今天仓促的派万公公来宣旨,只怕在今天之前就知道了她与韩郡太妃的交易。   蔡氏想解释,她后悔来着,她昨天去跟韩家取消了,可韩家不同意她能怎么办?她取了好些银票给谢郬,想让她逃来着……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想把谢郬悄悄的嫁一个手上沾过人命的傻子,想毁了谢郬的一辈子是事实。   “娘,您怎么了?”   谢苒扶着仿佛虚脱了一般的蔡氏。   印象中,谢苒从来没见过娘亲这样,她向来是自信强大的,好像任何事情在她眼里都不是大事,只要她在,什么都能解决。   可今天她怎么了。   谢郬在宫中待了两年,陛下与她两情相悦,虽然突然要立谢郬为皇后这件事有点突然,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阿娘何至于此?   蔡氏靠在谢苒身上紧蹙眉头,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宣判。   而另一边韩郡太妃也傻了,她按着儿子下跪的手因发怔时松了松,儿子就有点跪不住要起来,如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般不懂事,韩郡太妃自己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子又在旁边闹腾,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斥道:   “闭嘴。再动没饭吃。”   韩天宝不懂为什么要跪着,可是他怕没饭吃,于是就乖乖跪着了。   韩郡太妃安抚好了儿子,这才有心思看向蔡氏。   看蔡氏那样子,好像连她都不知道陛下回突然立后这件事。   现在韩郡太妃当然不会想把谢郬抢回府去了,一个谢家她都难应付,不过是看谢郬是庶出,谢远臣不在京中,想把人弄进府里生米煮成熟饭,现在是不可能了。   如今她担心的是陛下怪罪,这也没事,到时候就把罪责全都推倒蔡氏身上,她是被蔡氏骗了才会到谢家来提亲。   对就是这样的。   韩郡太妃这么一会儿便在脑中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谢郬接过圣旨起身后,万公公及他身后的礼部撰录官们纷纷向谢郬下跪,虽然只是圣旨宣告,还没有正式在封后大典中册封,但谢郬为皇后已经是铁板钉钉之事,对宫中内官们来说,她已经是主子了。   把万公公等请起来之后,谢郬看向大理寺少卿符延东,问:   “符大人,为何今日大理寺会派人前来?”   符延东穿着官服,对谢郬拱手作礼,回道:   “自然是有公务在身,有件陈年旧案须得来此拿人。”   谢郬不解:“陈年旧案?”   符延东颔首过后,对身后大理寺的捕快下令:“来人,将韩郡太妃与韩天宝带回大理寺。”   韩郡太妃如遭雷击,怎么也没想到大理寺要来拿的人是她,赶忙解释:   “不是。抓我们母子做什么?我们是被将军夫人给骗了,才会逾矩到谢家来提亲未来的皇后娘娘,她嫉妒未来皇后,想害她,我也是被利用的!我发誓在今天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谢大姑娘是未来皇后,陛下不会因为我来提了个亲,就要抓我吧。”   韩郡太妃的话让蔡氏愤然于面:   “我何时骗你?我什么时候嫉妒……你休要胡言乱语。”   蔡氏从小便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家中幺女,被父母娇宠着长大,斯文了一辈子,哪里是上过战场,经历过人生疾苦的韩郡太妃的对手?   韩郡太妃冷笑一声,毫无悔改之心:   “你若不是嫉妒,又怎会想要将未来的皇后娘娘嫁给我儿?我儿什么样,你难道事先不知道?我是想给儿子找个儿媳妇,可若不是你主动找我,我又怎会把主意打到未来皇后娘娘身上?将军夫人,你害我害得好苦啊!”   蔡氏被她这一字一句戳在脸上,从来没当众受过此番指责与侮辱,她只觉得周围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那些窃窃私语的人肯定都在骂她,那些人今后肯定会对她指指点点,想到这些,蔡氏羞愤低头。   符延东打断了韩郡太妃的辩解,说道:   “并非因为提亲之事,是五年多前,韩天宝打死刘凤芝一案,陛下着大理寺将此陈案开卷重审。你与韩天宝是杀人的疑犯,请你们配合。”   韩郡太妃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大理寺抓她是为了重审五年前刘家的案子,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好审的?   “审什么审?五年多前,刘家和今天的谢家一样骗婚,众所皆知,我儿心智不全,不小心才失手杀了刘凤芝,他又不是故意的,先帝在时都已经赦免了我儿的无心杀人之罪,怎的如今又要开案重审?”   “皇帝陛下不会是公报私仇吧?我都说了,我来提亲未来皇后是被人骗了,又不是故意的,皇帝陛下便是要惩治,也该惩治骗人的人,与我母子有何相干?”   周围都是官宦人家,对这些陈年旧事大多有所耳闻,刘家小姐被打死一事当年也是闹得沸沸扬扬,就因为韩天宝是个傻的,又是刘家悔婚在前,人被打死就打死了,什么罪都没判。   并且刘家还找不到地方说理。   不是因为官官相护,而是因为打死人的确实是傻子,没有哪条律法能让一个傻子承担罪责。   现在这案子被重新提起,也不知是个什么走向。   周围的人不禁在心中感慨,今天这场热闹看得委实太值了。   “韩天宝是心智不全,究竟他是无意将人打死,还有有人授意,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如今大理寺怀疑,当年刘凤芝之所以被打死,是有人在背后怂恿韩天宝所为,并非他主观为之。还请韩郡太妃配合大理寺调查。”   “来人!带走!”   符延东神情冷峻,官威十足,大理寺的捕快们纷纷上前要抓韩郡太妃和韩天宝,韩郡太妃本身武功不若,加上韩天宝力大无穷,大理寺蜂拥而上的捕快们竟不是对手。   韩郡太妃边抵抗边骂:“你们这帮走狗!我要见陛下!我要当面问问他,他就是这么对三朝功臣之后的吗?”   符延东往周放看去一眼,周放立刻会意,抬手下令,只见他身后禁军披风一甩,个个抬起手腕上的弓箭,上箭对准韩郡太妃与韩天宝的方位。   “韩郡太妃,箭矢无眼,若你竭力抵抗,藐视王法,大理寺可是有先斩后奏之权的。”   韩郡太妃没想到他们今天居然动了真格的,看看那些弓箭,韩郡太妃无奈大喊一声:“天宝住手。”   韩天宝唯母亲命是从,让停手就停手,十分听话。   他们不抵抗后,大理寺的捕快们才能将他们锁上锁链,带回大理寺调查。   符延东抓了韩郡太妃和韩天宝之后,又将目光落在蔡氏身上,对蔡氏拱手:   “将军夫人,您与本案也有关联,还请一同随我们回去调查。”   蔡氏还未开口,扶着她的谢苒就问符延东:   “符大人,你们抓的是五年前打死刘家小姐的凶手,与我母亲又有什么相干?我母亲从未去过衙门,您能不能看在……通融通融。”   谢苒目光期待的看着符延东,希望他能像在茶楼中为自己讲解各种茶的历史是温柔相待。   但她的期盼落空了,符延东对她摇头,说道:   “对不起,谢二姑娘,职责所在。将军夫人,请。”   谢铎上前问道:   “符大人,此案与我母亲有何关联,请您明示。”   符延东说:   “五年前韩天宝杀人案之所以决定重审,起因便是昨日谢大姑娘在街上遇袭,谢大姑娘与韩天宝从前并未见过面,那是谁指使韩天宝去攻击谢大姑娘的?而那个指使的人,又为什么会让韩天宝去攻击谢大姑娘?这些疑团,需要将军夫人的配合方能解开。”   谢铎明白了。   昨天韩天宝突然在街上攻击谢郬,谢铎以为是偶然的,但很显然不是,而指使韩天宝的人必然是韩郡太妃,而韩郡太妃很可能是因为与蔡氏的交易才会指使韩天宝。   想明白之后,谢铎便没有理由阻拦,退让到一边,谢苒见状骂道:   “谢铎?你为了谢郬连命都可以不要,怎的旁人要抓你亲妈你却连阻止都不阻止?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儿子!”   谢苒骂完之后,竭力将因为害怕而发抖的蔡氏护在身后,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符延东,希望他不要对自己太绝情。   符延东无奈叹息,对手下人比了个手势,大理寺的捕快们便上前将谢苒从蔡氏身前拉开,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失魂落魄的蔡氏带走了。   谢苒痛哭失声,挣脱捕快的阻拦:“娘——”   两个捕快大喝一声,欲对谢苒无礼,被谢铎上前斥退:“滚开。”   转身拉住谢苒,不让她追被带走的蔡氏。   其实,符延东只是想要蔡氏的证词的话,直接在将军府问便是,他完全可以卖谢家一个面子,不将蔡氏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但他却没有全谢家的面子。   符延东和谢家无冤无仇,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谢家,这么做唯一一个解释就是:陛下想要给母亲一个教训。   母亲对谢郬做的事情,陛下已知晓,他授意符延东这么做,是为了给母亲一个警告,如果谢家看不懂这份警告的话,那谢家面临的可能就是从头至尾的清算。   这一算,便要从易女入宫开始……欺君之罪,谢家何人能担?   而这些,想必母亲也想到了,所以她才什么都没说,连诰命夫人的身份都没亮出来就直接跟符延东走了。   可是这些道理,谢苒想不到,她对拦住她的谢铎又踢又打,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天塌了一般。   符延东抓到了想抓的人便要回去,来到谢郬面前拱手告辞:   “等调查清楚,便会把将军夫人送回来,请不必担心。”   谢郬回礼:“有劳。”   符延东走后,万公公上前对谢郬说:   “贵……娘娘,得了圣旨一般来说是要入宫谢恩的。”说完顿了顿,万公公凑近谢郬小声说:“陛下说,已经下了旨意让谢将军回朝,将军回朝这段时间,娘娘还是去宫里住吧,省得受那不必要的滋扰。”   谢郬受了立后圣旨的消息很快便会在京城中传来,到时候各路牛鬼蛇神都会出现,谢郬不耐烦应付这些人,入宫躲个清净也好。   往谢铎看去,谢铎抱着哭得有些晕乎乎的谢苒对谢郬点头道:   “长姐去吧,家里有我,不必担心。”   谢郬往哭花了妆的谢苒看去,有心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了,对谢铎道:   “父亲过几日便回来。”   谢铎知道这回事情闹得有点严重,母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到谢郬身上,谢铎现在总算想明白了——陛下之前不计较谢家的欺君之罪,并不是体念谢家功绩,而是为了谢郬。   可母亲非但不感恩谢郬,还妄图把谢郬推向深渊,毁掉她的下半辈子,这就触到了陛下的逆鳞。   这件事也不知最终会如何解决,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都必须挺直脊梁骨受着。   **   谢郬随万公公入宫谢恩,坐在轿子里,谢郬掀开轿帘往外看,宫内的风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华美肃穆,只是暌违几月再入宫,谢郬感觉恍如隔世。   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宫墙,想到后半辈子都要在这里度过,还有无数个框框架架约束,谢郬就后悔接了手中的圣旨。   轿子很快就把谢郬送到了明泽宫外,万公公请谢郬下轿,还主动弯下腰,对谢郬抬起一条胳膊,让谢郬扶着。   【唉,万公公这老胳膊老腿的,让他扶我,我不会折寿吧。】   【又回到这破地方。】   【昨天晚上就不该一时冲动答应高瑨那货。】   【冲动是魔鬼,妈的真后悔!】   万公公的一条胳膊让谢郬想到这么多,他老人家都这么客气了,谢郬要是不让他扶就是瞧不起他,多伤老人家的心啊。   于是谢过之后,谢郬扶着万公公的胳膊,斯斯文文的下轿。   一下轿,谢郬就感觉有道目光盯着她,谢郬顺着感觉望去,就见高处明泽宫殿前的汉白玉石护栏后站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俊美男子,他剑眉星目,他似笑非笑……他不是人!   【你能不能别老是偷听我说话?】   谢郬站在台阶下与高瑨对视,高瑨眉峰一挑,用口型对谢郬回了句:   不、能。   【混蛋!烦死了!】   【明天就请个跳大神的来看看我是不是中邪了。】   高瑨看着这样的谢郬,仿佛又回到了两人之前相处时的状态,有点不同的是,之前谢郬不知道高瑨能听见她的心声,现在她知道了。   不过看她那样,知道与不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可爱。   高瑨的心声谢郬听不见,于是他就用手指对谢郬比了个大拇指,为她点赞,那嘚瑟的样子,看了谢郬想连夜买刀杀人。   万公公见陛下与娘娘两人深情对望,欣慰的叹息:   “陛下英武,娘娘温柔,真是一对璧人啊。”   谢郬猝不及防被万公公夸温柔,一时拿不准万公公是在奉承她还是嘲讽她。   高瑨却在汉白玉石的护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谢郬想就这么踩着护栏飞上去揍他,但宫中禁止飞檐走壁的规矩她没忘,只能在万公公的搀扶下,拾阶而上。   终于走到高瑨面前,高瑨看着谢郬手里拿的圣旨,捏拳置于唇前干咳一声,然后就像在等着谢郬接下来的动作般。   谢郬没会意,万公公提醒:   “娘娘,该谢恩了。”   提醒的同时,万公公已经命人拿来了软垫,体贴的说:   “天凉地硬,娘娘膝盖金贵,仔细磕着。”   【啊,这熟悉的过度保护又来了。】   然而,面上还要对万公公的服务态度表示出五颗星的感激:   “多谢公公。”   谢过万公公之后,谢郬在他准备的软垫上跪下,将圣旨高举过头顶,说着干巴巴的谢词:   “臣女谢郬,叩谢君恩。”   高瑨忍着笑,倾身向前将谢郬扶起,指腹在谢郬的手心摩挲,暧昧的说:   “平身。”   谢郬敷衍一笑,想抽回被抓住的手,可某人不放,于是:   【光天化日,请你要点脸?】   【放、开。】   然而,某人好像选择性失聪了般,不仅没有将谢郬的手放开,还变本加厉,用力将谢郬往怀中一扯,在谢郬反应过来拒绝之前,将之紧紧抱住。   “谢郬,我很高兴。”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抱你了,再也不必顶着抱别人的名头。 第157章   高瑨牵着谢郬回明泽宫, 沿路不少宫人都向谢郬投来好奇的目光,都想看看未来的皇后娘娘长什么样。   这不看还觉得有点神秘,一看……这不还是贵妃娘娘吗?   如今宫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贵妃娘娘之前是假死的, 只是为了配合陛下演一出戏引叛贼出现, 然后贵妃娘娘就出宫了,这么长时间贵妃娘娘都没回宫, 原来陛下是准备直接立后啊。   不过,也有稍稍了解一点内情的觉得很奇怪, 因为之前贵妃娘娘的名字不是叫谢苒吗?可陛下要立的皇后娘娘叫谢郬。   总之, 疑团重重, 却又无人敢问。   谢郬被高瑨牵回明泽宫, 谢郬想起蔡氏的事情,问高瑨:   “你是不是故意让符延东把将军夫人带走的?”   高瑨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伸手在谢郬脸颊上掐了掐,被谢郬拍开手瞪了一眼,才回道:   “她涉案了, 带她走不是应该的吗?”   谢郬对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很无语,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高瑨说:   “谢将军过些时日就回京, 怎么处置将军夫人, 等他回来看着办吧。”   “那我爹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呢?你想让她一直待在大理寺牢房吗?”谢郬问。   高瑨声音微冷:   “她对你缺少的不仅仅是尊重, 她还想害你。这件事你不必替她说情, 没用。”   谢郬明白高瑨的意思, 她也恨蔡氏的无情, 谢郬自问对蔡氏已经相当客气, 可蔡氏并没有把谢郬的客气记在心里,反而用谢郬的客气滋养了她的恶意。   “可她是老谢的妻子,被你抓了, 我若不替她求个情,老谢回来我没法交代。”谢郬没忍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高瑨失笑:“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求情呢。”   谢郬转过目光:“是不是这个道理嘛。”   高瑨这边要立谢郬为后,那边把她爹的老婆抓了,谢郬要是不闻不问的话,那将来大家再见面的时候,岂不是会很尴尬。   “她都那么大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任性到丧失人性,我让她蹲几天号子难道还委屈她了?”高瑨对谢郬解释:   “放她是不可能放的。不过等以后谢将军回来问起,我就说你求过了,是我坚决不肯放的,这样总行了吧?”   谢郬眼前一亮:“这个好!就这么办!就说我苦苦哀求你放了她,但陛下铁石心肠就是不肯放,反正老谢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高瑨:……   谢郬瞧见高瑨无语的脸色,难得扭捏,卖乖一笑:   “哎呀,瑨郎~”   高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把谢郬凑到他面前发嗲的脸推到一边,他推过去,谢郬便转回来,这样你推我转玩了好几回,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高瑨让谢郬在谢远臣回来之前都住在宫里别回将军府,谢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当天收拾收拾就去了凝辉宫。   姜嬷嬷她们原本都已经想向内宫署申请出宫了,因为有将军府作保,眼看就要成功了,谁知道最后一道手续在陛下那儿被卡住了。   内宫署给她们的答复是陛下想让她们再‘陪陪’贵妃娘娘……   天知道当时姜嬷嬷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把一向奴性坚强的她都逼得有点想骂娘了。   贵妃娘娘假死的事情已经在宫里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凝辉宫中供奉的那尊牌位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还有什么陪的必要?分明就是借口。   那时候姜嬷嬷并不知道有一天她的贵妃娘娘有一天居然还会回来,她们这些人难道要被困在宫中一辈子吗?   往后余生,这一天天的日子可怎么熬?姜嬷嬷气得简直想给陛下扎个小人下下降头。   可就在一两个月前,陛下从边关归来,然后特地把姜嬷嬷召唤到明泽宫,告诉姜嬷嬷说凝辉宫上下可以把牌位撤了,姜嬷嬷心中一喜,以为陛下终于良心发现要放她们出宫了。   谁知道陛下只是让姜嬷嬷把凝辉宫中贵妃娘娘的牌位给撤了,让凝辉宫上下继续恢复往昔的运作,说她们的贵妃娘娘不出两个月就会回宫来住了。   姜嬷嬷她们虽然不知宫外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可陛下的话总不会有假,于是她们从两个多月前就开始日日期盼贵妃娘娘回宫的日子。   今天、终于、等到啦。   姜嬷嬷看见谢郬的那一刻,两只眼眶没由来就热了起来,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   “娘娘,这才多久您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姜嬷嬷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把一个糙汉子打造成了人比花娇的美娇娘,并毫无人工痕迹,这其中她花费的心血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   离宫时的谢郬,看起来邋遢是邋遢了一点点,但皮肤依旧滑嫩,不敢说吹弹可破像剥了壳的鸡蛋,至少也是肤白赛雪,滑不溜手……   再看如今的贵妃娘娘,头发干枯、毛躁、打结,为了省事儿,直接挽了一个道髻,生怕别人知道她是女的似的,这个脸上、手上的皮肤状态,简直能让姜嬷嬷怄得吃不下饭。   “来人,快去烧热水给娘娘准备花汤!还有珍珠膏、花蜜粉、蒸露水……快快快,都给我拿去浴房,一件都不能少!”   姜嬷嬷叉腰如茶壶般对着凝辉宫正想围上来跟谢郬叙旧的宫人们吩咐,那着急上火、气急败坏、朝气蓬勃的样子,众宫人仿佛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了。   哪里敢耽搁,当即作鸟兽散,按照姜嬷嬷的吩咐办去了。   “哎——那个——”   谢郬试图挽救自己一回来就要被按头去洗澡的悲惨命运,然而命运却不给她发生的机会,她整个人就被姜嬷嬷给拖走……   **   是夜。   高瑨早早结束了明泽宫的工作,赶到凝辉宫陪谢郬。   可他在凝辉宫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谢郬的下落,不禁对宫人问:   “你们娘娘呢?”   宫人们面面相觑,悄悄对高瑨指了指寝宫的屋顶。   高瑨疑惑不已,怎么刚回来就趴屋顶了,这毛病还改不掉了?   借力生风,高瑨一个翻身便也上了屋顶,刚站定就被人从后面抱住捂住了嘴:   【别出声。】   【跟我来。】   高瑨被身后的人‘挟持’着,躲到了屋脊最高处的后侧,谢郬把高瑨的头按下,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高瑨用嘴型问她:   怎么了?   谢郬无声长叹:   【我现在就后悔!】   【非常的后悔!】   【早知道回来是这下场,我连夜买船出海在外面浪个十几二十年再回来也行啊。】   高瑨听她越说越离谱,却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寝宫檐下传来姜嬷嬷的声音:   “娘娘呢?该抹第二遍香膏了。”   檐下的宫婢被谢郬知会过,不敢透漏谢郬的行踪,只摇头装不知道,姜嬷嬷在寝宫内外转了一圈,没发现谢郬的踪影,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离开:   “这个娘娘真是属车轮子的,总是乱跑。”   高瑨觉得姜嬷嬷的形容非常精准,忍不住要笑,被谢郬眼明手快捂住了嘴。   谢郬见姜嬷嬷走远之后,才拉着高瑨从屋顶翻下,推着他进了寝殿,让两个讲义气的宫婢把寝宫门给关了起来。   关上寝宫的门,谢郬总算松了口气。   寝宫里烧着地龙,暖和的很,谢郬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单薄衣裳,刚从姜嬷嬷那儿跑出来,没来得及穿棉衣,刚才估计冻麻木了没感觉,现在暖和起来反而有反应了。   一件外衫从天而降罩住谢郬。   “为了躲个抹香膏,也不怕着凉。”   高瑨刚才在屋顶的时候就发现谢郬的手非常凉,气她不注意身体的同时,又忍不住帮她搓手取暖。   谢郬说:   “你不知道。姜嬷嬷太恐怖了。我回来这么长时间,已经泡了三回花瓣澡,每一回起来后,身上就给抹一层香膏,还不许我动。这要再抹一回,我觉得我都该腌入味儿了。”   谢郬的控诉让高瑨忍不住低头闻了闻她身上,由衷赞道:   “别说,还真挺香的。这手摸着也柔和些,姜嬷嬷有点能耐。”   谢郬没想到自己控诉了半天,高瑨非但没理解她的痛苦,反而还一脸坦然享受她痛苦的成果。   正要骂他,就听见寝殿外再次传来姜嬷嬷的声音:   “门怎么关了?娘娘是否在里面?”   谢郬身子一颤,赶忙求助高瑨:   【你说两句。】   【你一开口,她就不进来了。】   高瑨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将之凑到谢郬面前,谢郬暗骂一声‘无耻’,飞快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高瑨这才满意的清了清嗓:   “朕在,嬷嬷回吧。”   姜嬷嬷听见高瑨的声音,果然不敢私闯,乖乖行礼告退。   谢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然后想起从今往后是不是每天都得这个行程……   她真心实意的问高瑨: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高瑨遗憾摇头:   “今早诏书出宫时,我已祭告太庙,如今高家的祖宗们都认识你了。”   谢郬:……   **   高瑨在宣召谢远臣回京的诏书中写了蔡氏的行为和要立谢郬为后的事情,谢远臣快马加鞭赶回来,前前后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回京之后,谢远臣先入宫觐见,与高瑨和谢郬见了面,谢远臣问谢郬:   “可有受伤?”这是问她有没有被韩天宝伤到。   谢郬摇头。   谢远臣又问:   “你想好了吗?”这是问她是不是真的决定入主中宫。   谢郬看向高瑨,在高瑨的紧张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高瑨牵住谢郬的手对谢远臣保证:   “将军放心,朕对谢郬一心一意,此生唯她一人。”   谢远臣听孟副帅和老张说了这两人一同出入北辽营救世子,生死搏击之事,能让谢郬为之多次拼命的人,定是谢郬难以割舍之人,若高瑨不是皇帝的话,女儿有了这样一个心爱之人,谢远臣定会为她高兴。   可偏偏她喜欢的是皇帝……   皇帝身在其位有很多身不由己,他若是遵守对谢郬的诺言,对国家社稷就会有所亏欠,至少在绵延子嗣这方面,所有压力都在谢郬一个人身上……可若是他不遵守诺言,因着高瑨的身份,谢远臣也不能为女儿做主。   真是一件让人欢喜让人忧愁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女儿的选择,谢远臣除了祝福,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和建议。   问完谢郬的意思,谢远臣便提出去大理寺。   自从蔡氏被符延东带去大理寺之后,就一直关在大理寺的牢房中。   期间蔡郡王两度入宫求情,皆被高瑨以等‘谢远臣回京后再说’为由拒绝,甚至连郡王妃想要探视都未曾批准。   蔡氏结结实实的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中半个月的时间,尽管狱中未曾缺衣少食,但这半个月的心理折磨却足以让她记忆深刻。   出乎谢远臣意料的是,他见到蔡氏的时候,蔡氏的样子很平和,瘦了些,但头发、衣服都很整洁,并没有因为身在囹圄就自暴自弃,直到她看见谢远臣,才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踌躇不前。   带谢远臣进牢房的符延东屏退了左右,这些天怕将军夫人被其他牢房的人骚扰,符延东特地将左右相邻五间的牢房全都清理干净。   他们走了以后,蔡氏觉得自己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谢远臣了。   “谢郬是英如的女儿,我知你不喜欢她,这么多年我都将她带在身边,可她说是我带大的,倒不如说是她自己长大的。我一个月能在她住的小院里陪她两天都算是见面勤的。”   “那个小院什么样,谢苒回来应该跟你说过吧。四四方方,就那么大,院子里一口井,井里打出来的水不沉淀一会儿都会有泥沙。谢郬在那环境中生活了十几年。”   “她知道我忙,从来不会去打扰我,在外面受了欺负,都是她自己去解决,你以为她是我的闺女,在边关人人都会照顾她吗?”   “军中认资历,孩子堆也一样,那些野小子只会问你武功怎么样,不会问你是谁的孩子。”   “我年轻时为了搏军功,爹娘没照顾好,我爹死的时候我还在战场上没能回来;成亲以后,有了军功我又想巩固军中地位,家中妻儿,连带英如,都没照顾好……我没用,我谁都对不起。可我最对不起的是谢郬。”   “我娘有安逸的日子,有两个弟弟陪着,有你孝顺着;你有将军夫人的名誉,有诰命傍身,有儿有女在身边承欢膝下,唯独谢郬,什么都没有,谢家都由你做主,如果你不支持,我甚至可能连她的嫁妆都拿不出来。”   “她怕我难过,很努力想与你们搞好关系;她怕我被问责,在谢苒与人私奔逃婚时,答应顶替她入宫;从头到尾,我都想不出任何你要加害她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她是英如的孩子吗?”   “可如果是这样,你最该恨的是我,是我没管住自己,是我不该在军中找战地妾室,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对英如不闻不问,我不怪你,是我托付错了人,今后下地府我会亲自跟英如请罪。”   谢远臣很少跟蔡氏说这些,他知道蔡氏不喜欢谢郬,因此每回回京都不会主动提起,蔡氏并不知道谢郬小时候过得这么艰难。   又听他说起那个妾,蔡氏心里虽然是恨,但谢远臣说得对,她最该恨的是谢远臣,并非那个妾。   一个女人在军营里委身给了男人,寻求庇护,这无可厚非,她只是在求活路而已,蔡氏应该恨谢远臣,可为什么她这么多年从未对谢远臣表达过恨意呢?   因为她不敢。   甚至她也能体谅谢远臣为国征战,军中寂寞,为什么这么卑微?   因为她享受谢远臣的赫赫军功给她这个将军夫人带来的尊荣,她不敢闹,生怕闹过之后,这些尊荣都不是她的了。所以她就把满腔愤慨倾泻到了别人身上。   那个妾已经死了,她就自然而然把恨意转移到她的孩子身上,是这样的吧。   好个欺软怕硬,令人作呕的女人。   蔡氏觉得谢远臣心里,现在就是这么想自己的吧。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休妻。”   谢远臣说完,蔡氏面露震惊,却说不出话。   “第二,家庙三年。”   谢远臣问蔡氏:“你选哪个?”   蔡氏颤抖着双唇,犹豫了好长时间,才对谢远臣吐出两个字:   “第二。”   若是休妻,蔡氏的两个孩子今后便再也抬不起头了,而蔡氏也将失去一切。   她没有想到这回做错事的代价会如此巨大。   也罢。   确实是她对谢郬动了不该动的恶毒心思,受到责罚是应当的。毕竟,如果不是谢郬武功高强自己摆脱了韩天宝,只怕这个时候韩家已然得手。   再有让谢郬代替苒儿入宫,也确实是她的自私,她当时只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却心安理得的让谢郬去冒险,从来没有担心过她在宫中会不会举步维艰,会不会遇到危险。   而最可笑的是,当谢郬做成了这件事后,蔡氏又觉得是自己给了谢郬接近陛下的机会,觉得如果不是顶着谢苒这个嫡女的名字,她一个庶女凭什么获得宠爱?   她抓住谢郬的软肋,屏蔽掉她所有的好,把她当成苒儿的假想敌般对待。如今想想真是自大又卑劣。   这些道理都是蔡氏被关在大理寺牢狱中这么多天参悟出来的。   如今蔡氏不敢推脱自己的责任。   家庙三年,如果能用来赎罪,她甘愿前往。 第158章   大雪纷飞, 天幕将明,入眼皆是白茫肃杀。   蔡氏赶在年关之前被送往谢家家庙。   从昨天夜里京城就开始下雪,一直到天亮也不停歇。   将军府门前停靠了一辆马车和一匹披了保暖马衣的骏马, 比起从前将军夫人出行时的前呼后拥, 这架势在幽暗的黎明中愈显寂寥。   三人从将军府大门走出,谢铎扶着蔡氏, 身后跟着一名背着行装包袱的女使,蔡氏一袭青袄长袍, 头发盘起, 未戴簪钗, 整个人素净了好几分, 神态很是安详。   谢铎扶着她上马车,准备送母亲前往家庙带发修行, 母亲此行要去三年,父亲下了狠心,使母亲三年不许归家, 三年后方能让谢铎将之接回。   谢苒从蔡氏被抓大理寺开始就一直病着,蔡氏担心她的身体, 一再嘱咐谢铎好生照料, 今早怕谢苒触恸挽留, 蔡氏决定提早出发。   蔡氏和女使上车后, 忍不住掀开车帘再看一眼将军府, 有点期待有人从门内走出送她一送, 她与其他人都是说的今天中午出发, 将军府中的人此时都还没有起身,并不知道蔡氏离开,但书房那里却肯定是知道的。   他, 不来送我吗?当真不来吗?蔡氏心想。   等了一会儿,谢铎那边跟车夫说了路程,戴上斗笠翻身上马,回头对马车里的蔡氏说了句:   “母亲,出发了。”   蔡氏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应了一声:“好。”   一车一马,缓慢的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长安雪道上,天色虽早,但不少赶着做早市的商贩们都已经起来干活儿。   蔡氏几乎从来没有这个时间出过门,她养尊处优,一粥一饭皆盛好摆好放到面前,凉了烫了都要计较一番,一直觉得那是理所应当,她不知平民百姓如何生活,今早她路过这条走过成千上百遍的长安街道,看到了她以前从没看到过的景象。   原来黎明之前就已经有这么多人起来做事,他们日复一日,不分寒暑,只为了挣些银两供家中人口度日。   蔡氏很少起早,偶尔早了那么一点,要郁闷好半天。   平民很辛苦,而比平民更辛苦的是边防士兵。   谢远臣一生征战,他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受人尊崇和敬仰,可他真正能留在京城享福的日子并不多,反倒是蔡氏这个镇国将军夫人,日子过得比那王妃都舒服,京中贵圈没有人不与她交好,没有人不奉迎她的喜好,这种置于云端的日子过久了,让她渐渐的忘了根本。   她不说体谅民间疾苦了,她甚至连自己丈夫的苦都体谅不到。   她知道军中寂寞,听说行军辛苦,却从未想过亲往边关陪他几日,住上几日,总是拿着边关将领不得离京这个规矩做借口,但如果她真的想去,各方疏通一下,并非不能,但蔡氏从来没这么做过,怕苦、怕累、觉得不值得。   谢远臣此生,除了婚前在军营里有个战地夫人的妾之外,成婚之后,再没动过纳妾的心思,她悄悄派人去打听他在军中是否老实,得出的答案让她挺满意。   整个京城,不管有能耐没能耐的郎君公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红颜知己,莺莺燕燕。   就这一点上,谢远臣做的很好了。   可即便如此,蔡氏对谢远臣依旧诸多不满。   嫌他不够温柔,嫌他不懂女人心,嫌他回府后宁愿和他的兵器待在一起都不愿与她多待片刻……   蔡氏回想前事,发现自己总是处于不满足的状态中。   要了这个想要那个,有了那个又想要别的……   安静的长安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踢踏声,在他们马车后面越来越近。   谢铎不禁回头去看,街上雪厚,路不好走,还能把马跑得这般快的足见骑术有多高超。   这回头一看,谢铎就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果断抬手向身后车夫示意:   “停车!快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谢铎调转马头来到马车车窗处与车内的蔡氏说:   “娘,爹来了。”   车帘猛地被掀开,蔡氏面上难掩期待,如期盼着什么的孩童般从车窗探出半身,谢铎见状,赶忙让车夫从马车后面的行礼中取来雨伞,他坐在马上,为蔡氏撑伞挡雪。   谢远臣骑马而来,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拖着个棉包,不知里面是什么。   “爹,您来送娘吗?”谢铎高兴的对谢远臣问。   谢远臣点了点头,从马上翻下,踏雪走到蔡氏的车窗前,两人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谢远臣避开目光,将手里的棉包裹递给蔡氏,说:   “你走这么早,我来不及做其他的,这汤和饼你带着路上吃。”   蔡氏接过棉包裹,闻到了些吃食的味道,层层叠叠包了这么多层,外面还能感觉到热,可见是一出锅就赶来了。   “你做的?”蔡氏问。   谢远臣点头:“嗯。我会的不多,以前给谢郬做过,她说挺好吃的。”   蔡氏低头轻抚那包裹,将之放在膝盖上。   谢远臣见她仿佛变了个人,说道:   “你在家庙好生待着,过了三年,我和铎儿去接你。”   蔡氏鼻头发酸,低头掩饰,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走吧。雪快停了,当心路滑。”谢远臣说完,又对谢铎吩咐:“照顾好你娘。”   谢铎领命:“是。爹放心。”   谢远臣在谢铎大腿上拍了几下:“去吧。”   谢铎收了伞,让车夫放好,然后一车一马继续赶路。   马车里,蔡氏将棉包裹打开,里面是个两块刚出锅的饼和一盅汤。   女使替蔡氏把汤倒到碗里,蔡氏自己掰了块饼子送入口中,艰难的嚼了两下,忽然就笑了,女使问她:   “夫人,将军的手艺很好吧?”   蔡氏没说话,掰了一块给女使尝尝,女使接过送入口中,嚼了几下眉头就皱了起来:   “好硬。”   蔡氏又喝了口汤,将饼子顺下去,说:   “亏他自得。难吃死了。”   但她嘴上说着难吃,却还是将那硬如石头的饼子掰了往嘴里送,一点一点就着热汤吃下肚,把一旁女使看呆了。   她是将军夫人的陪嫁,从小伺候夫人,从郡王府跟到将军府,哪里见过夫人吃这般难吃的东西。   蔡氏把两块饼子吃下后,长叹一声:   “谢郬能长大,真不容易。”   女使满头问号。   蔡氏说完,将车窗掀开,风雪已停,正赶上朝阳升起,金灿灿的日光刺破云层,将光辉撒向世间万物,她的后半生,今天正式开始了。   **   封后大典定在年前,尽管礼部再三表示来不及,但皇帝陛下就是不肯改诏书。   当然了,非要年前办完不仅仅是皇帝陛下着急立后,怕夜长梦多,还因为皇后的父亲,镇国将军谢远臣边关军务繁忙,唯有年前可以参加封后大典,年后他就要回边关。   皇帝陛下为了让皇后出嫁时父亲在家,这才对礼部诸多逼迫。   幸好,皇帝陛下登基后礼部就有准备封后大典,毕竟皇帝肯定是要立后的,早准备晚准备都要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不得不说礼部官员们的前瞻性非常好,这不在皇帝陛下催命一般的诏书下,居然真的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将封后大典所需一切都准备出来了。   也幸好当今陛下的后宫十分空虚,之前还有几个妃子,如今后宫之中的娘娘被陛下赶的赶,请的请,罚的罚,全都弄出宫去,宫里的人手也就空下,正好可以有大量的宫婢可以被礼部借用。   据说,等到封后大典之后,陛下还要下一道旨意,将宫女出宫的年龄从二十五改成二十一,早了四年,到时候定会掀起一波离宫潮。   总之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为了立后,可谓是费尽心思。   而在皇帝陛下如此诚意的表现下,皇后谢郬也不得不歇了拒婚的心思,每天跟着嬷嬷学礼仪,再繁琐再累都忍着,顶多也就是晚上把寝宫的大门一关,对皇帝陛下拳打脚踢一阵……   成亲前十天,谢郬回到将军府住。   因着将军夫人身子不爽利,去了江南养病,将军府中无人主事,礼部便安排了不少宫人来将军府帮忙做各种布置,准备皇后娘娘的出嫁事宜。   当然了连带皇后娘娘的十里红妆,礼部那边也都准备妥当。   这日中午,谢郬结束了半天的礼仪学习,烦躁不堪,把外衫直接脱了拿在手里,又从厨房取了两块胡饼,连饭菜都没要就到偏院中躲懒去了。   她走入偏院,发现院子里的树下站着个人,她仰头而立,望着庭院中枝叶凋零的老槐树,一动不动。   “谢苒?”谢郬轻唤一声。   那树下女子回过头来,正是谢苒。   她转过身来问谢郬:   “长姐不是在学礼仪,怎的有空回来?”   谢郬长叹一声,不用说什么,谢苒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谢郬在院子里学礼仪的时候,谢苒曾悄悄躲在后面偷看过,只能说她这个长姐,对规矩礼仪真是一窍不通,她的武功有多高,礼仪做起来就有多难看。   “你在这里干嘛?”谢郬问谢苒。   谢苒说:“我在房里待得闷,到院子里走走,正好走到这里,你门没门没关我就进来看看。”   “哦。”谢郬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准备吃胡饼,想起来问谢苒:“你午饭吃了吗?”   谢苒摇头:“没呢。”   谢郬将手中两只胡饼向她举起,问道:“胡饼,吃吗?”   谢苒看了一眼,居然没推辞,点头道:“吃。”   说完,她便要如谢郬一般在石凳上坐下,谁知刚要落座就被谢郬阻止:   “等会儿。”   谢苒愣住了,弯下去的膝盖只得又直立起来。   只见谢郬把自己刚才嫌热脱下来的外衫随便卷了几下,团在谢苒要坐的石凳上,说:   “坐吧。”   谢苒看着这件绣着金丝凤凰的皇后规制外袍,就这么被谢郬团巴起来给她当坐垫,一时竟不知是坐还是不坐。   谢郬见她愣着不动,当即明白她在犹豫什么,拉着谢苒的手,把她按坐下去,说道:   “这三九天,你就这么坐得拉肚子,身体刚好一些。”   解释完后,谢郬把手中的两只胡饼分了一只给谢苒,谢苒看得出来,明显馅儿多的给了自己。   谢苒小口咬着,斯斯文文的吃,谢郬看了她一眼,问:   “你前天去见过大娘了?”   谢苒点头:“嗯。”   “那里……怎么样?”谢郬问。   谢苒说:“庙里环境自然不如家里,房子旧旧的,倒是不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出而作?”谢郬没去过家庙,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还以为只是念念经什么的。   “嗯。庙后面有几亩田地,跟庄子似的,我去的时候,我娘正在学怎么栽菜苗,身上灰扑扑的,我都哭了,她倒还挺高兴。”   蔡氏从家里出发去家庙的时候,没让谢苒知道,开始谢苒还埋怨来着,等身体好了一些,就让谢铎陪她去探望。   原以为母女见面会抱头痛哭,但蔡氏出奇的平和状态和积极的学习态度让谢苒内心有点震撼。   那天母女俩说了很多以前从没说过的话,从房里的火炕说到庙里的蒲团,再从蒲团说到想给佛像刷个金身,就是没有半点恨意,在母亲的开导下,谢苒也不恨了。   母亲说得对,做错了事就要承担代价。走的时候,母亲送他们到村口,叮嘱让她与长姐好好相处,凡事多听听长姐的意见,说长姐自小活在边关也是不易。   谢苒半个胡饼下肚,悄悄看向谢郬,忽然说道:   “长姐,你还记得你在边关的时候跟我说,要教我骑马的吗?”   谢郬愣了愣,回想半天,愣是没回想起来:“啥时候说的?”   谢苒放下胡饼,生气质问:“你居然忘了?”   谢郬见她这般,又回想了一遍,仍旧没有多少印象,谢苒见状,愤怒的咬了一大口胡饼,仿佛那口胡饼是谢郬的头一般。   “什么时候,你提醒一下呢。”谢郬说。   谢苒嘴里的饼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对谢郬吼道:   “就是你第一天回边关的时候——”   尽管她口齿有点不清晰,但谢郬还是听明白了,着重回忆了一番谢苒说的时间点,脑中好像是有了那么点印象。   那是谢郬放了七天的血,帮高瑨把蛊毒解开以后回到边关,见到被谢苒改造过的小院和满院子来来往往伺候的人,谢郬觉得烦,便想躲出去。   谢苒送她到门口,谢郬翻身上马见她期盼的盯着自己,随口对她说了句:   ‘在边关不会骑马可不行,回头叫你骑马——’   没想到这么一句随口说的话她记到今天,怪不得谢铎说,谢苒从边关回来以后,就吵着嚷着要去学骑马,竟是因为谢郬的那句话吗?   “还想不起来吗?”谢苒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算了算了,不指望你!忘记就忘记吧。”   谢郬赶忙道歉:   “没忘!想起来了!我当时是觉得你要在边关生活,得学会骑马,可你后来不回京了嘛,京中的小娘子也没几个骑马上街的,我估计就给忘了。”   谢苒却不信她:   “哼,诸多借口,你就是不想教!”   谢郬指天发誓:“我要是不想教你,就让我被雷劈!”   “呸呸呸!”谢苒连这呸了谢郬三声,嘴角却重新笑了起来:“你想被雷劈可站远点,我俩长得这么像,回头别让雷劈错了我。”   两人互相笑了起来。   “等忙完了这阵子,我指定教你。”谢郬说。   谢苒这下高兴了,说:“我现在其实已经能让马走两步了,就是总觉得使不上劲儿。符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要用巧劲儿的。”谢郬说:“符大人估计不是说不出来,是不好意思教你。”   这个时代骑马还是得家里人教,哪儿发力,哪儿放松,能教得准确一点,外人教总归隔着一层。   谢郬问谢苒:“你和符大人……有戏?”   谢苒俏脸一红,随即摇头:   “没戏。他心里有人,对我也没什么意思,我见着他其实也觉得挺无趣的,他总跟我讲茶道,要么就讲兵道,我不想听又不好意思说。”   谢郬想起符延东喝茶那龟毛的样子,顿时理解谢苒的感觉,悄悄对她说:   “我其实也觉得他特无趣。喝个茶规矩多得要死,我当时就想要是高瑨喝茶是那个样子,我他妈跑死三匹马也要连夜回边关去才行。”   谢郬忽然爆了个粗口,把谢苒逗笑的同时,轻拍了她一下提醒:   “你这随口骂人的习惯真得改改。”   谢郬不以为意:“嗨,一时冲动。”   “这些天大理寺好像也挺忙的,韩郡太妃指使杀人的罪名给判了,当年的刘小姐算是沉冤得雪吧。”   谢苒虽然在家里养身体,但该知道的也全都听说了。   因为她生病期间,符延东来看过她,向她打招呼,说了那日当众将母亲抓走的意思,其实这些道理,谢铎已经和谢苒解释过了,听符延东又说了一遍,她表示理解。   两人在客厅里干坐着没话说,符延东就和她讲忠勇郡王府的案子,谢苒这才知道韩郡太妃的下场。   “……不过,韩家毕竟是三代忠勇之家,若给判在狱中服刑,多少有点不近情面,三司会审之后,决定判韩郡太妃在家监禁,毕竟她还有个那样的儿子要照顾,算留点人情吧。”   谢苒话里话外,感觉待人宽容了许多。谢郬觉得很神奇,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等他忙完这阵,我就去和他说清楚。他是好人,但不是我想要的,当然了,我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心里有个谁都替代不了的未婚妻,我才不要去给人当替身呢。”   谢郬问谢苒:   “觉得不合适就别在一起,磨合什么的可麻烦了,伤心劳力,到最后还不一定能磨合成功。”   谢苒羞怯的眸子转向谢郬,问道:   “你和陛下心意相通,相处起来是什么感觉?”   谢郬暗想,谢苒这句‘心意相通’还挺贴切的,高瑨可不就是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嘛。   “什么感觉……就是时不时的想打死他,可他冲我勾勾手指,我又屁颠屁颠的过去了,然后一转身,该讨厌的还是讨厌。挺复杂的,说不清。”   谢郬的这些感觉,谢苒听得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两个相爱的人还会有想打死他的时候吗?那不是冤家吗?   心中不禁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遇到这么个冤家呢。   一场谈话拉进了两姐妹间的距离,谢郬真心觉得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人和人相处需要时间,需要经历,需要感悟。   哪怕是亲人间,互相了解,互相体谅,懂得换位思考,才是亲近的开始。   这样一家人才能相亲相爱,互相扶持嘛。   闲谈过后,谢郬原本还想回屋里睡个午觉,没想到刚躺下就被礼仪嬷嬷找上了门,她们用客客气气的态度把谢郬强势请走,谢郬问她们怎么知道自己在房里的,因为她是避着人回的院子,应当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里才对。   两个嬷嬷很义气的告诉谢郬:“奴婢们在院子里寻找娘娘,是二小姐亲自指引我们来的。”   谢郬咽下苦果,微笑着收回了一家人相亲相爱的言论。   人心隔肚皮啊。   谁能想到上一秒还跟她畅谈人生,和和睦睦的妹妹,一扭脸就把她的行踪卖了出去,并且还亲自带路,生怕别人找不到谢郬一般。   这样的妹妹,干脆三文钱一斤卖了吧。 第159章   封后大典在年前举行, 对礼部来说真的是个不小的考验。   因为年节期间本身庆典祭祀活动就多,再加一个封后大典,礼部、工部、户部的官员们这段时间几乎都没怎么着家, 日夜准备。   除了他们意外, 御史台的谏官们也没闲着,每天都有各种各样, 写皇后人选不合等文章,但都被皇帝陛下压着, 直到有一天, 御史大夫在朝上当面宣读奏疏, 用极其严厉的措辞列举了皇后不合的几点, 基本概括为出身、礼仪、学识、名声这些方面。   这位御史大夫觉得镇国将军的长女乃庶出身份,自小养在边关, 不懂礼仪,未通四书五经,以及名声与传统京中贵女有所出入这些点入手抨击, 然后举荐出京中四位更符合皇后要求的贵女来与谢郬比较。   高坐帝台上的高瑨在这位御史大夫抨击举荐之时,一言不发, 静静等那位老大人把话说完之后, 才当朝下旨, 将老大人举荐出来的四位出色的京中贵女赐婚给了与她们家族比较匹配的士族郎君。   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给赐婚掉, 并且直言乃是御史大夫亲自为挑选出来的冢妇人选, 希望被赐婚的人家不要嫌弃, 如果实在嫌弃,男女双方随便哪一方都可以入宫来找高瑨求退婚圣旨,如果不来求退婚, 那就当赐婚成立。   下完赐婚的旨意后,高瑨还诚心诚意的问那御史大夫:   “王大人可还有什么合适的冢妇人选,不用客气,全都说出来,朕一定都会为她们安排一段门当户对的满意婚事,到时候,让他们所有人家都请你当证婚人,好好谢谢您老的举荐之功。”   御史大夫嘴角抽搐,他已经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那些恨意满满的目光了。   那些目光自然全都来自被他私自‘举荐’出来更合适的皇后人选的父兄们,平白无故挨了枪,一个个眼眸里透出来的杀意简直要把御史大夫王大人给淹没掉,他甚至不用看那些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家女儿再怎么优秀,轮得到被你个老匹夫拿出来当抨击未来皇后的工具使吗?   如今好了,惹怒了陛下,好好的闺阁小姐,突然就被赐了婚,你丫是不是有病!   妈的,待会儿出去就打死你!   个老匹夫。   王大人面如死灰,还没到五十岁,手说抖就抖,冷汗浸湿了后背,不知道现在触柱死谏还有没有用,可柱子两边都有禁军看守,连死谏的条件都没有……   高瑨稳坐帝台,对台下群臣问道:   “王大人辛苦了,他的诚意朕已收到,不知诸位爱卿家中可还有什么比朕亲自挑选出来的皇后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啊?如果有的话,一并说出来,朕自有主张。”   群臣在殿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还敢说,是嫌自家姑娘嫁不出去吗?   虽然陛下的赐婚圣旨言明,男女双方若觉得不合适,随便哪一方都可以入宫求退婚圣旨,可这不是瞎折腾嘛,谁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当即群回:   “启禀陛下,没有。”   高瑨欣慰的点点头:“嗯,果然朕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群臣:……   王大人:@#¥%……&*¥%……   **   经由王大人‘舍身取义’般的闹腾之下,朝中反对立谢郬为后的声音总算平复下来。   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宫中銮驾自将军府把皇后娘娘迎去太庙入碟,焚书告天地后拜列祖列宗,再帝后同回皇宫举办盛大的封后仪式。   高瑨龙袍加身,冕旒尊贵,牵着身着凤袍,头戴凤冠,珠帘遮面的谢郬走在金毯上,周围百官跪迎,铜角长鸣,庄严肃穆,高瑨牵着谢郬走上台阶,受百官参拜山呼。   谢远臣与谢铎立于群臣最前方,仰头看着立于皇帝身侧无上尊荣的谢郬,谢远臣只觉眼眶泛红,谢铎则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了,偶尔被谢远臣瞥到,狠狠得了个白眼。   天下凡事疼爱女儿的父亲,就没几个看到女儿嫁人完全高兴的,哪怕女儿嫁的是九五之尊,哪怕女儿今后要母仪天下,对于父亲来说,那都是把自己的心肝宝贝拱手相让的感觉。   繁琐礼成之后,谢郬被宫人搀扶送回焕然一新的坤元宫,姜嬷嬷与众宫女早就换上新的喜服,喜气洋洋的从凝辉宫迁移至历代皇后居所坤元宫中,等待皇后娘娘的到来。   皇帝陛下的明泽宫与皇后娘娘的坤元宫并列在中轴,乃是整个皇宫的重中之重。   因为有姜嬷嬷等熟悉的人打理,所以尽管换了个新地方,但其实没有太多变化,谢郬从銮驾中走出,由喜娘宫人们簇拥着入内,迎进被装扮得红红火火的喜殿之中。   高瑨尽管很想在谢郬回宫以后就立刻跟上,奈何群臣的贺词源源不断,让他想早回都不行。   脚底生风,踩着最后一个吉时来到坤元宫,还没进喜殿耳中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   【媳妇儿娶过门就可以不管了是吗?】   【这都多长时间了?】   【泡酒缸里了吗?】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绊着你不让你回来?】   【别让我知道是谁,有机会全都给他们喝趴下!】   高瑨干咳一声,喜殿中伺候的宫人纷纷行礼。   来到坐在床边的谢郬身前,拨开挡住她面颊的珠帘,看到一张明艳带笑的脸,周围的宫人发出此起彼伏的称赞声:   “哇,皇后娘娘好漂亮。”   “实在太美了。”   “娘娘最好看了。”   等等奉承之言,谢郬也始终保持微笑,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但只有高瑨知道此刻在她平静随和的面容下藏的是什么心思:   【哇什么哇?】   【第一次见我还是怎么的?】   【太夸张了,太假了。】   【你别看了,赶紧让她们送合卺酒,凤冠也太重了!】   【要不是看它是黄金的,我都撑不下来。】   高瑨忍着笑听她吐槽,因为觉得太可爱,没忍住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做调、戏,周围喜娘宫女们纷纷羞红了脸,高瑨命人将合卺酒取来,开始新婚仪式。   金杯盛酒,各执在手,双臂勾连,自饮杯酒。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高瑨与谢郬喝下合卺酒,至此礼成,从今往后便是生同衾死同穴的正式夫妻。   礼成之后,谢郬终于可以卸妆,而高瑨则还需前往太和殿中与群臣宴饮。   谢郬终于可以将凤冠取下,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宫婢们为她拆髻梳发。   姜嬷嬷临危受命,在坤元宫的主殿中为谢郬在外面应付皇室宗亲,今日皇帝大婚,皇室宗亲女眷们皆可入宫贺喜,高瑨怕谢郬不愿应付,便叫姜嬷嬷以皇帝不许惊扰皇后为由,将所有宗亲女眷们拦在寝殿外。   可尽管如此,仍旧有人不守规矩,借着酒意闯入谢郬的寝宫。   正坐在梳妆台前的谢郬听到寝殿外传来一阵吵嚷,只听见一声‘滚开’之后,有人便直接推门而入。   幸好谢郬已经换上轻便喜服,妆容也卸的差不多了,要不然被人贸然闯入,还真的会有那么点尴尬。   姜嬷嬷追着那人进来,一边往内殿谢郬处看,一边无奈的请那华服妇人出去。   “大长公主留步,皇后娘娘正在换装,您不能闯进来。”姜嬷嬷说。   所谓大长公主指的是先帝的姐姐,高瑨的姑姑,大长公主名唤高佩,年近五十,高瑨登基之后,仍旧奉她为大长公主,尊荣依旧,她的驸马为文渊阁学士张允之,两人育有一子一女。   在大长公主闯进来之后,福如就已经在谢郬耳边把她的消息说了出来,据说这是姜嬷嬷在得知谢郬要被立后,特意命福如、东海和寿比、南山将各路宗亲的资料都背诵于胸,为的就是能在谢郬不认识这些人的时候给予提醒。   外殿中,传来大长公主的声音:   “皇后娘娘都换了多长时间的装了?把我们这些长辈都里撂在外面,让一个装模作样的奴婢招呼,我倒要问问,皇后娘娘入宫前学的是什么规矩?”   姜嬷嬷被当面骂了也不能反驳,只能陪笑阻拦:   “是奴婢不好,扰了大长公主的雅兴,您先移步,待奴婢回禀过皇后娘娘再做定夺,您看这样可好?”   谁知大长公主并不买姜嬷嬷的帐,一把将她推开,便要去掀内殿的珍珠帘子。   在她动手之前,谢郬先从珍珠帘子后头走出。   大长公主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边,见谢郬穿着一身轻便的大红喜服,妆容清雅,身段单薄,神情温柔,活脱脱一个从画中走出的仕女模样。   从前谢郬当贵妃的时候,大长公主并未将妃子放在眼中,从未入宫来见,因此今天是大长公主第一次看见谢郬本人。   只觉得谢郬与外界的传闻有所不同。   外界传,镇国将军府庶长女粗鄙无礼,舞刀弄枪,性情乖张,肆无忌惮。   没想到那样传闻中的粗鄙女子好生打扮一番,竟也有如此姿容,怪不得能勾得皇帝排除万难也要立她为后。   “大长公主驾到,本宫有失远迎,还请莫要见怪。”   谢郬捏着嗓子对大长公主福了个身,行晚辈礼,她声音柔美,身段娇柔,说话斯斯文文,客客气气,让大长公主有气也挑不出来。   一声叹后,故意挑衅说:   “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当真以为是麻雀飞上枝头就成了凤凰,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些话若放在寻常人家的姑奶奶和新媳妇身上,尚且有点能说通,新媳妇刚嫁进夫家,被姑奶奶挑几句规矩乃是常事,可错就错在,谢郬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她也不是寻常的新嫁娘。   是有过册封禄碟的皇后,大长公主仍以寻常人家长辈的身份对她说教,从君臣之礼上说肯定不合规矩,并且是逾矩的。   但她笃定谢郬这个新皇后不敢在成婚第一天没到夜就行使她皇后的权利,也凉她不敢在入宫第一天就得罪宗亲,所以才这般嚣张。   赌的就是谢郬不敢。   至于以后会不会被这个新皇后记恨,大长公主才不在乎。   谢郬看穿了大长公主的意图,敛下目光,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小声为自己辩解:   “不是的。本宫岂敢不尊长辈,只是皇后喜袍过于繁琐,凤冠卸妆颇花时间,这才耽搁了去给诸位长辈请安,还请大长公主看在本宫初入宫禁的份上,体谅本宫。”   谢郬这小心翼翼的姿态让姜嬷嬷越听越觉得听不懂,还有那些从凝辉宫跟过来的宫婢们也有点懵,娘娘……什么时候这么恭顺听话了?   莫不是当了皇后,却还没有当贵妃时胆子大了?   认识谢郬的人此时心中这般疑惑,但大长公主是不认识谢郬的,以为谢郬原本就是这么个软弱性子,有心挫一挫她的威风,毕竟高家历朝历代,还真没哪个皇帝迎娶的皇后是庶出的。   若是叫她这个皇后做得太舒服,那今后还分什么嫡庶?家中嫡子沦为与妾生子同等待遇,还有公理吗?   大长公主便是存着匡扶嫡庶的心思,才会在今天被外殿中的皇室宗亲们推选出来给新皇后一个下马威。   “你知道就好!今日原是你的大喜之日,我等本也是为恭贺新禧而来,没想到入宫之后,连你的面都没见着,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你说该怎么与外殿那些长辈们交代?”大长公主存心逼迫。   谢郬轻咬唇瓣,那副美人蹙额眉的样子煞是好看,别说男人了,就连女人看了都不免夸赞一声天生的美人胚子。   大长公主此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以色侍君的狐媚子,她的驸马虽不敢纳妾,可在外面该养的外室却一个不少,每个都是那种勾人心魄的娇美人,大长公主半生都在跟那些时常更换的娇美人争斗,疲乏的很,已经到了看见这种弱不禁风装可怜的娇美人就产生生理性厌恶。   “本宫这便随大长公主前去外殿与诸位长辈赔礼。”谢郬说。   大长公主心中冷哼,她被大伙儿推举来的目的就是把皇后给‘请’出去,如今见她中招,便不再多言,对谢郬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郬两手交叠腹前,用嫁人前宫中礼仪嬷嬷们教的标准宫廷步伐,四平八稳的走出喜殿,往宗亲女眷云集的外殿去。   福如来到姜嬷嬷身边,小声问:   “嬷嬷,娘娘怎么像变了个人?”   被姜嬷嬷瞪去一眼警告后,福如才赶忙闭嘴,不敢多问。   而同样疑惑的姜嬷嬷则凭着往昔经验,下意识觉得事情定然有变,绝非她们所想那般。   不过,姜嬷嬷并不担心。   她家娘娘是什么人?逼急了,连陛下都敢打的女人,会被这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宗亲女眷们轻易拿捏了?   怎么可能!   陛下离开坤元宫之前叮嘱姜嬷嬷照顾好皇后娘娘,姜嬷嬷那时候其实觉得陛下的吩咐有点多余,咱家娘娘不欺负别人都是好的!   这么想着,姜嬷嬷便不担心了,甚至都觉得没有去搬救兵的必要……   谢郬随在大长公主身后来带宗亲女眷云集的坤云宫外殿。   众人起身,并不整齐,慢悠悠的对谢郬行礼,谢郬做出一副诚惶诚恐,不敢受礼的样子,一路往前走一路将行礼的长辈们搀扶起来,做足了贤良温顺的小白兔姿态。   此时外殿中的宗亲女眷们全都跟大长公主一个想法,这皇后娘娘怎么跟外界传闻中的太不一样了。   这恭顺的样子,也实在……太好欺负啦。 第160章   皇帝册立皇后这样的大事, 早在半个月前各地藩王便陆续被召回京城,封后大典时与文武百官一同拜见过皇后,如今太和殿参加宴席, 而宗亲女眷们则在坤元宫外殿设宴招待。   禹王妃是高瑨的嫂子, 穿着王妃规制的礼服,很是庄重, 她来到谢郬身边,用嫂子看弟媳的目光审视谢郬, 谢郬微微抬头, 拿出她学谢苒的绝学, 羞怯的抬头跟禹王妃对视一眼, 便飞快避过目光,看得禹王妃忽然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真是个腼腆的可人儿, 怪不得咱们陛下非她不娶了。”禹王妃如是说。   殿中其他宗亲女眷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殿中气氛仿佛很好。   谢郬在皇后的凤座上落座,接过姜嬷嬷递过来的酒杯, 谢郬举杯对诸位宗亲女眷长辈们说:   “本宫初入宫廷,有招呼不周之处, 还请诸位长辈见谅, 本宫敬诸位一杯, 聊表歉意。”   说完, 谢郬便用宽袖遮面, 文雅的将一小杯就饮下, 秀眉微蹙, 偏向一旁轻咳了一声,不胜酒力的样子。   做完这些,谢郬将酒杯在案桌上, 姜嬷嬷跪在一旁要帮她酒杯中添酒,只见谢郬将修长手指盖在酒杯之上,对姜嬷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了。   “皇后娘娘好酒量,我敬娘娘一杯。”禹王妃起身对谢郬敬酒,谢郬见状赶忙摇了摇手,说:   “禹王妃客气了,但本宫……不胜酒力,这……”   听谢郬说自己不胜酒力,一旁的越王妃也坐不住了,一同起身举杯:   “皇后娘娘谦虚了,怕不是嫌禹王妃一人敬无趣,那便再加我一个,我也敬娘娘一杯。”   谢郬连连摇手,有些慌张:“两位嫂嫂太客气了,本宫真的不善饮酒,平日是滴酒不沾的……”   谁知她越是这么说,这些个嫂嫂婶婶姑姑姑母们就越是要与她喝,向她敬酒,谢郬连番推辞不过,只好被迫与她们喝了起来,喝到后来,酒劲儿上来了,谢郬便让姜嬷嬷拿着酒壶,开始一圈一圈的敬。   刚开始敬的时候,这殿中的宗亲女眷们都在暗笑今日皇后定要醉酒出丑,便也不劝她,还在旁起哄与她喝,而谢郬也很配合,每敬一个人都要说个一句‘哎呀,不行了,不能喝了。’然后,在众人不肯罢休的灌酒声中继续喝下去。   但喝着喝着,众宗亲女眷们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皇后娘娘还没醉倒,倒是有几个真的酒量一般的婶婶姑姑们真的倒下了,烂成一滩,趴在矮桌上。   剩下的人看看皇后,只见她面若桃花,笑意满满,脚步略带飘忽,看起来就像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于是,剩下的人狠狠心,觉得既然今天已经开了个头,那说什么也要把皇后喝倒才行,不然岂非前功尽弃。   这么一想,于是剩下的嫂嫂姑母们便几个一抱团,继续跟《快不行》的皇后娘娘拼酒,皇后娘娘估摸已经喝傻眼了,来者不拒,只要是敬酒的,她一并奉陪,看着醉眼迷离,但若是有谁偷奸耍滑,敬了她却不喝,她也能一眼看穿,当众指出来,让人不得不喝。   宗亲女眷长辈们跟皇后喝酒的心路历程是这个样子的:   刚开始:她酒量一看就不好,灌她。   喝起来之后:咦,怎么她还不倒?没事,我们人多!   喝到中旬:切,那几个被喝倒的也太没用了,就不信今天这么多人喝不过她,拼了。   喝到最后:不行了不行了,她怎么还能喝?我好像……不能喝了。呕!   坤元宫的宴席如火如荼的进行,皇后娘娘与诸位皇室长辈们进行了亲切且友好的会晤,大家推杯换盏,和乐融融,对皇后娘娘展现出了各自最真实美好的样子。   **   太和殿。   高瑨高坐帝台之上,看着各路叔伯兄弟与文武群臣们,聊近况,看歌舞,偶尔有臣子敬高瑨酒,喝完也就走了,相比群臣间的热闹互动,帝台之上多少显得有点高处不胜寒。   然后,高瑨就忍不住想谢郬,想她在坤元宫如何了,想早点结束宴会赶紧回去陪她。   说谢郬不喜欢繁琐的规矩,不喜欢与假心假意的人打交道,高瑨又何尝喜欢,但他就算不喜欢,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表现出来。   老宁王是高瑨的叔叔,他正拖着谢远臣在一桌喝酒,越王、禹王等也都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宁王忽然拿起了杯子,来到帝台之下敬酒。   “陛下今日大喜,臣敬您一杯。”老宁王脚步有点虚浮,禹王上前扶着他:“王叔您慢点。”   高瑨起身与老宁王对饮:“多谢王叔。”   老宁王手里的酒抖抖洒洒,到最后也不知有没有半杯进肚,他这人自作聪明了一辈子,总以为自己耍的小计策无人看得穿。   饮下酒后,他借着酒劲对高瑨说:   “王叔今日高兴啊陛下,但却忍不住要怪一怪谢将军。”   高瑨不解,往脸色不善的谢远臣看去,便知谢远臣先前与老宁王他们坐一桌的时候,定然是听到了什么。   耐着性子问老宁王:“王叔何出此言。”   禹王胆子不大,甚至有点怕高瑨,虽然是兄弟,但高瑨连老子的皇位都敢抢,几个月前恒王也被他杀了,这般六亲不认的人谁不怕?   劝老宁王道:“王叔,别说了。”   老宁王仗着自己喝多了,醉醺醺的发言:“不,我要说!你别管。”   高瑨从龙案后走出,说:“王叔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不苟言笑的高瑨向他们走来,禹王下意识掐了一下老宁王,让他见好就收,谁知老宁王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决定今晚就要作一作死,就是不收。   “我想说,谢将军……不厚道!”老宁王指着谢远臣说,谢远臣起身质问:“宁王,你这话老夫可不爱听。”   帝台这边的动向自然是众臣关注的重点,所有人都往这边看来。   纷纷猜想老宁王真喝醉了,居然敢到陛下面前说陛下老丈人的不是?   老宁王梗着脖子,觉得今天一定要硬气一把,对谢远臣说:   “你,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就是不厚道!”   高瑨蹲下身,与老宁王平视,问:“王叔,谢将军哪里不厚道你总要说说清楚。”   老宁王打了个酒嗝儿,指着谢远臣说:   “谢将军他明明有嫡女,居然嫁了个庶女给陛下,这不是不厚道是什么?”   此言一处,所有人都明白老宁王哪里是什么醉言醉语啊,分明就是借酒装疯找不痛快。   坐在角落里的王大人,揉了揉发青的眼角,很想让老宁王冷静一点,因为藩王们没回朝的时候,他们这些大臣已经因为这个跟陛下战斗过了。   结果……他这鼻青脸肿的……就是结果。   “宁王!老夫的女儿都是好的,仅仅凭嫡庶来判断,宁王就不怕你那些个庶子庶女反了你这个当爹的吗?”谢远臣护短,听不得有人说自己孩子不好。   而他怼老宁王这话也算怼到了点子上,因为这老宁王哪怕在外,京中都能听说他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娶回王府,儿子女儿生了一箩筐,反倒是嫡出的孩子才那么两三个,他若真要挑起嫡庶的仇恨,那首先他府里就该不太平。   果然,老宁王被谢远臣给怼住了,干脆恼羞成怒:   “谢远臣,你、你、你大胆!”   老宁王这句‘你大胆’,说得其实没底气,毕竟他只是当今皇帝的王叔,一个小小的藩王,全部府兵加起来都没有谢远臣帐下一个团的兵力多,而当今陛下又不是个遵守纲常礼法的,连先帝都给他干掉了,更别说先帝的兄弟了。   “我不过是实事求是而已,你那庶长女长在边关,不懂礼数,恐怕连女戒都没读过吧,她……”   老宁王的话被从殿外急急跑进来的几个太监给打断了。   万公公亲自领着身后两个坤元宫小太监上了太和殿,有事禀告。   高瑨一看是坤元宫的小太监,赶忙问道:   “皇后那边怎么了?”   两个小太监有点怯场,支支吾吾不敢说,高瑨便看向万公公,先前万公公在殿外已经听这两个传话的小太监说过事情经过,所以才擅自做主把人带进来的。   原想让他们自己说,没想到两个小崽子进了殿什么都说不出,只得他自己上,对高瑨回道:   “陛下,娘娘在坤元宫宴请宗亲女眷长辈们,出了点状况。”   此言一处,太和殿中不少人为之震惊,皇后宴请宗亲女眷能出什么状况?   纷纷猜测:是了,皇后善武,定是哪位宗亲女眷言语不顺,被皇后打了吧。   高瑨和谢远臣对望一眼,老实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谢郬不会一个没忍住跟人动手了吧。   “皇后……她……”高瑨最关心的是这个。   万公公说:“皇后娘娘没事,是其他宗亲女眷们有事。”   高瑨和谢远臣双双扶额:果然!   老宁王不等万公公把话说完,就忽然大声斥责道:   “看吧,老夫说什么来着?边关长大的,就是没规矩!连宗亲女眷都敢动手,那她明日还不得……”   听老宁王越说越离谱,万公公赶忙打断:   “不是不是,老宁王误会了。皇后娘娘没有动手,是诸位宗亲女眷们全都喝醉了,在坤元宫里耍酒疯,皇后娘娘拦不住她们,又不敢让人动手,怕伤着诸位宗亲女眷,这才让人来太和殿询问陛下该当如何。”   太和殿中因为万公公的这番话忽然安静了。   好半晌后,老宁王才用难以置信的颤声问:   “全,喝醉了?全部?”   万公公看向两个传话的小太监,两人适应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敢开口了。   “是,全部。有几位又是唱又是跳的,还有那满地打滚的……乱作一团,皇后娘娘都急坏了。”   高瑨闭上了惊讶的口,心中明镜似的,将手捏成拳置于唇前干咳一声,掩饰上扬的嘴角,等做好表情管理后,高瑨才放下拳头,对老宁王等宗亲说道:   “喝醉可是大事,万一磕着碰着,朕于心不忍,都随朕去看看吧。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高瑨说完,从帝台上走下,跟谢远臣交换了个眼神后,谢远臣赶忙跟上,高瑨龙行虎步走在最前,堂而皇之的从太和殿群臣面前离开,谢远臣跟在稍后处,而他们身后跟着的都是些有女眷随行的皇室宗亲。   坤元宫内此刻定有一场大戏,可惜普通官员看不到,不禁引以为憾。   **   高瑨迫不及待穿过御花园来到坤元宫外,老远就听见坤元宫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疯癫笑声。   听到这笑声的时候,禹王整个人都绷紧了,因为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这笑声像是禹王妃的。   在那近乎疯癫的笑声里面,还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唱腔,这下越王也绷紧了,他的王妃喜欢听戏,没事的时候就会扯着嗓子唱那么几句,好像就是这个声音……   除了笑声、唱戏的声音之外,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高瑨和谢远臣已经走进坤元宫,而跟在后面的宗亲们发现他们居然没有勇气进去。   最后还是老宁王一马当先,推开禹王和越王的搀扶,老当益壮的走在最前面,他多少有点底气,因为老宁王妃是个保守谨慎的人,一辈子低眉顺眼,从来没跟老宁王闹过一次别扭,这样好脾气的人,就算是喝醉了,也只会安静的待着。   一行宗亲跟着老宁王的脚步踏进坤元宫,看到的景象简直让人大开眼界,醉酒的女眷比比皆是,坤元宫的宫女们在旁边搀扶的搀扶,阻拦的阻拦,可醉酒的人哪有什么理智可言,上蹿下跳,又跑又叫,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端庄典雅的样子,全都像是一群疯婆子似的。   老宁王在院子看了一圈,果然没发现老宁王妃的身影,心中稍定,往禹王和越王看去,颇为自得的指责道:   “还不快去把人带走,像个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老宁王就被人从背后狠狠拍下一笤帚,就是那种宫人们扫院子的竹子大笤帚,从老宁王的头顶拍到后背,再到脚后跟。   “哎哟喂——”   老宁王哪里受过这么大的打击,捂着后脑勺往怒声质问:   “谁,谁敢偷袭本王!”   只见顺从了半生的老宁王妃两手端着大笤帚,再次高高举起往老宁王拍去,老宁王见状赶忙逃跑,他在前面跑,老宁王妃就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骂:   “打死你个变态老色鬼——”   高瑨和谢远臣看着满院疯婆子乱跑的架势,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高瑨唤来福如问:“皇后呢?”   正问着,就听见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陛~~~下~~~”   谢郬一路矫揉做作的小跑着扑进高瑨的怀抱中,一副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样子。   高瑨抱着她,问:“怎么回事?”   谢郬柔声回道:“嫂嫂、婶婶们说宫里的酒好喝,就都喝多了。”   【还能怎么回事儿?想灌我酒呗!】   【老子喝遍边关无敌手,还怕她们?】   高瑨:……   谢远臣说:“我说你过分了啊,灌她们这么多酒干嘛呀。”   知女莫若夫,谢远臣不用问就知道怎么回事,谢郬扭着身子一跺脚:   “爹~爹~”   谢远臣一阵恶寒,斥道:“滚……咳,好好说话。”   被谢郬恶心到,本来要让她滚开的,但谢远臣看到高瑨时,不得不临时转变话锋。   高瑨见现场情况因为那些宗亲们的加入而变得越来越乱,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于是下令让各宗亲赶紧把自家喝醉了酒的女眷随便是抱,是扛,是背,全都把她们弄回去才是正经。   宗亲们欲哭无泪,心中满是疑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把自家这些女眷们先带出宫,免得她们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宗亲女眷们在坤元宫喝醉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这些人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面目在旁人面前说这位皇后娘娘不懂规矩了,毕竟皇后娘娘再不懂规矩,也没有在人家院儿里喝得头昏眼花,不知东南西北啊。   有人来接的女眷们让各自带回家去了,还剩几个没人接的,比如大长公主什么的,便由高瑨亲自指派人手护送,好一阵忙活后,混乱的坤元宫内才安静下来。   满院狼藉自有宫人们收拾,高瑨看看时间,也不打算再回太和殿了,让人去传话,叫群臣们宴后自行离宫,谢远臣就此告退。   高瑨搂着谢郬回到寝房,将所有宫人皆屏退,寝殿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谢郬便无情的从高瑨怀中脱离,半分都不留恋。   高瑨摸着怀中余温跟上,奉承道:   “皇后海量,厉害厉害。”   谢郬冷笑:   “我原以为皇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多少会比民间的要高尚那么一点的。”   高瑨亲自给谢郬倒了杯茶端过去,抱歉道:   “你受委屈了。”   谢郬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两人四目相对,忽然默契的笑了起来。   今天晚上,谢郬算是一战成名了。   凭一己之力,几乎喝倒了皇室所有女眷,让她们在坤元宫中撒了半夜的酒疯,等明天她们酒醒以后,一定会把几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做她们的毕生耻辱,只要看见谢郬,就少不得想起今晚上如何如何发酒疯的事。   “这下好了,估计明儿的认亲宫宴上没几个人敢跟你喝了。”高瑨说。   今天是正日婚宴,明天还有宫宴,一般是帝后成亲第二天,让皇后正式与皇室宗亲们见面,认亲而举办的。   高瑨去太和殿之前真没想到他的那些姑母婶娘们会今天晚上就来招惹谢郬,也是上赶着,怪不得谁。   突然很期待明天的认亲宫宴,高瑨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的那些平日里张口规矩,闭口尊长的姑母婶娘们酒醒后的表情。   将谢郬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高瑨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刚要问他发什么神经,谢郬身子就被横抱而起,下意识圈住了高瑨的脖子。   高瑨俯身亲了亲谢郬,把她轻柔的放到藏了‘枣、生、桂、子’的软床上,大红床帐就此落下,寝殿内红烛燃了一夜,直至天方鱼肚白。   **   如今的皇宫中,没有太后,意味着谢郬不必早起请安;没有妃嫔,意味着谢郬不必早起被人请安。   只要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招待好了,等她们离宫之后,宫里的生活也就太平了。   帝后新婚第二日的认亲宫宴在日华殿举办,然而等到真正开宴之时,帝后并肩坐于帝台之上,看着殿中寥寥无几的人……   “陛下,禹王妃昨夜酒还未醒,难以出席。”   “陛下,越王妃仍在醉中……”   “陛下,大长公主也还没醒……”   诸如此类的理由从宗亲们口中说出,看他们一个个都满脸疲惫的样子,想也知道昨天夜里回府后定然也是一番恶战。   尤其是老宁王,别人家都是女眷们没来,老宁王自己也称病不来,据说是昨天晚上回了王府以后,被宁王妃骑在身上劈头盖脸的打成了猪头,哪里还有老脸出席宫宴。   “唉,诸位嫂嫂和婶婶怎的就喝成那样了,本宫昨夜劝都劝不住。下回可不能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啊。”   谢郬娇娇柔柔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听得诸位宗亲们有苦说不出,昨夜女眷们在坤元宫赴宴的事情他们大多已经知晓,原本她们打算把皇后给灌醉,没想到最后着了皇后的道,醉的是她们。   有心向皇后问责,可酒是她们自己喝的,又没人逼她们,只能说她们害人不成终害己,活该。   当然了,通过昨天晚上那件事,宗亲们也没有谁会觉得,这位看起来文弱的皇后娘娘好欺负就是了。   没有了宗亲刁难,这场认亲宫宴吃得尤其顺利。   通过这回的认亲宫宴,谢郬几乎能遇见今后逢年过节,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托病请辞的画面,顿时心情舒爽。   成亲三天回门那天,谢远臣下午便要出发去边关,谢家又无主母操办宴会,高瑨便干脆将谢家的人请来宫中吃了一顿家宴。   吃完家宴之后,谢远臣从宫中直接出发,希望在年前赶到边关。   而谢家人则留在宫中游玩,谢郬请老夫人曹氏和谢苒在宫中多住些几天,两人欣然答应。   曹氏爱吃,宫里御厨做的东西每一样她都觉得很新奇,而谢苒的话,谢郬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带她到宫里的马场上教她骑马。 第161章   “……背挺直, 腿用力!”   谢郬和谢苒两人都穿着骑装,谢苒坐在马背上,谢郬扶着马缰指导。   见谢郬整个后背都绷着, 谢郬用手推了推她:   “放松点, 还有腿,不是膝盖用力向里夹, 而是大腿这边用力,保证跳跃的时候你的身体和马鞍不要离太远。”   谢苒按照谢郬说的调整身形, 对谢郬说:   “长姐, 你先别松手, 千万别松手, 我再找找感觉。”   谢郬看了一眼谢苒,心道你都找了两刻钟感觉了, 光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能找到屁的感觉。   嘴上却说:“知道了。”   目光将谢苒的姿势检查一遍,确定她两只脚都牢牢踩在马镫以后, 谢郬问她:   “感觉怎么样?”   谢苒点了点头:“嗯,但是……啊——”   没有给谢苒说出但是后面的话, 谢郬一马鞭抽在谢苒身下的马腹上, 松开抓住她缰绳的手, 看着马儿从面前跑了起来。   谢苒在马背上不断尖叫, 谢郬也翻身上了小黑马, 很快追了上去, 与谢苒并驾齐驱, 喊道:   “身体跟着马浮动,腿用力。”   “缰绳别拉那么紧。”   “放松……”   谢郬在一旁陪跑教导,渐渐的, 谢苒的叫声越来越小,跑得也越来越好。   谢郬带着她跑了足足两圈,才教她怎么拉马缰停止。   马儿在谢苒的操作下果然放缓了步伐,慢慢的停下,直到马儿完全停下为止。   谢苒全身几乎都被冷汗浸湿,惊慌失措喘着气,往旁边笑得眼都眯起来的谢郬看去,忍不住想用拳头去砸她:   “你还笑!吓死我了!我刚才……刚才……差点摔下来!”   谢郬往后一躲,闪开了她的拳头,问:   “那你摔了没有?”   谢苒着急:“摔是没摔,可要是摔了呢?”   “有我在。”谢郬拍了心口保证:“保你摔不了!”   谢苒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身下的马儿动了动蹄子,她下意识就去摸它的马鬃安抚,马儿在她的安抚下变得平静。   这种感觉很神奇,马儿像是能感觉出她的情绪般,因为这种被马儿理解的感觉太好,谢苒就觉得被谢郬‘偷袭’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生气以后,再回想刚才跑起来的体验,风迎面吹来,景色在眼前起伏,那一刻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把马骑好,一定不能摔下来,那么专注,那么自由。   “我好像……知道怎么跑了。”谢苒欣喜的说。   谢郬见她一副‘悟了’的模样,不禁笑道:“知道今天也不跑了。”   谢苒不解:“为何?我,我还不累。”   “累不累的,你晚上再说吧。”谢郬返身下来,来到谢苒马侧,对谢苒张开双臂,说:   “下来吧,我接着你。”   谢苒却把谢郬的手推开,得意的说:“不用。我自己下来。”   “哟。这就出息了?”   谢郬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步子也稍稍往后退了退,但她目光丝毫未曾离开谢苒身上,时刻准备好了她踩空时接人。   不过谢苒很争气,翻身下马的时候居然动作十分标准,丝毫没有要摔的感觉。   稳稳落地后,谢苒说:   “其实这些动作我都会,之前就是不敢,今天被你吓了吓,我忽然发现之前那些不敢的事情全都是小儿科。”   谢郬不禁给她点赞:   “不愧是老谢的孩子,有天分。”   谢苒听到这句夸奖时,眼睛里仿佛有星星,灿笑问道:   “长姐真这么觉得?我……没拖谢家的后腿?”   谢郬搂着她往马道那头走去,边走边说:“当然没有。我觉得你比谢铎学的快。他骑马是小时候在边关学的,我看到过,啧啧啧,那怂样简直了。”   蔡氏的两个孩子,谢苒和谢铎,女儿让蔡氏带在京城谢远臣不管,但儿子每年他都要派人接去边关住两个月,在军营里操练操练,稍稍纠正纠正这一年在京中留下的少爷脾气,顺便教教武功骑马什么的。   谢苒从来没听说过谢铎在边关学骑马的事,小时候,爹爹每年都派人回来接谢铎去边关,却很少接她,谢苒知道是母亲不愿意她去跟谢铎一起去边关,怕她吃不了苦,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气愤。   而谢铎每回从边关回来,就总是炫耀他的新匕首,新马鞭,那都是爹爹亲手给他做的——爹爹从来没亲手给谢苒做过什么东西,所以她很羡慕谢铎。   听着谢郬说着谢铎小时候在边关的糗事,谢苒笑得前仰后翻,仿佛多年的心结都解开了似的,开心极了。   **   谢苒和曹氏在宫里待了七八天才回将军府的。   回去以后,谢苒便写了一封信给符延东送去,信上与符延东说了他们两个不合适的事情,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没想到好几天以后,符延东却找上门来。   符延东来的时候,谢苒正在自家马场上练习跑马,符延东被仆从领到马场时,正看见谢苒在马背上神采飞扬奔跑的画面。   少女青春正茂,朝气蓬勃,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看到了蕊娘的身影,第一次看见蕊娘在马背上驰骋的时候,便也是这耀眼的模样吧。   谢苒跑了一圈,看见站在马场边上的符延东,她放慢速度,调转马头来到符延东身前,从马上轻松跳下,笑问:   “符大人,你怎么来了?”   符延东收起先前的恍惚,说道:“我来问问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谢苒笑道:   “我那信至少给你七八天了吧,现在才过来问吗?”   符延东抱歉道:“这些天有点忙,便耽搁了。”   谢苒说:   “无妨的。其实你来找我,我很高兴,能当面再与你说一遍也很好。”   符延东沉默片刻问:   “你是认真的吗?我没有哪里得罪你吧?”   谢苒摇头:   “没有。你很好。但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不管那个人如今还在不在,你的喜欢始终没有变。她若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符延东从来没有对谢苒隐瞒自己曾经有未婚妻的事情,说:   “我确实还没有忘记她,但我也确实愿意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若是你……”   谢苒打断他的话,说道:   “就算没有你的心上人,我们两个也不合适的。”   “小时候,家里给我定了先太子的亲,你知道的吧,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并没什么印象,等我情窦初开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琴师,他与我谈风说月,与我讲述外面的世界,我很向往,便做了我人生中最出格的一件事——我随他逃婚私奔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长姐会顶着我的名字去做贵妃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娘舍不得我。”   “私奔的日子不好过,那琴师是个吃软饭的,有钱的时候对我很好,没钱的时候就句句刺挠我。开始我娘接济我,这问题感觉不大,等到后来我爹断了我的接济,我没钱了,他的真面目就显出来了。”   “我爹把我接回来之后,我娘让我嫁人,我想着行吧,那就嫁,挑个门第好,人品好的男人就可以了。我娘挑中了你。”   “但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想为了门第,为了嫁人而嫁人了,我想先走出我的世界,找到我真正要做的事情,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嫁人。”   “但这些肯定需要很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任何人家都等不了,所以我们不合适。符大人想要敞开心扉,还是去找别人吧。”   符延东静静听着谢苒讲述她的事,很惊讶她居然连‘逃婚私奔’这种事情都毫无遮掩的说给他听。   不过,这也正证明了,她不想与自己多有牵扯的决心。   符延东说:   “感觉你变了很多。”   谢苒不否认:“人经历了事,心境就变了,但我可不是冲动才与你说这些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符延东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说道:“你知道你现在这说话的样子像谁吗?”   谢苒扬眉问:“不会是你心上人吧?”   符延东失笑,摇头道:“皇后娘娘。”   谢苒松了口气,说:“哦,我和我长姐本来就长得很像,这还要你说?”   符延东说:   “你们从前虽然五官生得很像,但气质完全不同,你是小家碧玉,笼中之雀;她是……江湖草莽。但现在看来,你这只小家雀已经从笼子里出来了,看样子是想飞啦。”   谢苒对符延东的形容不太感冒,不屑白了他一眼:   “切,你才是小家雀。”   符延东没有辩驳,而是与她拱手作揖,说道:   “那符某便祝愿谢二姑娘从此山高水阔,逍遥人间。”   谢苒回礼,两人相视而笑,直到这一刻,符延东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仿佛也落地了。   原来他只是嘴上说着想要对别人敞开心扉而已,如果是真心的,那又为何在别人说出与他不合适的话之后,反而轻松了呢。   他从镇国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将贴身腰袋中的五色绳再次取出,遥望天际:   蕊娘,我好像还是没有忘记你。   没忘就没忘吧。   人这辈子能有一个让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太难得了,既然忘不掉,那就在心中某处珍藏起来。   而在他真正忘掉这个人之前,都不宜再与旁人多接触,若非这回谢二姑娘清醒过来,符延东跟她糊里糊涂的在一起,等之后再发现他根本忘不掉蕊娘的话,那不管是他还是谢二小姐,这一生只怕都难再开心起来。   如今这样,很好。   不仅醒悟了她,也醒悟了自己。 第162章   年后, 三月。   谢苒这段时间骑马有所小成,便时常入宫来找谢郬验证。   今天也是,两人在马场上跑了一圈后, 得到了谢郬的极力称赞。   跑完在一旁喝水休息的时候, 谢苒对谢郬说自己想去边关住些时候,谢郬表示很震惊:   “你要去边关住一阵?”   谢苒见谢郬这样, 不禁笑问:   “有这么奇怪吗?你在边关住了二十年,我就不能去住住啦?”   “不是不是。”谢郬摆手:“你当然可以去住。不过为什么呀?”   谢苒说:“怎么说呢。将军府现在大多数时候就只有我在, 娘在家庙, 爹在边关, 你在宫里, 谢铎那个混球成天死在外面,几天不着家都是常事。”   谢郬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说道:   “你要不想一个人,就来宫里跟我住吧。”   “跟你住?”谢苒嫌弃的猛摇头,对谢郬的提议敬谢不敏:“我才不要!每回我入宫找你, 陛下看我那眼神都阴沉沉的,我要跟你住在宫里, 陛下还不得杀了我。”   “胡说八道!他心眼何至于小成你说的那样?”   高瑨虽然有的时候是黏人了点, 谢苒一进宫, 谢郬基本一整天都陪着她, 但也不至于痛恨到要杀人的地步。   谢苒却像是对高瑨有天生的惧怕感似的, 十分坚信自己的判断:   “就会!你看不见的时候, 陛下看我眼神很恐怖的。咬牙切齿那种。也就在你面前装得很和气……”   谢苒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遭遇告诉长姐, 倒也不是挑拨离间,就是想让长姐对陛下的为人更了解一点。   谢郬往谢苒身后看了看,一边轻咳一边为高瑨辩解:   “没有, 你肯定误会他了。他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谢郬说完,还对谢苒眨了眨眼睛,谁知谢苒却好像听到让她难以接受的话,情绪激动的反驳:   “只有你觉得他是顶好顶好的人,他登基那年,你知道他在京城杀了多少人吗?那几天我们都不敢出门,听说宫门前挂的尸体跟晒腊肉似的。”   “符大人那天还跟我提了一句,说两年前大理寺设过诏狱……诏狱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专门铲除异己的地方。符大人那年还不是大理寺少卿,就听说诏狱每天都有好多人死去。”   “还有还有……”   谢苒一提到告状忽然就来劲儿了,把平日里的温婉贤良,遵守规矩都抛到一边,谢郬见状很是无奈,不顾她身后那人的眼神警告,打断谢苒提醒道:   “好了好了,跟我说这些干嘛?别说了,隔墙有耳。”   谢苒看了看谢郬身后那一望无际的跑马场:   “哪里有墙?不会有人听见的。”谢苒打算继续:“还有我听说有一次……”   “谢苒!”谢郬高声制止,吓了谢苒一跳,只见她抚着心口抱怨:   “这么大声干嘛?我耳朵又不聋!”   谢郬扶额,突然不合时宜的在谢苒身上发现了谢铎的某些特质,这姐弟俩有时候挺机灵的,有时候却如出一辙的迟钝。   “你还听说了什么?”   忽然一道声音在谢苒背后响起,把谢苒吓得整个人都一个激灵,背脊像弹簧式的挺起来,惊愕着脸,机械般转头,看到了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对她死亡凝视的高瑨。   谢苒艰难的咽了下喉咙,被高瑨身上那股仿佛透着黑气般的阴郁威压着,全身汗毛竖起,冷汗直冒。   忽然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谢苒脑中灵机一动,拿出最大的诚意对高瑨僵硬一笑,喊了他一声:   “姐夫。”   高瑨眉峰一挑,收回死亡凝视的目光和满身阴郁的黑气,阳光帅气的他又回来了,谢苒立刻感觉笼罩在全身的威压消失,她也稍微敢动弹一下。   恢复行动力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身来,将谢郬身边这个位置让给高瑨:   “姐夫请。”   高瑨对她的识趣更满意了,目光中甚至透出一丝丝的赞扬。   谢苒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在高瑨面前的生存之道。   谢郬看着谢苒忽然变得狗腿,心情有些复杂。   【啊,我那么大个温柔端庄,知书达理的妹妹啊!】   【人一大,果然就没法保持天真了。】   高瑨坐下后瞥了一眼兀自感叹的谢郬,毫不介意拿起谢郬的杯子喝了一口,‘亲切’的对正准备在别的位置坐下的谢苒问道: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谢苒看着高瑨和善的笑容,刚刚弯曲的膝盖忽然就直了起来,果断对谢郬说:   “长姐,我忽然想起来府里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和姐夫了,谢苒告退。”   说完不等谢郬反应过来,谢苒便拿起自己的小马鞭,一溜烟的跑了。   谢郬:……   “嗯,还算识趣。”高瑨对谢苒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芝麻皮。   谢郬一掌拍在他手臂上,啧声质问:   “你好端端的吓她干嘛?”   高瑨揉着被拍的地方,委屈辩解:   “我吓她?她在你面前编排我的不是,你怎么不说?”   谢郬干咳一声:   “她编排了吗?我怎么觉得都是真事?”   高瑨的皇位本来就不是正统传承来的,在起兵攻城期间不可能没有伤亡,谢苒没见过战场,所以才会把听到的那些血腥片段当成阴影藏在心底。   “真……”高瑨无言以对,整理了一番说辞才开口:   “真事是真事,但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夸张,两军交战,哪有不死人的?宫门口挂的都是那些企图煽动人心的奸佞之辈,杀鸡儆猴就得挂着示众!我可没有滥杀无辜。”   谢郬等他说完以后问:   “那谢苒说每回她入宫你都瞪她,真的吗?”   高瑨底气忽然就没有解释滥杀事件时那么足了,顾左右而言他:   “咦,地上的新草长出来了,真是到了春日里。”   谢郬静静看着他,高瑨无奈摊手:   “是,我瞪她了。但那又如何?她两三天就要入宫来找你,一找就是一整天,我想找你一起用膳都找不着,还不能瞪她了?”   谢郬:……   “她说要去边关住一阵。”谢郬说:“可能府里确实冷清。”   高瑨却满眼惊喜:“真的吗?她真要去?太好了!”   这样就没人三天两头进宫跟他抢谢郬了。   看他得意那样,谢郬简直无语,起身说:   “我得把她叫回来,再劝劝。”   高瑨赶忙跟上,说道:“劝什么劝?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谢郬想想,好像也是。她对谢苒的判断还停留在当初,觉得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娇女,是被人养在温室里的菟丝花,但谢苒想一直做菟丝花吗?   以前谢郬不知道,但现在的谢苒肯定是不想的。   她有了想要改变的意愿,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好事,谢郬不是她,不能替她做决定,也不能干涉她。   一个合格的姐姐,应该对妹妹的任何有道理的意愿表示支持。   这么想着,谢郬忽然停下脚步,对高瑨伸出手来,高瑨不解:   “做什么?”   谢郬说:“给我点银票,我给谢苒拿去。”   高瑨拖住谢郬伸出的手背,一掌在她的掌心上重重拍了一下:   “给她的?没有!”   谢郬对高瑨眨眨眼,毫无节操的扑入某人怀里,用铁汉柔情的姿态撒起娇来:   “哎哟,瑨郎~~”   高瑨被她抱住,双手软弱无力的在她肩膀上推拒着:“别来这套啊,我警告你!”   “瑨郎~~”   谢郬环住某人的腰,抱得更紧,脸颊还在某人心口蹭来蹭去,虽然有那么点重口,但如果这样都不心猿意马,那高瑨枉为男人!   心思活络的他,立刻顺应形势,低头在谢郬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晋江不能描写的话,说得谢郬这个铁汉都面红耳赤,连娇都撒不出来,直接放手:   “算了。我用私房钱。”   高瑨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就放弃,赶忙追上:   “哎哎哎,可以商量的,别走啊!”   “……”   **   谢苒居然是个行动派,在跟谢郬说过之后就回府准备去了。   她要去边关,却也知道自己没有谢郬的本事,独自上路太危险,于是她便从家中挑选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护院,另外又招募了几个会武功的女护院,与她一同随行。   以前这种事情都是母亲帮她安排,但如今母亲不在,路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要谢苒自己预估,自己解决,只有自己从头到尾安排过才知道原来要准备这么多。   临行前几天,谢郬派人给谢苒送来个小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件贴身穿的软甲,一把可以贴身藏的匕首,谢郬的信里写了软甲的穿戴方式,说着软甲能防很多很多种普通兵器的伤害,让她一定要穿,还特地让她不要用包裹里的匕首试,因为包裹里的匕首不是普通兵器。   谢苒觉得很神奇,便叫人拿了一把普通的匕首过来,自己在房里偷偷搞试验。   果然,普通匕首穿不透软甲,但跟包裹里的匕首一击之下,普通匕首就断成两截。   真是两件不可多得的宝贝。谢苒十分喜欢。   当然除了软甲和匕首之外,包裹里还有二十张千两面额的银票及两张五十两面额银票和一把碎银子,除了千两银票之外,碎银子加起来一共一百七十六两。   谢苒看着包裹里的碎银子,抓抓脑壳,暗自分析谢郬此举的背后意义,或者是想要借此跟谢苒说明什么道理……   然而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后来谢苒出发的时候,看见老管家鬼鬼祟祟的从自己衣兜里抓出一把碎银子,递给了被谢苒挑出来护送她去边关的年轻护院手中。   那护院是老管家的儿子,老管家在府里娶妻生子,自己小家里的钱都是婆娘管着,他自己平日里喝个酒都得看婆娘脸色,突然这么鬼祟的掏出一把银子塞给儿子,那银子必然就是他平日里藏的私房钱了。   至此,谢苒忽然就明白了谢郬给她的包裹里那把碎银子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她是掏空了自己的私房小金库,把所有的私房钱拿来贴补给谢苒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哪有什么高深的寓意,她把这个长姐想得也太复杂了。   但真不怪她,毕竟谁能想到一个都已经当了皇后的女人,居然还有碎银子的私房钱。   安排好一切后,谢苒下令出发,两辆马车,十八个护卫,加她自己要骑的一匹马,就这样出发了。   第一次离开京城去边关,谢苒是被迫的。   那个时候她心里有气有怨,还有恐惧,但这一次她却是满怀希望向着自己心中的方向而去。   **   谢苒离开京城以后,谢郬就少了个三天两头入宫来找她的人,多少觉得有点冷清了,倒是高瑨还挺高兴的。   这日谢郬中午补觉醒来,姜嬷嬷进来传话,说是陛下在东泰殿,请皇后娘娘过去一趟。   谢郬揉揉补觉都补不好的肌肉酸疼,心道高瑨又整什么幺蛾子?   东泰殿是皇宫的演武场,一般皇子小时候武术启蒙就在那里,可高瑨没有皇子,他去那里干嘛?   谢郬带着疑惑过去了,谢郬出行不喜欢有仪仗跟着,这宫里满打满算就谢郬一个女人,仪仗没必要!最好是让她一个人自由行,但有姜嬷嬷在,一般来说这个愿望是没法实现的,两到四个宫婢是底线。   宽敞的东泰殿内,地上铺着软毯,角落边沿整齐的摆放着各种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棍棒长矛等等,总的来说,比老谢的武器库还要丰富。   软毯上有两个人,一个高瑨,还有是高玥,好像刚被高瑨摔到地上,居然没发出什么声音,看来摔得不重。   高瑨眉头紧蹙,面色严肃,对高玥大喝一声:   “起来!”   高玥不敢违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高瑨。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忘记身份,忘记环境,忘记地点,只需用尽全力向我进攻!听没听到?”   高瑨严肃起来还是很有威严的,他这一发怒,让高玥更加不敢正视他。   只听他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   “是,听到了。”   高瑨拧眉质问:“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做给谁看?你在北辽的那股子狠劲儿呢!给我使出来!”   高瑨估计是想激励一下高玥的,没想到他声音太大,让原本就处于惊惶状态的高玥以为他真的生气,直接跪下,额头贴着软毯,极尽卑躬之态。   看他这样,高瑨不知道说什么好,往刚进殿的谢郬望去,指着高玥让谢郬看。   “这是……练武呢?”谢郬出声问。   高玥维持着跪伏的姿态,稍稍转了个方向,闷声向谢郬请安:   “参见皇后娘娘。”   谢郬摆了摆手,说:“不用多礼,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继续啊。”   说完之后,谢郬便自动往边沿的茶水桌走去,高瑨问她:   “你去哪儿?”   谢郬指着茶水桌:“喝点水,刚睡醒就被你喊过来了。”   “喝完水就过来,跟我一起教他。”高瑨说。   谢郬却不以为意:   【你一个人都把他打趴下了,我跟你一起他还有命吗?】   【再说了,我累。】   高瑨本来还想辩解两句,谢郬一句‘我累’,让他没好意思开口,毕竟谢郬为什么会累,没人比他更清楚。   谢郬坐到茶水桌旁,目光在不下百种,令人食指大动的丰盛茶点上巡梭,有糕、有酥、有饼、有膏、有糖、有肉干、有瓜子……   皇家的孩子在这里练武,简直太幸福了。   想谢郬小时候都是在沙地上,摔一跤里里外外灌一身沙子,还不能掸,得马上爬起来继续练,要不然老谢的教习棍子就直接打身上了。   谢郬一心扑到吃的上面,不去管高瑨和高玥这叔侄俩怎么折腾。   高瑨也不忍打扰她吃东西,便继续自己教,让高玥把木剑捡起来,说:   “我教你的招式你自己练的时候很好,对战的时候还是太紧绷,放松一点。”   高玥点头:“是。”   “来。”   两人开始打斗,说是打,其实就是高瑨想通过实战让高玥更灵活的运用招式。   谢郬吃完一块佛手膏后,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看。   叔侄俩刚过两招,高瑨手中的木剑就再次要打到高玥身上,忽然什么东西弹到了高瑨手中的木剑上,生生改变了他木剑的方向,原本要打在高玥身上的剑转移了方向,然后就变成了高玥的木剑马上就要打到高瑨身上的局面。   高瑨当然知道自己的木剑为什么会改变方向,干脆放弃抵抗,等着高玥的木剑打向自己,也算给孩子一点变相的鼓励。   然而,高玥的木剑在高瑨肩膀上方两寸的地方就停住了,并不打算打下来的样子。   高瑨问他:   “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打?”   高玥面对质问又低下了头,高瑨看他这样心里直冒火,想打他却又不忍下手,憋了一肚子气。   这时瞥见软毯上的瓜子,高瑨往悠闲嗑瓜子看戏的谢郬看去,只见谢郬完全没有刚偷袭过人的羞愧,得意的对高瑨比了比手中磕完的瓜子壳。   【气不气?】   【就问你气不气?】   【有本事来打我呀!】   高瑨真是要被这一个两个的气死了,将木剑抵在软毯上,对谢郬问:   “吃饱了吗?”   谢郬撑着下巴,无所畏惧的看着他:“饱了如何,不饱又如何?”   【难不成你真想打我?】   【我可不是高玥,你未必打得到哦。】   【到时候会不会更气?】   高瑨冷笑:   “哼,吃饱了就过来教他!你以为我专门让你过来吃东西的吗?”   说完,高瑨便将手中木剑往地上一抛,头也不回走出东泰殿。 第163章   谢郬没想到高瑨居然直接撂挑子走了, 东泰殿里她和高玥大眼瞪小眼。   高玥愧疚的低下头,觉得是自己把皇叔给气走的,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 一颗瓜子打在他的袍脚上, 高玥抬头看向谢郬,谢郬对他招手。   高玥不知谢郬喊他做什么, 赶忙走过去,执剑行礼: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谢郬看着这回到礼朝后仿佛变了个人的高玥, 似乎有点理解高瑨的感觉, 但她仔细想想也能明白高玥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不安。   说白了, 他对高瑨其实并不信任, 虽然是高瑨从北辽把他带回来的。   但他不知道高瑨是单纯的想把他带回来,还是有其他什么政治目的, 毕竟他的身份很尴尬——先太子之子。   如今先太子府早已覆灭,先太子伏诛,子女皆被贬为庶民, 四散流离,唯独高玥这个从北辽回来的先太子之子得了册封, 承袭了先太子的爵位。   高玥不在乎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被高瑨间接赐死的, 因为他的父亲是曾经把高玥推下无尽深渊的人, 早在高玥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抛弃, 送到北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质子时, 就已经在心里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但先太子和高瑨的仇怨, 他不得不在乎啊。   高瑨的外祖武定侯府之所以被抄家, 就是因为先太子的诬告,高玥可以不在乎高瑨杀了自己的父亲,但不能肯定高瑨看到他的时候, 不会想到先太子和武定侯府的仇怨。   他和高瑨虽为叔侄,但关系委实复杂,高瑨如今对高玥的好,其实无形中都给了高玥很多压力,让他不得不在高瑨面前谨小慎微。   谢郬是知道这孩子在北辽那些所做所为的,知道他心思重,当然了在北辽那种环境,若是他心思不重些的话,估计也活不到高瑨去找他。   心思重的人很难真正信任一个人。   就好像从前的高瑨,他们都是从人心鬼蜮中爬出来的,要让他们相信一个人很难,如果不是高瑨偶然获得听见谢郬心声的技能,只怕到今天他也不可能信任谢郬和老谢。   可高瑨获得了听见人心的技能,高玥却没有获得,谢郬又没有办法让他听见,所以,要让高玥敞开心扉似乎要困难一些。   既然困难,那就算了。   谢郬从来不是个喜欢揣度人心和勉强自己的人,做不到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顺其自然就好。   她指了指茶水桌对面的位置,说:   “过来喝点水,吃点东西。”   高玥没想到谢郬喊他过来吃东西的,有点不知所措,谢郬见状,起身亲自把高玥推倒对面座位上,按着他肩膀强行让他坐下,将一杯茶水和一块凉糕塞到他手中。   安排好他以后,谢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问他:   “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高玥一怔:“啊?”   谢郬继续嗑瓜子,说:“我感觉你比回来的时候高了不少,之前还比我稍稍矮一些,现在好像比我高了。”   高玥挠了挠头:“是吗?我倒没怎么注意。”   谢郬说:   “上回我本来是要去朔王府看你的,我给你买了个青玉鼎,东西都买好了,谁知在路上给忠勇郡王府那个傻小子偷袭,青玉鼎给摔碎了,我一时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再买一个去看你,这一来一去一耽搁,几个月过去了。”   谢郬去年被韩天宝袭击的事情高玥是知道的,但不知道谢郬是在去朔王府找他的路上被袭击的。   听她说买给自己的青玉鼎摔碎了没钱再买,觉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接着两人便开始顺势聊起了韩家的事情,聊着聊着,一个时辰过去了。   高瑨回到明泽宫中处理完一批政事后,把万公公唤来询问:   “东泰殿那边怎么样?皇后娘娘还在教朔王功夫吗?”   东泰殿外有守卫,一刻钟会过来通报一声消息,就在刚才万公公刚收到最新的消息,只是高瑨在处理政事没有宣召,万公公便没有进来回禀,现在听陛下问起,赶忙回道:   “回陛下,皇后娘娘没在教朔王殿下功夫。”   高瑨从龙案后抬起头,不解问:   “她回去了?”   万公公说:“皇后娘娘和朔王殿下仍在交泰殿中,不过没教功夫,他们一直在……吃东西。期间娘娘还让御膳房送了两碗肉酱臊子面过去。”   高瑨沉默盯着万公公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万公公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晚节不保的时候,高瑨才点头表示:   “朕知道了,继续盯着吧。”   万公公松了一大口气,从中正殿出来,唤来几个小太监,让他们继续去东泰殿盯着去。   谢郬和高玥一直在聊天,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高玥在听谢郬说话,谢郬和他讲自己在边关长大时发生的事情,说到有些点上高玥才插那么几句话。   眼看外面天际的日头都开始偏西了,谢郬才从茶水桌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高玥看看外面太阳快下山,心里估摸着今天下午就这样了,正想着待会儿怎么跟皇后娘娘说告退,就见谢郬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几个跳跃就跳到了高瑨之前抛下木剑的地方,弯腰将木剑捡起来,凌空舞了两下。   而后剑指高玥,说:   “聊了半天,来松松骨吧。”   其实谢郬心里想的是:多少要打那么几回合,要不然晚上不好跟某人交代,到时候他又要携错逼人,吃苦的还是谢郬。   高玥没想到这个时间了,皇后居然还要动手,想着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就算练也练不到多长时间,回身将自己搁置在茶水桌旁的木剑拿起,来到软毯中间,与谢郬对面而立。   谢郬执剑抱拳,礼貌行了个剑礼,高玥赶忙回礼,心道皇后比皇叔还要温柔,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   “准备好了吗?”谢郬问高玥。   高玥举剑,做了个起势,回道:“准备好了。”   得到回复以后,谢郬便让高玥动手,两人演练起来,高瑨教的就是普通的入门剑法,谢郬也会,配合高玥的速度,跟他缓慢练了两招以后,谢郬忽然加速,一剑挑开高玥的胳膊,将他转到一边,谢郬顺势用木剑在高玥背上抽了一记。   火辣辣的疼痛让高玥一个下盘不稳就摔趴在地,剑也丢了。   趴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丢失的那把木剑如一把锋利至极的剑般直插他手臂一侧的软毯上,剑若扎偏一寸,高玥的胳膊就被钉在地上了。   “拿剑,再来!”   谢郬一改先前温和的态度,冷声斥道。   高玥心中一紧,忍着后背疼痛爬起来,将木剑吃力的从软毯上拔出,此时看着谢郬的眼神带着些许委屈和不敢相信。   谢郬没理他,直接攻上前去,没过两招,高玥的剑再次被挑的同时,左边的后肩处又结结实实被谢郬的木剑抽了一记。   “再来!”   完全不给高玥任何休息喘气的机会,谢郬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教习师傅,一遍又一遍的将高玥打倒,再让他站起来。   这打法彻底把高玥给打懵了。   因为高瑨亲自教他剑法教了大半个月,虽然高玥也是经常被打倒,但是高瑨从来没有真正打到过高玥,基本全都是借力打力,让高玥被自己的力气带倒。   高玥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后的教习方式跟皇叔的天差地别,看着凶恶,骂人也狠的皇叔一下没舍得打他,可他不过跟皇后打了不到一刻钟,身上至少被打了七八下,并且不是那种随便碰一碰的打,是真打!皮肉火辣辣疼痛的那种真打!   “就这么点能耐吗?起来。”   谢郬居高临下的用剑戳戳高玥被打到胳膊,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一起的高玥,催促他起来。   高玥看着温顺,其实性子拧的很,少年胸间自有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咬牙忍着疼痛,重新捡起木剑,重整旗鼓朝着谢郬冲过去——   “呀——”   大喝一声后,高玥出剑感觉比刚才要快要重得多,不过他的这种速度和力量在谢郬面前依旧是不够看的,顶多之前撑两招,现在撑下来三招、四招,然后依旧逃不过被打飞的命运。   高瑨在中正殿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宫人们已经开始准备灯笼烛火,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可以去坤元宫找谢郬吃饭了。   不过她跟高玥在东泰殿吃了半天,晚上估计没什么食欲了吧。想到这里,高瑨不禁摇头笑了笑,端起茶杯准备喝茶。   此时万公公从外殿进来,对高瑨回禀道:   “陛下,您快去东泰殿瞧瞧吧。皇后娘娘快要把朔王殿下打死了。”   高瑨:噗——   刚才不还说两人其乐融融,面对面坐着聊了一个下午吗?   高瑨原本以为谢郬是想跟他反其道而行,先跟高玥多交流,用聊天的方式让两人之间培养出一些信任,等到高玥信任她之后再动手。   这个用聊天打开心防的方式,实施起来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见不到成效的,高瑨已经做好了十天半个月都听到他们凑一起聊天的消息了。   怎么这一天没到晚就打起来了呢?   难道他猜错了?   怀着不解的心情,高瑨很快来到东泰殿,谁知他赶到的时候,正好撞上从东泰殿出来的谢郬,只见谢郬将衣袖撩到半肘,一边走一边用手扇风,好像很热的样子。   看见高瑨,谢郬上前打招呼: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高瑨越过谢郬往她身后看去,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高玥出来,不禁问道:   “玥儿呢?”   谢郬指了指里面:“在里面。”   高瑨见她语气轻快,心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亲自走到殿门口一看,就见高玥一动不动的趴在软毯之上,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就连脸上都挂了彩,完全就是遭人暴打后的惨状。   高瑨指着高玥,对谢郬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压低了声音对谢郬问:   “怎么回事?打死了?”   谢郬眨巴眨巴眼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打死了。”   高瑨知道她开玩笑的,正要继续询问,就听见东泰殿内传来动静,嘴巴被打麻了的高玥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喊了声:   “栽,栽来。”   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谢郬已经打完他走了,还没有屈服,谢郬见状,也有点意外:   “哟,还能打?我再去打一回合。”   说完就要进殿,被高瑨一把抱住:“祖宗,你真想打死他?”   谢郬被人懒腰抱着,双脚离地,有点不舒服,反抗道:   “放我下来!他还能打,我得尊重他。”   高瑨抱着谢郬的腰,把她举高一点,让她双脚踩不到地,然后另一只手巴着殿门,悄悄往殿内偷看,只见高玥虽然挣扎着站起来了,但摇摇晃晃,估计来一阵风都能直接把他吹倒……   这打得真够惨的。高瑨忍不住汗颜。   谢郬还在挣扎:“放我下来,我得尊重对手!”   高瑨轻叱一声:“尊重个屁!再打真打死了。”   说完,不顾谢郬的反对,高瑨直接把谢郬扛上肩头,快步走出东泰殿。   一出去就慌忙喊来在外守着的万公公,吩咐道:   “把朔王送回朔王府,再让太医院去两个太医诊治诊治。”   高瑨吩咐完,被她扛在肩上的谢郬就说:   “哎呀,用不着请太医,都是皮外伤,我没伤他肺腑。”   万公公仰头看了一眼被陛下扛在肩上的皇后娘娘,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听谁的。   高瑨气愤的在谢郬身上捏了两下:   “闭嘴!”警告完谢郬,对万公公吩咐:“赶紧的,朔王都快死了,还愣着不动。”   万公公慌忙应声:“哦哦哦,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吩咐好万公公之后,高瑨便也不管,扛着谢郬一路迎着夕阳往坤元宫去,并不理会谢郬想下地自己行走的要求。 第164章   高瑨把谢郬一路扛回了坤元宫, 摔到了寝殿的床上。   谢郬给摔得头昏眼花,干脆就保持被摔的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少装死, 起来。”高瑨在她翘翘的大腚上拍了一下。   但谢郬不想动, 既然说她装死,那就装给他看看好了, 反正也挺累的。   “不起来是吧?”高瑨忽然坐在床沿开始脱鞋。   谢郬敏感的神经给她传来了危险的信号,忽然就翻身坐了起来:   “起了起了, 兄台好好说话, 别脱鞋。”   高瑨停下动作, 问她:“你下手也太重了。他还是个孩子。”   谢郬两手撑在身后, 将两条腿十分自然的放到高瑨的腿上,高瑨也十分自然的给她捏捏。   “都十六了, 孩什么子?”谢郬说:“你要么别让他学武,要么就好好教,过家家有意思吗?”   高瑨十分自然的帮谢郬捏腿:“啧, 我怎么没好好教?几乎手把手的教了。他招式也学会了呀。”   “学会有什么用?打不出来的招式狗屁不是。”谢郬痞里痞气的说,被高瑨捏了一下大腿警告:   “我们前两天约定, 你再说一句脏话……要怎么着来着?”   谢郬心中警铃大作, 当即反口:   “什么脏话?我, 我就是说一下狗, 狗狗的屁屁!”   谢郬狡辩过后, 赶紧岔开话题:   “你放心吧。我没伤他的肺腑, 都是些皮外伤, 年轻人受点伤怎么了?你我小时候学武有人惯着吗?”   高瑨语塞,半晌说:   “他那么小就被送去北辽,吃尽了苦头, 好不容易回来……”   “你心疼他,那还让他学什么武?”谢郬问。   高瑨解释:   “这不一样!心疼他跟想栽培他不冲突啊。”   谢郬笑问:“高家宗亲里也有出色的孩子,你怎么不挑了栽培?”   高瑨愣了片刻后,才摇了摇头:“宗亲里吗?哼。”   谢郬虽然听不到高瑨心里在想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也能分析出一二。   高瑨对高氏的宗亲约莫是不怎么信任的,当初先太子诬告武定侯之时,高瑨的母妃将高家的宗亲能求的都求了个遍,想让他们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可高氏的宗亲有几个站出来说话的?   全都恨不得跟武定侯、顾贵妃撇清关系,甚至连高瑨这个曾经备受宠爱的皇子被先帝发配到并州荒芜之地,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高瑨求过情。   虽然明哲保身和踩低捧高是人的天性,但作为当事人的高瑨很难对这些冷漠的人释怀,高瑨登基以后,那些宗亲自然而然又奉承回来,可他们的奉承又值当什么呢?   比起那些两面三刀的宗亲子弟,高瑨对有着差不多遭遇的高玥自然更看重一些。   “高玥武功方面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就成。”   谢郬觉得以高瑨那种教武功的方法,叔侄俩一个比一个客气,高玥学个三年五载都未必有什么进益。   高瑨失笑:“交给你,他还有命吗?”   谢郬抬脚欲踹,被高瑨抓住了脚踝,谢郬横了他一眼说:   “若他被我教死了,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高瑨忽然变脸,语气凝重:   “胡说什么?”   谢郬奇怪的看着他,回想自己胡说了什么……   “他死了就死了,我也不要你赔命!”高瑨瞪着谢郬:“下次不许胡说。”   谢郬满脸问号:   【大哥,你这话要给高玥听见得伤心死。】   【什么叫他死了就死了?】   【你还有没有点叔侄爱了?】   高瑨听着谢郬的吐槽,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说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   “你别告诉他。”高瑨对谢郬说。   谢郬得意:“那……不一定。”   高瑨知她故意,转了个身就扑上去把人压住,谢郬怕痒,尤其是腰,可偏偏高瑨就是喜欢她的腰,稍微一挠她就得求饶。   “还说吗?”高瑨一边扣住谢郬反抗的手一边问。   谢郬没法子,暗道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后,果断求饶:   “不说不说,肯定不说。”   高瑨却是不信,继续闹她,闹着闹着差点擦枪走火,谢郬累得很,不想跟他纠缠,寻着机会便从床帐的角落一溜烟滚下来,拿起地上的鞋就跑,完全不顾掀开床帐在后面唤她的高瑨。   **   习日,谢郬召来昨日去朔王府诊治的太医,问过高玥的情况,跟她判断的差不多,高玥虽然看起来被打得很惨,但实际上都是皮外伤,稍微休息个两天就好了。   谢郬让他休息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便命人将高玥宣召入宫。   她让人在东泰殿准备了非常非常丰盛的美食,摆满了两张桌子,高玥一来,就被她召唤过去。   看着满桌的美食,高玥想起几天前他就是在吃了一堆东西以后,被皇后暴揍的,今天她故技重施,高玥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哎呀,你吃也得挨打,不吃也得挨打,饱着被打,总比饿着被打要舒服点。”谢郬咬了一口糯米团子如是说。   高玥:……   尽管很无语,但高玥却不可否认谢郬说得有点道理。   他知道皇后是在磨炼他。   那天他被打得那么惨,送回朔王府的时候,管家都以为他活不长了,没想到后来太医诊治一番,说没什么事,只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   管家还担心太医看得不准确,等太医走了以后,特地请了中宝堂的坐馆大夫回来替高玥重新诊治,坐馆大夫得出的结论跟太医差不多,皮外伤,养两天就好。   而事实上,高玥也就第一天送回去的时候感觉有点难受,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好很多了,除了皮肉有点痛的感觉,筋骨反而因为被松过后舒坦了很多。   到今天,连皮肉都不怎么疼了。   看着坐在对面吃得欢快的女人,高玥决定不跟她客气,拿起一盘肉干就吃了起来。   多吃点,有力气,少挨揍。   怀着美好的愿望,高玥的斗志被完全激起,不服输的态度虽然没能让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少挨打,但身体明显结实很多,关节动作更是灵活,再配上谢郬特地让宫人给他做的沙衣、沙裤——顾名思义,就是沙袋的升级版,捆在胸腹背后、胳膊、大腿和小腿周围的东西。   开始几天高玥不适应,总是提不起剑或抬不起腿,不过也有好处,就是穿着这沙衣、沙裤挨打也不疼,所以尽管穿着很累,高玥就没打算脱下来过。   渐渐的,他也就适应了。   力气变大了,下盘更稳了,出招更有力了,也……更抗揍了。   而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高玥就像是打开了长个儿的开关,这身量一日一变,从年初跟谢郬差不多高,年中的时候已经比谢郬高出大半个头。   高玥的这个成长速度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有点吃惊,感觉这位朔王殿下被皇后娘娘打着打着就打高了,那一阵宫里不少人私下还笑言,也想挨一挨皇后娘娘的打,看能不能让自己也长点个儿。   **   夏日午后总是燥热的,宫里明泽宫和坤元宫中都没有很高的树,那些聒噪的蝉也不知依附在哪里,竟也能搅得人睡不着觉。   谢郬在软席上翻了个身,烦躁的唤来福如。   “再去拿点冰镇乌梅汤来。热。”   福如小声提醒:“娘娘,已经喝四碗了,姜嬷嬷说一日不可多于两碗的。”   谢郬闭着眼睛叹息:“姜嬷嬷还说让你好生伺候我。”   福如不敢违抗,赶忙去外室的冰鉴中悄悄给谢郬又倒了一碗拿过来。   谢郬正爬起来准备喝的时候,外面传来姜嬷嬷的脚步声,通过各种偷吃的经验总结,谢郬现在已经能够准确的分辨身边几个亲近之人的脚步声,尤其是姜嬷嬷的,只要听见就会生理性紧张。   今天也一样,谢郬刚刚听见这脚步声,生怕姜嬷嬷进来发现她在偷喝冰镇乌梅汤,于是立刻加快动作,猛地坐起从福如手中接过酸梅汤,顾不得冰不冰,三口并做一口就将满满一碗灌下肚。   在姜嬷嬷进殿之前,把空碗放回福如端过来的茶水托盘上,让福如赶紧拿出去‘毁尸灭迹’。   果然,因为谢郬和福如配合默契,姜嬷嬷只看见福如端着个茶水盘从寝宫内殿出来,随口问了句:   “娘娘渴了吗?”   福如不敢说实话,只微微点了点头算回答。   姜嬷嬷没有在意,知道谢郬没睡便去内寝殿瞧她,谢郬此刻刚躺下,姜嬷嬷见状,走过来在谢郬腹部盖上一层薄薄的棉丝毯,慈爱的说:   “娘娘莫要贪凉,纵使盛夏时分,入睡时也要多注意着些。”   谢郬表面对姜嬷嬷笑了笑,内心十分和谐的问候了一下姜嬷嬷本人,这三伏天给她盖被子的,除了高瑨,也就是姜嬷嬷了。   姜嬷嬷是来与谢郬商议内务府中秋发放下去月饼款式的问题,谢郬听得昏昏欲睡,忽然谢郬只觉得胸腹翻涌,一股干呕的感觉猛然来袭,谢郬立刻趴到床边,嘴巴一张一合好几下,愣是把想吐的感觉压制下去,但饶是如此,她那状态却骗不了人。   “娘娘这是怎么了?想吐吗?”姜嬷嬷紧张的扶着谢郬,一边帮她后背顺气一边问。   谢郬连连摆手,想说不是,可一开口,那种想吐的感觉就再次来袭,使得她只得赶忙闭嘴,再不敢开口。   姜嬷嬷看着谢郬这般,想着自家皇后娘娘的身体素来壮如牛,一年到头连个风寒都没得过,怎么会突然想吐呢?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姜嬷嬷惊喜的起身,慌慌张张对外喊道:   “来人,快来人!请太医!” 第165章   坤元宫传太医的事情很快就传到高瑨耳中。   “皇后怎么了?”高瑨放下手中卷宗, 对传话的万公公问。   万公公回道:“说是皇后娘娘干呕不止。”   高瑨眼前一亮:“干呕……不止?”   问完之后,不等万公公反应过来,高瑨就从龙案后走出, 匆匆忙忙往坤元宫赶去。   不是高瑨敏感, 而是他对这件事已经期盼良久。   他和谢郬满打满算在一起快三年了,刚开始那一年多, 高瑨不知道她是谢郬,以为是谢苒, 知道以后, 就立刻停了避子汤, 不过那时候谢郬一心出宫, 高瑨把避子汤给她换掉以后,她便让姜嬷嬷自己配, 高瑨也没办法阻止,只能暗地里让太医悄悄盯着姜嬷嬷配的药方,确定不伤身才让她继续服用。   过往种种都不谈, 如今谢郬当了皇后也已经大半年过去了,肚子仍旧没有消息, 高瑨一直担心是不是那两年的避子汤伤了身。   如今听说谢郬终于干呕, 高瑨怎能不紧张。   满面喜气的来到坤元宫, 他来的及时, 太医刚诊治完坐在寝宫外殿斟酌药方, 看见高瑨, 两个太医赶忙起身行礼, 高瑨扶住他们,问:   “皇后如何?”   两个太医不懂陛下为何这般欣喜的模样,回道:   “回陛下, 皇后娘娘无碍,就是贪凉饮冰,脾胃不调,只要喝两服……”   没等太医说完,高瑨便疑问:   “脾胃……不调?”   两名太医点了点头,高瑨‘哦’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说:   “那,那你们开方子吧。”   两名太医对望一眼,决定将心中疑惑说与高瑨听:   “陛下,皇后娘娘的这个方子,臣等斟酌半天不敢下药,想请问陛下,娘娘之前是否中过毒?”   高瑨疑惑:“中毒?”   “是。娘娘的隐脉却略有不同,就像是那种中过毒的后遗症般……”   这就是两个太医对一□□脾胃的房子迟疑至此的原因。   高瑨回想自己与谢郬的点点滴滴,高瑨自己倒是中过毒,但谢郬却没有中毒的经历,高瑨也就只对她出宫的那段时间没在她身边。   “你们问过皇后了?”高瑨问太医。   太医说:“问过。可娘娘坚称自己没中过毒。”   高瑨想了想,问:“那她现在身体中可有毒素?”   太医摇头:“娘娘主脉康健,倒是没有余毒残留的迹象。”   “那你们准备开的药方跟她以前中没中毒有关联吗?”高瑨问。   “娘娘就算以前中过毒,如今主脉中没有毒素残留,那就是健康的,若是有过中毒史,那药方就得开得和缓些,得多服用一些时日。”太医答道。   “多服用些时日倒无妨,和缓些最好,皇后娘娘的身体为重。”高瑨说完,便转身往内殿去,两个太医行礼道:   “是,谨遵陛下吩咐。”   **   高瑨走入内殿,谢郬正裹着一张薄薄的毯子在身上,听姜嬷嬷跟她碎碎念。   福如跪在一边,委委屈屈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咳咳。”   高瑨干咳两声引起她们的注意,谢郬看见高瑨简直像看见了救星,五官都动起来对高瑨示意:   【快来救我!】   【我要被姜嬷嬷念死了。】   【还有福如,别让她跪了,她是冤枉的,太可怜了。】   姜嬷嬷回身给高瑨请安:“参见陛下。”   高瑨明白姜嬷嬷的良苦用心,别说她想骂谢郬了,连高瑨都想骂骂她。   但也就是想想,自己的人,哪舍得骂。   “都下去吧。”高瑨说。   姜嬷嬷不敢违抗,唤了腿都跪麻了的福如退出寝殿。   她们一走,谢郬就嚣张起来,把身上的毯子往旁边一揭,抓起枕头旁的团扇就是好一通扇,嘴里还念念有词:   “热死了!大夏天的让我盖被子,姜嬷嬷真是越来越绝了。”   高瑨夺过她的扇子,敲了下她的脑袋:   “大夏天的谁让你把冰饮当茶水喝了?你不闹肚子谁闹肚子?还好意思怪姜嬷嬷。”   谢郬揉着脑袋,自己也很纳闷:   “真是奇怪,我以前连着喝十几碗也没事儿,今天我才喝了……四碗。才四碗!”   谢郬没有夸张,她的身体素质从小就锻炼得非常好,强壮得跟牛一样,别说夏天喝几碗冰饮了,就是大冬天嚼冰饮雪也不会出问题,今天真是见鬼了。   高瑨没赶上谢郬大冬天嚼冰饮雪不出问题的时候,听闻她连喝四碗冰饮,手里的团扇又跃跃欲试想敲她的脑袋了。   谢郬被打一回是不当心,第二回 再被打就是傻了,果断夺过高瑨手里的团扇,灵活的翻了个身,让自己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太医问你有没有中过毒,你中过没有?”高瑨想想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生怕谢郬对太医有所隐瞒。   谢郬暴躁扇了两下,说道:   “当然没有了。我中没中过毒有什么可瞒的?”   高瑨在床边坐下,说:“太医说你隐脉与常人有异,这才怀疑的。”   谢郬很自信:“反正我没中过毒,隐脉与常人有异……说不定是我筋脉稀奇,是练武奇才。”   高瑨冷笑着扣住她的脚踝,将她拖到身边,亲自给她把把脉,虽然他不会医术,但习武之人可以凭筋脉中的气息是否顺畅来判断对方体内是否有疾病。   谢郬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给高瑨探查筋脉,直到他主动放开才问:   “高神医,奴家的身体还好吗?”   高瑨倒是没察觉谢郬体内真气哪里有阻滞,见她躺着也不安分,哪里肯放过她,扑倒后好一番教训,最后才略带失望的趴在谢郬身上叹息:   “听说你干呕不止,我还以为你怀孕了。”   谢郬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跟姜嬷嬷一个想法?”   高瑨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下,以示警告:   “跟你说真的呢。”   谢郬环抱着高瑨,轻抚他的后背,问:   “你很想我怀孕吗?”   高瑨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道:   “想肯定是想的。你性子这么野,有个孩子拴住你多好?”说到这里,高瑨顿了顿:“不过怀孕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得顺其自然,我相信只要我勤耕不断,总有一日上天会看见我付出的汗水。我不急。”   突如其来被车轱辘碾了一脸,谢郬表示很无语。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   就在谢郬打算把勤劳的某人从身上推开的时候,某人立刻聪明的转换了话题,让谢郬暂缓推人的动作,问:   “什么?”   高瑨说:“北辽的老汗王死了。”   关于这个,谢郬倒是不意外,因为去年十月她和高瑨在北辽救高玥的时候,老汗王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死是必然的,没什么新鲜,谢郬好奇的是其他事情。   “谁继位了?”谢郬问。   高瑨笑了一声:“还能有谁,拓跋延呗。”   “嗯。”谢郬点头:“意料之中。”   拓跋延虽然有过被礼朝使臣风光送回北辽的黑历史,也有在礼朝谋害拓跋阐的嫌疑,但胜就胜在没人拿的出证据。   老汗王是个极度自私和多疑的人,他根本就不相信那些背后有部落撑腰的儿子们,反倒是对拓跋延这个舞姬之子出身,全无背景,一切都要靠他扶持,又十分有能力的儿子很器重。   再加上高玥在北辽掀起的风浪,他在老汗王面前搞刺杀,还一口咬定自己是拓跋钊的人,无疑让拓跋延洗了一波白,老汗王本来就偏心拓跋延,没打算真的处置他。   高玥算是帮拓跋延断了拓跋钊的后路,他俩这段惺惺相惜的忘年友情还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反正谢郬是挺意外的,她很意外拓跋延那种阴冷残忍的性子,当年竟然会对身处绝境的高玥出手相助,能让高玥记住的恩情,定然是救命之恩,所以高玥才会想在求死之前送拓跋延一份厚礼,为他洗清身上的疑点,用最后的生命推他一把。   这对忘年交互相救赎,也是少见。   高瑨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有人蓄意为之……不好说。”   谢郬听他话里有话,不禁问道:   “什么意思?”   高瑨将北辽探子传回的消息低声说与谢郬听:   “据说老汗王在临死前曾想过变动传位诏书,但他的意愿没能传出辽宫,第二天就在他的小贵妃身上暴毙而亡,马上风。”   谢郬听得只觉一阵恶心:“这老汗王,临死还不忘那事儿?牡丹花下死吗?”   高瑨闭口不言,对谢郬的评价不做任何回复,谢郬反应了一会儿才惊觉高瑨的意思:   “你是说,老汗王很可能是被拓跋延害死的?”   高瑨与谢郬讲述:   “完全有可能。拓跋延是舞姬之子,他还有个弟弟,兄弟俩被接进宫的时候,拓跋延的母亲就被毒死了,被接进辽宫以后没多久,他弟弟也死了,拓跋延心中定然恨毒了老汗王。”   听多了这些皇家密辛,谢郬忍不住感慨:   “都说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情亲,怎么哪儿都有这种事发生?当了皇帝,难道连血脉亲情都能抹去吗?”   拓跋延所遭受的,高瑨也遭受过。   先帝曾十分宠爱高瑨的母妃,也十分信重武定侯,可先太子随便几句诬告,先帝便迫不及待借此发难,逼得高瑨母妃自尽,武定侯府满门被抄,高瑨也被发落并州等死。   所以,高瑨才能体会到拓跋延对老汗王的恨,那种切肤之恨,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道有多可恶,最让他们纠结痛心的是,给他们这种切肤之痛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与他们有血脉亲缘的生父。   谢郬幽幽一叹,在心中乱想:   【高瑨以后也会对儿子这般无情吗?】   【权利真的会改变人心吗?】   高瑨枕在谢郬身上,听着她的心声,久久无语。 第166章   自从谢郬一连喝了四碗冰镇乌梅汤导致脾胃不调, 让高瑨误以为谢郬怀孕而闹出乌龙后,高瑨发布了一道圣旨:   皇后脾虚,禁饮冰一月。   这道圣旨看起来像是对谢郬下的,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 如果皇后违反了圣旨,最后受罚的绝对不可能是皇后, 而是纵容皇后犯错的人。   下圣旨给皇后就是个套路,并非为了约束皇后娘娘, 而是为了警告阖宫上下用的。   道理大家都懂。   于是, 谢郬接连好几天——全年中最热的几天, 一点冰镇的东西都没吃着, 就连喝水都要喝现凉带点温的。   夏天不让吃冰,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那道圣旨下来之后的第五天, 谢郬终于受不了了,在高瑨早起上朝去之后,她就破天荒早起, 把自己收拾收拾,重操旧业——溜出宫去了, 赶在高玥入宫之前, 在朔王府外拦住了他。   看到穿着男装, 粘着小胡子的谢郬时, 高玥愣了好一会儿, 正要问‘阁下是谁’的时候, 谢郬开口:   “是我。”   高玥恍然大悟, 然后惊愕:“你怎么出来了?”   谢郬并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受不了宫里不人道的规定才溜出来的,两手一摊,说道:   “你皇叔说, 让我不要成天都在宫里教你,偶尔也要带你见见外面的世界,教你一点别的东西。”   高玥:……   “比如?”   高玥不太明白这个‘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世界,除了武功她还想教自己什么。   谢郬指了指自己:   “比如,这外面的世界该如何生存,比如你什么时候能像我和皇叔一样,无视禁军防守,随心所欲出入宫廷。”   高玥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经过这大半年的练武,人结实了,看着也不像刚回礼朝时那样畏缩,他盯着谢郬看了一会儿后,想起这两天东泰殿中都有专门的宫人看着不让她饮冰的事。   “你其实是偷跑出来的吧?”高玥当面揭穿道。   谢郬老脸一红,就说小孩儿不能太聪明,真是太讨厌了。   “咳咳。”干咳两声试图挽尊:“那什么……我,本来,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来放放风。”   高玥失笑:   “放风?你把当……”‘皇后’两个字没敢说出来,直接忽略:“当坐牢了不成?”   谢郬指着高玥,脸色一变,冷道:“警告你别这么说啊。”   “呃?”高玥被她吓住,谢郬正色纠正:“我最多是陪牢。你叔才是真坐牢!”   高玥:……   行吧,天下都是你们夫妻俩的,你想怎么说都可以。   谢郬一把将高玥拉到身边,推着他往朱雀街的方向走,边走边说:   “没跟你开玩笑,当皇帝太辛苦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眼睛一睁就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要批……想当初我刚认识你叔的时候,他刚当皇帝,那时候的他还是个风华正茂的美男子,如今不过当了几年皇帝,都有白头发了……”   高玥被谢郬从后面推着走,不知道她出宫来想干什么,但就凭她这么实诚的对自己讲述当皇帝如何如何艰辛,高玥就能判断出他这位皇婶的兴趣爱好不会太高雅。   果然,谢郬几乎是没怎么犹豫就把高玥给推进了月樊茶楼,这座茶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不过这座茶楼闻名于京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茶,而是因为杂。   这茶楼的经营范围包括喝茶但不仅限于喝茶。   人们来这里除了喝茶之外还能听曲儿、点唱、品酒、对诗、斗词,若是有旌旗坊的胡姬来讨生活,茶楼老板也接待,给钱让胡姬献舞,于是茶楼里的客人们不用去旌旗坊就能欣赏到异域风情。   久而久之,这里就吸引了大量的人气,不能说三教九流吧,但鱼龙混杂是肯定的,就这里大白天能听姑娘唱曲儿这件事来说,正经人家的夫人都不会允许自家男人和儿子到这里来混日子的。   但谢郬带着高玥来了。   怕高玥这个好孩子抵触这地方,谢郬在进门前主动对他劝说道:   “我跟你说,人千万不能固步自封,什么人都得见,什么饭都能吃,身份没有贵贱,人心才有。走,带你进去见识见识。”   高玥已经忘了今天是第几次无语了。   抬头看了一眼月樊茶楼的招牌,还没进去就已经听见里面嘈杂的人声了,突然觉得皇叔娶了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人也挺不容易的。   茶楼很大,他们很快就在大堂内找到了座位,谢郬对茶楼的点心和茶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他们茶楼特供的凉糕、冰粉这些东西十分热衷。   高玥劝道:“少吃点凉的。”   谢郬啧了一声:“刚和你说人不能被约束住,要什么饭都能吃,凉的怎么了,大夏天吃点凉的,多正常。”   于是,谢郬豪气的点了好几道凉菜,外加两份甜蜜蜜的冰粉……看得高玥心慌慌却又无可奈何。   等了一会儿,谢郬要的所有东西全都摆上了桌,正要开吃的时候,忽然茶楼门口进来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差。   茶楼打开门做生意,最怕的除了强盗之外,就属无端端上门的官差了。   客人们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见那队官差在茶楼大堂内环顾一圈后,目光立刻锁定某一桌。   那些官差带头的人谢郬认识——符延东!   她下意识就把自己的脸给遮了起来,心中哀嚎,不会这么寸吧,刚出宫就被逮回去吗?禁军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心里正嘀咕着,符延东就带着两队来到谢郬他们这桌。   他的目光在高玥脸上巡梭片刻,又看向了坐在高玥对面,趴在桌上不敢露面的人,鬼鬼祟祟,惹人怀疑。   符延东对身后官差使了个眼色,两个官差就站到谢郬身后,以防万一,把这人可能逃走的路先堵上。   周围的客人纷纷猜测这么多官差来抓的肯定不是什么蟊贼,至少得是飞天大盗什么的吧。   谢郬一看实在没法躲了,只能抬头看向符延东,问道:   “符大人,不必做得这么绝吧。”   找到谢郬就算了,还把她可能会跑的路给堵了,谢郬能说什么?好在谢苒没跟他谈,这么龟毛的人当她妹夫,谢郬想想就头疼。   符延东这才认出是谢郬,意外的同时,赶忙退后要行礼,被谢郬拦住:   “行了行了。你们是来抓我的吗?不是我说,你们大理寺是不是有点太闲了,我这……”   谢郬的话没说完就被符延东打断:   “谢……郎君,我们并非来抓您的。”   谢郬愣住:“不抓我?那你们围着我干嘛?该抓谁抓谁去,我这吃饭呢。吓我一跳!”   旁边一队看着像是京兆府官差的头头不认识谢郬,指着高玥说:   “我们是来抓他的。”   刚端起冰粉碗的谢郬:……   往符延东看去一眼求证,符延东点了点头,谢郬又看向高玥,高玥则是一脸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大理寺。   大理寺卿孙大人和京兆尹罗大人在堂上等候,他们昨天一夜没睡,因为京中出了一桩大案,寿康伯世子吴守志昨夜被人杀死在城南烟花巷中,寿康伯是两朝元老,先帝时就曾兼任刑部尚书,如今虽然刑部尚书换了人,但寿康伯在刑部的声望仍在。   谁能想到他今年年初刚刚为嫡妻所出的次子请封完世子,还没到年,世子就被人给杀了。   寿康伯当天晚上就把儿子的尸体抬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大晚上的被从温柔乡里挖了出来,把京兆尹罗杰也传唤过来,两边通力一番调查,把当天晚上吴守志去过的地方统统调查了一遍,发现一个线索就是,昨天晚上吴守志与朔王高玥在安乐坊中发生过冲突,朔王被吴守志当众打了一个巴掌后,两人发生过肢体冲突。   当天夜里吴守志死在城南烟花巷,也就是说,高玥是他死之前发生冲突的最后一个人,所以大理寺和京兆府把疑点首先凝聚到了高玥身上。   而不巧的是,符延东奉命去朔王府找朔王的时候得知,他与朋友去了朱雀街附近,一番查探后才找寻过来。   高玥成了杀人嫌疑人,谢郬总不能放任不管,于是便与他一同跟符延东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见符延东出去一趟抓了两个人来,正要询问高玥身边那小胡子是谁的时候,京兆尹罗大人看着谢郬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他认识谢郬。第一回 见谢郬的时候罗大人有眼无珠,把她和高瑨一起抓进了京兆府,后来他又被高瑨拎去了西大营中,主持西大营卖花女一案,罗大人见过谢郬穿男装的样子。   当即要跪,谢郬赶忙摆手:“行了行了。”   说完,谢郬直接在大理寺的审讯大堂中找了个座位,大理寺卿孙大人不知她的身份,正要斥责,符延东在他耳旁说了句话,孙大人顿时惊愕万分的看向谢郬,膝盖将软不软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跪下请安。   “得了吧。你们都派官差随随便便把一个王爷提过来审讯了,这会儿跟我假模假式的多什么礼?直接说事儿,说完了朔王还要跟我回去练武呢。”谢郬不耐烦的斥道。   这些话让大理寺卿和京兆尹两人双双低头肃手而立。   因为按照规矩,大理寺和京兆尹确实没有资格传唤一个正儿八经有封号的王爷,可这位王爷的身份特殊,说他是王爷,却并不那么名正言顺,这才敢命人直接去拿来询问。   而高玥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他是王爷不假,可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人真心认可他王爷的身份呢?   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个运气好,踩着先太子府的门登上云霄的人。   被传唤来大理寺,高玥其实很紧张,因为大理寺和京兆府同时找他,必然是发生了大事,但他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会引起怎样的后果,所以从进入大理寺开始,他心中就很忐忑。   直到谢郬开口怼了大理寺卿几句,高玥心里才莫名有了底气。   大理寺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京兆尹也没好到哪里去,可人已经带回来了,现在放回去也太刻意,只能硬着头皮说事。   便由符延东开口讲述寿康伯世子吴守志昨夜死去,及他死前跟高玥发生过冲突的事。   “安乐坊中很多人都看见吴世子与朔王殿下发生冲突,吴世子打了朔王殿下一个巴掌,而后两人撕打在一处,被安乐坊的客人拉开。在吴世子与朔王殿下发生冲突后的一个时辰,吴世子就死在了烟柳巷中。”   谢郬听完后问高玥:   “你昨夜跟他打架了?”   高玥点头:“打了。”   “为什么打?”谢郬问。   “他喝醉了,说我数典忘宗,骂我是血蛭,我回敬了他一句‘我不与疯狗说话’,他就动手打了我,我没忍住就跟他动手,不过我没打他几下,安乐坊的伙计就把我们拉开了。”高玥条理分明的说。   谢郬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清楚,一旁符延东问:   “那敢问朔王殿下昨夜从安乐坊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   高玥说:“然后我就回府了。”   “可有人证?”符延东问。   高玥说:“我府中下人算吗?”   “不算,可有其他不是你府中的人证。”符延东说。   高玥摇头:“没有,我独来独往。”   符延东又问:“朔王府在城东,安乐坊在城南,朔王昨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安乐坊中?”   高玥想了想,回道:“我听说安乐坊的醉花阴很好喝,便想尝尝什么味道。”   符延东似乎不太相信:“可有人证明你是突然想去安乐坊的?”   高玥语塞,而后摇头:“没有。”   谢郬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说:“我能证明吧。昨天下午他在宫里练武,我和他说起醉花阴好喝的,他出宫以后想去尝一尝,合情合理,没什么问题。”   符延东说:“您的证明……”   谢郬蹙眉:“我的证明不作数是吗?那你想听什么证明?他都说了自己独来独往,你还非要他给证明,他是犯人吗?做什么事旁边都要有人看着?再说了,吴守志被杀是他们都出了安乐坊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你就凭他跟吴守志发生过冲突就觉得他是凶手,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符延东见谢郬生气,叫人将一块玉佩和一块衣角的碎布料呈送上来,说道:   “娘娘息怒。这玉佩和碎布料都是在烟柳巷,吴世子尸体旁边找到的。”说完之后,符延东转头过去问高玥:   “朔王殿下看一看,这两样东西是不是都是你的?”   既然把东西拿给高玥看,那符延东自然已经确定这两件东西的来路。   果然高玥看见这两样东西,面上一惊,艰难点头:“是我的。”   符延东又问:“这两样东西散落在吴世子尸体旁,我们将之取了去安乐坊问过,确定昨日与吴世子发生冲突的你所穿衣物与此布料颜色相同,今日我等才敢找上王府。”   谢郬看了那两样东西,回想昨日高玥所穿衣服,碎衣角的布料很像,而这玉佩谢郬每天都看见高玥练武前除下平平整整的放在一旁,确实都是他的东西。   有这两样东西佐证,难怪大理寺敢上门抓人,但就凭两件东西就证明高玥杀人是肯定行不通的,谢郬正在想怎么辩解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陛下驾到。”   所有人皆是一惊,尤其是谢郬,简直想找地缝钻进去。   【卧槽卧槽卧槽,他怎么来了。】   【偷溜出宫也就罢了,居然还给人弄到大理寺来了。】   【高瑨估计要气疯了。】   谢郬心里慌得很,高瑨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这些,暗自冷哼,走入大堂,众人行礼跪拜,高瑨没好气,径直走到谢郬面前,抬手一把将她黏在脸上的胡子给揭了,谢郬噘着嘴努了努,不敢喊疼不说,还奉上了甜甜的狗腿微笑。   高瑨无奈一叹,回身抬手:“都起来吧。”   不用说,高瑨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大理寺,自然是因为这位喜欢到处乱走的皇后娘娘。   而陛下既然来了,高玥疑似杀人的事情就必须得重新说一遍。   高瑨听完前因后果,目光如电,看向高玥。   高玥低头不语,只听高瑨说:“这两件东西谁能证明是朔王亲自遗落在吴守志身旁的?”   大堂内一片寂静。   高玥愣住了,抬头看向高瑨……   只有谢郬暗自叫好:   【不错不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刚才他们就一直跟我们要证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他们反证明一下呢?】   【陛下好棒!爱你哟!】   高玥说他从安乐坊出去了,符延东要高玥提供证明,现在高瑨让他们提供东西一定是高玥亲自遗落的证明。   哈哈,证明复证明,证明何其多!   高瑨冷冷瞥了一眼仗着别人听不见她说话就为所欲为的谢郬,让她收敛一点。   果然,高瑨的反证明要求让大理寺和京兆府都面面相觑,毕竟像这种让官府证明疑犯是否犯罪的做法也是闻所未闻。   符延东深深一叹,回道:   “这东西是不是朔王殿下遗落在吴世子身边的,除了朔王殿下自己知道,旁人无法证明。”   高瑨说:“既然无法证明,那就说明破案的关键不在这里。从古至今,没有谁凭着一样东西就能证明谁杀了谁。”   符延东不知该如何作答,将目光看向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孙大人慌张上前:   “是,陛下,臣等一定再从别处调查此案。”   高瑨点了点头,就在孙大人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高瑨忽然又道:   “孙大人,大理寺卿是几品官?”   忽然被皇帝问官阶,孙大人很慌很乱,结结巴巴的回道:“回,回陛下,三,三品。”   高瑨又问罗杰:“京兆尹是几品?”   罗大人也相当忐忑:“回,回陛下,三,三品。”   “朔王是朕封的亲王,若按朝臣的阶品算,是超一品。你们两个三品的官,居然派人把一个亲王提过来审讯,可知道‘僭越’二字怎么写的?”   高瑨沉声责问。   他的责问可比谢郬刚才说的有力多了,至少孙大人和罗大人都因此下得跪地求恕罪。   “你们将朔王抓来审讯便罢了,居然连她也抓了过来,朕就想问问,这京城中可还有你们不敢抓的人?”   孙大人和罗大人只觉得冤枉,朔王是他们提审来的不假,可那位……却不是他们提审过来的呀。   谢郬干咳一声:   【差不多得了。】   【别指桑骂槐了。】   高瑨冷哼,看了一眼谢郬,眼神像是在说:   ‘哟,听出来我是指桑骂槐啦。’   谢郬讪讪摸了摸后颈,不跟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计较。   “朔王此案,朕限你们三天时间查明,若三天之后还查不出,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高瑨说完,便对谢郬和高玥招了招手:“走。”   谢郬赶忙跟上,高玥的脚步却有所迟疑,在跟在谢郬身后走了两步后,他猛然停住,大声说道:   “陛下,我有些线索想告诉孙大人和罗大人。”   两位大人对望一眼,慌忙请问:   “朔王殿下有什么线索,请说。”   这个时候,朔王愿意站出来说两句话,不管他提供的线索最后有用没用,两位大人都很感激。   高玥说:   “先前符大人呈送上来的两件东西,确实是我的。我昨日回府后,发现玉佩掉了,衣摆也被撕了一块,当时没往别处想,只当玉佩是争斗的时候遗落的,衣摆是争斗的时候撕碎的。但现在想来,那两样所谓的证据,定是有人趁着我与吴世子打斗时,故意盗取的。”   “我昨日与吴世子打斗时,一共有八个人上来拉架,我能把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衣着和特征都说出来,到时候只要请安乐坊的伙计或者客人认一认,说不定能知道昨天上前帮我拉架的都是些什么人,而我的玉佩和衣摆碎片,定然就是被那八人中的某人拿走,他们为的就是嫁祸给我,而他们既然能嫁祸给我,不正说明了,他们才是杀害吴世子的真正凶手吗?”   高玥一番确实有让人信服的点,孙大人和罗大人觉得这也是个调查方向,而一旁的符延东想了想后问道:   “朔王殿下真的能将那八个人的特征描述出来?你在与人打斗的时候,所记之事准确吗?”   高玥还没回答,谢郬从旁说道:   “符大人放心吧。这小子脑袋聪明的很,过目不忘也没什么稀奇的。反正你们也没其他线索,不如让他试试,说不定就找着了呢。” 第167章   高玥将那日他与吴守志发生冲突时上前拉架的人一一回想起来, 将他们的身量、穿着、容貌、特征尽数回忆出来,大理寺中所有的画师都被唤到堂中,按照高玥的描述来画画像。   一个时辰之后, 十几张画像摆放在了高瑨面前, 这一过程让孙大人和罗大人都不免对这位朔王殿下刮目相看。   之前他们只觉得这朔王殿下走了大运,被陛下从北辽接回礼朝后, 居然没有因为先太子的缘故而遭受牵连,反而直接承袭了先太子的亲王爵位。   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头脑, 一般人身处乱时, 六神无主都来不及, 他居然还能清楚的记得每一个人的体貌特征。   高瑨将之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毫不怀疑,直接下令让人将安乐坊的几个伙计拉过来认人。   很快, 昨日在安乐坊的伙计都被传唤到大理寺的大堂中,十几张画像放到他们面前,问他们对画像中的人有没有印象。   安乐坊的伙计都是经过训练的, 尤其对于在坊中买过醉花阴的客人记忆尤为深刻,高玥描述出来的十几个人拉架的客人中, 安乐坊伙计还真认出了那么几个熟客。   就在其他人围着被伙计认出来的几个熟客追问的时候, 有个小伙计却拿着两张不是熟客的画像发呆。   谢郬和高玥对视一眼, 高玥上前问道:   “你在看什么?”   跪在地上的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高玥, 说道:   “这两位郎君昨天是从后门走的。”   高瑨蹲下问他: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你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小伙计回道:“昨天大堂有人打架, 小的在后门那边整理空酒坛子, 听到打架的声音就想去看看热闹, 谁知走得急了,跟这两位撞在一处,其中这个紫衫的郎君还想抬脚踢我, 另一个郎君拉着他就走了,小的害怕,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小伙计的这番话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围过来看他拿着的两张画像。   高玥指着画像问安乐坊的其他伙计:   “你们可认识这两个人是谁?”   所有伙计围绕着这两张画像开始思索,大多数的伙计都为之摇头,表示这两人并不是安乐坊的熟客,都没什么印象。   忽然有个伙计疑惑道:   “这两位郎君昨天进了安乐坊之后,好像只是在角落坐了一坐,什么时候进安乐坊的小的想不起来,不过他们肯定没点任何菜肴,所以上菜和跑堂的伙计对他们都没印象。”   这伙计的话音落下,其他伙计也跟着附和:   “是是是,应该是的。小的专门负责上菜,他们如果点了什么菜肴,我上菜的时候定然会有点印象的。”   “这么一说,好像是。那昨日是谁给他们倒茶的,大轩子呢,你给客人上茶的时候可见过他们?”   几个伙计你来我往这么一合计,好像还真问出点什么印象,倒茶的伙计仔细想了想,想起来自己确实给这两位上过茶,安乐坊的规矩就是不管进来后点不点菜,坊中都会提供免费的茶水给客人喝。   “有,好像有的。”上茶的伙计说:“不过这两位肯定没待多久就走了,店里没人认识他们。”   没人认识他们就对了,谢郬将高玥唤到高瑨身边,三人小声说话:   “你这些天觉不觉得有人跟踪你?”   谢郬对高玥问道。   高玥回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武学不经,可以说是刚刚被谢郬领入门没多久,哪里能察觉有人跟踪他。   倒是高瑨替他说道:   “废话,他要知道有人跟踪他,不早就发现事情不对了吗?”   谢郬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要是高玥早就知道有人跟踪,又怎会毫无察觉,她这是问了句废话。   高玥说:“娘娘的意思是,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跟在我身后进安乐坊的?”   昨天高玥去安乐坊纯属偶然,他没有随从,自然也就没有泄露行踪这件事了,他只不过是白天里在宫中听谢郬说了几句,说是安乐坊的醉花阴酒很好喝。   练完武出宫以后,突然想尝尝被谢郬赞不绝口的醉花阴是什么味道,于是便在回府途中,转到来了安乐坊。   既是偶然,也就不存在故意设伏,只有可能是他们始终跟在高玥身后,不管他去什么地方都跟着,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安乐坊的伙计不认识他们,而他们进了安乐坊中不点任何菜肴,并且在高玥跟吴守志的争端还未结束之前就匆匆从后门离开。   高玥画的这些画像全都是昨天他记得上前到他身边拉过架的人,照理说这两人坐在角落里,就算要拉架也轮不到他们才是,可他们偏偏入了高玥的眼和记忆,若不是心怀不轨的话,那他们也太热心了。   这两个人见高玥与人发生争端,临时起意上前拉架,并且趁乱从高玥身上摸走了玉佩和撕坏了高玥的一块衣角,得手之后他们不敢停留,又不敢从安乐坊的大门走,生怕遇到官差或者其他看热闹的人,后门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么一捋,事情好像就清楚了。   看来高玥被封为朔王,纵然他行事已然十分低调,连开府都是静悄悄的,但仍旧是被人给盯上了。   【对方盯上高玥,不是想暗杀害命,却想用这种方法诬陷他杀人……是什么道理?】   【谁盯上他了?】   谢郬发出疑惑,看向高瑨,高瑨摇头表示暂时猜不到。   高玥拧眉沉思,不知是在疑惑还是害怕,高瑨见状,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两下,高玥回过神来。   “别说那些没用的!没人见过这两个人吗?”符延东听着伙计们在那七嘴八舌,打断问。   伙计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没见过。”   高瑨将符延东召唤上前,让他附耳过去后,符延东领命去办事。   没过多会儿,安乐坊的掌柜也被请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护院打扮的人。   “听说安乐坊周边都设有暗哨,什么人进出过你们都知道?”符延东对掌柜问道。   掌柜被传唤到大理寺,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审坐席上的高瑨,顿时明白是主子召唤他来,不敢隐瞒,知无不言。   “回大人,有暗哨是真的。”掌柜说:“但不敢说进出安乐坊的任何人都能记住,毕竟人太多了。”   符延东点头问:   “从正门进出的今天暂且不问,后门出入的人没那么多,你们可记得?”说完,叫人将那两人的画像奉上。   掌柜让两个在楼上看守的护院上前,安乐坊的暗哨设在楼上周边回廊上,这两人是专门盯着安乐坊后门的暗哨。   两人看了一眼画像后,都表示有印象:   “此二人昨日确实从安乐坊的后门离开,暗巷出去以后,转道往风月楼的方向去。”   符延东不解:“风月楼?”   “是,因为安乐坊的后巷是没有出路的,钥匙在掌柜的身上,除非要搬运什么东西时才会打开巷子,一般人没法从安乐坊的后巷走出,唯一的出路就是风月楼的后门。”   有了这条线索,符延东没敢耽搁,立刻亲自带着人,拿着这两幅画像前往风月楼查探去了。   这一去还真查出了点有意思的事情。   符延东刚把风月楼的大门敲开,将仍在补觉的男老鸨拖出来看画像,男老鸨居然一眼就认出这画像中的其中一人。   “这不是……景逸公子。”男老鸨指着其中其人说。   符延东见他认识,赶忙追问:“谁家公子,你说清楚。”   男老鸨说:“大人误会了,此人不是谁家公子,而曾经乃是我们楼中的公子,做了大约有小半年吧,他运气好,小半年就傍上了大户,赎完身走了。”   这结果让符延东很诧异,紧接着追问:   “他傍上了谁,赎身后又去了哪里?现在在干什么?”   男老鸨回想了一会儿说:   “我也不知他具体傍上了谁,就知道那阵子时不时有人接他出去,后来给他赎身的是个女管家,他出去以后就没回来过,谁知道现在在干什么。”说完之后,男老鸨一脸八卦的问:   “大人,是不是他犯什么事儿了?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他已经离开一两年了。”   符延东懒得理他八卦,说:   “你楼里的人被谁赎走了你会不知道?”   男老鸨一脸坦然:“真不知道,大……”   声音戛然而止,男老鸨瞪着眼睛盯着符延东瞬间架到他脖子上的刀刃上,只听符延东冷声问:   “现在知道吗?”   男老鸨咽了下喉咙,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知,知道。”   “说!”符延东收刀入鞘,冷酷到底。   客人的隐私比不过自己的性命,男老鸨顷刻告知:   “梨、梨花庄。那女管家是梨花庄的。”   符延东眉头微蹙,梨花庄……   **   回到大理寺后,高瑨和谢郬他们吃过饭后在院子里下棋,而朔王高玥则一脸苦涩的在一旁扎马步,谢郬的手中拿着跟孙大人特地给她找来的藤鞭,朔王身子一摇,藤编就会毫不留情的抽到他身上。   符延东同情的看了一眼朔王殿下,上前将自己打探出来的情况告知这对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帝后。   当谢郬听说那人居然是出身风月楼时,也是一惊,心中忍不住吐槽:   【嚯!这年头从良的人都能干跟踪了。】   【该说他多才多艺,还是跟踪门槛越来越低了。】   高瑨:……   “梨花庄……是平阴夫人的那个庄子吗?”高瑨问道。   符延东说:“回陛下,是的。”   京城只有一个梨花庄,一个最最最神秘的庄子。   谢郬对这个地方好像也有印象,对符延东问:   “哎,梨花庄是不是有一种什么酒特别好喝?”   符延东一愣,而后回道:“这个,好像是的吧。”   “什么好像啊,就是的!跟醉花阴齐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月照!”   谢郬上回在一个破酒肆外跟个老酒鬼打听出来的,那老酒鬼最推崇的京酒就是两种,一种是安乐坊的醉花阴,还有一种就是梨花庄的月照酒。   只不过那老酒鬼说,醉花阴虽然贵,但至少能买到,可月照酒就算有钱也是买不到的,因为那酒只有在平阴夫人宴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她又不缺钱,自然不会到市面上贩卖。   高瑨无奈叹息:   “你这人,对酒的记性比什么都好。怎么着?醉花阴喝够了?”   自从知道高瑨是安乐坊的母后大老板以后,醉花阴就跟水似的往谢郬面前送,再稀罕的酒也喝得有点多,可惜谢郬不太敢说。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手。   【倒也没嫌够,但喝来喝去就是那味儿。】   【想尝尝别的。】   【我天,怎么又说出来了。】   【我还能不能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了?】 第168章   谢郬不敢去看高瑨的表情, 赶紧岔开话题,问:   “平阴夫人什么来头?”   符延东回道:   “平阴夫人乃是崇德长公主的孙女。”   谢郬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好像之前高瑨也提到过这位夫人, 好像说她继承了崇德长公主留下的财富, 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未婚金疙瘩。   “那梨花庄是她的住所吗?”谢郬继续问。   符延东面露尴尬,但还是说了:   “不是她的住所, 是她用来养……面首和夜夜笙歌的地方。”   谢郬了然,不禁感慨:   【女人还是得有钱!】   【有钱真好!可以养好多好多男人。】   【羡慕!】   “咳咳。”高瑨冷声干咳, 将谢郬的思想从危险边缘拉回来。   谢郬暗自吐了吐舌, 高瑨说:   “既知道那两个跟踪朔王的人跟梨花庄有关系, 那便去查吧。”   符延东有些为难, 京兆尹罗杰上前回道:   “陛下,梨花庄是当年圣祖赏赐给崇德长公主的清净地, 后来长公主传给了儿女,梨花庄中有圣祖令,后世官衙, 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谢郬惊讶:   “那岂非等同平阴夫人有免死令, 无论在外面犯了什么事, 只要进入梨花庄就能躲避一切官府追捕?”   罗大人不知如何回答, 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高瑨, 高瑨起身回道:   “原则上, 确实如此。”   谢郬问他:“你能下令收回吗?”   高瑨说:“那是圣祖令, 除非平阴夫人犯了叛国通敌的罪名, 否则我拿什么名义推翻圣祖令?”   谢郬想想也是,现在只是有个疑似被平阴夫人赎身的男人涉嫌跟踪朔王,若因为这么点事, 高瑨就推翻了自家祖宗的圣旨,那成什么了。   “那……这事儿就算了吗?”谢郬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高玥。   如果那个跟踪的人直接回了梨花庄,或者今后不再出现,他们没有办法到梨花庄去调查,就等同这条线索断了。   高瑨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一筹莫展,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高玥忽然开口对高瑨说道:   “皇叔,我有话想私下与你和皇婶说。”   高瑨和谢郬对视一眼,各自疑惑这小子想说什么,还须得私下。   **   半个时辰之后。   高瑨和谢郬从大理寺离开,而朔王高玥则因为涉嫌杀害寿康伯世子吴守志,证据确凿被大理寺羁押。   朔王杀人被羁押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各种声音众说纷纭。   有人觉得朔王小小年纪就心思恶毒,不过是起了一点争执就动手杀人;有人则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个被杀的吴世子本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说不定朔王杀人有隐情;当然了,还有一些喜欢阴谋论的人,直接跳过了朔王杀没杀人这件事,把罪责推到当今陛下身上。   说当今陛下的伪善真面目终于暴露出来,当初为了塑造一个明君的形象,亲自去北辽把高玥迎回礼朝,回国之后还不计前嫌的让质子继承了先太子的王号,让所有人都称赞陛下仁善,如今好的名声有了,便要将朔王除掉。   毕竟朔王的父亲是先太子,有这层关系在,陛下又怎么可能真的对朔王放心呢?   这不,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让朔王背上杀人的罪名,既能把眼中钉除掉,还能维护皇帝的名声。所有人都会说朔王罪有应得,而陛下仍是那个仁善的陛下。   总之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而引发这些言论的人此刻正坐正轻轻松松的坐在四平坊的大堂中喝茶。   高瑨、谢郬对面而坐,谢郬依旧一身男装,看着就像个俊俏的少年郎,符延东坐在侧面,谢郬端着茶杯环顾四周,忍不住问符延东:   “你确定平阴夫人会来这里?”   四平坊开在南城,与开在东城的安乐坊不同的是,这四平坊的消费水平没那么高,更适合普通民众。   而平阴夫人这个女人身上的标签第一条就是——有钱。   传闻崇德长公主留下的财富富可敌国,平阴夫人要消费也该去安乐坊那种地方,怎么会到四平坊来,所以谢郬表示很疑惑。   符延东低声回道:   “臣的人查到近日平阴夫人都在这附近出没,她近来与一位走江湖卖艺的男子交往甚密,那男子就住在这附近,他们已经连续三天在四平坊中用饭了。今天不出意外也会来。”   谢郬满头问号:“走江湖卖艺的男子?你是说平阴夫人和一个走江湖卖艺的男子在一起了?”   符延东不知道如何回答,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可端起茶杯就闻见了劣质茶水的味道,又遗憾把杯子放下。   “并不算……在一起吧。平阴夫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就是喜欢扮做寻常妇人与一些她相看中的男子交往。”   “扮做寻常妇人……”   就跟有些富豪喜欢扮穷人骗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平阴夫人这个爱好还真有点前卫。   “那我们今天来干什么?”谢郬问。   他们确实想去梨花庄里看看,找一找那个跟踪高玥的人,调查一下他和梨花庄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跟踪高玥,但那跟他们在这里看平阴夫人跟人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符延东问谢郬:   “您知道,平阴夫人相看男人的标准是什么?”   谢郬想了想,往高瑨看去一眼,猜道:   “英俊?”   【这符延东不会是想用美男计吧?】   【他亲身上阵吗?】   高瑨右眉一挑,用跟谢郬差不多的目光打量起符延东,符延东被两人的目光看得莫名。   “平阴夫人不在乎男人是否英俊。而在乎其他的……”符延东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紧盯着人来人往的四平坊的大门。   谢郬眯眼疑惑:   【不在乎男人是否英俊,难道她在乎的是……】   【那个?】   高瑨无奈摇头,未免谢郬多想,他对符延东追问:   “她在乎什么,说清楚。”   符延东赶忙收回目光,回道:   “她喜欢英雄救美的男子。平阴夫人时常扮做柔弱的少妇,遇到那些对她救助的男子,她便以身相许,倾心相待。”   这嗜好,谢郬还真没想到。   平阴夫人不仅喜欢扮演穷人,还有英雄情结!救了她,她就以身相许……这……   高瑨也没想到,继续追问:   “然后呢?她以身相许以后,会跟那些男人过寻常日子吗?”   符延东似乎看到四平坊外大理寺的暗号,这意味着平阴夫人可能就快来了,一边警惕的看着大门,一边回道:   “她怎么可能跟人过寻常日子。一般都是露水姻缘,好一阵,厌烦之后就默默离开,然后再寻找下一个对她英雄救美的男人。”   谢郬、高瑨:……   【啊,是这样的英雄情结。】   【跟英雄发展一段情后立马结束——英雄情结!】   【这,这不就是玩弄他人感情?】   啧,以为是个自由潇洒,思想前卫的女性,没想到是个渣。   “过会儿会有一帮人去找那卖艺人的麻烦,他应付不来,定会离开,届时我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请君入瓮。”   符延东的计划让谢郬佩服:   【没想到符大人浓眉大眼的也骗人。】   谢郬饶有兴趣的问符延东:“你亲自上吗?”   符延东一愣,赶忙摇头:“不是臣,是臣安排的心腹。”   谢郬遗憾的点点头:“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符延东一愣,没反应过来谢郬这话什么意思,就在这时,他果断收回目光,转身拿起杯子做掩护,对谢郬说了句:   “她来了。”   谢郬和高瑨同时看向四平坊的大门,就看见一个热情又娇羞的妇人领着两个年轻男女进门,那两人眉目有些相似,应该是一家子兄妹,而那个年纪稍长的妇人十分殷勤,想来就是化作平民的平阴夫人了。   盯着那妇人看了一会儿,谢郬忽然愣住,不由自主说了句:   “怎么是她。”   竟跟上回谢郬在安乐坊中行侠仗义时救下的那个妇人,当时那妇人被一个没良心的书生抛弃,据她所言,那书生没考取功名之前一直用她的钱,后来考取了功名就要抛弃她……   谢郬当时看不过去,便出手教训了那个没良心的书生,那妇人感激她,还特地追出安乐坊向她道谢来着。   怎么会是她?   她是平阴夫人?   那……安乐坊那回……也是平阴夫人在演戏咯?   高瑨和符延东看向她,见她神情震惊,符延东压低声音问:“您认识她?”   谢郬愣愣点头:“嗯,见过。”   回答完之后,谢郬便简短的向两人讲述了一番那时在安乐坊中的遭遇,高瑨问她:   “便是你问我,有没有派人跟踪你那回吗?”   谢郬点头,因为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救的是平阴夫人,与她分别后,谢郬感觉身后有人跟踪她,以为是高瑨派的人,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这位平阴夫人了。   当时谢郬穿的是男装,用的是男声,又对平阴夫人有过救助的恩情……谢郬惊觉:   【她当时怕不是看上我了吧?】   【也就是说,我无意中躲过一场烂桃花吗?】   高瑨:……   就在谢郬向高瑨和符延东讲述她和平阴夫人的故事时,符延东安排的人已经就位,凶神恶煞说了半天,大致意思就是想要那对江湖卖艺的兄妹交保护费云云。   谢郬问符延东:“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吗?”   符延东摇头:“不算我安排的,他们是真的地痞,平阴夫人的眼线很多,假的骗不了人的。不过他们会在今时今日来找茬儿,有一半算是我安排来的。”   那对兄妹都已经沦落到走江湖卖艺了,身上自然是没有钱的,平阴夫人试图帮他们解围,问那个收保护费的多少钱,然后一下就给那头头掐住了脖子,平阴夫人的戏很足,挣扎着叫救命。   四平坊中的客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一些也都缩在角落里看热闹,谢郬他们就缩在角落里,她看着被收保护费的掐住脖子的平阴夫人有点呼吸困难,不禁对符延东问:   “你的人什么时候出场?她好像真喘不过气了。”   符延东往外面看了看,说:“应该快来了。不掐重点的话就穿帮了。”   那个走江湖卖艺的年轻人手上有点功夫,跟符延东安排的人交手了好几个回合才给踢倒在地爬不起来,他的妹妹没办法跪在地上求那些人手下留情,见他们不依不饶,便指着被掐住脖子的平阴夫人说:   “我们兄妹二人初来贵宝地,真的没钱,不过她有钱,你们找她要,求你们放过我们兄妹二人。”   掐住平阴夫人脖子的人稍稍松了点力气,恶声质问:   “你有钱?你帮他们给吗?”   平阴夫人大口喘气,被掐得头昏眼花,打算缓过一点后再叫人来救自己,但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侠客从天而降,指着那帮为非作歹的人道:   “光天化日之下,容不得尔等蛆虫放肆!速速放开这位娘子!”   天降正义的侠客,人设挺好,就是台词有点僵硬。   谢郬问:   “这是你安排的人?”   符延东点头:“是。他叫王武,从平阳县刚来京城,入大理寺不过两个月,面孔很新,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哦哦,对对对,面孔得用新的。”谢郬很赞成这个安排。   倒是高瑨在一旁凉凉说了句:   “这人……行吗?”   谢郬和符延东纷纷不解的看向高瑨,谢郬问他:“什么行吗?”   话音落下,那个名叫王武的大理寺新人就开始跟那帮真实的地痞打斗起来,开始的时候,好像还挺有架势,不过打着打着,谢郬和符延东就明白高瑨的意思了。   【这新人……好像不太行啊。】   英雄救美关键是个‘救’字,要救得漂亮,救得轻松,救得帅气,这样才能把英雄救美的效果显现出来。   要是英雄被打成了猪头,那还叫什么英雄?   符延东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他安排了今天这一出戏码,到刚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但他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一条——新人英雄居然打不过那帮无赖地痞!   若论单打独斗,那些地痞没一个是王武的对手,可二十几号人同时打一个,王武就不是对手了。   没用多长时间,王武就像那个江湖卖艺人一样,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平阴夫人的双眸也从一开始的惊喜,到此时此刻的黯淡,看着倒在地上的猪头英雄幽幽叹息,那表情仿佛在说:这点本事充什么英雄好汉……   二连胜的无赖地痞们士气高涨,在四平坊中哄堂大笑,嘲笑着江湖卖艺人和猪头英雄的不自量力。   平阴夫人摇头叹息,这年头的英雄真是越来越难找了,深吸一口气,准备唤她自己的护卫进来,就见一只茶杯精准无比的打在了为首那个地痞的后脑勺上。   ‘啪’一声瓷片碎裂的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大义凛然的声音:   “他妈的简直欺人太甚——”   在符延东的计划彻底宣布破裂之前,谢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她的速度之快,行动之意外,连坐在旁边的高瑨和符延东都没能拦住……   而平阴夫人在看见这个为她出头的新英雄那张脸时,顿时心花怒放,指着谢郬惊喜万分的说:   “是你——” 第169章   谢郬没工夫理会一旁惊喜的平阴夫人, 直接动手,跟那帮气焰嚣张的无赖地痞们打了起来,谢郬的身手还是很不错的, 那些无赖地痞哪里是她的对手, 没一会儿功夫就被谢郬给尽数打趴下。   “下回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老子卸了你们!”谢郬追着那帮落荒而逃的无赖地痞后头大喊一声, 然后才回到四平坊内。   并不理会整理好了衣裳想跟她搭话的平阴夫人,从她面前走过, 唤来四平坊的掌柜, 对着一地狼藉说:   “找几个人来收拾, 算算多少损失。”   掌柜的刚才还以为自己今天要赔不少, 正发愁,没想到这位少侠居然还要替那些无赖赔偿, 真是遇到好人了,连翻道谢着叫人过来收拾。   这期间,平阴夫人的女护卫队终于闯了进来, 见自家主子没事才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 平阴夫人抬手阻止, 让她们别开口, 她自己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谢郬的身上。   而谢郬对她的注视恍若未见, 与掌柜说完话, 便兀自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平阴夫人见她要走完全不理会自己, 赶忙跟上前叫住她:   “少侠请留步。”   谢郬回身看她,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平阴夫人见她眼神迷茫, 显然不记得那回在安乐坊救人的事情,心道这还真是个喜欢见义勇为,做好事不留名的小郎君呢。   “少侠不记得奴家了?”平阴夫人对谢郬问。   谢郬转过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用疑惑的声音说道:   “你是哪位?”   穿着平民服饰的平阴夫人将面上的碎发整理一番,对谢郬扬起脸说道:“上回在安乐坊中,也是少侠对奴家出手相救的。”   谢郬做出一副回忆思考的样子,在平阴夫人的期盼目光中,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啊!”   平阴夫人见她认出自己,很是高兴:“是我是我。真是缘分,少侠又救了奴家一回。”   谢郬转过身来,双手抱胸,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不是,我说大姐,你怎么总遇到这种事情?运气也忒差了。”   这随意批评的语气,平阴夫人倒没生气,她身后的护卫倒是出声斥责:   “放肆,你说什么呢?”   “住口。”平阴夫人立刻制止手下人的无礼,呵斥过后,赶忙转身与谢郬打招呼:   “不好意思,她们也是关心我,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少侠见谅。”   谢郬往平阴夫人身后看了几眼,似乎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们是你的护卫吗?大姐你到底什么人?刚才那帮人打你的时候,她们怎么不出现?早知道你有帮手,我就不多事了。告辞。”   说完之后,不等平阴夫人反应过来,谢郬转身就走,三步并做两步回到自己座位上,跟高瑨和符延东交换了个让他们配合做戏的眼神。   果然,平阴夫人哪里愿意再错过谢郬,立刻追上。   上回被救的时候,平阴夫人便有心结交,暗中叫护卫跟踪他,想知道他家住何处,是什么人,奈何护卫们武功不行,没跟两步就跟丢了,以至于让平阴夫人心中始终记挂着那件事。   原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没想到老天厚待,居然让她再见这位容貌俊秀,身手了得的少年,这一回她可要把握机会,非得将他收服在身边不可。   反正四平坊周围今日都是她的眼线,这回总不能叫他再溜走就是了。   来到谢郬的坐席,平阴夫人见她与另外两个男子坐在一处,两个都是十分英俊的男子,其中一个未曾见过,另外一个倒是有些面熟。   平阴夫人盯着符延东看了一会儿后,符延东只得放下茶杯起身与她行礼:   “见过夫人。”   见他起身行礼,平阴夫人才想起他是谁,疑惑的问:   “是符家大郎吗?”   符延东拱手回道:“是,夫人还记得我。”   符家大郎符延东,现任大理寺少卿,平阴夫人曾经在信国公府的宴席中见过他两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而且还是跟她所心仪的少侠坐在一桌。   这少侠既然能与符家大郎坐在一桌,想必也是有点身份的,也不知是谁家小郎君,若是家门太过显赫的话,她这边还真不太好下手就是了。   谢郬等符延东和平阴夫人行完礼之后才问:   “符延东,你跟这大姐认识啊?你为什么叫她夫人,她是什么人?上回我在安乐坊中……”   平阴夫人见谢郬要提上回安乐坊的事情,赶忙坐下阻止,一手按在谢郬的胳膊上,笑道:   “少侠的恩情,奴家铭记于心,只请莫要再提。”   开玩笑,虽然她在京城贵圈中的风评不好,但还是要脸的,被当面提起那些破事,多少有点难看。   高瑨的目光在平阴夫人按住谢郬胳膊的手上停留,忽然起身,用手中折扇将平阴夫人的手挑开,神色不善的样子。   平阴夫人没料到那俊俏公子会挑开自己的手,有些发懵,谢郬见状说道:   “哎大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平阴夫人还没开口,符延东就说出她的身份:“她是平阴夫人,崇德长公主的孙女,你应该听过吧?”   “哎呀,大郎你!”   平阴夫人轻叹一声,原本她还想先把少侠的身份问出来再自报家门,没想到被符延东直接说了出来,想起自己素日的名声,竟有些羞涩。   只盼着这位少侠小郎君是个不谙世事的,没听过她往昔的那些‘丰功伟绩’。   “我没怎么听过。”谢郬无知摇头。   平阴夫人简直惊喜,再度按住谢郬的手臂,说道:   “奴家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家素来有恩必报,少侠救了奴家两回,奴家说什么也要好好报答少侠才行。不知少侠是谁家的小郎君,说不定奴家与令堂令尊还认识呢。”   平阴夫人一边说话一边对谢郬送眼波,那娇媚的姿态,羞赧的神情,还真有那么点情窦初开的风情,她虽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实在很好,说她三十出头也不为过,姣好的容貌大概也是她每回都能把英雄骗到手的最主要原因吧。   毕竟,如果她真的是年老色衰,就算想对英雄以身相许,英雄估计也是不会也要的。   高瑨的折扇再度出手,不过这回平阴夫人却早有防备,在他的扇子挑到自己之前,就把手撒开,待高瑨收回扇子之后,又再次把手放到谢郬胳膊上,并且不止于放着,还把身子往谢郬的方向倾斜,柔柔弱弱的往不解风情且试图碍她事的高瑨瞪去一眼。   【她好像真看上我了。】   【要不我就牺牲一下?】   谢郬在心里对高瑨说,高瑨眉峰一蹙,眼神中透出两个明显的字样——你敢!   【开玩笑的。】   【我没做其他准备,靠近一点她肯定知道我是女的,想牺牲都牺牲不了。】   高瑨:……   谢郬猜的没错,平阴夫人抓住她胳膊,往她脖颈处瞥了一眼后就满是疑惑,因为少侠的脖子上实在光滑,那白嫩的肌肤连女人都自愧不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喉结。   往常如果谢郬真心想要扮男人的话,会特意在耳洞和喉结上下点功夫,不过今天她只是图出门方便才穿的男装,女子特征那方面并没有用心,所以平阴夫人看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既然她看出来谢郬是女的,那就不宜遮掩,不然可就前功尽弃了。   谢郬主动将自己的胳膊从平阴夫人的手中抽出,干咳两声后恢复女声说话:   “大姐,您别这么看着我,我瘆得慌。”   平阴夫人有点懵,虽然刚才她只是怀疑,却没先到她会主动暴露,惊讶的问:   “你,你是女的?”   谢郬毫不掩饰的点头:“是啊,有问题吗?”   平阴夫人尽管内心震撼,但表面上还是要维持一点平静的,赶忙摇头:“没,没问题。可是,你……”   阅人无数的平阴夫人现在就很无语,非常无语,她心心念念了好长时间的少年英雄,居然是个女的。   “我怎么了?出门在外,穿男人衣服多方便,要不是大姐你黏黏糊糊的看我,我还不高兴告诉你呢。”   谢郬表现得十分自然,丝毫没有刻意接近的痕迹,渐渐的让平阴夫人卸下疑惑的心防。   这时,四平坊的掌柜拿着账单过来,谢郬招手让他过去,稍微核对了几眼账单上的桌椅损坏张数后,便将账单递到符延东面前。   符延东满脸不解:“怎的是我付?”   谢郬笑容满面:   【我的钱都给了谢苒,哪还有钱。】   “我们三人中,就你入仕为官了,我和他家中管得严,手头可没你宽裕。”谢郬说得理直气壮。   本来嘛,抓人查案都是大理寺分内之事,她和高瑨充其量是来看看热闹,那遇到这种为了查案付钱的情况,当然是符延东出马最合适。   符延东哑口无言,看了一眼平阴夫人后,只得乖乖掏钱平账单。   四平坊掌柜得了钱,真心觉得今日遇到好人了,感动万分的对他们行礼后退下。   平阴夫人的目光在他们三人中看了又看,最后看向谢郬问:   “不知少侠你是谁家的……呃,小娘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平阴夫人还没适应,怎么好好的少侠小郎君摇身一变就成了个小娘子呢,害得她这阵子的相思都白费了。   谢郬看了一眼高瑨和符延东,果断对平阴夫人回道:   “我姓谢,单名一个苒字。”   平阴夫人对这个名字略加思索一番,似乎有了点印象,惊疑问道:   “镇国大将军谢远臣是你的……”   谢郬点头:“嗯,我爹。”   平阴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确实想不到她居然是谢远臣的女儿,那个入宫为后的是庶长女,当今皇后名为谢郬,她叫谢苒……   “那宫中的皇后娘娘是你的长姐?”平阴夫人问。   谢郬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平阴夫人将一身男装的谢郬打量一番,前阵子谢家可是京城中大街小巷争相讨论的人家,谢郬和谢苒的名字便是那个时候入了平阴夫人的耳。   传闻中,谢家的两个女儿,一个是边关长大,却福运滔天做了皇后,一个是养在闺中,知书达理……   谢苒自然是知书达理的那个。   不过他们将门出身的小姐,所谓的养在闺中、知书达理和寻常人家很是不同呢。   平阴夫人又看向了符延东,前些日子听闻谢家有意将嫡女与信国公府大郎君凑对,他们在一处出现倒是合情合理。   “原来是谢二小姐,看来谢二小姐与符家大郎的传闻非虚,只不知,那位郎君又是哪位?”   平阴夫人问高瑨的身份。   高瑨沉默,符延东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谢郬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向平阴夫人介绍:   “他姓高,是高御史家的二郎。就是在朝上老跟我爹吵架的那个,不知夫人知道不知道。”   高瑨无语,符延东佩服。   符延东不禁想起那时在船上他问她来历时,她那一通胡说八道,却又听起来挺有道理的说辞。   有些事情,真的是需要天赋的。   符延东忍不住往高瑨看去一眼,见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更加确定了在说瞎话这一点上,皇后娘娘简直天赋异禀。   平阴夫人一时没想起来朝中有哪个御史姓高,不过见谢郬说得有模有样,觉得她没有骗自己的理由,便没有怀疑。   “原来是高二郎,失敬失敬。”   平阴夫人虽然是崇德长公主的孙女,不过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代,到高瑨都是第四代,平阴夫人已然算不上是皇族,只不过是皇家给了些体面,封了她一个夫人的号,因此,平阴夫人没见过高瑨,这才给谢郬糊弄过去。   平阴夫人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来高二郎对谢二小姐那从眼睛深处透出来的情意,不禁将谢郬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二小姐怎的与两位郎君一处?”   谢郬往高瑨和符延东看去一眼,目光中透着不怀好意,两人不约而同挺直了背脊。   “夫人看不出来吗?他俩都对我……”   谢郬深谙说瞎话的道理,凡事不能说死,必须要给人留下遐想的空间,因为有些话,你直接告诉他,他兴许还会诸多怀疑,但若是他们自己分析出来的,可信度就成倍增长。   平阴夫人果然一副‘我懂了’的神情,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原来如此。”   平阴夫人问谢郬:“那谢二小姐心中更喜欢哪个?”   谢郬无奈一叹,小声对平阴夫人说:“不瞒夫人说,我其实觉得两个都挺好的,分不出更喜欢谁。”   要说刚才平阴夫人对谢郬只是欣赏,现在听她这么说了,简直想要把她引为知己,因为她在这谢二小姐的身上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有很多时候,平阴夫人也有这种感觉,觉得这个男人也好,那个男人也不错,非要让她选择哪个最好,她实在是……选不出来。   “这些话我只与夫人说过,夫人千万别告诉其他人。”谢郬叮嘱。   平阴夫人与谢郬交换了个‘我懂’的眼神,谢郬笑着搭上平阴夫人的肩膀,说道:   “相请不如偶遇,我看夫人也是性情中人,不若今日便由我做东,请夫人喝酒如何?”   平阴夫人惊喜问她:“你会喝酒?”   谢郬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夫人这是什么话?论喝酒我还真没怕过谁。”   平阴夫人越来越欣赏她这豪爽劲儿,心中直惋惜,为什么不是个小郎君。   不过小娘子便小娘子吧,她也不缺男人,跟这么性情豪爽,志趣相投的将门小娘子交往交往也挺有趣。   见谢郬招来四平坊的伙计,让他把酒坊中最好的酒上上来,平阴夫人直接打断,说道:   “这里的酒哪是你喝的,若不嫌弃,便随我回梨花庄,我那梨花庄的酒可是一绝。”   谢郬一脸不信:“能有多绝?”   平阴夫人说:“这么说吧,那日我见你在喝安乐坊的醉花阴,我梨花庄的月照,可比醉花阴要醇厚得多。”   谢郬闻言,居然发自真心的心向往之,她看向高瑨:   【比醉花阴还要醇厚……】   【想去。】   高瑨蹙眉,正要拒绝,却听符延东从旁问道:   “早就听闻月照酒乃京中一绝,只是从未有机会品过,不知我等今日是否也有这口福?”   平阴夫人心态年轻,举止大方,闻言回道:   “二位郎君与谢二小姐既在一处,那岂有只邀请一个的道理,本夫人在此诚邀二位郎君与谢二小姐一同光临鄙庄,还望谢二小姐与二位郎君赏光。”   平阴夫人的梨花庄素来只招待能入得她眼的朋友,虽说往常她招待的都是些男朋友,但今日既然遇见了个合眼缘的小娘子也是难得,招待一番又有何妨。   谢郬对高瑨眨巴两下眼睛,满眼写着‘我想去’,尽管觉得不妥,但高瑨也没阻止,算是默许。   得了高瑨的意思,谢郬果断应承平阴夫人:   “夫人如此盛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话可说在前头……”   平阴夫人见她神情严肃,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我只是去喝喝酒,可别让人家知道我和你有关’这种话,因为以前平阴夫人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夫人明明想与她相交,也想体验夜夜笙歌的感觉,却碍于平阴夫人的狼藉名声,怕连累到她们,便提出只想与她私下见面,对于那种人,平阴夫人可向来没什么好脸。   想着若是这谢二小姐也说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那她拔腿就走。   “谢二小姐想说什么?”平阴夫人不动声色道。   谢郬凑近她,正色道:“我的酒量非常好,夫人拿酒的时候可别小气,若是喝得到嘴不到肚,可就没意思了。”   平阴夫人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   “放心,管够。”   有了这句话,谢郬也很高兴,一行人便欢欢喜喜的随着平阴夫人往她的梨花庄去。 第170章   梨花庄顾名思义就是前山后山全都种满梨花树的庄子, 没来之前觉得这里不就是座庄子,但来过之后才发现,这庄子就像是个小型的庄园堡垒, 守卫众多。   现在是盛夏时分, 梨花庄周围梨树上结满了果子,有些还青着, 大多数已变黄。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新梨差不多熟了, 昨儿庄子才给我送了一筐, 我尝了尝, 味道还行。”   亲自领着谢郬他们进庄子的平阴夫人如是说。   谢郬仰头走在两侧皆是梨树的小径上, 看见前方一枝垂下的枝头上有一颗又大又黄的梨子,当即觉得这梨花庄的环境太好了。   “要是早点认识你, 三四月的时候请你来,这漫山遍野都是梨花,那才叫……”   平阴夫人话还未说完, 被高瑨打断:   “夫人,这树上的梨可以摘吗?”   平阴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高瑨, 没想到这位英俊不凡的小郎君一路上没说一句话, 此时开口却只是问这个, 随即点头:   “当然可以, 你们随我回来便是上客, 我这里的梨树你们随便摘。”   高瑨没跟她客气, 只拱手说了一句:“多谢。”   而后便来到谢郬先前看了一眼的垂枝梨树旁, 伸手将垂下的那颗饱满黄梨摘了下来,径直送到谢郬面前。   谢郬有点意外,因为她刚才只是看了一眼, 记挂着跟平阴夫人说话,心里并没有说出想摘的意思。   她没说,那高瑨自然也不可能听到,但他依旧看明白了谢郬的意思。   把梨递给谢郬之后,高瑨便再度一言不发跟在谢郬身后,谢郬捧着一颗大梨,不时低头看一眼,这动作看在平阴夫人眼中,不禁悄声说道:   “这高郎君倒是比符大郎知情识趣些。”   谢郬眼波一动,说道:“各有各的好。符家郎君更有品味,他那一手茶艺,绝了。”   提到茶艺,平阴夫人似乎很感兴趣,扭头看了一眼符延东,说道:   “只听闻符家大郎是个木头性子,竟还会茶艺吗?”   谢郬说:“会啊。我从前也觉得他是根木头,明示暗示什么都不懂,那双手除了拿刀之外什么都干不了,可自从见了他的茶艺,我便再也割舍不下了。”   两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女人开始围绕符延东的‘手有多性感’和‘茶艺有多精湛’的话题交谈。   谢郬舌灿莲花,把符延东的茶艺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听得平阴夫人不时回头上下打量符延东,看得符延东是满头问号,后背发凉。   平阴夫人又把目光转到高瑨身上,小声对谢郬问:   “符家大郎茶艺了得,使你不忍割舍,那不知高家郎君是否也有什么艺能?”   谢郬一条胳膊搭到平阴夫人肩上,直接阻断她打量高瑨的目光,说道:   “他倒是没什么艺能,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些。”   说完之后,平阴夫人想回头去看高瑨,谢郬连忙打断,说道:   “总之跟符家大郎的茶艺不能比,你是没看到过,他煮茶的时候简直就像换了个人,雅致得令人着迷。”   平阴夫人心痒难耐,说道:   “看不出来符家大郎还有这艺能,有机会真想见识见识。”平阴夫人若有所指的说。   谢郬立刻会意:“那有何难,待会儿我开口请他演示一番,想来他是不会拒绝我的。”   “二小姐当真舍得?”平阴夫人惊喜发问。   谢郬大方道:“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交朋友嘛,最重要的是开心。多认识几个人,多见识见识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啊!不就是多认识几个人嘛。二小姐所言极是!”   平阴夫人就喜欢这种‘讲义气’的朋友,好东西和好男人就是应该拿出来分享分享的,当即对谢郬承诺,只要她让符家大郎当众演示茶艺,她就让她庄子里所有的相公都出来展示一番才艺。   两个女人达成共识后,哥儿俩好的拥抱着进了庄子大门。   符延东忍不住追上高瑨,小声对高瑨问道:   “陛下,您觉不觉得平阴夫人看臣的眼神不太对?”   谢郬心里在想什么,没人比高瑨更清楚了,听了符延东的问题后,他正儿八经,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了句:   “没有啊。你怕不是多想了。”   心中暗赞谢郬聪明,这么三两句话就自然而然的让平阴夫人唤出她庄子里的所有相公,只要所有相公都露面,那他们就不难认出跟踪高玥的那个人。   唯有符延东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具体的,带着满心疑惑,挠头随行。   **   几人随平阴夫人入庄,刚进门就见两名身着花衣的年轻秀美男子迎上前对平阴夫人行礼。   “夫人,您可回来了。怎的这回出去这么些天,可让我们好等。”   这两秀美男子语态阴柔,对平阴夫人阿谀相待,一时间竟让谢郬有一种来错地方的感觉。   他们扶着平阴夫人入内,平阴夫人问他们这些天庄子里可有事发生,两个秀美男子回她:   “庄子里自然无事,只是羽哥身子多有不爽,定是想念夫人所致。”   平阴夫人似乎对这名唤‘羽哥’的比较上心,闻言问道:   “他怎么了?”   “羽哥近日精神不济,茶不思饭不想,人瞧着都瘦了好几圈。”   “可寻大夫瞧过?”平阴夫人关切问。   “大夫来瞧过了,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忧思过度,定是想夫人想的。”秀美男子如是回道。   平阴夫人似乎还不太放心,回身对谢郬他们说道:   “你们先进去坐坐,我去看看他,顺便更衣。”   谢郬自是应允:“夫人请。”   平阴夫人又对两名秀美男子吩咐:“这几位是我的贵客,务必招呼周到些。”   “是,夫人。”   应声后,两名秀美男子分站两侧,对谢郬几人比了个‘请’的手势接引他们入内,而平阴夫人则往一侧的内院方向走去。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平阴夫人换了身贵妇装出现在谢郬他们面前,身后还跟随着两队,大约二十多人的郎君,他们风格迥异,有老有少,容貌并不拘泥于英俊,谢郬甚至在队伍里看到了一个大腹甸甸的胖郎君。   大约是谢郬的目光盯着胖郎君看多了几眼,平阴夫人忍笑解释:   “屠郎对我有救命之恩,别看他生得这般,对人却十分体贴。”   谢郬了然点头附和,心里却吐槽开了花:   【还真是喜欢英雄救美桥段的人设不败。】   【这里的男人哪个对你没有救命之恩?】   【哎呀,这算是性转版的享齐人之福了。】   谢郬想到这里,忽然被身旁高瑨的干咳声打断,谢郬知道高瑨是在提醒她别胡思乱想,毕竟谢郬继续想下去的话,高瑨可能就危险了。   忍着笑,谢郬扭过头去对高瑨使了个暧昧不清的眼色,在心里问他:   【怎么?怕我也找这么多男人吗?】   高瑨嘴角噙着冷笑,阴寒着目光对谢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谢郬的尬笑僵在脸上,赶忙收回调戏高瑨的目光,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坐好。   平阴夫人与她的一众夫郎落座后,又命人搬上来一套煮茶的工具,而后往谢郬看去一眼,谢郬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侧过身对正暗自观察平阴夫人这些夫郎的符延东说:   “符大人,能否请你去演示一番茶艺?”   符延东不解问:“让我给他们演示茶艺?为何?”   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给这些……演示茶艺未免有失身份。   谢郬以手遮口:   “你坐这里哪看得全人,去中间一边演示茶艺一边看人,更方便。”   符延东虽然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想想谢郬说得也有点道理,他们今日跟随平阴夫人回来,为的不就是跟踪朔王的人是不是在梨花庄,眼前大好的机会,确实不能错过。   思及此,符延东便点头应下,而后起身走向摆放在中间的演示台。   平阴夫人很满意这个结果,跟谢郬交换了个眼神,一击掌,命人呈上答应谢郬的月照酒。   谢郬得了酒,迫不及待的喝了一杯,醇厚的味道确实惊艳,赶忙又倒了一杯递给高瑨:   “尝尝,好喝。”   平阴夫人看了一眼两人的互动,对谢郬举杯道:   “二小姐对高郎君还真是体贴。”   谢郬咽下口中酒,说:“夫人别笑话我。”   说完又问:“夫人真是家大业大,不知是否相公都在此处?”   平阴夫人颇为得意说:“差不多吧,还有两个生病的没来。”   谢郬了然点头:“哦,想必就是先前夫人迫不及待去探望的羽郎君了。”   平阴夫人点了点头:“他脾气倔,不肯露面,你别见怪。”   “不敢不敢。”谢郬赶忙摇手表示:“人在病中,是不愿意挪动的。”   平阴夫人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对谢郬举杯:   “不说他了,你多喝点。”   谢郬与她碰了一杯后,平阴夫人便没再开口说话,看着符延东正襟危坐表演茶艺似乎也兴致缺缺,看来她对那位号称生病的羽郎君很关切,自从去看过他之后,平阴夫人的心魂就不在身上的样子。   符延东演示完茶艺后,自然收获了满场掌声,他沏的茶被分给在场诸位,平阴夫人饮过之后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二小姐所言非虚,符大人的茶艺确实高超,连我这个不爱喝茶的人都觉得这茶非同一般。”   她这般夸赞,在场的其他夫郎自然也是连连赞美,出于礼貌,符延东落座之后又起身对周围抱拳道谢。   符延东表演了茶艺之后,平阴夫人也信守她的承诺,让她的这些郎君们一个个的上场表演自己的拿手绝活,有弹琴的,有吹奏的,场面好不热闹。   谢郬和高瑨纷纷看向符延东,用眼神问他有没有认出那个跟踪之人,符延东遗憾摇头,谢郬在桌子底下对他悄悄比了个‘二’的手势,又指了指后院,表示还有两个没来。   符延东立刻会意,起身对平阴夫人说:   “夫人,在下茶喝多了,想去方便一下。”   平阴夫人闻言立刻唤来小厮领符延东去,谢郬和高瑨则继续留在会客厅中欣赏平阴夫人的郎君们表演的各种节目。   过了大约两刻钟后,符延东才姗姗而归,谢郬等他坐下后第一时间问他:   “怎么样?”   符延东却眉头紧促,沉默不言的饮酒,谢郬和高瑨对视一眼:   【他怎么了?】   高瑨摇头,让谢郬稍安勿躁,有什么出去再问不迟。   酒宴过后,谢郬正思考着怎么跟平阴夫人告辞,毕竟喝了人家的酒,一喝就走不礼貌,谁知谢郬还没开口,就听平阴夫人说道:   “二小姐,原本应当多招待招待三位的,可我庄子里忽然来了事,就不多留三位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亲自下请帖请你过来一醉方休。”   谢郬简直惊喜,不用自己开口说告辞简直太好了,当即应允。   平阴夫人也很够意思,亲自把他们送出梨花庄,看着他们三人上马之后,才急急回庄。   谢郬看着被关上的梨花庄大门,有点纳闷:   “她庄子里出什么事儿了?”   邀请他们来的时候那么热情,现在只喝了一场酒就迫不及待让他们离开。   高瑨问符延东:   “你可曾见到平阴夫人的那位羽郎君?”   符延东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见着了。”   高瑨见符延东欲言又止,不禁问道:“他身份有异?”   自从符延东刺探回来之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定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大受震惊的事。   果然,符延东往梨花庄看去一眼,对两人说出先前他在梨花庄内看到的事情。   “陛下可知那羽郎君是何人?”符延东压低了声音:“高瑜。”   高瑨愣住了。   谢郬疑惑:“高瑜是谁?”   高瑨沉声:“高茗的长子,玥儿的哥哥,若我未曾登基,他如今当是太孙了。”   谢郬捂嘴惊讶,而后表示极度不解:   “他,怎么说也是皇家子弟,竟沦落到要委身平阴夫人吗?”   高瑨当年夺位之后,软禁了先帝与先太子,逼迫先帝写下退位书,先帝退位书已然写好,先太子高茗却说什么也不肯交出,被先帝失手持刀刺入脏腑,当场毙命,先帝没想到自己会被儿子逼宫,又错手杀了自己最宠信的儿子,内外交困百感交集之下服毒自尽。   那之后,高瑨登基,先太子府被封禁,高瑨到底没有对太子府的人下手,只是将高茗的儿女侧室等皆贬为平民,未曾赶尽杀绝。   确实没有想到,高茗的长子高瑜会跟平阴夫人有牵连。   “臣当年听说,平阴夫人与先太子有过交往,还曾闹得沸沸扬扬,说太子要把平阴夫人纳回后院当侧妃什么的,不成想她竟连先太子之子都能收房……”   符延东似乎对平阴夫人的底线又产生了新的认识。   所以他在看见高瑜之后一度晃神,除了认出高瑜身份后的震惊,大约还有对人性的怀疑吧。   谢郬也挺惊讶的。   因为看平阴夫人的反应,自从她回庄听说高瑜生病,就紧张的过去探望,探望之后,虽说仍旧待客,却总有些心不在焉,更别说饭后主动提出让谢郬他们离开,种种表现不难看出平阴夫人对高瑜是比较重视的。   那就有点奇怪了。   高瑜如今在梨花庄,而前几天跟踪高玥,陷害高玥的人疑似也是梨花庄的人,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高玥被陷害之事与高瑜有关。   再结合那日高玥私下与他们说的事情,有一场阴谋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酝酿发酵着…… 第171章   朔王高玥谋害寿康伯世子吴守志的罪名定了, 按照国法判决一命抵一命,有几个御史提出朔王年少,又曾在北辽受尽苦楚, 如今因一时冲动, 就被判赔命略有不妥。   然这些声音太小,小到根本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朔王的案子很快就通过三法司判了下去,秋后午门问斩。   皇帝这般坚决和不近人情的判决, 几乎坐实了当初册封朔王时, 背后那些阴谋论的人的猜测。   当时他们就说皇帝不可能是真心对待朔王, 只不过是为了搏一个仁仁之君的名声, 这才装作不计前嫌把朔王从北辽迎回礼朝,之后还装模作样日日把朔王召进宫中亲自教授武艺。   但稍微知晓一些内情的人都清楚, 其实朔王每天入宫并非皇帝陛下亲自教,而是把朔王直接甩给皇后,并非真心传授。   如今因为寿康伯世子的事情, 皇帝终于露出真面目,明明能够以朔王年少不知事为由稍加偏袒, 哪怕改判囚禁, 也比秋后问斩要好吧。   帝言九鼎, 当今陛下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 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更改。   等到酷暑过后, 立秋的第二天, 在天牢被囚了整整两个月的朔王殿下终于被推上了刑场。   高玥穿着囚服, 两个月的关押让他彻底失去了希望。   他披头散发从囚车上被押下来,跪在早就搭好的刑场之上,行刑之前, 天空微暗,仿佛预示着他的未来。   监斩官命人宣读他的罪刑,令签落地,刽子手走上高台,手弯中托的钢刀锋利森寒。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向前涌动,看见要被杀的罪犯居然这般年轻,人群中掀起一番讨论。   就在这时,从百姓中忽然跳出十几个黑衣人,他们的目标是斩首台上的高玥,他们想劫囚。   监斩官没想到会有人劫囚,立刻调动官兵前去阻拦,但那十几个黑衣人身手十分矫健,监斩台周围的官兵不是对手,打过一轮后,高玥就被他们匆匆推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背。   监斩台周边虽然有官兵,但毕竟劫囚这种事情不是天天发生,官兵们应对起来杂乱无章,那些人行动迅速,很快就把高玥从法场给劫走了。   **   高瑨刚从内阁出来,准备往坤元宫去找谢郬一同用午膳,这段时间朝中太忙,哪怕是同在皇宫中,但每天能见面的时间太少。   谢郬虽然没说什么,但高瑨感觉的出来她不开心。   到了坤元宫,高瑨觉得宫里静悄悄的,问宫人:   “皇后呢?”   谢郬为了不让自己太无聊,基本上每天都会折腾些动静出来,宫里这么静悄悄的让高瑨以为她是不是又溜出宫玩耍去了。   “回陛下,娘娘在午休。”宫人回道。   高瑨看了看日头,这还没到午时,午膳还没用,怎么就午休了。   想起这段时间谢郬好像睡眠挺多,晚上若是高瑨来晚了,她基本都是撑在灯下睡着等他,精力似乎没以前旺盛的样子。   高瑨还曾因为这个担心谢郬是不是哪里生病了,可太医请脉后又说她无碍,思来想去,高瑨觉得谢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憋的。   一个自由惯了的人,如今被他困在这金丝牢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就哪儿都去不了。   高瑨就是因为不想孤家寡人的度过今后漫长的人生,这才想方设法把谢郬拴在身边,他是自私的,当时只想着如果有谢郬在身边,他就能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被困在皇宫中,他想要谢郬在这里陪他一辈子,谢郬也确实留下了,可谢郬开心吗?   很显然,不。   曾经一个人的牢笼如今变成两个人的,从谢郬答应了高瑨的请求,以皇后的身份入宫陪伴他,从今以后宫外的山高水长,海阔云高就再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进到寝殿,姜嬷嬷亲自在门外守着,高瑨让她去准备午膳,自己走入谢郬的寝殿,隔着屏风就看见侧卧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的谢郬。   高瑨来到软榻旁看了她一会儿,以为凭谢郬的警觉性,哪怕是睡梦中,只要有人靠近她她都能很快反应,然而今天谢郬没有任何反应,紧闭着双目,呼吸平稳绵长,心里也静悄悄的,完全就是睡着的样子。   在床沿坐下,高瑨弯下腰在谢郬脸上亲了一下,小声在她耳边唤道:   “还没吃饭,别睡了。”   谢郬毫无所觉,高瑨又喊了一声:“谢郬?”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高瑨有些慌神,轻轻拍了几下谢郬,只见谢郬动了一下,仿佛被惊醒的人般,睁开眼睛盯着凑到跟前的高瑨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谢郬迷糊的揉了揉眼睛问,想要坐起身来,被高瑨按着继续躺着,谢郬不解问:   “怎么了?”   高瑨从她的脖颈摸到手臂,关切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谢郬觉得莫名其妙:“没有啊。”   高瑨却是不信,继续自行检查,谢郬被他翻看得不耐烦,不得不打断他:   “哎呀,你干什么嘛。我最近吃了睡,睡了吃,又没有受伤,怎么可能哪里不舒服?”   谢郬说完之后,高瑨仍不放心检查,谢郬无奈干脆躺平让他查舒服了自己停手,高瑨查完的结果自然是什么事也没有。   “你到底怎么了?”谢郬侧过身继续躺着,把高瑨的手拉到枕边,脸颊贴上去蹭了两下问道。   高瑨见她安稳,松了口气,干脆躺到她身旁,让她枕在自己臂弯中,呢喃道:   “喊你好几声你也不应。”   谢郬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意思,不禁觉得好笑,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抱住,手臂钻到他身后,轻柔的拍着:   “你这人,怎的还多愁善感起来。我不就睡着了没应声嘛。”   高瑨被她搂着,心里仍七上八下,埋在她馨香的肩窝中,闷声说:   “我担心,有什么错?”   谢郬失笑:“好好好,你没错,我错了成吗?下回保证你一踏进坤元宫我便飞出去迎你。”   【真可爱。】   【来,姐姐疼你。】   高瑨‘切’了一声,忽然张口咬住谢郬的耳垂,谢郬也不甘示弱,从高瑨背后一路上滑,捏住了他的后颈。   两人贴在一起正闹着,就听寝殿外传来姜嬷嬷的声音:   “陛下,周统领求见。”   高瑨长叹一声,放开谢郬的耳垂,越发觉得这日子没滋味,刚有点时间来陪谢郬,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   谢郬推着他起身,替他对外回了声:   “请周统领进来吧。”   说完之后,便将高瑨从软榻上拉起来,帮他把身上的衣裳整理好后,推出外殿。   姜嬷嬷已经领着周放进来,对高瑨行礼过后,周放上前回禀:   “陛下,朔王被劫走了。”   高瑨听到这消息,并不怎么惊讶,对周放颔首:   “朕知道了。”   周放略有担忧:“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高瑨摇头:“仍按原计划盯着,暂时不需要做什么。”   “是,那臣告退。”   周放领命退下之后,高瑨在外殿站了一会儿才入内,谢郬已经起来整理好衣裳,见他进来问道:   “那些人终于动手了。”   高瑨点头,谢郬又说:“等了两个多月,他们也够沉得住气的。”   要是早点动手劫人,高玥又何须在牢狱之中过这两个多月,时值盛夏,天牢里酷暑闷湿,鼠蚁蟑螂肆虐,环境委实恶劣,每每想到高玥在里面受罪,谢郬心里就觉得愧疚。   “疑心重,不到最后他们不信。”高瑨说。   谢郬担忧道:“人被劫走了才是开始。玥儿一个人深入虎穴,我总是不太放心。”   高瑨说:“他心性坚毅,在北辽那么艰难的环境中都能活下来,高瑜那帮人奈何不了他。若真有危险,还有周放和暗卫随时听他调遣,不会有事的。”   谢郬知道高瑨在背后定会将高玥保护得很周到,不会让他性命受损,只是忍不住担忧而已。   “这孩子真是命运多舛,才回来多久,又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谢郬说。   高瑨对此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三番五次的淬炼,足以让他脱胎换骨。”   谢郬知道高瑨有心栽培高玥,希望他成才,只是用的方式是不是太急了些。   就拿这回的事情来说,高玥那天在大理寺私下对谢郬与高瑨坦白,说是他回京之后没多久,就有先太子府的人找过他,但高玥对他们未曾搭理,没想到那些人并未离开,只是退到幕后,暗中跟踪高玥,还策划出了这么一场大戏,为的就是让高玥获罪,而后孤立无援,只能依赖他们,选择跟他们合作。   而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正是如今藏身于梨花庄中的先太子长子高瑜。   高瑜知道举事不易,这些年来他虽然在暗中培养了一些势力,但先太子的威望不足以让他招揽更多的人为之效命,而高玥的出现,应该让高瑜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他想要招揽高玥,想要利用高玥的名义为先太子平反,继而间接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要抓获一个高瑜不难,难得是把在背后支持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因为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据点在哪里,如果不能一次清除干净,将来遗祸无穷。   所以高玥对高瑨主动请缨,想用自己作为诱饵,把高瑜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   今天的劫法场自然就是他诱敌之计的开端,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高瑨放手让高玥去做,给予他最大的信任。   “谢郬,若高玥此番事成,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谢郬不解:“做什么?”   高瑨正色回道:   “立太子。”   谢郬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后忍不住惊喜反问:   “真的假的?”   高瑨看她这反应,不禁笑了:“怎么,我要立别的孩子做太子,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伤心难过?”   他是皇帝,谢郬是皇后,他们俩今后生的儿子便是嫡长,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他们的儿子无疑就是太子。   但谢郬却不是一般人,只见她难掩喜色,说道:   “我为什么要伤心难过?”   她和高瑨的孩子如果做了太子,那就意味着孩子还没出生,脖子上就已经被套上了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枷锁,但如果是别人做太子,那就意味着她和高瑨的孩子可以是自由的,说不定,她还能等到跟高瑨一起功成身退的那天。   对谢郬来说,这简直是喜上加喜的事情,怎么可能伤心难过呢。   高瑨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将心中原存的犹疑尽数甩开,此时他能感同身受谢郬的喜悦之情,如释重负的将她拥入怀中,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愧疚才稍稍减轻一些,暗自祈祷他所想,一切顺利。 第172章   谢郬觉得最近自己特别困, 有时候坐着坐着就能睡着,开始的时候高瑨和姜嬷嬷都觉得她有病,非要太医来给她看诊, 可太医查来查去啥也查不出来。   最后谢郬总结, 估计是这阵子实在太闲了,人一闲就容易犯懒、犯困。   虽说有时候谢郬也会溜出宫去转转, 但也只能是转转,高瑨在她身上系了一条看不见的绳, 可以给她一定距离的自由, 在那距离之内, 谢郬可以随意撒欢, 但距离之外,就别想啦。   坤元宫的寝殿中地龙烧得热热的, 谢郬歪在软榻上看谢苒从边关寄来的信,特别厚一沓纸,里面写的都是谢苒在边关的所见所闻, 还有她遇到的一些人和事。   字里行间洋溢着自由且欢乐的气息,可把谢郬看得羡慕坏了。   用手摸着信上的字, 想象着自己也参与其中。   身旁忽然窜出一只手, 从谢郬手中把信给夺走, 谢郬立马反应过来,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高瑨夺了谢郬手里的信, 说道:   “你这警惕性越来越弱了, 怎的就被我抢了来?”   谢郬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 看着脱了鞋就往她绒毯里钻的高瑨,说道:   “宫里被你围得跟铁桶似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要那么多警惕性干什么?”   高瑨想想也是,将冰凉的脚往谢郬腿下一钻,舒服的靠在大迎枕上看手里的信,边看边评价:   “谢苒这小日子过得挺潇洒呀,居然还会行商了。”   谢苒在信里说,她自己组了一个商队,专门从边关运送酒水去南疆贩卖,再从南疆运送一些药材回边关。   南疆复国,百业待兴,有很多东西都需要依靠礼朝的帮助,而新任南疆王对礼朝十分友好,主动促进两国通商事宜。   有不少商人看中了这里面的商机,就边关三郡,如今与南疆通商的商号就多大一百七十多家,像谢苒这种玩票性质的小规模组成商队更是不计其数。   “南疆百废待兴,南疆王主动推行商政,为的就是想让南疆百姓们今早安定下来过太平日子。还不错。”高瑨说。   任何穷兵窦武的国家,最终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苏临期那人还成,从前就讲义气有仁心,在他治下,南疆百姓的日子应该是好过的。”谢郬赞成高瑨的说法。   高瑨忽然放下谢苒的信,目光灼灼看着谢郬,好半晌才说出一句:   “你对苏临期的印象这么好吗?”   谢郬愣着问他:“不是你说他还不错的嘛,跟我对他的印象有什么关系?”   高瑨煞有其事说:“我说他还不错是我说,你怎么能说?”   谢郬不解:“我为什么不能说?”   高瑨忽然爬到谢郬身旁,在她耳边轻道:   “你觉得为什么?一码归一码,我只是说那小子搞商政还不错,却不代表我忘了他以前打过你注意的事儿。”   谢郬忍不住翻白眼上天:   【主次倒了吧。】   【是我打过他主意,他没要我。】   高瑨一脸吃了苍蝇的神情:   “住脑!不许想了!”   谢郬失笑:“我……”   还没说完,高瑨便将她嘴堵住亲了两下,狠狠说道:“不许说!”   谢郬:……   【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想什么?】   【我就想了,你能奈何我?】   谢郬挑衅般看向高瑨,高瑨气得想咬人。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高瑨又想起来谢郬跟苏临期从前有过一段的事情,夺妻初吻之仇,高瑨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苏临期……呸!   此时,远在南疆,成为新任南疆王的苏临期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正在跟他回禀事情的苏别鹤抬头看他,问:“哥,着凉了?要不要找蝎老过来看看?”   苏临期摇头:   “没事,许是有些疲累。”   一国复兴之路谈何容易,每每思及此,苏临期都要感慨谢郬当初的选择很正确。   他当初主动邀请谢郬和他一起回南疆来生活,自信能够让谢郬过得自由自在,可实际回来之后才发现,他连自己都不能自由自在,更别说让谢郬自在了。   思绪有些混乱,苏临期干脆从书案后起身,对苏别鹤问:   “这几日怎的没瞧见蝎老?他还在毒潭里泡着吗?”   苏别鹤摇头回道:   “蝎老从毒潭出来了,这两天好像在雷谷附近。”   苏临期叹息:“他还想去弄蝰蛇兰?”   蝰蛇兰是生长在雷谷中的一株神奇毒草,这种毒草可入南疆所有蛊毒,自然也可解所有蛊毒,是一种奇特的植物,孕育在被雷电击中的焦黑土地上,吸收那片土地的特有营养,慢慢长大,形状如蝰蛇一般盘旋而上。   成长期是两年,若是两年之中未被雷电击中,两年之后便能成材入药,若是两年之内被雷击中,那整株便死去,化入泥中,等待第二年春天继续发芽。   蝰蛇兰乃极阳植物,需要被雷电击中的焦黑土壤滋养,成长时间是两年,比很多珍贵草药的成长年份都短,按理说应该很好养成,但难就难在,它必须生在雷谷之中,雷谷终日招雷,蝰蛇兰又不能承受雷击,因此尽管雷谷中虽遍布蝰蛇兰的痕迹,但真正能两年不遭雷击的蝰蛇兰少之又少,年份越长的蝰蛇兰就越珍贵。   蝎老一生都在研究各种毒,他年轻时,南疆还未覆灭,他便有过穿戴避雷装置,潜入雷谷采摘蝰蛇兰的经历,那一次雷电差点让他再也出不来,幸好没入太远,只在雷谷周边采了一株勉强成型的蝰蛇兰就被雷电追着跑了出来。   后来他还想进雷谷,可南疆国灭,他奉命保护两个年幼少主逃难至礼朝,却因为他的疏忽,将小少主看丢了,他半生都在懊悔此事,幸好小少主最终还是回来。   他随苏临期兄弟回到南疆后,最开始是泡在毒潭中研究各种毒物,如今那些毒物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又把心思动到了雷谷的蝰蛇兰身上,苏临期劝他多回,让他别再靠近雷谷,但很显然,警告效果甚微。   “派多点人去护着,别真让他冲动进去了。”苏临期吩咐后,不禁又埋怨:“孟匀这时候出去做什么,他不知道他师父什么脾性吗?好歹留下拦着点啊。”   苏别鹤说:“别了吧,他出去挺好的,这师徒俩一个德行,回头一合计,俩人都得往雷谷里钻。”   蝎老和他徒弟孟匀都是那种医毒天分极高的人,在南疆境内颇有名望,尤其是孟匀,蝎老因为苏临期被困礼朝的时候,孟匀在南疆各地行走,南疆医毒圣手的名号指的就是他。   苏临期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师徒俩一脑门子装的全都是毒和药,头脑一发热,确实什么事都办的出来。   苏临期不禁愤愤:   “蝎老我奈何不得,孟匀那小子……回头我非得给他找个能栓得住他的婆娘不可。”   苏别鹤忍着笑:“少来。你这准小舅子是个听话的?他能受你摆布?”   孟家是南疆的大族,孟匀上面有个姐姐叫孟茹,洒脱性子,医术也很了得,两个月后就要成为南疆王后了。   提起这层关系,苏临期又是一叹。   别看他如今做了南疆王,听起来高高在上的样子,实际上每天累死累活,还什么主都做不了。   孟茹的性子比谢郬还跳脱,别说听话了,婚后她不压着苏临期听她的话都算是贤良温柔的。   想起谢郬,苏临期不禁问:   “礼朝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谢郬当皇后一年多了吧,他俩怎么还没生个孩子出来,高瑨是不是不行?”   苏别鹤当过高瑨很多年的贴身护卫,护主的很,直到今天也听不得有人说高瑨的坏话,为其辩驳:   “人家夫妻俩的事儿要你多嘴。你管好自己三年抱俩再说吧。”   管不了别人,还被亲弟弟怼,苏临期觉得这日子越来越郁闷了。   **   因为谢郬的挑衅,两人在寝宫里就闹了起来。   帝后在寝宫中过招不是什么新鲜事,坤元宫伺候的人开始还会惊讶担忧,但后来发现这似乎是常态,也就习以为常了。   打过一阵后,谢郬以微弱的优势把高瑨困于身下,得意洋洋的挑着人家的下巴问:   “服了吗?”   高瑨将双手叠在脑后,老神在在道:   “不服又如何?”   四目相对,两人交换了个你懂我懂的眼神,老夫老妻正要开始在另一个领域分个胜负,就听外面传来姜嬷嬷那扫兴的声音:   “陛下,娘娘,周统领求见。”   谢郬失望的趴回高瑨身上,高瑨也很无奈,在心中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对周放下一道命令,就是今后只要他在坤元宫的时候,天塌下来的事也要靠后……   当然了,也就是想想,如果不是事关紧要,周放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打扰高瑨。   “让他进来。”高瑨拍了拍趴在自己身上的谢郬,对殿外姜嬷嬷回道。   谢郬只好起身,贤惠的帮高瑨整理被她弄乱的衣裳,把高瑨送出去之后,自己才开始慢慢的整理。   外殿传来周放和高瑨对话的声音,谢郬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   周放此时来找高瑨说的是有关高玥的事,高玥已经被劫好几个月了,从夏天到冬天,每隔几天都会让暗卫传回他的消息,报平安的同时,也会他打听出来的高瑜那边的情况禀报一些。   多亏高玥,如今高瑨对高瑜那些以先太子的名义聚集在一处的那些乱党的消息可以说了如指掌,他和高玥定下计划,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就能把那帮人一网打尽。 第173章   “陛下, 昨夜朔王殿下觉得时机成熟,已经动手清扫乱党了。”周放对高瑨回禀道。   这件事高瑨已然知晓,高玥在动手之前请示过高瑨, 他计划周密, 高瑨是赞成的,让周放暗中帮他调集人手, 就是为了让高玥动手之时万无一失。   “朕知道这些,难道玥儿计划有变?”高瑨问。   周放说:“朔王殿下的计划没变, 在他的指挥下, 咱们的清缴行动很顺利, 路安村的大部分乱党都已被擒, 只是高瑜被一些护卫拼死救走,他们人不多, 逃走的路线也不隐匿,护卫中倒是有两三个绝顶高手,但就凭他们想在我们这么多人中保下高瑜也不可能。”   高玥被劫走之后, 被高瑜的手下藏在城郊三里外的路安村中,这个路安村就是高瑜乱党的最外围据点, 收留的大多都是当年先太子府受到牵连的人, 有先太子府的仆役, 有先太子府曾经属臣们的家属, 他们在高瑜的号召下聚集在一起, 憋着心意想要干一番大事。   除了路安村之外, 高瑜还有四个据点, 高玥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把他所有的据点以及背后有多少人参与调查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你直接说吧。”   这么长时间的潜伏, 最终决定这两日动手,按道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此时连接内寝宫和外寝宫的珠帘响起,谢郬从珠帘后走出,周放赶忙躬身行礼:   “皇后娘娘。”   谢郬抬手让他免礼,问道:“不必理我,你们继续。”   周放却抬头看着谢郬,退后一步,对两人道:   “高瑜那群人往城郊丰安村附近逃去了。”   谢郬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周放为何看着她说这些,还是高瑨反应及时,沉声问道:   “丰安村?谢家家庙所在地?”   周放颔首:“是。”   谢郬这才惊觉:“什么?他,他们……”   “以高瑜为首的乱贼跑入丰安村,挟持了将军夫人,朔王殿下亲自领兵守在丰安村外与乱党对峙,不敢轻举妄动,差臣回来询问陛下该如何是好。”   这就是周放急急赶回宫中的原因。   谢郬长叹坐下,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蔡氏被老谢发配到家庙之中反省三年,如今不过一年,若是出了什么事的话,不仅谢郬没法跟老谢交代,老谢也没法跟蔡家交代。   “高瑜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吗?”谢郬急道。   高瑨摇头:“他不是病急乱投医,是对症下药了。”   这大概是他的最后一张牌,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估计是不会用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谢家身上。   “朔王殿下还在丰安村外等候命令,这将军夫人……是救还是不救?”周放问。   谢郬斥道:   “将军夫人当然要救!”   周放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跪地请罪:   “娘娘息怒,臣一时无状说错话。”   谢郬叹息叫他起来,对同样拧眉不展的高瑨问:   “怎么办?将军夫人是一定要救的!”   高瑨点头:“我知道。”   人一定要救,但怎么救却是问题。既要不伤到蔡氏,还要把高瑜等擒获。   最终高瑨决定亲自前往,而事关蔡氏,谢郬决不能置身事外。   派人前往西大营将此事告知谢铎后,谢郬便随高瑨出宫往丰安村赶去。   **   丰安村外,高玥作为总指挥立于一处隐蔽的山腰上,用千里眼观察丰安村,他所在的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高瑜挟持蔡氏的那个祠堂。   蔡氏被五花大绑在祠堂院子里的一棵树干上,这个时节的树上没有叶子,北风呼啸,蔡氏已经被绑了大半天,冻得神情恍惚,憔悴不堪。   听见身后山路上的响动,高玥收起千里眼,转过身去,果然看见高瑨和谢郬双双上山。   自从高玥提出要以身做饵后,连同他在牢狱中所待的两个月,至今已经有半年之久,这半年中他虽然时常与高瑨通信,但面却从未见过。   半年的时间淬炼,将少年身上的稚气消磨干净,取而代之的是结实与干练。   高玥比半年前更高、更壮,少了稚气的眉眼长开之后更显坚毅。   “皇叔,皇婶,你们来啦。”   高玥说完,要对二人行礼,被高瑨拖住手腕:“不必多礼。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我调查不详细造成的,我没想到他们竟留了这么一条路,如今不知如何是好。”高玥对两人说道,有担当的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谢郬安慰:   “别这么说。你又不是神仙,哪能预料所有。快与我们说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高玥将事情尽量简略的复述了一遍,大体和周放说得差不多,谢郬接过千里眼,按照高玥指示的角度,看到了被绑在树上的蔡氏。   她面色如纸,发髻散落,嘴唇被北风吹得干裂,半眯着眼,手臂和大腿上都受了伤,半身都是血,看着像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而除了蔡氏之外,竟然连高瑜他们的影子都看不到。   “其他人呢?都藏在屋里吗?”谢郬问。   高玥说:“是,他们很狡猾,躲藏在暗处,我派人前去试探了两回,我的人很隐蔽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在暗处用小箭弩射将军夫人,试了两回之后,我不敢再试了。”   谢郬暗骂了一句,怪不得要把蔡氏堂而皇之绑在院子里。   “他们想要什么?”高瑨收起千里眼,沉声问。   高玥说:   “还没谈,高瑜只说要见您。除了您之外,他不与任何人谈话。”   这个在路上的时候周放就已经告诉他们了,高瑨是知道的。   谢郬又问:“他们有多少人,说是还有四个绝顶高手,有多绝顶?”   高玥想了想,回道:   “他们具体有多厉害我说不清楚,但其中两个我认识,好像是高茗从前的近卫,一个姓赵,右眼是瞎的,还有一个姓孙的,眉骨上有一道好深的伤疤,另外两个我就不认识了。”   “他们四个人在三百多暗卫的围剿之下,还能轻而易举将高瑜带走,可见是非常厉害的。”   高玥语毕,高瑨便说出两个名字:   “赵从良和孙喜,这么多年了,他们倒是忠心。”   谢郬没听过这两人的名号,问道:“这俩人什么来头,很厉害吗?”   周放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吃惊问道:   “陛下说的是云梭手和天钧剑,这两人早年从军,后来在军中屡屡犯忌,被关押入军牢,奈何他们武功高,牢狱关不住他们,越狱后便销声匿迹,竟是到了先太子麾下效力吗?”   高瑨点头。   “那两人品行不端,但武功确实罕有敌手,更别说,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个不知姓名的高手,有他们从旁护着高瑜,今日这场仗不太好打呀。”周放叹息道。   确实不好打。   如果只是他们四人和高瑜倒也不怕,量他们武功再高,也抵不住千军万马,可坏就坏在他们抓了蔡氏。   用蔡氏的性命为他们做了一张保护盾,只要蔡氏还在他们手中,官兵这边就等同被掣住手脚,不好围攻。   此时谢铎得知消息,从西大营赶了过来,爬上山腰后,来不及对高瑨和谢郬行礼,匆匆对谢郬问道:   “我娘怎么样?”   谢郬叹息,将手中千里眼交给谢铎让他自己看。   谢铎看到远处情景后,哪里还忍得住,扔下千里眼就要去救人,被谢郬和高玥同时拉住:   “你去做什么?”   谢铎焦急道:“我去救我娘!她受伤了,快不行了。”   说完,谢铎甩开谢郬的拉扯要走,谢郬下令:“拦住他!”   高玥直接抱住谢铎不让他走,周放也上前帮忙,谢铎急得不行:   “你们拦我做什么,我要去救我娘!放开!”   谢郬大喝:“这里每个人都想救她,可你没看见大娘手臂和腿上的伤吗?但凡有人靠近那祠堂,就会有暗箭从隐蔽处射出,你是想让大娘再挨一箭吗?”   谢铎晃神,他刚才刚看到母亲半身是血被绑在树上就受不了,没仔细考虑细节,如今听了谢郬的话,他才不得不冷静下来,将刚刚被捡起来的千里眼夺过来,重新仔细观察一番,这回果然看清了母亲身上的伤源。   他乱了方寸,乱了阵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既然他要见朕,那朕便亲自前往。”高瑨说。   周放和高玥都不太赞成,高玥说:“不可,高瑜如今已是穷途末路,他要求见您定是存了恶念,您万万不可中计。”   周放也说:“是啊,陛下,您不能以身犯险。”   高瑨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多言,朕自有考量。谢将军为朕镇守边关,将夫人留于京城,托付于朕之手,只要朕在,就绝不容许将军夫人出事。”   谢郬看着高瑨久久不言,谢铎则双膝跪地对高瑨磕了两个头,而后说道:   “陛下,容臣随行。若叛贼暗箭伤人,臣愿为陛下手中盾,拼死也会为陛下挡箭。”   “若是能随行,这里谁会不愿追随陛下,可高瑜的意思是只见陛下一人。其他人连靠近都靠近不了。”高玥说。   谢铎还想说话,被谢郬阻止,说道:   “陛下在前拖住他们一时半刻,我轻功好,从后方潜入清理暗箭,伺机救人。”   “可是,敌在暗处,要怎么清理?太危险了。”周放说。   谢郬冷静分析:   “他们留着我大娘的性命,定是要与陛下讨要什么,而高瑜决计没有胆量单刀赴会,只要把他那些高手都安排到自己身边保护,暗处的箭手我能解决。”   “可是……”高玥仍然担心被谢郬打断:   “别可是了,大娘我是一定要救的,谁劝都没用。”   说完看向高瑨,高瑨明白她的坚定心意,下令道:   “按她说的办,只要将暗处的箭手处理干净,救人就容易了。” 第174章   高瑜提出要单独见高瑨, 但高瑨真的出现了,他又不敢单独面对。   因为恐惧和害怕,高瑜将能保护他的高手尽数带在身边, 让他们围绕在他周围, 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敢打开祠堂大门。   门外,高瑨负手而立, 目光冷冽。   高瑜对上高瑨的目光就下意识退缩,眼神闪躲, 舌头打结, 连话都说不出来。   高瑨往前一步, 高瑜就吓得立刻大喊:   “站, 站住!别,别过来。”   高瑨停下脚步, 沉声问他:“你叫朕来,便是要这般说话吗?”   片刻后。   祠堂外的石桌旁,高瑨从容落座, 高瑜在几个高手的保护之下坐在高瑨对面。   “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有什么话就说。”高瑨双臂撑在膝盖, 神情不耐道。   高瑜壮了壮胆子, 说:   “陛下既然来了, 那就说明愿意与在下交谈, 那就恕在下直言了。”   高瑨没有说话, 而是静静的看着高瑜, 一副等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陛下觉得, 在下与高玥相比,谁的利用价值更高?”   高瑜冷静下来,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说与高瑨听。   高瑨不解:“什么利用价值?”   “陛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下是诚心与陛下交谈的。”高瑜说。   高瑨冷哼,指了指祠堂内,说:   “你就是那般诚心的?你可知若是将军夫人出事的话,会给礼朝造成多大的影响?”   高瑨将话题引到蔡氏身上,诱导高瑜多言。   果然,高瑜见高瑨神情焦急,显然很在意被他们挟持的将军夫人,看他着急高瑜就知道自己这一场赌注下对了。   顿时多了几分底气,说道:   “只要陛下听完在下之言,与在下达成共识,将军夫人很快就能平安无事。”   高瑨质问:“若是达不成共识,你想把将军夫人如何?将军夫人背后乃是二十万武威军,你可知她若出事,谢远臣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高瑨越是这么说,高瑜的底气就越足,得意回道:   “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情,与在下有何关系?陛下若是真的担心将军夫人的安危,不如好好听一听在下的诉求,若是拖得时间长了……虽说我们不会对她如何,可这天寒地冻的,若她冻出个好歹,在下可不负责哦。”   高瑨咬紧牙关,耐着性子问他:   “你到底想如何?直说吧。”   高瑜目光微动,对高瑨正色道:   “若在下猜的不错,天下人误会陛下弑父杀兄,陛下便想利用高玥的存在,扭转世人的观念,想让世人知道陛下是个宅心仁厚的,是也不是?”   高瑨垂眸叹息,没有作答。   但他呈现出来的神情却已经清楚的‘告诉’了高瑜答案,让他证实那些猜想,高瑨留下高玥,并加以培养,才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亲情,他就是要用高玥扭转世人的印象。   世人说他弑父杀兄,他偏要留下兄长的儿子,施恩培养,只要高玥存在一日,那世人就不能再说他高瑨残暴不仁。   只要高瑨真是这么想的,那高瑜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十有八九能成。   “如果陛下是为了扭转世人印象,留在下比留高玥的效果更好。”高瑜说。   高瑨拧眉问:   “何以见得?”   高瑜说:   “在下是太子府长子,自懂事开始便随父在侧,朝中所有认识父亲的人都知道,我是父亲最宠爱,最看重的孩子,我是长子!可高玥于我父亲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我父亲若非为了他外祖家的兵力支持,根本就不会纳他的母亲为侧妃。”   高瑨静静的听高瑜诉说当年事,高瑜越说越激动:   “我对我父亲来说,重要程度远远大于高玥,朝中旧臣们未必认识高玥,但他们一定认得我,若是陛下能容我在身边有一席之地,岂非更能彰显陛下的贤德?”   高瑜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高瑨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   “留你在身边可比留高玥在身边危险多了,你当朕傻的吗?”   高瑜保证道:   “陛下只要留我一条生路,我高瑜对天发誓,绝不会对陛下造成任何威胁,陛下若是看我不顺眼,可以将我外放,我绝无怨言。但我的存在,定会叫那些误会陛下的人全都闭嘴。”   高瑜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方法很好,如果高瑨真的是想要有个堵住其他人嘴的借口,那留下他比留下高玥要效果更好。   毕竟高玥众所周知是个弃子,而他高瑜不同,他是曾经差点当了皇太孙的人。   高瑨冷眼看着高玥,忽然耳中听到一声:   【都解决了。】   【人已经救到。】   【不用再跟他废话了。】   高瑨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迅疾如电出手掐住高瑜的脖子,将之卷到自己面前,动作之快,让高瑜身边的几个高手都没反应得过来。   谁也猜想不到,刚才还在跟高瑜谈话的高瑨会突然出手,明明他表现得很担心将军夫人安危的样子。   “高瑨,你想干什么?若你敢乱来,里面那个女人立马就会变成刺猬!”   一个脸上有疤,怀里抱剑的人如是说。   高瑜连连打颤,说道:“对啊对啊,你不想救将军夫人了吗?她……”   话未说完,高玥就领着上百官兵包围了整座祠堂,周放和谢铎一脚将祠堂大门踹开,进去接应谢郬。   刚才他们在山腰上看见谢郬把蔡氏救下,才敢带人靠近。   谢郬扶着几近虚脱的蔡氏从祠堂中走出,蔡氏颤颤抖抖,看见谢铎后更是泣不成声,母子俩抱在一处。   高瑨远远看见谢郬的脖颈处有两处血痕,两条胳膊,两条大腿外侧也有多处伤口。   高瑨将高瑜推向高玥,来到谢郬面前,谢郬见他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伤,抢先安慰:   “别看了,不疼。”   高瑨无奈自责。   那边高玥的人已经跟高瑜他们动起手来,没了蔡氏做人质,官兵们可以无所顾忌。   那四个护着高瑜的高手见势不妙,干脆把高瑜直接丢下,自行逃命去了。   高瑜没想到最后关头,他们居然会抛下自己,无力嘶吼:   “你们给我回来——”   然而,那些人之所以跟着高瑜,无非是想借高瑜的东风,重新变成被人奉养的尊贵门客,可现在看来,高瑜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既然高瑜自己都没了机会,那他们又何必为他拼死拼活呢。   反正他们这帮人当初被招揽也不是因为什么恩情高义,只是因为先太子给出的报酬更高而已。   没了那四人保驾护航,祠堂里躲着射暗箭的又给谢郬清理个干净,高瑜只能像个丧家犬般束手就擒,被两个官兵反剪着手推到高瑨面前。   高瑨问高玥:“想留他吗?”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高瑨想问问高玥的意思。   只见高玥果断摇头:“留下就是祸害,皇叔万不可心软。”   高瑜斜睨高玥,啐出一口血水:   “认贼作父的狗东西,别忘了你血脉里流的是谁的血!今天之我,便是明日之你的下场。”   高玥面无表情,并不理会高瑜的咒骂。   他和高茗那一脉早在高茗把他送去北辽那一日就断得彻彻底底,他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忘记是谁要他死,是谁要他活。   高瑨展臂一挥:“带下去。”   高瑜从被押走开始就用着世间所有的恶毒言语咒骂高玥和高瑨,周放命人拦住他,要把他嘴堵上,可就在他被拦住的那一瞬间,押着他的守卫稍微松劲,让他能直起身的时候,高瑜猛然往旁边一撞,随手抽出押送他离开官兵腰上的佩刀,往高瑨背后砍去。   谢郬脚下提出一块石子,正中高瑜手腕,紧跟着飞踢出去,正中高瑜心口,将他踢翻在地,高瑜被踢得一直往旁边呕血,谢郬警惕的盯着他,生怕他再起身行刺。   高瑜捂着心口的手忽然往衣襟中探入,从里面掏出一只两指粗的竹管,不知怎么一扭,那竹管中就射出两根银针,谢郬赶忙掀起衣摆将银针卷住,谁料那银针太过细小,谢郬只卷住了一根,还有一根直接扎入她的小臂之中。   “谢郬!!”   高瑨大喝一声,飞也似的来到谢郬身旁,高玥和周放他们立刻扑向高瑜,在混乱间,高瑜一头撞在地上突石,不知死没死,反正血流了一地。   高瑨将谢郬小臂上的银针拔除,紧张问:   “怎么样?”   谢郬看了一眼被高瑨抛在地上的银针,正要开口说话,却感觉眼前开始模糊,她摇了两下脑袋,那种模糊的感觉丝毫未曾减弱,反而越来越严重,谢郬最后的记忆就是眼前一黑,倒入了高瑨怀中。   “谢郬!谢郬!”   高瑨接连唤了好几声也没能将倒在怀中的谢郬叫醒,不敢有任何耽搁,当即将人横抱而起,往宫里赶去。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传到坤元宫外,几个院正和副院正联合救治。   高瑜最后射出的银针中含有剧毒,救治过程中,谢郬醒来吐了三回血,一回比一回多,到后来,便经脉紊乱到醒不过来了。   “陛下,皇后娘娘身上的毒已入肺腑,药石无医了。”张院正满头是汗,硬着头皮来回禀此时。   高瑨身形微晃,看着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的谢郬,有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他和谢郬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谢郬都活蹦乱跳,怎么这回就起不来了呢。   “药石、无医?”   高瑨将这几个字呢喃而出,觉得鼻端发痒,高瑨无意识的用手擦了一下,手背上的殷红刺痛着他的眼睛…… 第175章   陛下疯了。   他把所有太医都押入天牢, 因为他们无法救治毒入肺腑的皇后娘娘。   各种能试不能试的方法全都试过,皇后娘娘的情况却越变越严重。   开始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会起来吐血,可后来, 皇后娘娘连血都不吐了, 血直接从她的鼻腔耳道中溢出,陛下怕血呛着皇后, 不敢让她平躺,便将她侧身抱在怀中。   这种情况, 谁都能看出皇后娘娘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坤元宫内一片哀戚, 姜嬷嬷等守在廊下暗自抹泪, 张院正说娘娘活不过三日,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陛下一怒之下将所有太医都发落到天牢中去了, 言明若是无人能治皇后娘娘,便要他们全部陪葬。   所以,即便是到了天牢中, 太医们也不敢懈怠,仍在绞尽脑汁想对应之策, 然而皇后娘娘中的毒十分凶猛, 太医们不是神仙, 没法跟阎王爷抢命。   高瑨抱着谢郬, 失魂落魄的看着她越来越虚弱的睡颜, 她嘴角和鼻端的血迹被高瑨用衣袖一点一点的擦干净, 脸颊某处都被他擦得有些红, 谢郬毫无生气,高瑨几乎能感受到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一颗心仿佛被谁紧紧攥在掌心中,阵阵痉挛, 却又无从挣脱。   谢郬是一株从岩石缝里长出来的铁树,不需要浇灌,凭着雨露日晒就自己长大了,坚韧的根系连岩石都能穿透,普通的风霜根本撼动不了她。   高瑨会埋怨谢郬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会因为她受伤而生气,却从不觉得她真的会倒地不起,今天之前他很自信,自信可以护谢郬一世周全,可结果呢?   他是帝王又如何?他坐拥江山又如何?不还是一样,留不住谢郬的命。   高瑨少时遭生父背叛,母族被诛,他从泥潭谷底爬了上来,用自己的方式夺回了属于他的一切。   他救下了顾家沦落教坊司的女眷,他为顾家平冤昭雪,他让武定侯顾长风的名字不再与叛贼挂钩,他让从前追随武定侯的将领们有了新的前程……   一切尘埃落定以后,他又如愿娶到了心中真正爱慕的姑娘,那个姑娘不喜欢留在宫中,高瑨愿意再努力几年,立一个可靠的,有能力的太子,把江山交到他手中,然后他就可以跟心爱的姑娘远走高飞,自由自在的带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他的姑娘啊,却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性命。   如果当初高瑨没有招惹她。   如果当初她出宫以后,回边关高瑨没有去找她。   如果她没有入宫……   这些如果,但凡有一个实现了,她也不会是今天这种下场。   时隔多年,高瑨又体会到了那种无法挽救亲人的绝望,而谢郬不是他的亲人,是他的心爱之人,救不了她,高瑨甚至不想独活了。   他抱着谢郬,在她头顶亲了亲,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说道:   “谢郬不怕,你什么时候走,我随后就到。”   断不会叫你孤零零的。   **   符延东是第一次带人闯宫禁。   没办法,因为陛下歇朝,任何折子都送不到他面前,而符延东要做的事情却一刻都不能等。   符延东拼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职不要,领着一个老和尚闯宫,终于将禁军引来,今日巡防宫禁的是禁军副统领,符延东认识他,请他帮忙找周放。   禁军副统领见他神情焦急,又只是带了一个老和尚闯宫,又口口声声说可以救皇后娘娘,哪里敢耽搁,亲自领着符延东去找周放。   周放看见符延东,远远便将他上下打量,问道:   “少卿,你这是……”   符延东摆摆手:“闲话少说,这是云禅大师,精通医术,快带他去给皇后娘娘诊治。”   周放闻言,果断将人引入,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坤元宫,有周放带领,无人敢阻拦。   坤元宫中,姜嬷嬷守在寝殿外焦急不已,高玥也没精打采的坐在坤元宫寝殿外的花坛旁,看见周放,高玥率先反应过来,迎上前问:   “周统领,你这是作甚?”   周放拱手答道:“回殿下,这位是云禅大师,精通医术,符大人排除万难把人带入宫中,愿为皇后娘娘诊治。”   “哦哦,那大师快请。”高玥赶忙对那老和尚合十行礼,将他请入殿中。   待云禅大师入殿后,高玥才对周放问道:   “云禅……大师,是何许人也?”高玥自幼离京,并未听说京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周放说:“云禅大师乃云禅寺的住持,他曾对先太祖有过救命之恩,是当时的一代名僧,精通医术。”   高玥问:“既是精通医术的名僧,怎的之前不寻他来?”   符延东说:“这位大师已经销声匿迹好些年,他是太祖时期的名僧,你想想他年纪多大了。”说到这里,符延东忽然嘀咕:“说起来,我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周放和高玥明白符延东的意思,一个太祖时期的和尚,就算他有华佗之能,也没人敢信他还在世。   “云禅寺倒是从未抱过这位圆寂,偶尔还有些传奇之事传出,说世人想见云禅大师,便要手持云纹银杏签前往云禅寺方可,符大人是怎么请到这位的?”周放不解问。   符延东从怀中掏出一片签子,签子是银杏样,没有刻字,只有一些清清淡淡的云纹。   这是谢郬还给他的荷包里的东西,她还荷包的时候拿走了碎银子,却忘了荷包里还有这么个签子,符延东得知皇后娘娘毒入肺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着这疑似云纹银杏签的东西上了云禅寺。   他已经做好了被云禅寺的僧人赶下山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刚把签子拿出来,还未说明情况,云禅寺的僧人就把他带去了后山,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云禅大师。   而云禅大师倒也爽快,接了签后,什么也没问,就让符延东带他去见签子的主人。   符延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把人给带进宫来了。   将前因后果说与高玥、周放听后,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符延东手中的云纹银杏签。   谁也想不到,这久不露面,低调到世人都猜测他已不在人世的云禅大师与皇后娘娘竟有这段机缘。   有云禅大师在,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天的皇后娘娘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   高瑨把谢郬侧身放在床铺上,让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云禅大师为她把脉,他蹲在谢郬床头,一声不响的等待着云禅大师的诊断结果。   半刻钟过去了。   一刻钟过去了。   云禅大师为谢郬把脉就用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他将手撤回之后,高瑨才敢对他问道:   “大师,她怎么样?”   云禅大师起身思虑片刻,回道:   “祸之福所依,娘娘的情况虽然凶险,却也并非绝无活路。”   高瑨听到这句话,莫名红了眼眶,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师所言……真的?”高瑨虚声问。   云禅大师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想必陛下已经知道,皇后娘娘中的是没有解药的剧毒,中了此毒者,半日之内必将七窍流血而亡。”云禅大师说。   高瑨点头:“是,太医们穷尽毕生所学,也只能保谢郬三日。”   云禅大师却忽然摇头:“并非太医们保娘娘三日。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娘娘三日之内也不会死。”   这个说法令高瑨听不明白,他对云禅大师一揖到底:   “求大师救她。”   云禅大师合十回礼:“陛下不必多礼,且听老衲把话说完。”   “娘娘体内除了有此番剧毒之外,另外还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毒素徘徊在她心脉,正是因为那毒素,这回娘娘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才未曾即刻死去。”   高瑨想起之前太医确实问过谢郬之前有没有中过毒,但谢郬矢口否认,而她身体又没有什么反应……   “她今日中毒之前,身体并没有不适之处。”高瑨说。   云禅大师说:“那毒藏于她的隐脉之中,若不是今次被剧毒刺激,想来也不会这么快发作。”   “可见娘娘是个福泽深厚的,让那毒现在发作,若是就那样平安无事的过上三五年,到时候就是如来佛祖亲临,也回天乏术了。”   高瑨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这位看不出实际年龄的云禅大师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想知道这老和尚是不是真的可以救谢郬。   “恳请大师为她解毒。”高瑨再一次行礼。   云禅大师却摇了摇头,说:“娘娘的毒老衲解不了。”   “什么?”高瑨质问:“可大师刚才不还说谢郬有救?”   “娘娘是有救,但却不是老衲救,要找到她身体余毒的源头,找那施毒者方可救治。”云禅大师补充说道。   高瑨只觉得刚刚燃起的希望上忽然又被浇了一盆凉水。   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谢郬身上的余毒这么厉害,别说找到施毒者了,他甚至连谢郬什么时候中毒的都不知道。   “我,我不知她中了什么毒,到哪里去找施毒者?大师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高瑨失望道。   云禅大师却对他的苦恼不以为意,指着谢郬说道:   “陛下不知道,但娘娘肯定知道,只需让娘娘醒来自己说不就好了。”   云禅大师说完之后,不等高瑨开口,便从袈裟中取出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瓷瓶,递给高瑨,说道:   “里面有一颗保命丹,陛下想办法让娘娘度水服下。”   高瑨接过瓷瓶,对这个老和尚的来历相当怀疑:“这是什么药?”   云禅大师瞥了一眼高瑨,说道:“这是万心丹,世间唯有两颗,其中一颗你爷爷曾服用过,保过他三年性命。只是如今年代久远,这丹药的效果估计不及从前,但一年半载该是无虞。” 第176章   高瑨用口度水, 将那颗听起来很神奇的万心丸喂谢郬服下。   等了一会儿后,谢郬仍旧双目紧闭,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高瑨忍不住往盘腿坐在屏风后打坐的老和尚看去, 正要开口问他谢郬什么时候醒,云禅大师就率先说道:   “陛下稍安勿躁, 药效分解须得半日。陛下可以趁这段时间稍加休憩。”   谢郬不醒,高瑨哪有心情休憩, 未曾作答, 继续守在床边, 一眨不眨的盯着谢郬, 生怕一眨眼她就化作云烟不见。   傍晚时分,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谢郬终于有了动静, 高瑨立刻上前,低声唤道:   “谢郬。谢郬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谢郬咕哝两声,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形容憔悴的高瑨,他双目通红, 发髻松乱, 但此刻看着谢郬的眼神却带着浓烈的欣喜。   “你怎么了?”谢郬问高瑨。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眼前一黑倒入高瑨怀中时,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想伸手触碰高瑨, 可手臂如灌了铅水般沉重无力。   高瑨感觉谢郬想碰他, 赶忙握住她的手, 贴在自己脸上。   “你中毒了,好不容易才醒过来。”高瑨哑声说道。   谢郬刚醒来,反应有点慢, 但身上的感觉确实很不对劲,谢郬从来没有这样过,虚弱得像是连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听见内里动静之后,一直在外殿打坐的云禅大师进来,来到谢郬床边,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施主醒了。”   谢郬顺着声音望去,高瑨起身为她介绍:   “这是云禅大师,便是他的药将你救醒过来的。”   谢郬盯着云禅大师看了一会儿,忽然喊道:   “秃驴?怎么是你?”   这老和尚正是谢郬从边关回京,转道江南时,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当时老和尚腿脚受了伤,谢郬在船上从匪徒手中救了他徒弟,到了直隶港下船时,老和尚还给了她个签子……说以后能帮她算吉凶来着。   “你认识云禅大师?”高瑨的心思一直扑在谢郬身上,并未与云禅大师过多交谈,只当是符延东将云禅大师请来的,并未细查。   谢郬没力气多言,只点了点头。   云禅大师说:   “老衲与施主有缘,今日是来报恩的。不知施主在这之前,身上中的是什么毒?”   谢郬疑惑,摇了摇头,细声道:   “之前我没中过毒。”   高瑨从旁问:“你再想想,大师说你心脉中有剧毒,他必须知道你是中的什么毒才能想办法解。”   谢郬仔细回想,她确实没有过中毒的经历,上回有几个太医也这般问她,可她中没中毒难道自己会不知道吗?   云禅大师见她沉默,面露迷茫,不禁提醒道:   “老衲觉得施主体内的毒不一般,不像是中原的毒,你可有与外族人接触过?”   不是中原的毒……   谢郬忽然想起那个给她红蝎子取血救高瑨的南疆老人,等等,红蝎子?   “难道是……”谢郬呢喃。   高瑨问:“你想起来了?”   谢郬虚弱的点了点头,说出她当初拿红蝎子连取了七天血给高瑨解蛊的事情,高瑨听得大为震惊:   “怎,怎么会,母蛊怎么会是你的血?”   高瑨一直以为他身上的摄魂蛊是沈天峰的血解的,因为试图用摄魂蛊控制他的是沈天峰,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跟谢郬有关。   她化作小太监‘平安’回到宫中那段时间,竟然背着他偷偷取了七日的血才把高瑨身上的摄魂蛊毒解除,这些事情,高瑨居然后知后觉,一点都不知道。   怪不得这阵子谢郬的精力远不如从前,他竟毫无所觉,还认为是谢郬无聊犯懒所致。   “那红蝎子有毒吗?”谢郬问云禅大师。   云禅大师神情凝重:“南疆的摄魂蛊,老衲未曾亲眼见过,但能取血解蛊的红蝎倒是有所耳闻。西南有巫医,善五毒,能够吸人血入药的红蝎,应该就是西南密林中的赤晶蝎了,它食血生蛊,乃西南部的万蛊之源,剧毒无比。”   “施主用红蝎子吸完血之后,再入药时血是不是就变了颜色?”云禅大师问。   谢郬回想之后点头。   当时她还疑惑过,反正是取血入药,那为什么不能直接用刀割,非要用蝎子取,所以记得很清楚。   但南疆老人给她红蝎的时候,并未告知她那蝎子有毒。   因为那个时候南疆老人也不知道摄魂蛊的母蛊血是谢郬的,他以为是沈天峰的。   “那就肯定是赤晶蝎了。”云禅大师说。   高瑨急急问:   “那大师能解这蝎毒吗?”   云禅大师摇头:“老衲解不了,恐怕陛下要带娘娘去一趟西南才行了。”   “好。”高瑨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说道:“既然这毒是南疆来的,那我便带谢郬去南疆解毒。”   云禅大师的神情却不容乐观,说道:   “陛下要做好心里准备,因为就算去了南疆,这种赤晶蝎毒也未必有药可解,摄魂蛊这种阴毒之物,本就是用来一命换一命的,能不能解,还得去问过才知道。”   高瑨若有所思了片刻,拉着谢郬的手说:   “不怕,我带你去南疆。”   如果有机会就试试,没有机会的话就两人一起死,在谢郬昏迷沉睡,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天的这段时间里,高瑨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管什么结局,总之两人一起面对。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只要他心中做好决定,多活一日都是赚来的。   高瑨在带谢郬去南疆的前一天,写了立朔王高玥为太子的诏书,将蔡郡王和谢铎等京中一应众臣宣召入宫,嘱咐他们协助太子监国。   谢铎背后是镇国将军府,兵部和军部那边有他和谢远臣在,而文官中也有蔡郡王主持大局。   蔡郡王知道谢郬是为了救蔡氏才以身犯险,如今中毒危在旦夕,陛下想带她去南疆医治,蔡郡王怎好拒绝陛下的临行托付,硬着头皮应下辅佐太子的差事。   高瑨临行前交代好一切,五日之后,两人一车离开京城,带着谢郬往南疆赶去。 第177章   高瑨离京之前就给南疆王去信, 告诉他谢郬中毒之事。   当天苏临期就命人把蝎老请来询问,蝎老表示惊讶:   “那赤晶蝎是给她取沈天峰血的,她怎么用在自己身上了?”   苏临期把高瑨的信交给蝎老看, 蝎老看过前因后果以后, 神色凝重:   “礼朝皇帝就算带她来找我,我也是没法子的。”   苏临期闻言急道:“您别这么说, 谢郬不是旁人,她与我一同长大, 您务必要想办法救她才行。”   蝎老无奈:“王, 不是我不想救她, 是救不了。那是赤晶蝎, 摄魂蛊的解药本意就是一命换一命,不是母蛊死, 就是子蛊亡。”   当初他们都以为母蛊血是沈天峰的,谁想到居然阴差阳错成了谢郬的。   苏临期失落坐下,孟匀和孟媛两姐弟走入, 孟媛来到苏临期身旁,孟匀行礼过后来到蝎老身旁, 轻声唤道:   “师父。”   孟媛为苏临期斟茶送到面前, 但苏临期忧心谢郬, 哪里有喝茶的心思, 便摆手拒绝了。   孟匀见状对蝎老问:   “听姐姐说, 礼朝的皇帝将带着皇后来南疆治病, 不知礼朝皇后得的是什么病?”   孟匀是蝎老的衣钵传承, 唯一的弟子,对他自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将信件交给孟匀看过, 孟匀这才明白为何他们会这般。   “赤晶蝎的毒确实没法解,礼朝皇帝只怕要空跑一趟了。”孟匀说。   苏临期见孟匀也这般说,越发绝望,蝎老善毒,孟匀则是医毒圣手,治病的本领青出于蓝,连他都说没法解,那估计真就没法解了。   闭目拧眉,苏临期只觉头疼欲裂,孟媛坐到他身旁安慰:   “天无绝人之路,王莫要太过忧心。”   他们过几日便要举行婚礼,她知道王曾经在礼朝边关为将,与礼朝的皇后谢郬自小一同长大,情分不比寻常。   苏临期知道孟媛是好意,对她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   孟媛对孟匀使了个眼色,两姐弟起身告辞,都觉得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从王宫出来以后,孟匀侧身向姐姐看去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禁问道:   “姐,你觉不觉得王对礼朝皇后感情不一般?”   南疆得以复国,少不了礼朝相助,但王听到礼朝皇后命不久矣这件事后的反应太奇怪了,那表情好像马上要死的不是别国皇后,而是他的心上人般。   孟媛微微一叹: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谢家又对王有救命之恩,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孟匀觉得姐姐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不是说那种恩情,我是说王对她……”   孟匀的话没说完,就被孟媛打断:“好了。你今日怎的这般多话。王流落礼朝这么多年,他与礼朝皇后青梅竹马,那女子定是惊艳绝伦之人,王与她就算感情不同又如何呢?”   被姐姐教训了几句,孟匀多少有点不服,从旁嘀咕:   “你倒是想得开。”   孟媛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因为国破耽搁了婚事,心智比一般女子要成熟不少,弟弟的担忧和抱怨她怎会不懂,只是真心觉得没有必要。   王从前做过什么,喜欢过什么人,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从今往后,未来的每一日陪伴。   “对了,你救回来那个礼朝商女伤势如何了?夜里还是你在照顾她?”   孟媛不想跟弟弟纠结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干脆岔开话题。   孟匀是南疆地区驰名的医毒圣手,在医毒天分上一骑绝尘,整日跟药和毒打交道的时间可比跟人打交道的时间要多得多。   谁料这回,一向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意的弟弟忽然救回了一个跟商队走散的礼朝商女回来,那商女在密林中被蛇蝎咬得中毒不醒,这弟弟居然日夜不歇的照顾她。   姐姐忽然换了这个话题,孟匀的目光忽然闪躲起来,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那什么……我那人手不,不够。”   孟媛见他这般,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他道:   “人手不够?那我给你派点人手去?”   药王宫上下几百号人,‘人手不够’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   孟匀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耳朵尖尖红得十分可疑:“用不着,她已经醒了。”   孟媛奇怪问:“她已经醒了?醒了还让你夜里待在她身边?”   孟匀想起这两夜,被她紧紧抓住抱紧怀里的手,那被她捏着的地方没由来的开始发麻发痒,莫名心虚,对姐姐不耐烦道:   “好了好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管好你的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说完这些,孟匀便双手拢入袖中,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孟媛看着弟弟离去的匆忙背影,只觉得她这眼高于顶的弟弟这回怕是遇到克星了,药王宫的喜事是不是可以安排起来?   **   高瑨带着谢郬从京城赶往南疆,谢郬虽然服用了云禅大师的万心丹保命,但终究没有从前的精力,即便是躺在特意加厚垫子的马车中,她也是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因为她太虚弱,高瑨也不敢走得太急,一个月的路程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才到。   从二十多天前开始,苏别鹤就在南疆和礼朝的边界处等候,对每一辆进出南疆的马车都递去关注的眼神,终于让他盼到了高瑨。   重逢旧主,苏别鹤很激动,立刻带他们去了南疆王宫。   高瑨把再次昏迷过去的谢郬从马车上抱下来,苏临期得知消息,亲自迎出,对高瑨拱手行礼后,便关切的看向仿佛被抽了所有生气的谢郬,问道:   “她怎么样?”   高瑨摇头:“不太好。勉强吊着一口气。”   苏临期无奈叹息:“快进去吧,我已经命人传蝎老过来了。”   “多谢。”高瑨对苏临期颔首致谢。   苏临期对他摆手:“别这么说,太见外了。快进去吧。”   高瑨小心翼翼的抱着谢郬走入南疆王宫,在宫门口遇见了闻讯赶来的孟家姐弟。   “参见陛下。”孟媛对高瑨行了个礼,暗自诧异礼朝皇帝居然是孤身一人带着皇后入南疆治病的。   如此信任,可见他们与王的关系确实很好,都是因为礼朝皇后谢郬吧,孟媛好奇的看向被礼朝皇帝抱在怀中昏迷不醒的谢郬,她安静的靠在礼朝皇帝肩膀上,脸色苍白,仿佛沉睡了一般。   只匆匆一瞥,孟媛便对昏迷中的谢郬产生一种她不该这般毫无生气的感觉,她的眉眼开阔,绝对是个心胸广袤,爽直飒飒的女子,病弱不适合她。   待他们都入内之后,孟媛对身旁的孟匀道:   “你也进去帮忙瞧瞧,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孟匀没有回答,孟媛回头看他,只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盯着殿门,孟媛唤他:   “孟匀,你怎么了?”   孟匀回神,收回目光看向自家姐姐,眉头不展疑惑道:   “那礼朝皇后长得……”   孟匀话说到一半忽然又不说了,孟媛奇怪的看他,问:   “你想说什么呀?”   她这弟弟绝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但他好像对礼朝皇后的相貌很感兴趣。   孟匀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见蝎老从那头走来,赶忙迎上前去,师徒俩一同入殿。   **   蝎老为谢郬诊治过后,面色凝重:   “确乃赤晶蝎毒,无解。”   高瑨出发的时候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带谢郬再来试一试,当蝎老说出‘无解’这句话的时候,高瑨并不多伤心。   苏别鹤知道谢郬对主子的重要,忍不住说:“蝎老,请您一定要再想想办法。娘娘于我和兄长都有救命之恩,她不能死啊。”   蝎老看着苏别鹤,无奈一叹,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若是有办法,就算不看在谢郬是礼朝皇后的份上,凭她姓谢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可他确实没有办法,摄魂蛊之所以为蛊毒之首,正因为它阴毒无比,必须一命换一命才行。   若是礼朝皇帝身上的摄魂蛊还没解开,他倒是能想办法让两人共存的时间更长一些,可如今摄魂蛊的蛊毒已解,那对另一个人来说,就是死劫。   “蝎老!”苏别鹤焦急不已。   高瑨唤他:“不必说了。我已知晓结果,多谢。”   说完这些,高瑨便转身将谢郬抱起欲走,苏临期不知道该怎么留他们。   孟匀看着高瑨抱着谢郬走到殿门,开口说道:   “倒是还有个办法,不知礼朝皇帝可愿一试?”   高瑨停下脚步,孟匀走到他身旁,近处凝视了一番谢郬的容貌,高瑨狐疑看向苏临期,苏临期介绍:   “他叫孟匀,南疆的医毒圣手,蝎老唯一的关门弟子。”   高瑨问他:“你有办法救人?”   孟匀点头:“有,不过会很凶险。”   高瑨稍加犹豫后说:“凶险便凶险,若有办法,还请一试。”   孟匀指着高瑨说:“陛下别误会,我指的凶险不是她,而是你。”   高瑨不解:“我?”   孟匀点头:“嗯,有个非常凶险的办法,不亚于一命换一命,陛下也愿意尝试吗?”   蝎老先前还不明白孟匀有什么办法,听他说到这里才明白,立刻阻止:   “不可!孟匀你疯了。”   苏临期见蝎老训斥孟匀,心中一动,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办法,雷谷的蝰蛇兰可以入万蛊,也可解万毒,但雷谷却非常人能入的,说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高瑨是礼朝的皇帝,对礼朝而言,谢郬这个皇后可以死,但皇帝却不能,所以从一开始蝎老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孟匀被师父训斥后低头告退,谁料被高瑨唤住,说道:   “再凶险的办法我都愿一试,还请告知!” 第178章   谢郬知道自己又昏迷过去了, 明明她在路上一直告诫自己要撑住,不能让高瑨太担心,可身体的虚弱程度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哪怕上一秒还在跟高瑨说话, 下一秒就有可能昏睡过去。   而且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谢郬感觉干干的嘴唇上被温水浸湿, 想着定是高瑨,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完全不同于礼朝的屋顶。   这是哪里?   客栈吗?   她这回又晕了多久?   “姐, 你醒了。”   一道声音在谢郬耳边响起, 谢郬转过头去, 看见换了装扮的谢苒凑在床前看她,谢郬以为这是梦, 毕竟她现在怎么可能看见谢苒呢。   谢苒见谢郬毫无反应的看着自己,不禁又唤了一声:   “姐,听见我说话吗?”   谢郬这回听分明了, 也反应过来了,在她面前说话的确实就是谢苒。   “谢、苒。”   谢郬用低若蚊蝇的声音唤了声, 谢苒听见连连点头, 在谢郬床边坐下, 握着谢郬的手喜极而泣:   “是我!我是谢苒。姐, 你这是怎么了?”   谢郬没力气和她解释太多, 只简短回了一句:“中毒了。”   说完之后, 谢郬往她身后看了看, 问道:“高瑨呢?”   她难得醒来,这回也不知能醒多久,一刻都不想浪费, 想要看着高瑨,想跟他说话。   谢苒擦了擦眼泪,回道:   “陛下……为你取药去了。”   谢郬讶然:“取药?去哪里取药?”   她和高瑨离京的时候,云禅大师说了,她身上中的这种红蝎毒,就算是到了南疆也未必有人能解。   谢郬的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姐,你别管那些了,总之陛下说,他一定会把药给你取出来的。”谢苒安慰。   谢郬越想越不对:“什么药,一定要他亲自去取?那里是什么龙潭虎穴?”   谢苒低头不语,谢郬挣扎着起身,可身子连半身都撑不起来,谢苒怕她伤着自己,赶忙将她按回床铺。   “姐,你好生躺着,我告诉你便是。”谢苒再三犹豫,还是决定告诉谢郬:“那地方好像叫什么雷谷,里面终年有雷击,谷里长了一种叫……蝰蛇兰的草药,可以解万毒,只要陛下把那草药取出来,你就有救了。”   谢郬听了谢苒的话,绝望闭上双眼。   她的毒难解,除非有雷谷中的草药,普通的草药不能解万毒,雷谷的那种却可以,那雷谷是什么地方就不言而喻了。   高瑨是要为她入一个凶险之极的地方。   她无力阻止,只能等待,若是高瑨回来了,谢郬便和他一起活,若是高瑨……回不来,谢郬便和他一起死。   两人总是要在一处的。   **   高瑨穿着避雷衣入雷谷,身后拖着几根埋入地下的引雷铁链,铁链的长度便是他能从雷谷入口到最深处的距离,这链子既能避雷,最坏的用途,是把他的尸体从谷里拖出来。   蝎老年轻的时候,曾经用这种方法出入过一回雷谷,运道滔天只受了点伤。   但距蝎老入谷已经十多年,雷谷之中如今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甚至不能确定雷谷里面还有蝰蛇兰的存在,万一这些年被雷击过甚,蝰蛇兰就此绝迹了也说不定。   高瑨入谷之前并没有想太多这些可能,他只想入谷后采摘到能救谢郬性命的草药,其他的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耳边充斥着轰隆雷声,十多年未曾有人踏入的谷中雷声轰鸣,入目皆是焦黑一片,让高瑨心冷的是,他入谷之后,别说什么生于焦土之上的蝰蛇兰了,就连寻常杂草都没看见一棵。   谷里什么都没有就是最坏的结果。   高瑨不死心继续往前走,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雷电劈在他一丈开外的山岩之上,一整块岩石便在他面前被劈成碎块砸向地面。   就是这一看让高瑨看呆了。   不是被雷电击中山岩的场景震撼到,而是他看到在此番被雷劈中的山岩旁大约半丈远的地方,有一株在焦黑崖壁中孕育出来的绿色植物,盘旋而下,碧翠如玉,形似蛇身盘旋……   而此时天际又有雷声轰鸣,似乎越来越近,头顶的云层之上仿若有哪位大仙在此渡劫做法般,乌云密布,雷电在云层中忽隐忽现,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的惊雷变。   如今雷谷中地面上的蝰蛇兰几乎已经绝迹,高瑨眼中唯剩那一株。   那长着蝰蛇兰的山崖离地有五六丈高,崖壁上宽下窄,这大概就是那株蝰蛇兰能存活至今的理由,那个角度不太好劈。   只是那地理位置对于蝰蛇兰来说是好的,但对于高瑨来说却是难上加难,因为崖壁平滑,没有几处凸起,纵然他轻功再好,没有借力点也无法像壁虎一样游墙而上。   高瑨的目光落在先前被雷劈中的断裂崖壁,发现如果能从那断裂崖壁上借一回力,他说不定可以碰到那株蝰蛇兰。   天上的云越聚越多,高瑨丝毫不敢耽搁,找到路线之后就果断行动,身子飞跃而上,单手攀住那断裂的崖壁,因为刚被雷劈过,那断裂岩石烫如烧红的煤炭,高瑨忍着手心仿佛被火烧灼的疼痛,腰部用力,将身子向上荡去,一脚踩在那断崖之上。   轰隆声响,高瑨前脚刚离开那断崖,后脚一道惊雷就劈在那处,高瑨惊魂未定,借着先前那一跃,顺利跃至蝰蛇兰的附近,高瑨迅疾出手,将竹爪抓向蝰蛇兰,这是蝎老自制的工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再入雷谷。   竹爪抓住了蝰蛇兰的根茎,高瑨凌空一扯,往下跳的同时,竹爪也带着那株蝰蛇兰下来,高瑨脚刚落地便转身去接。   蝰蛇兰到手后,他立刻将之放入随身的木头盒子里,打算往谷外跑去。   一道惊雷打下,高瑨跳跃避过,以为一道雷后能歇一会儿,谁知高瑨刚避过这边的雷,那边又有一道雷劈下,高瑨避过一回、两回、三回,到后来雷声越来越密集,高瑨感觉自己仿佛被雷电包围,天地震荡,黑烟弥漫,完全找不到脱身的路径。   忽的他后背遭受一击,将他整个人撞飞出去老远,这样遭受雷击的经历高瑨曾经有过,便是那次之后,他就能听见谢郬心里的声音了……   高瑨躺倒在地,四肢百骸完全不受控制抖动,全身上下仿佛着火了一般,五脏六腑都在痉挛抽搐,高瑨想到了死亡,脑中满是谢郬的模样,在两人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渐渐的失去意识。 第179章   谢郬感觉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经历了一番烈火烹油, 整个人仿佛从油锅里炸了个来回,炸的皮肉都外酥里嫩,以为是大限到了, 阎王爷来催命了。   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没能见高瑨最后一面挺可惜的。   不过没事,她会在奈何桥上等他, 一直等到他来。   “谢郬——”   谁在叫她?谢郬心想。   “谢郬——”   真的有人在叫她!   谢郬想睁开眼睛回头看看是谁,但眼皮沉重, 身子仿佛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谢郬——”   这声音……是高瑨!   谢郬心房猛烈一震, 她努力挣扎, 努力调动身上的肌肉, 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她想要在死前再最后看一眼高瑨, 哪怕就一眼,如果能再与他最后说一句‘再见’,那谢郬也能死得瞑目了。   存着这样的心思, 谢郬拼尽全力从那仿佛是油锅中的烹熬中爬了出来。   爬出来的一瞬间,她身上那种被油锅炸的感觉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风习习, 一片清朗。   终于不痛苦了。   这是终于超脱了吗?谢郬心想。   “谢郬——你听见我说话吗?睁眼, 看看我。”   高瑨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 谢郬习惯性的在心里与他说:   别喊了, 我听见了。就是好累, 眼睛睁不开。   然而, 高瑨那急促的呼喊声并没有因为谢郬心中的回答而停歇,依旧在焦急的喊她:   “谢郬,别睡!睁开眼睛看我!”   高瑨, 我累,不想睁眼睛。   谢郬又说了一句,但高瑨焦急的语调丝毫未曾减弱,谢郬没办法,只能撑着眼皮子,微微睁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略带伤痕的高瑨的脸。   脸上怎么伤的?   谢郬像从前一样在心里跟高瑨说话,以为他也能像以前一样跟自己对话,给自己回答,但高瑨无动于衷,只是对谢郬露出惊喜的笑。   谢郬伸手抚上高瑨的脸,发现四肢已经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提不起来。   她轻抚高瑨的脸,哑声问:“你怎么、不回、我?”   高瑨不解,握着谢郬的手趴在床边轻问:“回你什么?”   谢郬眨了两下眼,又在心里跟高瑨说了两句,可高瑨的样子完全没有变化,谢郬问他:   “你听得见、我说什么吗?”   高瑨这才明白,谢郬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回答她心里的话,高瑨仔细聆听,自从雷谷出来以后,他好像就没听见过谢郬心里的声音。   之前还以为是谢郬太过虚弱,但现在看来,他的这项因被雷劈而产生的技能,又因为被雷劈而收走了。   高瑨握着谢郬的手说:   “你想说什么,直接与我说,我好像……听不见了。”   谢郬反应了一会儿,高瑨说他听不见了,是指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吗?谢郬眨巴几下眼睛,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真的假的?   我不信!   我骂你几句,看你能不能忍住。   高瑨王八蛋。   高瑨混球。   高瑨是小狗。   高瑨……   “可以了。”高瑨忽然出声阻止。   还说听不见!   谢郬果断收了心思,哑声说道:“你骗我。”   高瑨用手指点住谢郬的眉心,说道:“就你那表情,我看一眼就知道你在骂我,还用听见?”   谢郬无语。   “你真听不见了?”谢郬问他。   高瑨凑上前与她额头相抵:“听见听不见,如今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   他声音中的疲惫让谢郬心疼不已,试着在床铺上转了个身,将外面的半侧床铺让给高瑨,邀请他一同躺下歇歇。   高瑨没跟她客气,床让出来他就直接躺过去,将谢郬抱入怀中,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舍不得松手。   谢郬被他抱着,干脆也把一条手臂环过他的后背,说:   “我其实都已经习惯了。”   高瑨问:“习惯什么?习惯我听见你的想法吗?”   “嗯。”谢郬点头:“我刚说服自己不在心里骂你……”   高瑨失笑,在谢郬的脖子上捏了两下,说道:“如今好了,你又可以悄悄在心里骂我了。”   谢郬将脑袋埋在他的心口,闷声说:   “不骂了。舍不得。”   高瑨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问:“感觉怎么样?蝎老说你的毒解了,今天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   怪不得刚才高瑨那般焦急的唤她,谢郬心想,回道:   “感觉有了点力气,你不知道,刚才我好像被放在油锅里炸了个通透。”   高瑨回想谢郬先前解毒时痛苦的模样,心疼不已:“现在还疼吗?”   谢郬摇头:“不怎么疼了。”   说完,她抚上高瑨的脸颊,问:“你的伤如何?”   谢郬还不知道高瑨是去了什么凶险的地方为她寻解药,也不知受了多少伤。   高瑨说:“被雷劈了两下,还成,毕竟咱有经验。”   谢郬讶然看着他,高瑨便抱着她,将自己如何从雷谷中取得万能解药蝰蛇兰的过程,一一说出。   “……就这样,第二道雷没劈到我身上,却把我弹到了山壁下,后来被守在雷谷外的苏临期他们拖了回来。”   高瑨这运气已经让蝎老咋舌惊叹七八天了,看见高瑨一回就要感叹一回,毕竟真不是谁都有高瑨这运气,被雷劈到安全场所去等待救援的。   谢郬听高瑨说得轻松,哪会想不到其中凶险,忍不住酸了鼻头,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流出。   高瑨直到心口处被湿了一片才察觉到谢郬在哭,呆愣了片刻后才为她拭泪,抱着说道:   “哭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谢郬不解,问:“想什么?”   “想想该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啊。”高瑨轻松安抚。   谢郬含泪笑问:“你想我怎么报答?”   “你说呢?”   “以身相许?”   “也……不是不可以。但在下家中已有悍妻,须得问过她的意思。”   “滚——”   两人劫后余生,抱在一处说着没营养的废话,却没有一刻比现在心更贴近。   **   半个月后,高瑨和谢郬仍在南疆王庭中养伤,正好赶上了南疆王迎娶王后的盛典。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苏临期只对外宣称高瑨和谢郬是他早年间的朋友,并未对外公布他俩身份。   南疆的婚礼和礼朝不同。   礼朝更重礼制,各种繁文缛节,排场声势弄得谢郬头昏脑涨。   南疆这边王与后的婚礼相比礼朝,更重视见证与祝福,场面是否盛大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欢快,能载歌载舞最好,如若不能,总要大家开开心心的喝上两杯。   这个环节,谢郬实在是太喜欢了。   因着是南疆王亲友的关系,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七个人来敬酒,要搁在以往,谢郬一个人就能把这些人全都喝趴下,然而今天……   刚刚举起的酒杯就被人强势按下,谢苒管家婆一般叉着腰对谢郬教训:   “你这人能不能有点自觉?那酒是你亲儿子吗?就这么割舍不下?”   训完之后,谢苒夺过谢郬手中酒杯,回身与敬酒之人碰了碰杯,今晚第八回 替谢郬挡酒,喝完之后,敬酒的人离开,谢苒才放下酒杯坐下,两掌在脸颊旁扇了几下,不知是被酒气熏的,还是被面前的火光照的,总觉得谢苒脸红得惊人。   坐下后,谢苒把刚刚端来的果奶递到谢郬面前,霸道异常的说:“喝这个。”   谢郬看着被塞进手里的果奶,想象着那甜到喉咙发腻的味道,生理性抗拒,试着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小权利:   “奶就算了,给点果酒也成啊。”   谢苒冷哼:“酒?我告诉你谢郬,至少两年,两年之内你的人生和‘酒’这个字别想沾边。”   看着谢苒一副‘你今晚能喝到就算我输’的神情,谢郬无奈一叹,认命的嘬了一口甜腻腻的果奶,往人群那头看去。   高瑨和苏临期坐在一处说话,看样子短时间回不来,不过就算高瑨回来,谢郬也不可能从他手上讨到酒喝。   想着自己近两三年可能都尝不到酒的味道,谢郬就觉得人生惨淡无趣。   那边又有两个宗室女眷来给谢郬敬酒,谢郬这回干脆都没换杯,直接用果奶回敬,那两个宗室女眷看着谢郬的果奶略感不满,谢郬无奈看向谢苒。   只见谢苒再次为自己斟酒,举杯与她们说道:   “家姐有伤在身,我代她喝。”   说完,谢苒振作略有飘忽的神智,鼓起勇气,准备一鼓作气把杯中酒饮尽,谁料酒杯没送到嘴边就被人截下。   谢苒扭头一看,是眉头微蹙的孟匀,谢苒见他就笑,打招呼道:   “你来啦。”   孟匀没有理她,直接把她的酒杯夺走,替她连喝了三杯,那几个宗室女眷见是他,孟匀医毒圣手的名头在南疆地界,含金量还是相当高的。   不管是敬还是怕,总之南疆的人绝对不敢与他为难。   几个宗室女眷离开之后,孟匀也没有离开,干脆在谢苒的另一边端坐而下,那架势一摆开,稍微会看一点脸色的人都不敢再来敬酒了。   谢郬见他这般,不禁撞了撞谢苒,小声问她:   “你和他有事?”   谢苒轻推了一下谢郬:“别瞎说,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这标准有事的回答让谢郬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神情,谢苒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之前她和谢郬说过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南疆。   因为近来南疆和礼朝之间互通商路,她觉得有趣,便自己整了个商队出入南疆,谁知前阵子她的商队在路上遇到一伙土匪,打斗间她和商队走散了,误入南疆周边的毒沼密林中,被去密林菜肴的孟匀救回。   她的伤刚养好,就遇到来南疆解毒的谢郬,阴差阳错的两姐妹居然碰了头。   而她和孟匀……谢苒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180章   “真没事?”谢郬凑近谢苒八卦问。   谢苒连连摇头, 谁料一旁的孟匀听见了,突然对谢郬回了句:   “我确实喜欢她。”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谢苒彻底呆住,谢郬忍不住对孟匀竖起拇指, 赞道:   “痛快!”   谢郬没想到这个南疆王后的亲弟弟, 南疆的驰名商标医毒圣手是这么个爽快人。   因为点赞,谢郬被谢苒掐了一下腰, 但她也只敢对谢郬‘下手’,却低着头的连一眼都不敢看孟匀的脸。   “你是她姐姐?”   孟匀见谢郬并不反对, 继续问道。   谢郬点头:“如假包换。”   孟匀的目光在她和谢苒脸上转过, 说:“你们长得确实很像。”   正因为她们的长相十分相似, 所以孟匀在大殿前看到被礼朝皇帝抱着的女人时, 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苒,回到药王宫对小苒说起, 才让她们两姐妹有了这次阴差阳错的遇见。   “既然你是她的姐姐,那你反对我和她在一起吗?”孟匀问谢郬,等待答案的心情不亚于等待他最重视的药物反应。   谢郬本来以为他只是爽直, 没想到居然直成这个样子,刚要说话, 就听谢苒斥他:   “你问完了没有?哪有人像你这样的!我, 我还没说什么呢。”   孟匀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可昨天晚上你不是没推开我吗?”   谢苒:“……我……”   谢苒满脸写着八卦:“昨天晚上……没推开?是我想的那样吗?”   谢苒连连摇手:“不是!”   孟匀连连点头:“是啊。”   两人异口同声, 说的话却南辕北辙, 谢郬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苒从未经历过这些, 对孟匀欲言又止, 最终捂脸跑开, 还差点撞到从苏临期他们那边回来的高瑨。   高瑨看了一眼捂脸跑开的谢苒,对谢郬问:   “她怎么了?”   谢郬捧腹大笑,孟匀起身对高瑨行了个南疆这边的礼仪, 高瑨请他免礼坐下,按住谢郬浑水摸鱼捏住的酒杯,自然而然把酒杯换成果奶。   谢郬:……   “你们聊什么呢?”高瑨问。   谢郬不舍的看了一眼酒,回道:   “他先前当着我面对谢苒表白了,谢苒脸皮多薄,不好意思跑了。”   高瑨倒是不怎么意外,因为刚才与苏临期和孟媛说话的时候,他们提起孟匀和谢苒的事了。   “二位是谢苒的亲人,我想请你们把谢苒交给我,我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的。”孟匀正色对高瑨与谢郬说,那样子非常虔诚认真。   高瑨和谢郬对望一眼,高瑨说道:   “谢郬是谢苒同父异母的姐姐,她们还有父母亲人,你若真心喜欢谢苒的话,并不是我们同意就可以的。”   孟匀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也知道谢苒的父亲是谁,闻言觉得有理,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正式前往礼朝,向谢苒的父亲母亲提亲的。”   谢郬将孟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觉得这小伙子除了有点耿直之外,外形和脾气,与谢苒还算登对,私心里算是认可了一点这人做妹夫,至于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谢苒自己和他如何发展了。   “提亲什么的都是后话,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追谢苒去,她性子软,被我笑话了,这时候还不知在那里偷哭呢。”谢郬对孟匀提醒。   “她在偷哭?”孟匀闻言立刻起身,对高瑨和谢郬说:“二位自便,我去找她。”   说完之后,孟匀便一路小跑着追着谢苒先前离开的方向去。   谢郬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刚回头就看见高瑨盯着自己,四目相对,含情脉脉。   谢郬调整姿势,依偎到高瑨身边,两人仰头看向天上的星星,夜幕中的星罗密布,仿若万家灯火般璀璨夺目。   高瑨仰着头,神情不变,手指悄悄从桌沿钻出,刚碰到酒杯的边沿,就被另一只手给按住。   高瑨保持仰头的姿势往旁边谢郬看去,见谢郬也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两人目光相接,默契一笑,谢郬缓缓凑近高瑨,亲亲热热的在他耳旁说了一句:   “我没得喝,你也别想。”   高瑨不服,决定和她讲讲道理:“你此番中毒,心肝脾肺肾都有损伤,所以不能喝酒,我又没什么大碍。”   谢郬另一只手伸到高瑨的腰部以下拍了拍:   “你这后背都炸成烟花了,叫没什么大碍?”   “嗯。”高瑨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点头:“皮外伤,无碍的。”   谢郬微笑着将高瑨手中酒杯夺走放到一旁,态度十分开明和坚定:   “反正我一日没得喝,你也不许喝。”说完给高瑨倒了一杯她的特制果奶:“要喝就喝这个。”   高瑨看了一眼杯中那浑浊的液体,果不像果,奶不像奶,完全提不起兴趣。   谢郬拿起自己那杯果奶,忍着厌恶跟高瑨碰了碰杯,两人嫌弃的把杯子送到唇边,高瑨果断放下,把谢郬那杯也拿走放到一旁,说了句:   “夫妻一场,相煎何太急。喝茶吧。”   谢郬松了口气,她是真不愿意再喝一口那甜腻腻的果奶。   两人看了一眼对方的表情,忍不住笑到一处。   周围热闹喧嚣,人来人往,谢郬依偎在高瑨肩头,一起仰头看着天幕之上繁星点点,只要有心爱的人在身旁,无论身处何处,都是幸福的港湾。   在苏临期大婚过后,高瑨和谢郬在南疆又待了大半个月。   高瑨非要等到谢郬彻底恢复体力,活蹦乱跳之后,才敢动身回礼朝。   依旧是两人一车一马,但此番回归与来时却是别样心境。   **   一年后。   谢苒的婚事在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后,终于修成正果。   京城中的人谁也想不到,那个自小养在京城深闺,知书达理,温柔小意的镇国将军府二小姐,居然放着满京城的世家公子不选,偏生最后选了个南疆来的大夫。   不过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位南疆大夫来头不小,不仅仅是南疆圣医,亲姐姐更是南疆王后,看他按照礼朝的习俗给谢家下的聘礼便可窥一斑。   无数珠宝,无数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谢家大门,当今皇帝与皇后为主婚人,为他们主持在礼朝的婚礼,新郎会陪新娘在礼朝度过三个月的新婚期,而后才会启程前往南疆,到南疆后还要按照南疆的风俗再办一回婚礼,可谓声势壮大。   谢郬早几日便回到谢家帮忙。   谢家喜房内外,丫鬟婆子们喜气洋洋,忙忙碌碌。   蔡氏自从被挟持之后,就被谢铎从家庙接回来了,蔡氏心中不安,还想着回家庙,谢铎为此特地请了谢远臣的信,让谢远臣开口叫蔡氏回来。   她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往年在府里便是,大小事宜都要事无巨细的过手,在家庙待了一年半,性子还稍微豁达了些,但毕竟是女儿的婚礼,她这从里到外,一一过手,生怕哪里安排的不妥当。   婚礼当天,谢郬留在喜房陪新娘子,谢铎这个小舅子则领着好些孩儿挡在谢家门前。   用他的话说就是,谢郬成亲的时候,他这个小舅子没闹到姐夫的婚礼,谢苒成亲他总要闹一回的,为了这一日,他还特地准备了好些天。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与新郎官一同来府接新娘子拜堂的人中,有个他怎么也得罪不起的。   高瑨作为孟匀和谢苒的主婚人,今日随新郎官一同来到谢家成亲拜堂,婚礼之前,高瑨收到苏临期的信,让高瑨照应着些他的小舅子,别让他在礼朝成亲时遭人刁难。   即便苏临期不说,高瑨也会照应,毕竟谢郬的性命可是孟匀师徒救回来的,于情于理他也要护着孟匀,让他顺顺利利,痛痛快快的成亲。   于是他这个主婚人还兼任上了男方傧相,可算是给足了新郎官面子,而有他坐镇,谢铎之前准备的那些为难新郎官的环节自然也不敢玩得太过。   孟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服,英俊不输任何京中世家子弟,他手里提着红绸篮子,篮子里成堆成堆的放着用红纸包裹了的铜钱,从下马开始,走到哪里发到哪里,见者有份,将迎亲的气氛瞬间抬到了最高点。   拿了新郎官的喜钱,人们一声声的恭喜此起彼伏,谢铎一夫当关站在谢家门前,双手抱胸,故意不去看站在新郎官身后似笑非笑的高瑨,暗自给自己打气,今儿姐姐嫁人,君臣什么的暂且放到一边。   说什么也要维持他这个小舅子的尊严才行。   孟匀来到谢铎身前,两人对望片刻,孟匀往身后随行的人伸手,那人递给他一只锦盒,孟匀将之送到谢铎面前,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开始起哄:   “哎哎,姐夫当场贿赂小舅子可还行?”   谢铎抬手阻止身后众人起哄,那沉稳的神情,无一不在说着:别急,我有数的。   “这什么呀?”谢铎问孟匀。   孟匀将那盒子当着谢铎的面打开,里面是三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瓷瓶,孟匀说:   “上回你不是说要那生肌肉骨的药膏?这便是了。”   谢铎面色一窒,目光忍不住往下瞥,他这二姐夫是南疆的医毒圣手,原本谢铎还不以为意,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大夫,但一个月前,他亲眼看到这姐夫不过寥寥几针,就把一个垂死的病患救活。   但最让谢铎惊奇的是他军营中有个腿断了半年的校尉,军医都束手无策,一口断定那校尉后半生定会拄拐,谁知二姐夫给他上了一种药膏,不过十日的功夫,那校尉的腿俨然好转,这一神迹在军营中如今都传遍了,纷纷赞扬他这二姐夫是当代华佗,神医再世。   对于行伍之人来说,有这种能生肌肉骨的药膏傍身的话,就是在太有安全感了。   “这,这个……”谢铎心动不已,很想伸手接过,却又没忘今天自己的任务。   脑中天人交战时,高瑨从旁说道:   “我就说他不要,快收起来吧。”   孟匀听高瑨的,果断要把盒子盖上,谢铎见状,果断按住阻止,舔着脸笑道:   “二位姐夫,这送出的东西,怎的还能收回?”   高瑨说:“可这东西也不是白送的呀。”   谢铎把心一横,从盟约手中接过那三瓶能生肌肉骨的神药,宝贝似的抱着,乖乖退让到一旁,还十分狗腿的对高瑨和孟匀比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姐夫请,我姐就在里面!”   说好了拦门的小舅子临阵反水,可把周围一众哄闹的人给得罪了,纷纷笑骂谢铎其心不坚,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完全忘记先前的‘豪言壮语’。   谢铎得了宝贝,心花怒放的朝众人拱手求饶,嬉笑怒骂着就从人缝中溜进了府。   高瑨护着孟匀一路从大门撒钱送礼,体验了一把民间婚礼的折腾后,终于成功把孟匀送到了喜堂之上。   铜锣声响,喜乐奏起,新娘子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而出。   高瑨在新娘方阵中一眼就看到了谢郬,两人隔着人群四目相对,自然而然就互相吸引着走到了一处,不约而同伸手握住对方,在这场热闹的婚礼中静悄悄的功成身退。   毕竟如果再留下来,待会儿新人拜完了高堂和天地,估计就要有宾客撺掇他们拜帝后了,那样闹起来没完没了。   两人轻车熟路从谢家的偏院后墙翻出去,很快便来到繁花似锦的街道上。   今日风和日丽,今日宜娶宜嫁,是个好日子。   高瑨牵着谢郬,如这世间寻常恩爱夫妻一般,手牵手,肩并肩走在这熙熙攘攘的尘世,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   尾声   三年后,朝局稳定,天下太平,四海安宁。   高瑨急流勇退,以太上皇的名义迁居岭南,太子高玥登基为帝,国号庆阳。   太上皇退位之后,带着唯一的妻子太上皇后,连夜马不停蹄的从京城撤离,有人说,太上皇夫妻是在避新帝锋芒,但只有那身在明泽宫,一身华贵龙袍,却被堆积如山的奏折和仿佛开不完的内阁会议困住的苦逼新帝才知道,他那甩手不干的皇叔皇婶有多不靠谱,大约因为等待放鸟入林的机会太久,以至于他们解困之后,就亟不可待的逃离,连一刻都不想多待。   如今他二人前往岭南逍遥快活,把高玥一人留在这孤家寡人的位置上,简直不负责任!   而此时早已出京,骑着一红一黑两匹汗血宝马,奔驰在宽阔官道上的两人,早已将那琐碎的仪仗护卫队甩开几里之外,两个心灵契合之人一前一后追逐着,朝着他们心中无比向往的自由,急速奔行。   天正蓝,风正好,有你、有我,便是人间最好的时节。   -正文完- 第181章 番外   又是一年岭南荔枝成熟时。   清净山庄后山的荔枝都熟了, 庄子里上上下下都忙着采摘荔枝。   高瑨从庄里找到庄外,逢人就问有没有见着庄主夫人,经人一路指示, 高瑨来到后山荔枝园中。   “谢郬!”高瑨呼喊一声。   荔枝园里的工人们回头看看他, 却无人应答。   高瑨在沁着浓浓荔枝香味的园中行走,通过园中工人们的神情来到了一株高耸宽大, 枝叶散开,足足有两间堂屋那么大的荔枝树下。   这是园中的荔枝王树, 枝叶繁茂, 果实累累, 每年产量最多的便是这一株。   树下的工人们正配合着采摘荔枝, 见高瑨来了赶忙行礼,高瑨问他们:“见过夫人没有?”   工人们纷纷摇头。   高瑨也不跟他们纠缠, 扭头就往别处去寻,树下的工人们松了口气,下意识往树梢上看去一眼。   便是这一眼让高瑨确定了一切, 猛然转身,踩着架在树下的梯子迅速爬上了树, 将脑袋探进繁茂的树枝之中。   由于他的速度太快, 以至于自信躲过了他, 舒舒服服坐在树干上偷吃的谢郬都没来得及把手中荔枝藏匿起来。   四目相对, 沧海桑田……无比尴尬。   谢郬默默将口中的荔枝核吐出, 跟高瑨打招呼:   “来啦。”   高瑨沉默。   谢郬对他招手:“上来吃点儿?”   高瑨眉头蹙起。   片刻后, 谢郬被从树上带了下来, 结束了她短暂且无奈的偷吃之旅,察觉到身边人那不太友善的眼神,谢郬果断扶住后腰, 将硕大的肚子挺了出去,试图以肚服人。   可她不挺肚子还好,这一挺肚子,高瑨就来气。   “马上就要临盆了,大夫让你少吃甜食,否则孩子太大了,到时候吃苦的是你。”高瑨耐着性子搞教育。   谢郬当即反省:   “我知道错了。”   “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你都说知道错了,可这才几天,你这认错的时间可没有犯错的时间长。”   谢郬挺着肚子也很无奈:   “可我想吃嘛。再说这不是第二胎,都生过一回了,不碍事的。”   “什么不碍事?生过又如何?女人生孩子便是过鬼门关,马虎不得!”高瑨训完之后,看着谢郬低头不语,不禁又心软,将她拥入怀圈着,柔声说:   “等生了以后随便你吃,这几日是关键,不能出岔子。”   谢郬知道高瑨是为她好,只是……她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姹紫嫣红的荔枝园,暗道一句:   荔枝成熟时,现在不吃就得等明年。   这幼稚的想法是心里的,谢郬怕高瑨更生气就没敢说出来,谁知高瑨却早已意会,轻声安慰道:   “明年可以有很多,可你这肚子就在今年了。”   谢郬看着高瑨,有时候真觉得高瑨还是能听见她的心声,要不然怎么她还是藏不住心中所想?   正疑惑着,就见管家从远处跑来。   “庄主,夫人,二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谢郬很是惊喜:“他们不是说下个月来吗?怎的提前这般多?”   说完之后,谢郬提着裙摆健步如飞的往山庄大门跑去,高瑨在她身后小心护着:   “哎哟,祖宗!你可小心着些!别跑!”   谢郬尽量放缓了步伐,赶到山庄大门的时候,谢苒和孟匀已经被门房迎进了门。   谢苒看见挺着肚子过来的谢郬赶忙迎上前去,孟匀手里则抱着个小男孩儿,手里还牵着个。   手里牵着的那个,看见谢郬和高瑨就挣脱了孟匀的手,欢快的向他们跑来:   “爹,娘。”   高瑨见自家大小子像个炮仗似的往谢郬冲过来,赶忙护着拦着:   “慢着慢着,别碰了你娘。”   小炮仗腿脚太灵活,高瑨一下居然没拦住,小炮仗一溜烟就来到谢郬身旁,抱住了娘亲大腿撒娇。   “娘亲~抱抱~”   小炮仗亲热的要抱抱,谢郬摸着他圆乎乎的脑袋,正要弯腰,就见小炮仗被他亲爹从后面提了领子,抓到他臂弯里坐好,教训道:   “小子,跟你说了多少回,娘亲肚里有宝宝,不能抱你。”   小炮仗嘴巴一扁:“娘亲要妹妹,就不抱我了吗?”   高瑨连忙解释:“不是不抱你,是现在不能抱。再说了,你怎知道娘亲怀的是个妹妹?”   小炮仗从高瑨怀里挣脱下去:“我就要妹妹。”   说完之后,小炮仗就跑到孟匀面前,拉着还被孟匀抱在臂弯中的孩子说:   “哥哥,下来,不要抱抱了。我带你去吃果果。”   谢苒和孟匀的孩子与小炮仗是同年生,比他大些,性子却文静得很,才四岁就能识千字有余,对比自家这只知道爬树玩泥巴的皮猴儿,高瑨不是一般的羡慕,就盼着谢郬第二胎能生个文静些的姑娘出来,不然他这一天天的头脑都快要被吵炸了。   孟珏听到说有果果吃,总算不娇气了,从父亲臂弯下来,跟小炮仗高辰手牵手去了,谢郬见状,赶忙让山庄里的仆从们跟随保护。   谢郬看着两个孩子被簇拥着去后山吃果果,问谢苒说:   “不是说下个月才来,突然袭击,我这都没来得及准备。”   谢苒摸着谢郬的肚子说:“相公在西南配药草,原以为下月才能忙好,如今提前了,便说不回南疆,来你们这儿住些时日,陪陪你,顺便赶上吃荔枝。”   自从嫁去南疆以后,谢苒可就像真正脱缰的野马,跟着孟匀走南闯北,悬壶济世,别提多自在。   谢郬笑道:“我看你陪我是假,来吃荔枝是真吧。”   谢苒倒是不否认:“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   两人笑到一处,谢苒说:“我来之前回了趟京城,娘在家里准备呢,说等爹回来一起来岭南看你们,定能赶上孩子满月。”   “谢铎那小子定了张家大小姐,你见过没?就是我舅妈哥哥家的姑娘,模样生得俊俏,难得性子爽直,还爱看兵法,跟谢铎志趣相投的。”   “爹年纪大了,过两年就回京安享晚年,边关那边少不得要交给谢铎,那日不知怎的说起这个,我舅母问张家小姐,说若是成亲以后,谢铎就去了边关怎么办,她一个人在京城怪孤单的。你猜张家小姐说什么?”   “她说若真有那日,她就是吃风沙也随谢铎去边关,愿意随军的女子可不多,可得要谢铎好生待人家……”   谢苒喋喋不休的跟谢郬说着京城中的事,高瑨与孟匀也在交流沿路趣闻,一家人齐聚一堂,有说有笑。   这样平静安详的日子,就如身在画中一般隽永美好。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寻常佳话,又是一年好时节。   -全文完-   (愿诸君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心情美好永相伴,生活舒心无忧烦!发财!暴富!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