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派大佬穿成炮灰(快穿) 作者:五朵蘑菇   文案:   曾经风光无限,肆意畅快的大反派被炮灰系统绑定。   系统:亲亲,要努力扮演炮灰哦。   韶音:啥??   有钱有势翻手云覆手雨它不香吗?   *   (1)摔下摘星台而亡的皇后√   (2)痴恋男主并为男主而死的反派妹妹√   (3)被暴君当摆设的后宫佳丽之一√   (4)被妖怪吃掉的少女√   (5)长公主走失的女儿√   (6)被虐杀的龙傲天青梅√   (7)在男主残废后另嫁的未婚妻√   (8)……   内容标签: 女强 快穿 爽文   主角:韶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佬她只想爽   立意:自立自强,富己强国 ================ 第1章 皇后1 她就要领盒饭了。   秋日午后,大梁皇宫。   韶音坐在凤辇上,由八名宫人抬着,穿过长长的青石宫道,往皇宫西北角坐落的摘星台而去。   宫道边来来去去的宫人们看到凤辇,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恭敬地垂下头颅。   肃穆安静的气氛并未感染到韶音,此刻在她脑中响着一个语调欢快的萌萌电子音:   “太好了!”   “任务就要完成了!”   “稍后你从摘星台坠下身亡,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圆满结束了!”   韶音忍不住扬起嘴角:“是呢。”   “你做得很好!六年来扮演皇后,无可挑剔!”   电子音兴奋无比,几乎尖叫着说:“我可以得到优秀的考评,你也会得到丰厚的积分奖励!”   “你高兴不高兴!!”   韶音嘴角弧度增加:“高兴。”   当然是高兴的。   她扮演了六年的孙子,终于要解脱,怎么会不高兴?   得到她的回应,萌萌的电子音更加雀跃了,甚至哼起了轻快的调子。   它是炮灰系统。   职责是指引任务者在各个世界中扮演炮灰角色。   什么叫炮灰呢?   就是既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连路人甲都不算——路人甲走完剧情后,多半能够全须全尾地谢幕,但炮灰只有死掉这一个结局。   从头到尾没有几个镜头,死亡姿势千奇百怪,以自身的死亡来装点故事背景或者引出主线剧情。   韶音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眼见摘星台还有一段距离,她闲着没事,在心中又过了一遍剧情。   这个世界的男主是皇上,也就是她老公。   女主则是三年后才会出场的一位穿越女。   刚穿越过来的女主如何被主位的妃嫔欺负,暂且不提。只说她很快遇到了皇上,被皇上爱上。   彼时,皇后去世已经三年,与皇后深爱的皇上仍旧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他与来自现代的女主在一个雪夜里相遇了,惊鸿一瞥间,皇上觉得这位才人依稀像他的皇后。   就这样,女主得宠了。   皇上喜欢她,宠爱无比,宫中佳丽三千,无人能及。女主受到许多来自妃嫔们的陷害,但是总能逢凶化吉。在这个过程中,她与皇上深深相爱。   她俏皮灵动,像个小精灵,总有奇思妙想,不仅给皇上带去快乐,还将他从悲伤中拉出来。   皇上很快忘了曾经深爱过的皇后,就算偶尔想起,也是在比较两人的不同。   皇后温良恭俭,是位贤后,她是个好女子,但她不如女主生动有趣,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肠。   他想,自己从没爱过她。   那是举案齐眉,是相敬如宾,是凑合着过日子。   他一生之中只动过一次心,那就是跟女主。   在他的宠爱下,女主很快怀孕了,并生下一个儿子,他爱之如珠如宝,并耐心教导。   此时,皇后所生的太子阴郁寡言,褪去了儿时的机敏聪慧,变得木讷拙笨。先生常常叹息摇头,皇上便想废太子,立女主的儿子为太子。   但女主温柔善良,不仅劝说皇上改变主意,还与太子交好,帮助他与皇上修复父子关系。   虽然并未成功,但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太子的感激,而皇上也更加爱她。   皇后留下的两个宫女却不喜女主,绿容苦口婆心地劝太子对女主防备些。这话被女主身边的人听到,又传入皇上耳中,绿容被活生生杖毙了。   在此之前,另一个宫女绿意莫名坠入荷花池淹死。自此,皇后留在太子身边的人都没了,渐渐换成女主的人,太子也与女主越发亲近。   又几年,女主晋升为贵妃,她的儿子也长大了,聪明机灵暂且不提,单单说他的相貌,与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受皇上喜爱。相比之下,太子容貌肖似皇后,皇上越看越不喜。   于是,皇上重提废太子、封女主为皇后的事,然而又一次被善良的女主拒绝。   不久后,太子在秋猎中为了救女主的孩子而落马,被马匹踩断腿,从此落下病根成了个跛子。   他身体残疾,自然不能再做太子,皇上非但不怜惜他、安慰他,反而迫不及待地废掉他的太子之位,并封他为安王,令他出宫建府。而后满心欢喜地立了女主的孩子为太子,并封女主为皇后。   安王被废太子之位,且跛了一只脚,深受打击,闭门不出。女主几次试图重新打开他的心扉,都未能成功,皇上知道此事,便勒令她不要管那个软弱不成器的懦夫,女主叹息一声撒了手。   渐渐安王淡于视野,被众人遗忘。   更没人记得曾有一位贤后。   男女主恩爱有加,新立的太子聪慧有礼,朝中无人不夸赞。   善良真诚的女主穿越古代后,靠着自己的不争不抢、与人为善,最终成为人生赢家。   这真是一段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若她不是那个死掉让位的皇后,她的丈夫不是对她说着深情不移的男主,她的儿子也不是跛脚被人利用后丢掉的太子,那故事或许会更感人。   回忆完毕,韶音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怒气。   每次回忆剧情都落得一肚子气。   好在很快就结束了。   她抬起眼睛,目光透过卷动的轿帘,望向外头的红墙金瓦的上方。   那是湛蓝晴空,万里无云,一丝丝瑕疵都没有,仿若剔透的蓝宝石,美得纯净。   这样好的天气。   适合发生一些好的事情。   绕过一座座宫殿,穿过半座皇宫,终于抵达摘星台。   摘星台高近二十米,原是先帝为了讨好一位爱妃所建。先帝归天后,再没什么举手摘星的浪漫之举,此处变成了登高望远、闲情饮酒品茶之所。   韶音扶着大宫女绿意的手,拾阶而上。   时值午后,光线温暖而没有风,她一口气登上近二十米的高台,浑身有些热意。   她扶着绿意的手,走向台榭中雅坐的年轻英俊男子。   “皇上。”   大梁国皇上洛玄墨,今年二十有四,生得高大英武,挺拔伟岸。   此刻坐在台榭中,随意执杯饮茶,便显得气宇轩昂,英姿不凡。   “皇后来了。”他抬头看过来,凌厉的眉眼瞬间一转,露出一个柔情笑容,“来,到朕身边。”   韶音放开了绿意的手,朝他身边走去。   在男人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   绿意挽袖执壶,往她身前的白玉杯中注满碧绿茶汤。   “退下。”洛玄墨对她挥了挥手。   绿意起身行礼:“是,奴婢告退。”   退至台榭外头,低眉垂眼,静候差遣。   谁知,洛玄墨拧眉不悦,看向跟随韶音上来的宫人们道:“都下去,此处不用你们,朕与皇后闲情雅致,莫要搅了兴致。”   韶音意外看向他,眉头微挑压下眼中的波澜,示意绿意等人退下。   “皇上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   洛玄墨看着自己的皇后。她生着一张端庄柔静的面孔,眸光盈盈如秋水,让人不禁卸下心防。   “自从朕登基后,日日陷入繁杂宫务中,已经许久不曾享受到这般清静了。”他感慨一声,“朕登基不过两年,感觉已经过去十年八年一般。”   韶音便轻轻地笑起来:“皇上很怀念从前的日子?”   “很是怀念。”他由衷点头,“做皇子没什么不好,倒是被推到这个位子上,实在是……”   他以手支额,露出头痛苦笑。   韶音神色不改,从容地抿了口茶。   呵,这不是矫情吗?   当年他百般诚恳,求娶了大将军嫡女、文渊阁大学士的外甥女的她,获得绵绵不绝的支持,这才能暗中搞掉太子,又弄废了三皇子,以至于成年的兄弟中再没有匹敌之人,被先帝钦定为继承人。   现在他说他后悔了?   贱人就是矫情。   “为了天下百姓,皇上辛苦些吧。”韶音面上一片温柔,嘴角甚至含着浅浅的怜惜。   她的人设就是温良恭俭的贤后。   洛玄墨看在眼中,不禁动容,胸腔起伏都激烈几分,正要紧握她的手掌,但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神情瞬间转暗,沉沉发出一声:“哼!”   韶音讶然:“皇上?”   洛玄墨紧抿薄唇,面色已经落下来。   忽然,他起身向台榭外走去,大步疾行,径直走到高台边缘。   双手负在背后,抬头看向远方,留下一道雄心壮志、充满抱负的背影。   韶音不知他忽然装什么大瓣蒜,但他起来了,她便不好再坐。   遂也起身,缓缓走至他身边。   “皇上这是怎么了?”她状若关切地道。   洛玄墨望着开阔的远处,将一座座恢弘宫殿收入眼底,面容郁郁:“还不是那群老东西?”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烦闷:“欺我登基不久,手中无权,处处敷衍!”   口吻充满厌恶,甚至负在身后的手都紧紧攥成拳头,神情愤懑。   韶音觑他一眼。   “皇上别心急,再等等,会好起来的。”她不走心地劝道。   “朕想要削弱世家势力和地方兵权!”洛玄墨面容绷紧,语气不满,显然心急得很,“只可惜,并无由头!”   他偏头看向她,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目的:“不如,明日上朝,让岳父交出兵符,率先投诚,给其他人做一个榜样,音音意下如何?”   韶音讶异地看向他。   偏头看了看蔚蓝如洗的碧空,抬手指了指,柔声说道:“皇上,天还亮着呢。”   醒醒,别做梦了。   洛玄墨愕然。   他的皇后最温柔体贴也不过了,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今日怎么……   连系统都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翻脸啦?”   顿了顿,不等韶音回答便道:“翻脸就翻脸吧,反正你就要领盒饭了,不用再哄着他,告诉他在想屁吃!”   临近任务结束,向来严苛的系统都变宽容了。   韶音没理它。   只听洛玄墨换了副嘴脸,叹着气为难的道:“音音,朕也是没办法。”   他一手按在她肩头,情深意重又带了几分落拓地道:“朕满腔雄心壮志,苦无入手处。你我夫妻一体,朕以为你会懂的,谁能想到如今连你也变了。”   “朕知道,你是担心岳父。但你是朕的皇后,我们一路辛苦走来,情比金坚。岳父失了兵权,朕只会更加敬他爱你。”   “况且,希儿总会长大,待我百年之后,希儿继位,他岂会不担心外戚?”他语重心长地道,“早晚要为希儿铺平这条路,赶早不赶晚,对不对?”   韶音:“……”   希儿是她的儿子。剧本中,他可没有继位。   不仅如此,他还跛了一条腿,成全了狗男女的儿子。   想到这里,又有些生气了。   她聪明孝顺,秉性纯良的儿子,从未作恶,而且还舍身救了自己的手足,结果回报他的却是跛脚、被废太子之位、出宫建府后被所有人遗忘。   而她的父兄,替他铲除异己,扶他坐上皇位,他不感恩就算了,还觊觎兵权!   不榨干到最后一滴血不罢休!   这个敲骨吸髓的烂人!   破剧本!   烂人!   “不对。”她摇头道,“我父亲和兄长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会成为作乱的外戚。”   他别想污蔑他们。   洛玄墨明显不满。   剑眉拧起,握在她肩头的力道重了几分:“我并未怀疑岳父的忠诚。只不过,你也要将目光放长远一点。五年后,十年后,乃至我百年之后,他们……”   “他们一样忠诚!”韶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洛玄墨愕然,大约是从没被她驳过面子,这会眉头拧得紧紧的。   面色阴郁,沉声道:“你是铁了心的要违逆朕了?”   “我并无此意。”韶音说道,她望了一眼他背后,那是近二十米的虚空,高台边缘盈动着风,窜过脚下,卷动衣摆,看一眼就令人心惊肉跳。   眼中划过什么,她神态温柔,抬起手,覆在他搁在她肩头的手背上,诚恳地道:“皇上想要集权,我会帮皇上,但是这件事不行。”   “你能帮我什么!”洛玄墨却不领情,见她坚持不肯,彻底怒了,挥臂一甩,“朕现在就要掌权!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却——”   刹那间,变故陡生!   两人立于高台的边缘,韶音的肩头被男人按住,而她为了劝阻他,又将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怒意之下一甩手,顿将她打开!而他含怒向前行去,臂膀撞在她身上,女子纤细身躯顿时吃不住力,整个人往后倒去!   原来皇后是这么死的,一瞬间韶音想道。   眼底划过笑意,如同被束缚的什么终于挣脱枷锁,她眸光明亮灿灿,灼灼夺目。   脑中是系统播放的激烈欢快的音乐,倒下去的一瞬间,她似是本能伸出双手,抓向身前。   她的右手住了洛玄墨的袖子。   洛玄墨猝不及防,被重重拽了一下,当即踉跄着后退。也不知怎么,一错眼的工夫,竟与韶音位置对调!   “呀!”   看着洛玄墨仰头跌倒,身形一瞬间消失在视野里,韶音踉跄站稳,掩口惊呼,朝高台下看去。   好事情发生了。 第2章 皇后2 不可能是谋杀。   摘星台下,男子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身下一点点涌出刺目的鲜血,很快积成一滩。   而系统还没反应过来,仍旧在播放着庆祝乐曲,此时此景,好似在庆祝她做的好事。   一抹笑意在眼底绽开。   韶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剧本来。   当初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她就不太喜欢。那个纯善的少年,什么也没做错,结果失去太子之位,失去父亲的爱护,连健康的身躯都失去了。   他几乎失去一切,结果就连被他救下的那个孩子,也没记他的情。   凭什么如此?   韶音很不高兴,觉得这个剧本写得不好。   但她被系统牵引至此,恰逢与洛玄墨大婚,她已经是皇子妃。   如果还没成婚,她会选择别的路试试。但是已经成婚了,就有点麻烦。   但她转念想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果她的行为太过背离剧本,一定会被系统踢走,换别的任务者来。   别的任务者来此,不一定会怜惜那个少年。   因此,六年来,她尽职尽责地扮演贤后。直到最后一刻,才陡然发难。   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下方男人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在下方乱成一团时,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提起裙裾,往下方跑去。   “你干什么!!”系统终于回过神,停掉了欢乐的庆祝音乐,愤怒的声音尖锐到几乎掀开脑壳,“谁让你把男主推下去了!!”   韶音提着裙裾,沿阶而下。   面上带着焦急与慌乱,然而脚步盈盈,纤纤足尖踩在汉白玉铺就的台阶上,韵律叮咚。   “一时大意了。”她歉然道。   “什么大意!谁允许你大意!”系统的声音愈发尖锐,“那是男主!你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你是炮灰!要被他推下去!你要死在这里!你忘了吗!”   它简直不能想象,一直优秀出众、挑不出瑕疵的韶音,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失误!   韶音没理它,任由它在脑中尖叫,等到下方还有二十来阶台阶就到底时,才道:“来不及跟你说,你先别急,我稍后跟你谈。”   说完,彻底将它忽视掉,走下最后一阶台阶,放下裙裾,迅速走向洛玄墨所在之处。   摘星台下已经乱作一团。   尖叫声连成一片,几乎刺破云霄,一个个没头苍蝇般乱转。   韶音依稀听到有人喊“叫太医”和“抓刺客”。   她径直走向洛玄墨身边,不顾血迹染脏衣裳,直接跪坐在地上,发觉男人的胸膛还在起伏,讶异之色一闪而过。   “传太医了吗?”她颤声问道。   “已经,已经使人去叫了。”近侍小何公公的声音颤得比她还厉害。   是她输了,韶音心说。   但她乃皇后,比旁人镇定些也不奇怪。   右手捏着一条雪白丝帕,想要为男人擦拭血迹,又不敢似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太医到哪儿了?快去催!”   “是,娘娘。”小何公公应道,立即转身吩咐人去催。   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没多久,十几道背着药箱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个个面色焦灼。   有两名华发稀疏的老太医甚至跑掉了发冠,此刻披头散发的。   但此刻也没人计较他们御前失仪了,韶音迅速站起,指挥道:“散开!都让开!”   宫人们纷纷退却,将洛玄墨周身十几米的位置都空出来。   而韶音站起来太快,身形摇摇欲坠,似要跌倒,小何公公看见了,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她回过头,脸色发白,无力跟他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   四周寂静得厉害,宫女、太监、侍卫们等上百余人无一敢大喘气。   生怕一口气喘出声,把皇上轻飘飘的魂儿吹飞了。   寂静。   焦灼。   空气几乎凝塞。   “皇上怎么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中气十足又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太后到了。   “血,血已经止住了。”太医院院使颤颤巍巍地站起,“但是尚未脱离危险,仍需要全力救治。”   “那还不快救人!”太后喝道。   太医院院使身形晃了晃,强自镇定道:“此处风大……”   不能让皇上露天席地,糙糙处理了。否则,日后皇上醒来,得知有失龙威,难保不会降罪下来。   太后懂了,立时道:“将皇上抬去勤政殿!”   早有太医指挥做好了简易担架。   得了太后首肯,小心翼翼地搬起洛玄墨搬上去,点了身强体壮的侍卫,抬起往勤政殿而去。   “先帝庇佑。”太后低声祈祷,跟在后头。   韶音也跟了上去。   抵达勤政殿,后宫妃嫔已经悉数赶来。   聚集在勤政殿外,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皇上怎么会摔下摘星台?”   鉴于韶音是在场人,于是太后看向她问:“皇后,究竟怎么回事?”   韶音眼睛垂了垂,答道:“皇上邀我至摘星台赏景,他站在高台边缘,说是风景好。”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没下文了。   太后等了一会儿,眉头拧起:“然后呢?”   “然后……”韶音迟疑了下,摇了摇头,“等皇上醒来,母后问皇上吧。”   “皇上醒来,我自会问。”太后喝道,“我现在想听你说。”   然而韶音只是摇头,不再作答。   太后见她闭口不言,便不再问她。   叫了之前在摘星台侍奉的宫人们审问。   不拘是皇上带去的人,还是韶音带去的人,被审问时,全都只有一句话:“皇上不要奴婢们侍奉,想与皇后娘娘闲情逸致,不许奴婢们打扰,将奴婢们赶下来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饶命啊!”一个个使劲儿磕头,磕得砰砰作响。   太后脸色落下来,紧抿嘴唇,转过身,又将视线落在韶音身上。   “皇后!”她喝道,“兹事体大,你还不说?”   恰在此时,希儿也来了。   他听到消息后,立刻丢下书本,从上书房跑出来了。   才五岁的小男孩,身着锦绣,脚蹬云靴,一头乌黑细发扎成毛茸茸的小髻,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玉雪可爱。   因为急急跑了一路,额发都被打湿了,衣裳也不十分整齐,还呼呼喘着气。   刚一进来,就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母后身上。他敏锐地察觉出情境对母亲不利,立即站在韶音身前。   韶音察觉到,心里一片柔软爱怜。   这是她可爱的儿子。   拿出没舍得给洛玄墨止血的手帕,为儿子轻轻蘸去脸上的汗珠,又为他整了整衣裳,才抬头看向太后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   “你说什么了——”太后刚刚出声,忽然急急刹住,瞳仁微微放大。   她刚刚以为韶音什么也没说。   然而……不对,她说了。   “皇上邀我至摘星台赏景,他站在高台边缘,说是风景好。”   太后细细品味,这句话并不简单。   不可置信渐渐浮现在她的眼底。   皇上是脚滑跌下去的?!   首先,皇上不可能是皇后推下去的。   皇后贤德,皇上英明,这对年轻夫妻从没红过脸,帝后情深甚至在民间都广为流传。   而后宫中没有别的皇子,她儿子就是唯一的皇子,且已经被封为太子。   感情浓厚,地位稳固。   太后想都没想,就排除了谋杀的可能。   其次,皇后也没那个本事。   虽然皇上不是她亲生,但太后对他极为了解。   他精明自慎,才不会被人哄去危险的地方,并不加提防。   所以,真相可能十分荒唐——他是自己走到高台边缘,失足滑下去的。   难怪皇后不肯说了。   要面子如洛玄墨,等到他被救回来,得知自己如此丢脸的事被传得人尽皆知,岂会不恼?   然而,太后明白了,却有人不明白。   “我怎么没听出来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妃嫔中有人说道,“皇上坠落摘星台,兹事体大,还请皇后娘娘将当时的情景都说清楚才好。”   韶音目光直直射去:“本宫方才说得不够清楚?还是说,你在怀疑什么?!”   她当了六年孙子,可不是给别人当孙子,而是当了系统的六年孙子。   她避免做得不好,让系统换人,因此严格按剧本扮演。   可不代表她在别人面前是软柿子。   整个后宫都归她管。   不论是在皇子府时,还是进宫做了皇后,她都不是软柿子。   她只是“性情温婉”,但是没有手段和锋芒的人,是做不了贤后的。   她声音不高,但往日积威甚浓,被她目光扫过,妃嫔们纷纷低头。   方才说话的妃嫔也打了个哆嗦,眼神闪烁,期期艾艾地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出大家的心声罢了。” 第3章 皇后3 跟谁她都是这么说。   然而听了她的话,诸多妃嫔们全不出声。   犹如一记无声的耳光打在脸上,愈发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   “是我无状了。”脸上涨得通红,她很识时务地低下头去,装起了鹌鹑。   韶音没再同她计较。   低头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小髻,低声安慰:“你父皇不会有事的。”   剧情中,皇后摔下摘星台而死。但她是炮灰,注定是要死的。   洛玄墨不一样。他是男主,拥有光环,应当死不了。   希儿点点头,小小身躯偎近了她,浑身轻轻发抖。   他还小,又对父亲孺慕,自然是担忧害怕的。   韶音无意中被提醒到,当即低下头,不着痕迹将眼眶熬红了。   太医们在勤政殿内救治,还不知多久才能稳住皇上的性命。   太后沉着脸等了一时,听着妃嫔们低声碎语,不耐烦地喝道:“都回去吧!”   妃嫔们交谈的声音一静,顿了顿,齐齐行礼:“是,太后。”   纵然皇后是中宫之主,但太后的命令也需要遵守。   太后发话,众妃嫔们便退下了。   揉了揉眉心,太后朝韶音看过来:“你啊你!平时再稳重也不过了,怎么今日眼看皇上往危险地方去,竟然不加制止!”   “是我的错。”韶音红着眼眶,低下头道。   此时此景,她可能需要掉点眼泪。   刚才人多,她伤心之状不足并不起眼,此刻却不一定了。   她逼出少许泪水,低着头,由着泪水滚落眼眶。   太后见她落泪,毫无疑心,继续训斥道:“你叫我说什么好!你乃皇后!对君王拥有劝诫职责!居然任由他犯险!皇上掉下去时,你怎么没拉上一把!”   说到此处,太后眉头拧起:“你当时在哪里?做什么?”   韶音垂着头,只是摇头不语。   一副为皇上保守秘密的样子。   刚刚升起的少许疑心顿时散去,太后深深叹了口气。   张口还要说什么,不成想被希儿打断了:“先生讲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父皇明知高台危险,却还要靠近,岂能责怪母后?”   他见母亲被骂得落泪不止,且是当着许多宫人的面,小小的人儿涨红了脸颊,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迸出怒气,错开一步,挡在韶音身前。   仰起头,看向太后说道:“父皇乃帝王,天下臣民只有劝诫之责,却不能阻止。母后素来贤德,定是劝过了的,父皇不听劝阻,如何能责怪母后?”   太后一噎。   她当然知道不能怪皇后。   但,谁让皇后好端端的,皇上却跌落下来呢?   “你在教训我?!”她低头看向太子,口吻严厉。   希儿并不惧怕,虽然他只有五岁,身高不及大人腰间,但却寸步不让地挡在母亲身前。   小脸儿仍旧通红,但语句条理分明:“孙儿不敢。只不过身为儿臣,孝道加身,我理当维护母亲。”   若非时机不对,太后定要对他赞叹一番。   小小年纪,就勇敢站出来维护母亲,不骄狂、不鲁莽,说话有理有据。   实在是个好孩子。   但口中却道:“你对你母后有孝道,对我就没有了吗?我是你祖母!”   希儿张了张口,渐渐气短,脸上的理直气壮也散去几分。   他当然知道,对太后也应当孝顺。   可他更想孝顺自己母亲。   “是孙儿错了。”他低下头道。   太后面容绷紧,看了他两眼,没有继续训斥。   她岂会跟一个五岁小儿计较。   不过,经他一番打断,也不好再接着刚才训斥皇后。   “你在此守着,有什么消息,差人往永寿宫去。”说完,便扶着嬷嬷的手离开了。   “恭送母后。”韶音道。   “恭送皇祖母。”希儿亦行礼道。   妃嫔们走了,太后也离去了。本来挤挤攘攘的勤政殿外,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韶音看了一眼殿中焦虑不安的宫人们,安抚了一句:“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宫人们被她安慰,顿时眼泪都要掉下来:“谢皇后娘娘!”   韶音拉着希儿,在勤政殿外的石桌旁坐下。   等候半个时辰,也不见里面有太医出来。   料想一时半会儿救治不完,她拉着儿子在此,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等到日头偏西,她便站起身来:“希儿,随母后回嘉宁宫,用完晚膳再来守着你父皇。”   希儿点点头,伸手被她牵住,母子两人相携离去。   宫人们齐齐跪下:“恭送皇后娘娘。”   勤政殿与往嘉宁宫相距不远。   韶音没有再坐凤辇,一手牵着希儿,带着绿意等人沿着宫道缓缓行走。   此时已近黄昏,灿灿朝霞点缀了半边天空。   如此瑰丽的景色,全皇宫也找不出几个有心情欣赏的人。   韶音心想,她大概是唯一心情不错的人。   “方才谢谢希儿维护我。”她捏了捏儿子的手,低头说道。   这是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   之前看剧本的时候,韶音就很怜惜他,现在他成了她的儿子,血脉相连,更是对他满心柔软。   想到他刚刚在太后面前维护她,简直一颗心都要化了。   希儿原本低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着,听到这里,小小的身子挺直几分,煞是有担当地说:“母后没错,皇祖母不应该责备您。”   韶音便忍不住逗他:“那,如果有一日母亲错了呢?希儿还会维护母亲吗?”   她将母后转为母亲,希儿也没留意,接口说道:“如果母亲错了,便是父皇教导不力,该责罚父皇。”   韶音简直想要大笑!   然而时机不对,洛玄墨还躺在勤政殿急救,她如果笑出声,是想造反吗?   “不错,先生将你教得很好。”她面上不见笑意,只是轻轻颔首。   希儿接受的是梁国最有名的先生的一对一辅导。   在洛玄墨登基之前,皇子府中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也只有希儿一个小主子。   倒也不因为别的,而是他求娶她时发过誓,此生只有她一个,绝不纳二色。   但他后来成为皇上,这一条自然不算数了,不提也罢。   总之,他去年春时登基,广开后宫,采选妃嫔共有三十余人,虽有孕息传来,但都是公主,而且都还不会跑。   由此,上书房中只有希儿自己接受先生教导。   一对一的教授,除非笨得猪一样,否则怎样都能成材。   就好似希儿现在,便是规规矩矩的一名小君子。在君子眼里,妻子有错,便是做丈夫的没教导好,丈夫担主责。儿女有错,便是父母之过,父母担主责。若父母老去,孩子长大,若父母有错,便是孩子未行监督规劝之责,由孩子担责。   夕阳西下,余晖灿灿,天边云霞倒映在宫道旁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惊人的瑰丽。   韶音沐霞而行,想到讨厌的人躺在床上,生死未定,而心爱的人牵在手中,与她一起,心情好极。   “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你?!”许是察觉到她此刻无事,系统再度出声,语气很是不可思议。   韶音唇角轻勾。   “因为我不是故意的呀。”   她只是本能自保。   跟谁她都是这么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系统说道,它跟太后、妃嫔们等人一样,丝毫也没怀疑韶音,“我只是觉得神奇,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你。”   韶音便解释道:“我父亲是定国大将军,我舅舅是文渊阁大学士。得罪了我,便是得罪了一大片文臣武将。没有确凿证据,谁敢怀疑我?”   系统不说话了。   顿了顿,才道:“你也是运气好,居然没有人看见。”   韶音心想,是运气好吗?   是,但那是洛玄墨的运气好,她是沾光。   并不是奚落他,而是事实如此。   在剧本中,并没有着墨皇后的死因,只写她死了,皇上十分难过。   由此推测,当时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如果有人看到,岂会无人提及?   由此,洛玄墨被她甩下去,也不会有人看到。   剧本中方便了洛玄墨,现实中方便了她。   感谢洛玄墨的男主光环。   嘴角扬起笑意。   若只是没有目击者,她还不见得安全。   还多亏了洛玄墨的爱演,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帝后情深、夫妻恩爱。这才是众人嘴上不怀疑,心里也不怀疑的主因。   想想她和洛玄墨,成婚六年,从没争吵过。   她性情温婉,对他事事依从。他对她尊重敬爱,什么都以她为先。   就连他登基后,也没改变过。   举个例子,曾有妃嫔在床上吹耳边风,结果洛玄墨推开人就走,次日将人训诫一顿,禁足半个月。   那位妃嫔丢尽脸面,而后宫中也都知道了,皇后在皇上心中是什么地位。   她有这样的地位,哪会有动机谋杀?   不过,洛玄墨今日在高台上怒而甩手,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而为?   想到当时的情景,韶音眸色微深。 第4章 皇后4 临时摄政。   姑且当他是失手好了。   她先不往坏了想他。就当他是一时气急,失了智,才忘了高台危险。   韶音不由得想,如果他没有动手,会发生什么?   思绪就此发散开来。   洛玄墨想要兵符,而且是非要不可。   在她死掉的原版剧情中,他得到了,并且斩了她满门。   那居然还是一个撒糖的情节。   即将处斩她全家时,洛玄墨开始做噩梦,一宿一宿睡不好。   被女主察觉了,便安慰他说:“谁家没有女儿?皇后娘娘是去了,但是被他们害死的人家,难道就没有女儿吗?百姓也是人啊,心也会痛啊!”   又说道:“皇后娘娘生前贤名在外,全天下都敬重她,如果她还活着,知道娘家如此跋扈,定也会支持皇上,大义灭亲!”   多甜啊!女主总能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开解他,怜爱他……   “母亲?”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将韶音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低头一看,只见希儿仰起一张担忧的小脸,“母亲身子不适吗?”   他刚才被她拐跑了,如从前一般唤起母亲来了。   “还好。”韶音立刻撤下被恶心到的难受表情,换上平常模样,“希儿不要担心,母亲是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   希儿没有立刻放心,而是又看了她几眼,才点点头:“好。”   看着他眨巴大眼睛,煞是认真的模样,韶音心里爱极了。被恶心得不得了的情绪,都冲淡几分。   不过,回想到刚才的剧情,又泛起了恶心。   她娘家一向家规森严,家纪严明,怎么会害死别人家女儿,而且跋扈到被满门抄斩的地步?   指定是洛玄墨干的,跑不了!   他又当又立,女主还在旁拍手叫好,一对碧池!   话说回来。   洛玄墨对兵符志在必得,身为他皇后的她又绝不会支持,那夫妻之间会发生什么?   势必会争执,会吵架,感情会在一次次争吵中消磨。   往日恩爱将不复存在。   不仅感情不复,双方立场敌对,还会变成仇人。   到时希儿站在哪边?他是最难的了。   到这里就没什么好分析的了。   皇后一定要死。   早死一点,洛玄墨就能保住深情帝王的形象,早早去除一大障碍。后面遇到他一生中仅有的挚爱,才能封她为后,与她共享天下。才能将他的江山传给他不曾亏欠过的、喜爱的孩子。   *   用过晚膳,韶音带希儿到勤政殿探望。   夜幕已经降临,距离洛玄墨坠下摘星台已经过去三个时辰。刚刚抵达不久,太医们便出来了。   “皇上福泽绵延,龙体已无性命之忧。”太医院院使行至韶音身前,拱手一礼。   韶音闻言身形一晃,以手掩口,泪水迅速涌出,哽咽道:“好,好,太好了。”   希儿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跟着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他小小年纪已经很有礼仪,并不失态,一手攥着韶音的手,一手狠狠抹掉眼泪。   “这些日子皇上身边离不得人。”太医院院使说道,“微臣等需在旁看顾。”   韶音一手捏着帕子,蘸了蘸眼角,轻轻颔首:“好,只要皇上没事,有什么需求诸位大人尽管提。”   “娘娘折煞微臣等人了。”院使拱了拱手,便又转身去忙了。   韶音低头抱住儿子,跟他分享着喜悦。   她是真心感到喜悦的。   洛玄墨死了怎么能行?太便宜他了。   活着才好。   待情绪稍稍平复一些,便命小何公公到永寿宫报信,又到几位妃嫔处报信。   皇上摔下摘星台,闹得宫中人人不安。但他性命保住的消息传出去,众人便松了口气,纷纷说道:“皇上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这是上天在庇佑啊!”   韶音心说,他可不就是天道之子吗?   牵着希儿进入勤政殿,探望了下昏迷中的洛玄墨。   这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有人样。   “父皇,你快点好起来。”希儿真心实意地说道。   “皇上,你听到了吗?我和儿子都在等你醒来。”韶音亦是真情流露。   太医们不建议久留,母子两人表达了下心愿,便回去了。   希儿有自己的居所,但今日不同,韶音担心他不安,便留他在嘉宁宫歇下。   守在他床边,看着他睡着了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寝宫,这才跟系统正面对上。   “你别急。”她劝系统道,“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三年,早着呢,等皇上醒来我就找机会死掉,不影响剧情的。”   系统经过一天的反应时间,也冷静下来了,说道:“这次就饶过你。不过,你尽快结束人物线,一定不能影响剧情!”   韶音之前的表现都很好,系统对她是放心的。   “嗯嗯,我知道了。”韶音应道。   这一关暂时就过了。   洛玄墨一直没醒。   昏迷三天时,朝中重臣进宫探望,并且委婉表达了政务堆积的情况。   化着淡淡妆容,遮掩不住的憔悴,但却神情坚韧努力不让自己倒下的韶音站出来道:“本宫与皇上夫妻一体,如今皇上不便,这些便由本宫担起来吧。”   “这……”   大臣们犹豫。   “往常本宫也在御书房行走。”韶音便道,“诸位大人可是不放心?”   倒有几位大人在御书房看见过她的身影,且正是跟皇上谈论政事,便不是很抵触。   本朝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   而且,皇上只是昏迷了,很快就会醒来,暂时由皇后代掌政务也没什么不妥。   要不是太子年纪还小,本该太子担任起来的。   “诸位大人可是在为两个月前南方水患的难题发愁?”在几位大臣交换意见时,韶音又开口了。   交谈声顿时一静。   几位大臣朝韶音看过来,其中一位内阁的老大人说道:“皇后娘娘怎知?”   韶音低声道:“数十万流民始终未能安置,皇上为此焦虑得睡不着,本宫亦是寝食难安,遂遍览书籍,倒也想出一些法子。”   几位大臣眼中均划过讶异。   往浅了说,是皇上信任她,什么都跟她说。   往深了说……她在间接影响朝政。   ——谁信她从前没有发表过政见?   不过是没人知道罢了。   “绿意,你将本宫放在西间书架第三层的匣子取来。”韶音却直接吩咐下去。   “是,娘娘。”绿意应声离开。   韶音这才看向大臣们道:“本宫已经梳理了一部分,只差整理一番便可呈给皇上过目,只是还没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给洛玄墨看,他就倒下了。   几位大臣在心中补全了这句。   未多时,绿意捧着一只红木匣子快步进来:“娘娘,东西取来了。”   韶音就着她的手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沓纸张,呈给几位大臣看:“诸位大人请看,能否帮得上忙?”   “娘娘贤德。”几位大臣拱了拱手,接过去。   这一看,大惊失色!   这般面面俱到、着手巧妙、犀利独到的策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却叫人一看便知可行!   太可行了!   “本宫读书不多,才疏学浅,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若什么也不做,心中难安。”韶音羞愧道。   “娘娘过谦了!”   “娘娘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这等才学与见识,若是才疏学浅,那满朝文武只怕没有几个博学之人!”   几位大臣连连说道。   韶音面上羞愧不已,心中却微微笑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份应对水患、安置流民的策略,更是她废寝忘食半个月而成。   洛玄墨此人,野心勃勃,他想一举解决水患问题,开创先河,青史留名。   但他的才能不足以支撑。于是,便让韶音帮他。   韶音当然答应了,她可是贤后人设。   自从嫁给他,这数年间,她没少为他出力。先皇还在时,交给他的差事,她帮着出谋划策。后来他登基,诸多政务烦扰,她亦曾不眠不休为他解决。   她说“帮他”,从不是口头上说说。因此,在摘星台上他愤怒地说“你能帮我什么”,挺让韶音不高兴的。   “能为诸位大人带来些许启发就好。”韶音口中谦逊道。   她拥有才能,却不骄傲,让几位大臣对她印象极佳。   倒也没怀疑这是她冒领皇上的功德——皇上还没死呢,等他醒来,什么能瞒住?   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纷纷躬身行礼:“有劳娘娘了。”   不久后,一份份待批阅的奏折送进御书房。   执朱笔批阅之人,正是韶音。   她并不独断,也不会不懂装懂,遇到难以决策之事会召臣子讨论。   而她才思敏捷,从无私心,一切决断均从大局出发,顾及百姓利益,更加令大臣们信服。   于是,在洛玄墨昏迷的半个月间,朝政丝毫不乱。   甚至还有大臣脑中偶尔闪过“办公效率变高了”“差事变轻松了”的念头。   但这颇有些大不敬,才一冒出便压下。   “皇上怎么还不醒?!”   眼看洛玄墨脸上的伤痕变轻,身上的伤势也在恢复,但是人一直没有醒来,太后捉了太医院院使问道。   太医院院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恼地道:“皇上脑中有淤血,淤血不散,一时醒不过来。”   “淤血何时能散?”这话是韶音问的。   太医院院使慌忙答道:“最迟三个月便能散!微臣等一直在为皇上施针,助皇上尽快散去淤血!”   太后和韶音都满意了:“辛苦你们了。”   为了祈祷皇上尽快醒来,韶音开了私库,连希儿的银钱都挪用了一些,并从父兄那里借了一些。   她要宴请天下鳏寡孤独之人,并赐给生活贫困之人布匹、米面、肉食等。对于六十岁以上老人、八岁以下的孤儿,另有赠予。①   以此为皇上祈福。   此一举动,更加令天下人体会到皇后的仁德。   一时间,赞颂声无数。 第5章 皇后5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三个月转眼即逝,皇上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温暖明媚的秋日已过,时值寒冬,才下了一场薄雪,凛冽寒风刮面刺骨。   韶音从外面而来,进入燃了银霜炭的殿内,顿感融融暖气扑来。将织锦镶毛斗篷取下交给一旁宫人,往里面寝殿行去。   太后正在问太医情况。   “这,这,微臣着实不知。”当值的是副判陈大人,他对上太后怀疑的目光,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按照微臣等人的判断,皇上脑中淤血应当已经散开了。”   “既然淤血散开了,人为什么不醒?”太后问得直接。   陈大人答不上来,更是汗如雨下,他不得不抬起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这,这……微臣等正在翻阅医书,寻找原因。”   太后盯了他一会儿,见他实在答不上来,便看向一旁的韶音:“你来了。”   “母后。”韶音这才行了一礼,目光往她身后的龙床看去,声音轻柔而爱恋:“我来看看皇上。”   “唉。”太后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果不是她眼中掩也掩不住的爱意,她忍不住就怀疑皇上的摔下、昏迷不醒跟她有关了。   但是每次见到韶音,那些疑心总会散去。   “你同皇上说会儿话吧。”太后说罢,便扶着嬷嬷的手离去了。   宫里上下都知道皇后娘娘每日总会来跟皇上说会儿话,陈太医亦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韶音缓缓走向龙床位置,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躺着的英俊男子:“皇上,我来看你了。”   她轻轻抚在他面上,声音充满难过:“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我和儿子都很想你。”   别说是旁人,假若洛玄墨此刻有知觉,也会以为皇后对他情深意重。   “娘娘,药煎好了。”宫女端着药碗走来。   “给我吧。”韶音挽起袖子,熟练地接过药碗和汤匙。   洛玄墨从二十米的高台上摔下,没摔成肉泥是他光环大,但重伤是难免的。   三个月可不够他养好,每日两顿汤药是必吃的。   韶音乃贤后人设,在任一天,就遵循人设一天。   为心爱的丈夫喂药这种事,必然是亲力亲为。   小何公公站在旁边,不错眼儿地盯着。   任他怎么盯,也只能看见药汤原汁原味地进了洛玄墨的口中,不曾动过任何手脚。   “取半盏温水来。”喂完药汁,韶音将空碗递给身后婢女。而后接过半盏温水,耐心喂进洛玄墨口中,压压药味。   哪怕他无知无觉,昏迷不醒,她待他没有丝毫敷衍。   这些没有瞒过宫里上下,皇后娘娘对皇上的爱重更是传遍了每个角落——后宫妃嫔那么多,有几个能风雪无阻地看望皇上,每天喂水喂药?   从容刷了一波恩爱的韶音,在屋中内侍、婢女退下后,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希望他醒来。   打从一开始决定更改剧情,韶音就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他的光环虽然大,但也难逃凡夫俗子的范畴,坠下摘星台后死了。   二是他光环开得大,并没死。   若是如此,她准备了许多后续招数招呼他。首先,他肯定要卧床数月,好好休养。这段时间当中,他必然没有精力处理朝政,需要有人帮忙。   人选必然是她。   他找不到别的信任的人——太后、宗室、大臣等,哪一个都比她令他忌惮。   而她是他的枕边人,又情深意重的。   至于摘星台上的事,一句失手也就揭过了。   韶音若掌权,一定会做得非常漂亮,漂亮到他心生戒备,着急将权柄收回。   他会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时,就着急收回权柄。如此一来,病根就埋下了。   如果没埋下,她会帮他埋下的。   韶音特别想看看,他拖着一副内里糟糕的身体,以后遇到一生挚爱,如何夜夜七次?   她就等着看乐子呢,结果他昏迷不醒是怎么回事?   “他该不会植物人了吧?”韶音不无忧虑地对系统道。   系统亦是着急:“我怎么知道?!”   它并不能干涉任务进程,也不能影响主线人物,就算要影响也只能对着韶音——它和韶音才是一家的,同属炮灰组。   眼见男主不醒,它毫无办法,急躁得厉害:“你快想想办法!你搞出的事情,你得解决掉!”   “别急,别急。”韶音安抚道,“时间还早,不还有将近三年时间?他会醒来的。”   系统毫无办法,只能祈祷如此了。   寝殿里只有帝后二人,没有人忍心打扰他们的相爱时间,这是勤政殿和嘉宁宫两边伺候的宫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小何公公和绿意等人守在外头,能听到女子温婉柔情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虽然听不真切,但是其中的柔情爱恋却让人动容。   “娘娘和皇上是真心相爱啊!”小何公公感慨道。   他是不全之人,终生不能娶妻生子,自然也不会有女人全心全意地跟他。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生向往,羡慕不已。   “是啊,我们娘娘这样好的人,竟还是有些黑心肝的背后碎嘴。”绿意跟他相熟,不免抱怨一句。   小何公公便问道:“是什么人?”   “还不就是那些人?”绿意没有点名,只是努了努嘴,“揪着我们娘娘不肯坦白的事,碎嘴不停。”   小何公公皱起眉头,眼里划过不悦。   “参见秦王殿下!”忽然,外面传来宫人们行礼的声音,小何公公和绿意顿时打起精神,才迎上前,便见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挑开帘子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名神态出尘的僧人。   两人见了,忙跪下行礼:“参见秦王殿下。”   其他内侍、婢女们也纷纷跪下。   那名面容坚毅,一身凛冽杀伐气的男子正是秦王。   他不是洛玄墨的兄弟,而是叔叔。   “皇上如何了?”秦王问道。   小何公公答道:“伤势在恢复,但是一直未曾醒来。”   “嗯。”秦王微微颔首,看向带来的僧人,“有劳了。”   僧人低头一礼,便往里面去了。   小何公公和绿意忙跟进去。   韶音此时也听到了动静,自床边站起,往外看去。当见到一名大冬天只着薄薄布衣,身材魁梧,气势迫人的男子走进来时,瞳仁剧烈缩紧!   “这不是你曾经睡的那个农夫吗?!”系统不可置信地声音高高扬起。   韶音亦是惊得厉害,险些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   “秦王叔。”她退至一旁,低头叫道。   秦王并没注意她,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过,便看向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洛玄墨。   僧人此刻坐到方才韶音坐下的位置,捉过洛玄墨的手腕,诊脉起来。   而后又翻开眼皮,检查脑后,甚至掰开嘴巴查看舌苔。   得知皇上昏迷不醒,为了江山社稷,一向避世的秦王特意出山,请高僧进宫为洛玄墨诊治。   韶音心里咚咚的跳,这人怎么会是神隐不出的秦王?   站在一旁,忍不住朝高大魁梧的男人看去。   他侧脸线条硬朗锋利,简直能割伤人一般,她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垂头,不敢再看。   心里砰砰直跳。   系统还在她脑中大喊:“你早知道他是秦王是不是?!你早就瞒着我有异心了是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信不信我——”   “不是!不是!”韶音忙辩解,“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只以为他是个农夫!”   “你以为我会信吗?!”系统尖锐叫道。   韶音忙不迭哄它,心里也觉太巧了。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当初洛玄墨求娶定国大将军的嫡女,态度诚恳,发誓此生绝不纳二色。   但韶音嫁给他不到半年,这个狗男人就背着她偷吃。   他手段不高明,被她发现了,并找到了确凿证据。   韶音没拿那个女人怎么样,没有必要,也没意思,她全当做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没跟洛玄墨提。   只是背地里跟系统抱怨,不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系统被闹得不行,就问她想怎么样。   韶音说:“我也要偷吃。”   当时系统差点就要给她来一道雷击了,但她紧接着说道:“又不让他知道!只是我自己出口气而已!出了这口气,我照旧好好做任务不行吗?”   她偷偷吃一口,不给男主知道,根本不会影响到剧情。   系统被她闹得没办法,就答应了她。   于是,韶音趁着重阳节时出门上香,并物色了一个外表很不错的男人。   那人身穿布衣,手上都是老茧,皮肤是常年日晒的干燥粗糙,一看就没什么来头,是以后不会打交道的人。   而他衣襟袖口上有补丁,针线稀疏,一看就不是女人的手笔,韶音猜他没有家室。   跟系统商量了下,就选定了他。   搭讪两句,得知他果然没有家室,韶音就定了心。那农夫本来还不乐意,韶音颇使了点甜言蜜语的手段哄骗他。   吃饱喝足后,她挥挥衣袖就走了,并让系统对他的记忆做了点手脚。   这样一个在剧情中没名没姓的人,系统还是能做点手脚的。   这事原本都被韶音忘了,但是今日一见,这男人出众的外表却一下子勾起了她的记忆。   她心里有鬼,不敢往前凑,直到僧人给洛玄墨诊断完,她才振了振精神,拾起贤后人设,看过去道:“敢问大师,皇上情况如何?”   僧人朝她看过来,眉目温和出尘,带了少许无奈:“贫僧医术低微,瞧不出这位施主的症候。”   韶音皱眉,面上露出几分失望来。   “惭愧。”僧人低下眉眼,竖起掌心念了句佛号。   秦王听见,冷峻眉头拧起,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转身就往外走。   韶音不敢近他,早早退后一步,克制着好奇心,低眉垂眼不去看他。   然而寝殿就这么大,秦王离开时经过韶音身边,鼻尖嗅到一抹幽香。   混杂在殿内炭火气、药汁味、熏香等之中,不太明显,却被他捕捉到了。   他脚步猛地顿住,目光如电,直直朝韶音看来。   韶音垂着眼睛,不知他看过来,但见他脚步停在她面前,不禁心口一紧。   随即,她状若好奇,抬头朝他看去。   紧绷的身躯渐渐缓下。   没什么好担心的,系统模糊了他的记忆,他根本不记得她的样子。   “秦王叔?”她目光清明地询问。   秦王定定看了她两眼,心潮难平。   五年前他遇到一个混账女人。他找了她两年,不曾找到她的踪迹。本来都忘了的,但是韶音身上的味道,勾起了他仅存的记忆。   情不自禁将她打量起来。   如果是她,出了名的聪明能干的贤后,倒是有本事避过他的人。   但这份怀疑仅在脑中停留片刻,就被他抛开了。   帝后情深,全天下人皆知,她又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勾得人心都掏出去的妖女?   他转瞬间收回鹰隼般迫人的眸光,提步往外行去。   然而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帘子从外面掀开,跟着响起一声“太子,您慢着点”。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宝蓝色狐皮小袄,头顶同色圆帽的小男孩钻进来。   不过四五岁模样,生得玉雪可爱,聪明灵秀。因未察觉门口有人,闪避不及,直直撞进他怀里!   “哎哟!”男人身上的肌肉坚硬,希儿撞得鼻子一痛,不禁叫了一声。   双臂被铁钳般的大手钳住,他得以站稳,抬头看向身前站着的男人,眨着大眼睛问:“你是谁?”   轰的一下!   秦王脑中一下子什么都思考不了。   他看着小男孩俊秀的脸庞,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忍不住想道—— 第6章 皇后6 他醒了。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秦王胸中激荡,难以抑制。   若当年那女人果然是她,算着时日,倘若有了孩子,正该是这么大。   他心潮起伏,犹如惊涛骇浪,然而面上坚毅沉着,巍然不动。   回头朝她看去,仿佛只是随口问道:“隆庆二十三年秋……”顿了顿,“九月上旬,皇后在何处?”   他没有问她具体日期,以免她记不清楚。   但韶音已经想起来了。   她除了在皇子府,便是去了清台山。   “不记得了。”她面上微露讶异,装作思考后给出答案,然后困惑道:“皇叔因何问起?”   她看上去仿佛是个局外人,丝毫不明。   但秦王心中却想,那女人狡猾透顶,如果只言片语就被他抓到破绽,反而不像她。   他不仅没有失望,反而觉得可能性大了一丝。   “您是秦王叔祖?”已经从母亲口中听到他身份的希儿,此刻眨巴着大眼睛,望着箍着自己双臂,身材异常魁梧悍利的男人,忍不住激动得小脸通红,“秦王叔祖!”   他激动得不得了,一点也不着急挣脱,反而仰起脸,敬慕地看着他。   秦王是大梁的战神,亦是希儿最崇拜的人。   他年纪虽小,却能背出秦王经历的一场场战役。   平西疆,定南域……他十五岁征战,二十五岁归隐,留给大梁一个安稳的时局。   教导希儿的先生便十分敬仰秦王,希儿得他教导,亦对秦王崇敬不已。   此时有机会见到崇拜的人,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   秦王听到那句“秦王叔祖”,心头一哽。   若他果真是他的血脉……   将视线收回来,落在手中钳着的小娃儿身上,他生得像韶音,俊秀玉容,活泼可爱。   一点也不像他。   但他也不像洛玄墨。   他松开小娃儿的胳膊,低沉嗓音响起:“你是太子?”   “是。”希儿连连点头,双眼亮晶晶,激动地道:“我叫洛景希,秦王叔祖可以叫我希儿。”   喉头滚了滚,男人抿住薄唇,点点头:“嗯。”   移开视线,将他拨到一边,大步往外行去。   他要好好查查。   僧人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内侍和宫女们齐齐道:“恭送秦王殿下。”   希儿总算回过神来,难得失态地叫起来,跳着投进韶音怀里:“母后!母后!我见到了秦王叔祖!”   韶音俯身揽住他,将他的小圆帽摘下来,交由宫女拿下,亲了亲他的发顶:“嗯。开心不开心?”   “开心!”希儿欢喜地在她怀里扭动。   “我要告诉父皇!”说完,从她怀里挣出,迈开小腿往龙床方向跑去。   韶音则是强撑着不失态,在椅子上坐下。   脑中是系统不依不饶的声音:“希儿是谁的孩子?!”   “当然是洛玄墨的呀!”韶音却笃定地道,拿过茶盏,低头掩饰异样神情,在心中对系统说道:“你动动芯片,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怎么可能是秦王的孩子?剧情的伟力谁能扭得过?”   系统被她笃信不疑的声音安抚住了,只是仍旧不高兴:“你千万别骗我,叫我知道你早有异心,呵——”   “我哪敢?”韶音忙道,“我的未来捏在你手里呢,我怎么会因小失大?”   “说得也是。”系统哼了一声,接着嘀咕一句:“你可真不省心。”   “都是意外!”韶音忙道,说了好些保证的话,总算打消它的不满。   系统对她还是可以的。   剧情之外的事,都很纵容她。   比如洛玄墨偷吃,它便帮着她也偷吃。   比如她生下希儿后,不想再跟那个烂人同房,它就帮忙做幻境,每次洛玄墨来她这里,都是他自己搞自己。   究其原因,她是它的第一个任务者,它待她便多了几分宽容。   而且,自签下她之后,它再也没开张过,总共只有她一个任务者,日日相处,难免生出些感情。   除非她犯下大错,比如搞坏世界,否则它很难跟她翻脸。   这边,韶音跟系统和好,另一边秦王却紧锣密鼓地暗查起来。   他三十年的人生中,只有过一个女人。偏那女人是个混账,睡完他就跑了。   他不知她做了什么,竟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她的样貌,连她的声音都记不真切。只有一缕淡淡幽香,萦绕在房间内,证明不是一场绮梦。   韶音的身份,她和洛玄墨的恩爱,都不能打消他的怀疑。   他的头脑告诉他,正因为不合理,才会被他漏掉,这么多年始终遍寻不到。   当合理的人选都被排除,不合理的那个便可疑起来了。   韶音不知这些。   洛玄墨昏迷一日,她便摄政一日。   权力迷人心,之前以为皇上很快就会醒来,皇后不过是暂时摄政,而不跟她争夺的人,渐渐蠢蠢欲动。   其中就包括了太后。   “母后叫我?”这日,政务处理完,韶音来到永寿宫。   太后颔首,示意她坐下,问道:“你今日可曾到过勤政殿了?”   “到过。”韶音点头,每天两顿喂药都是她上手,“皇上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说到这里,她神情黯然。   太后亦是叹了口气,不无担忧地道:“皇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奇迹,想要醒来……”   顿了顿,她摇了摇头:“我只担心,如果皇上一直不醒,该怎么办?”   “不会的!”韶音立刻道,“皇上会醒来的!”   太后一噎,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似乎在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蠢女人”。   皇上醒来有什么好?   他不醒,她可以摄政,大权在握。日后希儿继位,没有人跟他抢。   但如果皇上醒来,满后宫的女人都有可能诞下皇子。他如今倒是头脑清明,不偏不倚,知道轻重。但以后如何,谁说得准?   活在后宫中,竟然还有满脑子爱情的女人,太后不知道说什么好。   缓了片刻,她道:“我是说万一。谁也不能保证皇上一定会醒来,是不是?”   刺探的目光投过去,缓声道:“如果皇上一直不醒,希儿又年纪还小,皇后有什么打算?”   韶音知道她的意图。   无非就是想分权罢了。   这不奇怪。见识过权力的人,谁不贪权?   太后也才五十多岁,保养得宜,身体康健,完全有富余的精力掌权。   不慌不忙,开口说道:“这些日子,我接到一些奏折,上面写着……”   她念出一封封奏折的内容,渐渐太后脸色变了。   正是她母族所涉案情,也是她想要握权的原因之一。   “不过,都被我压下去了。”韶音话锋一转,微微笑道:“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神情难辨地看着她。   韶音不与她对视,低头饮了口茶,才道:“母后想知道那日在摘星台上发生的事吗?”   太后脸上划过讶异:“你肯说了?”   她毕竟是皇后,如果她不想说,没人能逼她。   况且太后也不是皇上亲母,没那么迫切想知道他摔下来的原因。   不过,韶音想说,她当然想听。   身子微倾,露出倾听的姿态。   韶音轻笑一声,将茶杯放回案上,抬头看向太后,声音低柔而平缓,如同宁静流淌的河流:“皇上要我劝父亲上交兵符,我不肯,他便与我争执起来。”   发生争执的地方,便是摘星台边缘。   太后一怔,紧接着明白了什么。   她这等人精,无论如何不信洛玄墨是无心。   胸膛剧烈起伏,眼眶圆睁,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神。   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他这样对你,你还希望他醒来?!”   换成是她,早就悄悄弄死他了!   日日探望、喂药喂水?   呵,做梦!   情爱是毒药,令聪明人发蠢,太后看着韶音丝毫不见怨恨的神态,心中感慨。   “母后知道皇上曾经打压郑家吗?”韶音话锋一转,又绕了回去。   太后脸色阴沉,戴着金黄指套的手指扣住椅子扶手,沉沉地说:“知道。”   这不足为奇,历来帝王都这样。   “皇上醒后,我希望韶家与郑家结盟。”韶音说道,“似方才那些奏折,能压下去的,我会尽力压下。”   太后抿着嘴唇,没作声。   “母后慢慢考虑。”韶音没多停留,起身走了。   她今日表达了三个意思。   一,她不会分权,在皇上清醒之前,一切权柄暂由她掌。   二,她有结盟之意,并且愿意表达诚意。   三,她由衷希望皇上醒来,因为她对皇上还有夫妻之情。   不管太后私底下如何骂她蠢,头脑不清楚,妇人之仁,但这事终究渐渐平息了。   觊觎之人再强势,可韶音不是软柿子,跟她对着干不容易。   “呼。”回到嘉宁宫中,韶音便跟系统邀功,“看,我又为男主打退一次豺狼。”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事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系统根本不夸她,还冷哼一声。   韶音便讨好道:“是呀,是我惹出来的,但我这不是努力弥补吗?”   “你说说你,从来就很靠谱,怎么在那个要命的关头掉链子?”系统再次埋怨。   韶音熟练地道:“是我错了,我会尽力弥补的。”   日升月落,一天天过去,洛玄墨迟迟不醒。   本来皇后只是在勤政殿批阅大臣们难以抉择的奏折,随着时间推移,大臣们觉得这不划算。   浪费了她的才能,而且国不可一日无君。   洛玄墨都昏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要继续昏迷多久,日子总要过。   “什么?要本宫上朝?”韶音接到几位大臣的联名请求,讶异得睁大了眼睛,随即连连摆手:“本宫才疏学浅,如何能担此大任?不可,不可!”   “娘娘不必自谦。”   “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的才学、智谋、眼光、心胸、气魄均令人折服。”   “皇上昏迷不醒,只有娘娘能担此大任啊!”   大臣们连连劝说。   他们劝了三次之后,韶音终于勉强点了头:“既如此,本宫应下便是。”   她开始上朝了。   不仅自己上朝,还把希儿带上了。   不必多说什么,希儿是太子,他早早接触政务,合情合理。   不过,韶音并不坐龙椅,也不让希儿坐,而是命人打了两把小一些的椅子,置放在龙椅旁边。   有了韶音主持朝政,从前在朝堂上争吵得乌烟瘴气却吵不出结果的情况迅速减少。   有什么要事,在朝堂之上就能解决了,不必几位大臣商议整理写成奏折请韶音批阅。   政务处理的效率提高,大大节省了朝臣们的心力,一时间朝堂上风气肃清。   转眼便过了年。   皇上还没醒,春闱却到了。   往年这时候都是天子准备殿试题目,但今年……   “既然几位大人要求,那本宫便献丑了。”韶音从容接下,出了几道题目,让他们挑选。   大臣们本来担心她没经验,出的题目不妥,私下里准备了几道题目。没想到,她准备的题目都很好,比他们准备的还好。   毫无疑问,被采用了。   而且采用哪个,还经过了一番争论,竟是觉得她出的题目都值得一考。   去年韶音宴请天下孤寡之人,为皇上祈福。   今年,她增设录取名单,继续为皇上祈福。   一时间,民间声望大噪。   不仅平民百姓感激她,被额外录取的士子也感激她,就连不晓事的三岁孩童都说:“皇后娘娘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咧!”   韶音在宫中刷情深意重的声望,在朝堂上刷精明能干的声望,在民间刷贤德仁厚的声望。   她声望越刷越高,渐渐就连系统都起疑了:“男主醒后,你会将政权交还的,对吧?”   它好几次都听到,有人私下里说皇后的政治才干不输皇上,甚至犹有过之。   随着洛玄墨昏迷越久,原本欣慰有人扛起大局的朝臣们,渐渐担忧起来——若是皇上一直不醒,倒也罢了,但如果皇上醒了,岂不生变?   皇后是谦逊,是仁德,是清明,是不贪腐。   但她的温婉柔软都是表象,长久相处下来,她手腕果决、干练老辣、犀利锋锐,常常令朝臣们心惊。   这样一个女人,真的甘心将政权交还吗?   朝臣们的担忧,感染了系统,它就如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对韶音审问起来。   “我是你的任务者,不是本土居民。”韶音揉着疲惫的额头,说道:“不交还政权,难道我要当女皇帝吗?这个世界再富贵荣华,但不是我的世界,难道我能一直留下来吗?”   系统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男主迟迟不醒,它心里慌极了。   春去秋来,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过去。   三年后,在女主即将穿越而来的这一年,洛玄墨终于醒了。 第7章 皇后7 一口血喷出来。   他醒得有些突然,毫无预兆。   时值苦夏,天气热得厉害。   韶音正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宫人们在周遭频繁更换冰盆,她仍旧被热得心浮气躁。   看着尺余高的两摞奏折,止不住心烦地搁了笔,往后一倚。   目光投向屋外,只见光线灼亮,空气都晒出了虚影儿,便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申时两刻。”宫女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这就是下午三点半。   韶音不禁担心起了儿子。   希儿今日去了秦王府。他不知怎么入了秦王的眼,由秦王亲自带着教导。   这样炎热的天气,习武很是吃苦头。   但希儿崇拜秦王,每次到了习武的日子都兴冲冲地出宫,不论多么辛苦,都甘之如始。   韶音叹了口气。   三年前秦王出山,就再没避世,收拾了秦王府住进去,偶尔还会上朝。   希儿正是在朝堂上见到他,主动跟他搭话,渐渐入了他的眼。   韶音想到男人上个月送希儿回来,恰巧见到了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看她,每回都叫她心里一突,觉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做,她便不好多做什么。   想来想去,没什么头绪,又被热得心烦,便不想了。   饮了杯凉茶,舒了口气,继续摊开奏折批阅起来。   韶音很忙。   她摄政愈久,陷入越深。   朝臣们想左右她,而她想驱使他们,双方角力,其乐无穷。   小何公公便是在这时跑进来的:“娘娘!皇上醒了!娘娘!皇上醒了!”   他脚步匆匆,声音充满惊喜,连通传都忘了,直直跑了进来。   韶音一愣:“什么?”手里朱笔掉落,发出“啪嗒”一声响,她才陡然反应过来。   顾不得捡起,她猛地站起身,嘴唇颤抖:“你方才说什么?皇上醒了?这是真的?本宫没有听错?”   小何公公激动得厉害,用力点头:“是!娘娘没听错,皇上醒了!”   韶音似不知道作何反应,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啊”了一声,绕过桌案便往外行去,口中梦呓般道:“皇上醒了!他醒了!”   走出几步,似终于反应过来,步子越来越快,往勤政殿方向飞奔而且:“皇上醒了!”   她声音喜极,充满酸涩、委屈、哽咽,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小何公公这几年看着她对皇上三年如一日,喂药喂水,柔情低话,情深意重,此刻也湿了眼眶。   娘娘终于盼出头了!   勤政殿内,洛玄墨只着单薄中衣,靠坐在床头。   一名婢女跪在脚踏上,手中捧着茶杯,正在给他喂温水。   帐幔边上站着几名内侍,正在讲述着这几年发生的大事小情。   他垂眼吞水,一言不发。   苍白瘦削的脸庞上没有表情,看上去无端端有些阴鸷。   在床上躺了三年,纵然内侍、宫女们常常为他按摩身体,但肌肉仍旧免不了萎缩,他刚刚醒来,连茶杯都端不稳。   这也罢了,一睁开眼,平白失去了三年光阴。   况且,他听着内侍们的言语,竟是政权已经旁落,被皇后掌了权。   他没立刻大发雷霆已经是他修养好!   内侍们互相补充着,讲述这三年中发生的事。说得最多的,还是韶音的情深意重。   他们这些伺候的,对政务不怎么了解,感受最多的就是帝后情深。   因此,讲述时难免多说了些,言语之间甚是推崇。   然而洛玄墨的心情丝毫没有好多少。   他听着内侍们的话,心里自动将韶音这三年来的付出解读成了心虚、愧疚。   是她害他坠下摘星台,受了重伤,一躺就是三年。   她欠他。   他全然忘了是自己先动手。   况且,就算是他先动手,但摔下去的人是他,不是吗?   他昏迷得久了,脑子并不敏锐,昏昏沉沉。他面上未表现出来,饮了一盏茶水,便向后倚靠,闭上眼睛。   内侍们的讲述没有重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需得仔细分辨,抽出蛛丝马迹。   她干得很好。   她的才能,他早有体会。若非是他先动的手,他简直要怀疑她蓄意谋杀,想要篡位!   “皇上!”就在这时,一个饱含情意的哽咽声由远而近。洛玄墨猛地睁开眼睛,朝外看去,就见他的皇后提着裙摆飞奔而来。   她白皙匀净的面颊,饱满红润的气色,一瞬间落入他眼中。而一袭凤袍、金冠将她衬得威仪不凡,令他瞳孔蓦地一缩。   他的皇后,有什么不一样了。   洛玄墨敏锐地察觉到,而他很快意识到导致她这种变化的原因。   拳头猛地攥紧,心中一瞬间升起浓浓的戒备。   她现在表露出喜悦、激动,是因为他刚醒,他们暂且没有冲突上。   等他身体转好,势必收回权力,她……   “音音!”他心中戒备着,面上却做出激动表情,满是喜悦感动地看向她,“朕醒了!这三年里,你不辞辛苦照顾朕,朕都听说了!辛苦你了!”   韶音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眼泪已经飚出来,哽咽着投入他怀中:“皇上!皇上!你醒了就好!我不苦!”   两人抱头相泣。   宫人们亦是动容不已,一个个眼眶湿润,不约而同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人。   而就在殿内归于寂静后,相拥而泣的两人渐渐平静下来。   韶音缓缓松开他,望着他削瘦的脸颊,眼泪滴答滴答掉落。   “皇上,你受苦了。”她哽咽着道。   洛玄墨的演技就要差多了,他连眼眶都没红:“你也辛苦了。”   吃力抬手,为她将跑乱的鬓发挽至耳后。   韶音当没看见,覆上他瘦削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乌黑双眸被洗得明亮清澈:“我不苦,皇上醒了就好。”   洛玄墨别过头,有些受不住她汹涌的情意。   对她来说,他昏迷了三年,从她的生活中离开了三年。但对他来说,就只是睡了一觉。   而睡这一觉之前,两人还闹得不太愉快。   眸光闪烁,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这一幕与三年前何其相似?神情微动,他反握住她的手,说道:“音音,三年前……”   “我知道!”韶音不待他说完,便急急说道:“我知道皇上的心意!这三年,我代皇上主持政务,已经将朝堂肃清许多!当初对你不敬的人,都被我收拾过了!”   她语带欢喜,目光晶亮地望着他,似乎在邀功。   洛玄墨噎住。   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本来想说,当时在摘星台边缘的争执,是一场意外。是他气急了,疏忽了。   他没想对她怎么样,而她反害他摔下,他也不怪她,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她没将那日的事说出来,他愿意继续隐瞒此事,保护她,不让她背上弑君罪名。   作为回报,她应当将兵符献上。   这才是他的意思。   谁知,韶音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不知该说她愚顽不灵,还是着实忠心。   但不论如何,都对他有利。   顿了顿,他没有再提,而是笑着说:“音音能干,我早就知道了,多亏你主持大局。”   顿了顿,又道:“我虽然醒了,但是要上朝还不行。这段时间,需要音音继续操劳。”   他眼底闪烁着试探。   韶音熟练地挂上贤后面具,柔声体贴地说:“皇上跟我还见外?能为皇上分忧,我不知道多高兴。”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而且我喜欢做这些事,总比我待在后宫整日无聊得好。”   洛玄墨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下。   心中的警戒拉到最高,不再提这茬,免得她本来愚顽不灵,却被他硬生生捅开了窍,转而问道:“希儿呢?”   “出宫去了。”韶音笑道,面容慈爱,“等他回来,知道皇上醒了,不知道多高兴。”   洛玄墨对儿子没什么意见,脸上也带了几分慈爱,笑着说道:“他长大了吧?不知现在多高了?对了,他出宫做什么去了?”   夫妻两个聊孩子是很常见的事,韶音没瞒着,答道:“秦王殿下喜欢他,亲自教他武艺……”   贤后人设不能崩,情深意重的表象不能破,韶音说出希儿和秦王的事,又将自己这几年做的事仔仔细细地说出来:“我参与了一次科举殿试,更改了赋税体制……”   抓了多少贪腐。   敲打了多少世家。   修路、修桥、修河堤,共多少处。   在军区推行屯田令,解决了军粮问题。   等等。   她执政才三年,却做了不少实事。   洛玄墨越听下去,脸色越黑。胸中激荡,气血翻涌,不由得喉头腥甜。   他强忍着,没露出异样,抬手揉了揉额头,露出几分疲惫来:“朕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会儿。”   “好,那皇上休息。”韶音立刻停下,扶着他躺下,这才轻巧离开。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洛玄墨再也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住嘴,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口中腥甜,胸口闷痛。   然而女子柔婉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   扩招多少士子,哪些郡县作为试点,田地产出增加几成……   “唔!”喉头又是一甜,他拿帕子牢牢捂住。   眼底幽暗,深沉难明。   她执政三年,比他登基后的政绩好!   待他重新执政,倘若不能超越她许多,臣子们会怎么想他?   该死!她真是该死!   韶音走在回御书房的路上,就听见系统在她脑中说道:“他醒了,你该结束人物线了吧?!”   声音尖锐,充满急迫。 第8章 皇后8 我有个问题。   它到现在才开口,韶音还挺意外。   她以为听到洛玄墨醒来的消息,它就会欣喜若狂,在她脑中高歌尖叫。   但是没有,它安静了一路。   “你怎么不说话?!”系统在她脑中尖叫道,“你不想离开是不是?!是不是?!”   韶音心说,是啊,她不想离开。   她儿子在这呢。   话说,就连傻乎乎的系统都看出来她的不舍,别人又会怎么想?洛玄墨会怎么想?   她在他床前说了那么多建树成果,他这会儿着急坏了吧?   他撵她出来,未必是累了,可能只是不想看到她。想到这里,她简直要大笑起来!   “怎么会?”她步履款款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声音相当平静,“你认为我什么时候结束人物线合适?”   系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愿意离开,立刻说道:“现在!马上结束!”   趁着她愿意,赶紧离开这里。   韶音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甚是平静地问:“我能等希儿回来再离开吗?我想跟他再见一面,做个告别。”   系统不太乐意。   但是她想跟儿子告别,又不算是多么过分的请求。那可是她怀胎十月,忍痛生下,疼爱多年的孩子。   “好吧。”它很不情愿地道。   韶音嘴角勾起:“谢谢你,灰灰。”   “哼!”系统立刻重重哼了她一声,“你别谢我!真想谢我就省点心!”   “是是是。”韶音应道。   回到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洛玄墨自己说的,还需要她再“辛苦”一阵。   此时,得知消息的妃嫔们都赶去了勤政殿。   往各宫送消息的人是同时出发的,太后年纪大了,消息送去的时候她在小憩,来的时候正好跟韶音错过。   在她离开后,各宫妃嫔们才赶来。   一别三年,她们都想给皇上留下一个美好印象,因此很是精心打扮一番才动身。   一个个鲜嫩娇艳,水灵灵的,俏生生的动人。围着龙床,温声软语,表达关切和思念。   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挖空心思讨好人,怎么都不讨厌。但此时乃炎夏,本来空旷的寝殿挤了三十多人,顿时显得拥挤又闷热。   洛玄墨本就心情不好,她们或清脆或娇哝的声音,在他这里全变成了叽叽喳喳。   他又热又闷,又烦又厌,脑仁生疼,却还得耐着性子应付。   韶音如今在朝中声望很高,经她提拔的人更是不少。日后他要掌权,这些人便是隐患。   他要跟她斗,便需要人手。这些人手从哪里来?最简单的,便是他后宫中的这些人背后的势力。   他忍着不耐,跟妃嫔们周旋,而皇上醒来的消息也送进了秦王府。   得知父皇醒了,本来在练箭的希儿顿时静不下心来。如果不是对秦王的敬仰,他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扔了弓箭,回宫去了。   “秦王叔祖?”八岁的小少年穿着一身短打,露在外面的手臂瘦削但却有力,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他收了弓箭走到秦王身边,“我想回宫。”   三年过去,当年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已经长大,身量拔高,眉眼隐见坚毅。   韶音带他上朝,拿政务磨砺他,秦王带他习武,打熬筋骨,锤炼意志。   小小少年的身上已经显露出挺拔、可靠来。   秦王看着身前的孩子,他长大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一些,但是仍然不像他。   当然,他也不像洛玄墨。   他越长大,跟他母亲越像,几乎是五官锐利版的韶音。   定定看了他两眼,秦王迈开步子道:“走吧,我送你。”   “谢谢秦王叔祖。”希儿顿时高兴了,将弓箭交给伴读,像风一样冲出了练武场。   秦王骑马带他入了宫。   在勤政殿外站定,看着他进去。   他自己没有进去。   洛玄墨醒来,未必是幸事。他眼底一沉,叫住一名内侍问道:“皇后在何处?”   天色将晚。   韶音处理完奏折,在绿意的催促下起身。   “皇上这会儿醒着还是睡了?”她问道。   绿意答道:“各宫娘娘们去了,皇上在她们离开后便歇下了。”   韶音点点头,迈步往外走去,方向是嘉宁宫。   洛玄墨既然睡了,她便不必去了,与希儿一同用晚膳才是正经。   才走出御书房的范围,忽然脚步一顿。   阴影中,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走出来,在八角宫灯的昏黄光线下露出坚毅而冷峻的脸庞。   讶异划过,韶音立刻行礼:“秦王叔。”   “见过秦王殿下。”绿意等人纷纷下跪行礼。   “你们退下。”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韶音微微挑眉,随即对绿意等人道:“秦王叔有事相商,你们退下吧。”   闻言,绿意等人纷纷起身,退到既能看得到他们两人,又恰好听不清他们说话的距离。   “不知秦王叔等候在此,所为何事?”韶音端起贤后姿态,看着成熟稳重,时间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男人,心里猜测着他的来意。   秦王背过一只手,低眸看她,开口却是:“隆庆二十三年秋,九月上旬,你在何处?”   韶音微微睁大眼睛,掩在广袖下的手指微蜷。面上不露痕迹,浮上淡淡不解:“这是九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不过,秦王叔似乎曾问过我这个问题,不知……有什么含义?”   秦王盯着她毫无破绽的脸孔。   她生得温婉,哪怕凤袍加身,又执政三年,也只显得端庄凛然,威仪不凡。   丝毫看不出魅惑勾人的妖精模样。   但他已经查了一遍又一遍,将所有去过清台山的人都排查过。   她看上去最不可能。   但——   秦王直觉是她。   戎马多年,他的直觉没有错过。   与洛玄墨情深意重的她,未必不会做那样的事。   洛玄墨,不能生。   这是秦王思索无数个夜晚后,得出的结论。   洛玄墨今年二十七岁,只有一子二女,那么多女人,也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而已。   不是生下来活不了,而是只生了这么多。   韶音管理后宫,规矩森严,后宫中没有发生过隐私之事,连小产之事都没有过。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可能早早发觉异样,为了地位也好,为了巩固感情也罢,她都有可能做出那件事——求子。   这样就说得通了。   洛玄墨生育不丰,韶音找到他,为了求子。   负在身后的大手攥起。   若她不是皇后,希儿不是太子,他早就绑了她,让她做秦王妃。   “我不会让希儿吃亏。”他忽然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转身走了。   韶音站在原地,一脸懵逼。   他什么意思啊?怎么希儿就要吃亏了?   他从前进宫,都没有单独找她说过话,今日难道是因为洛玄墨醒了?   他认为洛玄墨醒后,希儿可能会处境不佳?   “你快回去!”系统懒得关注野男人,任他是秦王也好,农夫也罢,它只想韶音赶紧结束人物线。   韶音闻言迈开脚步:“好好好。”   希儿已经在嘉宁宫了。   这三年中,他都是在嘉宁宫做先生留下的课业,并在晚膳后跟韶音讨论政务。   往日韶音回来时,他都在偏殿读书写字,但今日有喜事,韶音刚进嘉宁宫的门,便见儿子兴冲冲跑来:“母后!父皇醒了!”   “是。”韶音见到心爱的儿子,便忍不住露出笑容,“你见到他没有?”   希儿便道:“见到了,不过父皇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便歇下了。”   但即便如此,他很是很高兴。   拉着韶音,说了许多高兴的话。   他对洛玄墨的感情很深。不论是当初在皇子府,还是后来登基后,洛玄墨对他都不错。   希儿又不比大人,能发现洛玄墨的虚伪,在他眼里父皇英俊伟岸又仁慈。   “你父皇刚醒,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韶音并不破坏洛玄墨在他心中的形象,面带笑意揽着他的肩膀进了室内,“你多陪他说说话,将政务对他说一说,他昏迷三年之久,许多事情都不清楚。”   希儿连连点头:“嗯,我记住了!”   一顿饭,在轻松欢快的气氛中用完。   母子叙话,一如往常那般,韶音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系统看着,倒有些难受了。   它知道韶音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但,任务者一定要心狠!   尤其它们炮灰组,没资格投入感情!   它一言不发,任由韶音和希儿做最后的告别。   晚间,韶音躺在床上。   万籁俱寂,再没别的人和事干扰。   系统迫不及待地道:“你准备好了吗?”   “我有个问题。”韶音平躺在软席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间,好奇地问:“现在男主醒过来了,不久后就会和女主相爱。这样的话,世界线就不会崩了吧?”   系统下意识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既然这是个言情剧本,那么让男女主相爱不就好了?”韶音没回答它,兀自说着自己的猜想,“我又不拦着他们相爱,应该不会影响剧情?”   系统懵逼。   随即,它气笑了:“你在胡说什么?”   剧情线哪里是这么简单?   皇后不死,皇上怎么难过?又怎么会被像她的女主吸引?怎么相识、相爱,发展独一无二的感情线?   它一口气说了一堆,换来韶音的一声:“啧。”   “你什么意思!”系统气得尖叫。   韶音轻笑道:“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咯。”   真的挺感人的。   要说洛玄墨是个公平公正、雨露均沾的好皇上,但是女主出现后,他再没碰过后宫的女人。   是的,一次也没有,他为女主守身如玉,从此只碰她一个。   有的妃嫔主动邀宠,被他厌弃了。   有的安静如鸡,规规矩矩在花样年华守活寡。   有的偷男人,结果被抓个正着,一死死全家。   在处置偷男人的妃嫔时,女主好心疼男主,认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虽然他不爱她们,但她们是他的妃嫔啊!   现代男人尚且对自己拥有过的女人有着浓浓的占有欲,何况是古代男人,保守又封建呢?   而且他还是皇上!   她抱着他轻哄,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韶音的眼泪也要掉下来了。   被贱哭的。   “我不阻止他们相爱,可以留下来吗?”   “不可以!你必须死掉!不然女主怎么做皇后?”系统驳回,并催促道:“你快点!别磨蹭了!”   “你死心吧,没有用的!女主以后还会生儿子,被男主喜欢,封为太子。我知道你舍不得希儿,不放心他,但这就是命!你认了吧!”   韶音没有说话,闭上的眼睛却缓缓睁开,眸光冷幽。   “你能将我强行召回吗?”她柔声问。   系统的声音卡了一下。   “什,什么?”   “我是说,如果我不想离开,你能将我强行召回或抹杀吗?”韶音笑得温柔。   系统炸毛了:“你果然是不想走!”   她从一开始就打了别的主意!   摘星台上,她根本不是失手!   “我竟然一直相信你!”它尖声叫道,出离愤怒了,“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太小看我了!”   说完,它狠狠放出一道电流,击穿了韶音的身体。   然后,它呆住了。 第9章 皇后9 圈套。   系统不能强行召回任务者。   这是韶音后来猜到的——如果它可以,不会一次次催她领盒饭,而是早就将她召回了。   它也不能让别人替代她,理由同上。   这是她愈发肆意的原因。   想想也是,如果系统的权力过大,那么世界线的稳定性就要差很多,崩坏的几率会很高。   为了世界线的稳定,主脑势必对系统的权力进行限制。而作为弥补,则赋予了系统惩罚的功能。   灰灰被挑衅权威,立刻展现威严——电击。   这种惩罚作用于灵魂层面,令任务者疼痛难忍,但又不会真正伤害到他们。   没有任务者能扛住电击的痛楚。如果有,那就再来一次。   灰灰是第一次动用惩罚手段,放出电流后,立刻就停止了。   它担心电坏了韶音,它只有这么一个任务者。   收手后,疾言厉色地道:“你知道错了吗?!”   韶音哼都没哼一声,只是交叠在腹部的手指动了动。   灰灰当即以为自己太心慈手软了,才让她这么有恃无恐。   “哼!”它毫不客气地再次放出电流,这次惩罚的时间延长了两秒。   然而这一次,韶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灰灰愣住了,随即慌乱起来。她该不会是第一下就被电坏了?   匆忙打开面板,查看她的灵魂状态。   这一看,便呆住了。   “怎么回事?!”蓦地,它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尖叫,“你的灵魂值为什么增长了这么多?!”   韶音笑出声来。   “那要感谢灰灰喂我呀。”说完,她缓缓坐起身体,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瞳中如蕴藏星河,璀璨明亮。   “重新认识一下,”想到刚刚电击时,如同被温暖包裹,浑身舒适的感觉,她的笑容格外真心,“我叫韶音,喜欢吃能量团。”   灰灰呆住。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它不相信地再次检测,然而不论检测几遍,那数值都高得不正常。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它颤声道。   九年前,它刚刚出厂,被主脑派出去工作。飘荡在无垠的宇宙中,寻找着灵魂体。   没多久,它检测到一团柔软坚韧的灵魂,数值还蛮高的,比主脑发给它的指标要高上一截,立刻喜滋滋地过去签下。   它一直以此为傲,庆幸自己下手快,签下如此优秀的任务者。   但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它有些怀疑人生。   它到底签了个什么?!   “我也不知道。”韶音耸了下肩。   她是什么人,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她沉睡了太久,前尘往事俱已遗忘,连名字都是随口起的。   被灰灰唤醒后,听它说得挺有趣的,便跟它绑定了。   做任务的这几年,她的力量苏醒了一些,但是并不多。倒是灰灰的两道电击,如同吃了两块零食,令她精神起来了。   “你,你,你这个骗子!”怔愣半晌,灰灰发出悲愤的一声喊。   它温柔懂事,听话靠谱,贴心贴肺的任务者!   原来一直都是假的!   “别难过啦。”韶音哄它道,“你的惩罚对我无效,不是很好吗?”   “你想想看,如果你能惩罚我,我们的地位就是不平等的,我是你的下属。但如果你不能惩罚我,我们就是平等的,可以做朋友啊!”   “拥有一个朋友,不比拥有一个下属更好吗?”   “朋友才是世上最珍贵的呢!”   “你少来!”灰灰愤然说道。   它才不要朋友,它要听话的下属!   有心想要收服她,但是看着她升高的灵魂值,又看看自己仅有的电击手段,不禁悲从中来!   这要怎么办?它没有权力将她召回,而对她的惩罚又跟送菜无异。   它突然感到前程一片黑暗。   不禁委屈得哭了起来。   “你这么强大,为什么坑我?”它抽抽嗒嗒地哭道,“做不好任务,我会被主脑回收报废的。”   它会死的。   它才刚刚出厂,它不想死。   “下个世界,我给你找个好的角色行吗?”它呜咽着说。   韶音心说,可以啊。   但是下个世界找个好的角色,不代表她就要放弃这个角色啊。   “好啦好啦。”她安抚道,“我会尽量不搞崩世界线的。”   灰灰更绝望了。   尽量不搞崩,不就是肯定搞崩吗?   想到她从前做的那些事,哭得更委屈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坑我了,是不是?当初睡秦王,就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没有,这个真不是。”韶音忙否认道,“这个是意外。”   她想要更改剧情线,主要是怜惜那个少年,想护他一世。   如果她存了别的心,便是连出生机会都不给他,岂非本末倒置?   她说了真心话,然而灰灰沉浸在世界线崩坏、要被回收报废的绝望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抽抽嗒嗒,哭了一夜。   韶音一开始还劝,后来就不管它了。   *   次日一早,韶音穿戴完毕,准备去上朝。   灰灰已经不哭了,韶音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但是它安安静静的,就挺让人神清气爽的。   才想着,灰灰的声音就出现在脑中:“你好好把持朝政!”   口吻居然恶狠狠的:“气死洛玄墨!就不还政给他!让他眼睁睁看着你呼风唤雨!他屁都吃不上!”   韶音惊住,脚下一个踉跄:“你,你疯啦?”   这还是它说的话吗?   灰灰阴森森地出声:“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死之前我要快乐!”   它认定韶音要搞坏这个世界。而它作为参与的系统,肯定会被主脑回收报废。   恨韶音吗?自然是恨的。但恨是没用的,它选择在最后的时光里活得快乐一点!   如此才不枉此生!   怎么快乐?当然是让讨厌的人难过!   它就很讨厌洛玄墨!   当初它跟韶音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只见男主高大英俊,温柔体贴,还很高兴。   就算韶音过几年就要死掉,但是能在死之前享受这样一个优质男人的宠爱,不还是赚了吗?   它为能够给任务者一个不错的工作环境而骄傲!   直到洛玄墨偷吃。   他还利用韶音办事,但却隐瞒她的功绩,不让任何人知道,全部归功给他自己。   恶心!   还有摘星台的事,灰灰后来想明白了,狗东西一准是故意的!   他想杀人!   这样一个狗男人,凭什么要权有权,要爱情有爱情?   他不配!   它这么宽宏大量,善良疼人的系统都没有好下场,凭什么这个垃圾男人可以?   韶音听着它诉说,直是惊呆了。   她没想到,昨天的事对它刺激那么大。   本来还想告诉它,不论世界线崩不崩,她都不会让它报废。   好歹是将她从沉睡中唤醒的小可爱,这点情分是有的。   心里笑得不行,开口却是一副正经商谈的模样:“灰灰,你听我说。”   “这是一个言情剧本,主要有两条线,第一条线是女主跟男主相爱,第二条线是女主当皇后。”   “离女主封后还有六年,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能活六年。”   “六年后,我让位给女主就好了嘛!”   灰灰愣住了。   韶音继续说道:“她不就是要爱情、要后位吗?给她就是了!”   “你舍得?”灰灰不怎么相信地问。   韶音道:“有什么不舍的?只要他们不祸害我儿子就行。”   灰灰一时间没说话。   它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现在韶音告诉它,不一定会死。   只是跟剧本不大一样而已。   “不对!”它很快想到什么,“你忘了秦王的话?他说不会让希儿吃亏!就算你想让位,让希儿放弃皇位,秦王也不会同意的!”   剧情势必会崩!   但,它一瞬间想到别的什么,连忙说道:“你不就是担心希儿,才舍不得离开吗?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有秦王保护他!”   短短一夜之间,遭受生死大变的灰灰,变得聪明又机灵,又急又快地说:“秦王会护着他的!你跟我走吧,我们去下一个世界!”   韶音:“……”   清了清嗓子,她道:“我不放心。别人怎么有自己来得可靠?我要亲眼看着希儿长大成人。”   灰灰闻言,顿时泄了气。   但是对这个结果,又不是很意外:“我就知道。”   咕哝一声,便沉寂下去了。   *   韶音下了朝,往勤政殿而去。   希儿跟她一起。   路上,母子两人讨论着朝堂上的事。面对涉及自身利益时,哪位大人装聋作哑,哪位大人看似助攻其实是下套,哪位大人自己不乐意但暗搓搓拱别人。   希儿年纪虽小,但韶音一直跟他讲政务,讲用人,什么都跟他讲。遇到他不明白的,便掰开揉碎了跟他讲。   希儿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韶音讲得多了,渐渐他自己也成了个人精儿。   此时,远离朝堂,只有亲近的母亲在身边,他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道:“徐侍郎那个脸色,真是比锅底还黑,活该!”   韶音也笑道:“他屁股坐歪了,赈灾的粮食无论如何不该从军粮里出,尤其还是将士们自己开荒种的粮,陈将军没打他一顿已经是给他面子。”   “依儿臣浅见,徐侍郎回去的路上说不定就不安生,被陈将军套麻袋打一顿。”希儿道。   “打他就打他,谁让他嘴巴坏?”韶音道。   母子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勤政殿。   “皇上。”   “父皇!”   韶音浅笑行礼,希儿却是兴奋地跑到床边,手脚比划,眉飞色舞地说起了朝堂上的趣事。   洛玄墨的脸色越来越黑。   徐侍郎乃是他的人!   可是呢?他老婆和儿子把人给弄了,还一脸欢快地跟他说笑!   躺了三年,很是脆弱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刺激,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洛玄墨没有昏迷太久。   太医给他扎了一针,他便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老婆和儿子担忧的神情,老婆美丽,儿子可爱,但他一眼都不想见到他们。眼睛阖上,将两人的身形推拒在外。   “皇上刚刚苏醒,身体需要一段时日来调整恢复,不可过于忧思。”太医说道。   他说得很委婉。   并没有说皇上气怒攻心,一时昏过去了。   也没有说他忧思过度,脉象虚弱。   帝后之间的战役即将打响,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他们这些人说话时需要慎重再慎重。   否则,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希儿年纪小,又是满腔赤诚,他想不到洛玄墨为什么而忧思过度。   闻言道:“父皇别担心,徐侍郎不足为惧,有母后在,他们翻不了天。”   他以为洛玄墨因为朝堂不宁而忧思过度。   这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捅进洛玄墨的胸膛里。   他怕的就是这个!   霍然睁眼,苍白的面上,一双狭长眸子阴鸷地盯住希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希儿才八岁,在他眼里,父皇、母后和他是一家人,亲密无间。   “好。”洛玄墨收回审视的目光。   次日,洛玄墨开始召见臣子。   问及各部情形,各州郡情形,朝中势力变动。   内侍们说的那些,太主观而片面了,从朝臣口中才能得到更详尽的信息。   他甚至开始批阅奏折。   让韶音将每日奏折拿来,在勤政殿内,两人一起批阅。   韶音当然没意见啦!   坑是早早就挖好的,就等他跳下来呢。   “皇上,歇息一下吧?”过了两日,只见男人面色苍白,比昏迷时还要不堪,韶音面露关切与担忧,“身子要紧啊!”   洛玄墨的身体情况不足以支撑他上朝,太医说要恢复到从前的身体状况,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但他如何等得及?   只没想到,哪怕退一步,只是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身体也吃不消,令他神情阴沉得似要滴水。   “昨晚没休息好,倒也不是大事。”他挤出一个笑容来,继续低头看奏折。   不能再拖了。   他已经昏迷三年,昏迷时无知无觉也就罢了,现在清醒着,如何能忍受龙椅旁边坐着别人?   而且她的才能胜于他!   这是最让洛玄墨耿耿于怀的。   他只要想到朝臣们私下里将他和皇后放一起评价,而他不如她,就焦躁得睡不着觉。   夜夜爬起来看奏折。   醒来的第五天,他病倒了。 第10章 皇后10 爱情拐了个弯。   通俗点说,他感冒了。   在这盛夏酷暑,炎热季节,他居然着凉感冒了,可见他的身体抵抗力有多糟糕。   太医给他开了药,洛玄墨吃得昏昏沉沉,只想睡觉。躺在龙床上,心头浮出一个念头,太医跟皇后是一伙的?   她吩咐太医给他开昏睡的药,让他不得不睡着,这样批阅奏折就只能由她来了?   她果然是贪权了。   病倒的这几日,洛玄墨心中惶惶,难以安宁。一时担心皇后会在药中动手脚,让他再也好不起来;一时担心宫里的人都被她笼络了,他身边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了。   两者说不出哪个更可怕,总之他神情紧绷,焦虑不安。吃了几服药,一直不见好。   韶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他这么轻易倒下,还有什么乐趣可看?剧情都讲究一波三折呢。   “父皇,母后昨晚着了凉,担心过病气给父皇,所以今日没有来。”这一日下了朝,希儿自己来到勤政殿,小大人似的一脸担忧道:“父皇,你要快点好起来,母后这几年很辛苦的,你好起来母后就可以歇一歇了。”   他是天真的小孩子。在他眼里,父皇才是皇上,朝政大事是他的责任。   他昏迷时,母后替他扛了起来,一扛就是三年,很是辛苦。   如今都累得病了,他心疼极了。   他说了许多话,洛玄墨只听进去了一句——韶音病了。   太好了!   他登时为之一振。   绷紧的心弦放松,药效渐渐显出来了。   不过三四日,病容已去。   又过两日,得知韶音病情缠绵,甚至无法上朝,他简直面色红润起来了!   灰灰作为系统,不能干涉剧情,但却可以监视人物。将洛玄墨的情形转述给韶音,很是不屑地道:“这狗东西!小肚鸡肠!小人之心!”   想到韶音的计划,忍不住道:“干脆别走剧情了!弄死他!出口气!”   韶音倚在床头,面上未施脂粉,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在肩头,的确显出几分柔弱来。   倒没什么病气,毕竟她不是真的病了,不过是哄洛玄墨的。   “真的啊?”她眼睛弯起来,“你不怕剧情崩了我们都要死啊?”   灰灰立刻不说话了。   它不过是图嘴上痛快,才舍不得死。   而且,就算剧情崩了,韶音也不会死,她只会被别的系统接手。   但它才不会告诉她!就让她害怕去吧!   韶音称病,哄洛玄墨是一个原因,给自己放个长假是另一个原因。   她摄政三年,几乎没休息过,正好趁机让自己放松放松。   但旁人不知。   “你病了?”这一日,秦王送希儿回宫,径直走进嘉宁宫里,手里拎着几包药,朝韶音看过去道:“这是善信大师开的药,你换这个吃着试试。”   希儿在一旁补充道:“秦王叔祖特意带我去清台寺,求了善信大师开的药!”   男人面容冷毅坚硬,看向她时甚至没有丝毫情绪在眼中,但他特意为她求了药。   得知她“病情反复”,他特意来探望她。   洛玄墨住在勤政殿,离得这么近,都不曾来过一趟。   “多谢秦王叔。”她柔柔一笑,“晚上我便换药吃。”   秦王似乎神情一松,又似乎没有。他气质冷峻,神情严肃,有点情绪波动都不明显。   “嗯。”男人略略颔首,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希儿忙道:“我送秦王叔祖。”   脚步声很快远去。   韶音倚靠床头,垂下眼帘,神情不明。   灰灰说道:“你的野男人可以啊!你耍了他一道,他一点都不记恨你,还关心你!”   “要不你跟他重拾激情,再给狗男人戴顶帽子吧?”它不嫌事大地怂恿。   自从得知很可能要死,灰灰就在报社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去去去。”韶音道。   秦王虽然不管事,但他威望很高,手中还藏着一股势力,不容小觑。   她只想护希儿登基,外加看男女主的热闹,不想节外生枝。   灰灰咋舌:“你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人,我看错你了!”   韶音:“……”   自从得知要被“报废”,它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希儿送秦王离开时,神情略显不乐。   他并未刻意显露出来,甚至还着意隐藏。但秦王是什么人?一眼就看穿他的小情绪。   “怎么了?”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希儿本来摇头不言,待见到几名打扮精心的妃嫔往勤政殿的方向去,眸中顿时喷出火来,小小的拳头紧紧攥起。   “自从母后病了,父皇……”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从齿间挤出,“父皇一次也没到嘉宁宫。”   母后已经病了七八日了。   如果说父皇染病时,不来也就罢了。可他这几日好起来了,还能够去御花园遛弯,为何不去看望母后?   难道担心再次染上病情?   小小的少年很是不解,甚至是茫然的。   父皇病着时,母后从没害怕过染上病情,总是亲力亲为,悉心照顾他。   希儿感到难以置信,有可怕的念头隐隐浮现心头,但他根本不敢深想。   “母后说不必,不让父皇前来,可……”希儿攥着拳头,小脸充满茫然,“他怎么就真的不去?”   母后不让父皇去,是担心父皇染上病气。可父皇难道就不担心母后吗?   若是担心,怎么会不来探望?   秦王眼中一沉。   脚步站定,转身面向希儿,沉声问道:“你母后病了,皇上当真一次也没探望过她?”   希儿低垂着脑袋:“没有。”   秦王转头看向来路,紧锁深眉,不是说帝后情深?   这就是广为流传的神仙眷侣?   “有什么不明白,去问你母后,不要胡思乱想。”他收回视线,拍了拍希儿的肩头,“我走了,不必再送。”   说完,大步离去。   希儿目送他走远,等他的身形看不见了才折返。   回到嘉宁宫,他犹豫着,渐渐走近床边。   韶音生下他的,哪能看不出他的欲言又止?抬手让绿意等人退下,这才拍了拍床边,示意儿子坐上来:“怎么愁眉苦脸的?”   “母后……”希儿迟疑着,不知当说不当说。   他想问她。   天然的信任和亲近,让他有什么心事从不瞒她。   但他又长大了,开始懂得体贴人了,担心说破后令母后心里难过。   韶音便笑道:“什么事让你这样为难?”   希儿坐在柔软的床褥上,看着母亲温婉美丽的脸庞。   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刚强、坚硬。   如果说秦王叔祖是天下第一伟丈夫,代表了阳刚之极,那么母亲显然是在另一端。   她身上没有一点儿强硬味道,但是在希儿心里,母亲的强大可靠与秦王叔祖并无二致。   “因为父皇。”他缓缓开口道,选择了如实说出,“母后,父皇为何不来嘉宁宫?”   韶音微怔,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沉吟了下,她不答反问:“希儿觉得呢?”   希儿垂下头,摇了摇:“我不知道。”顿了顿,“我认为他没有理由不来看望母后。”   连秦王叔祖都来探望母后了。   皇祖母和各宫妃嫔也来过,就只有父皇没有来过。   所有人都在赞颂帝后情深,希儿周围的人全是如此,他从小就认为父皇和母后恩爱。   但,现在洛玄墨的行为,令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松动了。   “他虽然没来,但是派小何公公来了,不是吗?”韶音轻轻揉他脑袋,“你父皇身体刚好,不想在我这里再沾染病气,难道不对?”   希儿皱眉。   听上去好像是对的。   “如果是我,知道母后不适,哪怕在病中也要来看望母后。”他垂着脑袋道。   韶音轻轻笑起来,用力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那我便要骂你了,骂你不爱惜身体。”   “母后骂我也要来。”希儿抬起头来,倔强地道。   韶音更是忍不住笑起来。   哪怕儿子都八岁了,她仍是宠溺地将他揽进怀里:“是是是。母后骂你这个孝顺的好儿子。”   顿了顿,轻声道:“母后虽然会骂你,但也在心里更爱你。”   希儿一怔,浑身僵住。   韶音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快去换衣裳,稍后用晚膳。”   *   韶音没在希儿面前说洛玄墨的坏话。   孩子长大了,很多事情要他自己去看、去想,才能理解更深。   她这一病,政务自然回到洛玄墨的手中。   韶音也不跟他抢。能抓手里的,她已经抓手里了。其他的,由他扑腾去。   洛玄墨自以为天赐良机,迫不及待地重掌权柄,在身体有起色后立刻上朝。   他不再将奏折往韶音那里送,也不让希儿跟着上朝,令他跟先生读书。   上朝的第一天,就把龙椅旁边的两把小椅子撤下。   担心韶音病愈后跟他争权,他抓紧时间清理身边的人和事。   得知韶音病情缠绵,卧床不起后,才松了口气,稍稍放缓了速度。   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妙。   在床上躺了三年,即便韶音想尽法子给他补充身体机能,将各种有营养的食物喂给他,但毕竟不比健康时,他一日日瘦下去。   而他苏醒后,因为忧思过甚,又病了一场,加上忙碌政务,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比昏迷时还不如。   他很快察觉出这样不行。   长此以往下去,他的身体会垮掉。   目光深深地望向嘉宁宫的方向,他叫过一名心腹吩咐两句。   “这个狗男人!狗东西!混账!”监视到他做了什么的灰灰,气得在韶音脑子里跳脚大骂,“他居然给你下毒!让你缠绵病榻,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的心肝都是黑的、烂的、臭的!”   韶音有了灰灰的提醒,自然不会碰有问题的东西。   不像灰灰这样气愤,得知洛玄墨的行为后,她很是淡定地道:“你骂他就骂他,为什么侮辱狗狗?狗狗不可爱吗?”   灰灰:“……”   “也是。”它气呼呼地道,“他怎么能跟狗比?狗比他好多了!”   之前坚持让韶音走剧情线时,它看洛玄墨还有滤镜,愿意为他的行为找理由。   现在放飞了,它看洛玄墨是怎么看怎么恶心:“他这样的人也能做男主?!疯了吗?!”   韶音笑笑,觉得这样的它可爱多了:“他高兴不了几日,你且瞧着。”   认定韶音短时间内无法跟他争权后,洛玄墨放松了许多,不再拼命处理政务,开始修养身体。   当日批阅不完的奏折,便放着明日再看。   但是,今天剩一点,明天剩一点,渐渐奏折越积越多。   而且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越来越多。   不过是堆积了三四日,堆积的奏折便摞了两尺余高,足足五摞!   这一日,下朝后回到御书房中,他看着堆积的那些奏折,登时眼前一黑!   怎么这么多!   他每天批阅得不少,怎么看也剩不下这么多?!   这就是韶音给他挖的另一个坑了。   她执政时,勤勉有加,改革层出不穷,又广招天下有才之士任用,整个国家机器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   昔年洛玄墨执政时,着急揽权,重心不在国民生计上面,执政风格保守,官员懈怠,每天没有多少重要政务要处理。   他习惯了那种工作强度,这就导致一觉醒来重新掌权,他非常不适应。   不适应韶音留下来的风格,也不适应那个工作强度。   坐在龙椅上,看着积压的奏折,洛玄墨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韶音!”他从牙缝里挤出恨意。   若是强行处理所有政务,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必定越来越虚弱。   而如果不处理,朝臣们就会议论他不如她。   她是故意的!   气急摔了几套杯子后,洛玄墨才冷静下来,倒在龙椅上喘着。   他认定韶音故意给他难堪,想要他求她帮忙。   她还是贪上了权势。   呵,他偏不求她!   眼看奏折处理不完,洛玄墨索性破罐子破摔。   每天能处理多少是多少,一门心思休养身体。   朝臣们并未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皇上刚醒,身体不康健,精力不济,实属正常。   碰上要紧的政务,而洛玄墨又迟迟不处理的情况,便提醒他一下。   洛玄墨气闷了几日,发现朝臣们很宽容,心里好过了些。   有人来催,他就着重处理一下。   架不住提醒他的人多,三司六部,还有地方上递来的折子,他每天忙到飞起。   一天天兵荒马乱的,洛玄墨丝毫享受不到坐拥江山的快乐。   完全没有了三年前的意气风发,野心勃勃。   他现在每天想的都是,批一份奏折,再批一份奏折,不能让人议论他不如韶音。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洛玄墨渐渐习惯了这种工作强度。没有人敢将不满的声音传到他面前,他就当做全然不知。   想到韶音“缠绵病榻”,一时半会儿不是威胁,多少宽了些心。   这一日,他提前半个时辰处理完政务,往御花园去散心。   恰逢有位才人跪在烈阳下,面色苍白,嘴唇都晒脱了皮,看上去可怜兮兮。   她身姿纤弱,容颜秀美,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然而,她侧脸线条有三分肖似皇后,让本来打算走过去问她怎么跪在这里的洛玄墨脚步一顿,当即装作没看见,掉头走了。 第11章 皇后11 朕不允许!   “他走了!他居然走了!”   嘉宁宫中,灰灰跟韶音实时转播:“你能相信吗?他没理沈雪夕,就这么走了!”   那可是女主啊!   跪在大太阳下面,晒得嘴唇都干脱了皮,他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吗?   “他明明看到她的脸了!”灰灰不可置信地道。   剧本中,男主第一次见到女主,可不是这个发展!   韶音歪在廊下的软榻上,轻笑出声。   正剥了葡萄喂她的婢女便好奇道:“主子在笑什么?”   “笑我自从病了后,日子倒是自在。”韶音笑着说道,含住晶莹碧绿的葡萄果肉,轻轻一咬,清甜汁水顿时充盈在齿间,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摄政的三年,鲜少有这样惬意的时候。每日不是在御书房批奏折,便是在勤政殿陪皇上。   婢女侍奉在左右,再清楚也没有了,心疼地道:“要说主子清闲些,奴婢们自然是乐见的,只是也不想主子病着。”   韶音便笑道:“好好,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   脑中对系统说道:“情况不一样了。”   “我知道不一样。”灰灰道,洛玄墨都对她下毒了,原来的帝后情深都歪到天边去了,“但是跟女主有什么关系?”   男主和皇后的部分变了,不牵扯到女主啊!   “况且,就算跪着的不是女主,那也是他后宫中的妃嫔之一吧?洛玄墨雨露均沾,后宫妃嫔都宠幸过,她算是他的枕边人吧?”   “问都不问一句,这不是渣男吗?”   韶音被它的天真打败。   顿了顿,她沉着道:“他迁怒了。”   认认真真,对它分析起来。   “按照剧情,这时我已经死了三年,他很‘怀念’我。也许他愧疚了,也许是大权在握,他高处不胜寒,心中寂寞了。”   “这时,一个温柔又可爱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岂不正是让他有所寄托?”   “至于长得像不像我,并不重要,至多有个好感加成。”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我没死,还令他不舒服——你看,他在我生病后一次也没来过嘉宁宫,他难道是忙得抽不出时间吗?不,因为他不想看见我。”   “他连我本尊都不想看见,见到与我相似的人,又岂会怜香惜玉?”韶音说完,下了断论:“若是旁人,他或许会问一句。正因为沈才人像我,他反而走掉。”   “垃圾!”灰灰愕然之后,气愤骂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韶音可没对不住他的,他居然让长得像她的女子跪着受苦!   说明在他心里,受苦的人是韶音,说不定还暗暗觉得解气!   “这个垃圾!”   它又骂,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剧本时的心情。   它初看时,很为男女主的感情所打动。   女主作为一个新社会的女孩子,穿越到封建的古代,身不由己,多可怜啊!   而男主痛失所爱,痛苦得难以自拔,多么令人心疼啊!这时有个好女孩爱他,多好啊!   也是因此,它一开始站在剧情那边,斥责韶音不走剧情。   但是发生了那么多之后,它渐渐觉出不对。   仿佛花团锦簇的鲜艳美好后面,是肮脏的、腐臭的、糜烂的东西。   “这个世界真可怕。”它喃喃道。   如男主,他自私自利,冷酷透顶,却让所有人觉得他深情一片。   如创造这个世界的人,竟将一段趴在别人尸骨上吸血的畸形感情塑造成绝美爱情。   韶音听它感慨,并未打断。   它的年纪是真的小,才出厂九年而已,也就比希儿大一岁。   论起成熟度,还不如希儿。   让它长长见识挺好的。   “主子,良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求见。”绿意走上前来,在软榻边上低声问道:“娘娘要见她们吗?”   韶音睁开眼睛,这两人来做什么?   想了想,她道:“让她们进来吧。”   “是。”绿意应道。   很快,良妃和淑妃被引了进来。   穿过庭院,走至廊下,对软榻上闲适卧着的身影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韶音并没起来。   该是怎么,仍是怎么。   只不过,示意婢女暂停剥葡萄,她要跟两位娘娘说话。   “你们怎么来了?”她慢悠悠地道。   良妃轻声软语地道:“闻听皇后娘娘身子不适,特来探望娘娘。”   又说:“不知娘娘近来歇息可好?我若病着时,总是睡不好的,总要点一根安神香来助眠。我带了几根过来,不知娘娘用不用得上,若是用得上,便是我的福分了。”   韶音点点头,令绿意等人收下安神香,说道:“你有心了。”   又看向淑妃,“你呢?”   淑妃就不如良妃这样恭敬了,她看上去有些散漫,直言道:“太后娘娘的生辰还有两个月就到了,想问娘娘是否如从前一样操办?”   “你们决定就是了。”韶音不介意她的态度,“我身子不好,从前为皇上摄政也是勉力而为,如今皇上醒了,我只想歇一歇。”   良妃和淑妃就懂了。   在韶音开始上朝后,因精力不足,她将凤印交由她们二人执掌。现在皇上醒了,两人便来探她口风,是否要将凤印收回去?   听她的话音,似是没打算收回去,两妃心中一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是,娘娘。我们不打扰娘娘歇息了,愿娘娘身体早日康复。”   韶音没留她们,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去了。   重新躺好,示意婢女剥桃儿给她吃。   屋檐外,日光炙热,而屋檐下则是荫凉清爽,还有婢女在旁边打风,再惬意也不过了。   韶音一点都不贪图那点权力,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勤快的人。   眼下局势已稳,别说她不贪图后宫那点权力,就是前朝那些事,她也没打算再劳心劳力。   亏得洛玄墨忌惮,没有再来找她帮忙。他就算开口,韶音也是拒绝。   在韶音病了大半个月后,洛玄墨终于觉得不妥,前来嘉宁宫看望。   “朕刚醒来,于朝政上有些生疏,这些日子疲于朝政,倒是委屈你了。”他坐在炕边,捉住韶音柔软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揉捏,“朕知你最是贤惠,有了委屈也不讲,是朕亏欠你。”   他一来就给韶音扣了顶大帽子。   是,朕委屈你了。但你这么贤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皇上说得什么话?”韶音嗔他一眼,“我又不是没做过这些事,岂会不知有多么耗费心神?曾经我代皇上摄政时,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喝,何况皇上才醒来,并不熟知?”   她说得贴心贴肺的,全是理解之词,但洛玄墨不觉得熨帖,相反还觉得有点堵。   才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韶音反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皇上身体可养好些了?千万莫叫这些政事拖垮了身体。”   说着话,她勉力坐起来,强撑着道:“我这不争气的身子,竟在这时病了,否则便可以像从前那样为皇上分忧了。”   洛玄墨被她提醒,顿时想起从前他总是让她帮忙筹谋这个、策划那个。   心头涌现浓浓的懊悔,怪谁?怪他曾经对她不设防!   硬生生养出一头狼!   “音音快歇着!”他忙按住她,神色不赞同,“你辛劳许久,不止希儿心疼你,朕亦是对你愧疚万分。如今朕已醒来,怎能仍然辛苦你?何况你还病着。”   韶音听了他体贴万分的话,更加感动不已,挣扎着非要坐起来:“不,我不辛苦。我的病不要紧,总归是身体乏了些,不当什么事。皇上如此艰难,我岂能不为皇上分忧?”   她挣扎间,眼中迸发亮光,充满了不竭之力,顿将洛玄墨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手上用力,将她牢牢按在软枕上!仿佛这样就能按下她“贪图权欲”的心。   心跳得急促,眼前也冒出了小星星,洛玄墨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脸,索性黑着脸喝道:“胡闹什么?你还病着,朕不准你操劳,给朕好好养身体!”   说完,他阴沉着脸站起来:“胆敢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朕饶不了你!”   很是生气的样子,大步如风地走了。   绿意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   若是放在三年前,皇上这样对主子说话,她们一定要感慨一句皇上和娘娘恩爱。   但是现在,主子病了大半个月,皇上才来探望这一回,便让她们有些说不出口。   似她们这些宫女们,小姐妹中有谁病了,也都会去探望一下,怎么皇上却……   帝后情深被吹得久了,众人看两人的眼光自然不同。在高标准、高要求下,洛玄墨苏醒后的行为,难称深情二字。   嘉宁宫上下都在猜测,皇上是不是忌惮娘娘了?但这样骇人的话,没人敢说出口。   而娘娘对皇上忠心一片,他们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和难过,只盼是自己想岔了。   洛玄墨来嘉宁宫的事,希儿也知道了。   他并没觉得高兴。   这都过去多久了,父皇才来看望母后?   不仅没觉得“父皇心里是有母后的”,反而想着“父皇心里根本没有母后”。   他为他找不出理由来。   政务太忙?希儿数次看见妃嫔往勤政殿去、往御书房去,还看到父皇去御花园散步。   担心染上病气?只有极度自私的人……   小小少年不敢多想,偏偏一个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往上冒,仿佛要冲破虚假的表面。   “怎么又丧着脸?”韶音见他回来,不禁笑着对他招手,“莫非今日被先生骂了?”   希儿不上朝后,每日都去上书房跟先生读书,午饭和晚饭会在嘉宁宫用。   这会儿他丧着脸回来,韶音难免以为他被教训了。   “没有。”希儿摇摇头,并不像从前那样拿心事烦她,而是很快遮掩掉,做出振奋模样,“母后今日好些了吗?秦王叔祖的药管用吗?”   韶音根本没病,那些药也都没吃。   见希儿担心,不免有些愧疚。这个孩子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日日担忧着。   “好多了。”她笑道,“母亲觉得再有两日就能大好了。”   “真的?!”希儿听罢,精神一震,本来还有些强作活泼,这下却是真的高兴起来了,“那就好!母亲快些好起来!”   韶音笑笑,抚他发心:“让你担忧了。”   “母亲好起来就好。”希儿实在是开心,眼睛晶亮,溢出着快乐光芒,晚饭都多吃半碗。饭后,缠着韶音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去做先生留下的课业。   “我该好起来了。”韶音在心中道。哪怕是为了不让希儿担心,也该好起来了。   何况,白天的时候,洛玄墨强硬地要求她养好身体。   思及至此,韶音轻轻笑了。   *   洛玄墨回去后,想着嘉宁宫里韶音的表现,越想越放心不下。   负着双手,在勤政殿内来来回回地踱步,心乱不已。   她是个聪明的、有才干的女人,他重新掌权后,看着愈发生机勃勃、透着繁荣气息的国家,更是对她的才干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忌惮她的才能。   倘若她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也就罢了,他可以下诱饵,制造机会砍了她。   偏偏,她不是。   她对他一往情深,对权力毫无想法,甚至愚蠢得发现不了他对她的忌惮。   想到她可能会为了帮他的忙,而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参与政事,洛玄墨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份量加一倍。”他叫来心腹,秘密叮嘱道。   做出这个决定,洛玄墨高高提起的心才放下,当晚得以好眠。   然而,他的好眠只维持了两晚。   两日后,韶音气色红润、满面笑容地出现在御书房,洛玄墨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朱笔!   “音音?!”他嚯地起身,绕过龙案,迅速来到她身边,扶住了她:“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养?!”   他的口吻有些着急,听起来像是在气她不听话,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韶音仰起头,温婉的面上尽是柔情,眼神依赖而缠绵地看着他说:“皇上下了命令,我岂敢不从?只不过,那日皇上来看望过我,许是龙气镇压,那些病气全都跑了,我竟是很快就好了。”   这种好事,当然要将“功劳”归给他。   洛玄墨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股郁气从胸腔底部涌起,直直往上顶,似要推着一股血箭喷出。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龙气镇压。这些奉承话,他还没昏庸到相信。   只是,她怎么就好了?   她病没病,怎么病的,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他咬了咬舌尖,勉强压下那股血气,绷着一张脸喝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会好得这么快?”   韶音嗔他一句:“我不是一日两日好起来的,不是已经病了许多日子吗?现在是真的已经好了,皇上别担心了。”   洛玄墨知道她是真的好了。   她只施了薄薄一层脂粉,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并非脂粉能涂抹出来的。   只是,为何会如此?   他心里乱得厉害,忽然别过头,冲她身边跟着的绿意喝道:“大胆奴婢,竟不知规劝你家主子,是嫌命长了吗?!”   管她是真的好了,还是假的好了。   他要她病着,她就得病着!   “皇上凶她做什么?是我非要过来。”韶音拉住他袖子,眼中柔情闪动,情真意切地道:“我实在担心皇上。你苏醒不久,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便日日埋头政务,我担心皇上被累坏。”   “若是如此,我会心疼的。”   洛玄墨:“……”   这蠢女人。   洛玄墨有时候甚至怀疑,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太过用心地演,这个蠢女人看不出来的。   “不行!你病了那么久,朕不放心!”他强硬地道。好说歹说,总算哄韶音回去休息了。   待人走后,他立刻叫来心腹。   进入偏殿,他质问道:“不是让你加量?!”   “属下的确增加了药的份量。”   “那她怎么……”洛玄墨攥了攥拳,咬牙切齿地道:“她怎么好了?!”   心腹垂头不答。   洛玄墨也知继续责问下去,用处不大,沉下脸道:“你再做一回,这回要亲眼看着她服下!”   几步之外,偏殿的拐角,进来汇报事情的小何公公如被冰封一般僵在了那里。   错愕,震惊,不敢置信。   清秀的脸庞一片苍白,仿佛信仰的、虔诚膜拜的什么被打碎,整个世界都变得昏暗起来。 第12章 皇后12 这是你自己说的。   韶音喜欢在晚饭后用一碗汤。   有时是白玉丸子蔬菜汤,有时是山药豆腐翡翠汤,有时是鸡枞豆芽海鲜汤,夏季还有清爽鲜美又不腻的特供汤品。   这个爱好不是秘密,洛玄墨正是利用这一点,让心腹在她每日必用的汤品中动手脚。   即便她哪日胃口不佳,没有饮用,那么隔日必然还会用的,方便又保险。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灰灰。   有灰灰的提醒,那些动过手脚的汤品,韶音一口也没用过。而灰灰擅长幻境,洛玄墨一直以为她在服用慢性毒药。   “咦。”忽然,灰灰发出惊诧的一声,“洛玄墨身边的小何公公,把东西换掉了!”   韶音正在庭院中散步。   嘉宁宫开辟了好几块花圃,种植着四季不凋零的花草,景致甚美。   她“大病初愈”,不适宜到御花园溜达,便在自己宫中解闷。   此时,她正走到一株桂花树下,意外地挑起眉头:“什么?”   “洛玄墨不想让你好起来,在你的汤品中加了双倍的药量,但是小何公公把你那一份换掉了。”灰灰惊讶地道,“啊,他让人把有问题的那份送去他房里!”   “这样吗?”韶音眼里涌起笑意,“小何公公是个有良心的人。”   这样的话,她今天晚上可以用一碗汤了。   之前送来的那些,都被洛玄墨加了料,她已经许久没用过了。   小何公公真是个好人。   许是心中愧疚,过了两日,洛玄墨打发小何公公来嘉宁宫送赏赐。   他喜欢用这一招来彰显帝后恩爱。   不过,小何公公如今已经不信了。   “娘娘凤体可大安了?”他站在庭院中,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问安。   绿容看清后便笑:“小何公公这是怎么了?脑袋垂得这么低,我们主子娘娘可不吃人。”   小何公公嘴角苦笑。   他当然知道皇后娘娘不吃人,可是……   他羞愧啊!   那日他将皇后娘娘的份例调换到自己房中,找机会请人验了验,结果……   皇上果然在对皇后娘娘下毒!   那是极狠毒的药,不是暂时让人生病,而是摧毁人的身体,等待累积到一个程度,便内里败絮,药石无医!   想到皇上口口声声深爱,背地里却做出这种狠毒事情,小何公公背后一阵发寒。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既逃不出宫,撂挑子不干,也不能另投明主——在皇宫里,他能投效谁?   他只能继续伺候洛玄墨,而这个处境,让他无颜面对韶音。   “我若是吃人,你低着头也没用。”韶音一身轻便宫装,头发简简单单挽成髻,发间簪了一朵绢花,清丽婉约,静美动人。走下台阶,对小何公公笑道:“从前不见你如此怕我?”   小何公公无法,不得不抬起头来,只是眼睛盯着身前地面,不敢抬起。   即便如此,韶音仍看见他眼下的青痕,讶异挑眉:“小何公公这几日睡得不好?”   “这……”小何公公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眼尖,又想着,似娘娘这样的人,居然正眼看着他,心头涌过滚烫热流,愈发羞愧了,“只是,只是做噩梦罢了。”   韶音笑了笑,没拆穿他。   小何公公是个有原则的人,并不愚忠,发现真相后才会睡不安稳。   “前儿良妃送了我一些安神香,绿容,去取一些来给小何公公。”   小何公公愧不敢受,又不能直说,直是双膝一沉,跪在地上磕头:“奴才不敢!”   这回不必韶音开口,取安神香回来的绿容便笑着将他拉起来了:“跟咱们还客气什么?”将安神香往他怀里一塞,“人若睡不好,就会没精神,你是皇上跟前伺候的,更要仔细些。”   小何公公不敢再拒,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里,端端正正地拜下:“谢皇后娘娘关怀!”   韶音摆摆手:“客气什么。”   收了几根安神香,小何公公愈发对嘉宁宫的事心热,务必不能让皇后娘娘受害。   数日过后,韶音气色饱满地再次进入御书房,看着脸颊瘦削,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男人,止不住地关切:“皇上太辛苦了!”   洛玄墨脑子里嗡了一下。   他不能听见她说“辛苦”两字,只怕她接下来又说些为他分担的话。   “我是真的养好了,皇上瞧瞧,这几日我还胖了些。”果然,只见她双臂微展,含笑在他面前转动一圈,嗔道:“从前皇上总不和我客气,怎么如今倒这样客气起来了?”   洛玄墨握紧手中的朱笔,心说从前没人知道你能干,我当然可以使劲利用你。   “音音为我操劳三年,还累得病了一场,朕怎么忍心?”他叹息一声,面上一片浓情,招手让她到身边来,伸臂揽住她柔软腰肢:“朕如今还忙得过来。若是忙不过来了,再请音音帮忙如何?”   韶音柔顺点头,柔声道:“我只希望皇上不要和我见外,如今你是皇上,我是皇后,但在我心中,我们总是跟从前一样,夫妻一体。”   他喜欢怀念从前,韶音便提从前。   洛玄墨:“……”   他看着皇后充满柔情的目光,心里泛起了浅浅的涩意。   天底下不会有人更加爱他了,只有这个女人,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只可惜,如果她不那么能干就好了。   “是,我们总是夫妻一体。”他说着,揽过她,将脸颊埋在她怀里,深深叹了口气。   “朕很累。音音,朕真的很累。”   韶音展臂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我总会帮你的。”   洛玄墨抱住她的力道重了重,紧闭起眼睛。   你会帮朕,无论如何你会帮朕,音音,这是你自己说的。   当晚,洛玄墨在勤政殿摆膳,请韶音一道来用膳。   在他昏迷前,常常跟她一同用晚膳,但是自他苏醒后还是头一遭。   韶音款款前来。   “这狗男人怎么突然献殷勤?”灰灰诧异道,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他该不会下毒了吧?”   “你能检测一下吗?”韶音便问道。   灰灰是个系统,它不能干涉男女主的剧情,但是检测区区一桌饭菜而已,岂能难得住它?   “这狗东西居然真的下毒了!”它立刻咆哮起来,“所有饭菜朝你的那一面都下了毒,朝他的那一面则没有!这狗东西!狗东西!”   韶音眼底暗了暗,面上笑意缓缓敛去。   太恶心了。   “自朕醒来,还没有和音音一起好好用过饭。”男人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今日你提起在皇子府的时光,朕亦十分怀念,想跟音音回忆往昔。”   韶音落座,心说既然怀念,为何不叫希儿一起?曾经他们是一家三口同桌吃饭。   但正因为他没叫希儿,才让她有心情坐下来陪他演戏。   “时间变了,人也变了。”她提箸,感慨一句。   洛玄墨心头微跳:“为何这么说?”   韶音幽幽看他一眼,说道:“从前皇上身边只我一个,现在……”   洛玄墨顿时有些不自在。   此生不纳二色是他说的,但也是他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饶是他心黑手狠,也有些不自在。   “音音,当时我与你解释过,实在是难以推脱。”因她提起旧事,他略感不快,“朕刚登基,权力不稳,岂能立刻跟朝臣们对上?”   话音之中,隐隐有些指责:“况且朕立你为后,立希儿为太子,从来对你敬重有加,已经尽力在弥补了!”   韶音便幽幽说道:“我只说了一句,皇上便有一堆话在等着我。”   兴致恹恹,提箸都懒洋洋的。   洛玄墨陡然惊醒,若她不高兴了,连饭也吃不几口,他的计划怎么办?   “是朕错了。”他亲自挟菜给她,忙不迭赔罪。   韶音似被他哄住,抿唇浅笑,低头用起饭来。   洛玄墨松了口气。   “你怎么真的吃了?”灰灰在她脑中跳脚大叫,“有毒!有毒的啊!”   韶音道:“他想要我倒下,那我便倒下给他看,让他知道我倒下了他也占不到便宜。”   灰灰不知她要怎么操作,又气又急:“用幻境不好吗?为什么真吃了?你怎么能拿身体开玩笑?”   “上次是小病,前后不过两名太医给我诊脉而已。”韶音解释道,“这次是中毒,而且是奇毒,可能太医院上下都要来。你怎么做幻境?”   脉象要跟所中的奇毒相符才行。   若韶音不中毒,脉象就不可知,灰灰做出的幻象是错的,一旦太医诊出来的脉象跟毒药对不上,事情会变得复杂。   “可是,可是……”   韶音便哄它道:“难道你担心我解不了毒吗?不还有你吗?你肯定能弄来解药,对不对?”   灰灰:“……”   它懵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过了片刻,炸毛似的尖叫起来:“你又想做什么?不行!没有!我做不到!”   韶音便轻轻笑起来:“你做得到,对不对?你想啊,我们都要死了,只能活六年罢了,你要那么多存款干什么?早点花光才对啊!”   “你,你这个魔鬼!!”   灰灰的确能购买解毒丸。   它是星航娱乐的一名小小智能员工,每完成一项任务就可以获得绩点奖励,它本来打算存够绩点就给自己换一副生化人身躯。   “可恶!奸诈!恶魔!”它一边气急败坏地骂她,一边用自己的初始绩点买了一份解毒丸。   韶音乐不可支:“谢谢灰灰啦。”   洛玄墨见她毫无防备地吃着加料的饭菜,并且胃口很好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   这下就不怕她不“病”了。   他用的乃是市面上罕见的药,服用到一定量之前,根本不会在脉象中显示。而等到把脉能诊出来后,她已经很难好起来了。   接下来几日,洛玄墨频频邀请韶音一起用膳。就这么过了六七日,韶音开始觉得明显不舒服,浑身乏力,头晕恶心,食欲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让你别吃!!”灰灰又心疼又生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韶音安抚它道:“我们不是有解毒丸吗?不会有事的。待我病一场,就吃下解毒丸。”   她想“再”病一场。   洛玄墨不是嫌她活蹦乱跳的吗?那就顺了他的心,她“再”病一场。   皇后又病倒了。   明眼人都察觉出不对。   太后来到嘉宁宫,令宫人们下去,坐在床边低声道:“你三天两头不舒服,怎么回事?”又意有所指地说,“过去三年中,你每日忙忙碌碌,可也没频繁病过。”   韶音知道太后跟自己暂时是一伙的,都是洛玄墨的眼中钉,此刻便也不瞒她,低声说道:“太医说,我或许是中了毒。”   “什么?!”太后惊愕道,“你一向不与人结怨,会碍着谁的路?”   韶音的敌人不多。   后宫妃嫔?她从来不碍着她们邀宠,不至于恨她到下毒。   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更说不上了。   其实两人都明白,多半是洛玄墨动的手。他忌惮她,而且太明显了。   他已经连做样子都不肯了。   “早让你不要妇人之仁,你不肯听!”太后教训她道。   韶音苦笑:“我,我怎么想得到?”又摇头说,“也许是个误会,我不信他会如此待我。”   太后懒得同她说,起身走了。   皇后病倒的事,小何公公得知后,气得在屋里砸坏了两个枕头。   竟还是没防住!   御膳房那里他紧紧盯着了,实在不知她在何处着的道儿!   他怀疑过是不是皇上动的手,毕竟两人近来常常一桌用膳。但就是因为一桌用膳,反而让他没了嫌疑——那些饭菜他也用了,什么事也没有。   小何公公心里郁闷,其他宫人们也唏嘘不已。皇后娘娘一向身子康健,过去三年忙忙碌碌,却几乎没生过病。倒是皇上一醒,娘娘是三灾八难的。   这里头的事……   有那眼明心亮的,心里便想着,皇上这是忌惮娘娘了。   纵然往日情深,但是到了这一步,再情深似海也敌不过权势威胁。   也有不这么想的,只觉得皇上莫不是鬼上身了吧?他从前那么敬爱娘娘,昏迷三年,这一醒过来就变了——醒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3章 皇后13 不是蠢就是憋着坏。   韶音不知这些,每天待在嘉宁宫里。   病因一直没确定,太医不敢开药,她只能扛着。   这毒十分恶心,也不给人一个痛快,就磨磨唧唧地折磨人。   “让你吃!难受了吧!”灰灰气呼呼地道,“你一刀捅了他得了!留着他干什么?会死就死吧,我们痛快一把!”   韶音卧在炕上,腿上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背后靠着柔软的枕头,此刻脑袋微微仰起,眼睛闭着,唇色极浅,看上去憔悴而脆弱。   “这么心疼我?舍不得我吃一点苦?”她打趣道。   灰灰顿了一下:“谁心疼你了?”   但它一向口拙,说了这一句,再没了。   韶音唇角扬起。   夏季的炎热渐渐褪去,秋季的影子逐渐显现。   在韶音病了半个月,而太医始终没查出结果后,秦王带着清台寺的善信大师进了宫。   三年前洛玄墨昏迷时,秦王就带着善信大师给他诊过脉。   这次知道韶音病了,还是希儿说的。   父皇对母后下毒这种恐怖故事,希儿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他只见母亲日日不适,而太医们毫无办法,心下焦灼,便求助于秦王叔祖。   秦王进宫那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与僧人披着蓑衣,踏雨前来。   善信大师穿的草鞋,早被雨水浸透了,他浑然未觉,跟在秦王的身后迈进殿内。   “若贫僧所料不错,这位施主应当是中了‘迷迭香’之毒。”手指搭在韶音腕上,屏息探查半晌,善信大师下了定论。   他开始解释这味毒所取自的原料,如何制成,中毒之后的症状与脉象。   而后,拿出一只小瓷瓶,说道:“这里盛有三粒解毒丹,施主每日服用一粒,三日后便可化解体内毒素。”   韶音惊讶不已。   “果真能祛除我母亲体内之毒吗?”不待韶音开口,站立一旁的希儿已经激动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解药,抬起明亮的大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善信大师。   善信大师是个很和蔼的僧人,闻言微微笑了一下:“这是贫僧的师父所留之物,可解九千九百九十种毒物。不巧,迷迭香便在此列。”   嚯!   韶音心想,善信大师这话一出,顿时就显得高大上了。   “多谢大师。”她半坐起来,低头对他行了半礼。   善信大师避过,念了声佛号,说道:“施主不必客气,我欠这位施主三个人情,乃是他托我来此。”   韶音一怔,不免抬头看向秦王。顿了顿,亦低头对他行了半礼:“多谢秦王叔。”   男人轻轻颔首,目光落在希儿的头顶上,低沉开口:“我与你母后有事相商,你先退下。”   希儿不疑有他,乐滋滋地倒出一粒解毒丸,喂进了韶音口中,又将小瓷瓶塞她手心里,这才脚步轻快地退下了。   善信大师有眼色,也退下了。   绿意等人亦是躬身退下。   寝殿内只有秦王与韶音两人。   方才不觉什么,现下只两人待在一室,莫名显得空间狭小。   仿佛到处都是男人强势的气息。   “秦王叔要与我说什么?”她倚靠在软枕上,抬起乌黑清亮双眼,看向男人问道。   秦王往前迈动一步,几乎是抵着床沿,低头看着她:“你已知毒是谁下的?”   韶音眨了下眼睛,思考着他这话的意图。   若只是问她是否有怀疑对象,他不必支开希儿和婢女们。   “尚未有证据。”她想了想,这样答道。   秦王见她不慌不忙,甚至连恼怒、恨意的情绪都没有,便知她心里门儿清——   如果她不知下毒之人是谁,此刻定然是气恼又迫切找出凶手的。   “看来你已知道是谁。”他沉声说道,眸光幽深,隐隐似有几分怒气,“你爱他什么?!”   他对她的选择十分不满。   若洛玄墨对她极好,如传闻中的情深一片也就罢了。他始终没动作,闭口不提当年的事,就是以为他们夫妻情深。   但现在,洛玄墨居然对她下毒!   她若还是爱着洛玄墨,他实在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自己中意的女人居然爱着一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韶音被他单刀直入的问法弄得有点懵。   不太适应地低头挠了挠眉梢,思索着怎么回答。   当年的事,他已然是认定了,她否认也没用。   而他是回护希儿的。站在希儿这边的就是友方,她倒没有必要跟他弄得很僵。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知情。”她抬起头,不再一味跟他疏离而客气,开始跟他说实话,“我知道是他下的毒,是我自己选择服下。”   秦王冷峻的脸上浮现难以置信:“你,你爱他到这种地步?!”   回应他的是韶音轻轻的笑声。   “你笑什么?”秦王皱眉。   韶音已经决定不在他面前再装模作样,此刻懒洋洋倚在软枕上,好整以暇地道:“我又一次病了,你知道多少人怀疑他吗?”   秦王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太后早就来看望过我。”韶音说道,抬眼笑意盈盈地瞧他,“现在连你也猜到了。”   顿了顿,“宫里不乏聪明人。”   她的意思是,很多人怀疑皇上对她动手?   秦王更不明白了:“你要做什么?”   韶音要做什么?   她要把洛玄墨那层情深意重的皮扒下来。   让万人踩、唾弃。   “王叔能帮我什么?”韶音不答,反问道。   秦王自忖不是愚笨之人,但是此刻丝毫摸不到她的脉,有些没好气:“你想要本王做什么?”   “王叔什么也不必做。”韶音答道。   秦王深深拧眉。   思绪转过几圈,他攥了攥拳,放弃了追问:“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言罢,转身走了。   也许他想错了。   她和洛玄墨之间,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从帝后情深,到皇后单方面深情一片,再到皇后不惜以身犯险也要算计他的名声。   水之深,超出他的想象。   他不知韶音究竟要做什么,但既然她说不要他管,那他便不管。   出了寝殿,只见希儿和善信大师在檐下交谈,小小少年神采奕奕,快活不已,这段时间来压在眉梢的阴霾因为韶音有救而彻底散去。   脚步一顿,他收敛情绪,走过去在希儿肩头拍了拍:“我走了,好好陪你母后。”   希儿头一次没送他,而是欢快地跑进里面:“母后!”   秦王带着善信大师入宫,诊出皇后的病因并留下解药的事,很快传遍了皇宫。   绝大多数人都为韶音感到高兴,还有宫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皇后娘娘仁慈和善,老天爷保佑她,别让她再吃苦头了。”   韶音待宫人们宽仁,而她执政期间对天下百姓也是仁爱有加,名声极好。   只有少数几个对皇后之位有野心的妃嫔,得知后抱怨了一句:“她还真是命硬。”   所有人中,反应最大的便是洛玄墨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捏着的朱笔都被他硬生生拗断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胸中怒气丝毫不减,反而如引发了导火索!无数气怒一瞬间在胸中炸开,他狠狠将断成两截的朱笔掼在地上,骂道:“混账!”   里面大发雷霆,守在御书房外的内侍们纷纷缩了缩肩:“又是哪位大人的奏折惹皇上生气了?”   唯有小何公公,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住。   他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   经历了下毒、信仰幻灭一事,他对皇上不像从前那样敬畏,反而有些厌恶。   他心里为皇后娘娘得到救治而感到高兴,对皇上的发脾气就很觉解气了,压下嘴角道:“不要多嘴,快进去收拾。”   洛玄墨摔了一地的奏折,连砚台都砸地上了,用力发了一通脾气,有些气喘吁吁,削瘦的脸颊上沁出薄汗。   苍白的面上倒是染了血色,只是丝毫不显俊美,反而看上去有些阴鸷。   内侍们都觉皇上自从醒来后,脾气似乎变坏了,有些吓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手脚麻利又静悄悄地收拾了狼藉。   “皇上,午膳摆在勤政殿还是嘉宁宫?”小何公公没有随着内侍们退下,而是躬身站在龙案前轻声问道。   洛玄墨本来冷静下来的情绪顿时又被点燃,阴沉沉地盯着小何公公:“你说什么?”   小何公公浑然未觉,忠恳地道:“皇后娘娘的病因查来了,皇上不去嘉宁宫看望娘娘吗?”   洛玄墨听了,心口堵得厉害!   他岂会不知自己应当去?   但他不想去!   他不想去!!   好端端的局,就这么被破了。   那蠢女人如此命大,令他头疼极了。   “音音,你受苦了。”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洛玄墨终究还是去了嘉宁宫。   但他没在嘉宁宫用膳,他政务繁忙,不摆膳也不奇怪。坐在床边,握着韶音的手道:“朕一定会查出下毒之人,还你一个公道!”   韶音微微拧眉,露出思索的神情:“这毒中得奇怪。我不知得罪了谁,要这样害我。而且到现在也不知是如何中的毒,对方的手段很是神秘。”   她一点也没怀疑到他身上。   洛玄墨毫不奇怪,只信誓旦旦地道:“无论如何,朕不会让那人逃脱!”   同她说了几句话,便以政务繁忙为由离开了,临走之前允诺说会再来看她。   回到御书房,他将希儿叫来了。   “听说是你找到秦王叔,令他请了善信大师出山?”他看向儿子问道。   希儿还沉浸在母亲的毒解了的高兴中,闻言点点头:“是。”   千算万算,竟栽在这小畜生手里!   洛玄墨眼底一沉,似要吃人的冷意从他眼底漫开,希儿察觉到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不解道:“父皇?”   “秦王叔为大梁征战十年,无数次从阎王手里挣回一条命,他辛苦多年,只想隐居避世,你怎好经常打扰他?”洛玄墨收起眼中冷意,但面上仍冷冷的,训诫道:“我听说你常常跑去秦王府打扰,以后不可如此!”   希儿蹙起眉头。   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秦王叔祖从前是避世不出,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啊?非是他缠着秦王叔祖不放。   而且,秦王叔祖交好善信大师,只有他能请动善信大师。他讨了秦王叔祖欢心,难道不是好事,应当得到褒奖吗?   他觉得父皇的训诫有些反逻辑。   “反逻辑”这个词是韶音教他的,她还教导他,如果觉得别人的行为古怪、反常理,那么对方不是蠢就是憋着坏。   可,父皇究竟是哪个呢?   希儿既不想承认父皇蠢笨,也不想承认他存着坏心。   “秦王叔祖在教我武艺。”他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父皇,秦王叔祖没有嫌我打扰。”   洛玄墨见他居然顶嘴,脸色登时落下来。   “我说不许,便是不许!”他一拍桌子喝道,“任何人不得打扰秦王的安宁!”   说完,手一挥:“退下!”   不容许希儿辩驳,直接下了决断。   希儿眉头拧起,既疑惑不解,又好不失望,低头离开了。   洛玄墨控制住了儿子,却没感到多高兴。   他昏迷的三年里,韶音也不知怎么教儿子的,很没有一位继承人的样子。   与其将他拧过来,不如……   他再生一个。   洛玄墨开始频频留宿后宫,在妃嫔中流连,雨露均沾。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他索性都耕种一遍。   不过,沈才人那块地,他没耕种。   看见她那张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脸,他就没了胃口。 第14章 皇后14 他绝育了。   韶音一开始没察觉到洛玄墨对沈雪夕的避忌。   她和灰灰看他拖着不怎么结实的身体流连后宫,吃瓜看热闹。   他的身体是真不好。   昏迷了三年,身体机能本来就差,而他醒来后又不好好休养,急着插手政务,一件件繁杂烧脑的事情令他身体消耗很大,食补、药补根本跟不上。   他还要流连后宫。   若非他年轻,又有男主光环撑着,早废了。   “等等!”两个月后,灰灰忽然惊叫道:“他怎么把女主隔过去了?”   韶音正跟绿意下棋,闻言动作一顿:“什么?”   灰灰便对她报出洛玄墨临幸后宫的顺序。   他是个雨露均沾的皇帝,两个月过去,所有妃嫔都临幸一遍了,只除了沈雪夕。   “他已经开始第二轮了?”韶音诧异地道。   按照他的风格,不该如此?   还是说,他就这么膈应她,想到沈雪夕就想到她,所以不想碰?   “呵。”她不屑轻笑,继续跟绿意下棋,“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只有沈雪夕的肚皮能生出儿子来。   剧情对女主是偏爱的,后宫妃嫔三十余人,有孕息的不多,生下来也是公主——皇后例外,她不生出嫡子,谁给女主的儿子当垫脚石?   只有女主是儿子命。   被封皇后之后,接连又生了两个儿子。   即将到仲秋节,嘉宁宫上下都很活泼,期待今年的宫宴。   绿意偶尔也说一句,韶音如常应着,脑中问灰灰:“你能弄到避孕的道具吗?”   “什么道具?”灰灰下意识地否决,“没听过。”   韶音笑笑,对它道:“难道你想让洛玄墨生儿子?剧情里他没跟妃嫔们生出儿子,是因为他遇到女主后守身如玉,现在剧情都变了——”   灰灰顿时纠结起来。   它对洛玄墨的厌恶,那是深深刻在芯片上的。从前有多维护男女主的绝美爱情,现在就有多厌恶洛玄墨的冷血和虚伪。   它不想洛玄墨得逞。   “你找太医配药不行吗?”它说道,“或者找你娘家人弄一些来,下给洛玄墨不就得了?”   怎么非得找它要?   韶音便道:“你还剩多少绩点?你存着不花,攒着干什么?等着报废后让主脑回收,拿去给别的系统花吗?”   灰灰顿时炸毛:“它想得美!这是我的!”   这是它出厂带的!   是它的!   被韶音一激,它顿时没有了攒着不花的念头。只是,仍旧很舍不得:“我的初始绩点只有一百,如果买了避孕的道具,就不剩下多少了。”   “看渣男生不出儿子,你不高兴吗?”韶音哄它,“花钱买自己高兴,难道不值得吗?”   灰灰更心疼了:“你少哄我,你就是欺负我。”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下单买了一粒最贵的,号称百分百药效的绝育丹。   它要洛玄墨生不出来!!   连根毛都生不了!!   快乐!!   将药变现,交到韶音手里。   然后道:“我剩的不多了,你别惦记了。”   说完,心里仍旧不安。韶音心太黑了,它这些存款只怕仍是保不住。索性狠了狠心,在星际商城购买了一个玩具程序。   “没了!全花光了!我给自己买了个玩具!”   它花得一个绩点都不剩。   虽然穷,但它心安了。   韶音低头笑笑,真是小可爱。   她很容易就对洛玄墨下了药。   他总要到嘉宁宫来,只要他来,就免不了喝口茶、吃些点心。   她将绝育药下在茶水中。   她原本是为了避免有妃嫔怀孕,生出异心,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下就好了,洛玄墨绝育了。   就是不知剧情的力量还有多大,他能不能跟女主生下孩子。   仲秋节很快到了。   良妃和淑妃联手操办,在大明宫举办了宫宴。   皇上和臣子们在大殿左边就座,太后、韶音带领后宫妃嫔与命妇们在大殿右边入席。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弦乐声声,很是繁华热闹。   韶音身为皇后,自然是坐在上首,她往左转头,能看到父亲和哥哥。往右转头,便能看到母亲和嫂子。   期间更衣,便跟娘家人说上话了。   韶音和娘家人倒是没少说话,希儿身边的伴读还是大哥的幼子,她摄政期间没少跟娘家打交道。   这时说起话来,母亲便问她:“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大好了吗?”   韶音没瞒她,低声道:“不是病了,是中毒。”   “什么?”母亲脸色一沉,“我就说你身子结实着,怎么三天两头生病!是谁?可查出来了?”   韶音不语。   “怎么不说话?”母亲问她。   韶音缓缓迈着步子,与母亲行走在庭院中,伸手攥住了她的,声音很轻:“不会查出来的。”   “此话何意?”韶夫人皱眉问道。   韶音抿着唇,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皇上不会允许。即便查出来,也只是替罪羊。”   韶夫人愕然,眼中闪动着惊疑不定:“你,你的意思是……”   “是。”韶音直言道,“他忌惮我。”   韶夫人面色难看极了。   过了一会儿,她道:“他好没良心。音音百般辛苦,是为了谁?你可不曾贪权,他一醒来就将权柄交还给他,他居然如此对你!”   若是韶音不肯交还权柄,或者做下圈套等着他,暗地里使人作乱,他忌惮也就罢了。   但女儿做得干净漂亮,不曾动过一丝一毫的私心,他居然下毒害人!   “早知便让他一睡不醒!”韶夫人恨声道。   韶音选择现在告诉她,就是为了防止此事。   她不仅仅要洛玄墨死。   “接下来我会小心。”韶音说道,“我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韶夫人脸色阴沉。这是能说得准的?   但她也没主意,只道:“回去后我跟你父亲和哥哥商量。”   “有许多事情我没跟你们讲。”韶音担心父亲不信,于是说道:“皇上曾几次哄我,让我回家跟父亲说,将兵符交出来。”   韶夫人愕然,随即大怒:“什么时候的事?!”   “他昏迷之前。”韶音答道,“我本来想跟父亲通个气,但他后来摔下摘星台昏迷,这事便没来得及说。”   韶夫人脸色更沉了,冷哼一声道:“竖子!”   早知他是此等过河拆桥之人,当年无论如何不会将女儿嫁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恨恨道。在他昏迷时,女儿就该让他一睡不醒,扶希儿登基。   但是想到他们结发夫妻,那时洛玄墨还没做出下毒之事,即便提了她也不忍下手,便咽下没说。   两人出来更衣,不能停留太久,很快回到席上。   韶音大嫂见婆母脸色不好看,便问她怎么回事,韶夫人没答,只道:“回去再说。”   宴上众人玩起了望月赋诗,将热闹推向高峰。   待时辰不早,宴会才散了。   太后精力不济,已离席多时,韶音身为皇后,送命妇们离开。   至于收尾之事,自有良妃、淑妃操办。   她扶着绿意的手,与希儿同行。   希儿伴她回到嘉宁宫,才告辞离去。   离开之前,站在嘉宁宫的门口,望向来路,眉头渐渐皱起。   今晚乃十五,父皇该歇在嘉宁宫,怎么仍不见人影?   似乎初一那晚他也没来。   父皇对母后越来越怠慢了,他心中想道,有些不满。但身为儿臣,又不好管父皇的私事。   攥了攥拳,绷着一张小脸离开了。   洛玄墨此时在哪儿呢?   他送朝臣离开后,便在宫道上闲逛。   他知道今晚该到皇后的宫中。   但他不想去。   他不想看见她。   这阵子他在朝政上连连出现纰漏。   大臣们看他的眼光,他想一次便恨一次。   皇后在摄政的三年中,一次纰漏也没出过。甚至兴利除弊,使国家欣欣向荣。   他才收回权柄多久?便出了诸多纰漏。   而韶音之前拟推行的政策,也都滞后了。   只要想到这些,他就不想看见她。   他烦得不行。   行至御花园中,寻了一只石凳坐下了。   仰头望向头顶明月,心中有些痛苦,为什么他的皇后是这样的?   他想要一个温柔体贴,不使他烦恼的皇后。   音音太强势了,她丝毫不懂得藏拙,令他难堪。   沈雪夕从御花园的一角走进来。   她刚刚给一名生病的小太监送吃的去了。对方帮过她的忙,还为此受了伤,她便趁着没人注意时给他送了些吃食。   此时,胳膊上挽着一只空篮子,穿过御花园,便准备回柳嫔的披香宫。   刚走出一段,忽然脚步顿住了。   她看到花间坐了一人,身形瘦削,显得衣袍空荡荡的。而他仰头望着明月,英俊而憔悴的脸庞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忽然间,她心头如同被什么撞了一下,一股酸疼之意渐渐泛开。   贝齿轻轻咬住嘴唇,她细眉蹙起,脸上显出为难来。   她认得他,他是皇上。   身为她的妃嫔,她此刻应当上前问安。   但她穿来的时候,最后一幕记忆是原主跪在御花园的烈日下受罚。而皇上明明看到她了,却毫不停留,无情地走掉了。   因着这件事,沈雪夕便对他有些躲避。   这里是古代,而这个皇上是个冷酷的男人,她不敢靠进他。之前他没挑她侍寝,她还庆幸了一下。   只是,此刻看见他孤独一人坐在夜色中,寂寥落寞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他是这个国家的领袖,她打听过,他很是勤于政务。所以,哪怕对待妃嫔冷酷,但他是个好皇上。   “皇上?”她挽着空空的篮子慢慢走近了。   洛玄墨偏头看去,就见一名穿着淡青色宫装的少女站在月光下。   少女容颜秀美,眸光清亮,她微微歪着头,姿态带了点试探,又带了点警惕,像是竖起耳朵的小兔子,灵动可爱。   许是光线暗淡,她看上去并不怎么像皇后。又许是她此刻娇俏俏的,是皇后没有过的姿态,洛玄墨一时间并未对她生出反感之情。   “沈才人?”他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啊!!这个男人的声音好好听!!   冷淡,禁欲,高傲!   沈雪夕心头扑通扑通跳,抿紧了唇,忍着头皮发麻的激动慢慢走近,福了福身:“给皇上请安。”   “你怎么在此处?”洛玄墨问道。   沈雪夕顿了一下,才说道:“柳嫔娘娘命我送东西,经过此处。”说完,她问道:“皇上怎么独自坐在此处?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洛玄墨喝了点酒,头脑微醺,看着月色下的少女,她很可爱,有一点像依稀像少女时的皇后,又不是很像。   恍惚中,他想起刚刚跟皇后成亲时。   当年的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从不叫他为难。   胸中忽然涌出一股说不明的悸动,他伸手抓过少女的手臂,将她扯到膝上坐下。   “啊!”沈雪夕惊叫一声,手里的篮子都掉了,僵成一团,“皇,皇上?”   洛玄墨低头看她。   她似乎是吓到了,眼眶都有些湿润,涟涟波光在她眼中闪动。   小兔子似的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可怜可爱。   他忽然间心热起来,掐住她下巴,低低笑道:“怎么?怕羞?”   “呸呸呸!”监视着这一幕的灰灰,连连作呕,跟韶音吐槽道:“她羞什么?她是小白兔吗?柳嫔被她反手算计,差点被淑妃摁死,她这会儿倒是柔弱起来了?”   沈雪夕是柳嫔宫里的人,柳嫔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常常欺负一宫住着的低位妃嫔,比如原来的沈才人就是被她欺负死,才让沈雪夕穿来了。   沈雪夕不肯被人鱼肉,聪明伶俐地借刀杀人,让柳嫔撞到淑妃的枪口上。   灰灰吐槽的就是这个。   “这有什么?”韶音已经换下凤袍,着了常服,卧在床上,“她在为人处事上有手段,不代表她在感情上有经验,会害羞很正常。”   灰灰气死了:“你向着谁的?!”   韶音:“……”   顿了顿,她转了口吻:“我们才是一伙的,我只是随便说说,我们不是在聊天吗?”   灰灰却气呼呼地不理她了,又去监视了。   沈雪夕已经被洛玄墨吻过一回。   她眼波湿润,双颊生晕,看上去很可口。而洛玄墨亲吻了她,只觉得这个沈才人似乎甜美得过分,跟记忆中完全不同。   他兴致大起,起身揽着她便往勤政殿走。   小何公公带着内侍们守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见他动身,顿时跟了上去。   见他怀里揽着沈才人,还往勤政殿的方向带,小何公公心里一阵不喜。   “皇上,”他小声提醒道,“今日乃十五。”   按规矩,今晚他应当去嘉宁宫。   其他内侍们也在心里嘀咕。   什么情况?皇上自从醒来后,对皇后娘娘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他真的是从前的皇上吗?   “朕知道。”洛玄墨冷冷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调转方向的意图。   小何公公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咬了咬牙,说道:“皇上,您该往嘉宁宫去。”   他可以不爱皇后娘娘,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像从前那样就可以,管他爱不爱,至少明面上得放尊重些!   “你在教朕做事?”洛玄墨脸色落下来。   小何公公连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朕看你很敢!”洛玄墨喝斥一声,抬脚踹在他肩头,将他踹得向后倒去,发出“咚”的一声重重闷响。   头也不回,拥着沈雪夕大步离去。   他不知道这样是打皇后的脸吗?   他不该打她的脸吗?   她在朝堂上打了他多少次脸了?   他一意孤行,全然不将规矩放在眼里。   他是皇上,要什么规矩?!   小何公公被两名落后的内侍扶起来,肩胛下缘摔得生疼,被皇上踹到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疼,然而这疼却不及他心头怒意的十分之一。   他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眶有热意往外涌。   皇后娘娘,是奴才没用。 第15章 皇后15 为什么会这样?   灰灰将御花园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遗漏,全部禀报给了韶音。   听说小何公公挨了打,韶音眼底沉了沉。   “他一定要宠沈雪夕?”她冷冷一笑,“这倒是给了我灵感。”   灰灰忙问她:“什么灵感?”   韶音不答,只道:“你很快会知道。”   叫了心腹,往宫外递话。   这个月的初一、十五,洛玄墨都没来嘉宁宫。如此打她的脸,她若是忍下了,叫人怎么看她?   直接让手下人在政事上跟洛玄墨作对。   她做这事时,根本没有瞒着。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生气了!   而昨晚上,她才对母亲说过洛玄墨对她下毒的事,以及曾有过河拆桥的打算。   她的话递出去,韶家亦是动作起来。   来自四面八方的逼迫,让洛玄墨压力陡增。   之前他觉得政务棘手,怪韶音给他难堪,现在他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难堪。   在他焦头烂额时,沈雪夕也不好过。   昨晚洛玄墨在勤政殿宠她,让后宫妃嫔们顿时炸了!皇上若是嘉宁宫也就罢了,她们没资格争。但沈才人算什么?   因为这事,沈雪夕颇是吃了点苦头。   这跟剧情的走向倒是一致。   剧情中,女主不论得宠前还是得宠后,一直被妃嫔们刁难。直到她生下皇子,成为贵妃,其他妃嫔都被皇上收拾过几轮,再没了战斗力,她的日子才彻底好过了。   韶音没理这些,让绿容给小何公公送药去。   他昨晚为她谏言,由此挨了洛玄墨的踹,她不能不管。   给小何公公送伤药的人很多,但他收到嘉宁宫送来的药,仍旧很珍惜。   尤其得知是皇后娘娘亲口嘱咐的,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不值得的,奴才不值得娘娘这般关照。”   绿容颇是安慰了他几句,才离去了。   小何公公握着药瓶,看着绿容离去的身影,目光追随着她,一直转到嘉宁宫的方向。   目光流露出渴望。   他多想伺候皇后娘娘啊!   可他是皇上的人,无法另外择主。   有时候小何公公甚至想,干脆娘娘造反算了!   反正皇上要毒杀她,不如反了吧!   若她做了皇上,他就可以请调侍奉她了。   可皇后娘娘是没这个心的,倘若她有,皇上根本醒不过来。   他有些失望,想告诉她中毒的真相。   证据他都保留下来了,藏在隐蔽的地方。   转眼就是几日过去。   这一日,灰灰吃惊地大喊:“天啊!男主的人设崩了!他宠别的女人!”   它吃惊极了,自从韶音搅合剧情以来,还没有如此吃惊过:“他在宠了女主后,没有守身如玉!”   韶音笑笑。   她一点也不奇怪。   灰灰难以置信地道:“男主怎么了?!他好恶心!!”   如果洛玄墨为女主守身如玉,那么他虽然恶心,但这瓜它还能吃得下。   现在,洛玄墨有了女主还宠幸别的妃嫔,灰灰觉得这瓜臭了,一口都不想吃!   “我再也不监视他了!”它厌恶地道,“随他是死是活,从此跟我没关系!”   韶音笑笑,说道:“你想让他称心如意吗?”   “什么话?”灰灰不悦道,“当然不想!”   两人相处这么久,它已是摸清她的脾气,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韶音说:“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坚持守身如玉人设吗?因为我让人在前朝捣乱,他不想服软,所以寻求助力。”   他的助力之一,便是后宫中这些女人的娘家。   灰灰愣住。   随即,它厌恶地道:“他的爱真虚伪!”   这么看,剧情中男主为女主守身如玉,不过是因为大权在握,没有威胁,不需要助力。   “那你要不要成全他?”韶音挑起眉头问道。   “当然不想!”灰灰道,“你有什么主意,直说吧!”   它还是个急性子。   韶音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卷水利书籍,笑意盈盈地蛊惑它:“买点败兴药。让他不举,如何?”   灰灰呆住。   “你好毒啊!”   他如果不举,如何讨妃嫔们欢心?   不能讨妃嫔们欢心,如何酝酿“浓情蜜意”?   没有情意,妃嫔们如何倾尽一切支持他?   它想了想那情景,情不自禁抖了一下。随即,它顿住了:“可我没有绩点了。”   “你们公司不能借款吗?你可以向主脑申请借款。”韶音出主意道。   “那怎么行?”灰灰说道,“我们这个世界都玩坏了,任务肯定是失败了,做完这个任务我就要被销毁了,怎么还绩点?”   韶音嘴角勾了勾。   真是个单纯的小可爱。   “我问你个问题吧。”她悠悠然说,“如果我欠了你很多很多东西,但却想跑,你会让我跑吗?”   “当然不会!”灰灰不假思索地道。   “这就是了。”韶音点了点头,笑道:“你欠公司绩点,公司就舍不得报废你。你欠得越多,公司越舍不得对你痛下杀手。”   灰灰呆住。   良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不对。”它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行骗。”   “又没让你不还。”韶音道,“你下个世界赚了绩点,还上不就行了?前提是你得活到下个世界。”   灰灰又不出声了。   这超出了它一直以来的认知范围。   “你不觉得主脑的制度太没有人情味吗?一次任务做不好,就将你回收、报废,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不给。它如此霸道、不讲情面,你还要维护它的利益?”韶音继续说道。   她声音蛊惑:“临死之前,给这个霸道独断的主脑一点小小的反抗,难道不好吗?”   灰灰动摇了。   内心挣扎起来。   “反过来说,如果它是个仁义的统治者,在这次任务后没有报废你,那就正好,我们慢慢做任务还它就是了。”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手里的书籍慢慢翻着页。   灰灰彻底被说服了。   虽然还觉得哪里不对,但……   “药买好了。”不久后,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韶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好。”她说,手中书卷又翻动一页,“你试试看,能不能用在洛玄墨身上。”   “肯定不行啊!他是男主!”   “你试试。”   过了一会儿,灰灰磕磕绊绊的声音道:“怎么,怎么成了?”   “真的成了?”韶音挑眉。   灰灰道:“是,是的,他在良妃那里,软,软了……”   韶音不再看书了,将书卷放到一旁,低头支额,笑得肩膀抖动。   她笑得止不住,还记得对灰灰解释:“男主人设已经崩了,这个世界的稳定性破坏了。”   原本她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   没想到,拜洛玄墨自崩人设所赐,这个世界真的出bug了。   “哈哈哈哈哈!”灰灰高亢地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兴奋,“他完了!他完了!”   可以对他动手脚,它怎么会客气?!   高兴之余,不忘继续播报:“啧,他呆住了!他脸黑了!哎呀,这个不要脸的,居然斥责良妃熏香用得重,归责良妃!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一扫颓废,它重新对吃瓜生出了兴致。   不必韶音吩咐,每当洛玄墨宠幸女主之外的妃嫔时,它就给他用药。   乐此不疲。   洛玄墨频频失利。   他深受打击,一时间都不往后宫去了,用政务将自己包围起来。   妃嫔们不知真相,被洛玄墨训斥,只以为是自己不好,忙改掉“不妥”,再次邀宠。   洛玄墨避之不及。   但总避着也不是个事儿,他还是要往后宫去。于是便“雨露均沾”,挨个试过去。   他不信自己有病,私下曾自渎过,什么事都没有。然而,挨个试过去的结果便是,一次都不行。   他脸色越来越黑,脾气越来越爆。   早先有人怀疑皇上被鬼附身,但是没人敢说。这一回,不知怎么暗地里传开了,怀疑的人越来越多,连太后都有耳闻。   “呵!”太后冷笑,“穿的人皮掉了!”   此子城府深沉,原本太后只是有所觉,可是自从韶音那里得知他曾试图将她推下摘星台,对皇上再没任何好感。   他被宫人们私下里嚼舌根,太后只做不知,完全没有为他澄清的意思。   这话也传进韶音耳中,韶音当然也不会为他澄清。   希儿年纪小,没有人会往他跟前说。但他的伴读表哥很机灵,在宫里很吃得开,听到这样的话就说给了他。   希儿听完后,将父皇醒来后的种种表现在脑中过了一遍。   又过了一遍。   他心里越来越沉。   他不知道自己祈祷什么比较好——祈祷父皇被鬼附身了,他本身并不坏?还是祈祷父皇没有被鬼上身,他只是天生自私自利,冷酷虚伪?   对小小的少年而言,父皇英明神武的形象竟只是一层皮,撕下来后是一张狰狞恶鬼的脸庞,太太太恐怖了。   他整个世界都被摇动了。   他难以接受,跑到嘉宁宫找韶音,神情惶然:“母后……”   嘴巴刚张口,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了。   如果他愚昧一点,就会跟许多宫人们一样,相信父皇是被鬼上身了。   但他读过的书、日渐成熟的头脑,都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或者,事情本来就是那样,只是他忽然看见了。   “好孩子。”韶音抱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拍他的后背,轻轻吻他发心。   希儿在韶音怀里哭了很久。   “为什么会这样?”他哭得眼睛红肿,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难过。   他想起父皇不许他打扰秦王叔祖。   明明秦王叔祖不怕被打扰,父皇只是不想他结交亲信吧?   父皇对母后越来越冷淡,因为母后才能胜于他,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都比他高?   而且到现在为止,母后中毒的事都没查出来。   从前没想到的事,在遮住眼睛的那层布被掀开时,全都清晰出现在心中。   而韶音什么也不说,显然是默认了,让少年心中艰难保存的少许希冀,全都破灭了。   他哭得停不下来。   韶音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缓长:“你父皇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既是凡人,便总有糟糕之处。”   “你不是曾经问我,朝中的陈大人、孙大人、李大人等,汲汲营营,糊涂眼盲,是非不分,为什么选取这样糟糕的人为官?”   “不是选取糟糕的人为官,而是人总有糟糕的一面。”   “可是母后不糟糕。”希儿委屈地反驳,“秦王叔祖也不糟糕。”   韶音忍不住笑了:“你从前也认为你父皇英明神武。”她怜爱地摸着他的脑袋,“在发现之前,人总是好的。”   希儿低头不说话了。   韶音轻轻摸着他的脑袋:“有的人,只是小小的糟糕,并不明显,所以看上去是很好的人。而有的人……比较糟糕。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希儿明白了。   他的父皇并不英明神武,相反,他非常的糟糕。   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但却没有了茫然,因为母亲总是在他身边。   他抱紧了母亲,脑袋埋进她怀里,汲取她身上温暖而柔软的味道。   *   洛玄墨的“雨露均沾”,终于轮到了沈雪夕。   “这次别给他用药。”韶音对灰灰说道。   灰灰不解:“为什么?”   韶音勾了勾唇,说道:“为了维护世界线的稳定!不这么做,男女主的感情如何更特殊?”   灰灰一下子感到恶心。   “呕!”它难受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它才不信她的鬼话,只知道她肯定要搞事。   “你做就是了。”韶音道。   洛玄墨不是宠沈雪夕吗?她让他好好的宠沈雪夕!   只能宠沈雪夕!   灰灰知道她心黑,听她的准没错,遂停了药。   洛玄墨宠幸沈雪夕时,本是抱着沉重的心情。然而拥着沈雪夕娇嫩的少女身躯,尝着她口中甜美的滋味,出乎意料的,他可以了!   他已经不举了很久,跟谁都不行,但是偏偏到沈雪夕这里可以了!   他说不出的激动!   这一激动,就有点停不下来,他跟沈雪夕整整折腾了一夜。   后果是,次日醒来,他腰疼得走不了路。   而今早有朝会。 第16章 皇后16 请大师来宫中驱邪吧?   “哈哈哈哈!”   看着男人颤抖着双腿站起,吃力地往外行去,那艰难的脚步,蹒跚的背影,灰灰笑得快要疯魔,“丢人!太丢人了!”   韶音也笑了。   他这副模样去上朝,该不会以为自己稳得住,不会被人看出来吧?   那可真是把满朝文武当傻子了。   事实上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洛玄墨不仅仅是看起来纵情过度,很不体面。他一晚上没怎么休息,精神不够集中,脑子反应明显比平常慢。   最可笑的是,有一会儿,大臣连连唤了他三声,才被他听见了。   “皇室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听到灰灰的播报,韶音厌恶地道。   接下来的事不必韶音吩咐,灰灰就办妥了。   每当洛玄墨去宠幸其他妃嫔,想要收复失地,灰灰就给他下药。   而他受到打击,怀疑人生,去宠幸沈雪夕时,它便收手。   几次下来,洛玄墨明白了。   他只能对着沈雪夕一展雄风。   “哼。”眼看洛玄墨减少了往其他妃嫔宫里去,开始专宠沈雪夕,灰灰说不出是气愤还是松了口气,“他真恶心!”   虽然完成任务的希望已经渺茫,但是如果男女主的感情线不崩,灰灰觉得还是有一丢丢生机的。   它注视着男女主恩爱,不再跟韶音汇报。   它虽然是个系统,但却是个智能生命,它知道这种事很伤害作为炮灰的韶音。   洛玄墨是真的专宠沈雪夕,深深爱着她吗?   灰灰看不出来,但韶音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答案——不是。   她没有猜错。   在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之际,洛玄墨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沈雪夕,眼神复杂。   忌惮、反感远远大过情意。   “你到底对朕做了什么?”他喃喃道。   他只能跟她进行鱼水之欢。   三十多位妃嫔,统统都不行。   他不觉得这是他跟沈雪夕乃天生一对的证明,他只怀疑她对他下了蛊。   在摸清楚怎么回事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受害更深。   但就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性格。   一日,洛玄墨叫来希儿,和蔼地道:“近来可有去秦王府?”   希儿摇摇头:“不曾。”   自从上次洛玄墨强行下了禁令,他跟秦王叔祖告了罪,便再没出过宫了。   “秦王叔待你不薄,你虽然不跟他习武了,但也不要忘了他才是。”洛玄墨说道,“他教导过你,你需要记得这份情谊。这样吧,前些时候下面进献了许多贡果,你挑拣些给秦王叔送去。”   希儿有些讶异,但是能出宫见秦王叔祖,他还是很高兴的:“是,父皇!”   “嗯。”洛玄墨点点头,而后轻咳几声,他拿茶杯掩了掩,声音疲惫地道:“我身子一直不好,宫里太医都瞧不出原因,听闻善信大师的医术了得,你既出宫,不妨替朕去请他来。”   希儿一顿。   一股微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已经八岁了,过年就九岁了,不是三岁小儿了。   父皇如此利用他,难不成以为他察觉不出?   “是。”他低头道,“儿臣会竭力去请。”   洛玄墨赞许颔首:“朕等着你的孝心。”   言外之意,如果请不来善信大师,就是他不孝了。   希儿心里一寒。   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龙椅上坐着的瘦削苍白的男人。他眼下乌青,眼球上泛着血丝,神情阴鸷,全无当年父皇爽朗、宽和、俊雅的风度。   他一时茫然了。   一个人真的能糟糕到这种程度吗?   他不禁有些怀疑他是鬼了。   离宫之前,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往嘉宁宫去。   “你要去秦王府?”韶音很容易哄出儿子不想说的话,想了想,她轻笑道:“既然你父皇想看到你的孝心,那你便给他看看。一日请不到善信大师,你便在清台寺住一日。”   希儿愣住,抬头看着她:“母后?!”   “不妨事。”韶音温柔笑道,“等你傍晚时不回来,我便叫人将你日常读的书给你送去。”   不等他再说什么,她俯身抱住了他,低声道:“这宫里乱糟糟的,若是可以,母后希望你能出去躲一躲。”   顿了顿,“躲到你长大才好。”   希儿的眼眶顿时湿润了,回抱住她的腰,哽咽着摇头:“不,我不躲,我要陪着母后。”   他要守着母后,不许别人欺负母后。   “好孩子。”韶音抱了抱他,“母后并不柔弱,你当知道,旁人想欺我头上并不容易。”   她嘱咐他:“你安心出去读书,记得叫你秦王叔祖派几个人保护你。你好好的,母后在宫里也好好的,我们互相保重自己,好吗?”   希儿隐约感觉出来,母后似乎要做什么。   他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兴许是帮不上忙的。   “好。”他点点头,沁了泪水的眼睛愈发清亮,“我会保重的。”   既然帮不上忙,他至少不能拖母亲的后腿。   又抱了母亲一会儿,他便抽手,转身离开了。   韶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小少年如初长成的青松,虽然俊秀挺拔,但是并不强壮。   她想了想,迅速扯了张纸,飞快写下一句:“替我照顾希儿。”   字迹飞扬跋扈,力透纸背,跟她平时书写、批阅奏折的字迹截然不同。   “你护送希儿出宫。”她将字条随意折起,交给绿容,“这个给秦王。”   绿容接过:“是,主子。”   希儿当日没回来,还要在清台寺住下。   傍晚时,洛玄墨就知道了消息,眉头一挑,便抛在脑后。   这个儿子是个愚的,让他去求,他就自己去求,竟不知求助于秦王。   他有些不喜,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放弃了他,即将有别的孩子,就没放在心上。   他怀疑自己是因为身体虚弱才不举。反正政事就那样,他索性放下一些,开始调理身体。   “可以给他停药了。”韶音对灰灰道,“如果他去宠幸妃嫔,就让他去。”   “为什么?”灰灰问。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将绩点花在他身上很不值。”   灰灰被她一提醒,立刻去查看自己的余额,在看到一个红色刺目的负数余额时,呆住了。   “啊——”   好半晌,它尖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韶音哄了它好一会儿,然后道:“别伤心了,我带你看好戏。”   又一幕好戏开锣。   这一日,洛玄墨鼓起勇气,吃了盏壮阳茶,然后去良妃房里。   可以是可以了,但时长极为短暂。   洛玄墨登时如挨了当头一棒,整个人懵了。   他今年才二十七岁,正值人生当中的好年华,不说夜御七女,至少将一个柔弱女子收拾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当是手到擒来之事。   然而现实很残酷。   男人最基本的骄傲都黯然失色,他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做皇帝的才干不被认可也就罢了,但他居然连床笫之事都……   他愈发阴晴不定了,一有不如意便大发脾气。   侍从们无不战战兢兢。在跟前伺候时,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洛玄墨看着他们这样,终于感到几分安慰。   他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有多坏。   要说从前的洛玄墨,因为装得好,堪称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对皇后深情一片的好男人,在后宫妃嫔眼中也是公平公正的好皇上。   但是现在呢?他对皇后娘娘是一日不如一日,对待伺候的宫人们好不严苛,全无往日的风仪。   尤其他的外貌,因为休养不够,整个人瘦得厉害,新做的龙袍穿在身上不到半个月,就又有些空荡荡的了。他尖锐的骨头撑起龙袍,锋利得像要刺破。   而他不知节制,肾阳流失过度,脸色青白,说是还阳的鬼也有人信。   不知何时起,传他乃厉鬼还阳的声音越来越多。   还有人煞有其事地说:“他是皇上,有龙气护体,等闲小鬼上不了他的身。说不定是先头的太子爷,死得不甘,来报仇了。”   这话居然很多人信。   还合理地解释了他为什么对韶音不尊重。   韶音也听到了这些话。   “或许吧。”她道,坐在窗前看书,纤细的手指握着书卷,娴静而安宁,“别人说什么,且不必管,但嘉宁宫的人谁也不许多嘴。”   绿意和绿容忙答道:“是,主子。”   犹豫了下,绿容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主子,要不……请大师来宫中驱邪吧?”   这主意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听别人说的。   她想着,说不定管用呢?   万一成了,主子岂不是又回到从前那样的好日子了?   “不要胡说。”韶音卷起书卷,往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你们记住,这些事跟我们嘉宁宫全无干系。别人说什么,可以听,不许多嘴。”   绿容捂着额头,应道:“奴婢记住了。”   绿意则是眼底一暗。   自从仲秋节那事过后,主子就跟皇上撕破脸了。   皇上不来赔罪,主子也就跟他僵着。   到现在俨然对头一般。   谁也不知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绿意、绿容不知,别的宫人们也不知。   似乎不知不觉中就如此了。   但没有人说皇后娘娘不对,都说皇上被鬼附身了。   这话也传到太后耳中,太后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又不是亲儿子,而且还是个白眼狼,管他死活?甚至出宫礼佛去了。   希儿一直在清台寺住着,没有回来。   洛玄墨一开始还想到他,没多久就把他忘了。   努力耕耘,期待收获新儿子。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   寒冬之际,窗户被冷冽的风吹得作响,风掠过屋檐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外头天光已经大亮,韶音却仍旧窝在床上,并没有起。   绿意在半个时辰前给她换了两个汤婆子,一个叫她抱在怀里,一个给她蹬在脚下。被窝柔软又温暖,韶音惬意得缩成一团,全无起床之意。   “灰灰告诉我,洛玄墨在干什么?”她舒服得眯起眼睛,“他是不是在上朝?他那干巴巴的身板扛得住吗?”   灰灰冷呵一声:“他瘦得身上一点脂肪都没有,怎么可能扛得住?殿内炭盆摆得太多,朝臣们一个个热得流汗,只他自己没有,估计还觉得冷。”   洛玄墨倒是好好休养来着,但他身体亏损得厉害,加上房事未禁,因此完全没有效果,整个人的状态甚至还变差了。   按说他这样的身体,至少该禁绝房事,但偏偏他没有。   除却要儿子、稳定后宫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心里有鬼。   他不行,但他不想被人说不行,只要想到别人异样的眼神,他就愤怒欲狂,于是拼命证明自己。   这就导致他往后宫去得还算勤。   而仲秋节之后,他一直没跟韶音低头认错,韶音也不像从前那样给他脸,不仅没有宽宏大量的原谅他,反而一直给他找麻烦。   他心里烦,诸事不顺,好得起来才怪了。   灰灰想到一个时辰前洛玄墨从勤政殿出门,穿着棉衣、戴着棉帽、裹着大氅,仍是冻得脸色发青的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该!渣男!”   不过,观察着洛玄墨难看的脸色,它又有些担心:“他还能活到六年后吗?”   它担心洛玄墨死得太快,它的统生就此结束,犹豫着道:“要不,我们对他好点吧?”   “行啊。”韶音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道。   让他幸福一把,然后再狠狠跌下,更刺激。   “哎呀!”忽然,灰灰惊叫一声,“他昏倒了!”   本来这狗男人倒霉,它应该高兴的,但它现在担心他嗝屁,竟然高兴不起来。   “怎么回事?”韶音清醒了一点。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就昏倒了。   才刚下朝,朝臣们还没走干净,忽然洛玄墨就倒下了,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皇上自从醒来后,身体一直不太康健。”送入勤政殿后,太医把过脉,向几位大臣说明情况,“我曾经数次劝皇上,先养好身体,但皇上……太勤政爱民了!”   勤政爱民?还是昏庸好色?大臣们心里有数。   但嘴上必不会这么说,很是担心地问道:“那皇上现在如何?多久能好起来?”   “若是从皇上的身体康健着想,最好休养到明年春暖花开。”太医保守地道。   大臣们表示知道了。   守在勤政殿外,待洛玄墨醒了,便跟他商议休养身体,以龙体为重。   又说:“这段时间,不如让皇后娘娘代掌朝政吧?” 第17章 皇后17 他不想再演下去了。   嘉宁宫,听到灰灰转播的韶音:“……”   是被窝它不香吗?   她为什么要代洛玄墨上朝?   往暖和柔软的被窝了缩了缩,怀里抱着汤婆子,重新闭上眼睛:“跟我没关系。”   冬季赖床最幸福了,她不要早起。   灰灰见她没兴致,便又将注意力放在勤政殿,抱着心爱的玩具,看向洛玄墨的脸色。   嚯!   黑如锅底!   洛玄墨倚靠床头而坐,眼神阴鸷地盯着床前围着的大臣们。   他没当场爆炸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能忍,而是他的身体情况不支持!   若是从前,他们胆敢如此,他立刻将他们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叫人将他们拖下去,挨个砍脑袋!   “皇后娘娘曾在皇上昏迷期间暂掌政务,未出过纰漏,可堪信任。”内阁一名老大人语气悠长地说,“皇上意下如何?”   他能意下如何?   他不想答应!   他的身体为什么会糟蹋成这样?不就因为韶音太能干,他想证明自己不输给她,想取代她在他们心中的位置,让他们忘记她!   他勤勉劳碌,埋头政务,甚至累得病倒,结果换来了什么?换来这群白眼狼要——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气得脑子里嗡嗡直响。   这群老匹夫!   他们就是瞧不上他,早就等这一天了吧?   他早该知道的!   然而,即便再不想答应,最终他还是点了头:“好。就依你们所言。”   双手拳头死死攥紧。   但凡有半点办法,他都不会同意。   可他的身体情况太糟糕了。自从入了冬,洛玄墨便觉时时难捱,在室内也要穿得极厚,比那些内侍们穿得都要多。而往年这时候,他在室内只穿夹袄就觉温暖。   他应当歇一歇,好好养一养身体了。   他还年轻,来日方长。   且让皇后得意一阵,待他身体养好,便是她的死期!   心头划过冰冷杀意,他目送大臣们离开。   发现大臣们的背影看上去喜洋洋的,他心头杀意再增,随后猛地闭上眼,不再给自己找气受。   “咚!”他到底控制不住地狠狠捶了下床板。   烦憎厌恨中,一缕疑惑缓缓浮出——他本来打算好好休养身体的,怎么竟反其道而行之了?   在他苏醒后,明明想着养好身体,来日方长。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一步步落到这般田地?   他想不明白。不论如何用力回想,也没有丝毫头绪,只在记忆中搜寻出皇后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心烦意乱地甩掉这些烦绪。不论如何,这次他是真的要好好休养了!   此刻,嘉宁宫外。   “微臣求见皇后娘娘。”几名大臣从勤政殿出来后,直接来到嘉宁宫,站成一排,拱手施礼。   绿意和绿容打开帘子出来,见到这情景,登时作难了。   皇后娘娘还没起啊!   “几位大人稍等。”绿意匆匆往里而去,进了寝室,小声唤道:“主子,几位大臣在外求见。”   韶音虽然在赖床,但是睡得并不沉。   她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告诉他们,本宫恐难以胜任。”她眼也不睁地答。   绿意颇为惊讶,主子都没接见几位大人,就知道他们的来意?   但主子向来聪慧,这也不是头一遭,因此应了声“是”,便出去传话了。   几位大臣听到韶音的回复,也很惊讶。   “这……”几人相视一眼,想到帝后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有些明白皇后为何会拒绝。   但他们并不担心。洛玄墨病得厉害,肯定不能继续处理政务。他们多来几趟,她会同意的。   便道:“那微臣等改日再来。”   对着宫殿方向拜了一拜,起身离去。   才出了宫门,脸上便不受控制地露出笑意。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老夫笑天气好。”   “我家夫人煮了香甜饭菜在家等我,我心里高兴。”   相视一眼,又默契地别开视线,拱了拱手,各自乘上自家马车离去。   待马车的帘子放下来,才不受约束地大笑起来!   要说这江山姓洛,便该洛玄墨掌权。因此,在洛玄墨醒来后,哪怕皇后娘娘在政治上再有才能,朝臣们仍旧欢欢喜喜地迎接洛玄墨上朝。   洛玄墨做得不够妥当,还染了好色的名声,他们也都忍了。   谁让他是皇上呢?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这不是病了吗?   大约老天爷都不许他再胡来,将他们辛苦建设的江山弄得乱七八糟。   况且私心里讲,跟着英明君主共事过,就很难再跟资质平平的人共事。   太难受了,处处不得劲。   洛玄墨在朝堂上昏倒了,后宫妃嫔们得到消息后,无不到勤政殿看望。   唯独韶音是个例外,她连嘉宁宫的门都没出,甚至没派身边伺候的人前去问安。   如此明显的做派,就连瞎子都闻得到味儿。   “皇后娘娘越来越张狂了!”静嫔说道,“她以为自己是谁?如果皇上不宠她,她什么都不是!”   她是少有的对皇后之位有企图的几个妃嫔之一。   其他妃嫔们没有企图,有的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斗不过皇后,有的是娘家势力不足,自认打不过其他妃嫔。   何况她们都没有皇子傍身,野心什么的,可拉倒吧。   但静嫔不同,她父亲在大理寺居要职,叔父们也都出息,她一直觉得韶音装模作样的怪讨人厌,而且丝毫没有皇后娘娘应有的威风,亵渎了皇后之位,就该换个人坐上去。   当初洛玄墨摔下摘星台昏迷,挑头怀疑韶音的便是她。   “皇后娘娘这场气也生得太久了。”有妃嫔帮腔,“不就是仲秋节那晚……这都过去多久了,她竟还记在心里?如此心胸,实在叫人失望。”   在场的妃嫔就有沈雪夕这个当事人,登时浑身一僵,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   她不抬头,不代表别人不针对她。   各种意有所指的话说出来,有的简直是明晃晃打她的脸。   她只是个小才人,虽然承恩数次,但皇上没升她的位份,一句也不敢反驳。   “就你们话多!吵得朕头都疼了!”洛玄墨听她们你唱我和的把韶音贬了一通,才做出疲惫模样训斥道。   妃嫔们见他累了,顿时闭嘴,退下了。   沈雪夕也想退下。但她临走之前,见到男人倚靠床头,瘦削苍白的模样,不禁很是心疼。   走出去一段,又绕回来了:“皇上。”   “你怎么回来了?”洛玄墨看向她道。眼神冷冷的,没有丝毫情意。   沈雪夕只当他心烦。   毕竟皇后娘娘如此嚣张跋扈,明着跟他杠上,他怎么可能不心烦?她愈发心疼他了,低声说道:“我不放心皇上。”   她性情柔顺,又有些小手段讨人欢心,比如为洛玄墨按摩脑袋穴位,倒是被允许留了下来,还侍奉他用了午膳。   也许是剧情的力量仍然伟大,也许是两人乃天设地造的一对,总之洛玄墨对沈雪夕的侍奉很受用。   被大臣们迫着静养的气怒,都缓解了许多。   但也只维持到次日上午而已。   洛玄墨不能上朝,但朝政总要有人主持,海量的奏折需要批复。   大臣们又一次来到勤政殿,询问他道:“不知皇上是否对皇后娘娘说了代掌政务之事?”   洛玄墨差点就一句脏话骂出口!   不是他们去说吗?   他可是知道,昨日他们从勤政殿离开后,就去了嘉宁宫!   “皇上?”见他闭口不言,年纪最大的那位老大人耷拉着眼皮又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皇上龙体不适,需要卧床休养,还请早日安排诸多事体。”   洛玄墨更气了,脸都黑了。   听听,他们说的什么屁话?他还没死呢!   他想说,朕无事,朕明日可以上朝。   但冰凉的手脚提醒他,不能意气用事,他需得学会隐忍。   他要忍。   从前忍太子和三皇子,如今忍皇后。   纵然他擅忍,可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好。”拳头攥起又松开,反复几次,他艰难地道。   待几位大臣离去后,他闭上眼睛,陷入久久的沉默。   真难。他太难了。   他不想面对韶音,夫妻两个走到这一步,他已经不想再演了。无论她是拿乔也好,还是看透他也罢,他都不想再演下去了。   “笔墨伺候!”他道。   让他亲自请皇后代掌朝政,无异于往他脸上打耳光。他受不了这份折辱,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写圣旨命令她去。   想来她不敢抗旨!   他写了一道圣旨,任命皇后为监国,代掌政务,让内侍往嘉宁宫去宣旨。   小何公公捧着圣旨,喜气洋洋地往嘉宁宫去了。   韶音本来无甚兴致,但见小何公公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意,不禁被逗得笑了:“怎么这样高兴?”   “好事,好事。”小何公公念完圣旨,被绿容引着进入殿内,捧了杯热茶,他顾不上喝,一脸掩不住的笑容看着韶音道:“这对娘娘是好事。”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直白得不能更直白了。   他如此信任自己,韶音不免对他喜欢几分:“对你也是好事。”   小何公公愣了下,随即大喜,将茶杯放回桌上,扑通跪下道:“奴才愿为娘娘效忠!”   脑袋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忽而想到什么,再抬起头时,他犹豫着说起:“娘娘,几个月前您中毒的事……”   韶音一挑眉:“怎么?”   小何公公狠了狠心,说道:“是,是有人下毒,奴才还保存了证物。”   这话一出,嘉宁宫里众人都惊讶起来。   韶音也很惊讶,问道:“放你那,安全不安全?你不要多事,性命要紧。”   小何公公听了这话,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娘娘居然将他的性命看得比证物还重要,他只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安全!奴才的贱命不值钱,只要能还娘娘一个公道!”   要说韶音名声好,极得人心,可是换个人察觉洛玄墨做的事,虽然背地里会骂他狠毒,但却未必如小何公公这样一心为她。   韶音很领情,点点头道:“东西放你那,不要露了行迹,你只当没有此事,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   “是,娘娘!”小何公公无有不应。说完,陡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僵:“娘娘怎么不问,是谁下了毒?”   韶音轻笑一声,指甲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轻轻一弹,眼也不抬:“还用问吗?”   小何公公更是浑身剧颤:“原来娘娘什么都知道!”   “这事有劳你操心,我都记在心里。”韶音在他面前并不摆架子,自称“本宫”什么的,很是亲切地道:“你回去吧,别多坐,平时别露了马脚,那人现在脾气不同了,别疑心到你身上,平白遭罪。”   “是!”小何公公不敢叫她操心,匆匆起身,告辞而去。   韶音展开圣旨,看着上面写着的“监国”两字,不屑地嗤了一声。   “来人,到清台寺去,接太子回宫。”   她才不会上朝。   早起遭罪是其一,为希儿铺路是其二。   她对皇位没有兴趣,她只想让那个纯善的少年得到应得的。   希儿回宫后,先来嘉宁宫拜见了她。   得知自己要上朝了,他愕然问道:“母后不去吗?”   他才不到九岁,这……   “你自己去。”韶音直接道,拍了拍他结实了些,也瘦了些的身板,“曾经咱们坐的两把椅子,都被你父皇丢了。你这次上朝,直接坐龙椅!”   希儿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等大臣们再次来嘉宁宫探消息时,就知道了此事。   一时有些犹豫。   太子到底年纪还是小了些。   但他的身份比皇后还要名正言顺。   “奏折我会批复。”韶音说道,“朝中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太子会带回来告知我。”   大臣们一听,没多犹豫,点了头:“有劳娘娘,有劳太子殿下。”   洛玄墨听说此事后,心情登时复杂起来。   他以为韶音会迫不及待地掌权,狠狠打他的脸,没想到她如此老实,扶了儿子上去。   他心下松了口气。   他不担心儿子如何。希儿毕竟年纪小,而且是个愚的,瞧他不知变通在清台寺住到现在就知道了。   这母子两人一样的愚,他心里想。渐渐安心下来,遵循太医的建议,好吃好喝好睡,休养身体。   他顺顺利利地过了一个冬。   待到来年三月,春暖花开之际,他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身上有肉了,脸色红润了,渐渐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   只不过,不笑时仍旧显得阴鸷,叫人害怕。   这一整个冬天,他和沈雪夕的感情稳步上升。   沈雪夕到底有本事,洛玄墨被哄得很高兴,常常招她在身边,或让她按摩脑袋,或让她读书给他听,或跟她说笑打发时间,或一同逛御花园。   除了太医禁令房事,两人没有更深层次的接触外,简直就是谈恋爱了。   在洛玄墨心里,沈雪夕没有皇后的咄咄逼人,没有其他妃嫔的势利虚荣,就只是一个单纯爱着他的聪慧姑娘,乃天底下最纯真的珍宝。   而这样一个好姑娘,他曾经居然还怀疑她对他下蛊!他心里愧疚,便待她格外温柔些。   落在其他妃嫔眼中,尤其是善妒的几位妃嫔眼中,简直恨不得把沈雪夕吃了!   静嫔最看不得这些狐媚子,她当下做了一件事。 第18章 皇后18 死罪可免。   静嫔一出手,就不是小打小闹。   看沈雪夕不顺眼的人不少,但凡是小打小闹的,全没伤到沈雪夕一根汗毛,反而自己沾一身腥。   这个女人有些邪门,静嫔心道,打算搞个大的。   她要一把将沈雪夕摁死!   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什么?巫蛊?”   这一日,韶音在嘉宁宫的庭院中摆了桌案,打算趁春日明媚作几幅画。   正悠闲描绘,就见到良妃、淑妃等人急匆匆来了,禀报刚刚发生的一件大事。   原是柳嫔房里丢了东西,便在披香宫各人房间搜查,结果在沈才人的房中搜出一只巫蛊娃娃。那娃娃身上扎满了银针,在它的肚子里则塞了写着韶音的生辰八字。   韶音:“……”   扎个娃娃这种事,放在文明社会,也不过是撕撕头发、打打耳光的程度。   搁到现在,好不严重。   虽然不至于跟前朝似的动辄诛九族,但也很了不得。良妃、淑妃不敢独断。   “娘娘,要如何发落沈才人?”良妃恭敬地问。   韶音想了想,这事倒不像沈雪夕会做的。   她是女主,人设就是不争不抢。像什么皇后之位、儿子被封太子,那都是皇上硬要塞给她的。主动害人的事,她不大可能做。   这件事应当是有人嫉恨她,想除掉她。   那娃娃用的是她的生辰八字,将她也牵扯进来了,韶音不好不理会。   否则别人还以为她改吃素了。   “那就押过来吧。”她无心再作画,将毛笔放下,让绿意等人撤下书案,换了衣装,坐在主位上,缓缓喝着茶,等着人来。   人来得很快。   几宫主位的妃嫔都来了,几个不怕事的低位妃嫔也来了。沈雪夕是最底层的存在,来时已经被不知道谁教训过了,小脸上又红又肿。   “娘娘,冤枉!”被扔在地上,沈雪夕立刻爬起来,跪着磕头道:“有人害我!不是我做的!请娘娘明鉴!”   韶音面色不改,只轻轻将茶杯放下,发出“喀”的一声,抬眼朝她看过去。   喜怒不辨的神态,倒叫一众妃嫔们心头一紧,暗叹不愧是皇后娘娘,被扎了小人,竟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静嫔坐在右侧座位的第一个,毫不客气的自认为四嫔之首。此刻看着沈雪夕狼狈的样子,嗤笑道:“你一个小小才人,谁会害你?”   监察着这一幕的灰灰不解地说:“静嫔说这话时,心跳变快了。”   韶音让它帮忙记录各人的神态和举止,以便初步辨别幕后之人。闻言,她眉头微挑,眼中波澜不惊:“静嫔的话,乍一听上去很有道理。”   静嫔喝茶的动作一顿,娇艳的唇瓣抿了抿,稍微有些不高兴:“皇后娘娘此话何意?”   “皇上对沈才人另眼相待,众人皆知。”韶音不急不缓地说,“自从去年仲秋节后,沈才人荣宠不衰,若是有人嫉妒,想要除去沈才人,并不稀奇。”   除掉沈才人,对各人都是有益的。   静嫔的那句话,明显不对。   静嫔的脸色不好看。   “要这么说的话,娘娘比我们更有嫌疑。”她抬眼看向韶音,眼神闪烁,“谁都知道,去年仲秋节时……”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是拉长了尾音,神情意味深长,所指内容不言而喻。   “她心跳又加快了!!”灰灰又叫道。   韶音轻轻笑了。   端看静嫔这一脸不怕事大的样子,一般人就不会怀疑她。   人们下意识地就会认为做了坏事的人心虚、会尽量隐藏自己。   偏偏静嫔反其道而行之,恰好洗脱一部分嫌疑。   而满屋之中,又数静嫔的心跳最快。   若真的是她所为,那她这一招可够聪明的。   她通过沈雪夕这个小小的才人,硬是拉着韶音、洛玄墨刚上了——   韶音应当对沈雪夕有恼恨,因为去年仲秋节,沈雪夕打了她的脸;而洛玄墨爱极了沈雪夕,若是此事处理不当,或者皇后表现出不善,那么帝后之间必有冲突。   一石二鸟。   不论是除去沈雪夕,还是动摇韶音的皇后之位,静嫔都是赢家。   “你说得不错。”韶音点点头,并不因为她的挑衅而恼怒,“我们当中所有人都有嫌疑。”目光落在沈雪夕脸上,“沈才人自己也有嫌疑。”   众人:“……”   低下头去,喝茶的喝茶,盯脚尖的盯脚尖。   乍一听挺厉害,但是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人人都有嫌疑,不就是毫无头绪吗?   紧接着,就听韶音又说道:“不过,本宫的嫌疑最小。”她不容直视的锐利目光扫过众人,“本宫乃皇后,太子是我儿子,我有什么必要跟一个小小才人计较?”   “说句不客气的,你们给本宫提鞋都不配。”   她神情轻蔑极了。   众人讶异抬头,神情俱都错愕不已。   没人见过皇后如此尖锐的一面。   从前她固然威严,手段雷霆,但极有皇后风度,并不给她们难堪。   有人忍不下去:“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   韶音便朝那人看去:“本宫倒要问一问了,容嫔,你配吗?”   容嫔登时气结!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她配吗?   若她说配,那就是只配给皇后提鞋。   若她说不配,那可真就是连提鞋都不配了。   不论怎样回答,都是羞辱!   “皇后娘娘好口舌,我们比不过。”她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韶音轻笑一声:“你不止口舌比不过本宫,你哪哪都比不过本宫!”见她不服,眉头一挑,说道:“否则,你倒是说说看,何处比得上本宫?”   家世?容貌?才情?手腕?人心?   不好意思,在座诸位就没有比得上她的。   容嫔也意识到了,气得手指直抖:“你,你——”   “呵。”韶音轻蔑一笑,而后不再理会她,视线扫向众人,在静嫔面上稍稍停顿了下,“你们也值得我忌惮?以至于不惜诅咒自己?”   众人沉默。   皇后娘娘今日颇是目中无人,将她们按在地上踩,但也正说明了,她不至于对沈才人动手。   至少不会用这种手段。   一个个低头垂眼,老实得鹌鹑一样。   没人想步容嫔的后尘。   良妃笑笑说道:“娘娘这话一出,至少排除一名人选了。”   她努力解围,韶音便给她几分面子,伸手拿起托盘里的巫蛊娃娃,随手丢到沈雪夕身前:“东西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既你喊冤,且自辩一番吧。”   沈雪夕只见还有辩解的机会,忙打起精神,解释起来:“……那箱笼,我前日才开过,并没有这恶毒之物。今日是柳嫔娘娘屋里丢了东西,搜查起来,才发现的。”   “你是说我栽赃你了?”柳嫔怒视过去。   她倒是想做,但哪有那个胆子攀扯皇后娘娘?   静嫔眼里划过笑意。   怀疑谁都好,反正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雪夕低着头,心里害怕得紧,唯恐在古代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她拿着那巫蛊娃娃,翻来覆去地瞧,忽然眼睛一亮,发现了什么。   刚要说出来,却被内侍尖细的声音打断了。   “皇上驾到!”   得到消息的洛玄墨第一时间赶来了。   他穿着一身绣龙纹便服,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悉心疗养,人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仍旧显得瘦削,但却英俊挺拔,威严十足。   他迈着大步跨进门,一眼就瞧见跪在地上的沈雪夕,眉头一拧,弯腰钳住沈雪夕的手臂,将她拽起来,沉声说道:“尚未调查清楚,不必跪!”   沈雪夕顿时感动道:“谢皇上。”   “喀!”众人闻声看去,竟是静嫔手抖了一下,杯盖与杯身相撞。   “参见皇上。”众妃嫔收回视线,纷纷行礼。   韶音没有起身。   她犹如没看见他一般,自顾端了茶杯,低头饮茶,坐得稳稳当当。   洛玄墨眼底暗了暗,没点破她的失礼,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这才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沈雪夕已经说过一遍,但是洛玄墨来此,看上去要亲自审理案件,连忙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眉眼之中少了几分无助和害怕。   被抢了审理之权,韶音并不恼。   她无所谓。   不管是沈雪夕被处置,还是幕后那人被揪出来,都不影响她什么。   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观望起来。   还有闲暇跟灰灰聊天:“这个情节原是没有的,你猜女主能洗清自己吗?”   灰灰想了想,说道:“能吧。她又不傻,原剧情中欺负她的人可没好下场。”   顿了顿,“而且这是个宠文,女主搞不定的,男主都能帮她搞定,她一定能翻身。”   韶音勾了勾唇:“我猜不能。”   “啊?!”灰灰惊讶道,“你不是吧?音音,你智商有点降哦。”   “拭目以待。”   灰灰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愈发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来。   而沈雪夕说完事情经过后,便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说道:“这张写着皇后娘娘生辰八字的纸条,纸张细腻、透白、厚实,隐隐呈现云纹,并不是宫中常用的纸。”   “静嫔的心跳乱了一下!”灰灰及时播报,“是她吧?!就是她吧?!”   很是美滋滋地道:“我就知道,女主无敌,佛挡杀佛。音音,你要输了。”   韶音不语,继续听着。   “这上面的字迹,所用的墨汁也不寻常,细细闻来,隐隐有兰花香。”   沈雪夕跟洛玄墨谈恋爱数月,也曾一起吟诗作画,对纸张材质、墨条特点等都有所了解,她抬头看着洛玄墨,眼睛闪闪发光:“或许可从这两点来查。”   静嫔的脸色已是难看之极。   她万万没想到,在缝制巫蛊娃娃的布条上没露出马脚,竟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露出来了!   她嫉恨地盯着沈雪夕,这个女人果然邪门!   不论谁对她动手,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心中紧张不已,努力克制着表情不要泄露心绪,暗中观察洛玄墨的表情。   洛玄墨此时的心情不大美妙。   他听着沈雪夕说出的两点猜测,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一幕——朗月疏星,徐徐夏风吹来,他与静嫔站在窗前作画,静嫔眉眼娇嗔地讲述兰香墨条。   那兰香墨条在市面上没有卖的,也不是宫中出产,而是静嫔的娘家独有,很是被追捧。   静嫔的娘家送进宫一些,静嫔自己用,也赠送给交好的妃嫔们,洛玄墨也有少许。   但,持有之人,不会超过五人。   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交给朕。”他忽然起身,直直走到沈雪夕身前,伸手说道:“朕叫人按照这两样物件去查。”   沈雪夕侦破两样线索,自觉嫌疑洗去大半,十分高兴的将巫蛊娃娃和字条都放他手里,清甜的声音说道:“请皇上还我清白。”   “朕会的。”洛玄墨说道,将东西收入袖中,大步离去。   韶音看着这一幕,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端起茶杯来:“既然皇上出手,想必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若无他事,你们都退下吧。”   “是,娘娘。”众妃嫔纷纷行礼告退。   韶音格外留意了下静嫔,只见她混在妃嫔们中间,脖颈扬得高高的,孤高得像只天鹅。有人跟她说话,她很不耐烦地拧眉,然后大步离去。   妃嫔中响起几声轻笑。   如洛玄墨一般知道真相的妃嫔并不少。   静嫔骄傲,有点好东西就喜欢显摆。品级跟她差不多的妃嫔,都被她当面炫耀过。   “静嫔要倒霉了。”灰灰乐呵呵道,“女主可是世界意识的宠儿,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话锋一转,又说:“静嫔居然敢将你牵扯进里面,她活腻了!”   韶音眼底微寒:“我的确不会放过她。”   虽然扎小人这种事实际上不会让人如何,但其心可诛,韶音断断不会容忍。   而且静嫔是站在洛玄墨那边的。   除去她,就等于除去洛玄墨的一条臂膀。   韶音冷笑一声。   这事由洛玄墨亲自调查。   三天后,有了结果。   “沈才人被鬼附身,神志恍惚,做出匪夷所思之事,罪无可恕!”   “然,此非她意愿,乃被邪异操控,故此死罪可免。”   沈雪夕乃才人,位份已是最低,降无可降,遂贬为奴婢,并罚俸半年,杖责三十。   结果一出,四方哗然。 第19章 皇后19 信念崩塌。   当日在嘉宁宫审理案件时, 许多人在场。沈雪夕说出的那两条线索,几乎洗清了她的嫌疑。   ——不说别的,单单那兰香墨条就不会是她用的,只怕她听都没听说过。   陷害她的人, 也许不是静嫔, 但总归逃不出她的圈子。可是, 为什么结果是这样?   皇上不是很宠爱沈才人吗?为什么受罚的人是她?宫里上上下下都感到不解。   “怎么回事?!”灰灰也震惊了,难以置信地道:“洛玄墨疯了吗?!”   这事摆明了是静嫔陷害, 为什么挨罚的是沈雪夕?!   它想不通,思及之前和韶音打赌的事,忙追问道:“音音, 究竟是怎么回事?”   韶音倒是很平静。   她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或者说,她早早就料到了。   倚着软榻, 悠闲地眯起眼睛, 懒洋洋回答:“因为洛玄墨更舍不得静嫔。”   “什么意思?他爱的不是沈雪夕吗?”   韶音觉得灰灰还是天真了些, 提醒它道:“你想想静嫔的娘家, 再想想沈雪夕的娘家。”   灰灰一想,登时沉默了。   它之前没往这方面想。或者说, 没敢往这方面想。   “他……”它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他对沈雪夕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做了那么多甜蜜的事, 他口中说着如何如何喜欢她,转头就这样?”   这不是玩弄人吗?!   倘若他真的那么看重权势地位, 他就别对人家女主天天情啊爱啊的哄!   说一套做一套, 恶心!   “他不就是这么对皇后的吗?”韶音淡淡地道,“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   灰灰再次沉默下来。   它不是忘了, 它只是……   只是觉得,皇后毕竟是炮灰,怎么能跟女主的待遇比?剧本上写得清清楚楚,洛玄墨对皇后只是敬重,对女主才是真爱。   “那他敬重我了吗?”韶音便问,声音微微冷下来,“且不论我心里怎么想他,实际中我做了什么伤害他、对他不利的事了吗?摘星台那件事不提,他先甩的我,我为‘自保’才拉了他一把。”   “除了这件事,我哪件事对不住他?”   在皇子府时,他说什么,她应什么。   后来他登基,要选妃,要违背誓言,她什么也没说,丝毫也没难为他,认认真真地为他挑选妃嫔。   他遇到难处,她总是帮他。   他摔下摘星台昏迷,她便挑起大梁,稳固江山。可以说,如果不是她,就太后、宗室那些人就能把江山瓜分掉,更别说地方军阀、世家等!   他一朝醒来,呵呵!   等待他的绝对是一团糟!   她打理下这么好的江山还他,他是怎么对她的?他对她下毒!   灰灰听着她一桩桩、一件件地数,心里跟浇了强酸似的,酸蚀得难受。   “他没有敬重我。”韶音冷冷地说,“剧情是胡扯!”   灰灰难过得想哭。   “对不起。”它带着哭腔说,“对不起,音音。”   它想到一开始逼她走剧情,骂她、电击她的事,说不出的后悔。   “我不怪你。”韶音发泄过一顿,渐渐冷静下来,“你年纪小,没经过事,被剧本哄骗了很正常。”   灰灰愈发感到羞愧。   “你要看清楚,洛玄墨是什么样的人。”她缓声教导,有了对待希儿时的耐心与细致,“他是典型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对我冷酷无情,对别人也不会多好!”   剧情中,洛玄墨倒是待女主很好,但那是因为当时没了威胁,他爱宠谁就宠谁,遂编织一个虚假幻境自己跳进去玩,还拉着别人跟他一起沉浸。   现在他权势不稳,需要有人支持,哪有闲心沉浸幻境?就算进去了,也要跳出来。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保沈雪夕。   否则,当时不会收走沈雪夕手里的证物。   “这个垃圾!”灰灰狠狠骂道,“垃圾之王!垃圾中的垃圾!他在垃圾中闪闪发光!”   它对洛玄墨厌恶透了。   外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当事人?得到消息后,沈雪夕简直惊呆了。   自从那日回去后,她就在等皇上还她公道。谁知,等了三日,竟等来了晴天霹雳!   “冤枉!”她不甘大叫,躲闪着要拉她打板子的宫人,“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皇上!”   但谁会放她去找皇上呢?这惩罚就是皇上的命令。   不由分说,将她按在条凳上。   沈雪夕穿越之前是个经历普通的姑娘,若说吃什么苦头,也不过是被上司骂、被迫加班。父母是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的,更别说是打板子。   一板子下去,她的眼泪就掉出来了。   等到十个板子打完,她衣袖上已经被泪水湿透。从条凳上滚落下来,半边身子痛得麻木,一动也不想动。   柳嫔等人站在檐下,将她挨打的经过看在眼里,一个个快活不已。   此刻见她狼狈,居高临下地道:“赖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你已经被贬为浣衣局的奴婢吗?快滚!别赖在披香宫!”   沈雪夕咬牙爬起来,一步步挪进房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是才人的用度,你一个小小奴婢也配?”一名宫女走进来,将她收拾的东西抢过来,随手洒在地上,不仅如此,还扒了她的衣裳,扯下她的首饰,让她只着一身中衣离开披香宫。   去往浣衣局的路上,受到冷眼和讥笑无数。   都不如沈雪夕心里的茫然深——为什么会这样?皇上为什么冤枉她?   她不信皇上是那样的人,只觉得中间必定有什么原因,蒙蔽了皇上的眼睛。   她要找机会再见皇上,沈雪夕咬着牙坚定了信念。   然而,这信念在来到浣衣局,被安排到一间阴冷昏暗的房间,所分配的衣裳被褥都散发着潮湿霉味时,顷刻间崩塌了!   她哪怕刚穿来时,处境不好,可吃的、用的没有这么差!   泪水决堤而下,她心里轰然动摇了:“为什么这么对我!”伏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呜呜地哭,怨恨起了洛玄墨的糊涂和无情。   此刻洛玄墨在做什么呢?   他在静嫔的宫里,正在柔声哄静嫔:“她怎及你可爱?你这醋吃的,实在是没道理,还差点把自己坑进去,惊险不惊险!”   静嫔本以为皇上会发落自己,没想到峰回路转!   她心花怒放,倚在男人怀里撅起嘴道:“谁叫皇上喜爱她?天天召她在身边,还怪我吃醋!”   “你是不知,她有个好手艺,每次我头疼时给我捏一捏,就舒服许多。”洛玄墨低头哄她道,“我哪是喜欢她?不过是她这手艺难见。若说我多喜欢她,你见朕给她提位份了吗?”   静嫔听到这里,彻底打消了怀疑,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那我是不是坏了皇上的事?将她发落了,以后谁给皇上捏脑袋?”   “哼,你还知道坏了朕的事?”洛玄墨半真半假地道。   静嫔扭着身子道:“那皇上将她召回来,让她做个洗脚婢,也算成全了她的手艺!”   洗脚婢?朕让你做洗脚婢!   洛玄墨眼底一暗,嘴上却说:“罢了,免得你又吃醋。”   静嫔还想让他留宿,但太医没发话,洛玄墨始终禁着房事,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就咽下去了。   从静嫔宫里离开后,洛玄墨去了浣衣局。   进了沈雪夕的房间,只见她伏在床上睡着了。背上血迹斑斑,脸上犹有泪痕,不禁心下愧疚。   这事是他对不住她。   所幸他带了伤药来,没叫醒她,自己坐在床边,动作轻巧地给她上药。   但是刚刚碰到她的衣服,就把沈雪夕疼醒了。   睁开哭肿的眼睛,只见渴望的人就坐在床边,沈雪夕还以为是做梦。   “雪儿,你受苦了。”洛玄墨轻轻摩挲她的脸。   沈雪夕一下子反应过来不是做梦,张口就想问他为什么冤枉她,然而泪水倾泻而出,呜咽声先一步从喉咙里涌出:“呜呜……”   洛玄墨忙抱住她:“雪儿,是朕对不住你,可朕也有苦衷。”   两人纠缠一番,洛玄墨将自己的苦衷毫无保留地对她说出,然后恨恨道:“再委屈你一段时间,等朕收拾了那几个,便赐她死罪,给你赔罪!”   “我不要。”沈雪夕摇头,声音嘶哑地道:“我不要她死,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够了。”   洛玄墨感动地道:“雪儿真是善良,全天下的人都受苦,也不该雪儿受苦。”   两人又说了些话,然后洛玄墨叫来浣衣局的掌事,命他照顾好沈雪夕,在她伤好之前不许派活给她,否则小心他的狗命!   掌事太监听后,忙跪下道:“是,皇上,奴才记住了。”   然而在洛玄墨走后,却不屑又厌恶地朝沈雪夕的房间看了一眼。   他不喜沈雪夕,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拥护者。   当年他还不是浣衣局的掌事,只是一个小太监,家里递了信儿说是弟弟病重,快要死了,求他筹借银两治病。   他当时根基不深,手里没有银子不说,磕了不知道多少头,也才借了一两多银子,远远不够。   便在这时,他在御花园见到皇后娘娘,狠了狠心,豁出命去跪在皇后娘娘跟前求了一回。   皇后娘娘从内务府支取了二十两银子给他,叫他好好做事,日后便从月钱中扣取。   他弟弟救回来了,而皇后娘娘也没责罚他的冲撞之罪。从此以后,他就认皇后娘娘是大恩人。   有这一层在,曾经合起伙来给皇后娘娘没脸的沈雪夕、洛玄墨,就让他记恨上了。他拿洛玄墨没办法,还拿不了沈雪夕怎么样吗?   沈雪夕屋里潮湿、散发着霉味的衣物被褥,就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至于皇上说的不给她做活,好好待她……   呵呵。 第20章 皇后20 菩萨也有怒目金刚。   春日的光线明媚而不刺骨, 洛玄墨从浣衣局离开后,大步往勤政殿行去。   途中穿过百花盛开的御花园,有花匠在悉心打理诸多花草,还有宫人们穿行其中, 见到他无不跪下口称万岁。   洛玄墨阴沉的情绪稍稍好转。   没错!他才是大梁的皇上!如今他已经将身体养好, 是时候收回政权了!   眼神一锐, 脚步掉转,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去年冬季, 希儿代替洛玄墨上朝,主持政务。有敲不定的,便在下朝后拿去嘉宁宫, 询问韶音的意见。   他每天既要上朝、批阅奏折,又要上课、写作业、打拳强身健体等, 忙得不可开交。   韶音担心他营养跟不上, 特意嘱咐了御膳房, 在他的膳食上精心些。   饶是如此, 他仍然瘦了一些。   不过精神还不错,神采奕奕, 朝气蓬勃, 像是一株盘踞在丰饶土壤上等待成长的小树。假以时日,必然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洛玄墨刚刚踏入御书房, 就看到坐在龙案后的小少年。   他今年不过九岁,但神态中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和顽皮, 透着几分沉着与可靠。   而他手持朱笔, 认真地在奏折上书写着,身旁是伺候笔墨的伴读,满室宁静与严谨。   煞有其事。   但却一点都不可笑。   洛玄墨依稀看到下一代帝王的雏形。   顷刻间, 他心里如落了火苗,将好好的血肉烫出一块块疤来,火烧火燎的痛。   不知不觉中绷起脸,袖袍一甩,大步朝里走去:“希儿!”   被叫了名字,希儿下意识地抬头 。   “父皇!”   手中朱笔放下,起身绕过龙案,来到下方,不慌不忙地朝洛玄墨行礼。   “父皇来此,不知对儿臣有何吩咐?”   洛玄墨绷紧了唇。   若是还有父子之情,闲话几句,那么此刻他便会说:“怎么?无事朕就不能来看看希儿?”   然面前站着的小少年,身姿挺拔俊秀,眼珠乌黑明亮,透着聪慧与优秀。   洛玄墨半句闲话都不想说,张口直接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朕身体已无恙,从今日开始,便不需你操劳了,每日跟先生念书就是。”   希儿有些讶异。   但又不觉得出乎意料。   母后前几日才跟他说过,父皇近来就要收回大权,要他别留恋。   “是,父皇。”他立刻展开一抹笑意,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看上去毫无心机,“终于可以摆脱啦,我以后可以睡个懒觉啦!”   洛玄墨一怔。   还以为他会不舍,或装模作样。没想到这个傻儿子,果然是个傻子。   “只许你偷懒三日。”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三日后,早起上课,将之前落下的功课补齐!”   希儿笑脸一垮,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反驳,但终究是不敢的样子,低下头去:“是,父皇。”   耷拉着肩膀,跟伴读表哥一起离去了。   洛玄墨想到儿子那张肖似皇后的脸,又想到他的伴读也是韶家人,不禁冷哼一声。   他当然不是关心儿子的课业。只不过,他想到自己将要每日早起上朝,凭什么儿子可以睡懒觉?   转身大步走向龙椅。   重新坐在这张权力宝座上,他心中一片畅快。近乎贪婪而喜悦地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龙首,心中一阵激荡!   他,回来了!   这次,谁也别想再左右他!皇后也好,臣子也罢,但凡冒犯过他的,他一个也不会饶过!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椅子还没坐热,就见到小何公公低头进来禀报。   眉头皱了皱,洛玄墨道:“宣她进来。”   靠坐在龙椅上,下巴维扬,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走进来的女人。   “皇上。”韶音走进来后,膝盖都没弯一下,只是微微颔首。   从前两人“情深意重”,她不行礼,洛玄墨不跟她计较。   但是现在……   心头一阵气闷。   现在他也没办法跟她计较。   这是皇后,他们的帝后情深还在民间广为流传,他怎么能用她不向他行礼作为借口,来治她的罪?   他最多只能记在心里,找别的借口来。   握住扶手的力道紧了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皇后此来,所为何事?”   “是静嫔和沈才人的事。”韶音开门见山,“巫蛊娃娃乃是静嫔一手所为,沈才人不过是被她陷害,皇上为何反而治了沈才人的罪?”   洛玄墨没想到她是为这事前来。眉头微皱,他声音隐含不快:“此事朕已经查出结果,乃是沈才人盗用了静嫔的笔墨,倒打一耙,跟静嫔无关,静嫔乃是苦主。”   “但我查到的不是这样。”韶音一抬手,绿意顿时上前,将一沓证词送进她手里,韶音对洛玄墨摇了摇证词,“中间插手的人,皆已认罪,这是他们的证词。”   洛玄墨黑了脸。   他为了讨好静嫔,并未处置她身边的人,一力保下。没想到,竟被韶音钻了空子。   “沈才人都不曾喊冤,你又是为谁出头?”他厌恶地道。   本来这事,他哄住了沈雪夕,讨好了静嫔,两头都顾上了,风平浪静地压下去了。可是,韶音忽然跳出来做什么?   她就一定要跟他作对?   洛玄墨难免想到,自从去年仲秋节后,两人便再没好好说过话。   哪怕是除夕夜的宫宴上,两人也不过是你一句“皇上”我一句“皇后”,便双双别开头。   洛玄墨不知她是不是看清楚这情深意重的虚假,不肯再演了。   总之他自己是不肯再演了。   “此事朕已经下了裁决,皇后回去吧!”他不耐烦地对她挥了挥手。   韶音脚下没动。   将证词交由绿意拿下去。   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仰头看向上方道:“那巫蛊娃娃上写的是我的生辰八字,这桩案子原该由我来审。皇上替我审了,我心中感激。不过,这结果并不能让我满意。”   明明白白地表态,她是一定要追究的。   “你!”   洛玄墨的眉头紧紧拧起来。   他原以为她是为着后宫的宁静,她一向将后宫治理得严明公正,不许一桩冤假错案。许是察觉到此案的不公正,所以来找他问一问。   没想到,只是为了她自己。   这倒是他疏忽了。   “皇后,”他放缓了口吻,叹了口气,声音疲惫地道:“此事,朕令有考量。”   韶音便道:“哦?皇上且说来。”   洛玄墨着恼。   说什么?有什么说的?   她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放手吗?   他才想过,再不跟她演了,他演够了。   然而不过是转眼间,就又要演。   可是没办法,他需要她闭嘴。   “不错,此事乃静嫔所为。”他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放缓,如从前那般,“都是朕的过失,是朕过于宠爱沈才人,惹得后宫不宁。静嫔没有心机,被人当了枪,才做出这事来。朕已经训斥过她了,皇后就不要再追究了。”   “如果我非要追究呢?”韶音反问道。   洛玄墨愣住,没想到她毫不动摇!   “你!”他指着她,简直不理解她为何会变得如此蛮不讲理、不可理喻!   “朕让你不要追究!”他收回手,一拍龙案喝道。   韶音轻嗤一声:“扎我小人,却让我不要追究?”就在洛玄墨以为她仍然要咄咄相逼时,忽然她话锋一转,“不过,让我不追究也行。”   “你说。”洛玄墨沉着脸道,身躯缓缓放松。只要她不追究静嫔,其他都好商量。   韶音弯了弯眼睛,柔声说道:“我要扎一个皇上的小人,上面写着皇上的生辰八字,将它摆在箱笼里。”   “放肆!”洛玄墨听完,勃然大怒!   重重的拍桌声从御书房里传来,声音之大,简直惊住了外头的小何公公等人。   小何公公脸上陡然失去血色,就要进去看看情况,被绿意拉住了,对他摇了摇头。   “他,他简直——”小何公公咬牙,双拳握得紧紧的,清秀的面孔都微微狰狞。   绿意脸上亦是沉如水,不过是对主子的信任,才让她没冒然进去。   “主子不会有事的。”她低声说道。   韶音的确没什么事。   洛玄墨发火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吗?   “这么一点小事,皇上何故大发雷霆?”她一脸诧异地看向洛玄墨问道。   洛玄墨脸色黑如锅底:“这是小事?在皇后眼里,这是小事?!”   “在我眼里不是,但皇上认为这不是大事,不是吗?”韶音好奇地说,“否则,怎么就轻轻放过扎我小人的静嫔,还不许我追究?难道不是因为此事是小事吗?”   洛玄墨的脸色更黑了。   他紧紧抿着唇,气得唇色都有些发紫。   “皇后,你莫要过分!”他寒声道。   韶音亦是凉凉道:“受了委屈,不许我追究,还说我过分。竟不知是谁过分!”   洛玄墨顿时头疼起来。   “你毕竟没有受到影响。”他好声好气地说,“何必苦苦追究呢?处置了静嫔,于你、于韶家,又有什么好处?”   “我让皇上扎一个小人,皇上也不会受到影响。”韶音学着他的口吻道,“只需要扎一个小人罢了,于皇上、于静嫔、于静嫔的娘家毫无影响,皇上为何不同意呢?”   洛玄墨更加头疼了。   忍不住双手用力按揉起太阳穴。   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他只要一生气就会头疼。   “皇后,”他疲惫地说,“你是在为难我。”   从前她再听他的话也没有,只要他说什么,她再不会追究的了。   如今变了模样,令他十分不适。   “让我忍下,皇上也是在为难我。”韶音淡淡地说。   从前她可以不计较许多事情,因为要扮演贤后人设,但现在不同了。   谁还要为他考虑这个,考虑那个?   他配吗?   她眼底毫无往日的柔情,洛玄墨看得再真切也不过了,不知怎么心头一梗。   他有些不舒服。   虽然往日的情深意重,多是他演出来的,他对她实际上并无多少情意。但她对他乃是情深意重,痴情无比!现在她忽然对他没感情了,他只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少了一样。   “你究竟想如何?”他的声音不似刚才的厌烦,而是沉着了许多,并且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耐心,紧接着补充道:“扎小人之事不必再提。”   韶音突地笑起来:“哈哈哈!”   她笑得毫无缘由,且很有些止不住的样子,洛玄墨不禁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皇上把我当成慈悲仁厚、没有脾气的菩萨!”韶音笑得不停,“凭什么呢?我受了委屈,我就要讨回来!”   说到此处,笑声一顿,冷然看去:“皇上需得知道,菩萨也有怒目金刚,并不是没脾气的!” 第21章 皇后21 你够狠。   洛玄墨心情复杂。   他不可能答应她的“扎小人”要求。   他乃大梁皇帝, 倘若有人胆敢扎他的小人,便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她居然让他答应此事?简直是荒唐!   “我并不是来求皇上还我一个公道。”韶音见他不说话,淡淡说道:“我只是来问皇上一句, 需不需要我手下留情。”   她要处置静嫔, 需要洛玄墨点头吗?   不需要。   她乃皇后, 有权处置后宫的一切事务。   不论洛玄墨同意与否,她都能处置静嫔。   那她此次来做什么了?   当然是给洛玄墨添堵来了。   他宁可牺牲沈雪夕, 也要保住静嫔。她偏要处置静嫔,他能不着急上火吗?   “音音。”洛玄墨忍下气怒,绕过龙案走下来, 站在韶音身前低头说道:“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为难我?”   顿了顿,“你在因为之前的事, 生我的气是不是?好, 是我错了。可我以为你会理解我, 我有多么难, 你不知道吗?你从前总是无怨无悔地支持我,现在怎么变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 失望又痛心, 好似她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   韶音抬头,目中毫无情意可言:“人都会变的。”   他早就变了, 她跟着变了,有什么稀奇?   她不跟他理论什么要脸不要脸, 他不会承认的, 那也不会戳到他的痛脚。   她只跟他讲,人都会变。   如果他指望以此套住她,让她束手束脚, 再像从前一样百依百顺,那他是想多了。   简单,直接,容易理解。   而洛玄墨果然读懂了她的无情。   她看向他的眸光坚决冷然,毫无柔情可言。   他先是震动,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般的震撼!   自去年仲秋节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僵住。他不道歉,她便不服软,两人几乎是针尖对麦芒。   他想过,她或许不再如从前那般爱他。但他也不需要她的爱意,因此无所谓。   可是现在,亲眼看到她冷然眸光,看着她毫不妥协地向他施压,他只觉心头震颤!   她居然……真的不再爱他!   他不懂为何胸中憋闷,不知难受的感觉从何而来,渐渐所有的情绪都归于愤怒!   归于恨意!   “你非要如此?!”他冷怒的声音说道。   韶音冷笑一声:“皇上是记性不大好,还是耳朵不大好?莫非要我回答一千遍、一万遍?我倒要说,皇上与我耗下去是没用的。”   洛玄墨黑着脸。   简直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只要她死了,一切烦恼就没了!   但偏偏他承担不了她死去的后果。   将军府必然追究她的死因,大学士府也会追究,那些她的手下会追究。她一死,那些人立即会反!   种种情绪激烈翻涌,他衡量着掐死她与忍辱负重的两种结果。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朕答应你就是!”   不就是扎小人?他乃真龙天子,如何会被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害了?   至于这份折辱……他迟早会讨回来!   “那好。”韶音点点头,立刻向外唤道:“绿意,进来!”   片刻后,绿意进来:“主子请吩咐。”   “取针线筐来。”韶音道。   绿意应了一声,便退下了,洛玄墨则拧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缝巫蛊娃娃。”韶音转头朝他看去,笑着道:“皇上难道要我私底下去缝?那可不好。我这是奉旨行事,自然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免得日后发生误会,别人以为我有不臣之心,定我一个欺君之罪。”   洛玄墨黑着脸:“没人会定你的罪!你不许说出去!”   他允许她如此行事,已经是最大的妥协!   如果被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脸面往哪儿放?他的尊严往哪儿放?   “说出去有说出去的好。”韶音轻巧地答。   绿意回来得很快,韶音拿到针线筐,立即开始裁剪布头。洛玄墨如何允许?当即就去抢夺,被韶音躲过去了。   她后退几步,避开他伸手的范围,仰头笑得和气:“皇上难道不想还沈姑娘一个清白?浣衣局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皇上舍得委屈她?”   洛玄墨自然是舍不得委屈沈雪夕的。   但他没办法,他要保静嫔,势必要委屈沈雪夕。   不过,他已经嘱咐了浣衣局的掌事太监对她照顾几分。   “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让皇上还沈姑娘一个清白,免除她的罪责。”韶音手脚麻利地迅速攥了个布偶娃娃,而后迈上台阶,走至龙案后面,捉了纸笔,信手写下洛玄墨的生辰八字,塞进布偶娃娃的肚子里。   三两下缝上肚子,取出一根根银光闪闪的针,一边往布偶娃娃的脑袋、四肢、躯干扎下,一边笑意融融地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巫蛊娃娃,而是福娃娃。”   “满口胡言!”在旁边看着她往布偶娃娃身上扎针的洛玄墨,只觉随着那一根根针扎下去,他的脑袋疼、手脚疼、身躯疼,哪哪都疼。   偏她还胡说八道,戏弄于他,更叫他气恨!   他眼底暗沉,思索着此刻叫人将她拿下,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能不能奏效?   目光扫过绿意和御书房外的内侍们,如果将他们全都处死,当是死无对证,皇后的罪名就定了……   “皇上还想不想救沈姑娘?”韶音瞥过他眼底的杀机,心底冷笑,丝毫不以为意。   他昏迷三年,又执政不力,以为自己还是“一声令下,无人敢抗”?   在后心处扎上最后一根针,整个布偶娃娃变成了刺猬一般,她好整以暇地道:“这些银针呢,便是封住皇上身上的要穴,从此百邪不侵,真的是一个保护主人的福娃娃呢!”   “沈姑娘房里发现的那只福娃娃,便是沈姑娘私底下为我祈福,不仅不应当治她的罪,还应当予以奖励!”她举着“福娃娃”,在洛玄墨眼下左右摇晃,笑意盈盈地说:“皇上意下如何?”   洛玄墨不如何。   他只想掐死她!狠狠的!   这女人的脑筋之灵活,颠倒黑白之威能,每次都会给他新的震撼!   明明是一件坏事,她居然能说成好事!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陷入挣扎与纠结。   他明明厌恶这个主意的。   他堂堂帝王,居然被扎了小人,还是当着面!   这已经够折辱的了,但他居然要睁着眼睛说这是“福娃娃”!   否则,他就要面临皇宫上下都知道他被扎了小人!   真正的颜面无存!   放在史书上,被子孙后代笑话千年万年!   而如果他承认了这是“福娃娃”,这将会是他不信鬼神、心胸宽广、打碎巫蛊危害的第一人!   后世子孙都将佩服他!赞颂他!铭记他的功德!   而且还能救出沈雪夕!   韶音拿这个哄他,让他把粪当黄金吃!   “你够狠。”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从前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现在都用在我身上了。”   他清楚她的手段,从前他没少利用她为自己铲除阻碍。只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手段会用在他身上。   “好说。”韶音笑得眼睛弯弯,晃了晃手里的巫蛊娃娃,“那皇上要与我一同出去,向宫人们宣布这乃是‘福娃娃’吗?”   洛玄墨看了那晃眼睛的刺猬娃娃,只觉身上哪哪都疼,他脸色难看地别过脸!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几分,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好。”   不就是忍吗?   他可以!   就当这是福娃娃!   再说,她说得未必没有道理,那些银针就是封住穴位,使人万邪不侵的!   谁说流传下来的巫蛊娃娃就真的是巫蛊娃娃?说不定是一代代流传下来被误会了!   等到走出御书房,他脸上的神情已经自在多了。   当然,也用不着他开口说什么,因为韶音晃着“福娃娃”对众人解释起来:“这是皇上的呢!”   诸多宫人们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皇后娘娘居然握着皇上的巫蛊娃娃!   上面扎满了银针!   而皇上居然在她身边站着,脸上还带着笑意!   天啊!是他们做梦还没醒吗?!   宫人们被震撼得回不过神,更别说发问了,一个个跪在地上打哆嗦,牙齿打颤的声音连成片。   韶音笑笑,没有继续待下去,与洛玄墨缓缓走出御书房,往外走去。   见着人,便晃一晃手里的“福娃娃”。   不过两刻钟,“福娃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   上至太后、太子、妃嫔,再到先生们、太医们、侍卫们、宫女太监们等,无不震撼!   脑子里都在想:疯了吗?!   皇上疯了吗?!   为了救出沈雪夕,他是疯了吗?!   真巧,没有人以为是皇后的主意,不约而同地以为是皇上找了皇后做幌子,以此来掩盖他想救出沈雪夕,不舍得她在浣衣局受苦的真实目的。   ——谁让他宠沈雪夕呢?在他休养的日子里,可是一日也离不开沈雪夕,到哪儿都要带着她。   洛玄墨不知众人心中想法,他为了名声好听,为了破除巫蛊娃娃的害处,为了青史留名,硬生生认了这是福娃娃。   随着韶音四处散步,看着宫人们惊骇的眼神,他心里十分难受,然而从始至终没有变过脸色。   等行至浣衣局,他更是柔情万分地将沈雪夕扶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为皇后祈福,是朕错怪你了。为了补偿你受的委屈,朕封你为昭容,另赏赐侍奉宫女四名,布帛十二匹,宝石两匣,珍珠……”   他到底是喜欢沈雪夕的。   之前推她顶锅乃是没有办法,现在有了机会,登时提高她的位份,大封赏赐。   韶音站在一旁,手里举着银光闪闪的福娃娃,微笑着摇晃着。   沈雪夕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福娃娃甚是刺眼。 第22章 皇后22 笑得打滚。   一日之间, 发生这么大的反转,宫里上下都没反应过来。   没人能想到,为了洗清沈昭容的罪名,皇上居然颠倒黑白, 将巫蛊娃娃硬说成福娃娃!还让皇后娘娘给他做了一个, 到处给人看!   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皇上心疼沈昭容, 一开始为何不护着她,还打了她十个板子?   众人想不通, 只觉得这宫里是一日比一日诡异了,这等古怪的事情都发生了,哪日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最气愤的当属静嫔!   她得知消息后,气得将房里的古董摆件、镇纸砚台、笔架书籍等, 能摔的都摔了!   “他如此心疼那小贱人!”她气得俏脸扭曲, 明媚眸中满是憎恨, “一日都等不得!他一日都等不得!想到法子就立刻救那小贱人了!”   半日之前, 洛玄墨还在她这里,对她说着诸多情话, 又说姓沈的根本不入他的眼, 不过是将她当成按摩的婢子。   这就是他说的婢子?一日都等不得,生怕她受苦, 不惜颠倒黑白也要去救?!   “韶音是不是蠢!”静嫔摔了屋里能摔的,剩下的都是桌椅等沉重的摆设, 她摔打不动, 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她是不是蠢啊!皇上要什么她就给什么!连这等主意都给他出!”   她不信这是洛玄墨的主意。   洛玄墨才从她这里走了不久。如果他有办法,早就这么做了, 不会先打沈雪夕十个板子。   只能是韶音给他出的主意了。   “她记不记得,沈雪夕去年仲秋节打了她的脸!”她气愤地道,俏脸狰狞得厉害,吓得奴婢们不敢上前,瑟缩着躲在角落里。   “没用的蠢货!”她骂了半天,简直恨死韶音了,觉得她没事找事,软弱得没有皇后的威严!   她骂完韶音骂沈雪夕,气急了连洛玄墨也罢,吓得身边人跪了一地。良久,她骂累了,寒着脸道:“把我当傻子?做梦!”   她连洛玄墨都记了一笔。   洛玄墨倒是没忘了她这里。安排沈雪夕住在离他的勤政殿较近的一处宫殿内,好生哄了一番,说自己为了将她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受了多少委屈,获得了她的爱意后,便折返去了静嫔那里。   一路上,洛玄墨都在思索如何对静嫔解释。   他对沈雪夕的解释是,皇后对她所受到的惩处不满,要将她杖毙,他费了很大的劲,不惜提出扎自己的小人,终于让皇后松了口。   而到了静嫔的宫里,他就是另一番解释了:“皇后不信是沈昭容做的,甚至拿到了经手之人的供词,到御书房找朕要公道。你也知道,皇后她……朕有时不得不让她三分。朕为了保住你,不让她找你麻烦,才不得不如此。”   说话时,眸光轻闪。   趁此机会,倒是可以将她身边的几个臂膀除去了,为沈雪夕报仇。   上次没能除去他们,他一直耿耿于怀。   不过,他并不着急,几个奴才而已。   抱着静嫔,一番哄劝。   年轻英俊的皇上温情起来,是静嫔抵挡不住的,憋在胸中快要炸开的怒气顿时减少了许多。   “别的就罢了,皇上为何要提沈昭容的位份?这可不是皇后要求的罢?”她仍有些芥蒂。   洛玄墨心里一恼,觉得她不识趣,面上还要哄劝:“朕已经认了那是福娃娃,如何还能再治沈昭容的罪?她又挨了冤枉板子,自然要补偿她一番。”   静嫔偎在他怀里,从他仍旧温柔的口吻中察觉出暗藏的不耐烦,心里微酸。   他就是舍不得沈昭容,他就是喜欢她。   心里重新攒起一团怒气,她生生克制着,没在洛玄墨面前表现出来。   嘉宁宫。   “你不是要教训静嫔吗?”见韶音出去晃了一圈,结果没教训到静嫔不说,还把沈雪夕放出来了,灰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是成全了狗男主吗?”   虽然让洛玄墨生了一通气,但是小意思啦!相比他得到的那些,灰灰觉得这个处置便宜他了。   “别急。”韶音穿着一身常服,在庭院中浇花,洛玄墨将大权收回了,她也就不用再看奏折了,正好浇浇花、种种草,“这样不好吗?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用巫蛊娃娃来害人了。”   本朝还好些,不似前朝那样忌惮巫蛊,动辄诛九族。但是扎个娃娃,也能毁了一个人。   像沈雪夕,她是得洛玄墨宠爱,才挨几板子、降为奴婢就揭过去了。换个妃嫔如此,怕要丢命。   韶音觉得这样不好。你扎我个娃娃,我打你一耳光,也就得了。弄得伤筋动骨的,就很愚昧。   “你又替他做好事!”灰灰动气了,“这是成全了他的事业!你怎么能成全他!你忘了吗?你已经不是工具人了!你不用扮演了!你是不是习惯了啊!!”   说到后面,它几乎咆哮起来,像要打韶音的后脑勺几下,让她醒一醒。   韶音笑着摇头:“你再等等。”   灰灰不知她让它等什么,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它看洛玄墨不顺眼,尤其监视到他对沈雪夕、静嫔两头骗之后,更是恨不得他死。   这种垃圾,活着干什么?   气到极点时,它只能劝自己,他活着,这个世界才正常运转,为了自己的性命,忍了他!   但是它堂堂炮灰系统,性命居然跟这么个垃圾挂钩,想想更憋气了。   它没有憋气很久。   次日,洛玄墨上朝时,它就看到了一场好戏。   “恭贺皇上龙体康复!”定国大将军等二十余位臣子出列,手里捧着一只木匣子,声音如雷,齐声恭贺。   匣子的盖子打开着,露出里面颜色各异、布料各异、大小款式各异,但浑身扎满了银针的布娃娃。   一根根银针反射出耀眼的光,粗粗数去,每个娃娃身上至少扎了上百根针!   洛玄墨陡然黑了脸!   手掌握住龙椅扶手,摩擦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滔天怒气填充在胸中!时隔一冬,再次回到朝堂的畅意喜悦,刹那间不复存在。   他紧紧咬着牙根,额角的青筋都迸起来:“爱卿们此是何意?!”   “听闻皇上喜欢福娃娃,在短短一冬之内龙体康复,便是因为有福娃娃护体,臣等为了表示忠心,特意亲手缝制了一枚福娃娃,献给皇上!”韶音的父亲,定国大将军大声说道。   韶音的舅舅,文渊阁大学士斯文一笑,清朗的声音响起:“臣特意请教了京中有名的大夫,问明白了人体上的各大穴位,皆用银针封住,期望皇上百邪不侵,龙体安泰,福泽永驻!”   “祝皇上龙体安泰,福泽永驻!”其余手捧木匣子的臣子,齐声说道。   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那银针反射出的光芒也充斥在殿内,不停变幻着角度。但是不论怎么变幻,总能刺入洛玄墨的眼中。   他胸中一阵阵气血上涌,似有什么要冲破颅骨,眼前一阵阵发黑,唇齿间都尝到了血腥气。   他已经不知道痛,下意识地紧握住龙椅扶手,发出紧紧摩擦的咯吱咯吱声,但是他已经听不到,身体似乎变成了石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   唯怒气如飓风在胸中肆虐,所过之处,全都摧毁。他的血肉,他的脏腑,全都摧毁成碎末,而他的胸骨也要被撞断了!   可恶!可恨!   他心中咆哮,韶音该杀!   洛玄墨毫不怀疑,这是韶音使的计!   只有这个女人,毒若蛇蝎!从前她帮他对付敌人,就是这么狠!   可笑他居然以为她放过了他!在昨天丢了那么大的脸之后,事情会平息掉!   他好不天真!   从没被韶音直观对付过的洛玄墨,此刻心底涌起了一股恐惧。这个女人,城府太深了!   他斗不过她!   只凭他自己,他斗不过她!   大殿上,二十多名臣子手捧木匣,一只只浑身扎满银针的布娃娃,似乎都长出了眼睛和嘴巴,在咧嘴对他邪恶地笑!   洛玄墨本能感到恐惧。   这根本不是什么福娃娃!   就是巫蛊娃娃!   她要诅咒他!让万人诅咒他!   就在昨天,他亲口认下这是福娃娃,还救了沈雪夕!他不能反悔!她该不会要万民缝制布偶娃娃,家家供奉吧?!   想到这里,他心底一阵发寒,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她做得到!他知道的,她做得到!   他不能认下,即便知道这巫蛊娃娃不过是小小手段,根本不能奈他何,可是想到百姓中家家户户都要摆着这玩意儿,万民诅咒的情景……   他止不住地打了个颤!   “爱卿说笑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恢复了知觉,强挤出一点笑意,“不过是后宫兴起的小玩意儿,平时打发时间罢了,怎值得爱卿们分心去做?”   又训诫道:“爱卿们都是我大梁的中流砥柱,肱骨之臣,黎民百姓需要你们,岂可因为一点小事便花费精力?这次便如此了,但下不为例!”   他拿出帝王的威严,以此震慑臣子们。   其他人都应“是”,唯独定国大将军洪亮的声音又道:“皇上乃我大梁的帝王!乃天子!只有皇上龙体安泰,黎民百姓才有福!请皇上将这福娃娃收下,待微臣回到家里,再亲手缝制一只,日日祈祷供奉!”   供奉你X啊!   洛玄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立刻提剑杀了他,但偏偏他不能。   谁叫他昨日承认这是福娃娃?   去他X的福娃娃!   皇后这个贱人!大将军这个老匹夫!他在心里骂父女两个,面上强笑道:“大将军有心了。”示意小何公公将众人手里的木匣子都收上来。   回去他就统统烧了!!   “哈哈哈!”嘉宁宫内,被韶音催去看戏的灰灰,笑得简直打滚。   它监测到洛玄墨的心跳频率、血液流动速度以及激素分泌情况,知道他气得头顶冒烟,差一点就要心肌梗塞了!   “他也就是年轻!”它乐不可支,“他年纪再大一点,当场就能昏过去!”   韶音倚在软榻上看书,闻言微微笑道:“高兴了?”   “高兴!”灰灰高兴得直蹦,又好奇道:“你什么时候给宫外传的信儿?我怎么没注意?”   “我没传信。”韶音答道。   “那他们怎么……”   韶音漫不经心地道:“这点小事,还要我教?”   灰灰:“……”服气。这黑心的女人,有一群黑心的手下,狗男主怎么打得过?   这么想想,它高兴起来了,问道:“你什么时候收拾静嫔?”   她心这么黑,静嫔得罪了她,她不可能忍的。   “快了。”韶音漫不经心地说,手里书卷轻轻翻过一页。   *   沈雪夕被封为昭容,又搬进了离勤政殿很近的一座宫殿中,这里只有她自己住,上头没有能压制她的人,下头也没有位份低的妃嫔,就只有她自己。   身边伺候的都是洛玄墨指派给她的,日子好过起来。   背上的伤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养好,她被洛玄墨命令静养,无需四下走动,很是过了几天清静日子,开始觉得福祸相依,挨一顿打换来这般生活,倒是值了。   而且洛玄墨常常来看她,每次必揽着她说些甜蜜话儿,更觉得幸福甜蜜。   直到一日,一个交好的小太监使人递了话儿来,说是被静嫔娘娘抓了尾巴,要打死他。   沈雪夕听后,急忙起身,匆匆往事发地赶去。   那小太监被静嫔掌了嘴,脸上有着清晰的指印,跪在地上,低头垂眼,弱小又无助。沈雪夕看不得,急匆匆过去了:“住手!”   静嫔见她果然来了,嘴角划过冷笑,拨开身前的宫女,抬脚踹在小太监的肩上。   “咚!”小太监被她踹得向后倒去,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咬着唇,又爬起来跪好,看上去更可怜了。   沈雪夕看不得,气愤地道:“静嫔娘娘何故打人?!”   “你敢冲我大小声?!”静嫔一扬眉,顿觉抓了把柄,眼里划过得逞,指了两个宫女道:“给我把她抓过来!”   沈雪夕是带了人出门的,但是有什么用?静嫔挖了坑等她跳,准备充分。   四名宫女擒住了沈雪夕的人,又有两名架住沈雪夕的胳膊,将她架到静嫔的面前。   “你要做什么?!”沈雪夕有些害怕了,惊慌地问。   静嫔看着她害怕之下褪去血色变得苍白的小脸,很是不明白皇上喜欢她什么。   举起戴了华丽指套的手掌,朝她脸上狠狠扇下:“小小昭容,见了我居然不行礼,还敢冲我大小声!皇后娘娘最不喜没规矩的人,今日给我撞见了,我便代皇后娘娘教导教导你,什么叫规矩!” 第23章 皇后23 反手一刀。   洛玄墨赶来时, 沈雪夕已经挨了几个巴掌。   因为静嫔的手指上戴着指套,她的脸上被划伤了,红肿一片,看上去犹如被蹂躏的娇嫩花瓣, 凄惨兮兮。   “住手!”远远的, 洛玄墨便大喝一声。   静嫔听到后, 不高兴地撅起嘴。   抬起头,视线在四周扫过, 阴沉沉地观察起来,想要知道是谁给洛玄墨通风报信!   沈雪夕的路子很广。   她位份低的时候,颇交好了几名宫人, 都对她死心塌地。得知她情况不妙,立刻跑去通知洛玄墨。   待洛玄墨大步走至近前, 看清沈雪夕脸上的伤势, 眼中腾的燃起了怒火, 猛地转头看向静嫔:“你为何掌掴沈昭容?!”   呵!为了一个小小昭容, 居然瞪她!   静嫔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倒是不惧什么, 轻哼一声道:“她不规矩, 见了我不行礼,还对我大吼大叫, 我打她怎么了?”   洛玄墨一噎。   “我没有。”沈雪夕有了靠山,当然不会做锯嘴的葫芦, 低声分辩道:“静嫔娘娘责罚小林公公, 我不过问一句,静嫔娘娘便……”   静嫔瞪大了眼睛:“贱婢,你说我冤枉你了?!”   她可不会冤枉人!   做事情总是有理有据!   否则何必挖这么一个坑, 找小太监钓她?!   可沈雪夕冤枉她!简直可恨!   “静嫔娘娘的确误会我了。”沈雪夕往洛玄墨的身边挪了挪,低头落泪。   想捂脸又不敢的样子,很是惹人怜惜。   小林公公也上前,为沈雪夕说话。   沈雪夕身边伺候的人,也纷纷开口维护。   这事就很明朗了,是静嫔故意找茬,针对沈雪夕。   想到不久前的“巫蛊娃娃”案,宫里上下都知道,这两位娘娘结了怨。而静嫔娘娘是善妒的,皇上宠谁她就恨谁,找机会教训沈雪夕,简直毫不出奇。   唯独静嫔觉得冤枉!   她明明就引得沈雪夕对她大小声了,偏偏沈雪夕不认,许多宫人也向着沈雪夕说话!   她快气死了!   绷着一张俏脸,美眸喷火,等着洛玄墨的处置。   洛玄墨能如何处置她?   他刚刚接手政务,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倘若因为几个巴掌,便处置了静嫔,叫她受了委屈……   “沈昭容见到你,未曾向你行礼,的确是她的失礼。”洛玄墨扶住沈雪夕的肩膀,低头看向静嫔说道:“你教训她几句就是了,何必大动肝火,出手打人?”   静嫔撅着嘴,不说话。   “下不为例!”洛玄墨微微加重了声音,“否则朕不饶你!”   静嫔一乐,意思就是这次不追究了?   看来沈雪夕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心肝宝贝嘛。她心里高兴了,轻哼一声,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知道了。”   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她很聪明地收了手。   俏生生地行了一礼,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步履轻快,摇曳生姿,好不得意。   被洛玄墨揽着肩膀的沈雪夕,则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捂着脸,愕然抬头看着洛玄墨,似乎不敢相信。   “皇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震惊、不接受、委屈交织闪烁。   晶莹泪珠在她眼眶里滚动,要落不落。   洛玄墨委屈了心上人,难道就高兴了?   他比谁都愤怒!   阴沉的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揽住沈雪夕的肩膀,低声道:“回去说。”   什么回去说?   她被他别的女人打了,他却不帮她出头!   她是冤枉的啊!   想起他口口声声的爱,拥着她做的那些甜蜜小事,沈雪夕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想被他揽着!   洛玄墨被她甩了几下,还被打到了手背,脸色登时沉下来。   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不容反抗地握紧她的肩,强行将她带进了勤政殿。   宫人们都被赶出去了,沈雪夕不忍了,愤怒地道:“她打我!你看看我的脸!她把我打成这样,你就轻轻说了一句‘何必大动肝火’?!”   他可是皇上!   静嫔不过是一个妃嫔而已,他至少要降她位份、禁足、训斥吧?!   结果只是轻飘飘说了她一句?!   “雪儿!”洛玄墨喝道,脸色很难看,“你听我说!”   他难道不想收拾静嫔吗?   “我有苦衷!”他握住她双肩,低头望进她眼中,将自己的痛苦与屈辱分享给她,“我是不得已!”   他将苦衷说出来,而后愧疚地道:“又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朕以后会补偿你的!”   沈雪夕很想相信他。   但“巫蛊娃娃”案才过去多久?他上次就说补偿她,但今日她被人打了,他又让她忍!   她不免想道,如果他一日不能除掉皇后派系,她岂不是就要被欺负一日?   如果他一年不能,她就要被欺负一年?   她不是不信他。   她只是忍不住想,他要多久才能说了算?才能替她撑腰,为她出头?   她穿进古代,成为皇帝的妃子,她不敢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如果爱她,最起码不要让她受委屈吧?   “雪儿?”洛玄墨见她不说话,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脸上,心里一痛,“朕多派几个人给你,好不好?”   沈雪夕抬头,看着身前的男人。他拥有英俊的相貌,挺拔的身材,渊博的学识,尊贵的地位。   他是如此优秀的一个男人,似乎犯点错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嗯。”她点点头,偎在他胸膛上,原谅了他这一次。   *   “就这?”灰灰一言难尽地道,就这样收尾了?!沈雪夕白白挨了几巴掌?!   “洛玄墨是吃翔的吗?!”它无语极了,“他有没有点男人血性?!”   连喜欢的女人都不敢护着,这样的人也能当皇帝?也能当男主?   “不遇上事情,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究竟是人是鬼。”韶音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书卷。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穿越到什么世界,但是多读点书是没错的。   灰灰悻悻住口。   每当它觉得洛玄墨很烂的时候,他总能打破它的认知。   “你什么时候收拾静嫔?”它换了个话题。   静嫔也不是个好东西,太跋扈了,总是仗势欺人,灰灰不喜欢。   “在收拾了。”韶音眉头微挑。   灰灰便又期待起来。   不出半个月,它就知道韶音做了什么。   或者说,宫里上下都知道了。   “不可能!”静嫔发了疯似的叫道,“这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你们胡说!”   众人望向她的眼神都带了怜悯。   也有幸灾乐祸的。   更有解恨的。   洛玄墨也知道了此事,或者说他知道得更早,但他没有来安慰静嫔。   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叫他哄?   何况她可恶之极!   他此刻正愤恨着,因为他被人断了一臂!   他头脑高速运转,反复思索着案件,试图找出有人在其中暗中推手的痕迹。   静嫔的家里出事了。   她一位庶弟,放了一把火,将府邸给烧了。   这也罢了,不过是身外之物,再寻居所就是。但,这把火将她家中父兄等男丁的脸都烧坏了!   而且,全都断了腿!   有人被掉落下来的梁木砸断了腿,有人被倒塌的房门砸断了腿,还有的莫名平地摔倒断了腿!   无一例外,男丁全都断了腿!   发生这等大案,庶弟早就被收押归案。   审问时,庶弟供认不讳,说是复仇。   原来,静嫔的父亲曾经在外骗了一名少女,对方生下一个男孩,抚养到十五岁。后来生了重病,临终之际终于说出他的身世。   庶弟拿着母亲的信物,找到了父亲,认祖归宗。他头脑聪明,读书不错,本来打算走科举。然而,家中兄弟对他不善,在他赴考前打断了他的腿。   庶弟不想错过科举,打算爬也要爬去考场,家中兄弟见他不识趣,便用蜡烛毁了他的脸。   他们敢如此放肆,自然是因为家里不管。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聪明又怎么样?谁也不缺他这点贡献。   何况,这小子长到十五岁才认回来,靠不靠得住还另说。   庶弟被认回来后,颇是吃了许多苦头,之所以忍着,便是因为家中请的先生很好,他可以跟着读书。他本来打算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从这里走出去。被排挤、捉弄都忍了,只为了出头的明天。然而忍到最后,竟是这个结果。   他一生被毁,向父亲说起,却讨不回公道。   父亲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废人多做什么,甚至就连训斥罪魁祸首都不曾。   他心中恨极,便自己为自己讨公道。   他筹谋良久,趁着一次宴会,在酒水里下了药,将欺负过他、无视他、应该管他但是不管他的人都迷倒,然后伺机放火。   他没要他们的命。   他只要他们这一生做不了官。   前途尽毁,就如他这般。   本朝科举对士子的外貌要求并不十分严格,长得丑一点也能做官。但是被烧毁容貌,就过于有碍观瞻了——   有那么多容貌端正、赏心悦目的有才之士都可以录用,为何要用容貌骇人的?   除非才能特别出众,不可或缺。   但静嫔的家人显然不在此列。   他们毁了容、断了腿,不能上衙,难道这些位子要为他们空着,诸多差事都要搁置一边吗?自然不能这么做。   稍微活动一下,一家人就被顶了。   洛玄墨想让自己的人顶上去,但是很不幸,他的人手没有那么多。   或者说,他手下得力的人没有那么多。   除非他想被御史指着鼻子骂,说他不用贤良,任人唯亲。   洛玄墨能那么做吗?   他能!   脸面有什么用?他现在还有什么脸面?!   果断指了自己的人,去顶那些位子。   便在这时,韶音出手了。   他的人都被拦住,一个也没送进去。   那些位子上,坐的都是韶音的人。   经此一事,洛玄墨当然明白了,这场大火背后的黑手是她!   果然是她!!   “你混账!!”洛玄墨来到嘉宁宫,指着韶音的鼻子怒骂起来。 第24章 皇后24 我不该对付你吗?   要不说韶音心黑呢?   连灰灰都不为她说好话——她什么时候让自己人顶上去不行, 偏偏等到洛玄墨下定决心,不要脸面之后?   这不是玩弄人吗?   也难怪洛玄墨如此生气了,他觉得自己像只猴子,被人戏耍!   那些挣扎, 那些痛苦, 都被她看了笑话!   他怒极, 指着韶音的鼻子骂还不解气,竟想抬手打她一巴掌!   “主子!!”绿意绿容等人见势不妙, 急忙扑上来,挡在韶音身前。   再看洛玄墨,眼神已经带了厌憎。   她们早想明白了, 皇上已不是昔日的皇上。   不论他变了也好,是鬼附身也罢, 总之是个畜牲!   “你们下去。”韶音对她们挥了挥手。   洛玄墨疯了, 受了她的刺激, 指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但未必不会拿她身边的人出气。   说到底,绿意等人不过是个宫女罢了。他身为皇上, 要处置对他不敬的宫人,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绿意等人不肯,被韶音冷冷看去一眼, 才咬着唇退下了。   主子向来喜欢听话的,如果不听话, 再忠心她也不要。   退至门外, 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只要韶音一声令下,她们立刻就冲进去!   韶音没叫她们。   对付区区一个洛玄墨罢了。   “皇上高兴吗?”她面含微笑, 悠悠然坐在椅子上,端起杯子饮茶,哪怕茶水已经微凉,她也不介意,故意做出这般闲适姿态气他,“不论皇上高兴不高兴,我很高兴。”   洛玄墨都快气疯了!   “你好大的胆子!”   她居然对静嫔的家人下手!   她不知道他倚重他们吗?   不,她就是知道,才故意如此做!   想到前段时间的“福娃娃”,他简直控制不住汹涌的怒气!   他明明认了吃亏,她却出尔反尔!   “你敢耍朕!”他见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喝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要将她拎起来。   韶音抬手一挡,轻轻松松格住了他,仰起脸,笑得眉眼弯弯:“皇上,我厉害不厉害?”   她居然献宝似的要他夸奖!   洛玄墨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这毒妇!小人!卑鄙无耻!出尔反尔!”他咆哮大骂,“朕就不该信你!”   韶音掩口而笑,双眼亮晶晶,如盛满繁星般:“我就当皇上夸我了。”   洛玄墨更气了!   偏偏,她一无所觉似的,笑得温柔而快活,就如同从前他们还没生嫌隙,仍然恩爱的年间,她为他出谋划策,被他夸奖时那般。   莫名的,他生出几分荒唐和错乱感。   就仿佛他们没生嫌隙,没决裂,没反目,一切不睦都是他的幻想。   忽然间,他慌乱起来!   难道真的是他的幻想?他没摔下摘星台,没有昏迷三年,没有被音音掌权,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发生?   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至于你骂我的话,”韶音用杯盖轻轻刮着茶叶,姿态分外悠闲,“你怎能在对我做了那些之后,还以为我会一心一意待你?”   她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他:“我对付你,难道不是应该吗?”   洛玄墨陡然回神!   她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他没有幻想,他们的确……决裂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胡说什么?我对你做了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一直很蠢吗?   视线与她对上,只见她虽然笑意盈盈,但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她眼底是深不可见底的冰湖,毫无温度,轻轻松松就能将他吞没。   他张了张口,一时竟然失声。   脑中轰然,他为什么会觉得她蠢?!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做的那些?!   她从来也不蠢!是什么让他以为她蠢?!   “你现在想明白了?”韶音挑了挑眉,终于不再玩弄茶杯,将冷茶放在桌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端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看向他笑着说:“从四年前,摘星台开始,一切就变了。”   “那么早?!”洛玄墨失声道。   韶音笑着点点头,神情散漫地道:“你对我说了那些话,让我父亲交出兵符,我不允,你便站在高台边缘,那时我便起疑了。”   洛玄墨心底剧震!   那时……   “我,朕没有……”他下意识地分辩。   然而韶音如利剑一般的眸光射去。   “你从不冒险,极爱惜自己,是什么让你竟站在高台边缘?”   “你素来心思机敏,走一步看三步,怎么会莽撞到在摘星台边缘与我争执?”   她只能想,是因为她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所以他或有心或无意,总之抱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引导出了那一幕。   被她戳穿,洛玄墨不再辩解。   反正她也不会信。   “你既怀疑我,为何还守了我三年?”   他只不解这个。   她应当杀了他,扶希儿上位才是。   探究的目光朝她看去,莫非她那时还爱他?   “皇上想知道?”韶音笑盈盈地看向他,“我不告诉你。”   她是为了玩弄他,为了看一场美丽的爱情故事,难道也要告诉他吗?   告诉了他,他必定不肯演给她看的。   “若皇上无事,便请回吧。”她说完想说的,便开始送客。   洛玄墨这时才想起来,两人的话题不知何时跑偏了,他原是为了静嫔的事来找她。   但是他被她今日透露出来的信息所惊,心中的忌惮远远超过被断臂膀的愤怒。   心头涌上无力。   “你一定要与我为敌?”他缓缓走近她,双手撑在椅背上,将她圈在其中,低头看向她道:“音音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   “看我心情。”韶音没有一口拒绝,仰头微笑道。   洛玄墨心底一沉。   她在玩弄他。   她根本不会放过他。   “休要小瞧朕!”他猛地收回双手,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拂袖大步离去。   脑中,灰灰问道:“你怎么跟他摊牌了?”   “他本来就怀疑了。”韶音答道,“不如索性摊牌。”   她悄悄玩弄他很久了,已经腻了。   她现在要光明正大地玩弄他了。   *   静嫔倒得很快。   她本来就没什么人缘,现在家中没落,她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她能设套坑别人,别人也能设套坑她。   而洛玄墨已经不会再护着她。   在静嫔跑来要公道时,洛玄墨厌恶地推开了她:“屡次冒犯朕,眼中没有规矩,素日里横行霸道,欺压妃嫔,品德败坏,乃后宫一害!再一再二不再三,朕对你忍无可忍!”   他一改往日的甜言蜜语,冷酷革除她的嫔位,将她打为才人,正是当日沈雪夕的位份。   然后封沈雪夕为柔嫔,并私下里拥着沈雪夕说道:“等你怀上朕的龙子,朕立即封你为柔妃。”   沈雪夕顺利走着剧情,步步高升。   而洛玄墨则是离剧情越来越远。   他频频流连后宫,盼望有个皇子。   除却沈雪夕之外,他也盼望良妃、淑妃二人诞下皇子。她们是除了皇后之外,在宫中位份最高之人,也是娘家最有底蕴之人。   不过,两家都不涉及派系斗争,这是最让洛玄墨发愁的,他希望她们能够诞下皇子,改变立场,帮他对付皇后。   而他在临幸两人时,常常会说些挑拨的话。   只是良妃和淑妃都不傻,没有皇子傍身,争什么争?   皇上雨露均沾,除了不理皇后,在后宫妃嫔中一向是公平公正,有什么好争的?   两人闲得无聊时,倒会邀邀宠,跟其他妃嫔闹一闹,聊以解闷。   至于别的,那是没有了。   洛玄墨拱不动良妃和淑妃,只能继续在朝堂上使劲儿。   他每天要处理繁杂的政务,从前身体不好,大臣们体谅他,很少催他、吵他、一股脑儿将事情都塞给他。但现在他身体好了,诸多怜惜都没有了。   他不能让自己连希儿都不如,每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放松。   偏偏劳心劳力、勤勤恳恳,也收不到效果。   没人夸赞他雄才大略、文武全才、知人善任等等,他们每日追着他处理这个,处理那个,洛玄墨觉得自己宛若一个工具人。   跟他当初想象的不同,想象中他身体好了,重掌朝政,意气风发,万民臣服。   现实是,他每天像勤勤恳恳的老黄牛,毫无快感可言。   心里郁闷,又无法诉说,他便在后宫中寻找安慰。   至少开枝散叶,添点喜事,不是吗?   但他等啊等,盼啊盼,等到春去夏来,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   迄今为止,他唯一的儿子还是韶音给他生的。   他觉得有些不对。如果是皇子少,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公主也少?   他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整整一年了,除去禁房事的那一季,他一直是辛勤耕耘!   成果呢?收获呢?!   生个公主也行啊!   诡异的是,没有丝毫好消息,妃嫔们的肚皮安安静静。太医给他请平安脉,也从没有任何发现,洛玄墨心里起疑了。   他踏入了许久不曾踏入的嘉宁宫。   “朕昏迷期间,你对朕做了什么?!”   他深深怀疑是韶音对他下了黑手。 第25章 皇后25 本篇完。   韶音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 有些讶异:“皇上在说什么?”   她对他做什么了?不是一直尽职尽责,扮演贤后照顾他吗?   “你敢做还不敢认?!”   洛玄墨阴沉着一张俊脸,盯着她的目光充满憎恨,还带着浓浓的蔑视:“枉有一肚子鬼蜮心机, 结果做了事情却不敢认, 不过是个鬼祟小人!”   韶音眉头拧起来, 声音淡淡,有些不悦:“如果不会说话, 你可以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脸色顿时变了,恼怒地要说什么, 韶音打断了他:“皇上究竟来做什么?”   洛玄墨忍了忍,没有跟她计较方才的冒犯之罪, 阴沉着脸问道:“朕……”   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负在身后的双手攥了攥,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年来, 后宫中不曾有过任何好消息,可是你做的手脚?!”   韶音眨了眨眼睛, 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怀疑自己不能生了, 是她做的手脚?   这可真是冤枉她了。   并不是她呢。   “皇上这话,究竟是疑心我对你做了手脚, 还是疑心我对后宫妃嫔做了手脚?”知道他的来意,她重新恢复了闲适姿态, 眉梢甚至挂起笑意。   洛玄墨登时一噎。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不能生?她怎么这么毒!   “是朕在问你!”他没被她带着跑, 怒喝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韶音挑了挑眉,看都不看他,坐在软席上, 自己跟自己下棋。   其实本来是她跟灰灰下棋,但灰灰从星网上加载了万套棋谱,将她杀得落花流水,韶音就不跟它玩了,自己跟自己下。   “我什么也没做。”她头也不抬,声音轻慢。   “那我怎么会——”话音陡然刹住,硬生生改为,“那后宫中为何始终没有好消息?!”   韶音轻笑一声:“皇上去问太医,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要连医术也懂,才配做皇后?”   不动声色,又嘲笑他一通。   洛玄墨气得不行,但不论他如何质问,韶音总是一句话。   “我没做,不是我,与我无关。”   是灰灰干的,又不是她。   洛玄墨得不到答案,怫然离去。   他不愿意相信事情跟她无关。倘若没有新的皇子诞生,对她大有裨益,她极有动机。   但她又不是做了不敢认的性子。如之前,她在朝政上与他对着干,就不曾遮掩。   不论怎么说,洛玄墨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风华正茂,还将在位数十年,倘若后宫中再无好消息,叫人怎么看他?   他没办法不放心上。   可恶!他忍不住想,若后宫中只有皇后,他倒可以推说是皇后生不了。但他有三十几名妃嫔,诞生不了皇子或公主,只能是他不行!   “一定是她搞得鬼!”他恨恨地想。   因为他贪恋美色,选取诸多美人,所以她连背锅都不肯了。   而且让他连甩锅之人都找不到。   他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皇上要见善信大师?”秦王被召进宫,听完洛玄墨的意思,有些讶异:“不知皇上见他做什么?”   善信大师是修行极高的僧人,等闲不问俗务,皇上要见他,却不一定请得到。   秦王虽然跟善信大师有些交情,也不是说请就请得来。   “朕……身体有些不妥。”洛玄墨道,“宫里太医瞧不出来,所以朕想请善信大师前来。”   秦王打量他两眼,着实没看出来他哪里不妥。蓦地,心中一动,想到什么。   “好。”他点点头。   不日,善信大师进宫。   为洛玄墨诊了脉,思忖片刻,缓缓摇头:“贫僧医术浅薄,瞧不出皇上身体有何不妥。”   他的脉象显示,他年轻气盛,强壮健康。纵然有些微弱的气虚,但稍加休息就补足了。是难得一见的健康体魄,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要健康。   洛玄墨怔住。   眉头渐渐拧起来。   连善信大师都看不出来,莫非他的身体没问题?   可是,为何后宫之中始终没有好消息?   不应该如此啊?   他没好意思说实话,将善信大师送走了。心中想道,或许他真的没问题,只是巧合罢了。   紧绷的心弦松了一些,接下来更加注意施云布雨。   秦王将善信大师送出宫,找机会见了韶音。   “皇上不能生,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他直接问道。   韶音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点点头:“是。”   “你怎么知道的?”秦王很是好奇,连洛玄墨都是才发觉,她为何在嫁给他的第一年就知道了,而且还……还果断利落的跟他借子?   韶音怎么知道的?她当然知道啦!她是当事人之一呀!灰灰下药,是被她怂恿的呢!   “皇叔怎么好奇起来这个?”她不答反问。   秦王沉吟起来。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他就是好奇。   他转而问了另一件事:“你跟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怎么打听,但也看得出来,她和洛玄墨闹得很僵。   朝堂上,她的人几乎摁着他的脑袋打。   在后宫里,据说她也没给他好瞧。   曾经相传的帝后情深,逐渐变成这样,秦王只知道自己的侄子是个虚伪自私、薄情寡恩的东西,却不知道韶音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对不起我,我就给他点颜色瞧瞧。”韶音笑笑,“我总不能叫人欺负却不还手不是?”   她没说什么任务扮演、早就看洛玄墨不顺眼。   只说了洛玄墨对她做的事。   譬如摘星台原是他要推她下去,醒后就对她下毒,一反常态处处给她没脸,有人扎她的巫蛊娃娃他竟然轻轻放过等。   她说得很有技巧,秦王没察觉到不妥,只觉得洛玄墨果然是个狗东西。   他缓缓走近她,高大身躯站在她身前,胸膛宽广而浑厚,似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让人可以放心倚靠,不必担心风霜刀剑。   “你……”他低低开口,然而唇动了动,又渐渐抿住了。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年她靠近他,成了他唯一的女人,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感情。他想对她负责,跟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但,她的身份注定了不能。   别说洛玄墨还活着。   就是他死了,韶音也不能跟他做夫妻。   心中一叹。   *   天气越来越热,比往年都要炎热。   洛玄墨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静不下心。   他是皇上,乃真龙之子,理当过人上人的生活,为什么要在热死人的天气里批阅一摞摞奏折?   他吃不了这苦。   大手一挥,下令到别苑避暑。   韶音作为皇后,自当随行,并把希儿也带上了。   洛玄墨不想带她,但他找不出借口,遂不理她了。带上沈雪夕,并良妃、淑妃等人,往避暑别苑行去。   别苑在京城以北,坐马车要四五日的路程。   远是算不上的,而且御林军守护在侧,也没有危险。   直到三日后,行程过半时,忽然从道路两旁的山沟和树林里窜出来一批蒙面人。   “刺客!”   “有刺客!”   “保护皇上!”   希儿原本骑在马上,见势不妙,立刻掉转马头护在韶音的马车旁侧。   “希儿进来!”韶音却掀开帘子道。   希儿摇头,问伴读要了弓箭,小脸绷得紧紧的,连连朝着蒙面人射箭。   但对方人数不少,而且带了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很快将井然有序的队伍冲散了。   韶音担心希儿,登时跃下马车,从一名侍卫手里夺过佩刀。   “哇!这是冲着你来的!”脑中,纵观全局的灰灰惊叫道:“狗男人那里没多少刺客,而且不拼命,只有你这边的刺客疯狂想杀你!”   韶音眼底一沉,愈发打起精神。   御林军不是吃素的,在最初的乱象过后,很快就重整队形,保护皇后和太子。   蒙面人渐渐被斩杀过半,却在这时,一声沉喝自远方传来:“小心!”   声音含着雷霆万钧的怒气,犹如裹挟了千军万马,令人听之不由一颤。   原本朝韶音放冷箭的人,手指一颤,那箭支便偏了方向。本是往韶音射去的,结果偏向了她身旁的希儿!   韶音挥刀便砍!   一手将飞箭从中砍断,另一只手则将希儿牢牢护在身后。   这毫不犹豫的动作,令灰灰有些酸了:“你怎么待他这么好?”   韶音没理会它。   这是她儿子。   何况她本就是为他接的任务。   不远处,秦王骑着一匹神骏黑马奔来,转眼间便至近前,一刀下去,取了那放冷箭之人的人头。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不多时便将余下的蒙面人在捉拿。没有全都杀死,留了几个活口。   “秦王叔祖!”希儿在母亲身后看到赶来的秦王,眼睛一亮,立刻探出头去叫道。   秦王朝他看过来一眼,没说什么,下马后径直朝蒙面人走去。   “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皇后?”他沉声问道。   亲卫立刻上前扯掉他们蒙面的面巾。   那是一张张过分苍白的面孔,颊上刻有刺青,是死士的象征。   眼睛里没有情绪波动,犹如没有感情的机器,但却朝韶音的方向喊道:“妖妇!你霍乱朝纲,图谋江山,贼子野心,我们兄弟看不惯!今日我们失手,未能取你性命,他日必当有人替天行道!”   哗!   这话一出,场中顿时哗然。   希儿小脸涨得通红,喝斥一声:“胡说八道!”   但却被无数更加义愤的声音淹没了。   “你满口喷粪!”   “说的什么鬼话!”   “敢污蔑皇后娘娘,我跟你拼了!”   宫女们、太监们,有的抽出簪子砸过去,有的脱掉鞋子扔过去,有的从路边捡石子丢过去,还有的凑过去吐他们一脸唾沫。   “什么烂心烂肺的东西,敢嚼舌我们娘娘!”   “死后必下拔舌地狱!”   御林军们要面子一些,没有做出这等肆意行为,但也满眼怒意,用刀鞘狠狠捣在对方身上,让他们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心中,妖妇乃是那些残害忠良、魅惑君王,致使江山混乱、民不聊生的妃嫔的称呼。   可是皇后娘娘乃贤良仁德的人物,他们竟敢拿妖妇来称呼她,罪不可赦!   远处,洛玄墨看着激奋的众人,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   他知道韶音得人心,但没想到她如此得人心。   人都已经被抓住了,他不得不现身,缓缓走至前头。   “多谢秦王叔及时相救。”看向地上被折腾得狼狈不已的刺客们,眼底沉了沉,“收押起来,慢慢审问!”   蒙面人想咬破毒囔自尽,但被秦王的亲卫提前发现,取出了毒囔,将他们捆绑紧了,收押下去。   “秦王叔怎么出现在此?”洛玄墨问道。   秦王深邃的眼神盯住了他,缓缓开口道:“路过。”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路过。   他得到消息,有人要刺杀皇后,担心韶音遭难才急急赶来。   晚间,落脚驿站。   提审生擒的蒙面人。   “是什么人指使你们刺杀皇后?!”   对方不说。   问急了,就说看不惯妖妇的所作所为,这大梁乃是洛家江山,不是她韶家可以为所欲为的!   “杀了吧。”韶音不再问了。   显然对方不怕刑罚,也不怕死,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妖妇不得好——”几人还想再骂,被秦王快速抽刀斩落了头颅,后面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鲜血迸溅了一地。   几颗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   洛玄墨紧紧攥着拳,目光不明地看了秦王一眼。神色快速变幻,他很快收拾好表情,对秦王感谢道:“多谢秦王叔出手。”   “嗯。”秦王应了一声,甩落血珠,将长刀入鞘。   一地分离的尸首,他面色不改。   洛玄墨却有些受不住,很快离去了。   秦王忽然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然后转向韶音:“你有什么想法?”   “秦王叔指的是?”韶音客气地问。   秦王抿了抿唇,视线在地上一扫,沉声说道:“这些人的来历。”   “呵!”韶音轻嘲道,“还能有谁?”   “我便是指这个。”秦王道。   他得到消息,静嫔娘家对皇后不满,密谋行刺。   秦王想着,若洛玄墨一意维护她,这些人便冲撞不到她跟前去。   但他们两人貌合神离,不,现在面上都不和睦了,担心出状况,于是加急赶来。   而这些蒙面人果然杀到韶音跟前,秦王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也是为什么刚才秦王看都不想看他。   若非他是大梁皇帝,秦王早就杀了他。   然后将韶音娶回家。   “这事不必秦王叔出手。”韶音对他笑笑,“我可以解决。”   又说,“多谢秦王叔赶来相救。”   灰灰一直尖叫着少儿不宜的话,韶音没有理会。但是不免也想,这个男人真不错,至少对她很不错。   像洛玄墨,做一分,说成十分,是个虚情假意的东西。秦王与他相反,他不爱说,做十分也不肯说一分,只要帮到她就好。   他并不图她什么。   猜到她的身份后,一直也没打扰她。   人品很是不错。   “一路劳累,秦王叔早些歇息吧。”   秦王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审问蒙面人时,因为手段较为血腥,因此没有叫希儿前来。   此刻,希儿坐在驿站的后院里,没有让人陪伴,一个人垂首垮肩,很是失落的样子。   天还没黑透,吹来的风仍旧是热的,他白皙的额头上覆着一层汗珠。   他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颤巍巍的,他努力屏住呼吸,不让不争气的泪水掉落。   是父皇。   刺杀的事,跟父皇脱不开干系。   在韶音手把手的教导下,参政三年多的希儿,不至于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他心里恨父皇,恨他狠毒,又厌恶自己,因为他体内流着那个男人的血。   他难过得不能自已,更是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要杀母后,他一定将对方斩首示众!但动手的人是父皇。   他的父亲要杀他的母亲,他要怎么办?   难道能杀了父亲吗?   他恨父皇的冷血无情,又恨自己的无力。   低头垂泪的样子,被走出来的秦王看到了,不禁一怔。   这个孩子不像他。他小的时候,不论遇到什么事,从来没哭过。   想到他容貌肖似韶音,秦王不由得想,莫非他的性情也像她?   在她小时候,竟是如此柔软单纯吗?   那么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   洛玄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   “主子,歇息吧。”待天色黑透,吹来的风也渐渐有了几丝凉意,绿容关了窗,侍奉韶音歇息。   韶音点点头,从顺如流地躺下:“你们下去吧。”   “是,主子。”绿意绿容等人都退出去。   屋中只韶音自己,便跟灰灰聊起天来。   它憋了很久了,一直想问她怎么办,只是身边总有人,不好叫她分神,遂忍着没问。   这时没人打扰,它忙问道:“你要怎么收拾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韶音道。   灰灰顿时来了精神:“你要找人刺杀他吗?”   “呵。”韶音轻笑一声。   又在路上行了一日,便抵达了避暑别苑。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皇家庄园,有山有湖,有院落屋舍,有亭阁楼榭。   养了许多观赏的禽类,譬如孔雀、鸳鸯、天鹅等,都被照顾得极好,并不怕人,悠闲地走来走去。   湖风吹来,带着微微的水汽,温度比庄外凉快好几度,令抵达此处的众人心情都变好了。   洛玄墨住进了最气派的院落,韶音没跟他抢,带着绿意绿容等人住进了湖上的屋舍中。希儿亲近她,也跟着住了进来。   秦王已是离去了,只不过离开之前将亲卫留了下来,跟在希儿身边。   如此住了两日,颠簸一路的身体彻底恢复过来,韶音开始四下走动了。   “皇上在何处?”她问道。   宫人便答道:“皇上与柔嫔娘娘在菡萏亭乘凉。”   韶音点点头,没往菡萏亭而去。   她走向菡萏亭相邻的听风阁。   听风阁坐落在假山之上,位置比菡萏亭高一些。坐在里面,可以将下方的景色尽数收入眼底。   坐进听风阁,低头往下方看去,就见洛玄墨揽着沈雪夕,站在亭下,面向湖水,时而抵首而笑,不知说些什么。   韶音对他们说什么,完全不感兴趣。   手向后一伸:“拿来。”   绿容临行前被吩咐拿了一套弓箭。   她以为主子要打猎,还怜惜那些漂亮的禽类。她喜欢骄傲的孔雀,背上弓箭的一刹那,在心底祈祷主子不要射杀孔雀。   此刻,她登时呆住。   “主子?”她犹豫着将弓箭解下来,迟疑地递到她手里。   这附近一只禽类也没有。   目光忍不住往下方的菡萏亭里瞟。   主子该不会要射皇上一箭吧?   虽然的确该射他一箭。   那日主子被刺杀,当时没反应过来,但后来绿容想,为何蒙面人那么容易就杀到主子跟前?   而且在那之后,皇上也没来安抚主子。主子被刺杀了!这是小事吗?   来到别苑后,皇上也只宠爱其他妃嫔,一次都没过问主子的事。   这哪像个人啊?   韶音不知她心中想法。   接过弓箭后,径直搭箭上弦,瞄准了洛玄墨的后背。   瞄准之后,手指一松。   “嗖!”   箭支直直射向洛玄墨。   洛玄墨到底是有男主光环的,他在箭支来到背后时便有所感,揽着沈雪夕往旁边一躲!   箭支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将他的衣裳刺破,并带走一层血肉。   他又惊又怒,扭头往箭支射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尺之外,一支利箭朝着他肩膀袭来!   距离之近,速度之快,根本躲无可躲!   瞳孔瞬间放大!   “有刺客!”   他下意识想要大喊,然而在那一刻,所有声音都含在喉咙里,没有溢出一丝。   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箭支射入肩膀,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带得噔噔后退,跌下菡萏亭,后脑勺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整个人才回神。   “啊——”   沈雪夕反应过来,发出尖叫声:“有刺客!”   听风阁中,绿容已经吓傻了!   主子居然真的——   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脑子混乱一团。   “东西拿上,回去吧。”韶音见她吓得厉害,将弓箭往她手里一塞,便提起裙摆转身下楼。   洛玄墨要跟沈雪夕卿卿我我,连宫女太监们都撵得远远的,更别提侍卫了。   韶音甚至赶在侍卫们之前到了。   “皇后娘娘!”小何公公等人行礼。   韶音点点头,问道:“去请太医了吗?”   “已经使人去请了。”小何公公答道。   说完,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袭来。   下一刻,他想起来,这不是四年前,皇上摔下摘星台那日的情景吗?   “你——”洛玄墨看到她的一刹那,就怀疑起来。   韶音不等他开口就打断了,对小何公公道:“我有话与皇上说,你们先退开。”   小何公公看了皇上一眼,见他没反对,便带着其他人退下。   反正太医来之前,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沈雪夕没退下,她跪坐在地上,用不知怎么撕下的袍角为洛玄墨止血。   “是你,是不是?!”洛玄墨梗着脖子,怒视向她问。   韶音轻轻笑了,点点头:“不错,是我。”   “你居然敢承认!”洛玄墨气得浑身血液流动更快了,沈雪夕几乎止不住他的血,焦急地道:“你别动!别生气!”   洛玄墨哪里听得进去?   将她挥开,直直望向韶音,咬牙恨声道:“你胆大包天,居然敢弑君,这下我看谁能保你!”   韶音轻轻一笑:“弑君?谁说的?”   她好整以暇地在长椅上坐下,端端正正,温婉柔静,轻柔笑道:“难道皇上会指证我吗?”   洛玄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为什么不会指证她?!   是了!他陡然一凛,她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也从不冲动豁出去,做一件事情之前总有后手。   顿了顿,他警惕问道:“你想做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韶音不答反问。   不等他开口,便自问自答:“因为刺杀的事,有你经手,对不对?嘘,别否认,好好想想。我都不怕坦白,你身为大梁皇帝,做这么点小事都不敢承认,不怕地下的列祖列宗笑话你?”   洛玄墨脸色难看地闭上嘴。   他否认也没用,她认定了是他。   “当日有人朝我放冷箭。”韶音缓缓伸直了腿,双手扶在膝上,歪头一笑,犹如在说今日天气甚好,语气轻快,“你知道的,你已经不值得我容忍,所以我便还回来了。”   她笑意盈盈,还道:“皇上,我的箭术好吗?”   洛玄墨猛地闭上眼,别过头。   胸膛剧烈起伏。   好!怎么能不好!   一箭接着一箭,准头如此精确,谁能说不好!   “皇后娘娘!”沈雪夕气得红了眼睛,“您这是弑君!您怎能如此?有什么误会不能解开,非要如此?!”   韶音朝她看去,略有不快:“你从浣衣局出来,还是我出的主意。你不感激我就罢了,还这样对我说话?”   沈雪夕一怔,刚要说什么,怀里的洛玄墨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她顿时忘了刚才的事,心疼地抱着他问:“皇上,您怎么样了?”   “哦,对了。”韶音想到什么,朝洛玄墨看去,“你几次对我下毒,证据我都存着呢。你当真要计较我放箭射伤你的话,那我便将你对我下毒的证据放出去。”   她轻轻笑着,然而这笑意不达眼底:“论起时间,也是你负我在先,真不知舆论偏向谁呢。”   说完,不再理会,起身离去了。   背影婷婷,步履闲适,犹若观花赏景一般。   洛玄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竟然知道!   这事她竟然也知道!   他恍然大悟,总算又明白一件事。   但是心里并不高兴,反而郁闷百倍。   重如山岳的挫败感压在肩头,令伤口的痛楚都加倍难忍。   沈雪夕还想问什么,但洛玄墨并不跟她说。   也许她提此事,让她忘记这回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至于怎么受的伤?一股脑儿推锅到静嫔的娘家,说是漏网之鱼。   这事便不了了之。   洛玄墨的右肩被一箭贯穿,伤势很重,拿不起朱笔。他不愿将政权旁落,因此自己口述,让沈雪夕执朱笔,处理政务。   不过,在三日之后,他发觉沈雪夕聪明伶俐,一点就透之后,浑身打了个冷战。   寻了个借口,将她打发掉,不再让她接触政务。   他学习左手写字,咬牙坚持自己批阅奏折。   被忌惮了的沈雪夕,完全没察觉到,反而心疼洛玄墨受伤,对他百般体贴。   洛玄墨很是受用,少不了跟她温存。   这日,希儿跟伴读爬山,远远望见皇上与柔嫔的甜蜜互动,脸上笑意陡然消失。   那一幕令他感到刺眼。   当初在皇子府时,父皇和母后便是如此恩爱。   现在呢?   他难看的脸色被伴读看到,便问他在想什么。   伴读是他亲表哥,希儿这一次没瞒着他,说了自己的心事。   表哥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有一个好主意。”   当天傍晚,太监的尖叫声响彻别院上空:“皇上落水啦!”   被救上来时,他怀里抱着一个木桩子,那木桩子上套了一件女子衣裙。别人不知,但洛玄墨上岸后看清自己救上来的东西,气得险些晕过去!   “查!”他咬牙切齿地道,“是谁丢这个进湖里!又是谁喊的柔嫔落水!”   闻讯而来的沈雪夕,得知洛玄墨为救自己跳入水中,感到得不得了。   但她再感动也无济于事,洛玄墨的伤口本就严重,在水里一泡,很快感染发炎,愈发严重起来。   他发起了高烧,吃药也不管用,而肩膀上的箭伤恢复得也不理想。   太医没办法,只能狠心剜除腐肉。   洛玄墨吃了大苦头,愈发恨那设计下套之人,偏偏就是查不出来!   他怄火得厉害,直是将沈雪夕迁怒上了!   沈雪夕被迁怒也不生气,她好心疼他吃的这些苦头,见着他便落泪不止,任劳任怨。   在洛玄墨病重期间,政务便搁置着,直到紧急事务传来,南方有几个省遭到灾情,洛玄墨不得不爬起来处理。   他不想让沈雪夕帮忙,怕再培养出一个韶音。也不想让希儿插手,担心养出他的狼子野心。   箭伤,高烧,繁杂的政务,很快让这个风华正茂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瘦下去。   等到诸事消停下来,已经是入了秋。   众人已经回宫,住进各自的宫殿。   值得一提的是,在避暑别苑时,洛玄墨虽然忙得厉害,但仍不忘播种。   只可惜,不论是沈雪夕,还是良妃、淑妃等,都没有收获的迹象。   这让洛玄墨如困兽一般,日夜煎熬。   他常常劝慰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只要他熬过去,皇子会有的,皇后会死的,韶家会倒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秋去冬来,他的箭伤终于痊愈,但却留下一块碗口大的狰狞疤痕。右手稍稍动作,肩膀处便隐隐作痛,令他心中渐渐生出恐惧。   他觉得可能不会好了。   自从他醒来,坚持过,埋头苦干过,他做过无数挣扎,但似乎毫无作用。   他就像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泥人,怎么都逃不脱一个怪圈。   他隐隐清楚,玩弄他的那只手掌属于谁。   宫人们渐渐发觉,皇上又变了。   他变得不笑了。   看上去阴沉森然,冷厉骇人。   越来越多的宫人不想在他跟前伺候,但却没得办法,日日战战兢兢上差。   沈雪夕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她很担心他,常常温柔小意地哄他。   但洛玄墨却不再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他觉得她帮不上他,渐渐往她宫里去得少了,更多是往良妃、淑妃的宫里去。   他暗中吃了许多补肾元的东西,期盼良妃、淑妃能生下一个孩子。   经过长久的努力,他收获了良妃和淑妃的怀疑——皇上是不是有隐疾?   否则她们常常得宠,为何都没怀孕?   这太奇怪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发现其中的不正常。   洛玄墨年纪轻轻,又好女色,怎么会没有好消息呢?   她们悄悄往家里递了信儿,倒也有帮助,竟请来一些世外高人给洛玄墨诊治。   “哼,我花了那么多绩点买的药,你们能解才怪!”   灰灰翘着二郎腿,毫不心虚地看着洛玄墨吃着一剂剂汤药。   汤药不好吃,但洛玄墨如同看到希望,终于高兴了一些。   过了年,他便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需要一些新的帮手。   “选秀?”韶音接到良妃、淑妃的拜见,摆了摆手,“你们参谋就是。”   她不管这些。   良妃和淑妃相视一眼,躬身应道:“是。”   这是男女主相识的第三年。   原剧情中,女主已经怀了身孕,就在今年诞下皇子。   他们相知相爱,犹如两个在茫茫时空中相遇的孤独旅人,因缘际会,擦出爱的火花,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现实中……   沈雪夕还是柔嫔,没有怀孕,而且大半个月没见到洛玄墨了。   他开始宠幸新的妃嫔,试图提拔她们的家人,拧成一股绳,对付皇后。   沈雪夕很是失落,几次求见,都被他不耐烦地打发了。而他新宠爱的美人,也渐渐提升位份,可与沈雪夕相提并论。   宫里的女人们没事做,少不得寻些事情打发时间,沈雪夕这个曾经如明珠一般被洛玄墨捧在手心里的人,就变成了众人的猎物。   被欺负后,沈雪夕找洛玄墨诉委屈,结果就如当年静嫔欺负她一般,他不管她。   不同的是,当年他叫她忍,事后会抱着她哄。现在他不耐烦,叫她低调些,别总是惹是生非。   否则,怎么别人不被欺负,就她被欺负呢?   沈雪夕大为痛苦,心上如同被插了一刀,爱情摇摇欲坠。   几次之后,她彻底失望,爱情破碎。   “我也很失望。”韶音咕哝,“怎么就不爱了呢?这么轻易就不爱了吗?我还想看爱情大戏。”   灰灰也很失望。   它早就失望得吐槽都没劲了。   转机很快就来了。   韶音布的局渐渐落定,洛玄墨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在朝政上的影响力愈发弱势,就连希儿的呼声都比他高。   他疲于应对妃嫔们,终于想起那个真心爱着他,纯真善良的姑娘。   沈雪夕被他哄着,哭了起来:“你不爱我,你根本不爱我,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她不再相信他说的情话。   但洛玄墨还是要说,并且比从前更加情真意切了:“我后悔了,雪儿,我曾经忽视了你,现在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世间最珍贵的,那是一颗心,是价值连城的一颗真心。”   “可这颗心已经死了!”沈雪夕狠心说道。   洛玄墨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如果你的心死了,那我的心也活不长了。”   两人闹了半夜,哭声不绝,最终还是相拥而眠。   “啧啧。”灰灰意味不明地道。   这瓜臭得它根本不想吃。   韶音却来劲了,大半夜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趁着他们和好,再来一把!”   “你要做什么?”灰灰勉强打起精神。   韶音道:“给我一粒毒药!”   灰灰借的绩点还剩一些。闻言,买了一粒无色无味的药丸给她。   而韶音拿到后,次日便将沈雪夕叫到身前。   “你没听错,我要你杀了他。”韶音的神情高傲而冷漠,“你相信他爱你吗?你相信他以后都不碰别的女人吗?我猜测,不出三日,他就会回到别人身边,跟别的女人同床共枕。”   “你别说了!”沈雪夕痛苦地打断她。   韶音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但如果他死了,就永远是你的人了。他活着的最后一刻是爱着你的,那他永远都是爱着你的,难道不好吗?”   她接着说出一句令沈雪夕无法拒绝的话。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如果你不肯,那我就让别人对他下毒了。”   沈雪夕脸色大变!   “你总不会以为,他能逃得过吧?还是说,你以为你提醒他,他就能躲过?柔嫔,你入宫这么多年了,不会还这么天真吧?”   沈雪夕彻底被摧垮心防。   她本来就介意洛玄墨不够爱她,同时有多个女人。   现在韶音给了她选择,让洛玄墨死在别的女人手里,或者死在她手里。   韶音将药丸给了沈雪夕,便跟灰灰坐等结果。   一点悬念都没有。   洛玄墨愧疚地跟沈雪夕说,无论他临幸谁,他心里想的都是她。   但沈雪夕并不感动,也许从前她感到过,但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她将药丸含入口中,与他亲吻。   “你喂朕吃了什么?”有什么滑入喉中,洛玄墨陡然惊醒,将她推开。   沈雪夕笑出泪来:“让你死得好看些的东西。”   “贱婢!你胆敢背叛朕!”洛玄墨脸色大变,抬掌欲打她,但药效发作得很快,他很快失去力气,踉跄着倒在椅子上,指着沈雪夕的方向,眼神怨恨。   沈雪夕看着他口中流血,苍白孱弱,生命力流失的模样,心疼得揪成一团,又有些释怀和放松,泪落不止:“我没有。如果我不喂你吃,便是别人喂你。我宁可你死在我怀里。”   “是谁?!”洛玄墨勉强挤出声音,想要死得明白,“是皇后,是不是?”   沈雪夕刚要点头,忽然房门被推开。   韶音走了进来。   华丽凤袍将她衬得端庄威仪,只见她温婉笑着:“是我。”   拂开沈雪夕,走到他身前。   “你,你——”洛玄墨吃力地伸出手,五指扣成爪,似乎想掐死她一般。   韶音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同时倾身俯下,附耳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希儿不是你的儿子。”   洛玄墨蓦地瞪大眼睛!   鲜血更快地溢出,甚至咳嗽起来!   但随即他道:“你休想骗朕!他不是朕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   虽然这个消息很令他震惊,但他转念想道,韶音一定是在骗他。   若是再晚几年,比如她这两年怀上孩子,他倒是会怀疑来历。   但那时他们夫妻恩爱,她怎么可能背叛他?   她故意骗他!想要气他!让他死不瞑目!   他不会上当的!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露出得意的神情。   “呵。”韶音轻轻笑起来,低声缓道:“我们成婚不过三个月,你就偷吃,把人养在陈大人府里,你以为我不知道?”   洛玄墨猛地瞪大眼睛!   韶音放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笑意晏晏:“你以为只有你会偷吃吗?”   洛玄墨的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愤怒、恐慌、茫然等情绪交替闪现。   突地,他身子一僵,张口吐出一团鲜血!   “希儿是,是谁的……”他身子佝偻下去,犹如丧失了全部力气,只撑在最后一口气死死瞪着她。   韶音微微笑了。   直到洛玄墨死去,呼吸消失,眼中光芒暗下,韶音都不曾再说出一个字。   他到死都不知道答案。   死不瞑目。 第26章 反派妹妹1 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救!……   洛玄墨死了, 沈雪夕也跟着去了。   她在这个古代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是吃到的苦头很多。虽然与一个优秀的男人相爱,但是这段爱情也充满了苦涩。   现在她亲手杀死了爱人,此处对她而言, 便是一处彻底的伤心地。她再也没有留恋, 只盼望死后能回到现代社会。   她有没有达成心愿, 韶音便不知道了。   看着男女主相拥的尸体,静静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变化。   男女主都死了, 任务应当算失败吧?那么,这个世界还会继续运转吗?   韶音不懂得任务世界的运转机制,好奇地等待着发生什么。然而, 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如旧,风平浪静。   “奇, 奇怪了……”早就等待死亡宣判的灰灰, 紧张地磕磕巴巴地道, “这是没失败吗?主脑这么仁慈的吗?”   韶音故意逗它:“也许是因为你欠了债, 你的主脑不甘心你就这么死了?”   灰灰竟然觉得有道理!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韶音大乐。   皇上死在柔嫔的宫里。   两人相拥而亡,死状甚是不体面。   韶音封锁了现场, 只请来太后、秦王、几位大臣来观看。   “皇上死得不体面, 为了皇室颜面,本宫不欲公之于众。”韶音说道, “就以两人误服不当食物而亡,诸位以为如何?”   太后、秦王、几位大臣都怀疑是柔嫔弑君。   “沈氏害死皇上, 当诛九族!”   韶音不想连累无辜, 便道:“若是如此,皇上的死因就瞒不住了。”   这便进退两难了。   “给他留些面子吧。”最终,韶音拍板道。   她并非是为了洛玄墨的面子, 而是为了希儿。他可以没有父亲,但不能有一个不堪的父亲。他年纪还小,不应当在大好的人生中为这点龌龊而耿耿于怀。   她很是强势地定下,太后和几位大臣自是拗不过她。秦王倒是有资格说什么,但他会难为韶音吗?   于是,“死因”就这么定下来。   不论外人信不信,洛玄墨到底是死了。他死后,几乎没有人为他难过。   宫人们心里畏惧他,他死后换新帝上位,他们的日子还好过些。   妃嫔们当中只有沈雪夕真正爱他,别人也许曾经爱过,但在他年复一年的雨露均沾中,那颗少女心也渐渐褪去了柔软,变得坚硬冷酷起来。   至于大臣们……嗐,洛玄墨的性情、手腕、才干也就那样,比起接下来的几十年继续被他主政,还不如太子登基。   小何公公更是在心里放烟花,高兴得不得了。   太子上位,他便改为伺候太子。皇后娘娘,不,现在叫太后娘娘了,她对小皇上很是爱护,他常常能见到她,为她跑腿办事,就知足了!   倒是沈雪夕的死,有几个宫人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难过,悄悄为她烧了纸钱。   韶音遣散了洛玄墨的妃嫔们。   她们都是十三四岁进宫的,现在最大的也不过双十年华,做一辈子的太妃,对她们而言太严苛了。   她问过她们的意见,或送去皇家别院荣养,或安排她们改嫁,或将她们送回家中。   十岁的希儿登基后,并不手忙脚乱。他自五岁那年便被韶音带着上朝,颇是历练出来了,如今不过是更加光明正大地做着这些事。   他聪敏孝顺,大臣们对他的期待很高,很用心地辅佐他。   至于为难他……别看小皇帝的年纪不大,他可是将韶音的脾气学了十成,平日里再宽和也不过,但是倘若犯了错误,触及了国体民生之利益,他是决计不饶的。   而且,想要欺负他,也要看韶音肯不肯。   希儿的皇位坐得很稳,而韶音也早早过上了颐养天年的生活。   为了让儿子做个留名青史的明君,她每年都会花费半年时间出宫,微服民间,调查民生情况,反馈给朝中,方便希儿治理国家。   而余下的半年时间,她会花费两个月在避暑别苑度过,这两个月便是她和秦王过平凡夫妻的时候。   希儿这时候不会跟来。他恨这个地方,这里总会让他想起洛玄墨的无耻和不堪,每年夏季不论多么炎热,从不踏足。   至于他知不知道韶音和秦王的事……韶音就当他不知道了。   快乐富足地过了一生,韶音满足地离开这个世界。   灰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查看此次任务的完成状况。   它以为自己死定了。反正多活了几十年,它觉得够本了。   结果查看完,它顿时乐了。   “及格!”它跟韶音激动地道,“居然及格了!”   谁能想到呢?   明明女主没有生下新太子,没有坐上皇后之位,没有成为新的佳话,而且早早的死了。可是,居然及格了!   “或许是爱情线没崩?”韶音猜道。   灰灰一听“爱情”两个字,就想起洛玄墨做的那些恶心事,忍不住作呕:“别提!不想听!”   还不如韶音和秦王的平凡夫妻来得香呢!   “你获得了多少绩点呀?”韶音问它。   灰灰瞥了一眼不再刺目的余额,支支吾吾道:“不多,刚刚够还欠款的。”   “哦。”韶音仿佛信了的样子,“我们进入下一个世界吧?”   灰灰迟疑了。   它劫后余生,有点不想给韶音发任务了。   这个任务者着实不乖,它之前跟她好,不过是没办法。现在脱离死亡线,它心思活络起来了。   “再说吧。”它道,说完发现自己的口吻有点敷衍,忙改口道:“你刚刚做完任务,很累了吧?你休息一阵子。”   还不能跟她翻脸。   等它找到后路再说,它心里想道。   安置完韶音,灰灰立刻联络其他系统,打算请教一下它们都是怎么调教任务者的。   而且,它要多签几个任务者,这样就不至于天天心惊胆颤的了。   韶音挑了挑眉:“那好吧。”   苏醒过来几十年了,她的力量恢复了不少。而且,在那个任务世界中,总有绵绵不绝的力量涌入她体内。她趁着灰灰没想起来,立刻调整自己的能量值。   这样等它想起来,探测的数值就不会爆表。   灰灰一连忙了数月。   从其他系统那里,没学到什么手段——它们都有很多任务者,而且没什么刺头,偶尔出现一个,用出厂自带的电击手段就能收拾了。   灰灰想起自己送菜一般的电击手段,不禁落泪。   它到处漂流,搜寻任务者,但是一无所获。   它不知自己身处一团灵魂的手心里,所能探测到的只有她让它探测到的,还以为自己非酋,天生吃不了这碗饭。   “算了。”半年后,它心灰意冷,甩了个剧本给韶音,“你看看吧。”   *   这是一个现代背景的剧本。   题材是冷酷总裁和认真善良小姐姐的爱情故事。   从女主的角度看,剧情是这样的。   女主是一个刚毕业的职场新人,她努力挤进一家大公司做实习生,为人认真踏实勤奋,只是每次遇到男主,都会发生一些囧事。   比如坐电梯时,会将咖啡洒男主的西装上。   比如送文件时,会撞到男主身上,手里的文件洒落一地。   比如男主和客户谈事情,她误会男主三观不正,将男主一顿痛骂,让男主在客户面前丢尽脸面。   事情发生数次之后,男主对女主的印象非常差。但是,有一次男主跟客户应酬,助理有事先走了,留下喝得醉醺醺的男主没人照顾。女主恰好在附近,将男主带回家照顾。   男主醒后对女主冷脸,斥责她不要痴心妄想,但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他知道了。   就这么,两人关系时而美妙,时而无厘头,渐渐成为对方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男主开始爱上了女主,到哪里都带着她,在慈善晚宴上为她花上千万买首饰,游轮上为她不惜跟什么世家公子哥对上等等。   在剧情还有百分之二十就走完时,出现了一个反派大BOSS。   他原本跟男主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剧情后半段开始屡屡给男主找麻烦,最后甚至绑架了女主。   女主醒后发现自己在一辆车子上,开车的人是一名黑发微卷,皮肤白皙,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的英俊男人。女主看清他长相的第一感觉是,这个男人好有魅力!   他气质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言谈又十分绅士。颀长身躯端正坐着,声音低柔悦耳,衣着华贵,衬托出他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像是一杯薄荷酒,清凉与灼烈交织并存,迷人极了。   很快,女主就收了心,拿出男主外冷内热、珍惜她、深爱她的优点,踩了反派一脚,宣布他才不是天下第一帅。   这些都是她的心理活动。她醒来后,悄悄挣扎,试图脱身。   她没能脱身,还很快就不敢动了——反派之所以是反派,因为他够坏,而且够疯狂!   他将车子开在山崖边,冲出去一截,小半个车子都悬空了,吱吱嘎嘎,摇摇欲坠!   女主顿时不敢动了,而反派则是抬起手指勾了勾微微凌乱的碎发,毫无惧色地下了车。   “放我出去!”   “救救我!”   被留在车里的女主,更加不敢动了,哀求着反派。   反派是个冷酷的、没有心的男人,他看着她惊恐求饶,反而笑了起来,给男主打电话。   “你令我失去最爱的人,现在你也尝尝这滋味儿。”   此时,才终于揭露反派的身份,以及他跟主角们作对的原因。   原来在十年前,反派就跟男主认识了,而他的妹妹喜欢男主,甚至在男主遭遇车祸时推了他一把,自己则在车祸中失去了性命。   反派因此恨上男主。但是男主的命是他妹妹换来的,所以他虽然恨男主,但却没对他下手。   直到男主谈了恋爱,反派不乐意了。   他警告男主,不许爱上别人,这辈子只许记得他妹妹一个人。   男主当然不同意了!   爱情是每个人的自由和权力!   他爱女主,这是谁都无法阻拦的!   反派警告了他几次,他都不放在心上,反而打算跟女主结婚。彻底惹恼了反派,因此有了绑架案。   男主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   而在此之前,男配已经赶来了。他试图营救女主,但被反派打晕并绑起来。   路上,男主跟反派打电话,不停劝说。   “她和音音是一个年纪,如果音音还活着,也这么大了。”   “你觉不觉得她们两个很像?你仔细看,她们的眼睛很像,一样的单纯清澈。”   反派生气打断:“胡扯!”   谁能跟他妹妹比?   女主连他妹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女主也拼命自救,说道:“当年你妹妹救了阿景,一定是想要他幸福!”   “只有阿景幸福快乐地过一生,你妹妹才没有白死!”   “你根本不懂你妹妹,不懂爱情!如果你妹妹还活着,也会祝福我们!”   这些话犹如在反派心上浇了一桶汽油并点了火,一下子让他失去理智。   “如果我妹妹还活着!”   “可她死去了!”   “十年前就死去了!”   他几乎发狂,受刺激太大,双眼赤红。   男主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放了她!”   反派神情癫狂,看着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妹妹用命换来的,我一定杀了你!”   他最想杀的就是男主!   当年妹妹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就想杀他了!   结果很悲惨。   他这个疯狂的、没有人性的、变态而扭曲的反派,邪不胜正,被爬起来的男配一刀捅在腰上,不支倒地。   而男主和男配联手,将车子拖了回来,解救了女主。   心上人重新回到怀里,男主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反派,英俊的眉头拧起。   深邃的眼睛里露出反感:“我从不欠人情。早知如此,当初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救!”   反派听后,心如刀割,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宁可死!”   他经过了一系列打斗争执,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金边眼镜也不知丢哪里了,西服外套已经脱下来了,只着了一件马甲和白衬衣。   此刻,白衬衣上染了血。   他一手捂着受伤的地方,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他整只手都是血红的。   泪光在他眼里闪烁:“你该死!我妹妹救了你,你却不屑一顾,你应该将命偿还给她!”   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他从腰间拔出刀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站起来,朝男主走去。   却在这时,男配不知何时坐上车子,将油门一踩,狠狠朝他撞去!   “去死吧!”男配冷酷地说,将反派撞得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坠入悬崖。   男主和女主都被这变故惊住。   良久,两人相拥,轻叹一声。   似乎在为反派的下场悲悯。   “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男主看向男配说道,“但你从此不许再靠近她一步。”   说完,拥着女主离去。   留下男配心酸地坐在车里,狠狠捶了下方向盘。   在故事的结局,是男主和女主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邀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宾客,女主拥有人人羡慕的家庭和老公,并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而在她的儿女五岁那年,有一次翻爸爸的书房,发现一张从没见过的女孩子的照片。   “爸爸居然藏着别的女人的照片!”两个小宝贝很不高兴,将那张照片撕得粉碎,冲进了马桶。   男主得知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女孩,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事物也没有了,颇是怅然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就被自己的双胞胎儿女缠着,开车出门带他们吃饭去了。   一家四口,幸福美满。 第27章 反派妹妹2 那就不救你了。   这个剧本的炮灰被使用得很彻底, 韶音心想。   小姑娘爱上了男主,并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在她死后,哥哥接棒,扛起了工具人的大旗。   哥哥先是为男主保驾护航了十年, 而后又毅然决然地扛起反派大任。   ——别说哥哥没帮过男主什么。   他变成反派是剧情后面的事, 在那之前呢?   作为反派大BOSS, 哥哥必然是有钱有势有地位的,这样的他可能不理会男主, 在男主遇到困难时冷眼旁观吗?不可能,男主是他妹妹用性命换回来的男人。   兄妹两个,一个付出青涩真心和性命, 另一个付出十年青春和性命。   说不出谁比谁惨。   “挺恶心的。”韶音看完剧本后说道。   这兄妹两人被物尽其用,简直是敲骨吸髓。   尤其是哥哥, 被强行凹了疯子、变态的人设。   明明是个妹控, 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而且占据救命恩人的道德制高点。   结果, 他要求男主不许爱女主,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要求活着的人做不合理的事情, 甚至还要杀人, 硬生生跌下道德制高点,变成一个疯子、神经病。   只为了给男女主制造危机, 更加印证他们之间的似海情深。   “你要做什么?你别乱来!”灰灰听了她的话,顿时有点慌, “上一次我不计较了, 你是个新人,不熟练也可以谅解,但这回不行!以后都不行了!你要老老实实走剧本!”   它说到后面, 简直是尖声叫起来,仿佛要杀死韶音蠢蠢欲动的搞事的心。   韶音也不恼,还平静地说:“你不就是害怕剧情崩坏,自己被回收报废吗?事实上,没你想象的严格,你想想上次,不就没事吗?”   “不行!”灰灰严厉否决,“要按剧本走!”   按剧本走,令它有安全感。   韶音不置可否:“行吧。”   灰灰看着她的态度,很是不安,担心把她投放进任务世界后,她会一意孤行。   就这么犹豫着,又过去了半年。   灰灰仍旧没有搜寻到新的任务者,而主脑已经发过来提醒,它应该做任务,不能再闲着了。   灰灰不禁落泪。   它太难了。   “你别搞事。”它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强行装成厉害的样子,这心黑的女人一点都不怕它,索性彻底暴露自己的脆弱,“我不想死,你好好做任务行不行?”   “两者并不强行挂钩。”韶音说道,“我还有许多保命的办法,你要不要听?”   灰灰顿时想起那些花钱、借款的邪性手段,瑟瑟发抖,一点也不想听。   心中绝望,它能怎么办呢?谁让它只有这一个任务者?如果解绑了她,以它非酋的运气,只怕再过很久也找不到新的任务者,还是要被主脑回收。   “你想怎么做,我给你参谋参谋?”它讨好地道。   韶音已经来到任务世界。   打量着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间装修有些老旧的楼房,面积大概有五六十个平方。   狭小的客厅里摆着两个旧沙发,上面铺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织花垫子,上面摆着十几个小玩偶,看上去像商场里的娃娃机里抓出来的。   事实上,这正是哥哥纪陌抓来哄妹妹玩的。   看这个住的地方,就知道两人的经济条件不怎么样,纪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想尽办法哄妹妹开心。   因为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不算。   三年前,两人的父母出车祸身亡,几个亲戚争相抚养两人,想霸占那笔赔偿金。   大姑最凶,打败了其他亲戚,获得了两人的监护权。   大姑不仅想要那笔钱,还想把房子也卖了。   年纪小的妹妹成天哭,想爸爸妈妈,在大姑家里还被表哥欺负,纪陌发了狠,把大姑的儿子一天照三顿打,每天鼻青脸肿的。   大姑和大姑父就打纪陌,想把他打服了,还关他禁闭、不给饭吃。但纪陌不服,逮着表弟就是狠揍,最终大姑一家先屈服了。   他们毕竟不能害人,而纪陌的态度又很清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揍表弟一天。   这谁能防得住啊?大姑和大姑父气得将他们丢出来了,房子什么的也不要了,只是赔偿金扣留了一部分。   赔偿金一共六十万,大姑不敢多扣,怕纪陌发疯,只扣了二十万。   她想扣四十万来着,但纪陌哪里肯?他疯着呢,惹急了他就会对表弟下毒手。   兄妹两个带着四十万赔偿金回了自己家。   这个小楼房在四楼,一共两间卧室,原本是爸爸妈妈住一间,兄妹两个住一间。没办法,家里地方小,便在兄妹住的那间卧室中间拉了帘子。   爸爸妈妈不在了,兄妹两个便一人一间卧室。朝南那间给了妹妹,背阴那间纪陌自己住着。   韶音走到卫生间,从洗手池上方的一块方形玻璃镜中观察自己。   小姑娘今年十五岁,皮肤白白的,单眼皮,有点瘦,笑起来有小梨涡,莫名很甜。   现在是夏天,她穿着一件白色及膝连衣裙,头发辫成许多小辫子,绑了许多彩色珠珠在上面,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从镜子里能看得出她修了眉毛,稍稍涂了一层唇彩,双眼亮晶晶的。   韶音想了想,惊讶起来。   而镜中的小姑娘也挑起了眉头。   “你直接将我丢到死的这天了?!”   灰灰讨好地道:“这个世界不好,穷哈哈的,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吗?”   才怪。   它回想上个世界,韶音一开始老老实实的,后来忽然崩剧情,不就是跟希儿培养出感情,不忍他下场悲惨吗?   如果将她投放太早,她跟哥哥产生感情怎么办?到时候又要崩!   “呵。”韶音轻轻笑起来,“也好。”   她今天打算去书店对面的奶茶店,跟男主盛川景来一场偶遇。   没办法,盛川景又不喜欢她,两人只是认识,见面能点个头罢了。   她悠悠然拿了小包包,踩着精心刷过的小白鞋出门了。   盛川景是盛世集团老总的私生子。   盛父走裙带关系,傍上了千金小姐,从此一路顺风,逐渐建立偌大的集团。   但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很传统,想要儿子作为继承人。   这时,他意外得知被抛弃的前女友曾给他生了个儿子,也就是盛川景。   他很高兴,想认回儿子。   但他老婆不是吃素的,当年明知道他有女友还插足其中,逼两人分手,能是软弱的吗?   她也拿到了盛川景的资料,安排一场车祸,要撞死盛川景。   韶音一边往剧场走,一边观察林立的高楼和川流的汽车,目光落在街边,盯住了一个小卖部门口的冰柜。   五分钟后,她咬着两块钱一根的提子雪糕,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夏风徐徐,雪糕凉爽,韶音盯着街边的广告牌看,上面播放着各种俊男美女的影像,有代言鞋子的,有代言衣服的,有代言香水的,漂亮极了。   她还想去看电影,那种巨大的荧幕和身临其境般的3D享受,让她很是好奇。   “音音,你会走剧情的对吧?”灰灰试探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韶音这次没哄它:“你想什么呢?”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走剧情?她欠盛川景一条命吗?   说起两人的相识,是有一天小姑娘放学后回家,她大姨妈来了没注意,校服裤子上沾了痕迹,被盛川景看见了,借她上衣遮住了尴尬。   小姑娘被他帅气的脸庞、酷酷的气质吸引了,对他十分喜欢,常常找机会跟他偶遇,跟他说话,有时候还请他吃零食。   “如果他一会儿被车撞了,我会帮他打120的。”韶音说道。   灰灰:“……”   它想让她别这样,好好走剧情不好吗,大不了它赚了绩点也给她花,以后的任务中宠着她就是了!   但不论它怎么央求,韶音始终不点头,它绝望又无助,抽抽嗒嗒起来。   在萌萌电子音哭唧唧的声音中,韶音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场车祸是盛川景的后妈出手。   但在十年后,后妈仍然做着风光闪耀的老盛总的夫人,还对女主挑剔不已,嫌弃她出身不好,令女主自卑来着。   问题是,在这场车祸之后,盛川景就被老盛总找回去了。   他猜不到车祸的真相吗?   那纪陌呢?他也不知道这事吗?   他应该是不知道,否则不可能不给妹妹报仇。   吃掉最后一口雪糕,韶音将雪糕棍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踮起脚尖,往向前方路口。   再过一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   她故意走慢了几分。   但剧情的伟力不容忽视,饶是她慢吞吞走着,抵达奶茶店门口时,恰好盛川景从对面的书店门口走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辅导书,没注意从路口忽然冲出一辆黑色车子,直直朝他撞来!   就在这时,韶音猛地向前冲出一步!   随即,她脸色一沉,硬生生刹住了舍己救人的冲动。   她不知道这是剧情的力量,还是小姑娘残留的意志,但她不可能豁出去救盛川景。   难道纪陌就活该死妹妹吗?   他那么爱自己的妹妹,为了保护她、给她平静的生活,可以被大姑姑、大姑父打断腿,爬着也要去揍表弟,争取独立生活。   他不配拥有正常的人生吗?   “砰!”车辆狠狠撞到盛川景,穿着黑色T恤、蓝色牛仔裤,留着一头碎发的帅气少年被撞得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重重落在地上!   韶音一点都不同情。   她眼里毫无温度,甚至在想,剧本中纪陌被男配撞飞时,也飞出这么高吗?   “撞死人啦!”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路上交通乱了起来   韶音低头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拨打120。   男主不会死的。   像是上个任务世界,炮灰皇后摔下摘星台当场毙命,换成男主就没事。   她有信心盛川景也没事。   盛川景被送去医院。   肇事者早就跑了,韶音想了想,捡起他摔落路边的手机,让灰灰解了锁,给他妈妈打电话。   然后陪伴盛妈妈一起去了医院。   倒不是多么关心男主,她只是闲得。   而且好奇盛川景的伤势,他会植物人十年,直到跟女主相识的时间到来,才苏醒吗?   事实上没有。   盛川景不愧是男主,他没有变成植物人,还很快就醒了过来。   不过……   他残疾了。   腰部以下都失去知觉,他从此以后只能坐轮椅了。   “呀!”韶音得知后,轻呼一声,好不惊讶的样子。   就像当初推洛玄墨摔下摘星台,她所发出的那声。   灰灰觉得她虚伪极了。   “怎么是我虚伪?”韶音不赞同地道,“他亲口说过,他不爱欠人情,如果早知道会给女主带去危险,他当初宁可死也不要人救!”   她是成全他啊!   让他毫无负担,心安理得地跟女主相爱!   醒来的盛川景也是这样想的。   他看着陌生的病房,又感受着身体里未褪去的麻药劲儿,脑中记忆梳理一遍,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这一世他没有被纪陌的妹妹救下。   他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这样就好。   在纪陌死了十年后,他开始做梦,总是梦到当初车祸那天。   生活顺遂,家庭和睦,他渐渐开始回想从前,歉疚感开始将他吞没。   如果当年他没有被她救就好了。   这样他不欠任何人。   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想爱谁,就爱谁。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命是他自己的,跟任何人无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情况对他而言,像是梦想成真了。   他心头一片轻松。   哪怕知道自己双腿残疾也没改变。   他是盛世集团老总的儿子,富可敌国的资产足以为他请到世界名医,他会站起来的。 第28章 反派妹妹3 哥哥回来了。   韶音没有在医院等太久。   她陪着盛妈妈等了一个小时, 只见手术还没有做完,就告辞了。   盛妈妈红着眼睛,起身道:“小同学,谢谢你通知我。”   “不客气, 阿姨, 我们是同学。”韶音乖巧地说, 然后轻轻抱了抱她,“会没事的, 阿姨别担心。”   灰灰惊愕于她的假模假样:“你干什么呢?怎么对男主妈这么客气?”   “她又没得罪我。”韶音说道。   剧情中,盛川景回到盛家,但是盛妈妈没回去。   她只是老盛总曾经的女朋友, 早就没来往了,况且老盛总有妻有女的, 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小镇上, 并不跟男主一起生活, 完全没掺和到剧情里。   因为这个, 韶音对她没有恶意。   她不由想到,剧情中盛妈妈的结局。   那是男主和女主相爱后, 男主带女主回来, 想给盛妈妈看一看,结果就发现盛妈妈病重。   盛妈妈身体一直不好, 大病没有,只是到了大限。她临死前看到儿子有了伴侣, 很是欣慰, 将男主和女主的手交握在一起,便安详去世了。   男主特别悲恸,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被女主好一顿哄。   经过这件事,两人之间建立起了特殊的连接,似乎他们就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这还是个撒糖情节呢。   “这是做人的基本同情心。”韶音说道。   灰灰:“……”   它一点也不信。这个心黑的女人,也会有同情心?   她真有同情心的话,刚刚救下男主啊!   当然是因为韶音不想救。   如果她想救,不用舍己为人,提前招手让盛川景躲过,或者让灰灰控制路人,将他往后拽一下,也能躲过去。   但她没有这么做。   万一男主不想被救呢?   他可是亲口说过,不想欠人情。   跟盛妈妈告别,穿过走廊通道,下了楼。   外面的大太阳如一团火球,将空气都烤得扭曲。有个小朋友将瓶子里的水撒在地上,一眨眼的工夫,水迹就干了。   “好热哦。”她咕哝道,一手搭在眼前,稍稍遮挡阳光,小跑到路边的阴影中,从医院外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盖在脑袋上往公交站走去。   摇摇晃晃坐了八站路,韶音提前一个站点下车,在菜市场买了几根黄瓜,几颗西红柿,一袋馒头,提在手里回家了。   做一盘拍黄瓜,再炒一盘西红柿鸡蛋,午饭就有了。   回到家,韶音将小包包扔在沙发上,换了拖鞋,哒哒哒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   黄瓜拍成碎段,盛在盘子里,用碗罩住。   西红柿切成块,盛在碗里,也罩起来。   取三颗鸡蛋,打成蛋花,继续罩上。   然后走出厨房,往沙发上一瘫,打开电风扇,吹着小风惬意地看起了电视。   做饭?抱歉,她不会。   原主也不会呢。   父母去世时,小姑娘才十二岁,纪陌十五岁。   小姑娘娇气,纪陌又疼她,什么都舍不得她做,连碗面都没煮过。   韶音倒是想对哥哥好一点,但也不能崩人设不是?   等到十二点半,门口有了动静。   有钥匙插入锁眼拧动的声音。韶音扭头往门口瞧,是纪陌回来了。   不是剧本中描写的衣着华贵、气质斐然、薄荷酒般的贵公子。   打开门走进来的男孩长得高高瘦瘦,穿着廉价印花棉质短袖,特价处理的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穿了两年以上的球鞋。   一进门,他就将头上戴着的棒球帽摘下来,露出汗湿的脑门和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男孩很瘦,背也不直,漂亮的眼睛里有疲惫,显然是累极了。但是目光跟韶音对上的一刹那,还是绽出笑容来:“音音饿了吗?哥哥这就去做饭。”   虽然穿着不佳,姿态也不够贵气,但是男孩单薄的身量却透出坚不可摧的担当和可靠。   “哥哥回来了。”韶音乖巧叫道。   纪陌将门带上,把棒球帽随手扔沙发上,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给韶音:“饮料,喝着玩吧。”   韶音接过来,是两瓶维生素饮料。   “哥,你是不是在外面没喝水?”她问道。   纪陌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走出来道:“喝了,这么热的天,不喝水会中暑的。”   他上午去打工了,韶音不知他做的什么。他有时候给人发传单,有时候给人补课,有时候是去搬货,总之找到什么样的活要看运气。   而有时候人家大方一点,就会给买几瓶饮料解渴,纪陌从来舍不得喝,每次都是拿回家给妹妹,自己买最便宜的那种矿泉水喝。   要说两人有父母留下来的四十万存款,足够两人上学和平时花,为什么纪陌还这么辛苦呢?   因为他是个操心的命。他觉得四十万远远不够花,妹妹长大后要结婚、买房子,还要有一点存款,这点钱哪里够?   那四十万,他一分钱都舍不得花,从三年前开始,就绞尽脑汁出去找活儿干。   吃过晚饭,就跑出去找活干,出去之前嘱咐妹妹把门窗锁好,谁来也不给开。自己很晚才回来,还要写作业。   周末当然也是出去的,什么累活、苦活、脏活都干过。而他辛辛苦苦做事,却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连头发都是自己拿推子推,尽量省下钱来。   但他从不在妹妹身上省钱,每年都给她买新衣服、新鞋子,会带她看电影,去游乐场玩,会给她零花钱,就像父母还在时那样养着她。   他这么宝贝着的妹妹,却为了盛川景死了,他怎么能不恨?   而盛川景说“宁可死也不想被她救”,简直就是在拿刀子割纪陌的心。   “哥哥,我把菜切好了。”韶音跪坐在沙发上,两手搭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他骄傲地说:“你看看我切得好不好。”   纪陌怔了一下,忙大步走进厨房,就见着倒扣的三只碗。他挨个掀开,就见到妹妹切好的西红柿、拍好的黄瓜、打好的蛋液。   眉头皱起,他不高兴地说:“以后我早点回来,你别碰刀。”   “我还以为你要夸我。”韶音拖着步子走过去,蹙着小眉头说道:“这点事情难道我都做不来吗?我长大了!”   纪陌很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好好,你长大了。”系上围裙,用清水冲了下炒锅,开始做饭。   心里却想,以后不能忙得这么晚。   锅烧热,倒油进去,待油热了,便将蛋液倒进去。正在这时,忽然一股凉风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一看,不禁怔住。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妹妹,舍不得她吃一点苦的妹妹,此刻咬着一盒酸奶,拿着报纸给他扇风。   “要糊了要糊了!”偏她还瞪他,“哥哥看锅,蛋要糊了!”   他忙回过身,将蛋饼翻面,口中说道:“你别站这,热得不行,去客厅看电视,马上就好了。”   心里软得不像话,妹妹疼他呢。   但他其实不用她多疼人,他希望她无忧无虑,快乐一点,这样就很满足了,他觉得自己的责任担起来了。   “不要,电视没什么好看的。”韶音道,继续站在后面给他扇风。   哥哥辛苦给她做饭,她好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纪陌见妹妹执拗,只觉得没白疼她,心里幸福得冒泡泡。   紧接着,他想到妹妹喜欢高二的盛川景,顿时有些不高兴。   那个盛川景眼高于顶,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学校里很多女生追他,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别人也就算了,但他怎么能让妹妹受这种委屈?   可是每次提起,妹妹都要不高兴。   感受着身后徐徐的凉风,纪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就舍不得再提盛川景的事了。   十分钟后,他做好饭。   韶音收起报纸,帮着端菜。   纪陌忙叫她别沾手,韶音一扭头:“哎呀!你能别跟哄孩子似的吗?我十五了,不小了!”   纪陌顿时乐了。   十五岁不就是个孩子吗?   将饭菜和馒头端到桌上,两人面对面坐下。从前这里坐着四口人,现在只坐了两口人。但另外两把椅子一直没撤,还会经常擦灰。   拿起筷子,韶音将盘子里的鸡蛋往纪陌那边拨:“哥哥多吃点,你干活多,很辛苦。”   纪陌拿着馒头,咬不下去。   看着对面,眉头渐渐皱起。   妹妹今天特别疼人。   “你,你……”他犹豫着,她是不是有什么求他?最好别是跟盛川景有关,他眼神一暗。   “哈哈!是孙子多吃点吧?”脑中,灰灰乐道。   韶音在上个任务世界,是五十来岁寿终就寝的,那时孙子都很大了。   “去去去。”韶音撵他道。   不过,心里的确将纪陌当孩子看。   只是她不会将这个表现出来,因为纪陌不想被人照顾,正相反,他很享受将妹妹抚养长大,给她提供安稳生活的担当。   “哥哥,盛川景出车祸了。”咬了一口馒头,韶音主动提起道。   纪陌一愣:“怎么回事?”   韶音便说起自己出门溜达,正好遇见他出车祸,将他送医院的事。   “你没事吧?!”纪陌立刻紧张地看着她问。   “我没事啊,我在路对面呢。”韶音说道,“哥哥,我们明天要不要去看看他?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做手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纪陌的眉头拧得紧紧的。   他们不熟,仅仅是叫得上名字而已。但又是同学,看望吧说不上,不看吧又有点那个。   “行吧。”纪陌道,“别明天了,今天晚上我早点回来,带你过去。”   明天他还有份搬货的活要干,一上午能赚一百五,他舍不得丢了。   韶音点点头:“嗯。”   自己吃着,不忘提醒他,“哥哥,吃饭。”   “是‘孙子吃饭’吧?”灰灰又大乐起来。   韶音直想冲它翻白眼。   下午,韶音锁了门,去商场蹭空调。   纪陌赚钱辛苦,电费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心里想着怎么能赚点钱,改善一下两人的生活条件。 第29章 反派妹妹4 我干嘛要心疼他?   其实兄妹两个的处境不算糟糕。   首先, 有四十万存款打底,遇到事了不用慌。   其次,兄妹两个暂时没有大的开销项,两个都是孩子, 什么买房、找对象、交际之类的都没有。   然后纪陌聪明能干, 他总是想到法子赚钱, 每个月赚到的钱除了够两人生活之外,还能余下一点。   也就是说, 两人的存款不止四十万,还有点零头。   说到改善两人的生活条件,其实就是改善纪陌的生活条件。因为小姑娘的生活水平很不错, 跟爸爸妈妈在时没区别。   是纪陌舍不得对自己好,吃的、穿的、用的都非常低成本。   想要他舍得吃好、穿好, 除非家里天降横财, 多到花不完, 否则他不会舍得的。   “我能买彩票中个奖吗?”韶音问灰灰。   灰灰:“……你好骚啊。”   这是什么魔鬼?动动手指头就想发财?   “因为我有你这个金手指啊!”韶音笑吟吟道, “好啦,那你觉得不好的话, 我不多要, 中五万行不行?”   灰灰一脑门问号:“五万不多吗?!很多人一年工资就五万啊?!你哥辛辛苦苦打了三年零工赚了有五万吗?!”   韶音不紧不慢地说:“你跟我算这个?你知道这是有霸总的世界吗?霸总给女主买条项链就花了两千多万,肯拿出两个亿跟公子哥儿打赌, 我问你要五万块彩票,你跟我说很多?”   灰灰听着她不气不恼的声音, 莫名有点怂。   “好, 好,给你。”   韶音去买了彩票,刮出了五万块。   怎么将这笔钱用到纪陌身上, 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如果直接将钱给他,他一定会存起来,整存,一毛钱都不剩。   但如果只给他一部分,也要讲明这笔钱的来历。   不过这个就不愁了。   钱都有了,怎么花还算个事儿吗?   韶音在商场吹了一下午空调,并逛了逛男装区。过了暑假,纪陌就要上大学了,要给他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还说不是养孙子!”灰灰乐不可支。   “滚滚滚!”韶音笑骂,没完了。   快到傍晚时,韶音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纪陌还没回来,韶音翻了翻冰箱,还有点菜。   想了想,她拿出几颗土豆,削皮,切成丝,然后浸在清水里。   又切了两根青椒,一把葱花。   这样纪陌回来,就可以炒一盘酸辣土豆丝了。   做好这些,她洗了手,倒在沙发上玩手机。   买彩票这种事,次数不能太多,还是要找点正经赚钱的事情。   她上个角色是皇后,琴棋书画都不错的,可以画点画来卖,多少是个进项。   这样想着,她便在网上买了些画笔、画纸、颜料等。   闲着没事,她看着网上的评价慢慢挑,选质量不错价格又便宜的那种。   搞得灰灰都不好意思了:“要不,我再给你弄张彩票?”   “你都会干什么啊?”韶音漫不经心地问,“网上开个黑户会不会?”   灰灰:“……当我没说。”   它倒也不是不会。身为系统,它在这个世界拥有很多权限。除了不能搞男女主、重要角色之外,它什么都搞得了。   但韶音之前给它留下很深的阴影,它轻易不敢答应她什么。   就如同上个世界,早知道她偷吃能偷到秦王身上,它怎么可能理她!   想到这里,它试探着问:“音音,希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不知道。”韶音随口答。   “你跟洛玄墨说,不是他的,把他气死了。”   “就是为了气他啊。”   灰灰:“……”   算了,问不出来。   六点半的时候,纪陌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袋子菜,是买了菜回来的。   结果拎进厨房,发现妹妹已经切好了菜,还是很难切的土豆丝。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你怎么又拿刀?不是让你等我回来?”   “闲着无聊。”韶音道,“打发时间。”   纪陌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将菜放进冰箱里,系上围裙开始炒菜。   不得不说,不用洗菜、切菜,只用颠勺很省时省力。   妹妹这样体贴他,他嘴上不说,心里甜死了。   吃过饭,两人往医院去。   纪陌花了二十块钱,买了几斤苹果,提着进去了。   他们自己也是孩子,而且家里没大人,能提东西看盛川景已经很够意思了。   而盛川景见到他们也很高兴。   “纪学长,纪音学妹。”   他比纪陌低一个年级,比纪音高两个年级。   “谢谢你们来看我。”他脸上居然有些笑容。   纪陌没觉得怎样,跟他客气了几句,问他伤势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影响不影响一个月后的开学等等。   盛川景依言答了,没有瞒着。   用不了多久老盛总就会来接他,转到更好的医院就医,这种事瞒不住,没必要藏着。   而且他并不觉得瘫痪就难为情、感到自卑,因为他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不急不缓,听不出多少痛苦和悲伤的成分。   韶音渐渐拧起眉头,觉出几分怪异——   如果仅仅是因为有人来看他,他为了表达感激而露出笑意,那没什么。   但韶音看着,他打心底里就很高兴。   这多么奇怪?!   盛川景没想那么多。或者说,面对两个孩子,比他小二十几岁的孩子,他完全没当回事——就算纪陌很聪明,但现在他还是个普通学生,再过十年可能值得提防,但现在他需要掩饰什么?   因此,他完全没掩饰轻松的状态。   甚至对韶音都笑了两回,说话很温和。   这个女孩子曾经救过他。虽然给他带来很多负担和麻烦,但她毕竟救过他,还为此丢了性命。   上一世她也不该救他的,这场车祸并不能要了他的命,却反而要了她的命,令他背负沉重的负担好多年。   他这一笑不要紧,顿时让纪陌警惕起来,立刻将妹妹拽到身后。   妹妹本来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现在他再笑一笑,妹妹岂不是要把命给他?   “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纪陌客气地点了点头,攥着妹妹的手腕走出了病房。   盛川景点点头:“多谢你们来看我。”   病房被甩在身后,但纪陌提起的心没放下来,他绷着脸,一直到出了医院大门,才转头看向妹妹说道:“从明天开始,你在家里预习功课,或者我给你找补习班也行,但你不许去医院。”   开学后小姑娘就上高中了,她脑袋不很聪明,学习也不怎么用功,成绩一般般。读过高中的纪陌知道,高中的课程比初中难很多,妹妹最好提前接触一下,免得到时跟不上课。   “好吧。”韶音乖巧点头。   纪陌见她一口答应,还有些不信:“你可别背着我悄悄跑了,纪音我告诉你,这回我跟你说真的,你如果敢不听话跑去找盛川景,我就生气了!”   顿了顿,“下个月零花钱给你减一半!!”   他恶狠狠地威胁,表示自己真的会生气。   韶音顿时捂着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底跳跃着碎光:“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   纪陌觉得她反应不太正常,盛川景都车祸了,她怎么也不难过?按她的脾气,应该哭着闹着要在医院陪伴盛川景,免得他难过才对。   “你……你不担心盛川景?”他没忍住问道。   韶音拨了拨被晚风吹乱的刘海儿,说道:“担心啊,但是担心有什么用?难道我要去医院照顾他吗?”   纪陌心说,是啊!   “天这么热,医院又没有空调,还到处是病人,又吵又闹的,我待不住。”韶音牵住他的手,踢踏着脚尖,边走边道:“我虽然心疼他,可我也心疼自己,再说哥哥养着我不是为了叫我吃苦的,为了哥哥我也不能去。”   纪陌惊讶,像重新认识她一样打量着她:“没想到啊!”   “嗨!我心疼心疼哥哥不好吗?干嘛要心疼他?”韶音一甩刘海儿,“哥哥每天打工那么辛苦,我在家给哥哥切菜不好吗?”   纪陌这会儿是真的有点信了。   妹妹不傻,追男生归追男生,但她脑子是清楚的。   他有些欣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哥哥不用你照顾,你在家好好学习,千万别再碰刀了,等我回家做饭。”   “好吧好吧。”韶音不走心地道。   兄妹两个乘着晚风,漫步回了家。医院里,盛川景躺在床上一脸酱色,拳头捏得死紧,脑袋偏过去看着窗外,浓浓的难堪情绪积在眼底。   盛妈妈在照顾他小便。   虽然是亲妈,但他仍然感觉难堪。   没有欠下人情,而且福大命大,没有像纪音那样死在车祸中,只需要日后请名医诊治就能恢复健康的喜悦和憧憬,一下子被冰冷的现实刺破。   在他重新站起来,恢复成正常人之前,他需要忍受这种难堪。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盛妈妈为他解决完生理卫生问题,便一脸憔悴地坐在病床前,红肿着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发。   盛川景被母亲安抚,渐渐气愤焦躁难堪的情绪就缓解一些。   “嗯,想吃点。”他说道。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八岁,他已经四十五岁了。   他不会像一个十八岁男孩那样发脾气。   就着母亲的手,吃了点东西,他忍着浑身疼痛躺好,眷恋地望着母亲的面孔。   母亲这时还很年轻,也没有病重。   他这次不能将她丢在小镇上了。   此时,京郊外一座灯火通明的别墅中。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中年男人脸色难看地冲着沙发上坐着的妩媚女人说道。   女人保养精心,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谁也想不到她已经有个十六岁的女儿了。   她慵懒地靠坐在沙发上,随手按着遥控器换台:“我为什么不能做?”   “他是我儿子!”中年男人脸色铁青,“而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弄出人命!”   “这不是没弄出来吗?”女人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办事不力的东西,白花我两百万!”   中年男人更是气结,指着她道:“白瑜,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动他一根寒毛,他是我儿子,箐箐什么样你也知道,她有个哥哥比没有强,你别再胡闹!”   顿了顿,脸色更加阴沉三分,冷冷道:“你买凶杀人的证据在我手里,如果你不答应,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叫白瑜的女人抬起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摔了遥控器上楼了。   背影摇曳生姿。   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和无措。   他抓住证据又怎么样?他敢爆出去吗?爆出去后公司股价会跌多少,他以后在圈子里还有脸面吗?   白瑜完全不担心。   心里冷冷地想,菁菁爱玩又怎么样,没有经商天分又怎么样,整个盛世集团难道不够她女儿一辈子挥霍的吗?   她一根毛都不会分给外边的野种! 第30章 反派妹妹5 老盛总到来。   盛川景在医院躺了快一周, 盛总来了。   盛总今年四十出头,西服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 一看就是特别有钱的男人。   他出现在病房里, 顿时引起了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们的围观——以盛川景现在的经济条件, 住不起单人病房。   这也是盛川景非常难以忍受的一点,因为他的狼狈和难堪都被别人看去了。   因为这个, 他整个人都沉寂下来,之前的轻松、解脱、释怀的好心情都蒙上一层浓浓的阴霾。   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他现在大小便都是母亲帮忙!别说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就是个孩子, 也遭不住啊!   得亏他是重生回来的,如果是当年那个真正十八岁的男孩, 这几天的经历肯定让他崩溃了!   他可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父亲, 能将他的瘫痪治好!   “你好。”   穿着打扮与此处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走到床边, 对盛川景温和一笑:“是盛川景吧?”   盛川景抬眼, 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装作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疑惑地问:“您是?”   盛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儿子。   男孩神情沉着, 并没有因为飞来横祸就一蹶不振、暴躁狂怒。   他不禁很是满意。   虽然儿子看上去有些阴郁,但这简直太正常了!哪个正值青春的男孩突然遭到这种事, 能接受得了呢?   他温和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 递了出去:“我是盛世集团的总裁, 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看一下。”   盛川景垂眼接过,看着上面印着的名字, 心中毫无波澜。   他对父亲的期待、恨意、敬畏、不屑等,在前世都已经经历过了。   现在他只想照顾好母亲。这个男人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想得到他应得的。   “不知盛总找我有什么事?”他抬起眼睛看着男人,目光镇定,并不因为大人物降临到身边就慌乱无措。   盛总看着他这样,不禁以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过,看他平静而微惑的神情,又觉得不是。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他的父亲,不应该如此平静。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我希望你听后能保持镇定。”盛总说道。   盛川景眼里讶色更重,随即客气地道:“您说。”   这就是真的不知道了,盛总心想。顿了顿,整了整衣袖,微微抬起下巴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盛川景眼神一闪,抿住了唇。   他想起了前世,当父亲找到他时,也是这样说的。   当时,年轻气盛的他当即不吃亏地道:“我还是你爷爷呢!”   “哦。”这一次,他十分平静地将名片还给他,“你有什么证据?”   盛总对他的表现更加满意了。   如果他一下子惊喜狂热,他反而要失望。   这个孩子太让他满意了。   从携带的资料夹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道:“这是我们的父子关系证明。”   老辣的盛总当然不会空口无凭的来认儿子。   就连两人的DNA鉴定,他都找了好几家医院来做。   盛川景接过那张关系证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前世他就看过了。   但这次他是平静的,如阅读报纸一样地看。   看这个抛弃了母亲,害他从小没有爸爸,听了许多流言蜚语,受了许多欺负的男人,跟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法律保护、谁也无法割裂的关系证明。   这样很好。   他对父亲早已经没有了期待。   他只要这个男人的资源。   “嗯。”看过之后,他将证明还给盛总。   少年的脸上还有车祸留下的擦伤,看上去颇为凄惨,但他的镇定和处变不惊,使他看上去区别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让盛总不禁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这个刚十八岁的孩子!   “你认我就好。”盛总想也不想,就认定了他的想法,“我马上给你办理转院手续,这里的医疗资源对你的身体没好处,我已经给你约了国际知名专家团队,他们会好好治疗你。”   盛川景这才算高兴了一些。   他不想总是瘫着,他想赶快好起来。   “那我妈呢?”他抬起头道。   盛总惊讶了一下,随即爽快地道:“我给她一笔钱,当做她把你养大的补偿。”   盛川景就知道是这样。   父亲根本没想过将母亲一起带走。   前世也是这样,而前世他之所以将母亲留下,是因为盛总对他说:“你妈性格软和,你将她带在身边,如果不能时刻看顾着,她会受委屈的。你要让你妈受委屈吗?”   因为这个,盛川景才将母亲留在这里。   但这次不一样了,他会很快在盛家站稳脚跟,他要将母亲带在身边。   “我妈要照顾我。”他垂下眼睛,而后别过头,看向窗外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的十八岁男孩,倔强地道:“你不带我妈,我不和你走。”   “小景,别任性。”盛总皱了皱眉,发现这个儿子有些不省心,“你妈不方便跟我们一起走,也不合适跟你住一起。”   他如果把盛川景接走,是接回自己的儿子。   但如果把孩子的妈也接走,母子两个养在一处,那算什么?   白瑜一定跟他没完,说出去也很不像话。   盛川景不吭声。   他不担心男人丢下他。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男人为什么来找他。   过了一会儿,他将视线转回来:“爸爸家里都有谁?”   他这个问题问得合情合理,属于一个孩子正常会问的,盛总便答道:“你有一个阿姨,还有一个妹妹,你妹妹比你小两岁,叫盛菁菁。”   “她们欢迎我吗?”盛川景又问。   盛总毫无异样地笑道:“你是我的儿子,她们当然欢迎你。”   “是吗?”盛川景眉头挑了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原来这场车祸是个意外吗?”   盛总心里“咯噔”一下!   眉头皱起来,沉声说道:“小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盛川景恢复成淡淡的模样,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你走吧。妈妈不跟我一起,我不会跟你走的。”   盛总拧紧眉头。   再看病床上躺着的儿子,有了淡淡的不喜。   他的镇定和稳重,是盛总所欣赏的。但他居然能猜到那场车祸的事,还懂得一击即脱,这就让盛总不太喜欢了。   他想起来这里之前,跟白瑜的那些争执、妥协,再看儿子对他也在要挟算计,声音里顿时带了不快:“小景,你的腿想要治好,只能跟我走。”   盛川景仍然不语。   仿佛铁了心要带母亲一起。   盛总等了一会儿,见男孩始终不说话,一点儿不担心被放弃的样子,不禁头疼起来。   这孩子还是个烈性的。   “小景,你妈性格软和……”男人将前世的那套说辞又拿出来。   话音落下,盛川景终于将视线移回来:“我会照顾我妈,不让她被人欺负。”   男人更头疼了。   “算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也不是不行,但她只能是你请来的护工阿姨,你不能对外暴露她的身份。如果你不答应,那就算了!”   一个刚成年的毛头孩子,难道他还治不了?   盛川景听到“护工阿姨”四个字,眼底一暗。母亲这些年为了抚养他,吃了很多苦,却只能以护工阿姨的身份待在他身边!   拳头紧紧握住,他控制着脸上不要流露过多的怒气。   再等等。   等他站稳脚跟,他会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你好好考虑,毕竟早点转院,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盛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了。   盛川景低声道:“好。”   见他低了头,盛总脸上的不耐烦散去,露出少许笑容,上前弯腰,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孩子,爸爸这就带你转院,爸爸一定治好你的腿。”   他的儿子,年轻高大,聪明英俊,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盛总很为儿子骄傲,也早就将他认定为继承人,对他有着很高的期许。   而他的继承人当然不能是个坐轮椅的瘫痪,盛总比谁都心急。   *   “小景,不跟你的同学打声招呼再走吗?”医院里,盛妈妈一边为儿子收拾东西,一边低声问道。   盛总来过的事,她已经知道了。不过,盛总很忙,跟盛川景对话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他身为盛世集团的总裁,每天有无数的文件要签,数不清的会要开,能来这里已经是尽量抽时间了,离开医院后还要飞机奔赴下个地方出差。   他将整件事交给盛川景来解释。   他相信以儿子的聪明,能办好这件事。   而盛川景果然办好了。他对母亲说,父亲有钱,能给他更好的医疗条件,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只需要一句话,就说动了盛妈妈。   盛妈妈虽然不想再跟那个男人有联系,但那个男人有钱给儿子看病,她难道要让儿子冒着坐一辈子轮椅的风险吗?   她还担心自己不能跟去,就听到儿子说,他已经跟父亲说好了,让她以护工的身份跟去。   盛妈妈松了口气。   如果儿子是健健康康的,那么她不会掺和进去。但儿子现在这样,她担心他在那边过不好,再怎么不合适她也认了,她要跟去照顾儿子。   眼看转院在即,盛妈妈想起那个给她打电话,对儿子很客气的乖巧小姑娘。人家和哥哥都来医院看望过儿子,既然要走了,怎么也要说一声吧?   盛川景没想到这一层。   但是打个招呼再走,也没什么不好。   再怎么说,纪陌这小子还算有本事,过几年指望得上,以后可以常来常往。   而这一世他没有害了他妹妹,两人之间没仇怨,可以来往。 第31章 反派妹妹6 你不去上大学了?   “好。”   盛川景应了母亲, 随即拿起床边摔得屏幕裂开蜘蛛纹的手机,从最近来电中找到一个眼熟的号码,拨了过去。   他没有纪陌的电话,也没存纪音的号码, 但纪音常常给他打电话, 他对她的号码便有几分眼熟。   拨号过去, 响铃几声,电话接通了:“喂。”   “纪音同学。”盛川景温和地说, “是我,盛川景。”   电话那头,韶音正在画画。   接到来电的时候, 她眉头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是他,小姑娘的通讯录里存着他的姓名呢。   “你好。”她轻软的声音说道, 带了几分关心, “盛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盛川景已经不记得当年小姑娘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但他知道小姑娘喜欢自己, 因此听着她关心的话语,还以为她仍然喜欢自己。   他心里有些叹息, 这个小同学啊, 年纪这么小就动了歪心。   作为一个实际年龄超过四十,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盛川景虽然对小姑娘的走歪路并不认可,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温和地说道:“我已经好一些了, 谢谢纪音同学的关心。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 我爸爸要接我去京市,给我治疗身体。”   “哦,这样啊!”韶音的声音带了惊讶, 实则眼里只有兴味,“那恭喜盛学长!”   “我今天就要走了,跟你说一声,谢谢你和纪学长之前来看望我。”盛川景说着这些话,渐渐又高兴起来。   他很快就要接受最好的治疗,像现在这样尴尬又难堪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希望你存一下,等我身体好了,请你和纪学长来京城玩。”   韶音的眉头高高挑起。   这么念同学情吗?!   “他怎么有点古怪?”韶音在脑中对灰灰说道,“他的人设是高傲冷酷,对谁都不屑一顾啊!”   这样的盛川景,跟纪陌不熟,跟小姑娘更不爱搭理,怎么会邀请他们去玩?   而且还如此温和的跟她说话?!   韶音觉得古怪,但口中仍是客气地说:“好的,那就祝盛学长早日康复。”   电话里,不知道是不是盛川景的错觉,只觉得小姑娘很有些乖巧。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乖巧的小姑娘总是格外有好感。但是想到小姑娘对自己的那些心思,便又将好感压下,只是温声说道:“谢谢你。”   一只手伸到眼前,盛川景抬眼,只见母亲示意他把手机递过去。盛川景递过去,而盛妈妈接过电话后则温柔说道:“是纪音同学吗?我是盛川景的妈妈,那天谢谢你来陪我,也谢谢你和你哥哥来看望我家川景……”   盛妈妈很是客气,不像盛川景的客气中总透着说不出来的傲气,她温柔又真心,还邀请韶音到医院来一趟,她给她准备了礼物。   如果那天没有韶音打电话通知她,并陪伴了她一段时间,盛妈妈都不知道要怎么撑过最初的慌乱。   想到即将要离开,工资不高、存款也不多的盛妈妈仍是拿出三百块,买了一个印着流行卡通人物图案的双肩包给韶音。   她知道韶音暑假后就上高中了,买一个书包给她,总是用得着的。   韶音本来还想拒绝,听到盛妈妈说已经买好了,便没再拒绝她的一片心意。想了想,跑了趟书店,买了两本经典文学书籍,往医院去了。   “盛学长躺在床上也无聊,总看手机的话对眼睛不好,我买了两本书给盛学长打发时间。”韶音将两本书拿出来,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飘》,“阿姨也可以看,和盛学长一起读,讨论讨论解闷。”   其实主要是买给盛妈妈的。想也知道,她跟着去了京城,处境不会多么舒心。   能够看看书打发下时间,多少是个慰藉。   而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半是买给盛川景的。   希望他拥有钢铁般的毅力,能捱过瘫痪在床的这段痛苦日子。   盛妈妈很感激韶音的这番心意,只是时间紧迫,因此没有多说,交换了手机号码后便不舍分别了。   韶音看着一辆黑色加长特别定制的车辆将盛川景接走,眼里渐渐涌上笑意。   麻烦走掉了,以后她可以和哥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了。   收起手机,背上新的双肩包,高高兴兴回了家。   路上,还在思索盛川景的古怪表现:“我真的觉得他崩人设了。”   要说是因为她在他落难时看望,他感激这份情谊,可是……剧本上小姑娘为他丢了命,他也没多么善待她哥哥啊?   就连她的照片被撕碎冲进马桶,他都没舍得教训他的孩子们两句。   灰灰冷笑道:“人家都被你搞残废了,性情大变有什么稀奇?”   “喂,是他后妈把他搞残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韶音不悦起来,“你再这么说话,我可不理你了。”   灰灰顿时不吱声了。   上个世界对韶音客气,是因为它以为他们都要死在那里,既然相依为命,何必还记仇?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通过上个世界的结果,它发现剧情变化一些,它未必会死。因此,对韶音就没那么客气了,该怼就怼。   只是,韶音威胁到它了。   它害怕寂寞,还是想要有人跟它说话的。   “是我错了。”它很识时务地道,毫无心理负担地转变了态度。   它跟别的系统不一样,人家任务者多,每天要处理各种情况,一点也不无聊和寂寞。它就只有一个任务者……这般辛酸,不提也罢。   它转变了态度,语气带了点讨好:“你没说错,他是变得古怪了,可能出车祸把脑子也撞坏了吧。”   “哼。”韶音轻声。   回到家,韶音将双肩包放下,便去自己房间继续画画。   她买的材料已经到了,从网上搜了下现在讨喜的款式,画了一些小型的花鸟、水墨画,挂在网上售卖。   她一天画两三幅,剩下的时间用来学习。   晚上,纪陌回到家,很高兴地说:“我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太高兴了,还买了鱼和肉,打算做顿好的庆祝下。   他在厨房里收拾鱼和肉,韶音咬着冰棍,在门口拿报纸给他扇风:“什么稳定工作啊?”   “我在一家电脑店找到一份工作,给人家装机、修电脑、安软件什么的,如果卖出去电脑,还会给我提成。”纪陌说着这话,双眼都在发亮,“哥哥有信心,用不了两个月就能转正,到时候多卖几台电脑,我们生活就能好过些——”   “等等!”韶音拧着眉头打断了他,扇风的动作也停下来了,“你转正干什么?一个月后你就去京城上大学了。”   她走近他一步,拧紧眉头打量他:“哥,你想什么呢?”   听到“上大学”三个字,纪陌拿刀的手顿住了。一块鱼肉才片了一半,此刻张着口,薄薄的半片翘在半空。   他眼睑垂着,脸上的笑意也不大明显了,长长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忽而又抬头笑起来:“我把通知书弄丢了,上什么大学?不上了。”   说完,低下头继续片鱼。   动作又快又熟,一片薄薄的鱼肉就被片下来,码放在盘子里,半透明的晶莹鱼肉,一片挨着一片,散发着新鲜美味的色泽。   他们中午要做水煮鱼。   这样费事的吃法,纪陌很少做,因为他很忙,要打工、要读书、要料理家务等。   今天大概是太高兴了,才会做一次。   也许还有拿好吃的哄哄自己,弥补不能上大学的委屈。   “你别骗我了。”韶音并不被他迷惑,“没有录取通知书也能报到,到时候你拿着身份证、户籍资料去学校,学校老师查到你的名字和信息对上,就会让你入学的。”   “你是不是为了我,才不去上大学的?!”她尖锐地问了出来。   纪陌片鱼的动作再次顿住了。   几次想要下刀,都没能动下去。   他的手在抖。   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他回过身来,看着妹妹无奈地说:“真不是,你想什么呢?你个小拖油瓶,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读大学吗?”   “你会!”韶音果断地答道,“你从来没喊过我小拖油瓶,现在你喊了,很是反常!事有反常必为妖,你在掩饰!你就是为了我放弃读大学!”   纪陌目瞪口呆。   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忽然不好骗。   “胡说什么!”他皱起眉头,还想编谎话,但是又被韶音打断了。   “如果你是不放心我,我可以寄宿。”她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坚定,“读高中可以寄宿,我平时住在学校里,一周回家一次,或者一个月回家一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什么事情,有同学和老师会照顾我。我只要好好吃饭,就不会生病。我只要不乱跑,就不会惹麻烦。”她条理分明地对他说,“大不了哥哥一个月回来一次,回来看看我。”   纪陌一颗心如泡在酸水里。   眼眶顿时红了。   他也不过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渴望。无数个深夜里,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感受着万籁俱寂,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能上大学。   妹妹还小,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下,而去外面上大学?   可他少年聪慧,懂得多,想得也多。他总是对未来有着各种规划,有时候都不用刻意想,那些想法自动出现在脑中,渐渐构建成一条路,一条通往远方的、明亮宽敞的道路。   他甚至还要刻意去按住,让自己别想。   还不是时候。   他要先把妹妹养大。   今天买鱼和肉回来,是因为他真的想通了。   多等三年而已,等妹妹上了大学,他就可以为自己打算了。   他高高兴兴地回来,打算和妹妹庆祝工作的事,以及自己变得开阔的心情。   “哥哥!”韶音叫道。   这一喊,纪陌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第32章 反派妹妹7 说服。   这顿水煮鱼一时没做成。   纪陌的手抖得厉害, 片鱼肉又需要精湛的刀工,他心情起伏难抑,下不去刀。   “来。”韶音拉了他的手,往客厅里走去。   发生这样的事, 还做什么饭?   谁有那个心情吃?   将纪陌按在沙发上, 自己坐在他旁边, 一条腿缩在沙发上盘起来,摆好姿势, 严肃地看着他道:“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纪陌胡乱擦了把眼泪,视野终于清晰了。看着妹妹孩子气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硬撑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心里熨帖得厉害,又有些无奈。   “我先把饭做了。”他起身道。   妹妹懂得疼人, 看得见他的付出, 他非常高兴。但是这事不是买件衣服、挑双鞋子那么简单, 哪是一时半会儿说得完的?   看看时间不早了, 他决定先把饭做了,免得一会儿妹妹饿肚子。   “不行, 先把事情说清楚!”韶音一把拉住他, 重新将他拉回沙发上,表情非常严肃, “你坐好,我们认真谈一谈!”   纪陌被妹妹按住, 没办法了, 坐好了看着她。   “哥哥,”韶音清了清嗓子,先郑重地叫了他一声, 把气氛搞认真了,这才严肃地说:“你考上的是全国TOP3的高等学府,如果不去上学,就太可惜了!”   “我是个学渣,成绩怎么样你也知道。如果……如果今天爸爸妈妈还活着,家里只能让一个孩子去上学,那也是你去。有出息的那个才应该读书,放到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纪陌张口要说什么,韶音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因为她还没说完。   “现在爸爸妈妈不在了,家里只剩我们两个。虽然是你养家,但是什么事都应该有商有量,这才是家人。你自作主张,不去上大学,这是不对的!”   她仍显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认真,眼神执着极了,让纪陌胸腔里满满的。有些感动,有些好笑,又有些恍然。   原来妹妹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抱着他哭,要爸爸妈妈的小哭包了,她还学会了跟人讲道理。   他心底渐渐滋生出一点酸酸痒痒的感受,像是什么破土而出。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奋战,他是有依靠的,虽然这依靠还很稚嫩,但她是站在他背后的。   “好,那我现在跟你商量。”他不愿辜负妹妹的一片心意,也摆正了姿态,认认真真地跟她商量:“你今年十五岁,没有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生活在一个城市的道理。我不上学没关系,你知道我聪明,我可以抽时间自学大学课程,以后参加成人高考。”   “而且,就算不上大学,也可以在社会上立足。条条道路通罗马,我这么聪明,难道不上学就混不到饭吃?”他甚至跟她开玩笑,“你信不信,你就算读了大学,毕业后也混不过我?”   开了一句玩笑,他又认真起来:“音音,爸妈不在了,我是哥哥,理当对你负起责任。你明白吗?”   他抬手揉上她的脑袋,动作轻得跟摸小猫一样。   韶音低着头,由他摸着脑袋。   刚才他说话时,她没有打断过,一直认真听他说。现在明白了他的思考和顾虑,便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说给他听。   “首先,我可以住校。高中课程紧张,你就算不上大学,在家里守着我,我也是要住校的。这样一来,你也就是一周见我一次。”   “第二,你说上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上大学肯定比不上的好,否则国家为什么建设学校,拿很多钱补贴,鼓励年轻人读书?”   “最后,爸妈不在了,我们是彼此的依靠,应该互相体谅,而不是谁单方面牺牲。哥哥已经为我付出很多了,我也要顾虑你的前程。”   纪陌想说话,被韶音按住了。   “你听我说。”   “如果你不留下来,我就会死,或者发生无法挽回的大事,那你留下来也就留下来了,因为没办法。可是我只是读高中,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好好吃饭、不乱跑,能有什么事?什么事都不会有,何必牺牲你的前程?”   “我在学校里乖一点,不会有任何事,而且平时可以打电话、视频,你还担心什么?”她拧着眉头,满眼的不赞同。   她说得如此有道理,但纪陌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她说得有道理,就真的放心将她一个人丢下?   想到妹妹独自待在一个城市,受了欺负也只能忍着,他就一点也不想上大学了。   “好了,做饭吧。”见他不吭声,韶音站起来拉他。   让他慢慢消化,她也没指望一下子说服他。   纪陌走进厨房,继续片鱼。   他这次手不抖了,很快将鱼片好。然后热锅,下油,将调料倒进去翻炒。   辣椒的味道呛人,纪陌抬起手臂捂着鼻子,缓了缓那呛味,但还是呛得眼泪都流出来。   但他心里是热乎的。妹妹关心他,在意他的前程,本来苦涩的日子也因此变甜了,累也值。   等到水煮鱼做好,小炒肉也端上桌,兄妹两人扒着米饭开始填肚子。   这会儿韶音的话反而不多了,埋头就是吃。纪陌坐在她对面,见她小嘴吃得油汪汪的,因为太辣还有点红肿,她嘶嘶吸着凉气,又往嘴里灌饮料,那样子活脱就是个孩子。   “干嘛?”他瞥她好几眼,韶音察觉到了,抬头问了一句。   纪陌顿时乐了:“你还挺凶?”   “是你气人。”韶音说道,垂眼继续捞鱼片吃。   纪陌夹菜的筷子一顿,心里涌起密密的酸涩。   他垂下眼睑,难免想道,为什么呢?他认真勤奋,妹妹乖巧懂事,他们都是好孩子,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护着?   如果爸爸妈妈还在,今天他们根本不会遇到这样难以抉择的境况。   他低着头,喉头滚动几下,硬生生将那些酸涩压下去。   难受是没用的,不平也没有用,多想无益。他已经是这样了,至少要让妹妹过得好一点,他们两个不能都苦着。   “我决定了,不上大学。”饭后,纪陌坚决地说:“这是我的事,我有权利做决定。”   他不是不跟她商量,不是不拿她当家人。而是两个人发生了分歧,而最终决定权在他手里。   “我是哥哥,已经成年了,我比你更有权利决定这件事。”他不容反驳地道。   如果是真正十五岁的小姑娘,大概就被他气哭了。   但韶音没哭。她坐在餐桌边,盘着一条腿,小口小口喝着饮料缓解口中的辣味。   “我认为你沉浸在个人英雄主义情结里了。”喝掉小半杯饮料,她松开吸管,抬起一双乌凌凌的眸子,对上纪陌愕然的表情,说道:“你在做无谓的牺牲。”   “我知道你疼我,为我好,才做这个决定。但是你理智一点,不要刻意做出牺牲,让我们的家庭蒙受不必要的重大损失。”   她两手搭在膝头,把玩着裙摆,说话慢条斯理的,但是很稳:“哥,我十五岁了,马上就要住校。学校有什么危险呢?那是读书的地方,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吗,这样让你放心不下?而且你记不记得,我有几个朋友也考进二中了,我们会互相照应的。”   “我们算个账吧。”她对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起来,“你想想看,TOP3高校出来的学生,以后会多么有出息?将会有多么光明的未来?四年后,我们家就会有一个超厉害的大学生。到时候,我也考上大学了,上大一。”   “哥哥在高中这么高压的期间都能抽时间赚钱,到了大学难道会赚得少吗?我在寒暑假也会想办法打工赚点钱——”   纪陌打断她道:“不要你赚钱,你好好学习就行!”   “别打断我!”韶音往他胳膊上啪的拍了一巴掌,很是生气地瞪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这么不听话居然还管我,“我们都赚点钱,到时候去同一个城市,我考去你在的城市也好,你来我读书的城市也罢,总之我们到一起去。”   “我们手里有点钱,加上之前存的四十万,凑个首付是没问题的。”她掰着手指头算,“如果要在京城买房,那就要你特别特别有出息了。但不管怎么样,到时候我们家就是两个大学生,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那你再想想,如果你不去读大学,四年后又是什么样?”她盯着他问,非要他想一想。   纪陌被小三岁的妹妹问得沉默了。   这还用说吗?小孩子都知道哪个更有出息。   但其实他小看自己了。他就算不读大学,也会非常有出息。   但韶音还是要让他读大学。   她想起剧本,十年后的纪陌是赫赫有名的慈善家,捐款无数,更是唯一能跟男主硬刚的角色。他上没上大学,剧本上没说,也没提他是怎么起家的。   但想来也不会多好过,他失去了妹妹,那些日子一定是黑暗而充满荆棘的。   她希望他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不要再有那样戏剧化的人生。他读大学、工作、交女朋友、结婚、烦烦妹妹未来的对象等,拥有平凡人的喜乐和烦恼。   那些锥心刺骨的爱恨,都离他远远的。 第33章 反派妹妹8 新生活。   纪陌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妹妹没有耍小孩子脾气, 相反,她有理有据地说了这么多。   他知道她是在努力表达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毛毛躁躁的靠不住的小孩子了。   他忍不住动摇起来。   他坚持留下来守着她,真的是对的吗?   “好。”他终于是点了头,轻轻摸着妹妹的脑袋, 眼中跳跃着明亮而坚定的光芒, “哥哥多赚点钱, 每周回来看你一次。”   既然她住校,他就算留下来也不过是每周见她一次, 那他去上大学。   大不了一周回来看她一次。   韶音一愣,紧接着就笑倒在了沙发上。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竟然是这一条说服了他。   “下午陪我去卖画。”笑了一阵, 她坐起来道。   纪陌还不知道她画画卖的事。   韶音将画抱出来,给他解释了一遍, 纪陌才知道妹妹在家除了预习课本, 居然还画画!   打开画卷一看, 居然很有水准, 他惊叹道:“你什么时候学的?”   “悄悄学的。”韶音答。   他每天忙得不像话,对妹妹平时做什么并不是很清楚, 有时间了会抓一抓她的功课, 别的就不怎么追究了,韶音很轻松就糊弄过去了。   “这么好的画, 摆摊可惜了。”纪陌将画卷都看过,而后惊叹又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交给我, 保证给你卖个好价格。”   说完,拿着画出去了。   他常年打工,路子熟得很, 出去了一下午,傍晚再回来的时候就空着手了。   “真的卖掉啦?”韶音趴在沙发背上,仰头看向他,眼里惊讶道。   纪陌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卷钞票,笑着说道:“都卖掉了,数数看,有多少钱。”   韶音接过,一张一张数起来,眼睛越来越亮:“这么多?快两千了!”   一共八张画,卖了一千九百八十块。   纪陌卖妹妹的画,舍不得给人抹零头,一是一、二是二,这才连十块的也有。   “是我妹妹出息。”纪陌颇为骄傲地道。   韶音没想到能卖这么多,她按照淘宝上热销的那些小幅山水、花鸟画进行动笔的,一幅画卖一百到一百五就差不多了。   “哥哥,你真厉害!”她兴奋得不得了,掏出手机,把网上的链接都下架了。   纪陌笑着说:“想吃什么?今天哥哥请你出去吃!”   “不用你,我有钱了,我请你!”韶音扬了扬刚到手的钱。   纪陌便改口道:“行,你不怕我吃穷你就去。”   韶音带他出去下馆子。   兄妹两个都节俭惯了,何况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得是,大吃大喝是不可能的,两人去了一家自助烤肉,人均66块的那种。   纪陌敞开肚皮吃,生怕吃不回本。   但韶音的饭量就那样,小姑娘是很难吃回本的。   “走,我带你去买衣服。”吃过饭,韶音拉了纪陌往商场走,“你就要上大学了,怎么也得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纪陌拗不过她,只觉得她像头小蛮牛在前面拉着他,好笑不已。   夜风吹过街头,无数喧嚣声在耳畔滚过,路边五光十色的灯牌闪耀成一片彩色星海,然而纪陌的视线只追逐着身前卯足了劲儿拉着他的小姑娘身上。   这是他的妹妹。   身体里流着同样血液的妹妹。   这世上只有她会如此爱惜他,赚点钱就非要花在他身上。   他心里是乐意的,只是觉得逗弄妹妹很有趣,因此故意拖着脚步,往后拽着身体,让小姑娘吃力地拉着他走。   但是韶音很快发现状况。   停下脚步,扭头气愤地盯着他道:“走不走!”   如果他真不乐意,根本不会跟她走。   这就是捉弄她呢!   “走,走!”纪陌忙跟上。   韶音哼了一声,拽着他到几个年轻人喜欢的品牌店里,买了两身衣服,两双鞋。   她想给他多买几身,连鞋子也多买几双替换的,不然只有两身衣服替换着穿,会显得有点寒酸。   但是纪陌不肯,有新衣服穿是他最大的让步,如果不是妹妹坚持,他连新衣服也不要——穿那么好做什么?不如攒点钱实在!   买完衣服和鞋子,还剩了两百块,韶音把钱塞到纪陌手里,指了指不远处的内衣店:“自己去买,袜子也别忘了。”   纪陌脸上一黑。   “操心会变老的!”   韶音踢了他一脚:“那也是你害的!你不省心才害我操心!快去!”   纪陌想了想,钱都已经花了,不差这点了。既然是妹妹的心意,那他就去了。   攥着妹妹给的两百多块,心里暖呼呼的。   等到卖画的钱都花完,纪陌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的了。   韶音手里空空的,背着小手在他身边走,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就一点都不心疼?”纪陌笑着问她。   韶音重重地哼了一声:“心疼!当然心疼!”   纪陌失笑,说道:“回家就补给你,哥哥怎么会花你的钱?”   韶音脚步停下,转过身面向他,瞪起眼睛凶道:“我是心疼你!就买两身衣服!我想多给你买几身!鞋子也是!帆布鞋、板鞋、跑鞋、篮球鞋都买两双!”   “你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现在你要出门上大学了,你长这么帅,人又聪明,别人都该喜欢你,可是你穿得寒酸,别人欺负你怎么办?!”   欺负倒不至于,大学生们没那么幼稚。   但是家境殷实和家境贫寒的学生,还是有那么点不同的。   谁穷谁知道。   纪陌被妹妹这几句话说得眼眶发烫,他是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可是妹妹介意。   妹妹这样心疼他,他胸腔几乎满涨。   “看你说的,你哥哥就那么没用,能叫人欺负?”他好笑地上前,捣腾出一只手来,按她的脑袋,“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   韶音哼了一声,打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纪陌跟在她身后。   脸上的笑意几乎没落下来过。   敲定了上大学后,纪陌仍然去电脑店工作。或者说,他工作更卖力了,常常午饭都不回来吃,提前做好放冰箱里让韶音自己热饭吃。   他想在离开之前再赚点钱,妹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他要把她的零花钱翻一倍。   韶音也不拦他,因为自从确定上大学后,他每天眼睛里都放光,快乐得不得了,对他来说,累一点根本不苦,不能追求梦想才苦。   她每天乖乖在家里预习高中的课本,得空就画几幅画,攒多点就拿去给纪陌卖掉。   家里多了一份收入,伙食都好了起来,比较明显的表现是纪陌舍得喝牛奶了。   当然,是韶音特别买多的,保鲜期很短,喝不完就坏掉的那种。   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   韶音的高中要开学了,纪陌也要远行去求学。   他把韶音送到学校,带着她报到、交费,领军训衣服、校服和课本等,然后提着一大袋水果去了老师们的办公室,说明妹妹的情况,希望老师们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帮帮她。   他是背着韶音去的,不想妹妹知道后觉得难堪。做完这些,他才稍稍放心几分。紧接着,就是无比的怅然。   他真的要丢下妹妹离开这里了。   他很难过,更加发誓要混出头来,以后带妹妹过上好日子。   在韶音军训的第三天,纪陌就要坐火车离开了。临行之前,他来跟韶音告别。   韶音穿着一身宽大的迷彩服,笑嘻嘻的朝他跑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当当当!惊喜!”   纪陌低头看着手里陌生的卡片,问道:“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办的?”   “都说了是惊喜!”韶音有些得意地扬起眉头,“你出门在外,手里没钱可不行,有了这个我也能放心些。”   纪陌感动得不知道怎么好,只能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   他以为这里面最多两三千块,是妹妹悄悄卖画赚的。直到抵达学校,看到大片的商机,想要做点新生们的生意,却不方便跟刚认识的室友借钱时,将这张卡片插进了提款机。   当看着上面的数字,他愣住了。   不信邪地倾身靠近屏幕,伸出手指数上面的零,数了两遍都是四个零,直接呆在当场!   妹妹哪来的这么多钱?!   家里有四十多万存款,其中四十万是整存,他存了五年定期。还有三万是一万一万存的,也是定期。妹妹不可能取得出来!   他脑子里跟被雷劈了一样,所有思绪七零八落的,根本拼凑不起来。   手都在哆嗦,他拿出手机,给妹妹打电话。   不巧,这时候韶音在上课,手机放在寝室,没带在身上。   等到韶音下了课,回寝室休息时,就发现手机上多出一个未接来电,以及好几条短信。   短信是在未接来电的时间后面。   【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看到消息后立刻回复我!】   【不要撒谎,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韶音乐得往床上一倒,回他消息:“买彩票中奖了。”   几乎在下一刻,电话就打了进来:“你什么时候买的彩票?我怎么不知道?”   韶音蜷在柔软的被子里,慢条斯理地回答着:“都说了是给你的惊喜,早早告诉你,哪里来的惊喜?哎哟,我没骗你,你再怀疑我人品,我可就不理你了,以后还要给你的电话备注成臭哥哥。真的真的,就是那天……”   她把自己买的什么彩票,在哪儿买的,哪天买的,都告诉了他。   “你去问吧,问也是这样,我不可能骗你。”   纪陌这才相信了。   其实他本来就相信妹妹,只是这么多钱,一下子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拿出来,这个小姑娘平时又娇生惯养的,很难不让人震惊!   “好,算哥哥借你的。”电话里传来轻柔的声音,“哥哥本来想凑五千块做点小生意,现在有了这个,哥哥可以做得大一点。”   等赚了钱,他都打进这个卡上。   全都给妹妹。   韶音知道他聪明,脑瓜子好使,但是他一进学校就看到商机还是有些讶异,随口问了句:“哥哥做什么小生意?”   “新生们刚入学,手里什么都缺,日用品、实用小工具、书籍、英语报等都是缺口,我拉几个人入伙,可以小赚一笔。”说到这里,他语速变快起来,“不说了,我赶时间采购去了!”   听到电话里的忙音,韶音耸了耸肩。   “纪音,你的芦荟胶能不能借我一点,我脖子后面有点晒伤了。”隔壁铺的室友喊她。   韶音便道:“行啊。”下床取了芦荟胶给她送过去,“要我帮你涂吗?”   “好啊,谢谢你。”   韶音在学校里过得不错,趁着军训期间跟室友们处好了关系,而纪陌在大学里也很快找到了路,如龙入海。   同在京城的盛川景,日子却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第34章 反派妹妹9 一切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盛川景记得前世他被接回京城, 先是被父亲带去家里,跟白瑜、盛菁菁一起吃了顿饭。   而后,父亲将他叫进书房,关于他的身份、处境、未来等聊了很久, 对他的人生重新做了规划。   那个规划, 盛川景是认可的, 并且后来一直按照这个方向走。   他先是出国留学,接触家里在海外的生意。而后花了两年时间, 将海外生意掌控在手里。又过了一年,回国出任总经理,真正在盛世集团拥有一席之地。   然后一步步往上走, 最终取代父亲成为盛世集团的总裁。   这一世,盛川景以为应当会更容易些。   毕竟, 是满级老手从头过关。   然而, 真实情形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从一开始, 情况就变了, 他没有被父亲带回家,而是直接进入一家私人医院, 被送进高级病房。   不回去就不回去, 盛川景完全不介意。   他一点也不想跟白瑜、盛菁菁吃饭,白瑜不是个省油的灯, 盛菁菁没心没肺,而且两人看他的眼神就犹如在看什么脏东西, 他不稀罕跟她们成为家人。   他的家人只有妈妈。   不, 以后还会有戚浅,他的妻子。   再往后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至于别人?他眼里划过一抹冷意,全都不配!   这是一家医疗条件极高的私人医院, 盛川景被送进来后,就开始做各种检查。拍片、抽血、化验等,不出一周,医疗团队便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可以恢复正常,并且几率很高,足有三成!   听了这话,盛妈妈喜不自胜,当时就捂住嘴巴,避免当众哭出来。   但盛川景却如同整个人掉进冰水里,心里又冷又沉。   三成,才三成!   这太低了,非常低!   医生怎么能说成很高?!   哪怕九成的几率,他都不满意!他不能接受哪怕一成的风险!   假如他没钱,但他有头脑,多少钱都能赚回来,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但,残废不行!   他岂能一直行动不自由,生活不能自理?!   因为这个,他心头如被压了块大石,沉甸甸的,令他每呼吸一下都感觉到沉重。   深夜里,盛川景又一次无端端醒来,望着光线不明朗的病房,这里空间很大,医疗设施齐全且新,有电视、电脑、手机等各种解闷设施,而且是单人病房,他的难堪不必被陌生人看到。   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前世这时,他已经到了国外,住进了别墅,开始各种紧张的学习。   他记得父亲的人对他的客气,记得国外同学对他的好奇、追捧、簇拥等。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他是天之骄子。   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完全不在意了。这一世,他只想低调赚钱,默默等戚浅成年,然后跟她命定地相遇、相知、相爱。   想着这些事情,盛川景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次日,盛总打电话过来。   “小景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好一点了。”盛川景回答,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难过,“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就像是一个不安的小男孩,对父亲露出依恋。   这完全合乎他的身份以及处境,盛总毫不起疑,有些歉然地道:“爸爸最近工作很忙,过几天有时间去看你好不好?”   盛川景握着手机的力道一紧,眼瞳缩起,抿了抿唇,低低地答:“好。”顿了顿,“爸爸说话算话,一定要来看我。”   这让盛总的心情一下子难言起来。   “好,爸爸答应你。”   挂断电话,盛总疲惫地靠坐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他不由得想起前天和白瑜的争执。   “你儿子腰部以下都瘫痪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传宗接代啊?”   她说这话时,语气好不幸灾乐祸。   盛总当时脸就黑了,一下子推开她道:“怪谁?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哼,怎么是我?”白瑜嗤了一声,“要怪也是怪你。如果不是你想让他侵占菁菁的利益,我会对他出手?都是你害的,别推锅到我身上!”   “不可理喻!”想起那天的情景,盛总忍不住又气起来。   换了个姿势,靠坐在椅背上,神情更加焦心、烦躁。   医生说,他有三成的可能恢复健康,能够重新走路。   那也就是说,他有七成的可能一辈子都要坐轮椅。   这样的话,他要么拥有一个既残废、又不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要么拥有一个只是残废、但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都不好!   他想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没有一丝瑕疵的继承人!   而他本来是有的!   都是白瑜,毁了他!   虽然心烦,但盛总还是抽时间去看了儿子。   这毕竟是他的儿子,而且有三成机会恢复如常。   “爸爸来看你了。”进了病房,盛总露出慈爱又歉疚的表情,“实在是工作很忙,希望小景别怪爸爸。”   盛川景终于等来他,怎么会说些不识趣惹恼他的话?当即面露喜悦地道:“爸爸怎么这么说?爸爸能抽时间来看我,我很高兴。”   盛总见他不似作伪,心情舒服了,态度也更和蔼了:“小景怎么样?有什么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如果有,一定告诉爸爸,千万别忍着。”   “一切都好。”盛川景摇摇头,半是抱怨道:“就是太无聊了。”   盛总大笑:“无聊还不好?等你再长大点,步入社会,就每天忙得要死了!”   “是吗?”盛川景状若好奇道,“爸爸能不能跟我讲讲工作的事?”   盛总沉吟了下。   他很忙,是真的忙,每周回家陪老婆女儿的时间都不多,能抽出半小时来看盛川景已经是很尽力了。   他用余光看了眼时间,心想既然都来了,孩子想听点什么,他说什么就好了。   随意捡了点不重要的事,跟他说着解闷。   但盛川景可不是听着玩的,他听了几分钟后,状若无意地道:“我平时闲着无聊,从手机上查询了爸爸公司的业务,最新推出的产品……”   他从产品聊到市场,又从市场说到用户习惯,每次都是随口一说,看似很浅,但是落在盛总眼里,就变成了自己这个儿子真有天赋!   太有天赋了!   那当然是有天赋的,他可是拥有二十多年的未来经验,是重活一世的人,对盛世集团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了如指掌!   “我随便说说,爸爸不要介意。”激情昂扬地说了一通,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讪讪地住了嘴。   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他就不信爸爸会不动心!   盛总是动心的,他神情复杂地盯着儿子:“爸爸不介意。小景,你能想到这些,实在让爸爸很惊喜。”   他话音一转:“不过,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别操心太多。”   盛川景愣住了。   脑中飞快转动起来,思索着为什么父亲的反应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好孩子。”盛总站起来,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叹息地道:“等你好了,爸爸带你去公司,爸爸的一切都是你的。”   说完这些,不等盛川景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盛川景挽留的手伸出去,僵在空中,听着关门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眼底浮光闪动,缓缓收回了手。   神情怔怔,眼底光暗变幻,渐渐抿起唇,狠狠捶了下床!   恼恨从面上一闪而过。   他不傻,也不是单纯的十八岁小男生,经历过无数人情世故的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在他好起来之前,什么都不会给他,他什么都得不到,也什么都别想参与,那都跟他没关系。   只有他好了,才会跟他有关系。   想明白这一点,盛川景烦躁得不得了!   忍不住又狠狠捶了下床!   他准备了几天,结果父亲给他来这套!   他心里难受极了。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想到,双腿瘫痪给他带来的不好影响还会有这个!   给他带来生活不能自理的难堪,就足够他崩溃了,可是居然还影响他一展宏图!   想象中,来到京城后,他即便在病房里接受治疗,可是坐在轮椅上也能指点江山,受人尊崇,三个月内就在盛世集团站稳脚跟的美好画面,如泡影般破碎。   父亲根本不在乎他的才华,他想要的是优秀的继承人,外形优秀,头脑也优秀。   两者缺一不可。   但他却缺失了一样。   这样的他,一旦被拿出去,只会……给父亲带来丢脸。   这个认知让盛川景非常难受,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盛妈妈每天照顾他,当然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好。她以为是孩子受不了现在的遭遇,所以情绪反复,叹息一声,打起精神劝他道:“川景啊,怎么来到京城这么久,也不跟同学聊聊天?”   “纪音同学还来看望过你呢,走的时候还给你送行,是个很热心的小同学,你来到京城后也跟人说说话呀。”   被盛妈妈一提醒,盛川景才想到,他来到京城都一个多月了,小姑娘居然一次也没联络过他!   他以为自己记错了,忙拿过父亲给的最新款手机,查看通讯记录和短消息。   结果,一条也没有!   脸上愕然,小姑娘是真的没联系他!   她那么喜欢他,甚至愿意为他不要命,不可能好端端的不联系他。盛川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找出号码,立刻拨了过去。   “嘟嘟嘟……”   心里有些担忧,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失去联系?难道她……   虽然没有救下他,但还是出意外了?   如果韶音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告诉他想多了。   她只是上课的时候没有带手机。   并且,人家小姑娘当时冲出去救他,纯粹是一时情急,忘了自己的安危。   并不是为了他不要命。   如果让她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做决定,结果未必还是那样。   *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韶音跟室友们一起回到宿舍,拿起手机就看到六个未接来电,全都是盛川景打来了。   眉头高高挑起来。 第35章 反派妹妹10 气坏了。   今天是韶音第一天上课。   班主任是个风趣幽默的老头, 语文老师温柔又和蔼,这一上午韶音很是高兴。   她甚至想道,如果当初希儿的先生们也如此平易近人,跟学生们打成一片, 不端着架子, 会不会让希儿更快乐点?   他小小年纪就严肃, 都是先生们教的。   寝室里有人吃饭,有人收拾书桌, 有人在说笑,韶音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右手托着手机, 看着盛川景的来电,玩味不已。   他究竟出于什么情境, 居然一连给她打了五个电话?   “喂, 盛学长。”   那边, 盛川景听到手机铃声响起, 看到是小姑娘的来电,松了口气。   其实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有被接通后, 他就想明白了, 她应该是不方便接电话。   她应当是开学了,上课的时候没有带手机。   “纪音同学。”听到她没什么异样的声音, 盛川景更是确信她并没出事,口吻温和地道,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韶音欢快地道, “盛学长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盛川景笑道:“不是,是不小心压着手机了, 没想到给你带去了麻烦,很抱歉。”   “啊,是这样啊。”   韶音眉头挑了挑,对他这个回答很是意外。   她当然不相信是什么压着手机。哪就这么巧,压到她的号码上?不过,他为什么要说谎?   “盛学长在京城还好吗?”她语带关心地问,“你爸爸对你好不好?盛阿姨现在好不好?”   盛妈妈离得近,听到小姑娘关心地问到她,不由得笑了一下。   “我们很好。我很好,我妈妈也很好。”盛川景看了妈妈一眼,对电话里回答道:“你怎么样?也很好吗?”   他只是客气地问一句。   毕竟,电话都打过去了。他虽然隐瞒了打去电话的真正原因,但是总不好像从前那样对人冷淡。   她毕竟前世救过他。   而她哥哥也不是普通人。   想着以后会长久来往,他便将小姑娘当成要应酬的人。   韶音自然不知道他怎么想。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性情大变,但是既然他问了,她肯定要说:“我很好呢!”   叽叽喳喳,说起开学后的生活。   “我们军训了一周,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好辛苦!”   “一开始是站军姿,腰要挺得笔直,腿也要并拢,站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直到教官发话!”   “走正步的时候也很惨,我们教官好凶哦,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谁的腿抬得不到位,他就狠狠一下抽过来,连女生都要抽!”   “不过我还好啦,我从来没有被抽过,不管训练什么,都一直很优秀哦!”   “我们班的同学都挺优秀的,不过其他班就不一定了,我们隔壁班有几个男生滑头,经常假装身体不舒服,一会儿胸闷一会儿脚疼,还有晕过去的,被教官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罚俯卧撑、跑圈到哭!”   她活泼欢快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带着快活纯净的笑声,听在这个年纪的男生耳中不觉如何,但是在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耳中,便格外清新可爱、朝气蓬勃。   只是,这朝气蓬勃的声音里,时不时夹杂着几根刺,将他的心脏都戳出血珠来。   她一会儿一个“站”,一会儿一个“腿”,又是“走”,又是“抬”,听在他耳中很不舒服。   他不免想道自己现在的情形。   站都站不起来,双腿完全是没知觉的,更别提走路、抬腿了。   如果他能够生活自理,站不起来也就罢了,大不了忍一段时间,等治疗就好了。   可是,他的生活不能自理,小便的时候还好,大便的时候……   简直想都不愿意回想!   一次又一次,他并没有习惯,反而日渐累积了难堪,一天比一天难以忍受!   “盛学长?盛学长?你怎么不说话啦?”电话那头,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我说话刺激到你啦?真是抱歉,我考虑不周,我不该说这些的。”   盛川景的一颗心如同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脸色难看之极!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暗暗难过,还能掩饰一下。那么这一回就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撕掉伪装,揭掉假面,赤裸裸地暴露出了难堪!   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他特别生气,觉得年轻的孩子天真而残忍,随口一句话就伤害到别人。   “没事。”他声音冷淡下来,“很高兴你过得不错。”   顿了顿,拿出成年人的教养,叮嘱一句:“好好学习。”   “好的呢。”韶音乖巧地答,“那盛学长也好好养身体,替我向阿姨问好。”   对面应了一声,然后通话就挂断了。   韶音抱着手机,笑倒在床上:“哈哈哈!”   她当然是故意气他的啦!   傻【哔——】居然说得出宁可死也不要别人救,那就让他好好享受没人救的美好生活吧!   “音音在笑什么?”对面床铺的妹子探头问道。   韶音止了笑声,答道:“跟一位学长聊天,他给我讲了个笑话。”   “是什么笑话?”其他妹子也凑过脑袋。   韶音随口编了个笑话,哄过了她们,然后脱掉鞋子上床休息,双手都交叠在小腹上了,还笑得一抽一抽的。   灰灰如果有人形,此刻定然是黑着脸的:“你笑点可真低!”   “哼。”韶音回道。   灰灰好几天没跟她聊天了,主要是脱离了剧情,没什么好玩的。自从韶音入学后,生活很是平静,偶尔有个吵嘴的,都算得上稀奇了。   这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灰灰来说,太没劲了。   “喂。”它问自己的任务者,“你就这么过啦?”   想到接下来几十年都将是这种无趣的生活,灰灰宁可她搞事情。   反正这女人心黑得很,就算搞得世界大乱,多半也死不了。   到时候它求求她,救救它的小命。   岂不是可以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的?!   “是啊。”韶音不知它想的什么,如实答道:“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这本来就是小姑娘应当过的生活。   没有天灾人祸,她和疼爱她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读大学,她读高中,他们一起努力,为以后过上好日子而积累着资本。   至于剧情?   让它自由自在地奔跑呗!   她是不可能去推动剧情的,不搞破坏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一点都不好,你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曾经可是皇后啊!”灰灰语重心长地说,“万人敬仰,天下臣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风光无限,想想那日子,你不怀念吗?!”   韶音:“……亲亲,你想搞历史倒退,回到封建时代?”   “谁说这个了?”灰灰否认道,“我是让你有点志气,别咸鱼,高中生有什么好当的?”   韶音“啧”了一声:“你如果想让我从政,起码我要考个好大学,毕业后考公务员,从体制内一步步往常爬。或者进入军校,毕业后从军。但不论哪个,我都需要一份优秀的学历。”   灰灰一听,忧伤了。   “怎么这样?”   它不甘心,又道:“那你从商?像剧情里的霸总那样,手握富可敌国的资产,跺一跺脚,地球颤三颤?”   “哈哈哈!”韶音实在忍不住,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笑得一抖一抖的。   灰灰恼了:“你又笑什么?!”   “你怎么不让我进黑道呢?”韶音忍笑道,“我成为黑大佬不好吗?两道都给我面子,想做什么做什么,像地下皇帝一样,岂不是更威风?”   灰灰精神一震,立刻道:“好好好!这个好!”   韶音快要被它笑死了。   这是什么脑残小可爱。   “我不要。”她止了笑,正经地道:“哥哥不会喜欢的,我就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每天快快乐乐的,钱不够花就找哥哥要,谈谈恋爱,做做喜欢的事情。”   韶音对做大佬没有瘾。   她觉得不同的人生有不同的妙处,做个被哥哥保护的傻白甜少女,也没什么不好啊?   “男主不可恶吗?你是忘了剧情吗?”灰灰不死心地道,“你想想,你哥哥是被男配撞下山崖的!你不想虐男配吗?男配家里也很有权势哦,你哥哥能一个人对上男主、男配两个势力吗?”   韶音顿时不笑了。   她冷冷地说:“我没忘。”   也不会忘。   “你要奋起了是不是?”灰灰听她这么说,立刻激动起来,“你打算怎么做?你放心,我都会配合你的!”   韶音却闭上了眼睛,屏蔽了它的啰嗦,闭目养神。她只有半小时休息时间,然后就要去上课了。   脑中再次闪过剧情片段,她盯住了几个时间点,又缓缓放松精神。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做。   只是时间还不到。   女主跟她是一个年纪,现在也是在上高一。   她跟男主、男配都还不认识。   一切缺乏滋生的土壤。   她要等。   就如同上个任务世界,她扮演贤妻、贤后的那些年。   事情的爆发需要酝酿。   没有耐心蛰伏,酿出的酒不会香。 第36章 反派妹妹11 可疑的包裹。   韶音开学的三周后, 纪陌回来了。   他在离开的一周后就想回来了,他放心不下妹妹。但韶音嫌弃地说:“你来干嘛呀?我刚军训完,累死了,我要好好睡个觉, 你别来!”   第二个周末, 韶音又在通讯时说:“你真是闲的, 我能有什么事,你非要来, 来干嘛?”她把摄像头朝自己脸上怼,“你看,看看看, 瘦了没?有没有被人欺负的痕迹?”   第三个周末,不论韶音怎么怼他, 他都笑呵呵的:“音音, 哥想家了。”   这下韶音没话说了, 收起脸上的嚣张, 乖巧地道:“好,那我等哥哥。”   纪陌是周六中午到家的, 打开门一看屋里没人, 空气中浮着一股淡淡的灰尘气,摸摸桌椅上一层灰, 就知道妹妹听话,真的没回来过。   他换了衣服, 戴上口罩, 将家里打扫一遍,又去市场买了菜,做了妹妹喜欢吃的水煮鱼、麻婆豆腐、红烧排骨, 拌了个凉菜,烧了盆汤,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学校门口接妹妹。   二中的高中部,每周只休息一天,每个月只有一周可以休息两天。   纪音走出学校大门,背着书包飞奔向哥哥,只见他穿着自己给他买的长袖和牛仔裤,高高瘦瘦的往那里一站,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清隽帅气,顿觉好有面子!   “哥哥!”她大叫着奔向他。   纪陌看到她出来,脸上的笑意大增,待她跑近了,两手朝她头上揉去:“还敢撵我?不让我来?在电话里没大没小,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打电话的时候,他可好脾气了,原来都是憋着的。   韶音被他一顿揉,但她还扎着马尾呢,简直被他揉得一团糟,气得挠他:“你别碰我头发!!”   纪陌哈哈一笑,抢过她书包就跑了。   韶音便在后面追,一直追到公交站,看他停在那里,立刻扑上去把他一顿捶:“你烦死了!一回来就没个哥哥样!”   纪陌常年跑跑跳跳,身体结实得很,她这点力气简直跟按摩似的,一边被捶着,一边享受地说:“舒服!真舒服!”   把韶音气得,瞪他一眼,不理他了。   兄妹两个打打闹闹着回了家,一进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韶音顿时知道哥哥给她做好饭才去接她的,好不感动。   哥哥一直是哥哥,离开了还是哥哥。   乖乖放下书包,洗手坐下吃饭。   口中不忘嘟囔。   “你真是的,让你别来,你偏要来。”   “你下周来多好?我们下周是大周末,可以放两天假。”   纪陌拿起筷子,往她碗里捡排骨,笑道:“行啊,那我下周还回来。”   韶音顿时不吃了,抬起头瞪他:“火车票不要钱啊?”   坐普通的火车,来回要两百多。   如果图快,先坐高铁再坐火车,那就要六百多。   但纪陌现在不是心疼钱的纪陌了,他自从去了京城,见识到了风云变幻,无边机遇,了解到了无穷的知识海洋,摸到了广阔天地的一角。   他非常感激妹妹当初劝他读大学,因为真的不一样。   如果他没有读大学,一定会是毕生遗憾。   “哥现在有钱了。”他笑道,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冲她晃了晃,“你猜现在里面有多少?”   韶音一看,还是自己给他的那张卡,眼珠一转:“一百万!”   把纪陌气得,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你当你哥是印钞机啊?”   韶音嘻嘻一笑,低头扒饭:“一百万都没有,也好意思说有钱了?”   这下纪陌是真的又好气又好笑,把卡片往桌上一拍,再也不说话了,闷头吃饭起来。   韶音吃了几口水煮鱼,辣得厉害,便拧了瓶饮料解辣。见他埋头吃饭,又笑嘻嘻起来:“大款,你还没说呢,里面有多少钱啊?”   纪陌被她气得,饭都不想吃了。   但是忍了忍,还是抬起头来,笑得骄傲:“里面有十二万!”   他用五万的本钱,翻了一倍还要多!   韶音这下真的吃惊了:“哥,你干什么了,怎么赚这么多?”   她震惊的小眼神讨好到了纪陌。   年轻的男孩微微扬起下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飞扬的意气:“跟你说过的,卖新生用品。后来我们哥儿几个觉得只赚新生的钱亏了,哥不是在电脑店打过工吗,又进了电子产品卖给老生们……”   几个人连觉也不睡,连夜进货,批发,推销,什么都捣腾,逢人就笑,最后脸都笑僵了。   其中的辛苦,纪陌没提,只说自己赚了不少钱:“下周哥还回来看你。”   他现在不缺钱了,至少回来看妹妹的钱赚够了,那他就每周回来一次,给妹妹做两顿好吃的,带她出来玩一玩。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疼,有家可以回,他的妹妹不能比别人差太多。   韶音低着头,筷子插了插米饭,没再说话。   她不能剥夺哥哥的快乐。   如果他常常回来会感到心安、满足,那就依着他。   而且……   他其实很需要妹妹。   表面上看去,是妹妹离不开他,要靠着他养,要被他照顾。但另一方面,他也离不开妹妹。   他是两人当中对家庭更渴望的那个,他只有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所以他不辞辛苦地维护着。   “就知道乱花钱。”心里知道归知道的,韶音嘴上仍是嘟囔了一句,符合小姑娘的人设。   果然,把纪陌逗笑了:“你个小财迷,赚了钱难道不是为了花的?”   “花花花!”韶音抬起头,笑得贼兮兮的,“那你给我涨零花钱呗?”   纪陌温柔一笑:“涨,再给你涨两百。”   学费、书费、食宿费等,他都给过了,现在说的零花钱是额外的。他本来给她每个月六百的零花钱,现在涨到八百了。   平时喝个奶茶、买点文具、小姑娘们喜欢的发卡头绳什么的,根本用不完。   而如果要买教材或者辅导书,纪陌会再给她钱。   韶音便美滋滋地说:“谢谢哥哥,哥哥真壕!”   倒让纪陌心酸了一把。   心说,他给妹妹加两百零花钱,妹妹就说他壕,妹妹可真是没见识啊!   他要好好读书,努力赚钱,以后给妹妹买豪车、豪宅,这样才配得上一个“壕”字。   韶音只放一天假,周日下午就要回校,于是纪陌带她逛了逛商场,看了场电影,然后给她买了几身秋装和鞋子,许多文具和小姑娘喜欢的首饰,最后买了两箱零食和饮料,送到她宿舍楼下。   跟宿管打了声招呼,说小姑娘抱不动,亲自给韶音送去了宿舍。   宿舍里已经来了两位舍友,纪陌热情又客气地跟她们打了声招呼,感谢她们平时对妹妹的照顾,约好下次请她们吃饭,这才依依不舍地跟韶音告别了。   他买的车票在一个小时后,他要坐最普通的火车回校。   嘴上说不差钱,但却舍不得花钱。   开学的消费高峰已经过去,接下来的两个月都不会再有大的商机,而且他还要读书,不能为了赚这点小钱就耽误大事。因此,坐着最普通的火车,买的坐票,他还打算在火车上看书。   韶音送他到学校门口。   依依不舍。   “别难过,哥下个周末还回来。”   韶音捶他一拳:“你别回来了,你不回来我还不想你,你一回来就惹我伤心,我不要你回来。”   纪陌也被惹红了眼圈。   他将妹妹抱在怀里,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声音里带了压抑:“音音别怪哥哥。哥哥,努力读书,早点把你接到身边。”   韶音闷闷地应了一声:“你也别太辛苦,我觉得你比我还不会照顾自己,我一点都没瘦,但我觉得你瘦了。”   “小鬼头,什么眼神?”纪陌哈哈一笑,推开了她,“快回去吧,我得去赶车了。”   对她挥了挥手,转身大步走了。   韶音瞅了他几眼,待他走远了,便转身回了学校。   “音音,你哥又回来了!”脑中响起灰灰的一惊一乍声,“他看着你呢!”   韶音脚步不停:“我知道。”   那个妹控,怎么舍得叫妹妹看自己走远?   下个周末,纪陌没回来。   他本来是想回来的,被韶音一顿撒泼耍赖,硬生生给劝住了。   一来一回,不要时间的啊?   不花钱的啊?   她在学校里没什么事,吃的喝的都有,老师和同学都很好,日子舒舒服服的,实在不想他老妈子似的成天想着回来。   但是让纪陌一个月回来一次,他又不肯。兄妹两个磨了很久,最终定下半个月回来一次。   而纪陌每次回来,总是买很多零食和饮品,让她分给宿舍里的妹子们。   还在一次大周末的时候请她的室友们吃了顿火锅。   韶音知道,他是希望室友们跟她关系好一点。而他这招非常有用,本来大家关系就挺好的,现在简直团结得不行,对韶音也是格外照顾。   转眼间,入冬的第一场雪到了。   韶音踩着薄薄的雪,跟室友们奔跑在落雪中,嘻嘻哈哈往宿舍走,才到楼下,就被隔壁的同学叫住了:“韶音,收发室有你的包裹,我给你取来了。”   韶音立刻跑过去:“谢谢!”   “又是你哥哥寄来的啊?”   “好大的包裹,是衣服吗?”   室友们问道。   韶音摸着那触感,说道:“是衣服。”   进了宿舍楼,爬了三楼,进到楼道中间靠里面的位置,就是她的宿舍了。其他室友开了门,韶音跟着进去,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丢,就开始拆包裹。   是一件黑色及膝羽绒服,款式简单又大方。   还有两双针织手套,一双露指的,一双不露的。   “这衣服不错啊,一看就暖和。”   “咦,我知道这个品牌,出了名的没款式,大美女和邋遢婆穿上都一个样,是不会打扮的妹子的最爱。”   “你说音音是邋遢婆,你完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韶音却渐渐皱起眉头。   这不是哥哥给她寄的。   恰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韶音眯起了眼睛。 第37章 反派妹妹12 令人愉悦的事。   “喂, 盛学长。”韶音接起电话道。   电话里传来盛川景温和的声音:“纪音同学,好久不联系了,你近来怎么样?”   韶音眉头挑了挑,走到床边坐下, 手里还拿了一只露指手套, 口吻有些疑惑:“我挺好的。盛学长打电话来, 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纪音同学别担心。”   电话那头, 盛川景的声音仍然温和:“只是入冬了,天气冷了,我妈妈担心你读书冻着, 给你织了两双手套。不知道你习惯用什么样的,就织了露指的、不露指的两种款式。”   韶音低下头, 看着手里拿着的针织手套, 做得非常精致, 针功极好, 在细毛线里还缝了一层薄而软的绒布,戴上暖和又贴手, 一定非常舒服。   “我已经收到啦, 谢谢盛阿姨想着我。”韶音乖巧地说。   盛川景的声音里便多了两分笑意:“已经收到了吗?还有一件羽绒服,是我在京城这边买的, 想着只送两双手套有点不值当的。”   顿了顿,笑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 我爸爸很有钱, 一件衣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收着别有心理负担。”   韶音的眉头高高挑起。   在心里对灰灰说:“他没病吧?想什么呢?他妈妈给我寄手套我理解,毕竟他妈妈是个温柔的人, 想让儿子多个朋友。但他什么意思啊?还说他爸爸很有钱,认真的吗?!”   他爸爸有钱没钱,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他爸爸有钱,就能给她寄衣服了吗?   她眼珠一转,非常惊喜地道:“哇,那盛学长是给认识的人都寄了羽绒服吗?”   盛川景:“……”   嘴角抽了抽,小姑娘想什么呢?他又不是扶贫。   “倒也没有。”他很快调整好了,仍然和气地说:“你在我车祸的时候来看望过我,我觉得你和你哥哥都很好,才给你们寄的。”   说到这里,他状若无意地问:“你哥哥在哪所大学,我给他也寄一件?”   前世,小姑娘死后,纪陌疯了似的打了他一顿,他好不容易将他安抚下来。后来爸爸来了,他问爸爸要了两百万,赔给了纪陌。   纪陌拿着钱走了,不知道是读大学还是干什么去了,总之失去消息很多年。   盛川景觉得,不管他干什么去了,问他妹妹总是没错的。   韶音此刻有股诡异的感觉。   她似乎在被套话。   “盛学长太客气啦!”她满口不以为意地说,声音轻快而爽朗,“多大点事,也值得你记着?再说你爸爸的钱又不是你的,总不好一直花。”   远在京城的盛川景犹如中了当胸一箭。   轻轻吸了口气。   他知道小姑娘不是故意的,她甚至不知道他只是个私生子。   但,就这么随口一句“你爸爸的钱又不是你的”,真是如同往他心上扎了一箭!   他为什么给她寄东西、打电话?   还不是因为父亲一直不接纳他!自从他几次展现出自己的“眼光”,父亲看望他的次数倒是变多了,也请了老师给他上课。   但,他需要这个吗?!   曾经身居高位的盛川景,难以接受躺在病房里,接受治疗和老师讲课,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重生一回,他要走得更快、更高才行。   所以,父亲那里行不通,他便想到了纪陌。   那小子很有些本事,趁着他还年轻,没有起来,笼络笼络他,让他为自己办事。   至于父亲那里,继续哄着,两手都要抓。   “那好吧。”被拒绝了,盛川景便没坚持,又跟她闲话几句,临挂电话之前说道:“你把纪学长的电话发我一下,我有事跟他说。”   韶音心里诡异的感觉更重了。   “他是不是在京城过得不好?”她问灰灰,“你看看,然后告诉我。”   灰灰把盛川景进入京城后的待遇和处境调查一遍,然后跟韶音说了。   韶音皱起眉头道:“他过得不错啊?找我哥干嘛?”   想了想,她跟哥哥打了个电话。   “他要我的电话?”纪陌诧异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想了想说,“你把他的电话给我,我直接联系他好了。”   “好的。”韶音乖巧地应下。   *   纪陌拿到盛川景的电话,直接拨号过去。   待电话一接通,他就大骂起来:“盛川景!你有没有病?你骚扰我妹妹干什么?谁叫你给她买衣服?你算个什么东西?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再让我知道你引诱她,我饶不了你!”   他就说么,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忽然就对一个男生神魂颠倒的。   原来是盛川景故意引诱!   “不要脸!呸!”他厌恶地说,“我妹妹才十五岁,正是读书的年纪,你引着她分心,你还是不是人!”   盛川景挨了一顿骂,好气又好笑。   他什么时候勾引小姑娘了?都是小姑娘们往他身上扑,优秀也是他的错了?   但他没跟纪陌辩解。   这人是个妹控,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由着纪陌骂了个够,才不急不缓地说:“我有事找你。”   纪陌呼吸一顿。   狐疑起来。   他以前也不是没骂过盛川景,但这人听一句扭头就走,傲得没边。怎么今天如此反常?   “你有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你学的什么专业?”盛川景不答反问。   纪陌犹豫了下,告诉了他:“计算机软件。”   “那好。”盛川景笑了起来,“我带你一起赚钱。”   当初在他手里,盛世集团的业务范围很广,各行业都有涉猎。纪陌学的专业,倒是最令盛川景满意的。   他将自己对未来几年市场的预判、想法、打算等说了出来。   “我有钱,但身体不方便,你替我注册公司、跑一下市场和客户,我分你股份。”盛川景说。   注册公司不需要太多钱,一百万就够了。   父亲虽然不会让他插手盛世集团的事,但是给他一百万让他折腾,还是没问题的。   盛川景想做未来几年很火的APP应用,各种小游戏、娱乐应用,随便做出一款,赚钱都海了去了!   不过,他没打算打乱市场的节奏。   除此之外,他要将最赚钱的项目留给自己。   现在只是打开市场、积累资金。   毕竟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而父亲不会一直往他身上砸钱。   纪陌只是他的一个跳板。   当然,如果他很忠心,他可以带着他走得更远。   “我不要股份。”出乎意料,纪陌却说道:“我只要钱。事成之后,我拿钱走人。”   盛川景十分意外,眉头微皱,提醒他一句:“纪陌,这个公司的前景会很好。而且我不是苛刻的人,你跟我一起干,我不会亏待你。”   “事成再说。”纪陌挂了电话。   眼中一片冷意。   他不会跟盛川景搅合到一起。拿了钱,他可以自己干。离盛川景远远的,免得他又借机引诱他妹妹。   韶音不知道这事。   也没问纪陌。   她哥哥聪明着呢,剧本中唯一能跟男主刚的角色,她很放心。   不过,在得知盛川景寄来的羽绒服价值小一千后,她想了想,还是回了礼。   她画了两幅画。   虽然市价不高,但那是因为她没有名气,不代表她画得不好。   她自己心里认定,这两幅画能抵得上他的礼物,心里坦荡地寄了出去。   她画了一幅山水图,一幅牡丹图。   盛妈妈很喜欢,都挂了起来,让冷色调的病房里顿时多了几分鲜活。   “纪音同学真不错。”盛妈妈高兴地说,“人好,心细,又有才华。”   有了两幅画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看得人心情都好了。   盛川景看着墙上挂的画,倒是有些意外。他前世活到那个年纪,眼光自然是有的。以他的眼光看,这两幅画相当有水平!   真没想到,小姑娘还有这样的天赋,他心想。   一日,盛总来探病。   刚坐下,目光就落在了两幅画上。   “小景哪里来的这两幅画?”盛总笑问。   盛川景答道:“朋友送的。”   “你朋友可真了不得。”盛总笑呵呵地说,“小景可以送爸爸一幅吗?”顿了顿,“你白阿姨喜欢这些。”   言外之意,他可以拿去讨好白瑜。   “可以。”盛川景点点头,“我听爸爸的。”   他对讨好白瑜没兴趣,但他现在需要父亲的喜欢和满意。   盛总没有都要,他知道老婆的喜好,挑了那幅鲜艳的牡丹图走了。   这让盛妈妈非常不高兴。   没了那幅牡丹图,整个病房的色调一下子就暗淡下来了,缺少了一股鲜活气。   但她又没法发表意见。儿子住院、治疗的钱都是盛总拿的,她一点话语权也没有。因为这个,她心里非常难受。   而盛总就很高兴了。   拿着画回家,想着如何哄老婆。   这几个月,他跟白瑜的关系不可谓好。   白瑜非常排斥盛川景,无论如何也不接受他,被惹急了就说:“你去告我啊!他都没死,你以为我能判刑几年?!”   白瑜有恃无恐。   她笃定丈夫不会因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治好的儿子,将她告上法庭,在圈子里丢尽脸面。   而盛总的确不会。   但他也不会放弃儿子,因此夫妻两个就僵持起来。白瑜甚至提出跟他离婚:“你要儿子也行,我们离婚吧,现在就分财产!”   夫妻离婚,财产各分一半。   而盛菁菁、盛川景都是盛总的孩子,他要将一半拿出来给盛菁菁才公平。   这样一来,白瑜就分走四分之三的财产。   盛总如何能接受?!   他打拼了半辈子,将当初白家的公司扩大十倍,有了今天的盛世集团,而白瑜却想分走四分之三?她想得太美了!   他不会跟她离婚的。   带着牡丹图回家,堆起笑脸哄老婆,等老婆高兴了才道:“这是小景孝敬你的,他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去求的。”   白瑜一下子拉了脸。   “我说过,我家菁菁不需要哥哥罩着!”她一把推开盛总,“你要实在担心菁菁,那就给她找个好丈夫,让她男人护着她!”   盛总也不恼,堆着笑脸去抱她:“瞧你说的,男人再好,能有哥哥可靠?”   “那倒是,盛总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白瑜嘲讽道。   盛总闹了好大一个没脸。   “离婚是不可能的!”他索性跟她摊牌,“非要离的话,财产也不能这么分!当初白家留下多少,你心里清楚!看在这些年夫妻的份上,你拿四分之一,菁菁是我女儿,我给她四分之一,剩下是我和小景的!”   白瑜不可能同意。   “没有当初白家的资本,你以为你能打拼出盛世集团?”她冷笑道,光是积累初始资金就要花去他好些年,“你走狗屎运也不过拥有当初的白家!”   盛总也不生气,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往沙发上一坐:“要离婚就是这个分法!”   他就是不想离,给人看笑话。   他盛总事业得意,家庭美满,谁不羡慕他?如果离了婚,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   像他们这个身份和地位,原配夫妻说出去总是好名声。   何况他老婆又不是拿不出手,无论相貌、身份、见识、人脉等都是拔尖儿的。   “小瑜,我们别闹了好不好?”他又开始哄老婆。   白瑜眼里满是讥讽,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沙发上。   “那幅牡丹图是谁画的?”她斜眼看过去道。   别的都是白扯,她知道盛总不会离婚,既不愿意伤筋动骨打官司,又不愿意丢脸面叫人笑话。   而她当然也不想离婚,不然岂不是便宜了别的女人和那个残废?   吵来吵去也不过是互相试探罢了,这是一场持久战,真正的动作都在暗地里。   但在最终撕破脸皮之前,他们还是夫妻,白瑜比任何人都清楚。   天天都是烦心事,倒是这幅牡丹图,很是入了白瑜的眼,算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第38章 反派妹妹13 我哥不让。   一晃眼, 韶音穿越过来三年了。   她考进了京城的一所高校,成为一名外语系的大一新生。   聪明勤劳的纪陌同学,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去年秋天在京城买了房。挑了个大周末, 带着妹妹到京城看新家, 并跟她说, 他们以后就在这里安家了,让她放心大胆地考京城的大学。   韶音乖巧地应了, 认真学习,考了进来。   今天刚刚军训完,韶音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就接到了盛妈妈的电话:“音音啊,今天是不是军训完了?累不累?来阿姨家里吃饭吗?阿姨做你喜欢吃的水煮鱼和糖醋排骨。”   去年冬天和高考后的暑假, 韶音都是在京城过的。这事没瞒着常常跟她联系的盛妈妈, 于是只要韶音在京城, 隔三差五的, 盛妈妈就会邀请她过去吃饭。   “盛阿姨做了好吃的?那我要去!”韶音笑道,“我去换个衣服, 盛阿姨等等我。”   盛妈妈笑得温柔:“不急, 音音慢慢来,阿姨等着你。”   她没有说“阿姨和小景”等着你, 是因为韶音和她的关系远比跟盛川景的关系好。   就连盛妈妈都明显感觉出来,韶音跟她亲近、交朋友, 跟盛川景只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但这不影响盛妈妈跟她亲近, 因为她在京城照顾儿子的三年,遇到许多憋闷和委屈的事,对着儿子没法说, 偶尔对韶音却可以说几句。而韶音虽然年纪小,却特别懂事,还会开解她,让盛妈妈很喜欢她。   两人虽然差了一辈,却很有些无话不谈,久而久之,盛妈妈是真心把韶音当成自家小辈,每年都会织毛衣、手套、帽子寄给她,样式大方又保暖,平时还会寄一些自己做的糖果、饼干等过去,让韶音肚子饿的时候垫一垫。   她自从来到京城照顾儿子,就没有了收入,因此给韶音寄的礼物大多是手工做的,不过韶音却很喜欢,因为这是盛妈妈的一片心意。   回到宿舍,她挑了一条显腿长的裙子,拿起小包包,开开心心地出门打车。   “师傅,去东湖别墅。”   从校园到东湖别墅要大半个小时。   韶音低头玩手机,打发时间。   “哥哥,盛阿姨邀请我去吃饭,你不用担心我的晚饭啦。”她先给哥哥发了条短信。   纪陌出差了。   别问他大四的学生为什么会出差。   他去年都买房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五分钟后,电话响起来。   “你怎么又去他家?”纪陌有些无奈的声音传来,“盛川景不是个好人,哥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听一听吧!”   韶音倚着座椅靠背,笑嘻嘻地说:“可是盛阿姨是好人啊,我是冲着盛阿姨去的,又不是冲着盛川景。再说,他再有钱、再好看,可是他坐着轮椅,我也不能够看上他啊!”   “好啦哥哥,当时年纪小犯了花痴,你念叨这几年也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她佯作生气道。   纪陌没办法了:“行吧。”   他这个妹妹,主意很正的,她认定的事,拧是拧不过来的,打又舍不得打、骂又舍不得骂,他只能自己暗地里盯着盛川景了。   “我还有事,你自己注意安全。”叮嘱一句,就挂了。   韶音收起手机,偏头看向窗外。四五点钟,天色还很明亮,宽敞平坦的道路上,车流川涌不息。随着越走越远,车道愈发宽广,但是车辆却变少了。   盛川景在京郊买了别墅,环境幽静而人少。   他和盛妈妈在这里居住生活。   要说他车祸后,走的路线似乎就偏离了。他没有去国外留学,而是请了家教,在家里教他。三年过去,他也没有进入盛世集团,而是自己开了公司。   纪陌买房的钱还是跟他这里来的。   他自己多有钱,想也知道了。   “不愧是男主哦!”韶音跟灰灰感叹一句。   剧本中,有盛总的扶持,他在盛世集团一路往上爬,直到坐稳总裁位置。   而现实中,他自己创业,竟然也闯出不小的名气。   灰灰不吭声。   它不喜欢夸男女主,总觉得现在夸出的话,就是以后打的脸。   “音音来啦!”盛妈妈站在门口看了好几回了,终于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短裙,露出一双白皙大长腿的姑娘,顿时眼睛一亮,连连招手。   韶音小跑过来,冲着盛妈妈笑得灿烂:“盛阿姨!”   跑过来后,拥抱了她一下,鼻尖在她身上嗅了嗅:“嗯,我闻到了糖醋排骨的香味了!”   盛妈妈笑得慈爱,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下:“就你鼻子灵!”   两人挽着胳膊进了门。   别墅里有佣人,盛川景现在有钱得很,别墅买的单栋三层的那种,光房间就十几个,更别说草坪、车库什么的。光打扫卫生就是个巨大的工作量,何况他还是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生活不便,需要人照顾?   说句不好听的,他如果摔下轮椅,盛妈妈是没办法将他扶上去的。   不过,吃饭的时候,餐桌上只有韶音、盛妈妈、盛川景三个人,其他人不跟他们一起吃。   “音音瘦了。”盛妈妈拿公筷给韶音夹菜,心疼地说:“你们大学真是的,军训要半个月,我看有些大学只军训一星期呢。”   韶音撅嘴:“谁说不是呢?防晒都用了我几大瓶。”   拜高中军训所赐,她发现不能只涂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臂等,上半身都要涂!   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也要涂!   因为军训衫很薄……   当时她和室友小姐妹们发现身上分区了,又气又尴尬,简直是欲哭无泪,养了好久才养回来。   韶音这次不想养了,她早早准备好了防晒。   当然这些不能说,她只道:“我们隔壁的教官好帅哦,要不是冲着他,这半个月的军训好难过!”   盛妈妈听得笑起来:“有多帅?比我家小景还帅吗?”   不是她吹,她儿子是真的帅气,至少她很少见到比她儿子还好看的男孩子。   韶音瞅了对面的盛川景一眼,只见他也笑着看过来,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低头,掏出手机,打开屏保给盛妈妈看:“呶,阿姨你自己看。”   那是身穿迷彩服的挺拔背影站在树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躲阳光,又似乎在出神的照片。   “哟,真的很帅!”盛妈妈一下子眼睛亮了,筷子都放下来,凑过来跟韶音一起八卦,“他有一米八五吧?腿这么长呢!看看这眉眼,哎哟真英俊!”   听到“腿这么长呢”,韶音心头大乐。   盛川景被妈妈无心中扎了一刀,不知道难受不难受?   她装作毫无所觉,笑嘻嘻的拿了筷子夹菜:“那盛阿姨觉得,是他帅呢,还是盛学长帅?”   盛妈妈一顿,瞥了儿子一眼,随即笑道:“各有千秋!哈哈,各有千秋!”   韶音这下没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   什么各有千秋!   但凡教官差上一点,盛妈妈就会夸儿子帅了。   盛川景显然也听出来了,这本来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他看着笑得前仰后合,双眼亮晶晶,活泼又朝气的女孩子,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她不是喜欢他的吗?   怎么夸起别人帅来了?   “音音觉得呢?”他笑着看向韶音问道。   韶音笑声一顿。   她不喜欢盛川景叫她音音,只有关系好的人才能这么称呼她。   “聪明的男人这时候就不会问了哦。”她说道,冲盛妈妈挤了挤眼睛,“盛阿姨说是不是?”   盛妈妈也没想到儿子会这么问。   如果你更帅,那人家音音开始就会说了啊!   她不好让儿子没面子,便笑着招呼道:“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韶音收起手机,大口吃起来。   盛妈妈的厨艺很棒,而且这种家常味道是餐馆里所没有的。   吃过饭,佣人过来收拾碗碟。   盛妈妈不肯让自己显得没事做,因此饭菜都是她烧,只是洗碗这种事就不做了。   她拉着韶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问道:“音音晚上住下吗?阿姨给你收拾了客房。”   “不了,我回学校。”韶音从茶几上拿了只桔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明天上午有课,住下的话我可能起不来。”   盛妈妈“哦”了一声,就不挽留了,只说:“一会儿让张师傅送你。”   张师傅是盛川景的司机。   “嗯嗯。”韶音点点头,扒掉桔子上的丝络,分给盛妈妈一半。   盛妈妈就喜欢她不拘束的样子,很高兴地接过来,说道:“音音在学校里有水果吗?阿姨这里很多,等会儿给你搬两箱?你和室友们一起吃。”   她和纪陌一样,都喜欢给韶音很多东西,让她跟室友分着吃。   “那就搬箱桔子吧,桔子耐放。”韶音说道。   两人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韶音打算消消食,到八点的时候让司机送她回校。   才坐了没一会儿,盛川景的声音传来:“音音,你跟我来一下。”   “好的。”韶音起身,往盛川景的轮椅旁走去。   他身体不方便,住的是一楼,办公的地方也是一楼。   韶音跟着他往书房里走去。   “什么事呀?”   盛川景示意她关上门,然后仰头温和地看着她说:“我想请音音帮我画一幅画。”   到上层圈子里,不少人喜好风雅,什么古董、名画、大家真迹等,如果送得好,颇能交好一些人。   盛川景在半个月后要参加一位老先生的寿宴,他打听到对方喜欢国画,尤其是山水画,就想到了韶音。   首先,想要买到名家真迹,一是太贵了,二是贵也没人卖。   其次,当日送名家真迹的人一定不少,他的这点家底,未必能送到对方心坎上。   倒不如冒个险,让韶音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姑娘画一幅,一来使人耳目一新,二来韶音的功底是真不错,让盛川景说,不比一些名家差到哪儿去。   “这样啊。”韶音背着手,脚下碾动着,没有立刻答应。   盛川景看她这样,便笑着说:“不让你白画,我送你一辆车怎么样?”   韶音便问道:“什么车?”   盛川景笑着说:“XX刚出了一款新车,漂亮又轻便,音音听说没有?”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平板,找出那款车给韶音看。   韶音凑过去,先瞧了瞧车型,又瞧了瞧价格。   三十二万人民币。   “我哥不让。”她收回身子,面露歉然。   心中却跟灰灰说道:“瞧,这就是炮灰和女主的差距。女主什么也不用干,他愿意花两千万给她买项链。现在求我办事,才给我买辆车。”   “让他食屎啦!”灰灰鄙夷地道。 第39章 反派妹妹14 这笔买卖亏死了!   放到从前, 灰灰还能抠点糖吃——男主待女主好不同哦!一掷千金好宠有没有!   但它毕竟是个智能生命,有自己的情感和思维,在跟韶音的长久相处中,它的心渐渐偏了——竟然想用三十二万的车哄它的任务者干活?他在想屁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果男主给女主买三万二的项链, 给韶音买三十二万的车, 灰灰绝不会说他抠。   但现在, 灰灰觉得他抠死了!!   “抱歉啦。”韶音面露歉然。   盛川景有些无奈。   不明白韶音为什么会拒绝。   明明画一幅画,并不费事不是吗?   他以为是自己送的礼物令她不喜欢, 于是改道:“音音喜欢XXXX家的水晶饰品吗?它家出了最新款,很受欢迎,我送音音两套?”   韶音轻轻摇头, 掖了掖耳边的碎发,模样乖巧:“不用啦, 我哥哥买给我啦。”   盛川景一怔, 随即失笑。   倒不意外, 纪陌一直是个妹控。   “那音音喜欢什么?我送给你。”他温声说道。   韶音仍是摇摇头:“不用麻烦啦, 学长,我什么都不缺。”   盛川景不禁头疼起来。   送她车, 她说哥哥不让收。   送她别的, 她已经有了。   问她要什么,她说她什么都不缺。   这还怎么送?   “那, 音音以后想要什么,再跟我说好吗?”他只好说道, “这次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音音帮我画一幅好吗?”   韶音面露为难:“这,恐怕没有时间,我要上课。”   得!   盛川景不再问了, 好声好气地送她出去。   韶音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点歉疚地看着他说:“盛学长的身体好点了吗?我听说你爸爸请了国际知名医疗团队给你诊治,情况怎么样?”   盛川景看着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露出来的一双修长白皙的腿,时而这样站立,时而那样站立,自由又青春,心头微微不舒服。   他想到了自己。   “还好,有希望康复。”他礼貌地答。   “哇!太好了!”韶音立刻高兴地说,“大概什么时候能康复?阿姨一直担心你,如果你能康复,最开心的就是阿姨了!”   盛川景见她真心为自己高兴,不禁也被感染到了。他未必不能康复,三成几率也是很高的,他应该乐观一点。   温和地笑起来,说道:“快了,我一直在做手术,再有几次治疗,应该就可以了。”   韶音更是笑意加深:“那就太好了!祝学长早日康复!”说完,对他挥挥手,“我不打扰学长啦。”   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盛川景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女孩修长白皙的双腿上。   她在跳,在跑,在走,在蹦……   他挪开视线,深深吸了口气。   双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   不知不觉,三年时间过去了。   这三年里,他日盼夜盼,盼望自己早日站起来。遭遇的那些难堪,他简直不愿意回想。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挥去的噩梦和污点。   白瑜!   想到害他瘫痪的罪魁祸首,他眼神变暗。   前世,他在彻底掌握盛世集团之后,将白瑜送进了监狱,为纪陌兄妹报仇。   如果不是白瑜,纪音不会死,纪陌也不会疯狂。后半生在监狱中度过,是她罪有应得。   但这一世,在轮椅上坐了三年,盛川景不打算仅仅将白瑜送进监狱那么简单。   没有人知道他受过的苦。   白瑜应该尝一尝!   *   那么,韶音恨白瑜吗?   剧本中小姑娘的死亡,完全是白瑜一手造成,哪怕她的目标不是她。   因为她的罔顾法纪,带走了小姑娘的生命,剥夺了纪陌的幸福,她害了两个人。   “喂,白总。”   想什么来什么,行驶在回校的路上,韶音接到了白瑜的电话。   白瑜的声音在话筒里显得格外柔媚:“小纪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订一幅山水图。”   韶音的眉头挑了挑。   她也要订山水图?   “白总多久要?”她声音乖巧,“价格呢?”   白瑜轻轻笑起来,说道:“七天之内送来,我给你两百万!”   韶音惊讶得睁大眼睛:“这么多?!”   简直翻十倍了!   她上一幅卖给白瑜的画,才二十万!   是的,这不是她第一次跟白瑜交易。   早先时候,她送了盛川景两幅画,作为羽绒服和手套的回礼。其中一幅,恰好落入白瑜手中,而后白瑜就时不时跟她约画。至于价格,从一开始的五万,渐渐涨到了二十万。   是她真的画得那么好吗?   就算她真的画得好,但以她名不经传的人气,白瑜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绝不至于给她那么多。   但白瑜恨盛总培养儿子,两人一直在暗地里争斗,抓权、分割股份、挪用资产等,两人暗地里斗得不可开交。   白瑜给女儿买房、买商铺、买游艇、买小岛等,挥霍无度。   在这种大手笔下,随手漏点给喜欢的小画家,根本算不得什么,全当是打赏了。   就这样,韶音陆陆续续从白瑜手里赚了一百多万。算上这次,如果两百万到手,她就靠卖画赚了三百多万了!   “好的。”她乖巧地说,“一周后我给白总送货。”   白瑜满意地挂了电话。   回到学校,韶音将盛妈妈送的两箱桔子分给室友们。   心里想着,这段时间就不去见盛妈妈了。   大学课程并不是每天满课,韶音的专业在周二和周四只有半天课,她便趁着没课的时候回哥哥买的房子里,开始赚两百万。   白瑜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不会跟她交好。   但,赚她的钱却没什么。   她跟哥哥还没富有到不把两百万放眼里。   周末到了,韶音便拿着画送去了白瑜指定的地方。   那是一间咖啡馆,白瑜常去那里吃下午茶。   “钱在这里。”接过了画,白瑜将一张卡片拍在桌上。   韶音拿过来,笑意盈盈:“谢谢白总。”   白瑜没留她喝咖啡,挥挥手叫她走了。   若她年纪再大点,估计白瑜会留她一起吃下午茶。但她年纪太小了,跟她女儿差不多,白瑜跟她聊不来,只看得上她的画。   韶音拿了卡,很快转走了钱,并跟哥哥炫耀:“哥哥,我一幅画卖了两百万!”   纪陌听后,若有所思:“应该是裴老先生的寿辰。”   他混的圈子没盛家那么高,但他的合伙人颇有几个贵公子,因此也了解一些。   “哥哥给我讲讲!”韶音好奇道。   纪陌便跟她讲了讲裴老先生的地位。   直白点说,这是上一代的风云人物,等盛川景老了,就是裴老先生这样的地位。   但他还年轻,因此还要讨好裴老先生。   可惜他没拿到韶音的画,不得不斥巨资,肉痛地买了一幅名画,在寿辰上送给了裴老先生。   然后他看到了盛菁菁的礼物。   顿时瞳仁一缩!   那画风非常熟悉!   更何况,印章上刻着一个“音”字。   他脸色非常难看!   盛菁菁凭借一幅作者名不见经传、但功底非常出众的山水图,获得了裴老先生的注意。盛菁菁没有经商头脑,但却是个有眼界、有谈吐、被母亲熏陶出文青气质的女孩子,很轻易获得了裴老先生的喜爱和赞誉,成为年轻一辈的焦点。   白瑜很是得意。她买来这画,就是要让女儿获得裴老先生的喜欢。   这样以后有点什么事,裴老先生说一句话,对她女儿有好处。   盛川景斥巨资买了画,但却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额角的青筋都迸起来。最终,他不服输地上前,不着痕迹地获得了裴老先生的注意,攀谈几句,令裴老先生有了印象。   但也只是有印象而已。   离他预想的结果差了很多。   他本该被裴老先生大加赞赏,获得其他老总的注意,成为人群焦点,互换名片,谈一谈生意上的事,接下来的一年中项目多到做不完!   全被韶音给毁了!   “你为什么给白瑜画画?!”宴会刚一结束,坐上回别墅的车子,盛川景立刻打电话给韶音。   韶音颇是无语。   她没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什么时候卖画给白瑜了”,而是说道:“因为她邀请我了呀。”   “我也邀请你了!”盛川景难以置信地说,“你为什么拒绝我却答应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韶音心说,不是啊!   而且,就算是朋友,那也只是普通朋友。   他们的友情不值两百万呢。   “白总给了我两百万。”她轻轻地说。   电话那头,盛川景愣住。   “因为这个?!”他不可置信地说,“你想要钱,我也可以给你啊!”   他买的那画,花了他七百八十多万!   而他多花了五百多万,却没得到想要的效果!   这笔买卖亏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韶音讪讪地说,“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又不是没钱花,我哥哥每个月都给我很多零花钱。”   “你不缺钱为什么要卖画给白瑜?!”   “因为我也不嫌钱多啊。”韶音理直气壮地道,“谁会嫌钱多啊?”   盛川景:“……”   他有点被她绕糊涂了,揉了揉太阳穴,冷静了两秒,才道:“音音,我是不是问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给我画一幅画。”   “是啊。”韶音点头,“可我不想要什么啊。”   盛川景崩溃了:“你刚刚不是说想要钱,不嫌钱多吗?!”   “是啊,谁会嫌钱多啊?”韶音诧异反问。   盛川景简直要把手机握碎了:“那你为什么要白瑜的钱,不要我的钱?我甚至可以给你更多!”   “那你没说嘛!”韶音也生气了,“你要说给我钱,而且很多很多钱,这样就算哥哥不同意,我也会答应你啊!”   盛川景:“……所以怪我没提?”   见鬼,他明明就说过,她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不知道。”韶音不负责任地说,“你要怪我,是怪不着的。我学习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只是,白总给的钱太多了,我好几晚没睡觉,硬撑着画了一幅。”   盛川景:“……”   心累。   就是很累。   他哪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拐了七八十个弯?   给她不要,问她不说,他哪知道她其实想要钱?!   他还想着他们是朋友,不好谈钱,所以没提什么钱的事,而是送她礼物!   “行吧。”他忍着烦躁说,“是我失态了,我还有事,有空联系。”   韶音这会儿在宿舍里看剧,电话挂断后,她倒在床上,乐不可支。   “让他抠!”灰灰也是大乐,“傻眼了吧?”   虽然白瑜也不是个东西,但人家壕啊!   不打马虎眼,张口就是二百万,谁能顶得住?   两人乐着,盛川景的心情却着实不好。   回到别墅后,仍旧沉着个脸。   盛妈妈见他沉着脸被助理推进来,不免担忧,替过助理推着他往里走,担心地问:“川景啊,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没事。”盛川景忍着说,不想将坏心情带给母亲。   盛妈妈见他不提,却更难受了。她什么也帮不上儿子,只能照顾他的生活。   但就连照顾他的生活,她也渐渐做不了什么——做饭有阿姨,照顾他有助理。   她忍下心酸,为他倒了杯温水:“喝酒了?来,润润嗓子。”   盛川景接过。   喝完后,心情仍旧暴躁。   再看母亲温柔的神态,想起她对韶音就是这么好,忽然脾气就压不住了:“你知不知道纪音做了什么?!”   盛妈妈吓了一跳,问道:“她做什么了?”   “她——”盛川景本来不想说,但又觉得不能让母亲被蒙在鼓里,继续跟她来往,“她卖给白瑜一幅画,坏了我的事!”   盛妈妈一怔。   “她总不至于不知道我们家和白瑜的关系吧?!”盛川景烦透了,他一直以为小姑娘是喜欢他的,结果闷不吭声捅了他这么深的一刀,“你以后别让她来我们家了!她就不是个东西!跟她哥哥一样,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提拔纪陌,结果纪陌办完事拿钱就走,怎么都留不住,害他那阵子忙死。   就这,纪陌还不给他好脸色看,让他离他妹妹远一点,跟仇人似的。   而纪音呢?过来吃吃喝喝是真不客气,结果转头就捅他一刀!   “什么玩意儿!”他越想越气,扯下领带扔到沙发上。   盛妈妈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喉头哽了哽,她道:“川景,你不能这么说音音。”   盛川景诧异地看向她:“妈?你说什么呢?”   她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白瑜看上她的画,她能不卖吗?”盛妈妈捏了捏手指,难过地道:“白瑜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们家大业大,可音音有什么?她连爸爸妈妈都没有,跟她哥哥相依为命。如果白瑜非要买,她却不卖,你知道她会面临什么吗?”   盛川景一愣。   他没想到这一层。   “再说,她只是卖一幅画而已,她会画画,而且画得那么好,怎么就不能以此谋生了?”盛妈妈又道,“白瑜所在的层次高,她的画会被同圈子的人看到,对音音有好处,她卖画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没害人,没做坏事,只是卖画,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可我也要买!”盛川景愤懑地道,“她不卖给我,卖给了白瑜!”   盛妈妈便问:“你出了多少钱?白瑜出了多少钱?”   盛川景张了张口,没发出一丝声音。   好一会儿,他不满地道:“我们是朋友!”   “川景,你不差钱。”盛妈妈有些失望地说,她指着偌大的别墅,以及忙碌的佣人,“你看看,这一天花多少钱?你这么有钱,还要朋友贴你钱?你像话吗?”   她没觉得韶音做错了。   人家把画卖给出钱更多的人,错了吗?   “退一步讲,假如你穷,你手里一点钱也没有,你需要这幅画来走出第一步,那妈妈不要你说就会去求音音,让她不要卖给别人,把画卖给你,这钱我们以后慢慢还她。”盛妈妈说着,声音严厉起来:“川景,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   人家小姑娘跟他们家来往,什么也不图他们的——非要说的话,难道图她每年织的毛衣、手套,做的不值钱的糖果、饼干吗?   人家再没爸没妈,人家哥哥能买得起!而且音音自己卖画,也能买得起!   人家什么都不图他们的,还常常来陪她说话、解闷儿。盛妈妈非常感激韶音,她在这几年里一直耐心听她诉苦、抱怨,体贴地开解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至于卖给白瑜,跟她不对付的人……成年人总要懂点事!   她儿子出不起那个价格,就不能怪人家卖给别人!   她四周望了一圈,没找到鸡毛掸子,便挥起胳膊,用力打在儿子的背上:“你给音音道歉!”   *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盛川景完全不接受母亲的这番言论,他觉得母亲过于单纯,不懂得人心险恶。像是韶音,看起来多么单纯活泼,可是看看她做的事,无情无义!   不说别的,只说盛川景本来以为她喜欢他。可是仔细想想,这三年来,自从他出车祸以来,她从没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每次都是他给她打!   偏偏她接电话的声音都是活泼轻快的,透着开心的语气,令盛川景误会到现在。   她明明就看不上瘫痪的他,但却因为他身后的盛世集团,一直跟他保持联系!   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子!   盛川景膈应得不行,敷衍过母亲,便往书房去了。   他想起自己的爱人,那个真正单纯善良,拥有一颗水晶般剔透的心,又有些迷糊的可爱女孩子。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找她。   但现在她应该成年,上大一了。沉吟了下,他打开电脑,开始写招聘广告。   他公司需要一个助理实习生。   目标人群,大三大四的学生。   但如果足够优秀,大一学生也可应聘。   写完之后,他检查几遍,觉得没问题了,便发给公司人事部。   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第40章 反派妹妹15 我和白瑜你选一个。……   接下来的几周, 盛妈妈邀请韶音过去吃饭,韶音都没有答应。   “抱歉啦,盛阿姨,这周跟同学约好了。”   “昨天我哥哥回来了, 我要留在家里陪哥哥。”   “学校这周有讲座, 是一位很厉害的先生!”   她总有借口拒绝, 但是没有一次说“你儿子让我很尴尬,我不好再去了”。   可是她不说, 盛妈妈也知道。   又一次被拒绝,盛妈妈心里涩涩的。   她可以邀请韶音来家里,在盛川景不在的时候, 只有她们娘俩说话。   前提是这座别墅是她买的。   而事实上,别墅是盛川景买的, 这是他的房子, 他才是主人。   下一刻, 盛妈妈脸上露出坚定神色, 他出息了又怎么样,她是他妈!   “妈, 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回到家被母亲逮住的盛川景, 头疼得不行,“你也别说她多好、多无辜, 她明知道白瑜跟我们不对付,还跟她来往, 这种朋友要来干什么?”   “有什么不对付的?不就是一段陈年往事吗?”盛妈妈倒是能想得开,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她被人抢走了男朋友的事,谁还耿耿于怀?   再说, 能被抢走的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好鸟。就算他变得很有钱,盛妈妈也不稀罕。   人就一张嘴、一具身躯,吃喝有数的,穿用也是有数的,赚的钱够花就行,她不贪图他赚下的那座金山。   “你因为这个跟人断交,很幼稚!”盛妈妈说道,“你可以不要这个朋友,妈也可以为你不跟她来往,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幼稚的原因!川景,你长大了,你不能学小孩子的幼稚手段!”   只有小孩子才会说,你跟他好,我就不跟你玩了!   盛川景看着母亲坚决的神情,不禁握紧了轮椅扶手,心下隐忍。   何止是一段陈年往事?白瑜差点撞死他!   “妈你一定要我说实话吗?”他沉声道。   他本来不想说来烦她,但是她一直不打消让他道歉的念头,盛川景烦不胜烦。   “当然要说实话!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撒谎?”盛妈妈道。   盛川景抿了抿唇,声线低沉:“我的腿是白瑜找人撞的。”   盛妈妈一愣。   “什么?!”   “妈,你以为我为什么遭遇车祸?”他抬起头,看着母亲惊愕的面容,嘴角讥嘲,“不然你以为那么巧,我爸来找我了?就是因为他先发现了我,想把我找回去,被白瑜发现了,她才找人撞我!”   想起三年来的行动不便,种种不能自理,所遭受的那些难堪,盛川景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眼底迸出深深的恨意:“她的目的是撞死我!是我命大!”   “啊!”盛妈妈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叫一声,身形摇晃起来。她踉跄几步,扶住了身后的沙发,嘴唇颤抖着,又惊又痛,又怒又恨:“她竟然!竟然这么狠毒!”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瑜竟然做得出杀人的事!   这是杀人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抢人男朋友就算了,怎么能杀人?!   “她竟然要撞死你!”盛妈妈哆嗦着道,种种情绪转为滔天怒火,“我去跟她拼了!”   盛川景忙推动轮椅,追上盛妈妈:“妈!你等等!”   他将轮椅推至最快,终于在大门处追上了盛妈妈,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妈!你别去!”   “她敢伤害你,我跟她没完!”盛妈妈的泪水喷涌而出,“她害你坐了三年轮椅!学都上不了!人家孩子都在上学,跟同龄人一起玩,你只能待在医院、待在家里!她怎么这么狠!”   盛川景心里亦是涩得厉害,捉着母亲的胳膊,劝道:“妈,你别冲动,我们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好劝歹劝,终于劝着母亲回到客厅里,按着她坐在沙发上,为她倒了杯热水,而后慢慢说给她听:“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爸爸也承认了——”   “他承认了?!”盛妈妈的语气蓦地尖锐起来,“他知道这件事?他什么也没说?就让你委屈着?”   “妈你听我说。”盛川景劝道。   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说清楚了这件事里,他的考量。   白瑜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不是现在。在大事上,父亲跟白瑜是一条战线,他的能量远远不足以撼动他们两个。   所以他需要等。   “父亲跟白瑜的关系不好,他们两个迟早反目。”盛川景对母亲说,“等他们反目,父亲就是我这边的了,我会帮父亲对付白瑜。她把我害成这样,她欠我的!”   盛世集团迟早要到他手里,白瑜不会得到一分钱!   思及此处,盛川景眼底划过锐利。   盛妈妈沉默。   眼泪无声往下流。   她什么也帮不上儿子。   别人差点害了她儿子的命,她连拼命都不行。   无尽的怒火攒在心底,无法往外喷涌,便一遍遍冲击着她的内心,令她焦灼痛苦。   “你还想跟纪音往来吗?”这时,盛川景将话题拉回到最初,“白瑜跟我们是深仇大恨,她跟白瑜来往,你还要她来我们家吗?”   盛妈妈嘴唇嚅嗫几下,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泪水流得更汹涌了。   如果仅仅是二十年前抢男朋友的那点小事,她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白瑜是她的大仇人,她无法接纳任何跟白瑜交好的人。   盛川景见母亲这样,终于松了口气。   不再吵着让他道歉就好。   “如果要跟她来往,也不是不行,只要她以后都别和白瑜来往。”   盛妈妈顿了顿,抬起眼睛,声音嘶哑地道:“不,不了,我们以后都别和她来往。”   见母亲这个时候还为别人着想,盛川景心里如被针扎了一下。   母亲总是这么善良,这让他不知怎么又烦躁起来,忍不住扯了扯领带,眉头拧得紧紧的,忽然说道:“这事不能瞒着她!我和她说一声,要怎么做是她的决定!”   “不要!”盛妈妈急了,忙伸手去拦,“川景!别跟她打电话!她不欠我们的,你别逼她!”   盛川景抬高一只手臂,挡住母亲,另一只手快速拨出电话。   不久后,电话拨通了:“喂。”   “白瑜找人撞了我,是我命大才没死,她是我们家的大仇人,你以后还要跟她来往吗?”盛川景快速说完一句,让盛妈妈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   电话那头,韶音眉头挑起。   “我咋觉得不对劲呢?”灰灰操着一口刚学的东北口音,“他啥意思?威胁人呢?”   韶音便跟它解释:“他让我在他和白瑜之间选一个。”   “这……”灰灰惊呆了。   “他表面上是让我选,但实际上是让我选他。”韶音又道,“如果我不选他,他马上就会挂断电话,从此再也打不通。”   灰灰的直觉没错,他就是在威胁。   灰灰愕然了:“他咋这么不要脸?”   “是的。”韶音眉眼讥诮,“小孩子做这种事叫幼稚,大人这么做叫无耻。”   她跟灰灰聊着天,呈现出的就是一阵静默。   “音音,你别听川景胡说。”电话里响起盛妈妈的声音,有点急,有点气,有点难过,“你怎么选都好,但要照顾好自己,明白了吗?”   韶音听着盛妈妈的话,心里渐渐软下来。   “盛阿姨,”她叫道,垂了眉眼,“对不起。”   盛妈妈道:“说什么对不起?你又不知道这回事。”顿了顿,“这本来也是我们两家的恩怨,跟你没关系,不论你怎么选都没有错,音音别怪罪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好好过日子没有错。”   “我以后不跟白瑜来往了。”韶音声音轻软,说道:“我也不会卖画给她了。”   盛妈妈一听,顿时急了,她似乎抢过了手机,因为说话的声音都清晰了很多:“音音,你别听川景胡说,你家里就你和你哥哥,过日子就更要用心些,白瑜心狠手辣,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别惹恼了她!”   “我不惹恼她。”韶音轻轻回答,“但我不想让盛阿姨伤心,我以后不跟她来往。”   盛妈妈的声音被哽住了,断断续续起来:“别,不用……”   “盛阿姨,周末我去看你。”韶音说道,挂了电话。   灰灰纳闷道:“你就这么让盛川景得逞了?”   “我不是为了他。”韶音说道。   她是为了盛妈妈。   这是个温柔的女人,对韶音一直很关心,韶音不想辜负她。   现在她没有那么缺钱了,以后也可以不跟白瑜来往了。   “狗男主,恶心!”灰灰还是觉得让盛川景占便宜了,忍不住骂道。   它现在越来越讨厌男主了。   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做任务的本质——它只接触了两个世界,结果两个世界都很恶心。   还是包着糖皮的恶心,不仔细嚼都不知道里面是屎。   “可是他妈妈很无辜呀。”韶音便劝它,“而且这件事没有伤害到我们,对不对?”   灰灰不说话了。   半晌,它道:“盛妈妈很可怜。”   她儿子只照顾了她的吃喝,无视了她的精神层面,不在意她的喜乐哀怒、寂寞苦痛,一味的“我这样是为你好”。   可是从盛妈妈平时对他的照顾上看,她是很讲道理的,不是压制孩子的那种父母。   这就相当于她花了100分力气养大他,他只花50分力气回报她。   “盛川景就是个垃圾!”韶音毫不客气地骂道。   剧本中就是这样,他独自一人跟父亲走了,将母亲丢下。即便他有很多借口,什么为了母亲好,可是他走后十年基本上不回来看看,恐怕电话都没有多打过。   否则怎么盛妈妈身体熬坏,油尽灯枯,他一点儿也不知情?   东湖别墅,电话挂断后,盛川景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转头跟母亲说道:“没想到她还不算白眼狼,竟然跟白瑜断了。”   盛妈妈拉着脸,看也不看他,起身往房间去了。   盛川景愣住。   渐渐的,脸上的笑意敛没。   *   三天后,便是周六。   韶音答应这周去看望盛妈妈。   想到上次送盛妈妈护肤品已经有三个月了,便到商场专柜买了一套新的,提在手里往东湖别墅去了。   盛妈妈很照顾她,常常送她手工小礼物,韶音自己是不会手工的,便包圆了她日用的护肤品。   没想到,刚走至校门口,便遇见了一位大三的学长。   学长名叫肖淮言,不巧跟男配同名。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身量高挑,穿着潮酷,倚着一辆限量款银色跑车,神态风流。   见到韶音出了校门,露出邪气的笑容,吹了声口哨:“学妹去哪儿?我送你?” 第41章 反派妹妹16 暗搓搓搞事。   韶音脚步一顿, 嘴角缓缓扬起。   这人不仅仅是跟男配重名,他就是男配。   说起两人的相识,还是去年冬天。   韶音被哥哥接来这边过年,顺便跟他参加了几场宴会。其中一场宴会上, 就有肖淮言。   韶音一开始没当回事, 她长得漂亮, 又正值青春,被男孩子搭讪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纪陌看到了, 却很着急,回到家就对她说道:“肖淮言不是个好东西!还跟我有梁子!你别上他的当!”   担心惹她不高兴,又解释道:“哥哥不是说他为了报复才接近你, 我妹妹聪明又漂亮,谁见了你都喜欢。但他真不是个东西, 从十五岁就开始交女朋友, 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勤快!”   当然了, 他是男配嘛。   男主拿了不近女色的人设, 他就只能拿风流浪子的人设了。   这样一来,不近女色的男主为女主神魂颠倒, 风流浪子也为了女主浪子回头, 多苏啊!   “哥哥说的什么话,我当前的任务是学习!”彼时, 韶音还没高考,当然要以学习为重。   纪陌放心她, 却不放心肖淮言, 私底下不知道警告他没有,总之没什么用,肖淮言时不时就撩拨韶音一下。   现在韶音考上大学, 来到京城,这里是肖淮言的地盘,他堵她就更容易了。   慢吞吞地走近他,韶音扬着下巴,矜傲得很:“你要送我?”   “对对!”肖淮言见她过来,眼睛一亮,让开车门,殷勤地为她打开,“学妹去哪儿?”   韶音没有进去,依然扬着下巴,做出一副被哥哥宠坏的大小姐模样:“我对你这么不客气,你还愿意送我?”   在过去,韶音一次也没给过他好脸,总是敷衍他,爱答不理的。   “哈哈哈!”肖淮言放声大笑,“你年纪小,我岂会跟你计较?”   韶音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就喜欢你这样贱模贱样的。”   肖淮言的笑容一顿,如被人掐住喉咙似的,脸上的笑意猛地消失。用力将车门一甩,站直了身体,风流多情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居高临下地道:“你说什么?!”   韶音一点也不怕,反而歪了歪头,露出一抹笑意:“那你还要送我吗?”   肖淮言顿时“嘶”了一声。   舌尖抵了抵腮帮子。   特么的,这小丫头有点邪门儿啊!   不过,他喜欢。   “送!”他伸手去捏她脸蛋,小丫头敢捋虎须,就得付出代价,“想要哥哥送你去哪儿啊?”   韶音往后一仰头,躲过了他的手:“别动手动脚啊,你现在还不配!”   肖淮言只想立刻将她摁进车里,好好问问她配不配!   但见她高傲得跟小天鹅似的,手指痒了痒,又收了回去。   打开身后的车门:“请吧,大小姐!”   先让她得意一下。   老虎吃掉猎物之前都会逗弄一番。   肖淮言不担心她跑掉,那么陪她玩几天也无妨!   韶音坐进车里,说道:“去东湖别墅。”   肖淮言应了一声,坐进驾驶座,开启车子,调转车头,往东湖别墅的方向驶去。   “你家住东湖别墅啊?”路上,肖淮言问道。   韶音答道:“不是,是一位阿姨住那里,我去看望她。”   “你亲戚?”   “不是,是同学的妈妈。”   肖淮言挑了挑眉:“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你猜猜咯?”韶音不答反问。   几次交锋下来,肖淮言发现小丫头滑不留手的,跟只小狐狸似的。   “傻【哔——】!”灰灰乐道,“看把他矫情的,还小狐狸!明明是千年老妖!”   灰灰悄悄的又检测了韶音的灵魂值,这次居然没爆表,但它反而更心惊了。   它直觉韶音的灵魂值比测量的数据高。   想到她在任务中游刃有余的表现,坚持认为她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小狐狸”完全不足以形容她的黑心与狡诈,只有老妖怪可以!   “滚蛋!”韶音骂道,“不许说我老妖怪!”   太难听了!   她怎么可以有这么难听的称号?   灰灰顿时闭嘴。   仔细一想,也对,“老”和“怪”都不好听。   “那,叫你小妖精?”   “噗嗤!”韶音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   肖淮言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什么事这么好笑?”   “刚刚想起一个笑话。”韶音敷衍道。   “讲来听听。”   “好啊。”韶音随口讲了个笑话。   肖淮言撇撇嘴:“你笑点真低。”   “是你不懂幽默。”韶音反驳。   肖淮言乐了:“你还牙尖嘴利的啊!”   “哥哥说了,对你不用太客气。”韶音直言道。   “你哥哥还说我什么了?”肖淮言问。   “说你换女朋友比换衣服快。”   “胡扯,我到现在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肖淮言否认道。   他等着韶音问他,然后他就可以回答:“都是别人传我谣言,想追我又追不上,故意说是我女朋友,其实我从没交过女朋友。”   他都是这么哄女孩的。   但韶音只是淡淡地道:“哦。”   肖淮言:“……”   妈的,哦是什么鬼!   这小丫头精乖精乖的,他愈发有兴趣了:“你不信?”   “信。”韶音坦然道,“不可能有人换女朋友比换衣服快的,连‘我们交往吧’和‘我们分手吧’的开口时间都没有。”   肖淮言:“……”   有些好笑,然后他就真的笑起来。   “你笑点真低。”韶音看他一眼。   肖淮言顺口道:“是你不懂幽默。”   一番机锋打下来,他竟然觉得两人很聊得来。   心里想道,如果跟这个小丫头玩玩,倒是可以多玩一个月。   这也就是灰灰没看出来。   要不然一定会喷他一脸:“故意逗你的!能不聊得来吗!傻【哔——】!”   肖淮言开车很猛,半个小时就开到了东湖别墅。   “你同学家很有钱啊!”下车后,他转到韶音那边,为她开车门。   韶音点点头:“他是很有钱,我哥哥买房的钱都是跟着他赚的。”   肖淮言讶异,想到什么说道:“你同学是盛……盛什么景?”   “盛川景!”   “没错!是盛世集团老总的私生子?”肖淮言想了起来。   这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有所耳闻。   韶音脚下顿了顿,严肃地看着他说:“你在别人面前说什么都行,当着我盛阿姨的面不许说什么私生子这样难听的话!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肖淮言眼里划过意外,随即耸耸肩:“知道了。”   两人进入盛川景的家。   盛川景本来要去公司的,但是被盛妈妈硬是留住了,让他跟韶音道歉。   于是,韶音和肖淮言进入客厅,就见盛妈妈和盛川景都在,而盛川景本来一脸笑意,在见到她身边的肖淮言后,笑容僵住了。   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更甚!   “音音,你来了!”   韶音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盛妈妈的脸上:“阿姨,我来看你。”   “快坐快坐。”盛妈妈好久不见她,本来还有些忐忑,但见她神情如常,不禁也放松一些,笑着招呼她和肖淮言,“这是你同学吗?”   “是我哥哥生意上的朋友,恰好碰到了,送我过来。”韶音乖巧地道,将手里的护肤套装送给她,“盛阿姨之前那套快用完了吧?我给你买了一套新的。”   盛妈妈顿时愧疚得不行:“又让你破费!”   这套护肤品很有名,常常在电视广告上出现,一套要三四千。   原来盛妈妈工作时,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多。   她一直舍不得用,但是隔几个月韶音就送来一套,送得多了,搁着就不好,她只得用了。   儿子对人家小姑娘那么冷酷,小姑娘还对她这么体贴,盛妈妈心里不知是愧疚多还是酸涩多。   “我失去了白总那边的人脉,总得抱紧盛总这条大腿啊!”韶音大大咧咧地说,“这点钱能让盛阿姨开心,也算我讨好盛总了!”   这里的盛总不是指盛父,而是对盛川景的称呼。   当然,她从前都称他为盛学长,这次称呼他为盛总多半是心里有气。   盛川景心里想着,并不着恼。   “好,两条腿都给你抱。”他温和地笑道。   他被人叫盛总习惯了,完全不介意。至于抱大腿,反正韶音跟白瑜断了,他护她又怎样?   这副表情落在肖淮言眼里,就不太高兴了。什么东西,一个私生子,还是个残废,也想跟他抢猎物?   长臂一伸,搭在韶音身后的沙发背上,低头看着韶音道:“你抱他的大腿,有抱我的好吗?”   韶音觑他一眼:“我跟你又不熟。”   一旁,盛川景眼里划过讶异。这一世,纪音没死,还被肖淮言盯上了,真令人意外。   不过,却是个意外之喜。   肖淮言这家伙,执着得很,前世一直阴魂不散的。如果能撮合他和纪音,那他的浅浅就不会被盯着不放了。   “那倒也是,音音抱我的大腿不如抱肖少的。”他和气地笑道。   他说这话是为了讨好肖淮言。毕竟现在的他还没办法跟肖淮言相提并论。   而且,如果肖淮言能和纪音在一起,那他们就不是敌人,而是朋友了。   只是,这话却没有讨好到肖淮言。反而心想,什么东西!喜欢的人都不争取,还送进别的男人怀里,孬种!   他简直懒得理盛川景,低头看着韶音道:“不熟?你好好哄着我,不就很快熟了吗?”   说话时,不怎么正经的捉了她一缕头发扯动。   韶音扯过自己的头发:“你想得美!”   “咳!”这时,盛妈妈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我买了菜,音音跟我到厨房看看,想吃点什么?”   韶音便站了起来,跟她到厨房。   一进去,盛妈妈就关了门,低声问道:“音音啊,那个男孩子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是男女朋友,那也罢了。   但盛妈妈从没听韶音提起过,多半不是。   若不是,那肖淮言就太轻浮了。   还说什么“哄哄我”“抱我大腿”,很有点居高临下的样子。   “他是个坏人!”韶音撅了撅嘴,压低声音说道:“我哥哥跟他在商场上不大对付,他又老撩拨我,我平时都不理他的,他今天就到校门口堵我。”   盛妈妈皱起眉头,很是气愤地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尽欺负人!”   韶音低着头,说道:“我不想跟他闹得太僵,他家很有钱的,我担心他报复我哥哥。”   盛妈妈心疼极了,但是又没办法。她和盛川景也只能算有点小钱,跟人家比完全不堪一击。她想保护韶音,却没有力量。   “音音啊,你要小心,别被他欺负了。”她拉着韶音的手担忧道。   韶音反而抬头笑了:“没什么呀,这是法治社会,这里又是天子脚下,他能干什么呀?阿姨别担心,我这么聪明,跟他敷衍敷衍也就过去了。”   盛妈妈这么关心她,她也不想叫她担心。   “而且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大不了我跟他好一阵,反正他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过去就完了!”韶音轻松地说。   盛妈妈狠狠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胡说什么?哪能这样?”   韶音嘻嘻一笑,偎近了她:“阿姨,你就是闲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走出去看看,朗朗乾坤,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盛妈妈心说,她儿子就是在朗朗乾坤下被人撞的。   “阿姨,你没打算找个工作吗?”韶音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你看,盛学长又不用你照顾,他身边佣人、助理多着呢,你天天在家不无聊啊?”   盛妈妈不禁点了点头:“无聊。”   她特别无聊。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看重韶音这个小朋友。   “你去找工作嘛!”韶音劝道,“阿姨年纪轻轻,怎么能一直憋在家里?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要想想怎么过。我是觉得,阿姨不必待在家里照顾盛学长,他有时候还会出差,不见得天天在家,阿姨别为了他耽误自己的人生。”   她想把盛妈妈支出去。   别一天到晚盯着盛川景的事。   这样她想做点什么,一看到盛妈妈,就觉得不好意思。   不如把她摘出去,不知道就完了。   “你说得是,我要好好想想。”盛妈妈说道。   客厅里,盛川景和肖淮言的对话有点尴尬。   主要是肖淮言瞧不上盛川景,一个私生子、残废,还是个孬种,他看他一眼都嫌多。   盛川景倒是自觉年长,不跟小孩子计较,温和地跟他交谈,但是落在肖淮言眼里,更觉得他没种。   索性站起来:“纪音!走不走?”   厨房里,盛妈妈一下子拉住韶音的手臂。   “没事。”韶音安慰道,拨开她的手,走了出去,“走就走,凶什么?”   走出厨房,拉着脸道:“我来看望盛阿姨,你连顿饭都不让我吃,下次不带你来了!”   肖淮言的眉头挑了挑。   还想着下次呢?   小丫头露馅儿了,明明就想跟他好,还装得不乐意似的。   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   他乐了,又坐了回去:“别气别气,不走了,就在这吃。” 第42章 反派妹妹17 他是重生的。   盛妈妈做了一桌子菜招待韶音和肖淮言。   “之前没料到淮言会来, 菜品准备有些不足,希望淮言别嫌弃。”坐定后,盛妈妈招呼大家吃饭,口中客气地道。   肖淮言拿起筷子, 头也不抬:“阿姨多虑了。”然后问身边的韶音, “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夹。”   “都喜欢。”韶音挑眉, “盛阿姨的厨艺很好的,做的饭菜我都喜欢。”   肖淮言乐了:“行, 你就支使我吧。”兴致勃勃地给她夹菜,毫无厌烦之色。   韶音倒也不惧,他夹菜过来, 她便欣然吃下。   盛川景看着这一幕,眼中有欣慰之色划过。如果纪音能绊住肖淮言, 实在是一件好事。不仅令他的浅浅没人纠缠, 对纪音自己也是好事。   像肖淮言这样的家世, 她嫁给他完全是高攀。而且肖淮言虽然风流, 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认定一个人后, 便是个十足的痴情种, 配她绰绰有余。   唯有盛妈妈,这一餐食不下咽。   她看着不时给韶音夹菜的男孩子, 举止倒是殷勤,但是怎么说呢, 就像是招猫逗狗, 一点儿认真的心思都没有。   她看得心里发堵,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一顿饭几乎没吃几口。   “饭也吃了, 走吗?”饭后,肖淮言擦了擦手,问韶音道。   韶音坐在沙发上,就跟在自己家似的,懒洋洋倚着,抬眼瞅他:“干什么去?”   “带你去兜风。”肖淮言往她身边一坐,手臂搭她脑后,将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韶音并不躲闪。   肖淮言的皮相还是不错的,年纪轻轻的,身上喷的香水也很高级,并不惹人厌。   只要他不动手动脚,她懒得动弹。   “行,你等我消消食。”她道。   肖淮言顿时乐了,目光落在她小肚子上:“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贱样儿。”韶音瞥他一眼。   肖淮言脸黑。   妈的!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嘴巴这么毒?   他贱什么了?   如果不是在别人家里,有人在一旁看着,他一定好好收拾她!   因着这句话,他脸上再没了笑意,收回手,不再提揉肚子的事。   而且搭在她脑后的手臂也收了回来,冷哼一声,坐得离她远了些。   韶音仿佛没察觉到他恼怒了,依然懒洋洋坐着,客厅里的电视打开了,盛妈妈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将果盘放在茶几上,坐在韶音身边:“音音吃水果吗?”   “不吃了,饭吃撑了。”韶音揉着肚子道。   盛妈妈乐了:“你呀。”在她小肚子上瞧了一眼,柔声说道:“撑得厉害吗?我给你拿点消食片?”   “不用,坐一会儿就好。”韶音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把肖淮言给无视了。韶音是故意的,盛妈妈则是不喜欢这个轻浮的男孩子,不想跟他说话。   盛川景倒是找了几个话题,但肖淮言不搭理他,几次下来,盛川景也不说话了。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但是没古怪很久,因为肖淮言忍不下去了,冷着一张脸问韶音:“走吗?!”   敢再扯东扯西,他给她好看!   “凶什么凶。”韶音不悦地说,但仍是站了起来,“阿姨,盛学长,我们回去啦,谢谢款待。”   盛妈妈舍不得她,拉了拉她的手,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低的:“音音,上次的事,是川景不对。他,他不该逼你……”   她不知道怎么说。   如果韶音仍旧跟白瑜来往,那她就不会再邀请她到家里来了。   白瑜是差点害死她儿子的女人,她再喜欢韶音,也没法毫无芥蒂地跟她来往。   可是这件事,是韶音吃亏了。   她为了跟盛家的交情,放弃了白瑜那里的人脉圈,这让盛妈妈觉得对不住她。   本来今天邀请她来,就是为了给她道歉。   盛妈妈看向儿子。   “音音,上次的事对不起。”盛川景看过来,神态诚恳地道:“我应该早点跟你说这件事,更不该怪你把画卖给她。”   “你是应该早跟我说。”韶音站定脚步,大大方方地看向盛川景,“你早点说,我一定不会跟白瑜来往。”   才怪。   不过,她想到什么,脸上浮现疑惑:“白瑜会知道我,还是因为我送给盛学长的画到了她手里。盛学长,那画……”   经她这么一说,盛妈妈也想了起来,当初韶音送了盛川景两幅画,结果被盛总拿走一幅。   应该就是那一幅,落到白瑜手里。   “这可不怪我。”韶音摊了摊手,“是盛学长牵的线。”   盛川景闻言,神情有些不自在,眼神闪了闪,说道:“我不知道爸爸要画是给她的。”   他没想到白瑜和韶音会因为一幅画就产生联系,而且还坏了他的大事。   早知如此,他当初一定不会让爸爸把画带走。   “好吧。”韶音耸了耸肩,“随随便便把我的礼物转送给别人,让我跟别人有了交集,然后又来怪我不讲情义,我是没什么说的了。”   盛妈妈一听,顿时难受得不行,一下子握紧了她的手!   “音音,委屈你了!”   韶音垂下眼睑。   就这件事讲,盛川景挺不做人的。   肖淮言在一旁站得无聊,随口问了句:“你们画来画去的,究竟什么事?”   韶音觉得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裴老先生的寿辰上……”   事无不可对人言。   盛川景做得出,想必是不怕被人知道的。   “我的天哪!”听完后,肖淮言夸张地一拍腿,“你用三十万的车换人家价值两百万的画?人家不同意就怪人不讲情义?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盛川景脸上一黑。   肖淮言还没完,他对讨厌的人一向不留情面:“堂堂盛家公子,有头有脸的人,对小姑娘道歉居然只是一句对不起?体面!真是体面!给盛总长脸了!”   啪啪啪!   鼓掌起来!   盛川景被臊得不行。   嘴唇抿成一条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音音啊,阿姨没脸见你了。”盛妈妈羞愧不已,抬手捂住了脸。   如果不是客人还在,她简直要奔回房间了。   “阿姨跟川景是真心跟你道歉的。”她忍着羞愧说,“你以后都不给白瑜画画,一定得罪了她,阿姨跟川景不会不管你的,你遇到麻烦只管和阿姨说,她不能欺负你。”   本来,盛妈妈想着,邀请韶音来家里,一起吃个饭,把话说开。   这件事是他们对不住韶音,那么以后盛川景就要多照顾她一点,不论是她还是她哥哥的公司,都能照顾就照顾一下。   谁知道肖淮言来了。   他在这里,有些话就不好说了。直到韶音要走,不提不行了。   而肖淮言还提出了赔礼。   盛妈妈之前没想到,这时被提醒,登时羞愧不已。   “音音,你喜欢什么,你悄悄和阿姨说。阿姨没想怠慢你,阿姨只是没想到……”   “你儿子也没想到吗?”肖淮言打断她道。   韶音扭头瞪他一眼。   然后回过头来,对盛妈妈说:“阿姨,你别听他胡说,他那都是哄女朋友的手段,惹女朋友不高兴了就送东西。咱们亲近,不讲究这个。”   盛妈妈连连点头:“音音啊,阿姨没把你当外人……”   从当初韶音陪她去医院,她就对韶音印象很好。后来得知她没有爸爸妈妈,就把她当自家孩子看待。在她的认知里,对自家孩子不用这么客气啊!   韶音笑笑,说道:“好了,阿姨别难过了,我带他走了,他不会说话,尽搅事,等我有空再来。”   盛妈妈没有再留她。   肖淮言说话太刺人了,她招架不住。   送韶音出门。   “是盛总家吗?”才走到院子里,就见白色篱笆门外站了名年轻的女孩子,穿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青春靓丽。   盛妈妈点点头:“你是?”   “我叫戚浅,是盛总的助理实习生,来给他送文件。”年轻的女孩有点拘谨地说。   “哦!是公司员工啊!”盛妈妈忙招呼道:“快请进!”   “卧槽!!”   灰灰大叫道。   “什么情况??女主和男主这么早就相遇了?!”它惊得声音都变了,“就一个车祸而已,剧情怎么拧成这样子?”   上个世界,狗男主摔成植物人,也没见剧情大变啊?   韶音亦是惊讶。   她看着叫戚浅的女孩走进来,她怀里抱着蓝色的文件夹,脚下是一双白色板鞋,看上去清纯可人。在看到轮椅上的盛川景时,眼睛亮了亮:“盛总!”   韶音又将视线移到盛川景身上。   盛川景没想到戚浅会来。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嗡了一下,立刻看向肖淮言。   如果肖淮言看上戚浅,以现在的他的能力,还没办法保住戚浅。   双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保持住脸上的平静自若:“戚浅,过来。”   戚浅连忙小跑过去。   韶音看看毫无异状的戚浅,又看看明显紧张的盛川景。   眼底一沉。   “他的心跳是多少?”   灰灰顿了顿,答道:“115。”   韶音笑了。   眼底积聚风暴。   “很好。”她说,拳头捏起,少有的动了怒气。 第43章 反派妹妹18 反目。   过往场景一幕幕划过脑海。   他通过她联络哥哥, 跟哥哥合作。   逼她跟白瑜断交。   隐隐撮合她和肖淮言。   妈的!   韶音气到了,她一直以为他是正常的剧情人物,搞他都是暗搓搓来一下,原来他是重生的!   回想当初在医院里见到他, 他那不合时宜的轻松表情, 顿时有了解释!   他在释怀!   因为这一世没有欠人情, 他彻底放下了心理负担!   他倒是没负担了,但他也没良知。   但凡他有一点儿感恩的心, 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肖淮言撩拨她。   就算她这一世没有救他,可是打120送他去医院的是她吧?肖淮言是什么东西,他不清楚?风流就不说了, 这只是道德问题,可他前世杀了纪陌!   他究竟抱着什么想法, 让她跟前世杀了她哥哥的人在一起?!   韶音恶心坏了:“他怎么会重生?!”   灰灰瑟瑟发抖:“我不知道。”   它怎么会知道?这谁能想到啊?   “他太不要脸了!”它爆发出浓浓的求生欲, 跟着一起骂, “原来他重生了!难怪性格变化这么大!他可真有脸, 亲口说过宁可死也不要人救,结果回头就利用你和你哥哥!”   韶音寒着一张脸。   目光紧紧盯着盛川景, 看他有意无意挡着肖淮言的视线, 不让他注意到戚浅。   “呵!”她冷笑一声。   灰灰忙问:“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韶音冷笑道,“当然是辅助剧情, 推动他们之间产生绝美爱情!”   灰灰没说话。   心里发酸。   它真心觉得炮灰角色太惨了。   招谁惹谁了?不被人当人看。   再说男主,音音对他妈不好吗?看在他妈面子上, 他也不能这样!   什么玩意儿!简直没人性!   “你放心!不论你要做什么, 我都帮你!”它不容推辞地道。   韶音没说话,转身大步走出篱笆门。   肖淮言跟上,打开车门, 护着她上了车。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没忽视她寒着的脸,拧起眉头:“谁惹你了?”   正要踩油门,忽然想到什么,神情阴沉下来,手臂搭在副驾靠背上,倾身靠近:“你喜欢那个残废?看到别人找他,吃醋了?!”   韶音掀起眼皮:“想什么呢?”   “那你拉着一张脸?”肖淮言不悦道。   韶音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不拉着脸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喜欢盛川景?!”肖淮言不依不饶地问。   韶音撅起嘴,哼了一声:“你管我?”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把肖淮言气得直磨牙:“你够了!别一再挑战我的耐性!”   韶音觑他一眼:“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   “哟呵?”肖淮言气乐了,“你胆子是真不小,敢跟我耍花腔?!”   韶音见他又动手动脚,“啪”的一下打开他:“不然呢?我很好上手的话,你还觉得有意思吗?”   本来濒临盛怒的肖淮言,被她这么一说,一腔怒气就犹如被扎破的气球。   “小丫头片子。”他笑骂一声,收回手,踩下油门。   不得不说,肖淮言的人设里有“这个女人如此与众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一条。   韶音待他忽冷忽热,连小手都不给他牵,他竟然乐滋滋地屡次约她。   这事被纪陌知道了,气得直揪头发。   “我不是跟你说过,别搭理他?”穿着一身家居服,趿拉着拖鞋,在外是精英冷峻形象的青年此刻揪着头发,在客厅里转来转去,一副头大模样,“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越来越不听话了!”   他气死了!   妹妹自从懂事后,越来越有主意,让纪陌愁得不得了!   “就算是叛逆期,也该过了吧?!”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到韶音跟前,用力瞪她:“还想不想要零花钱了?!想让我断你零花钱是吧?!”   韶音歪在沙发上吃薯片,闻言就嘻嘻地笑:“哥,我有钱,我刚卖画赚了两百万,你忘啦?”   气得纪陌直瞪她!   “钱拿来!”他决定不能惯着她了,不掌控她的经济大权,她就无法无天了,“以后你的钱我给你收着!”   韶音往口中塞了一把薯片,咬得“喀嚓喀嚓”的,仰起头,神情好不嚣张:“给你就给你,我再赚就是了,哼!”   这下彻底把纪陌惹火了!   扭头找了几圈,拿过一只玩偶熊,朝她打过去:“反了你了!我还是不是你哥!不听话!胆肥了你!让你不听话!”   韶音担心把薯片打碎,便蜷成一团,将薯片笼罩在怀里。   至于哥哥打她?玩偶熊打人能有多疼!   “哎呀,好了好了,我跟你说。”韶音不怕打,但是还想吃薯片,就不逗哥哥了,“之前你警告他,如果我不搭理他,他肯定要记恨你。等我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我就不理他了。”   纪陌顿时打不下去了。   心里酸楚起来。   都是他没用,保护不了妹妹,还让妹妹反过来为他隐忍。   他在外面出差忙碌,两天不合眼,吃冷掉的盒饭,在饭局上喝到吐,从来不觉得苦。   但是妹妹为了他跟一个垃圾男人周旋,让他心里苦得皱成一团。   抓着玩偶熊的手臂没了力气,垂落下来。   他抿着唇,慢慢走到妹妹身边,坐了下来:“哥不该凶你。”   “嘻嘻,我逗你的,要不然你才没机会凶我。”韶音盘腿坐好,抱着薯片继续吃,“哎呀,别哭丧着脸,多大点事?你妹妹可不是笨蛋,吃不了亏。”   纪陌怎么可能信?   他是男人,他最懂男人的劣根性,男人肮脏起来简直是畜生!   尤其是肖淮言,名声臭得很,还不知道要怎么坑骗妹妹!   在他心里,妹妹就是举世无双小白莲,在家里横一横,出去就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不要再跟他接触!”他声音沉沉的,“有什么让他来找我!”   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做哥哥的,怎么能让妹妹挡在前面?   “我有打算的,你听我说完嘛。”韶音便道,“盛川景得罪了我,我要收拾他一下。”   三言两语,将盛川景牵线、韶音卖画、盛川景低价买画不成就凶她、怪她跟白瑜交易、以她跟盛家的交情逼她跟白瑜断交等说出来。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纪陌气坏了,目光几乎要喷火,“竟然这么欺负你!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他从来不在妹妹面前爆粗口,但是这会儿接连将盛川景一顿大骂!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他气得肝儿都疼了,“我当初不跟他合伙,拿钱就走人,就是觉得他不是个东西!没想到——”   他忽然转身盯住韶音,指着她道:“你就是傻!不听我的话!我早让你离他远远的!你偏要去他家!他妈有什么好的?你同情他妈,也没见他对你留情?!”   妈的!什么玩意儿!   三十万的车,也好意思拿出来!   “年底哥给你买辆三百万的车!”他气死了,“你开去他家,就说哥买给你开着玩儿的!”   韶音笑嘻嘻地说:“我也没吃亏啊。”   她跟白瑜之间的线是盛川景牵的。   画卖给了白瑜,她赚了两百万,反而是盛川景吃了大亏。   “你没吃亏?!”纪陌一下子盯住了她。   韶音忙正了脸色:“吃亏了!吃了大亏!他想欺负我,美得他!”   做出一副气愤模样,“正好肖淮言追我,我借肖淮言的手收拾他!”   纪陌抿着唇,好半晌没出声。   “你别见肖淮言了。”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抬起,透着一点冷然和傲气,“都交给我!!”   妹妹只需要开开心心读书就可以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他来收拾!   “才不要。”韶音连忙摇头,见他不同意,顿时丢开了薯片,抱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哥哥!你让我自己来嘛!我搞不定了再喊你行不行?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为自己负责的!”   “哥哥平时赚钱就很累了,我怎么能什么都靠你——”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怎么不能?!”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抠住她的脑袋,恨其不争地摇了摇,像要听里面的水声儿,“我是你哥哥!你永远可以靠着我!”   韶音任由他摇着脑袋,悻悻地说:“这可是你说的。那我明天就交十个男朋友,看他们为我打架,闹得全校皆知,然后你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纪陌目瞪口呆。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韶音哼了一声,重新抱过薯片,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台,“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纪陌头大极了。   他哪里是不让她好过?这不是为了保护她?!   但他也知道,妹妹就是嘴硬,其实她是心疼他,不想他太累。   这几年一直是这样,他们互相体谅。   虽然纪陌想全方面保护妹妹,让她快快乐乐、没有任何烦恼,但是妹妹体谅他,也总让他感觉温暖,有所依靠。   他在保护妹妹和被妹妹心疼之间,挣扎不已。   “好啦好啦。”韶音往他身边偎了偎,“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别大惊小怪的,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又不是没哥哥,他干什么之前总得想想。”   顿了顿,“而且盛川景不会不管我呢。”   声音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纪陌明知道妹妹不傻,但总觉得她年纪小,放心不下,担心她吃亏。   “我每天跟你汇报,总可以了吧?”韶音便道。   纪陌没办法了,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叮嘱道:“别胡来!”   “知道了。”   *   肖淮言跟韶音不是一所大学,但是要了她的课程表,常常开车过来接她。   韶音有时候理他一下,有时候不理。   碰到他动手动脚,就捶他一顿。   一次,肖淮言被捶得恼了。   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耐着性子跟她玩了这么久,已经是极限。   但是韶音连小手都不让他摸,他很快就炸了!   “你别后悔!”他放了狠话,决然离去。   接下来的一周都没联系韶音。   韶音该怎样还怎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照常不误。   第十天,肖淮言又来找她了。   “给你看个东西。”他解锁手机,调出一组照片给她看。但在韶音看清之前,他又将手机锁上了,挑着眉头问:“你喜欢盛川景,是不是?”   “怎么又问这个?”韶音皱眉,很不想回答。   肖淮言冷笑:“你喜欢他什么?嗯?一个残废、私生子,你的眼光就那么差?!”   这个问题,肖淮言问了她好几回。   韶音一直没正面回答。   次数多了,肖淮言就认定了她的确喜欢盛川景。   尤其是那天韶音在盛家时,忽然寒下的脸,更让肖淮言认为是她没绷住,露出真实心思,成为她喜欢盛川景的有力凭证。   “他会好起来的!”韶音听他这么说,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而且他长得帅,人稳重,从来不发脾气,对谁都很温和宽厚,有才华、有魄力——”   “住口!”不等韶音说完,肖淮言的脸就黑了下来,一个字也不想再听她说,冷笑着将手机解锁,拿到她眼前,“看看!好好看看!你的帅气、稳重、从来不发脾气的心上人!”   韶音这才看清他的手机。   眼瞳大睁!   画面中是漆黑的晚上。   路灯下,身穿西服的英俊青年趴在街边,身边是翻倒的轮椅。他下肢扭曲成诡异的姿势,上身凌乱不堪,一头黑发凌乱遮掩,脸上似乎有淤青,狼狈极了!   而他表情狰狞,似乎愤怒、难堪、仇恨,毫无平时的温和宽厚模样。   韶音心里几乎要笑疯了!   诚然,肖淮言欺负残疾人很不对,但谁让盛川景不是个东西?   心里笑翻了,面上却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双手捂住嘴巴,睁大眼睛,连连摇头:“不!不可能!不是他!”   随即,她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朝肖淮言看去:“是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哼!”肖淮言冷漠一笑,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一手滑动照片给她看,“还有很多,你慢慢看!”   全是盛川景遭受羞辱的场面。   街边,卫生间,停车场……场景繁多。   “你别这样。”韶音眼中晕染出雾气,小脸苍白,长长的睫毛轻颤,忽然伸出小手攥住他的袖子,微微闭上眼睛,似鼓起勇气一般,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亲了一记,“放过他吧,我跟你好。”   “轰!”   肖淮言脑中猛地炸开!   被亲吻的喜悦只有三分,其余全是盛怒!   一把将她甩开!   “我追了你那么久,你对我不假辞色,把我当狗使唤!”他阴森森地看着她,“为了一个盛川景,你愿意低声下气的跟我好了?”   “晚了!”他阴冷地看她一眼,决然离去。 第44章 反派妹妹19 有本事你弄死他啊!……   如果韶音为了这个跟他大吵大闹, 肖淮言都不会气得这么厉害!   但她亲了他!   平时他连摸个小手都要被打,她暗搓搓地骂他贱,把他使唤来使唤去,就是不给他占一下便宜。   他肖淮言从小到大, 一直是被女孩围着转的, 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他耐着性子陪她玩。   结果为了一个盛川景, 她主动亲了他!   肖淮言火大得不得了!   他想到小姑娘颤着眼睫,苍白着小脸, 委屈又讨好地亲在他脸上,就暴躁得想杀人!   盛川景!什么东西!   火大之余,又有几分得不到的憋闷。   他那么讨好她, 她不肯跟他好。为了一个残废,倒是愿意了!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残废!   骄傲的肖少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又找人打了一顿盛川景, 录下他狼狈一面的影像, 然后叫了一帮朋友去喝酒。   有朋友知道他最近在追一个小女生, 问起情况,他满是不以为然地说:“一个黄毛丫头, 豆芽菜似的, 逗着玩罢了!”   为了表明自己没上心,随手搂了个妞儿到怀里, 调笑起来。   朋友见状,就笑了起来:“也不能这么说, 姓纪的小妞儿那双腿是真长, 我能玩上一年都不腻!”   肖淮言脸一黑!   怒气几乎控制不住,要踹他脸上。但是为了一个没良心的臭丫头跟朋友翻脸,又划不来。那臭丫头心里可没他, 强行忍住了。   “卧槽!”   韶音正坐在寝室里看书,突然听到脑中一声大叫,手微微一抖:“怎么了?”   “男配跟女主勾搭上了!”灰灰惊奇得不得了,语速飞快地转播起了现场。   说来也巧,肖淮言跟朋友们在酒吧喝酒,恰好戚浅被朋友拉去酒吧。   她朋友的男朋友劈腿,拽她过去撑场面。现场乱起来,戚浅便落入肖淮言的眼中。   肖淮言想起自己追的妞儿喜欢盛川景,而盛川景在乎这个女孩,当即眯起一双桃花眼,冰冷与戏弄在他眼底闪过。   推开怀里的妞儿,站起身,往戚浅的方向走去。   他将戚浅从乱子中扯出来,戚浅对他感激不已:“谢谢你。”   “口头上谢谢就完了?”肖淮言却道。   戚浅紧张起来,而肖淮言则笑着搂过她的腰,往自己那桌走去。   听着灰灰转播,韶音颇有些无语。   剧情的力量真伟大。   “这也太……”灰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碎碎念了半天,惊诧又郁闷地说:“这都行。”   韶音继续看书:“随他们去。”   三人纠缠在一起,而且还提前了,想来盛川景的日子不会好过。   那就行了。   灰灰继续盯现场。   肖淮言让戚浅喝酒道谢,他的狐朋狗友们就起哄。戚浅脱不开身,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急得眼圈通红,终于还是认了命,赌气地说:“我喝!”   灌了自己半瓶酒,呛得直咳。   水汪汪的眼睛,晕染红霞的清丽脸庞,加上娇嫩红艳的唇瓣,令肖淮言心中一动。   夺过女孩手里的酒瓶,自己灌了一口,低头朝她喂了过去。   “噫!”灰灰转播给韶音,“好恶心!”   韶音轻笑:“淡定一点。”   灰灰从前碰到这种场面就喊甜,后来看剧本不顺眼,看到感情戏就觉得恶心。   韶音便教它:“以后这种场面还有很多。”   灰灰:“……呕!”   一点都不想看了。   但是不关注,又很好奇后续,不得不按照韶音说的,努力淡定下来,继续观看。   戚浅被肖淮言扣着后脑勺,不容拒绝地渡酒,又急又气,拼命捶他。   但肖淮言将酒水渡过去后,却觉得女孩的味道有点甜,渐渐有些上瘾,亲吻愈发凶狠深入。   他不过是个男配,怎么配亲女主?   戚浅狠狠咬了他一口!   “唔!”肖淮言被咬破了舌头,气得扬手就想打她。   但还记得一点教养,没有动手打下。   戚浅则趁着这个空档,转身飞快跑走了。   肖淮言没有追,而是捂着嘴巴,嘶嘶吸气。   残存的酒水刺激着口中的伤口,火辣辣的痛楚,令他心头燃起了一把火。   接下来的几天,肖淮言便去戚浅的学校堵她。   戚浅给盛川景做助理实习生,只是平时没课的时候,外加周末过去,平时还是要待在学校里上课。   肖淮言轻轻松松拿到她的课表和行程,天天堵她。   偏他外形好,戚浅的同学只当她被人追求,不想做电灯泡,于是看到肖淮言就散开。   戚浅又怕又怒,每次都对他不假辞色。   但肖淮言缠人的功夫不一般,总有机会载她去吃饭、唱歌、出去玩等,还让她跟盛川景请假。   他会哄人,心肠又狠,戚浅哪里是他的对手,一次次妥协。   而后一次,两人在外玩时,戚浅被几个喝大了的酒鬼围住,还是肖淮言上前解围。为了打趴几个酒鬼,肖淮言还受了点伤。   戚浅见他俊美的脸庞被打破,嘴角也破了口子,一股异样的情愫在心底升起。她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睛,从包包里找出创可贴,抿着嘴,一言不发地为他贴上。   动作轻柔,让情史丰富的肖淮言立刻察觉出来,这个女孩软化下来了。   他唇角一勾,抬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亲吻她。   戚浅挣扎了几下,就慢慢放松下来。   “啧啧啧!”灰灰发出几声,“我都没眼看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歪到哪儿去了!   韶音却是乐了:“不好看吗?”   她觉得比原剧本更狗血、波折、有趣呢!   灰灰气呼呼的,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反正是不想看了。   它失去了新鲜第一手资料——肖淮言主动松开了戚浅,并没有趁热打铁,而是半道返回。   女孩的滋味的确不错,尝起来意外的甜美,是肖淮言从前没遇到过的。   他一开始觉得新奇、有趣,喜欢这滋味。但是当戚浅软化下来,他却又失去了兴致。   这么容易就追到手。   连一个月都不到。   他被韶音当狗使唤了那么久,连小手都没拉上。   想到唯一轻软的吻,还是为了盛川景,他抛在脑后已久的怒气和征服欲又升起来。   “嘀嘀嘀!”   周五下午,韶音走出校门,正要打车回家,就被一阵车鸣声吸引了注意。   偏头一看,火红色超酷跑车里坐着的,不正是肖淮言吗?   韶音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以为戚浅在这里。   “纪音!”车里的男人不耐烦地拧眉,“过来!”   “什么情况?”韶音好奇道,“他怎么来找我?”   灰灰也是意外,它最近没盯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在怕的。   韶音朝他走过去。   “什么事?”她走到车前,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下了,站姿乖巧地小声问。   肖淮言一手撑在方向盘上,看着车外的女孩。   五官,气质,身材……都比戚浅出色,他究竟着了什么魔,居然放着这么一个美妞儿不去攻略,反而去吃那口清粥小菜?   肖淮言不由得想,她经常暗搓搓骂他贱,倒是没骂错了。   “你上次不是说跟我好?”他扬起眉头。   韶音呆了一下。   灰灰也呆了,随即尖叫起来:“狗东西什么意思?他不是跟女主好了吗?都亲过了,现在又来撩你?”   它觉得肖淮言恶心死了!   大垃圾!   “你不是没答应吗?”韶音整了整心神,拧眉问道。   肖淮言冷笑:“我也没否认吧?”   韶音:“……”   “上车!”肖淮言直接道,“陪我去吃饭!”   韶音没动,而是说道:“我要回家,我哥哥在家等我。”   “不想盛川景出什么事的话,我劝你上车的好。”肖淮言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韶音:“……”   呵呵。   有本事你弄死他啊!眨一下眼睛算我输!   然而面上却委委屈屈的,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   肖淮言见她这么听话,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更加觉得憋屈了。   沉着一张脸,带她去吃饭。   他带她去了一家私房菜,味道不错,价格当然也不低。   韶音乖巧地低头吃饭,要多低眉顺眼就有多低眉顺眼,坐在她对面的肖淮言就吃不下去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他撂了筷子。   韶音有些局促地停下夹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眼睑颤了颤,垂下眼睛继续吃菜。   “别吃了!”肖淮言架住她的手,“回答我!”   韶音抿了抿唇,小声道:“说了你又不高兴。”   肖淮言气笑了:“你喜欢他,我也不高兴!也没见你不喜欢他!”   “我最近都没去见他。”韶音小声辩驳。   肖淮言听得心里一堵!   什么意思啊?怕他对付盛川景,都不去找他了?   “你喜欢他什么!”肖淮言沉着脸道,“别说什么稳重、温和,上次他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这人天真地以为,他打了盛川景几顿,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就会幻灭、不喜欢他了。   但是对韶音而言,她喜欢的人被欺负了,她只会心疼他。   没有什么幻灭。   “他洁身自好。”韶音小声嘀咕,“从来不花心、风流。”   肖淮言一噎,随即道:“我也不花心!”   “呵呵!”灰灰率先冷笑起来,“让他去吃粑粑!”   韶音没这么说。   垂着眼睛,咕哝一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肖淮言这下气得彻底没了食欲。   想要否认,但是也明白韶音从来就没信过他,之前说什么相信他,都是玩笑话。   “他倒是想不洁身自好!”最终,他冷笑一声,“那他也要有资本才行!”   轻蔑地吐出一句:“残废!”   韶音:“……”   见她不说话了,肖淮言顿时高兴起来。   小姑娘家家,不懂事,看上一个残废不奇怪。等她懂事点,就不会喜欢了。   “你别再找他不痛快了。”不懂事的小姑娘低眉垂眼地说,带了几分恳求,“他很不容易的。”   声音里的怜惜几乎要溢出来。   本来已经气消,打算放过那个残废的肖淮言,心里的怒气“噌”的一下又上来了!   神情变幻,他冷笑一声:“行吧。”   他就搞盛川景了,怎么样?   嘴上却说:“那你做我女朋友!”   韶音不做声,低头吃饭。   等到吃完饭,肖淮言送她回去。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韶音下了车,又被肖淮言拽住了:“女朋友,不来个晚安吻吗?”   他一直惦记上次小姑娘亲在他脸上,那轻软的触感。   之前被怒气冲头,没仔细体会。现在回味一下,顿时心痒起来。   韶音技巧性地挣出了手腕。   “吃屁吧你!”冲他做了个鬼脸,笑着跑远了。   肖淮言没抓住她,气得骂了句:“妈的!”   看着女孩欢快跑远的身影,心里好气又好笑。   又觉得带劲。   “老子迟早把你弄到手!”他笑骂几句,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很快驶远了。 第45章 反派妹妹20 回国拯救爱人。   韶音回到家后, 就面临了哥哥的拷问。   “我已经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了,接下来我不搭理他了。”这次没有故意气哥哥,她乖巧地说:“我打算申请交换生,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纪陌本来想教训她一顿, 听她这么说, 倒是很意外:“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做交换生, 怎么也要待上半年,他心情轻松起来, “半年够肖淮言换几个女朋友了,等你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就忘了这回事了。”   韶音笑眯眯地应道:“嗯呢。”   她说到做到, 接下来就准备申请交换生的事。天地这么宽广,到处走走不好吗?   好好过日子可比虐渣有意义。   而且男主、女主、男配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不需要她盯着。   出国的事, 韶音没跟别人说。但是临行之前, 盛妈妈给她打电话, 邀请她去吃饭。   韶音拒绝了,盛妈妈就改请她喝咖啡。   到了咖啡馆, 韶音才知道, 盛妈妈想送她礼物。   “我找了工作,现在手里有钱了。”她温柔地说, 眼里闪动着光彩,“这是我买来送你的, 谢谢你这几年一直陪着我。”   韶音讶异地打开, 发现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金链子,配上一只精致的小天鹅吊坠,优雅又清新。   “你们女孩子戴这个好看。”盛妈妈说道。   项链和吊坠都是黄金的, 韶音在心里算了算,这一套大概要四千多块。   不知道盛妈妈找了什么工作,但是至少花了她大半个月的工资。   “谢谢阿姨,我很喜欢。”韶音很爽快地收下了。   盛妈妈见她收下,很是高兴,说话都轻快起来:“我从前做会计的,现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事,工作不算忙,但是上班后比在家里好多了!”   韶音便笑道:“是呀,阿姨年纪轻轻,就应该找点自己的事做。”   上班后的盛妈妈,不那么寂寞了,也有了新的朋友,跟韶音打电话的次数就少了。   韶音对此很高兴,她一直怜惜盛妈妈的炮灰角色,现在她过得好一点,她很是欣慰。   便对盛妈妈说了即将出国的事。   “要出国啊?”盛妈妈意外地道,随即就高兴起来:“那不错!去国外看看,长长见识!就是要照顾好自己,都说国外的饭菜难吃,跟咱们这边差得远……”   她叨叨起来,还想做几罐肉酱,让韶音带过去下饭。   即便韶音推辞,盛妈妈仍旧是做了几大罐的肉酱,猪肉、牛肉、鱼肉等都有,非要她拿上。   韶音感激她的心意,抱了抱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阿姨也是。”   她有了工作和朋友,不再孤单寂寞,韶音就放心她了,以后不会再经常联系她。   盛妈妈不知道她的心思,对她一通嘱咐。   韶音出国三天后,肖淮言才得到消息。   脸色漆黑!   而更让他大怒的是,盛川景也出国了!   盛川景这几年做过几次小手术,并一直在按医生的吩咐调理。再做一次手术,他就可以站起来了。   他为了自己的腿而出国,跟韶音没有半点关系。但肖淮言脑补了很多,尤其是他们两个先后出国,而且去的是一个国家,更是气得要死!   他不信韶音出国后会不联系盛川景。   想到自己追不上的女孩对另外的人痴情不移,恨得要死!   他没有追出国。   肖淮言的本质是一条阴冷的毒蛇,最知道一击致命。他恨上了盛川景,自然要逮着盛川景的弱点狠狠咬上一口!   他盯上了戚浅。   恨一个人,自然要摸清对方的底细,肖淮言便知道盛川景喜欢戚浅。   趁着盛川景出国,他回过头放开手脚牟足了劲儿追戚浅!   戚浅被他冷落了一阵,再被他追过来,扭头就走。   但是扭头的一刹那,委屈的泪水掉落眼眶。   她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明明她不喜欢他,是被他强迫的。   “我家里最近忙,冷落了你,都是我不好!”肖淮言道歉起来十分真诚,认错的话不停说出口,“你打我吧,狠狠打我出气!”   捏着戚浅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   戚浅想到上回见面,他为她被人打破了脸,怎么下得去手?用力往回挣。   肖淮言便顺着竹竿儿爬:“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是心疼我的!”   “谁心疼你了,不要脸!”戚浅骂他。   但是不管怎么说,戚浅还是被哄得不哭了,也不怪他之前的冷淡了。   肖淮言带她吃喝玩乐,说着甜言蜜语,又送这送那,可谓24孝好男友。戚浅的朋友们见了,都羡慕得不得了。   戚浅扛不住他的猛烈攻势,渐渐也喜悦起来,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羞涩与情意。   *   盛川景从病床上醒来。   思维渐渐回笼,喜悦涌上了他的心头。   “手术情况怎么样?”他期待地看向医生。   医生笑着答:“手术很顺利,盛先生很快就能走路了。”   闻言,盛川景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三年多了!一千多个日夜!无数次难堪和狼狈!终于要离他而去!   忍受着那些痛苦时,他总是在劝自己,会好的!会过去的!等他好了,将会是自由而精彩人生!   再也不欠谁,不需要对任何人忍让,他会拥有更高的成就,跟浅浅幸福一生,重新迎回他的两个宝贝!   怀着激动与喜悦,他拿起手机,拨打戚浅的电话。   他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然后对她告白。   他一直没对她告白。哪怕喜欢她,知道她也喜欢他,他也没有说。   他要给她一个最好的恋情,他不能让她有一个坐轮椅的男友,于是打算手术成功后表白。   “喂?”电话接通,传来女孩悦耳的声音,“盛总?”   女孩的气息有点急促,但盛川景没往心里去,柔声说道:“是我,我做完手术了,很成功。”   “噢!”电话里发出一声惊呼,似乎有什么动静传来,紧接着就变得平静下来,戚浅开心的声音说道:“太好了!恭喜盛总!”   盛川景心里一阵甜蜜,声音更加柔和:“可以叫我的名字吗?浅浅。”   她一直叫他盛总。   他今天就告诉她,她可以叫他的名字。   然而他等了一会儿,发现电话里没有声音了。   不,仔细听去,似乎有些怪异的声音。   眉头皱了皱,他道:“浅浅?”   “我……呜呜!”戚浅的声音刚响起,就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盛川景一下子紧张起来,“浅浅?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了?”   电话那头,戚浅用力推开缠着她的肖淮言,红着脸小声对电话里说道:“盛总,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   盛川景心里猛地一沉。   他不愿意相信直觉,但是刚才电话里的动静,以为戚浅气息的异样,都昭示着什么。   “你现在跟谁在一起?”他问。   “唔唔唔!”回答他的是一阵含混声。   盛川景几乎目眦欲裂,怒喝道:“谁在那边?!”   回应他的是电话被挂断。   盛川景气得,几乎想立刻下床,飞回国内!   但是他刚坐起来,被子掀到一半,就冷静下来了。   他好不容易治好了腿,不能冲动。   眼眸沉了沉,他继续给戚浅打电话。   他要知道是谁在那边。   戚浅听到电话声,下意识就去接。   肖淮言把电话丢到一边,压着她就亲下去:“理他干什么?是我不好吗?”   他亲吻着甜美的女孩,有些上瘾。   本来只打算玩玩的,毕竟这种清粥小菜可不是他的菜,但是相处久了,不知道怎么,特别上瘾。   可惜戚浅保守,不肯做更多,他憋得快炸了。   电话还在不停地响,终于将肖淮言的理智唤回几分。他冷笑一声,从沙发上起来,走到茶几旁拿起电话,划了拨通。   “打扰人好事,会被天打雷劈的!”   而电话那头的盛川景,此刻的感觉无异于天打雷劈!   “你是!”他死死咬着牙关,“肖淮言!”   肖淮言本就是为了报复他,听到他恨极的声音,好不痛快。悠闲地走到戚浅身边坐下,将她扯好的毛衣重新拉下去,熟练地印了颗草莓,并保证电话那头的盛川景听到动静,这才快意地道:“盛总到底有什么事?快点说完,我们很忙的!”   电话那头的盛川景此刻血液几乎从头顶飚出来!   怒火在身体里肆虐,几乎将他点燃!   “你让浅浅接电话!”他从牙缝里挤出道。   戚浅心惊肉跳的,接过电话后,反而平静了几分:“盛总?”   她之前的确喜欢盛川景。   但他们没确定关系不是吗?   她这又不算劈腿。   而且,盛川景没说喜欢她,她充其量只是一场暗恋。   现在她跟肖淮言交往,是正常男女朋友,不是吗?   她底气十足,声音很是平静。落在盛川景耳中,犹如一盆冷水浇下。   一个字都没说,他飞快挂了电话。   冷静着,伸出手,狠狠掐自己的手臂!   嘶!   尖锐的刺痛传来,证明这不是一场荒唐的噩梦,而是真实存在的。   盛川景茫然了,茫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盯着搭在腿上的被子,盯着手里屏幕还没灭掉的手机。   他的屏保是戚浅的照片。她笑得天真明媚,令人看着便觉得美好。   可是,她现在跟肖淮言……   “唔!”盛川景几乎呕出血来。   难以想象发生了什么。   也不愿意相信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如此?   曾经跟他忠贞不二,不论肖淮言如何打扰,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浅浅,为什么移情别恋?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的腿,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的腿,才令事情变得如此。   可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原因?!   原因多了。   他是重生回来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性格里缺失了年轻男孩的热血与冲动。他对待戚浅时,温和耐心,像是对待女儿一般。   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固然令戚浅很快对他产生好感,但却也容易被人夺去。   比如充满攻击性的肖淮言,他的热烈追求与凶猛攻势,相处时的种种手段,令她哭、令她笑、令她骄傲、令她气恼、令她患得患失……他还会突然从背后将她一把举起来。   种种刺激的体验,都是盛川景给予不了的。   更别说那些亲密的事。   他留给她的那些朦胧好感,很快被清扫一空。   但盛川景不知道。   他也不愿意相信爱人的心落在别人身上。   双腿被治好的喜悦,几乎残存不剩,他此刻血液都是冷的。   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   他要回国。   这件事不怪浅浅,一定是肖淮言哄了她,他风流成性,手段颇多,单纯的浅浅被他哄住了。她并不爱肖淮言,只是被他迷惑住了。   他要回国拯救爱人。 第46章 反派妹妹21 多米诺骨牌。   远在国内的盛总已经得知了儿子手术成功的消息。   他得知的时间甚至比盛川景还要早。在盛川景手术完还昏迷的时候, 他就被主治医师通知了好消息。   盛总非常高兴。煎熬这几年,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回到家,面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白瑜,他冷笑一声, 傲慢地道:“离婚就离婚!”   这几年白瑜跟他的关系一直不好。   夫妻两个同床共枕多年, 互相所知颇深。白瑜知道他不会放弃盛川景, 她无法忍受原本属于女儿的东西被别人分走,便在私下里跟他斗。这几年, 斗争渐渐热化,都浮到表面上来了,圈子里多多少少都听说了两人不和。   “呵, 你竟然肯答应了?”白瑜意外了一下,随即眼珠转了转, 说道:“难道是那个野种的腿治好了?”   盛总脸色一变, 喝斥道:“什么野种?难听不难听?那是我的儿子, 是菁菁的哥哥!”   “我家菁菁可没有哥哥。”白瑜冷笑道, “我也没有那么大一个儿子!”   夫妻两个厌恶地对视一眼,别过头去。   加快了对财产处理的速度。   双方律师也动作起来。   当初白瑜想分走四分之三, 这是不可能的。而盛总只想给她四分之一, 也不可能成功。   两人几乎是平分了资产。   被两人转移出去的部分不在内。   “爸爸,如果你想我以后认你, 就应该分我一些。”资产分割清楚后,盛菁菁转向父亲说道。   盛总大为惊愕, 接着就怒了:“菁菁!你这是什么意思?爸爸对你不好?你竟然想着以后不认爸爸?!”   在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之前, 他一直对自己的独女爱若明珠。   而知道盛川景的存在后,他对女儿虽然疏忽了些,但也是不错的!   她竟然这么说, 太伤他的心了!   “是不是你妈教你这么说的?!”盛川景不信女儿会这么对他,怒气升腾道。   盛菁菁年轻的脸庞上浮现一抹自嘲:“还要妈妈教我,我才知道爸爸更喜欢别人吗?爸爸为了别人跟我妈妈离婚,也不要我了……”声音渐渐小了,讥嘲缓缓敛去,表情变得木然,又隐隐有些憎恨,“既然爸爸更喜欢盛川景,那就让盛川景做你的孩子吧!从今往后,我只是妈妈一个人的孩子!”   不管白瑜的人品怎么样,在盛菁菁眼里,妈妈是全天下对她最好的人。   而爸爸喜欢别的孩子,胜过了她,她就不想要他了!   “好,好!”盛总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她道:“这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本来给她点什么也不要紧,盛总也没想过自己死后东西都留给盛川景,但是女儿以此要挟他,触怒了他的大忌!   别墅是当初白家留下的,是白瑜的资产,盛总收拾了东西就走。   头也不回。   盛菁菁眼里含了泪,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浑身颤抖。   白瑜拧着眉头,既心疼女儿,又气她不争:“哭什么?让他滚!他心里没我们,你还想着他干什么?!”将女儿揽住,她眼底划过冷暗,“你等着,妈不会便宜了他们!”   盛总搬去了自己另外一套房产。   他这个身价,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套别墅。单单在京城,就有好几处房产。   搬进离公司较近的一处房子后,他沉吟起来。   之前不离婚,是因为需要时间争取财产,而且也不想让人看笑话。   但现在已经离婚了,情况也传出去了,他就不想了。   转而想道,他要不要搬去和儿子一起住呢?   盛川景在国外休养了一段时间,终于被医生放回来,简直是亟不可待地联系戚浅!   “盛总,抱歉,我最近课程忙,不能再担任您的助理实习生的职位了。”戚浅歉然地说道,“我已经办理了离职手续,祝盛总早日找到更优秀的实习生!”   她入职是盛川景费尽周折办下来的,但公司内部不知情,而且嫉妒戚浅的人也不少。因此,她提出辞呈后,几乎是当天就批准了。   对戚浅而言,男朋友不许她去别人公司上班,另外给她找了工作,她当然是同意啦!   虽然盛川景之前很照顾她,但是……他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她不想男朋友生气!   这个电话,简直像在盛川景心上插了一百支箭!   又气又痛,又伤心又失望。   背脊都佝偻几分,痛得无法呼吸。   攥着手机良久,掌心里都憋出了汗,他才渐渐回神。   背脊重新挺直,神情毅然——他不怪她,都是肖淮言手段卑鄙,哄骗了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挽回,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跟我们住一起?”他眉头拧起来,刚要拒绝,忽然想到了母亲。顿了顿,“你让我想想。”   转头就跟妈妈打了电话。   “他离婚了?想跟我们住?”盛妈妈不可思议地道,“他疯了!让他滚!”   盛妈妈拒绝得干脆利落,想也没想。   甚至对盛川景说:“当然,那是你买的房子,如果你想让他住也行。但是他住进来,我就搬走!我绝不跟他住一个屋檐下!”   盛妈妈有工作,有出息的孩子,对多年前贪图富贵、抛弃她的臭男人,完全不想理会,看都不想看一眼。   盛川景忙道:“妈,我不会让他住进来的,你别走!”   妈妈是他最重要的人,爸爸只是可以利用的人,他分得清轻重。   被拒绝的盛总,很不甘心。   儿子拒绝他,儿子的妈也拒绝他,凭什么?   他找了个时间,见到了盛妈妈。   盛妈妈已经不如当初年轻,但是温柔的气质却沉淀下来,娴静雅致,令他心中一动。   他其实喜欢这个类型的女人。当初跟盛妈妈在一起,也是真爱。   只是,真爱到底比不上前程,他狠心舍弃了自己的爱情,转而跟白瑜在一起。   但现在,他功成名就,什么也不缺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盛总的脸上。   盛妈妈怒容满面,目带憎恨,看着面前的男人说道:“你还有脸说?你怎么有脸说还爱我的话?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恶心?”她厌恶地拿出湿巾,使劲擦拭自己的手,“当年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白瑜撞了我儿子,差点害死他,你就这么看着,让我儿子委屈,我恨你一辈子!”   “你不配当爸爸!”她厌恶地看他一眼,“畜生!”   扭头就走。   挨了一个耳光,还被人当垃圾似的,打完擦手的举动,让盛总黑了脸。   彻底打消了跟儿子、儿子妈住一起的念头。   不过,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却一直拿捏着盛川景,不让他进入盛世集团。   盛川景在乎吗?   曾经是在乎的,但是三年多的冷板凳,让他不是那么在乎了。   他已经靠自己创建起了公司,并且蒸蒸日上。   而且,他的腿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借盛总的人脉了。   被拿捏的事,他只装作不知道,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拯救戚浅。   一天,他守在肖淮言的住处外面,等着他们回来。   想到戚浅跟肖淮言住一起,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他就心痛如绞!   终于,看到两人相拥着出现。   他站直身体,从路灯的阴影里缓缓走出。   “浅浅。”他道。   戚浅本来偎着肖淮言,听他说着一些浪荡又甜蜜的话。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路灯下走出,吓了她一跳!   待看清来人,不禁双眸大睁:“盛总?!”   他高大挺拔,稳重沉着,似乎飓风不可摧。而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浑身透露出的隐隐不快与威迫的气息,充满了对异性的侵略性,令她呼吸一窒!   心跳陡然乱了起来!   他,原来他这么高!   这么帅!   他站起来后比肖淮言还帅!   而且,他居然来找她了……   呼吸微微急促,她捏了捏手指,挤出笑容:“盛总的腿治好啦?恭喜!”   “浅浅,跟我走。”盛川景沉眸看她,余光掠过她身旁,意有所指:“他不是好人。”   戚浅动作一顿,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肖淮言松开了她。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盛川景回国。他还没来得及找他,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肖淮言血液里的暴力因子一下子激活,将袖口一挽,同时大步跨出,扬起拳头就朝对面砸了过去:“妈的说谁呢?!”   “说得就是你!”盛川景不甘示弱,回以一脚!   两人都对对方有恨,顷刻间打成一团。   戚浅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别打了!别打了!”   然而两人谁也不听,反而打得更狠。   盛川景的身体刚康复,比不得肖淮言这样结实的体格,加上肖淮言打架的手段很阴,很快就被撂倒了。   “呵!”肖淮言将他踩在地上,一手揪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把脑袋后扬,一手捏着他的脸,“怎么?孬种也想跟我抢女人?你算什么玩意儿?野种!残废!”   盛川景心头燃起熊熊怒火:“你放屁!”   什么他的女人?!   是他的!浅浅是他的爱人!   肖淮言抢了他的!   “你再说一遍?!”肖淮言怒道,反手抽了他两巴掌,直将他抽得嘴角流血,这才解气地收了手。笑了两声,他神情阴险,越说越下流:“腿治好了,那玩意儿治好了吗?还跟我抢浅浅,你能带给浅浅‘幸福’吗?嗯?”   盛川景被他踩在脚下,头皮也被人拽在手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偏偏他一抬眼,就看到戚浅急得直哭的担忧表情,浑身血液都冲到脸上,心下大恨! 第47章 反派妹妹22 他要他们后悔!!   “没用的东西!”肖淮言看着被踩在脚下, 翻不了身的盛川景,长出一口气!   什么玩意儿!也配抢他的女人!   这个“女人”指的不是戚浅,而是他一直没追到手的纪音。   一想到那小妞儿带劲的性格,却偏偏不喜欢他、只喜欢盛川景, 肖淮言就嫉恨不已!   又想到盛川景瘫痪是因为腰部受损, 他眼珠一转, 抬起脚,狠狠踩在男人的腰上!   “嗯哼!”盛川景闷哼一声, 痛得眼前发黑。   肖淮言却理也不理,用力碾动几下,才畅快地收回脚, 搂过戚浅扬长而去。   留下盛川景一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做手术不久的腰部受到重创, 腰部以下全无知觉, 爬都爬不起来。   难堪!   羞耻!   颜面全无!   盛川景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境况, 曾经生活不能自理, 都没让他如此难堪!   想到浅浅看到了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浑身血液都涌上头, 脸上热胀得几乎爆裂!   她会怎么想他?!   盛川景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脑袋埋得低低的, 不敢转头看向远去的两人。   此时此刻,心里恨极了肖淮言, 再也没有了跟他联手的想法, 简直恨不得将肖淮言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远去的肖淮言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   就算知道也不在意——恨他又怎么样?他能将他怎么样呢?   可笑!   “想什么呢?”进了家门,肖淮言冷冷看了戚浅一眼,“你在想他?!”   戚浅忙摇头:“没有!”   脑中却闪过他们离开时, 盛川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   不禁有些担忧。   虽然她跟肖淮言交往了,可是盛川景当初对她很好,她也是曾对他动过心的。   他手术完不久,就被肖淮言打了一顿,不会有事吧?   她这样心思浅显的小姑娘,心里想的什么,完全瞒不过肖淮言的眼。冷哼一声,口中却道:“没有就好!”   半搂半抱着,拥着她往卧室而去。   盛川景放在心尖的宝贝,他非要摧残了不可!   舌尖舔了舔牙齿,兴奋起来!   戚浅挣扎道:“别,我有点累。”   到现在为止,她一直紧守最后一道防线。   女生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轻易让他得手,不然他会不珍惜。   而且,她现在心里烦乱,一点亲热的心思都没有。   “又不用你出力气!”肖淮言不以为然,拖着她往卧室去。   戚浅被他摔在床垫上,见他俯身而下,眼底黑沉,那强势又不容拒绝的气息,顿时把她吓到了,脸色惨白,拼命挣扎:“放开!我不要!”   挣扎之中,颇有几拳打在肖淮言的脸上,令他吃痛。   一下子沉下脸。   坐起身,指着门外:“滚!”   戚浅一愣。   跑下床的动作顿住。   “卧槽!”   闲得无聊,抱着玩具看戏的灰灰,此刻忍不住跟韶音转播起来:“你知道肖淮言多渣吗?!”   韶音正在快餐店里吃午饭。   她在海外做交换生,国内现在是晚上,在她这边是中午。   听了灰灰的转播,她“啧”了一声。   肖淮言杀人都不眨眼的,还要说什么?   另一边,现场。   “淮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戚浅,微微睁大眼睛,颤声唤道。   肖淮言抬起头,那双风流的桃花眼此刻冷得结冰,带了讥嘲:“你不就是担心盛川景吗?你滚出去找他!以后都不要再找我!”   戚浅顿时慌了,急忙摇头:“我没有!”   她只是不想跟他发生关系。   他们交往了才三个月,哪有这么快的?   而且,戚浅心里有数,他这样有钱有势,长得又好看的公子哥儿,难道真的很爱她吗?说不定自己就是他找的乐子,等他没兴趣了就会跟她分开。   只是,仍旧抱着幻想,自己是不同的。   “我没有想别人,我就是有点累。”她慢慢坐到他身边,摇着他的胳膊道:“你别生气,别误会我,我害怕。”   她真的很害怕,眼泪都涌出来。   落在苍白的小脸上,犹如梨花沾雨,楚楚动人。   肖淮言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你每次都说累,每次都不让我碰。谁谈恋爱像你这样?推三阻四!你这么不想的话,那就分手吧,我从不强迫女人!”   “卧槽!”   灰灰看到这里,又惊叫起来:“他怎么这么渣?!”   它简直不想看了!   烂人烂戏!   恶心!   但是忍不住,想知道戚浅的回应,强忍恶心继续看下去。   看下去的结果是后悔莫迭。   “她居然从了?!”灰灰几乎崩溃,“她是不是傻?!”   肖淮言要分手,那就分啊!   拿这个要挟女朋友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分了还要敲锣打鼓庆祝好吗!   它简直一言难尽,再也不想看了,收回精神力,开始跟韶音吐槽。   “她好歹还有个备胎啊!她是忘了吗!”   “被人一吓就妥协了,她有点骨气啊!”   “男主还在外面趴着呢,她就跟男配好了,她——”   吐槽到这里,它忽然一顿。   随即,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女主和男配搞一起了!!   世界是不是要崩了?!   它会不会被惩罚?!   “淡定!淡定!”韶音受不了它的高音尖叫,连忙安抚道:“这有什么?你想想上个世界,男主也一堆妃子啊,宠了女主后还到处施云布雨,不也通过了吗?这次是女主线歪掉而已,不会有事的,看到最后才知道结果啊!”   灰灰泪流满面。   “这什么破任务!”它呜呜地哭。   戏这么难看,瓜这么臭,还要随时面临崩坏。   “你有毒。”它边哭边控诉,“你非得把好好的世界搅坏,你是不是闲得啊,那我放你走好不好,你别祸害我了。”   它甚至生出了解绑的念头。   否则,以后都过这种日子的话,它怕自己乱码。   主脑没回收它,它自己先系统崩溃了。   “别这么说,我没有啊。”韶音吃掉最后一根薯条,起身将餐盘归还,“我只是没为他挡车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干啊。”   灰灰冷笑,说出心底藏了很久的话:“别骗我了!当初你卖画,就在准备搞事了吧?不然你用什么赚钱不好,非得卖画?”   剧本中有一段,写白瑜收藏名画。   篇幅不多,只一段话而已,因此灰灰一开始没注意。是后来裴老先生的寿辰过后,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当初盛川景给你寄东西,你很高兴吧?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你知道他的渣爹肯定会去看他,会看到画,会要过去哄他闹离婚的老婆!都在你的算计内吧?!”   “你从一开始就在搞事!”   它有证据!   像是上个世界她偷吃,最后说希儿不是男主的孩子,把男主活生生气死一样。   她才不仅仅是偷吃解气!   这次也不仅仅是卖画赚钱!   “瞎说!”韶音推开快餐店的门,轻盈地走出去,“我又不是神算子,怎么能算得到那么多?你别脑补了。都是他们自己立身不正,没人给他们做垫脚石,就搞得乱七八糟。”   灰灰呵呵一笑。   信她才怪。   韶音下午有课,吃完饭就去学校了。   灰灰闲得无聊,又去看现场。   它要看看盛川景什么时候爬起来。   于是,韶音上课上到一半,又被灰灰的尖叫声打断注意。   “又怎么了?”她问。   “出事了!出大事了!”   灰灰飞快说着情况。   原来,盛川景好不容易恢复了知觉,爬起来,开车回家,却在半路上被人堵了。   几辆车从僻静处开出来,将他前后左右都封锁住,逼迫他停下来,然后走到他车前,砸开车窗,强行打开车门,把他拖下来。   按在地上,狠狠一顿打!   也不打别的地方,就打他的膝盖。   男主又残废了。   才站起来没多久,就又残废了。   韶音听完,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不就是膝盖被打碎吗?装支撑就行,比瘫痪好治。”   相比女主跟男配纠缠在一起,这点事儿完全引不起韶音的注意。   灰灰本来震惊于男主又残废了,听了她的话,一阵无语。   不过,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嘀咕道:“白瑜真狠!”   这些人不是别人找的,正是白瑜。   盛总为了外面的儿子跟她离婚,她怎么能忍?   只不过,顾忌着两人离婚了,担心弄死盛川景会惹恼前夫,才没有再下杀手。   但是这个消息足以让盛总惊痛交加,差点昏厥过去!   他的儿子!他好端端的儿子!他寄予厚望的存在!   而盛妈妈已经哭得晕过去两次了,见到盛总后,嘶喊一声扑过去就打他:“都是你!都是你!你娶了个什么女人!蛇蝎心肠!害了我儿子一次不够,又害他第二次!”   都不用动脑子想,盛妈妈就知道是白瑜。   “我要告她!你如果不帮我,我就跟你拼了!”盛妈妈红肿着双眼,在医院里就跟盛总撕打起来,或者说她单方面撕打盛总,“我死在你公司门口!从你们公司楼上跳下去!我还要写横幅!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畜生!你敢包庇她就完了!”   盛总被挠了一脸的血道子,也是头大。   白瑜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不想跟她对上。   但盛妈妈现在也疯了,而且根本不要命,盛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到盛川景醒来,得知自己的双腿又废了,额头青筋迸起,手背上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动。   神情阴沉如水。   肖淮言把他当成狗一样打,白瑜也不把他当人看!   他要他们后悔!! 第48章 反派妹妹23 本篇完。   盛川景说不出恨谁更多一些。   一个欺他身体和尊严, 一个夺他女人和脸面。   他两个都恨,而且恨进了骨子里!   想到他们对他做的那些事,不禁咬牙切齿,恨得眼珠子都红了。   “川景, 你好些了吗?”得知他苏醒过来, 盛总进入病房探望, 看着儿子狼狈凄惨的情形,一脸不忍地道:“怎么弄成这样?幸好有人看见, 好心将你送进医院。医生说再晚点送来,你的腿可——”   盛川景猛地抬头,厉声打断他:“你问我怎么弄成这样?”   神情狠厉, 目光犹如刮骨钢刀,落在盛总的脸上, 顿觉肌肤生疼。他讪讪着,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听盛川景一字一顿地问:“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神情犹如在说, 如果盛总敢说一句“不知道”,他立刻将他赶出病房, 再也不见他!   永远不喊他爸爸!   盛总看着儿子狠厉的神情, 一时失声。   不怪他发狠,只怪白瑜欺人太甚。   但, 他也不容易啊!   “川景,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盛总犹豫着, 没有再掩饰什么,而是承认了他的怀疑,只是口吻劝慰:“她对你如何, 爸爸都看在眼里,都记在心里的,你放心……”   “爸爸!”盛川景身上疼得厉害,自尊也被伤透,没耐心听他的废话,直接戳破道:“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紧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间往外蹦:   “白瑜一次次这样对我,置爸爸于何处?”   “爸爸难道没劝过她,对我好点吗?”   “但凡她对你有一分尊重,我就不会一次次受伤!”   声音继续。   “她把你当人看了吗?”   “盛世是爸爸一力打下,她张口就要走一半,她凭什么?”   “爸爸都给了她一半,她还不感恩,又对我出手!爸爸以为,她只是恨我吗?她就一点都不恨你?”   “除非爸爸放弃我。否则……”   最后一句,犹如重锤一击,令盛总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此时被提醒,不禁想道,儿子说得对,他如果站在他这边,白瑜会放过他吗?   那个疯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爸爸,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盛川景冷锐的目光看向他道。   接下来,盛川景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盛总已经听进去了。   种种念头在他脑中划过。是啊,他凭什么分给白瑜一半?   再说,他都大大方方地分了,她还要唆使菁菁跟他断绝关系!   他照顾儿子有什么错?那是他的儿子啊!   而且,他没有背叛婚姻,那是在他们结婚前生下的孩子。   更何况当年是她挖墙脚,认真论起来,还是她对不起别人在先!   盛总在脑中飞快衡量得失。   放纵白瑜,不追究她的责任?只怕她会越来越嚣张。   如果这次摁死她,那么儿子以后不会再有意外,他也不会有意外。盛世会逐渐回到他手里,一切太平。   而且,盛妈妈或许能解开心结,跟他和好。   他们又是一家人。   这样想着,盛总渐渐下了决心。   “当初是我们对不起你。”他来到盛妈妈面前,一脸郑重地承诺,“她这样对川景,实在太过分了!这次我不会再忍她,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他想着事情落定后,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因此提前到盛妈妈面前卖好。   做出一副为了她和盛川景着想的样子。   盛妈妈差点啐他脸上!什么叫这次不会忍她?那上次为什么忍?   她冷笑一声,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转头就走了。   闹了个没脸,盛总也不恼,转头就去整理证据了。   灰灰一直在监控着,韶音不可避免地知道了。想了想,她说:“你帮帮他。”   盛总的证据不够全。比如这次,白瑜雇人在路边殴打盛川景,路边的摄像头坏了几个,视频不全。   灰灰处理了一下,以陌生人邮件的方式发到盛总的邮箱。   盛总如何惊疑,暂且不提,只说灰灰做完之后,便跟韶音开起嘲讽:“不是说什么也不做吗?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呵呵,你就知道哄我!我可不会信你了!”   韶音笑笑,说道:“她这样的社会败类,送她蹲大牢有什么不对?我们这叫匡扶正义。”   灰灰撇了撇嘴,不理她了。   暗中护着盛总,让他顺顺利利把白瑜告了。   *   白瑜被判了十五年。   判决下来后,她简直恨不得把盛总撕了:“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她没想到盛总会来这一手。   还等着盛总找她,两人谈判。   “呵呵。”盛总回以嘲笑。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被捕了。   当年他进入白家企业,发展过程中颇是做了一些不规矩的事,这些证据都握在白瑜的手里。   这也是白瑜嚣张的原因,她自忖可以跟盛总对峙。   但她没想到,她握着这些证据,藏得太好了,盛总并不知情。   他只盯着她疯狂的行事了,为免落得跟盛川景一个下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送进了监狱。   猝不及防被捕,盛总格外恼怒:“白瑜!”   简直恨不得跟白瑜大打一架!   蠢女人!害死他了!   “啧。”韶音发出无意义的一声。   灰灰则道:“该!一群烂人!”   出了这种事,最高兴的当属盛川景。   盛总进去了,盛世就落在他的手里了。   觊觎盛世多年,如今以这种形式得到盛世……他有些高兴,又有些淡淡。   他早已经发展自己的公司,没有盛世也无所谓了。   但是天降的馅饼,还是不错的。   他除掉了白瑜,两个仇人还剩下一个。   但盛川景没有着急,他刚刚接管盛世,要先将盛世理顺了。   除此之外,治疗身体也是重中之重。   他的膝盖粉碎性骨折,两年内都别想跟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他打算暂时放肖淮言一马。   两年后,他会将肖淮言狠狠踩在脚下!   *   计划不如变化快。   盛川景住院后,戚浅从之前的同事口中得知,非常愧疚,想要来看他。   “他是我曾经的老板,对我一直很照顾,现在他住院了,我怎么能不去看他?”她对肖淮言道。   肖淮言傲慢地看着她:“想去可以,分手!”   戚浅愕然,满脸震惊之色,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你心里都是别人,老子忍你很久了!”肖淮言狠戾地道。   戚浅眼中泪水迅速涌出。   她再喜欢他,也没办法忍受他对自己的污蔑。忍着一口气,憋着泪道:“分手就分手!”   拿着包包,转身就跑走了。   一边跑一边落泪。   她终于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渣。   她竟然爱上了一个人渣。   对她的伤心离去,肖淮言毫不挽留,也不生气,满眼玩味之色。   他并不喜欢戚浅,一直也没喜欢上她。   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报复盛川景,只是因为她味道不错,才玩了这么久。   这女孩不会喝酒、不懂娱乐,完全不是肖淮言的口味。他早就腻了,现在这个机会来得正好,他可以毫无负担地甩开她。   跟肖淮言分开后,戚浅赶到医院,看望盛川景。   见到他在病床上憔悴的伤容,她心中愧疚又难过,两只小手都绞在一起。   如果那天她阻止了肖淮言跟他打架,或者在两人打架完之后回过头去照顾他,他可能不会遇到这种事。   她愧疚不已:“对不起。”   “不怪你。”盛川景道,“不关你的事。”   他一点也不怪她。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就算有点什么不妥,他也应当包容。   见她来看自己,还很高兴。   不着痕迹地讨好她,引动她的心。   戚浅在肖淮言那里受到的待遇,都是不尊重、不体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想对她怎么样,就对他怎么样。   此刻,感受到盛川景的满眼爱意和温柔体贴,不禁心动不已。她怎么会爱上肖淮言那个人渣?明明盛川景更值得爱!   肖淮言跟他比起来,简直差劲死了!   但是,从盛川景那里回去后,连着两天没有接到肖淮言的电话和短信,又犹豫了。   迟疑了下,她主动给肖淮言打电话。   也不能怪他说话难听。戚浅心里想着,一边等待电话接通,一边对自己说,如果是肖淮言太关注追求者,她也会吃醋的。   “淮言,你在哪?”电话一接通,她立刻问道,声音小心翼翼又带了点讨好。   话筒里传来喧嚣热闹的声响,像是一群人在喝酒,尖叫声刺耳。而戚浅还听到了一个女人柔媚的音调:“肖少~”   脑子里嗡了一下,戚浅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肖淮言的时候,他跟一群朋友在酒吧喝酒,周围似乎还有几个漂亮女孩。   “淮言!”她忍不住拔高声音,“你在哪儿?!”   “你管老子?”肖淮言的声音嚣张邪肆,比他平时更过分,充满了陌生感,“你不要老子,老子有的是人喜欢!”   戚浅听了这话,眼泪顿时流下来了,愧疚、后悔、难过。   “你在哪?我去找你。”   肖淮言本来不想理她了,但是眼珠一转,又答应了:“随便你!”   戚浅抹干眼泪,毫不迟疑地打车,赶往他所在的位置。   进门后,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找到肖淮言,因为他正坐在高脚椅上,抱着一个女孩亲得难舍难分。   周围是起哄的人群。   人群外,戚浅看着这一幕,被刺痛了双眼,脚步也被钉在地上,怎么也动不了。   她无法相信地看着前方,难以接受,才几天而已,肖淮言就亲上了别人!   “呕!”她忽然捂住嘴,转身跑走了。   她是喜欢他。可是就算再喜欢他,那一幕深深印在她脑中,令她永远也无法接受他了。   肖淮言一直注意着戚浅的反应。   他不喜欢夺人所好。   他喜欢把别人的心爱之物夺过来,残忍毁掉!   戚浅就是他报复盛川景的工具。   他同意她来,就是要在她心上再插一刀。   这样一个被他伤透的女人,永远都忘不了他,回到盛川景身边后,就有好戏看了!   只是,戚浅厌恶作呕的表情却令他不快了。   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孩,骂了一句,接下来也没了兴致,拎起外套走了。   *   韶音在国外,但是没错过男主、女主、男配的精彩感情戏。   “越来越精彩了!”灰灰这几天兴奋得不得了,“每天都有好戏看!”   它喜欢看戏。   只有一个任务者,工作要多清闲有多清闲的灰灰,就指着这些乐子过日子了。   从喧闹中跑出来的戚浅,想到肖淮言的过分,伤心得不行,眼泪根本止不住。恰好盛川景打电话过来,她犹豫了下,接通了。   听出她的情绪不对,盛川景立刻要去找她。   “你别来!”戚浅说道,他根本不能下床,怎么能为她离开医院?两人争执一番,最终戚浅收拾了心情,去医院找盛川景。   盛川景的年纪比她大多了,圆滑而世故,掏女孩心里的话再简单也不过了。戚浅一开始不想说,但很快还是说了出来。   得知肖淮言做的那些王八蛋的事,盛川景简直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可是他现在既要治疗身体,又要处理盛世的事务,分身乏术。   便忍耐下来,好好哄戚浅,让她尽量忘记肖淮言。   肖淮言很贱,隔一段时间就给戚浅打个电话。有时候是骂她三心两意,辜负了他的感情。有时候是喝了酒后说着后悔的话,想跟她和好。   总之,戚浅有时候被他骂得难过,有时候听他挽回的话又动摇不已。   她每天给盛川景送饭,心情怎么样,都写在脸上。盛川景看在眼里,更是将肖淮言恨得不行。   与此同时,也怨上了戚浅。   她怎么这样天真,软弱,犹豫不决?竟然被一个人渣玩弄在手掌心里!   然而他虽然怨她,但是更爱她。当她在身边时,就给她加油、鼓气,支持她、鼓励她,规劝她学习,拿社会经验教导她等等。   渐渐的,戚浅被他治愈,再也不想肖淮言。   肖淮言又撩拨了她几次,没得到反应,还被拉黑了,眉头一挑。   恰在这时,韶音回国了。   肖淮言顿时将戚浅抛在脑后,转而去堵韶音。   *   韶音不想见他。跟灰灰说了一声,监控肖淮言的动向。   于是,不管肖淮言去学校堵她、教室堵她、宿舍楼下堵她、乃至小区门口堵她,都见不到人!   韶音回国两个月了,肖淮言愣是没见过她一次!   一开始他很不信邪,卯足了劲儿,非要捉到她不可。但是时间久了……   他放弃了。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长性的人,将此归因于两个人实在没缘分,遂罢手了。   又跟从前一样,过上贵公子的奢靡生活。   换女友,换豪车,喝酒。   他没有再骚扰韶音,也把戚浅忘在了脑后。   转眼间,三年过去。   盛总被判三年,被放出来了。   他刚一出狱,就被盛菁菁给狙了。   盛菁菁恨他把妈妈告了,设了个局,又把他弄进去了。   盛川景得知后,嗤笑一声,没有理会。   盛妈妈压根不知道这事。她踏实工作,已经升职为财务主管,日子过得充实快乐。别说她不知道这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理。   曾经有头有脸的男人,出狱再蹲进去,连点水花都没掀起来。   这一年,韶音大四。   她成绩优异,在一家外企实习。   经理很喜欢她,跟其他公司谈合作的时候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这一次,是企业们开交流会,韶音跟着经理出差。好巧不巧,肖淮言在同一家酒店住宿。   两人在电梯里打了照面。   “纪音。”肖淮言看着她,眼中露出惊艳,“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韶音笑笑点头。   如果不是她准许,肖淮言见不到她。   “好久不见。”她微微笑道,“肖少最近好吗?”   肖淮言看着她移不开眼。   三年不见,小丫头长大了。   曾经的简单马尾辫,烫成了波浪大卷,蓬松披在身后,衬得腰肢纤细。   她皮肤如瓷,精致无暇。眉眼清雅,气质姣好,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痒难耐。   他不正经地靠近了她,低头道:“想知道我好不好,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韶音神态自然,微微笑道:“太忙了。”   真是万金油的回复。   肖淮言抵了抵腮帮子,低声道:“一起吃个饭?”   目光灼灼,盯着她不放。   这三年,他又交了许多女朋友。   偶尔也会想到韶音。   有时是在商务场合中见到纪陌,从而想到她。有时是追到了难追的女孩,也会想到她。   她是他遇到的最难追的妞儿。   之前见不到也就算了,现在终于见到了,他心思再次蠢蠢欲动,认为是两人的缘分又来了。   韶音笑着点头:“好啊。”   “真的?”肖淮言面露惊喜,随即道:“好好好,想吃什么,我请!”   韶音随口道:“吃西餐吧。”   “没问题!”肖淮言应道。接下来,他殷勤得不得了,事事体贴关照她。被路人看见了,还露出羡慕的眼神,好像在说这样的追求者真不多见。   韶音从容接受他的殷勤。   肖淮言热情之极,问她这几年做什么,又说自己在做什么,侃侃而谈。   但韶音话不多,总是微笑,偶尔才答上两句。   渐渐的,肖淮言的兴奋劲头褪去。   他察觉出她的客气和冷淡。   笑容敛没,他没忍住,问道:“你还喜欢盛川景?!”   韶音被他逗笑了,餐巾纸掩口,很是笑了一会儿,才抬起盈盈笑眼:“怎么?又要找他麻烦?”   说到这里,口吻轻松,又有些若有若无的轻蔑:“恐怕你做不到了。”   如今的盛川景,跟当年可不一样。   他自己的公司如日中天,盛世渐渐也被他拢在手里。   肖淮言只不过是肖家子弟,还不是掌权人,他爸爸都不敢跟盛川景开火,何况是他?   脸色阴沉如水。   “你一直瞧不起我,是不是!”   韶音眉眼平淡,一丝一毫的慌乱都没有,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肖少说什么呢?”   她的否认,在肖淮言这里就是承认。   “啪!”将刀叉拍在桌上,黑着脸离去。   韶音轻笑。在服务员过来问她时,便说:“我朋友有事先走了,没什么事。”   低头继续用餐。   免费的牛排真好吃。   肖淮言离开后,憋了一肚子气。   越想越气!   如果盛川景混得不好,倒也罢了,他会嘲笑韶音眼光差。   但现在,盛川景的地位很高,他根本不能奈何他。韶音是这样,戚浅也是这样,她们都喜欢盛川景。   肖淮言不甘心。   他是个肆无忌惮的人,心里不舒服了,就要搞点事情。   还没等他搞事情,机会就送上来了。   他回到酒店后,刚要走进电梯,就被身后跑来的女孩子扑过来,咖啡倒了他一身!   “你白痴啊?!”他被烫得变了脸,拿出手帕擦拭起来,“平地都能摔!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没有女孩用这种招数吸引他的注意。   他以为这个女孩也是这样。然而当他抬起头,看清对方,却是眉头高高挑起,缓缓地笑了:“好久不见,浅浅。”   急着送咖啡的戚浅,因为要赶电梯,就跑得快了些。没想到,地面太滑,她一时失去平衡,袋子里的咖啡都撞到肖淮言的身上,弄了他一身。   经过三年的成长,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如白纸的女孩。再回想当年,她已经能够明白,肖淮言对她就是玩弄。   心底浮现惧怕,她后退一步,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会赔你的!”   转头就跑。   她不想再跟肖淮言有交集。   而且,她还要买咖啡。   “站住!”肖淮言哪里容得她跑,追出去几步赶上她,捉住了她的手腕,“毁我一套西服还想跑?谁给你的胆子?”   “我说了会赔你!”戚浅被他制住,看着他更加俊美的容颜,一颗心不知怎么,又砰砰跳起来,咬着唇道:“我赶时间,钱稍后转给你!”   “你都把我拉黑了,怎么转给我?”肖淮言拽着她,走另一部电梯,拉着她往自己的房间走。   后来发生的事,让灰灰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呕!”   两人居然又搞一起去了。   一开始是肖强迫的,但戚浅的反应也是迷人,她后来竟然抱住了他。   “崩了吧?!”它忍不住道,“是崩了吧?!”   韶音不急不躁地说:“不一定。别着急,再等等看。”   灰灰便继续看戏。   戚浅和肖淮言很是胡闹了一通,而后筋疲力竭,沉沉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戚浅才反应过来自己背叛了盛川景。   脸色顿时煞白!   “你无耻!”她拉起床单,遮住身体,甩了肖淮言一巴掌。   肖淮言斜斜勾唇,拿过手机给她看:“呶,看见了吗,这是你,多热情啊!”   戚浅猛地变了脸。   本就失去血色的脸庞,更是苍白如纸。   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你,你卑鄙!”   肖淮言差这点骂声吗?   这对他来说,连骂都不算。   “以后我约你,你要随叫随到。”他吊儿郎当地起身,穿好了衣服。   灰灰将这件事告诉了韶音,又骂了一通肖淮言垃圾。   韶音也有些无语。   “你把那些照片和视频删了。”   灰灰意外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女主?”   “我不喜欢这种手段。”韶音淡淡道。   灰灰很听她的话,将肖淮言手机里的脏东西都删掉。   不过,戚浅不知道这件事。   她回去后,因为背叛了盛川景,心里有鬼,眼神躲躲闪闪的。   盛川景不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以为她最多是见了肖淮言一面。   装作不知,温柔安抚她。   把账都算到了肖淮言的头上。   直到肖淮言又约戚浅。   肖淮言无耻得很,虽然不知照片为什么消失了,但他诈戚浅。   戚浅心里愧疚不已,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鬼使神差,她不想再对不起盛川景,而且也清楚这种事不能一再妥协。她鼓起勇气,对盛川景坦白了。   当然,在她口中,她是被逼迫的,全程是昏迷的,不省人事的。   她想着,就算盛川景弄到那些东西,以他的人品,也不会去看的,他不会知道她撒谎。   “我的妈呀!”灰灰目瞪口呆,心情复杂,难以言说,“这可真是男主,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有资格做男主!”   盛川景信了。   没有责怪戚浅。   只是更恨肖淮言了,发誓不会放过他!   “甜吗?”韶音就问它。   灰灰:“……”   它的声卡犹如锈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   盛川景发起了一连串的行动。   他本来就准备对付肖淮言。   当年肖淮言抢他女人、羞辱他的仇,他一直记在心上。这件事后,更让他对肖淮言恨之入骨。一边对肖家施行针对手段,一边引诱肖淮言嗑药。   肖淮言的朋友被他买通,引他吃了致幻的药。   肖淮言没有提防,大大咧咧地喝下带料的酒。然后,他失智了。   对自己进行了物理阉割。   醒后,肖淮言就疯了!   这时,肖家经受一连串的打击,也知道了盛川景为什么对付他们。家里开了个会,决定将肖淮言赶出家门。   肖淮言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到我了!”盛川景盯着手机上的汇报,眼神冷厉。   他履行诺言,为当年的自己讨公道。   带人将肖淮言围住,犹如当年肖淮言对他那样,将肖淮言死死踩在地上,翻不了身。   好好羞辱一番,并录了视频。   当年肖淮言对他做的,他统统还给了他!   做这一切时,戚浅就在一旁。他让戚浅看着,亲眼看着肖淮言的狼狈和不堪,让她心里只有他狼狈不堪的一面,以后想到他就是这副不堪的模样,再也不会有任何心动!   终于,从戚浅眼中看到了躲闪与嫌恶,盛川景长出一口气。   他也不想这样对肖淮言的。   他还想跟肖淮言联手。   但谁让肖淮言招惹谁不好,惹到他头上?!   大仇得报,好不痛快!   他搂着戚浅离去,就像当初肖淮言搂着戚浅离去一样。   然而,意外陡生。   被打得浑身是血的肖淮言,没有像他当年那样双腿麻木,爬不起来。反而咬牙站起,双眼赤红,狠戾一笑,掏出刀子朝他捅了过去!   “川景!!”戚浅尖叫一声。   盛川景双目大睁,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面孔狰狞的肖淮言,又看看腰间的刀柄,高大的身躯踉跄一下,捂着伤处,“咚”的一声倒下去。   肖淮言这一刀下去,捅坏了盛川景的一颗肾。   而肖淮言也因为故意伤人被捕了。   闹剧终于落幕。   *   “他只有一颗肾了。”灰灰一言难尽地说,“他可是男主啊!”   男主都要拥有一夜七次的能力啊!   只有一颗肾,他还怎么一夜七次?!   只是,不仅仅如此。盛川景的腿也不行!   虽然他能站起来了,但是伤势也永久地留下来了,他被禁止剧烈运动。   他不仅不能一夜七次。   还得女主自己动。   “这是最没面子的霸总了吧?”它语气复杂地说。   韶音耸了耸肩:“或许吧。”   她并不太在意男主和男配的惨状。   只要他们没有像前世那样风光得意,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生活照旧。   韶音毕业了,顺利转正,忙碌起来。   纪陌的公司也在飞速发展。   他要跟盛川景的公司抢市场。当初,盛川景瘫痪在床,指望纪陌给他帮忙,说了不少未来的方向和市场。纪陌不笨,相反他还很聪明,从盛川景那里离开后,就一直奔着这个方向努力。   他和盛川景在商场上撕咬。   韶音长得漂亮,人又年轻,情商也不低,渐渐发展出自己的人脉,找到机会就帮哥哥一把。   三年后,纪陌的公司渐渐压过盛川景的公司。   通过灰灰的转播,韶音知道了盛川景的脸色有多难看。   “以为自己拥有一世经验,就能藐视所有人?”韶音轻蔑,“他太自负了!”   这份自负深深打击到了盛川景。他无法接受自己建立的公司居然被纪陌压过了!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纪陌的公司将会坐到龙头位置,而他的公司会渐渐萎缩,退出市场!   他不甘心,想尽办法拯救。   然而颓势渐浓,他没有做到力挽狂澜。   他输了。   公司入不敷出,成为他的拖累,他要么继续养着,等待更好的时机,要么并入盛世集团。   盛川景做出抉择时,非常非常艰难。   这些就不关韶音的事了。   她只知道哥哥赢了。   在她进入这个世界十二年后,也就是原剧情中哥哥死了两年后,他们仍然平平安安地活着,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感情和睦。   而天之骄子们,没有了他们这些炮灰的铺垫,并不如剧本中耀眼呢。   韶音已经二十七岁了。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是都不长久。   纪陌连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   一次,韶音问他:“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纪陌不耐烦地撵她:“去去去!还管到你哥头上来了!”   韶音觉得他年纪也不算很大,刚三十岁而已,也就不管了。   时光平缓流逝,韶音和哥哥的生活越来越忙碌、充实。   两年后,肖淮言出狱。   他彻底是个废人了。   肖家不认他,他身无分文,又没有了男人的象征,在狱中把脸也作坏了,神情阴鸷而狠戾。   戚浅再次见到他,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还是听到他阴狠地说话,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放开!你放开我!”   肖淮言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老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他已经不想好好活着了,他也不可能好好活着了,只想狠狠报仇。   他绑架了戚浅,让盛川景一个人来救她。   地点是一个偏僻的废弃工厂,肖淮言将戚浅绑在一架废旧的机器上,以此要挟盛川景,让他下跪,求饶,叫爷爷,自残……   身为男配,他注定要凉。   盛川景救下了戚浅。刚解开戚浅身上的绳子,他就失血过多昏迷了。   韶音得到了他住院的消息,前去探望。   “没事就好。”她叹息一声,感慨地说:“盛学长的命真坎坷。”   打着点滴的盛川景:“……”   想起重生后的种种,亦是心情复杂。   “我也不是迷信,”韶音坐在床边,拿了只苹果削皮,“但是,自从盛学长出了次车祸,就总是不顺。似乎那场车祸,把学长的好运都撞没了。”   盛川景浑身一僵!   眼珠都凝住了!   韶音察觉到他的异状,只当做没瞧见,继续叹气:“我始终记得盛学长当初的意气风发,当时学校里的男生就数盛学长最帅,瘦瘦的,高高的,酷酷的,眼睛清澈明亮,是我们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盛川景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个,他也没有多想。这些年的种种划过脑海,愈发心痛得呼吸不畅。   他吃了太多的苦!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   刚重生回来时,那些豪情万丈,那些野心勃勃,那些蓝图美景,以及他对幸福生活的期盼……   犹如被人划了一刀又一刀,全都是破碎的!   支离破碎,破败不堪!   唯一让他没有彻底失败的事,就是盛世集团仍在他手里。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没有走得更高,拜白瑜所赐,比起前世大有不如。   后面韶音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了,浑浑噩噩,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失败中。   数日后,几名警察来到病房:“盛先生,你涉嫌一起谋杀案,请配合我们调查。”   盛川景愕然:“什么?!”   肖淮言死在了废弃工厂。   当时盛川景受伤颇重,肖淮言比他只重不轻。而盛川景昏迷后,被戚浅送去医院,肖淮言却留在了废弃工厂。那地方偏僻,没有人经过,他在无人救治的情况下死掉了。   盛川景吃了官司。   肖家虽然把肖淮言赶出家门,却记得是盛川景逼迫他们如此。如今肖淮言死在盛川景手里,肖家趁机活动,让盛川景被判得很重。   锒铛入狱,盛川景还是不能接受发生了什么。   他居然入狱了?!   直到在监狱中度过了半个月,简陋又粗糙的饮食、服装、起居生活,以及近乎侮辱他智商的学习与劳作,渐渐令他清醒过来。   他终于明白,他入狱了,成了一名犯人。   他忍不住想道,这是报应吗?前世肖淮言撞死纪陌,他选择了包庇。这一世,他坐牢了,罪名跟前世的肖淮言一样。   一想到报应,他难免又想到自己摘除的那颗肾。前世,明明是纪陌挨了肖淮言一刀,结果现在变成了他。   “纪陌,纪陌……”他喃喃。   这一世,纪陌的妹妹没有死,他没有疯,过得风光无限,知名度和对社会的影响力甚至还要压过他一头。   盛川景难以接受这差异。   “怎么会这样呢?”他痛苦地夜不成寐,不能接受重来一世,自己居然过得更差。   不,不能说更差,因为这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前世的知名企业家,这一世先是身残志坚、然后是输给纪陌,最后又锒铛入狱!   怎么会这样?!   他开始做梦。   一次次梦到前世的风光。   在监狱中,他没有海量的文件要签,没有无数的会要开,他聪明的大脑闲不住,开始一次次分析、对比两世的生活。   一次又一次的对比后,他不得不将时间点定格在了最初。   也就是车祸的那一刻。   如果他没有双腿残废,父亲会在接走他后,立刻安排他的人生。   而不是安抚他,敷衍他,让他不得不自己创业。   如果不是双腿残废,他做许多事情都会方便,不会将商业机密透露给纪陌,令他得知先机,日后借此打败了他。   也不会被肖淮言踩在地上,受尽折辱!   而浅浅也不会在一开始被肖淮言引诱!   他的条件不输给肖淮言,没道理浅浅喜欢肖淮言胜于他!   一定是因为他的腿!   越分析,盛川景越痛苦。   不知从何时起,他患上了耳鸣,隐约中总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从不欠人情。早知如此,当初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救!”   “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救!”   “不要她救!”   深夜,盛川景冷汗淋漓地醒来,坐在简陋的床边上,沉沉喘着气。   他梦到了车祸那天,马路对面有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雪糕,天真而单纯地看着他。   丝毫没有冲过来救他的意思。   良久,他痛苦地低下头。   “这是报应。”他喃喃。   随即苦笑,又大笑,最后笑得泪都出来了!   “吵什么吵!”同室的狱友被吵醒,脾气暴的那名室友一脚踹他床上,将床踹得吱扭吱扭响。   盛川景没有再笑,将被子蒙在脸上,久久没有掀开。   微弱的月光下,被子微微颤动。   盛川景入狱后,戚浅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在盛妈妈的照顾下,生下两个宝宝,是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小的时候常常听妈妈说,爸爸是英雄,为了保护她才进去的,对爸爸很是崇拜。   但是等他们长大一点,被同龄人欺负,又看到母亲常常偷偷落泪,就对爸爸十分不满。   戚浅要带他们去探监,他们也不肯去。   而盛川景出来后,他们已经长大了,跟妈妈的关系很好,却非常不待见爸爸。   盛川景看着视他为陌生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女,心如刀割。   他没有怪他们。他知道,这是对他傲慢的惩罚。   “欢迎回家。”戚浅眼含热泪地抱住了他。   她对盛川景情意不减,她始终记得当年是谁把她从深渊拉上来的。   盛川景回抱住她,紧闭双眼:“我回来了。”   不,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及格。” 第49章 暴君的花瓶1 你真不觉得恶心吗?……   上个世界成绩及格, 灰灰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平静。   它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被判定不及格,它就找主脑申诉:“结局男主和女主在一起了, 他们情比海深, 家庭美满, 凭什么不及格?”   男主对女主那么真挚一片。   女主苦等男主多年,也是痴心不悔。   如果这都不叫爱, 什么才叫爱?   至于甜不甜,那是另一回事。   “你获得了多少绩点?”韶音问它。   灰灰一顿,随即高声叫道:“哪有什么绩点?之前的债务还没清呢!”   韶音低声闷笑, 也不拆穿它,只道:“别急着还, 有点债务不是坏事。”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系统, 灰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嗯。”   清点任务奖励, 然后选取下一个任务。   它跟别的系统不一样, 它只有一个任务者,没有资格休假, 只能不停不停不停地做任务。   好在它的任务者也不算太坑。   两个任务做完, 她虽然心黑了点,搞得过程很惊人, 但结果都是好的。   这样想着,它挑了一个不算太奇葩的世界出来。   “这个世界的男女主不怎么讨厌, 你好好做哦, 这次我们拿个优秀!”   任务成绩分为四个等级,不及格、及格、良好、优秀。   有志气的系统都不会想要徘徊在及格线上,灰灰想一举拿个优秀, 多得一些奖励。   “你想想看,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精力,付出了同样的成本,为什么不拿个优秀的成绩呢?”它苦口婆心地劝,“你又不是做不到,对不对?”   它连激将法都使出来了。   韶音轻笑一声,并不作答,看起了新的剧本。   女主是太傅的嫡长女,是太傅在发迹之前与元配所生,后来元配夫人病逝,老太太说是大孙女克亲人,把亲娘克死了,如果不送走,还会克死祖母、父亲。   在老太太的闹腾下,太傅将大女儿送得远远的,自己娶了新的妻子,一家人蒸蒸日上。   新帝登基后,要选秀广纳后宫。但他名声不好,非常残暴,太傅夫人舍不得自己的嫡亲女儿,日日垂泪。   太傅便想起了被送到乡下的大女儿,为了哄妻子展颜,将大女儿接回府,稍加教导,便送进宫中。   女主从小在乡下长大,但是并不粗鄙,她性情娴静柔顺,又善良聪慧,获得了隐居在村里的老大夫的照顾,被教导着识字、懂医术。刚被接回府时,她还期待了一下,以为是父亲终于记起她来了。然而惨淡的现实,令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进宫后,她没有自暴自弃,仍然认真生活。同时,慢慢被科普了暴君的凶残。比如,曾经有个美人,拥有闭月羞花之貌,但是邀宠不成,反而被皇上掐死了,并被剥了一身白皮子做小鼓。   不论真假,都挺可怕的。   女主隐藏自己,不出头不要强,不往暴君跟前凑,安安静静地生活。直到有一天,她在某个偏僻的宫殿摘桃花时,遇到了病倒昏迷的暴君。   她通过他的衣饰认出他的身份,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冒险救他。   身为医者,总不能看人病着而不理会。   她救醒暴君后,差点被暴君杀了,还是暴君没丧心病狂到一定份儿上,才放过了她。   经此一事,女主不禁觉得,暴君也没大家说得那么可怕嘛!   他并不会胡乱杀人,否则怎么会放过她呢?   而且也会生病,会脆弱,是个普通人。   接下来,两人又有几次交集,暴君都没把女主怎么样,渐渐的女主放松下来,不再日日胆战心惊。   她不再怕他,见到他还敢冲他笑,那笑容里没有勉强、没有畏惧、没有痴迷,仅仅是单纯清澈的笑,让暴君对她有了几分不同。   虽然并不招她侍寝——他厌恶女人,但却会偶尔让她陪在身边,赏赐她,为她出头等等。   在两人关系升温时,男配出现了。他是女主的青梅竹马,后来去参军了,发誓混个官职就回来娶她。   结果一回到村里,发现她不在了,再一进京打听,才知道她成了暴君的妃子。   男配找机会入宫,见到了女主,问她过得好不好,并要带她远走高飞。   女主吓了一跳,忙说自己过得很好,让他别胡来。   好劝歹劝把男配劝走,转头就看见了神情阴鸷,似笑非笑的男主。   拜幼年经历所赐,男主不仅讨厌女人爬床,而且厌恶女人出墙。   从他眼中看出杀意,女主忙为自己辩解,说那只是邻家哥哥,没有别的意思,她一点都不喜欢他。   她没说谎,她对男配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谊。   暴君没杀她,但是将男配调得远远的,让他没机会回京。   两人感情继续升温,渐渐的女主独宠的消息传出宫,落在太傅一家的耳中。他们开始亲近她,想要通过她获得一些好处,而继妹也在一次入宫时见到了暴君,被暴君的美色所迷,开始后悔。   继妹勾引暴君,被暴君差点杀了,又羞又恼,对着女主一阵大骂,并奚落她嫁给魔鬼,早晚要死掉!   女主当然要为暴君说话,反把继妹教训了一通。   继妹不甘心,出宫后还很生气。转念想到曾经来府上打听她的男配,辗转打听到男配的下落,开始给男配写信。   写女主在宫里多么不好,日子多么难过,希望他去救她云云。   男配信了。谁不知道暴君凶残,跟在他身边能有什么好日子?   他起了反心。而跟他一样想造反的人有很多,因为暴君真的很残暴,年年征兵,跟邻国打仗,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事屡见不鲜,朝堂上劝他修生养息的大臣都被杀掉了,剩下的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一年后,男配率领军队杀进皇宫。   女主护着暴君,并斥责男配不应该造反。   男配惊愕又伤心,没想到她是站在暴君那一边的。他造反是为了她,可是现在她说她过得很好,不需要解救,他已经不能撤兵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心如刀绞,最终男配咽下儿女情长,他想到那些荒芜的土地,想到饿死的百姓,想到如炼狱的人间,狠下心肠,做了一个决定——为黎民百姓计,他也要杀了暴君,改朝换代!   就这样,他成了反派。   反派都是要死的。   结果并不意外,男配被暴君杀死。   看上去单薄得风吹就倒的暴君,实际上剑法高明。而且,他拥有皇室留下来的私军。   这次造反没成功,但是死了很多人。宫里的婢女、太监死了大半,妃子美人们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不剩。   经过这件事,女主劝暴君做个好皇上。暴君其实无所谓,这天下与他何干?但是他不想女主失望,便答应了。   女主成为一代贤后,暴君也洗心革面,成为一代仁君。   值得一提的是,仁君再也没有纳妃,一生只守着皇后,生了两个孩子,幸福结局。   *   “你是真不觉得这个剧本恶心吗?”看完后,韶音问灰灰。   灰灰之前说过,这个剧本的男女主都不算讨厌。   它是真心这么觉得。   但是被她这么一问,它不禁动摇起来。   “你觉得哪里恶心?”它试探着问。   它觉得男女主都还好啊。   男主没欺负过女主,说什么想杀她,也就吓唬吓唬她罢了,从没跟她动过真格的,一直很护着她。   女主也很好啊,善良坚韧,对别人对自己都很好,最终还劝暴君从良了,乃不世功绩。   “你是说,男主残暴?”   灰灰想了想,也只能是这里有争议了。   “可是他很可怜啊,他从小不受宠,受尽欺凌,性格冷漠变态一点不奇怪。他又不是天生冷酷,他小时候一定也有一颗柔软的心,是天下对不住他,不能全都怪他。再说,他后来不是转变为仁君了吗?”   它解释说道。   它这番话,其实取自女主的心理活动。   女主一开始很怕暴君,但是得知他的过往后,就特别心疼他了。   他当时那么小,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孩子,本该被好好呵护,但却被人一次次欺凌折辱,从来没有人护着他,凭什么啊?   他凭什么遭受这些?   因此,长大后他残暴了一些,她也难以怪他,反而心疼他命苦。   韶音:“……”   “你不会又要搞事吧?”灰灰见她不说话,心里一慌,顿时急了。   它选这个剧本,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是别人府上养的舞姬。   不像前面两个世界,不是有儿子,就是有哥哥,令她牵挂。   “你别再胡来了!”灰灰着急道,“得个优秀不好吗?把炮灰剧情走一下,很快就过去了,我们的优秀就到手了啊!”   韶音淡淡道:“行吧。”   世界开启,人物投放。   韶音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颜色肃穆暗沉,黑红相间,帐幔上绣满祥云纹的宽大床榻上。   被子很薄,熏有令人心神宁静的淡香,又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男人气。   唔,这是暴君裴九凤的龙床。   她现在悄悄躲在他的龙床上,是个爬床的贱人。   韶音觉得很荒谬,他如果不想要女人,他开什么后宫,选什么秀?   摸了摸身上,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有。   灰灰还真是怕她搞事,直接将她送到死的这晚。   是的,待会儿她就死了。裴九凤回来后,发现床上居然躺了女人,气得将她一把抓出来,丢垃圾似的扔在地上,命人将她躺过的枕头、被褥等全烧掉。   她沾染过的东西都要烧掉,何况是她本人?   她连件衣服都没有,被拖出去杀掉。不是一刀毙命,而是在她身上划无数道口子,让她活生生血流而死。   而她死后,因为一身皮子在月光下莹莹光洁,戳到了暴君的审美,便命人将她的皮剥了,制成小鼓。   是的,她就是传闻中邀宠被杀,一身皮子做小鼓的那个美人。 第50章 暴君的花瓶2 为了讨好孤?   这不是杜撰。   不是宫人们为了夸大暴君的残暴行径而杜撰出来的。   剥美人皮做小鼓, 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   韶音躺在被子里不说话。空气渐渐凝结,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气氛让灰灰有些慌了:“怎,怎么了?”   声音颇有些发虚,“死法是有点惨, 哈哈, 那个, 我们可以调整一下,待会儿动刀的时候我给你屏蔽痛觉怎么样?”   韶音仍不说话。   灰灰更加心虚了了:“别生气, 其实就一下,保证不超过三分钟。而且后面剥皮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已经不要紧了, 我们已经离开了,想想优秀的考评, 你会获得很多积分哦!”   说起“积分”两个字, 它心虚得打了个磕绊。什么积分, 对她有什么用啊?别人家的任务者都想要重生、获得金手指、拥有身体、救家人朋友等等, 对积分渴求不已。可是它的任务者不要啊!!   它内心流泪,口中只能劝道:“音音, 干一行爱一行嘛, 你都绑定了我,怎么着也要好好做事?玩世不恭、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可不好的哦?”   “嗯。”韶音坐起身。   从床榻外面的地上拾起衣物,一件件穿好。   她刚刚没理它, 只是在想接下来如何安排。   来都来了, 死一下就走,不是她的风格。   “给我几桶颜料。”她对灰灰说。   灰灰下意识地登陆星际商城,把她要的颜料加入购物车, 刚要付款,忽然动作顿住了:“你要颜料干什么?”   只需要她躺一会儿,等裴九凤回来,就可以走剧情凉凉了。这会儿要颜料做什么?   “画一幅画。”韶音说。   灰灰却不禁想起上个世界,她表面上卖画赚钱暗搓搓搞事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你画画做什么?”它扬声问道。   韶音弯腰穿好鞋子,走动在空旷冷调的偌大寝殿中,视线四下扫动,观察着空间、角度、距离等,随口说道:“为了等会儿死得不要太惨。”   灰灰一点都不信。   犹豫了下,还是付款了。   这玩意儿一点都不贵。买了很多桶,才花了它一个绩点。   它就看看她要做什么,总不能又要画画搞事吧?   它不信她能一招吃遍天下,次次如此。   几桶颜料凭空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其实皇室传统是铺木地板的,是裴九凤嫌弃木地板擦不干净,每次杀了人都留下血渍,因此改建了汉白玉铺就,很方便擦洗。   韶音拢了拢及腰长发,一手拿起笔刷,一手拢了广袖,在龙床前描绘起来。   幸亏她来得早。   裴九凤还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她动作快一点,足以画完。   “这,这,你怎么画了这个?”望着龙床前方的巨幅涂鸦,灰灰惊得都结巴了。   韶音将袖子放下,笔刷也放回桶内:“收起来吧。”   下一瞬,几桶颜料凭空消失。   “给男主一个惊喜。”韶音说道,重新脱了鞋子,爬上龙床,钻进被褥内。   现在是秋天,夜晚挺凉的,她何必在下面瑟瑟发抖?   被窝里暖和,她当然要照顾好自己。   灰灰审视着那幅画,怔怔地问:“你不想死,是不是?”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就是了。还有什么比不走剧情更坏的呢?灰灰想不出来了。   韶音没理它,衣物整齐地侧躺在被褥中,一手托腮,又打量起暴君寝宫中的摆设和风格。   颜色特别暗。   风格压抑,阴沉,晦暗。   可见男主的精神世界非常糟糕。但凡是一个正常人,都在这种风格的房间内住不下去。   “嗒嗒嗒。”   鼓点一般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皇上,仔细前面门槛。”   太监卑微到极点的讨好声。   “滚。”   少年清澈的声音透着厌世与漠然。   来了。   韶音挑了挑眉,并未坐起,只是抬眼朝前方看去。   裴九凤今年十八岁。皮肤苍白,五官精致,眼珠漆黑如墨,薄唇红艳似血,容貌绝色而靡丽,是个病弱苍白美少年。   他身量高且瘦,黑红相间的天子衣袍罩在他单薄的身躯上,松松垮垮。他似乎并不介意,连胸襟敞开几分都无视了,迈着轻漫的脚步往里走。   然后,他就看到了龙床前的巨幅涂鸦。   抬起的脚步僵住,眼瞳微微大睁,散漫漠然的神情消退,露出几分惊惧。   脚步收回,微退半步。   又退两步。   这才皱起眉头,打量起来。   那是一幅裂谷涂鸦。   属于现代绘画艺术,通过光影、色彩来绘出立体的效果。   韶音上个世界卖画赚钱,免不了学习新的风格,此时便用上了。   她用颜料在床前的地上画了一道裂谷,长有八米,宽有三米,深灰浅灰的色彩描绘出参差不齐的断裂面,下方是蜿蜒的河流与郁郁葱葱的森林。   色彩鲜艳,对比浓烈,犹如真实情景。   从没见过这等绘画风格的裴九凤,被铺面而来的视觉效果震撼到了,一瞬间以为是真的。   稍后,理智回笼。   他一整天都在皇宫中,如果有地动、地裂,他不会一无所知。   这一定是假的。   背着手,在“裂谷”之外打量。   不多会儿,他看出端倪。   时间紧迫,韶音要画一幅巨型涂鸦,时间上来不及,细节处颇为粗糙,他只要定神细瞧,就能明白是假的。   饶是理智知晓是假的,可是担心一脚踏空,粉身碎骨的恐惧仍旧叫他不敢过于靠近。   裴九凤眯了眯眼,抬眼望向床榻上,对始作俑者喝道:“下来!”   韶音笑盈盈地望着他:“皇上莫不是怕了?不敢过来?”   灰灰看了这么久,总算知道她的打算了,吐槽道:“你指望他不敢过来杀你?怎么可能?”   那是男主啊!智商和魄力都是拔尖的,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幅涂鸦吓住?   再者,他完全可以叫下人来拽她!   “孤让你下来!”裴九凤冷声喝道。   韶音盈盈一笑,坐起身来,拥着衾被道:“太冷了,皇上怜惜则个。”说着,拔下发间珠钗,往地上一扔。   叮当!   珠钗落在地上,并没有坠入“裂谷”。   这的确是假的。   裴九凤放下心来,阴沉着面容,大步上前,伸手揪她:“胆敢爬孤的床!谁给你的胆子!”   苍白面容透着阴鸷与狠戾,浓浓杀机挟着帝王威势自他身上溢出,仿若将人割碎。   “我也不想的。”韶音往后一仰,柔韧的腰肢弯出惊人的弧度,“可是下面太冷了。”   她是中书令李大人养在府上,精心教导的舞姬。   容貌绝色,身段美丽,送进宫想要讨裴九凤的欢心。   可是裴九凤幼年吃够了女人的苦,平生最厌恶女人,如舞姬这般绝色丽人,在他眼中如枯骨。   他满眼厌恶,苍白削瘦的手指掀起被褥,卷起她便朝下方甩去!   别看他单薄瘦削,风吹就倒似的,力气倒是大得很。   韶音连被子一起被摔下去,因为有被子的缓冲,倒没有吃苦头。   扒开被子站起来,这才道:“皇上好凶,我为讨皇上欢心,辛辛苦苦画了很久,皇上不领情还凶我。”   裴九凤是想杀了她的。   贱人敢爬他的床,吃了雄心豹子胆!   但是听了她的话,唤人进来的话便是一凝,顿了顿,拧眉道:“你画这个,为了讨好孤?”   不是为了爬床?   “是啊。”韶音打理着衣衫,将衣着打理整齐,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好,“我画了很久呢!”   裴九凤皱紧了眉头。   低头看那幅涂鸦。   “站远点!”涂鸦一角被遮挡住,他冷喝道。   韶音乖觉,弯腰抱起被子退后,将涂鸦露出来。   “你真的不走剧情啊?”灰灰哭丧着脸问,“求求你了,都第三个世界了,你别玩了,好好做一次任务吧?”   它是看出来了,韶音打定主意不死了,不然不会费这么大劲画画。   它早该看出来的。   刚才它就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   “急什么?还有两年呢。”韶音轻描淡写地说,“这两年中,我什么时候死不行啊?”   离女主进宫还有两年。   她是活在传闻中的炮灰。   灰灰:“……”   信她才有鬼。   当初做皇后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说的。结果搞死了男女主,自己快意终老,呵呵。   但它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她现在还肯哄它,真的戳穿了,她哄都不会哄它了,该怎样还怎样。   “谁教你的?”裴九凤绕着涂鸦转了一圈,新鲜感和刺激感令他情绪不错,没有立刻将韶音拉出去砍了。   韶音柔顺地答:“我自己想的。为了讨皇上欢心,我学了很久很久。”   裴九凤不反感别人讨好他。   或者说,没反感到要杀人的地步。   只要不是爬床,别的都可以忍。   他想到什么,眼睛微微发亮:“跟孤来。”   大步往外走去。   韶音小步跟上:“皇上,要去哪儿?”   “去宣明殿,孤要你在天亮前再画一幅。”裴九凤说着,唇角弯起来。   这么有趣的事,怎么能让他自己看呢?   那些庸臣们也该看看才是。   韶音脚步一顿,说道:“皇上稍等,我去取颜料。”   让灰灰将颜料放在床后不起眼的地方,自己跑去取了过来。   并依依不舍地将被子放下了。   裴九凤未察觉,站在寝宫外等她。   韶音着了薄薄纱衣,拎着几只小桶跑来。   夜风吹来,纱衣拂动,曼妙身躯显露出来。   青丝飞扬,衬托出如玉容颜。   乃是世间不可多见的佳人。   然而裴九凤毫不动容。   世间红颜在他眼中皆是枯骨。   甚至想道,她穿得这么少,不怪他误会她是爬床的! 第51章 暴君的花瓶3 以其人之道。   夜色中的陈国皇宫, 肃穆而寂寥。   一座座巍峨宫殿蹲伏于暗色中,犹如一头头沉睡的远古凶兽,一旦被人吵醒,便会睁开硕大眼瞳, 张开巨口将人吞吃入腹。   然而皇宫的主人丝毫没有这种担忧。大步如风, 穿破浓浓的夜色, 衣摆飞扬,长靴踩出肆意而兴奋的节奏。   韶音提着几只小桶, 紧跟在裴九凤的身后。   宫人们都歇下了,长长的宫道上缺少了一道道忙碌的身影,显得空旷而沉寂。   只有裴九凤身边伺候的宫人, 挑灯相随左右,顾忌裴九凤的心情, 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脚步声都放得轻之又轻。   秋风卷过落叶, 滚过空旷狭长的宫道, 发出簌簌的声响。   韶音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肩膀。   她穿来的时机不凑巧, 原主前来邀宠, 穿得少之又少。深秋夜里,只披了两层薄纱, 实在不够。   好在一路去往宣明殿,裴九凤兴奋之下步履极快, 韶音没他腿长, 不得不加快步频,倒也走得身上渐渐热气腾腾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抵达宣明殿前。   这是天子与朝臣们进行朝会的地方, 恢弘的宫殿建造在一层层台阶之上,愈发显得巍峨肃穆,不容亵渎。   “就在这里。”抵达宣明殿门口,裴九凤在一旁站定,指着一片区域,眸光闪烁,“画吧!”   韶音瞧了瞧,嚯!   是他寝宫那块地方的十倍。   这下可不怕冷了。   画完这些,她还得额头冒汗。   “是。”韶音应了一声,随即将调料小桶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拿起刷子,弯腰在地上描绘起来。   裴九凤颇为感兴趣,负手站在一旁,瞧着她的举动。   宫人们很有眼色地一字排开,用灯笼将这片区域照亮,免得韶音看不清楚,画出纰漏。   一旦惹了裴九凤不开心,不仅韶音要死,他们这些思虑不周的宫人们也要陪葬。   殿前空旷,月辉从容洒落,加之灯笼映出的光芒,足以让韶音看得清楚。   小桶内的颜料不够用,韶音暗中吩咐灰灰加料。裴九凤这会儿兴奋着,倒没注意颜料够不够用的问题,而且灰灰不是一次性加足,而是用一点加一点,并不起眼。   画了大半夜,终于将一幅深渊涂鸦完毕。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再过不久,朝臣们就要前来了。   韶音将笔刷放进枯竭的小桶内,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望向裴九凤道:“皇上,幸不辱命。”   裴九凤已经站得远了。   自从深渊初现雏形之后,那漆黑的、仿佛吞噬人魂魄的画景,让他明知道是假的,也不再靠近。   此刻,借着微微天光,望着那精致恢弘的巨型涂鸦,少年眼底灼灼明亮。   “好。”一夜未眠,他清澈的音质变得干哑,“孤很满意。”   韶音柔顺地低头,躬身站立在一旁。   “下去吧。”裴九凤观赏着深渊涂鸦,头也不抬地对她挥挥手。   “是。”韶音柔顺地道,提着小桶离去,打算补个觉。   而裴九凤不仅将韶音撵走了,连贴身服侍的宫人们也撵走了。   他自己站在殿前,害怕又喜欢地看着那幅深渊涂鸦,眼底闪烁着。   不多时,有臣子出现在殿前的广场上,裴九凤这才收回视线,隐身在一根廊柱后面。   朝臣们前来的时辰差不多。   近乎八成臣子都是同一时间来的。   百余人出现在殿前的广场上,犹如分散在白纸上的芝麻粒,并不起眼。   直到他们渐渐走上台阶,来到宣明殿前,才显出拥挤来。   “这,这是什么?!”   有人看到宣明殿前的涂鸦,颤抖地指着问道。   “什么?”   “啊!宣明殿出事了!”   “这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涂鸦画得栩栩如生,令人犹如身临其境,大臣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假的。   等到人多了些,有那擅长丹青的,看出几分苗头,脱了朝靴往前一丢!   “砰!”   朝靴落在实地上。   沉默。   寂静。   “竟,竟是画出来的?”有人吃惊道。   “这是何人所画?”   “此人好大的胆子!”   众人激动之时,隐身在廊柱后面的裴九凤现身出来。   素来阴鸷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他本就生得绝色,此番心情甚好,笑容冲散了阴霾,加之曦光相衬,更令他绝色无双。   朝臣们不禁看得呆了。   更有几人目露痴迷之色。   这是裴九凤的人设之一。   他长得很美。   但他有多美,就有多痛恨自己的美。   剧本中,女主对他毫无痴迷,看他的眼神只有欣赏,眸光澄净明澈,令他高看一眼。   那么相应的,朝臣们的痴迷神色,就惹怒了他。   笑容陡然敛去,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阴鸷与暴戾,甚至眸中血光涌动。   缓缓走向那几名大臣,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子:“爱卿觉得孤生得如何?”   几名大臣瑟瑟发抖。   谁不知道皇上露出这副表情,就是想杀人?   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说:“甚,甚佳?”   “孤这副容颜,竟只配‘甚佳’二字?”裴九凤陡然沉下脸,戾气地道:“有眼无珠!要之何用!”   那名大臣心头一紧!   紧接着,就听裴九凤喝道:“来人!将晋阳侯的眼睛挖了!”   “皇上饶命!”晋阳侯大喊。   其他人也求情,但是没有用,暴君从不听劝。   他又看向另一位大臣:“武安侯,孤生得如何?”   武安侯颤颤巍巍,声音抖得厉害:“集天下之色!聚万象之辉!无人能及,言语不能描述万一!”   “巧舌如簧。”裴九凤淡淡地说,“孤不喜人巧辩。来人,将武安侯的舌头拔了!”   武安侯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忙跪下哀泣:“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裴九凤看都不看他一眼,紧接着望向另一名臣子。   那名大臣脸上汗珠如瀑,哪敢说什么,只见魔鬼红着眼珠朝自己走来,当即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嗤!”裴九凤轻蔑一笑,“如此胆量,也配做我陈国之臣?”   神情一厉,喝道:“来人!将这个酒囊饭袋之徒拉下去斩首!”   那位大人不是装晕,是真的吓晕了。   就这么无知无觉被拖下去斩了首。   其他臣子求情,根本没用。   一个个悲愤又绝望。   而上朝之时,有几名臣子劝谏,不可继续征兵了,国内青壮年留存很少,田地都没有人耕种了,经济发展不起来,国库空虚,陈国将衰,被裴九凤命人拖出去打板子。   他本来想杀人的。   但是他今天已经挖了一人的眼睛,割了一人的舌头,又斩了一人的脑袋,再杀人的话,朝堂上就没人了。   他就像圈养猎物的老虎,盘算着如何咬死自己的猎物。   韶音补觉到中午,才起来了。   刚一醒来,就听灰灰尖声道:“出事了!出事了!”   将裴九凤残暴的行径对她说出来。   萌萌的电子音都带了颤抖:“他,他太暴戾了……”   韶音坐在床上,一时没动。   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淡淡地说:“你还觉得男女主不讨厌吗?”   灰灰不说话。   它看剧本的时候,并没有正面描述暴君的内容。只用叙述的方式,说他残暴,百姓怕他,止小儿夜啼,爬床的女人都被他厌恶杀掉等等,大篇幅都在写他对女主的温柔与包容,那么宠,那么甜。   可是,现在剧情之外,没有被笔墨多加描述的真实环境中,裴九凤的一言一行,都让灰灰不适极了。   仿佛前面两个世界的男主,都不那么可恶了。   “打个商量吧。”韶音道,“今天晚上,你给裴九凤编织一个梦境。”   灰灰听她说完梦境的内容,忙摇头道:“不行不行!他是男主,我不能伤害他!”   曾经它对男主施加过幻境,那是韶音不想侍奉狗皇帝的时候,它让狗皇帝自己一个人搞。那种幻境无伤大雅,所以可行。   如果让裴九凤做噩梦,是对他的伤害,它没有权限。   “好吧。”韶音并不失望,淡淡地说:“那我只好自己来了。”   灰灰一愣,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韶音重复了一句:“我自己来。”   她自己来什么?   灰灰不敢想,但它庞大的程序集却不由自主地运算起来,顷刻间得出答案——她要自己对裴九凤施加幻境。   这怎么可能?   她有这种本事?   灰灰忍不住又去查她的灵魂值。这一看,心凉了。   灵魂值,10。   及格线是800。   想要做快穿者,进入一个个小世界,没有坚韧强大的灵魂是不行的。当初灰灰捡到韶音时,测量出的灵魂值是1200。   现在只剩10了?谁信啊?!   它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更加不敢想她的来历。想让她别乱搞,但是心里畏惧,又说不出话来。   白天很快过去。   夜晚降临,韶音宽衣上床,准备歇息。   闭上眼睛的一刻,她的灵魂值有所波动,但是很快稳定在10。   灰灰好奇她做了什么,但是人物的梦境是它监测不了的,心痒难耐又没办法,抱着自己的玩具团团转。   只等明天一早,好声问韶音。   裴九凤从不做梦。   他睡眠不好,多数时候都在失眠的状态,偶尔沉睡也是很快醒来。   因此,刚一做梦,他就意识到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没有惧怕,反而很是好奇。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晋阳侯。   “他”在宣明殿前,很没用地瑟瑟发抖,口中吐出:“甚,甚佳?”   而他对面,是容貌绝色,阴鸷狠戾的少年天子。   沉着脸,戾气地道:“孤这副容颜,竟只配‘甚佳’二字?”   “有眼无珠!要之何用!”   “来人!将晋阳侯的眼睛挖了!”   随即,有侍卫上前拽他。   裴九凤下意识地挣扎,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竟敢冒犯他!   “你对孤的决策不满?”那张他十分熟悉,又厌恶无比的脸庞,此刻戾气更浓,冰冷残暴地盯着他说:“来人!将晋阳侯的双臂一寸寸刮掉!”   裴九凤蓦地瞪大眼睛!   “大胆!”   然而他的挣扎换来毫不留情地压制。   他被人踢在膝弯,双膝沉沉磕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有人伸手过来,挖他的眼珠。   “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他怒声喝道。   但是这些挣扎都没有用,他被人挖了眼珠。虽然是在梦里,但是疼痛清晰呈现,那锐利又剧烈的疼痛,令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惨叫:“啊——”   “吵得孤心烦!”失去了双眼,他的世界猩红一片,只听到前方传来熟悉而冷酷的声音,“将他的舌头割了!”   裴九凤剧烈挣扎,但是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捏住下颌,冰冷锐利的刀锋进入口中,割掉了他的舌头。   剧痛!   裴九凤痛得冷汗淋漓!   呜呜哀嚎着,几乎要满地打滚,他又惊又惧,对自己说道:“醒来!醒来!孤要醒来!”   梦境中的五感都是迟钝而模糊的,这是常识。在梦境中,不可能拥有激烈的疼痛。如果有,那么下一刻他就要醒了。这也是常识。   偏偏,裴九凤痛得几乎打滚,却醒不过来!   接下来,他双臂被人抻直,衣袖撩起,冰冷的刀锋令寒毛竖起。   凌迟等着他。 第52章 暴君的花瓶4   裴九凤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剜眼、割舌、双臂凌迟……   原来人的手臂上有那么多血肉, 可以割下几百刀。   一刀刀割下,他痛得浑身打颤。一开始还有天子的骄傲和尊严支撑着,不肯发出惨叫。   可是随着一刀又一刀割下,剧痛一遍遍传来, 失去视觉后他看不见还有多少血肉可以凌迟, 只觉这痛楚永久得仿佛没有尽头。   他浑身的力气耗尽, 一口气散去,再也支撑不住, 随着下刀而发出一声声惨嚎。   他没有痛得昏过去,也没有痛得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很久很久, 终于凌迟完毕。他听到行刑人用刀背敲击在他双臂上,发出的“叮当”的坚硬声响。   他手臂上的血肉已经被剔除, 只余骨骼。   噩梦终于结束。   大汗淋漓地坐起身, 裴九凤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蒙蒙亮。   他口干体冷, 双臂犹有痛意残留, 支撑在两侧微微颤抖。   这场噩梦出乎他的意料,他从小到大只有睡不着的份, 哪有做梦的份?   而且是如此清晰、仿若真实的噩梦!   他在梦里吃足了苦头, 心情十分不妙。   在宫人近身侍奉时,浑身散发低气压, 令宫人们瑟瑟发抖。   “哗啦!”有名宫人双手抖得厉害,端不稳水盆, 水溅出来一些。   裴九凤立刻朝他看去:“拉下去!砍掉双手!”连水盆都端不稳, 还要双手干什么?   “皇上饶命!”那名宫人凄厉地叫道。   裴九凤听得心烦:“割掉舌头!”   随即,那名宫人被捂住了嘴巴,迅速拖走, “呜呜”的挣扎声渐渐远去。   裴九凤沉着一张脸,前去上朝。   朝堂上,有臣子惹他不快,拉下去斩首!   他一口气斩了五个大臣,直吓得其他人再也不敢出声,这才用阴冷的视线扫过大殿,结束了朝会。   下朝后,他心情仍旧不佳。想到梦里的行刑人,便将人叫来,亲眼看着他被处死!   胆敢冒犯他的人,全都要死!   “真是个疯子。”监察着这一幕,灰灰声音颤抖,“他简直是个恶魔!”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一点道理也不讲!   水盆里的水洒出来一些,就要砍掉人的手?没有了手,那名宫人还怎么活!这不是逼人去死吗?   “不然为什么叫暴君?”韶音说着,打了个哈欠。   昨晚忙了一整晚,虽然她的力量恢复了一些,但也禁不住这么熬。   “我补个觉。”她说道。   晚上还要出力呢。   灰灰还没问出来她昨晚做了什么,就见她睡了,犹豫了下,没敢喊她。   只等她休息好了,彻底醒过来了,才趁着她吃东西的空当问道:“你昨晚做什么了?你给他编织了什么梦境?”   “我让他把酷刑经历了一遍。”韶音答道。   灰灰目瞪口呆。   半晌,憋出一句:“很公平。”   再公平也没有了。   他就合该把别人遭受过的经历一遍。   晚间,韶音又要搞事,灰灰还巴巴地提醒她:“你记着哦,他今天欺负了七个人。”   “记住了。”韶音勾了勾唇。   她带灰灰一起玩,就是因为它虽然不玲珑,但基本三观不歪。   如果它坚持这个世界的男女主没问题,她就不会将它带在身边,而是自己穿越三千小世界玩了。   灵魂值波动了一下,很快恢复稳定。   灰灰一瞬间察觉到异样,探测了一下,发现裴九凤睡着了。   它抱着自己的玩具,紧张地等待着。   裴九凤又做梦了。   入睡前,他想过会不会又做梦。但他乃天子,岂会担心惧怕这个?坦然躺好,闭上眼睛。   随即,仿佛一层温柔水波涌过身体,他一瞬间进入梦境。   很奇怪,明明感知清晰,跟现实没有差异,但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右前方是端重肃穆的床榻,少年天子只着中衣,神色不佳地坐在床边,乌黑长发披在背后,愈发衬得他皮肤苍白,气息阴沉。   “哗啦!”   脚下传来水声,他拧眉低头。   只见自己的双手正在发抖,端着的水盆剧烈晃动,那声音正是清水洒落在地上发出。   想到什么,他浑身一僵!   “拉下去!砍掉双手!”冷冰冰的含着怒气的声音从前方发出。   他蓦地抬头,正见少年天子极为厌恶冷漠的神情。   “不——”   昨晚那场噩梦涌上脑海,无比清晰的痛楚浮上心间,他双手抖得更厉害了,立刻将水盆丢掉。   “胆敢大呼小叫!来人,将他的舌头割了,十根手指头剁下来!”少年天子冷漠地说。   裴九凤很快被制住。   被拉下去之前,他听到有人问道:“皇上,究竟是先砍双手,后剁手指,还是先剁手指,后砍双手?”   少年天子沉吟了下,说道:“剁掉十根手指,把双脚砍了!”   “是。”身后那人应道。   裴九凤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想要逃跑。   他深知这噩梦的诡异,担心跟昨天一样,又要吃足了苦头。   如果跟昨天一样,那么这仅仅是开端,后面还有砍头。   裴九凤不想知道砍头的滋味。   他牟足了劲儿,想要逃出这里。   但“他”不过是一个小太监,哪里拗得过身材高大的侍卫?很快被捉住了,制服在地。   手指被一根根砍掉。   十指连心,他痛得疯狂大叫,除了难以忍受这痛楚,还有对这诡异梦境的反抗!   他不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不接受自己竟然是恐惧这个的,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噩梦!   但他还是尝到了被砍头的滋味。   并且是六次。   白天,他杀了六个人,在梦里就被杀六次。   他才知道,人的脑袋被砍下来后,并不会立刻失去意识,他还能听到脑袋掉在地上,发出“咕咚”一声。   他看到天旋地转,是脑袋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砍头不疼。   但是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令他恐惧无比。   一夜噩梦,裴九凤醒了。   脸色更加难看。   他已经连着两天没睡好觉,头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而他耳边隐约回响着脑袋在地上滚动发出的“骨碌碌”声。   他僵着脖子,忍不住摸了摸后颈。   上朝时,臣子们劝谏,他暴躁想杀人时,蓦地想到那噩梦……“拉下去”三个字含在喉中,没有说出口,又被他咽了下去。   脸色更加难看。   这代表他怕了、妥协了,心中屈辱无比。   当晚,他没有做噩梦。   这令裴九凤心情复杂。   他不相信,居然有这种诡异的报应。   他对别人做了什么,梦里他就会遭受什么,这太荒唐了!   他坚决不接受这种报应,认为那不过是巧合。   于是,在花匠不小心打碎了一盆花时,他命那花匠将土吃掉。   就在这晚,裴九凤又做梦了。   梦里他一直在吃土。   不仅仅是吃土,一旦他吃得慢了、吃相不够快乐、发出的声音不香了,就会被鞭打,吐出来重新吃。   “孤没有这么做!”   裴九凤非常愤怒,“孤只让他吃土!没要求他吃得香!吃得迅速!吃得高兴!”   “还敢顶嘴!”梦里,少年天子冷酷地说,“喂他吃夜香!”   夜香是什么?   名字很好听,还带了“香”字。   其实是排泄物。   天底下还有更脏的东西吗?   裴九凤堂堂天子,便是幼年期最苦的那几年,吃过的最屈辱的食物也是馊饭。梦里的“他”居然罚自己吃夜香?   他知道自己是做梦,死了并不会真的有影响,便抢过侍卫的佩剑,横剑自刎!   “咚!”   身体沉沉倒地,他看到了颠倒的世界。   精神一晃,裴九凤又活了。   回到最初被逼吃土时。   这次,他不敢再闹,乖乖吃土。努力吃得快、吃得香、吃得高兴。   就这样,吃了一夜的土,他醒来时还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想到那未遂的吃夜香,他胸中一阵作呕!   他怀疑宫里有脏东西,对他施了妖法。   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   裴九凤不敢再试了。   他的确骄傲,的确好胜,但梦里荒唐的酷刑清晰得跟现实一般无二,他不想再经历那些。   一连数日,他没有再杀大臣、斩宫人。   虽然他的脸色难看得像便秘一样,但终究是脾气温和起来了。   “你说他是不是贱的?”将前几天做的事对灰灰说了,再看这几日裴九凤的表现,韶音嘲讽地说。   灰灰能说什么?想起之前说男女主不讨厌,只觉得脸疼。   “那,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它讨好地问。   韶音挑眉:“是你接下来做什么。”   灰灰一呆:“我?你要我做什么?”   “编织梦境。”韶音说道。   灰灰:“……亲爱的音音,我跟你说过哦,我不能伤害男主。你让我编织噩梦,我做不到呀。”   “这次不是噩梦。”韶音说道,“只是普通的梦。”   她倒不是不能做。   但是有人可以代劳,何必自己上呢?   灰灰想了想,就同意了。   前几天韶音搞事情,它都不在现场,只听韶音干巴巴地描述,不知道多懊恼。   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梦境是它编织的,它就能看到了。   一连几日,裴九凤没杀人、没惩罚人,睡眠都正常。   他正犹豫着,是妖法还是巧合,蓦地又做梦了。   跟上回一样,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是做梦。   但又有些不同,梦中的感觉没有之前清晰,好像有些模糊和迟钝。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不是模糊和迟钝,而是之前的梦境过于清晰。   他犹豫着,开始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处破旧的小院子,非常非常小,还不如他的寝宫一半大。   墙皮斑驳,墙头上生着枯黄的杂草,墙角下是一小片菜地,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蔫葱。   一共两间屋子,堂屋和东屋,在东屋旁边搭了茅草房,只有顶棚,没有墙壁,是厨房。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走到灶台边的大缸跟前,低头往里看去。   缸里有小半缸水,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倒影。是一名眼睛大大、脸颊凹陷,饿得皮包骨的男孩。看着身量,不过十一二岁,但其实已经十四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想来是妖法作祟。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已是入了秋,天气寒凉,但是男孩穿着短得露出手臂、小腿的衣衫,而且缀满了补丁。   露出来的手腕、脚腕,细瘦伶仃,几乎是皮包骨头。   眉头紧紧皱起。   这次入梦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之前的几次入梦都是有缘由的,他不免联想自己这次要经历什么。   “吱呀。”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门声。   他转身一看,一名同样穿着寒酸、面有菜色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的穿着并不比自己好多少,裴九凤甚至注意到她的头发。   他后宫里的美人们,都拥有一头乌鸦鸦的柔顺长发,但是这名少女的头发又干又黄,简直跟枯草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拧起眉头。   他固然视红颜如枯骨,但不代表他欣赏真正的穷酸模样。   “大根!”少女关上院门后,却是眼睛一弯,露出欣喜的笑容,迈着小碎步朝他走来,“姐今天捡了三片白菜,一根萝卜,一把豌豆!今天的晚饭有啦!”   捡?!   裴九凤紧紧皱起眉头。   随着少女走近,他明显闻到一股不美的气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目光落在少女脏兮兮的发辫上,面露厌恶。   怎么能这么脏?   看一眼都恶心!   如果现实中胆敢有人这般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砍了她的头!   “大根你怎么了?你快来看呀!”少女似乎没有发现弟弟的异常,伸出一只细瘦如鸡爪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姐今天跟人打了一架,差点被人挠破脸才抢来的!”   如果是从前的裴九凤,一定挥开她的手,让她滚开。   但是经历过前几次梦境的不快遭遇,他压制住脾气,强忍着不快往那菜篮子里看。   只见里面躺着三片蔫巴巴的菜叶子,还有一根两指粗的萝卜,也是蔫巴巴的,根部黑了一块,显然是坏了被人丢掉的。至于一把豌豆,裴九凤搭眼一扫,不过十几粒。   他很快想到什么,冷冷发出一声:“呵!”   这是为了告诉他,百姓们生活困苦,吃都没得吃,教训他来了?   他素来聪明,心下有些确定了,的确有妖人在京中,甚至在宫中,就为了教训他。   百姓苦不苦,与他何干?   这天下他不爱,这世间他不爱,百姓是苦是甜也跟他无关!   他一脸漠然,隐隐透着讥讽,对少女的欢喜全然无动于衷。   少女仿佛没感觉到,乐滋滋地跑去灶前,就要烧水煮晚饭。   “大根,来给姐姐生火。”少女唤道。   裴九凤一动不动。   “叫你呢,愣着做什么?”少女从缸里舀水洗好菜,只见他还不动,有些不高兴了,走过来在他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醒醒!饿傻了?迷瞪什么呢?让你生火呢!”   裴九凤猛地瞪大眼睛!   眼中迸出怒意!   她居然敢打他脑袋!   “我不去!”他开口道,发出嘶哑的声音。   “惯得你!”少女却不是什么温柔姐姐,哪怕她带着食物回家时满眼笑意,看上去温柔可亲,但是弟弟支使不动,让她笑意收起,毫不客气地揍他:“爹娘都死了,就咱俩相依为命,你还不帮衬着点,想死啊?!”   裴九凤听她说“爹娘都死了”,下意识地想,这应当是作法的妖人在告知他身份信息。   “滚开!”他瞪了少女一眼,同时后退两步,躲开她的巴掌。   少女反瞪他:“你敢叫我滚?你忘了是谁养着你?好,你不听话是吧,晚饭不要吃了!”   说完,气呼呼地自己去烧火了。   裴九凤不稀罕吃。   那篮子里的食物,给狗都不吃。   在宫里,他连山珍海味都懒得多夹一筷子,想让他吃街上捡来的烂菜叶子?他宁愿饿死!   少女是个狠心的姐姐。   煮了白菜、萝卜、豌豆后,果然自己一个人吃了。   吃完,她自己刷锅洗碗,然后气呼呼地回屋睡下了。   裴九凤在她做饭的时候,出去溜达了一圈。   作法的妖人又没说让他一定待在这里。   只是,刚走出家门,就看到窄小破烂的县路上,行走着寥寥行人,个个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双目无神。   他眉头一皱,立刻回家,关上了门。   真难看。   那妖人故意污他的眼。   呵,他不看就是!   天黑后,裴九凤就进了屋,却被硬邦邦的床板、破旧而有异味的被褥给逼出来了。   黑着一张脸,他站在了院子里。   渐渐的,夜深了。   他感到很冷,冷得受不住。   不得不回到屋里,直挺挺站在空处,远离破旧脏乱的床铺。   站了半夜,月至半空,他在寂静中听到另一间房间里传来少女的轻微鼾声。   她似乎睡得很香。   裴九凤站得累了,双腿僵硬而酸痛,面色变了几变,逐渐恼怒起来。   别让他逮到那妖人!   他饶不了他!   又累又冷又饿,裴九凤熬过了一夜。   等天亮一点,他开始搜寻家里的食物。   他不信一点米面都没有。   但的确没有。   米缸里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少女起来了,打着哈欠,顶着一头梳过了,但是脏兮兮、干枯发黄的发辫走来,“是饿了吗?昨晚让你吃你不吃。”   裴九凤计算过了,他在梦里起码待了一夜了,但却没有苏醒,显然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如果妖人要作弄他,肯定要他吃点苦头才肯放过他。   比如,吃狗都不吃的食物。   他且忍一时。   待他醒后,立刻寻高僧作法,驱逐妖物!   “我饿了。”他抬眼看向少女道。   少女到底是姐姐,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跟我出去找吃的。”   裴九凤偏头,打开她的手:“别碰我!”   “啪!”少女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没大没小!怎么跟姐姐说话呢?”   裴九凤:“……”   孤要砍了她!!   少女带着裴九凤出了门,去往菜市场方向。   早上的人还算多,许多菜农进城来买菜。这年月不好过,丢菜叶子什么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奢侈行为。事实上,烂菜叶子也是可以卖钱的,一小堆一小堆的,大约三斤,要两文钱。   “你连两文钱都没有?!”裴九凤拧眉看向少女,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穷。   少女道:“做什么梦呢?我们欠着八两银子呢!”   两人的父母去世时,为了安葬他们,姐弟两个欠了八两银子的债。   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裴九凤的脑中。   他勾了勾唇,神情嘲讽。   “大春!大根!”旁侧,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出来,双眼亮晶晶的,“王老爷家施粥了!快去拿碗啊!跑快点还能抢半碗!”   说完,一溜烟儿跑远了。   王老爷是本县的一个乡绅,他是个善人,每个月都会施粥两次,养活了不少人。   少女眼睛一亮,立刻拉起裴九凤,飞也似的往家跑。   取了两个粗瓷碗,又飞也似的跑向王家施粥的地方。   排了一刻钟的队,裴九凤终于捧住了半碗热粥。   在他幼年时,也曾吃过残羹冷炙,因此对于热腾腾的米粥,倒不很抵触。   饿了一整夜的肚子咕咕直叫,胃里也饿得抽痛,但天子的骄傲还在,他一手端着碗,准备回到家里,将碗摆在桌上,拿调羹慢慢吃。   少女就不一样了,几乎是立刻捧起碗就喝。   呼噜噜的,吃相很差。   裴九凤眼里闪过嫌弃。   “大根,你吃啊!”少女喝了一半,见弟弟不动,诧异地道。   裴九凤冷冷道:“我回家吃。”   “那就——”来不及了。   后面的几个字没说出口,忽然从旁侧窜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邋遢男人,一鞋底子抽在裴九凤的后脑勺上,趁他愤怒扭头的工夫,几乎是立刻夺过他手里的碗,仰头呼噜噜倒进嘴里。   三口两口,就把粥吃完了。   比裴九凤的反应速度还快一些!   “你!”裴九凤又惊又怒,不知是愤怒有人抢他东西多一些,还是恶心后脑勺被一只臭鞋砸了更多一些。   “碗给你。”邋遢男人倒是不恼,多喝一碗热腾腾的粥,他心情好极了,将碗还给裴九凤。   裴九凤哪里会接他用过的脏碗,只见男人咧开一嘴黄牙冲他笑,怒上心头,一拳就打了过去!   大胆!此人简直是大胆!   邋遢男人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轻轻松松制住他的拳头,将他往后一推:“看在你孝敬大爷一碗粥的份上,大爷不打你,快滚快滚。”   骄傲的少年天子如何能接受有人叫自己滚?他寒着一张脸,又扑了过去!   不得不说,他虽然换了具身躯,但是打人的本事还在。一时间,倒的确让邋遢男人吃了些苦头。   不过,他饿了两顿,加上年纪小,很快气力不足,拳头软了下来。   邋遢男人吃了他几拳,早就恼了,趁他软了力气,一手钳住他的臂膀,拎小鸡仔似的,提在半空,啪啪啪给了他几巴掌!   “小崽子,给脸不要脸,大爷吃你的孝敬是你的福分,还敢跟大爷动手?!”   大男人打一个孩子,纵然开头吃了点亏,但很快就全面压制下来。   裴九凤挨了男人几巴掌,鼻子一热,脑袋也嗡嗡的。   一开始还想反抗,但是很快被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变得迟钝。   “咚!”一声遥远的闷响,他吃力地眨动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东西,只见一双邋遢的脚渐渐走远。   火辣辣的疼痛从身上传来,全是男人打的!   无边怒气涌上,裴九凤怒火攻心,恨不得将男人活活烧死!   “大根!大根!”一张布满焦急的少女面庞在上方闪动。   裴九凤心下厌恶,想离她鸡爪子似的手远点,但是一晃神,周遭景象旋转消失,他整个人被抽离。   猛地坐起来,双眼睁开。   视野所见,是熟悉的寝宫。   他醒了。 第53章 暴君的花瓶5 又冷又饿,又累又疼。……   一大清早, 裴九凤阴沉着脸,犹如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空。   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个个瑟瑟发抖。   这几日皇上的残暴行径收敛了一些,没有再杀人见血,可是往日做下的那些事, 在他们心头留下浓浓的阴影, 丝毫不敢侥幸。   好不容易, 侍奉他更衣用膳完毕,目送他往宣明殿行去, 宫人们顿时松了口气。   宣明殿。   大臣们各自站好,抬头便瞧见了当今天子。   只见他的脸色比往日难看许多,心里咯噔一下, 冷汗从后颈上冒出来。   往日他便残暴冷酷,今日这般神态, 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但即便如此, 该谏言的仍然谏言!   “臣恳请皇上批准, 西南三郡的税收减免!”   西南三郡连连遭灾, 旱灾、洪涝,使得民不聊生。不能再征税了, 再征税就是逼百姓们去死!   “嗯。”意外的是, 裴九凤竟然应了。   那名大臣顿感意外,探究地朝上方看去。只见少年天子懒散地靠坐在龙椅上, 半垂眼睑,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寻不到焦点。   “皇上准了?”那名大臣试探着道。   “嗯。”裴九凤。   那名大臣是冒着掉头的风险, 提出此事。没想到,皇上应了,而且如此轻松!   他好不诧异, 还有些无措。   “谢皇上。”他战战兢兢地道。   其他臣子们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皇上今日有些反常啊?   “敢问皇上,今年遭灾的州郡赈灾之事……”   另外一位大臣试探道。   “嗯。”裴九凤。   众臣:“……”   皇上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虽然往日也不用心,但好歹会听他们说话。今日听都不听了,究竟是怎么了?   裴九凤纯粹是烦。   昨晚的梦境,令他很不甘心。   居然有人打了他,还拿臭脚穿过的鞋子砸他脑袋!   即便那是梦里,真实的他并未被砸脑袋,可是梦境太过清晰,与现实无异,让他怎能释怀?!   他心烦这事,朝堂上便漫不经心。大臣们说什么,他都“嗯”,胡乱应付过去,便下了朝。   回到起居的宫殿,脚下是切割整齐、平滑坚实的青石地板,跟梦里那间狭小、昏暗、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截然不同。   犹如天上与人间的区别。   而午膳呈上来,一百零八道菜,荤素皆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囊括在内,经御厨精心烹饪,色香味俱全。   裴九凤不由想到梦里粗陋少女挎着的篮子里盛的烂菜叶子、萝卜条子。   还有他被人抢走的半碗白粥。   肚子蓦地饿了起来。   他提箸用膳,比往日多吃了半碗。   腹中饱足,他的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作祟的妖人再怎么折腾,也只敢引他入梦罢了。只要他不屈服,那妖人能将他如何?   因着这个,他心情大好。   他想怎么做皇帝,就怎么做皇帝。   他想怎么治理天下,就怎么治理天下。   谁能奈他何?   思及年幼时经历的种种,他眼中划过厌弃与漠然。   这天底下肮脏透顶,人心恶毒,全都是烂泥污血,早日倾覆才是应当!   谁也不配欢声笑语!   他没笑过,谁也不能笑!   都陪他在地狱中煎熬!   眼中厌恨浓郁得几乎溢出。   子民们生活如何,与他何干!   那妖人想要他后悔,要他迷途知返,认清民间疾苦后励精图治,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眼底浮现傲然与胜算,并抱着骄傲的情绪走入床帏,期待胜利一般闭上双眼,等待梦境到来。   没有令他失望。   在他闭上眼睛后,又入梦了。   “……让你快点吃,你不肯吃,谁端着半碗白粥在街上走?你也是个傻子。”少女念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裴九凤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走在街道上,已经走过一遍的他立刻认出了这正是回家的道路。   他自小聪敏,只需走过一遍,也记得这条街上有几家店铺,分别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话。   感受着嗡嗡作痛的脑袋和耳朵,以及酸痛的鼻子。   那邋遢男人狠狠打了他几巴掌,清晰如真实的疼痛令他心头顿时涌出恨意,眼珠陡然红了。   干瘦的拳头捏紧了,身上涌出杀意。   “你说说,被抢了就算了,你怎么能跟他打架?你哪里打得过他?”耳边,少女仍在念叨,“看看这一头包,还不知道要疼几天!衣裳上也全是血……”   裴九凤听得皱眉,低头一看,刹那间眉头拧成铁疙瘩,几乎是一瞬间就要撕掉身上的衣服!   肮脏死了!   他之前一直没注意,此刻才发现,这身衣裳脏得都板结了,也不知多久没洗了,现在还滴落了一片鼻血!   呕!   裴九凤喉头滚动几下,差点当街吐出来。   气怒与恶心让他的手都发抖了,想要立刻撕掉这脏衣服,又不愿当街失仪,挣扎不已。   “傻死了!你说你怎么这么傻!本来可以吃一顿半饱,那可是白粥呀,王老爷为人仁善,熬的粥很稠,怎么也能抵大半天饿……”少女还在叨叨不停,裴九凤已经听不下去了,拔脚就往家里跑去!   一回到家,立刻将外衣撕扯下来,扔得远远的!   “这是怎么啦?”少女随后进门,见他光着上身,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脸上露出诧异神色,随即道:“正好,你把衣服洗了,我出去找点事情做。”   将吃过粥的碗洗了,摞在一起,放在灶台上。   擦了擦手,就往外走。   “你给孤——给我洗!”裴九凤命令道。   少女走过来,往他脑袋上削了一下:“我给你洗,你出去找事做啊?不做事,晚上我们吃什么?”   说完,不再理他,掬水洗了把脸,便出去了:“把衣服洗了,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又关上,少女的脚步声远去了。   裴九凤冷冷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都没看地上的脏衣服一眼。   他想出门,腿长在他自己身上,谁也管不住他。可是,这家里穷得连件中衣都没有,他脱掉外衫后便赤着上身了。被少女看到,还恼怒了一会儿,就这样出门被别人看到,那是绝对不行的。   进屋,翻找衣服。   只找出一件七八岁男童穿的褂子和裤子,缀满补丁,他根本穿不进去。   还有一件短旧单薄的棉衣。   裴九凤:“……”   这家里穷得简直匪夷所思,连件出门的衣裳都没有!他气闷了半天,便当屋坐了,等着少女回来。   想让他洗衣服?门儿都没有!   那妖人将他拉入梦境,那就随他!   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等着他!   反正不必他养家,有什么苦头也是那名叫大春的少女受着,他只当自己是个过客。   只是,一刻钟后,他便坐不住了。   因为冷。   这是秋季,他只穿条裤子坐在屋里,冷得不行。而且他这具身躯瘦得皮包骨头,一点抗寒能力都没有。   脸色阴了阴,他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开始打拳!   动起来就不冷了!   这是他的经验。   眼中杀意浓郁,他迟早要找邋遢男人报仇!   梦里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没有人能占他便宜!   仅仅过了半刻钟,裴九凤的动作就慢下来了,而且气喘吁吁,手脚软得像泡了醋。   他几顿饭没吃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踉跄着,停了下来,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恨。暗中决定,这次再醒后,他就去寻法力高深的道人,收了那妖人!   再多的不满,再多的愤恨,再坚决的心,都抵不过饥饿、寒冷。   随着他停止打拳,身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寒冷加倍袭来,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寒冷的感觉,他年幼时尝过。   有人将他的被子浇了水,让他大冬天的没有被子盖,只能穿了一件件衣裳,蜷在床上抵挡寒冷。   他极厌恶寒冷。   因此也厌恶带给他寒冷的妖人。   但是让他披上短旧棉衣、散发着潮味的薄被,那是不可能的。   他忍着寒冷,重新坐回屋里。   半个时辰后。   太阳开始偏西,而少女还没回来。   裴九凤坐在木凳上,又冷,又饿,又累,又疼。他简直恨不得昏过去,可恶的是昏不过去。   终究还是忍不住,站起来走动。   走动起来,浑身僵冷的感觉便缓解一些,只是饥饿的感觉更浓了,让他一动也不想动。   他饿得眼睛都发绿了,眼前浮现白日间用过的膳食。那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此刻想来,不自觉地分泌出口水,肚子饿得更厉害了,简直绞痛得他直不起腰。   *   傍晚时分,伴随着“吱呀”一声,少女大春回来了。   哼着快乐的曲子,好像收获颇丰。   “大根!”她栓上门叫道,“看看我带回来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   她疑惑地往里走,叫道:“大根?”   待走进堂屋,仍不见人。视线往床上一扫,只见隆起的一团,眉头一挑。   “大根?”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推着床上的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干瘦的男孩蜷成一团,将自己裹在薄被中,口中还咬着被子一角,韶音拽都没拽出来。   这不吃那不吃,现在饿得咬棉被?   她心中哼笑一声,面上毫无破绽,仍旧是那个关心弟弟的姐姐:“大根?你醒醒?是不是饿坏了?我带了窝头回来!”   被她晃了几下,裴九凤终于醒了。   眼睛睁开,满是不悦。   他刚刚做梦在吃山珍海味,就这么被她叫醒了。   “什么?”他头疼,耳朵嗡嗡的,喉咙干疼,胃里更是饿得抽疼,哑声说道。   韶音将两个窝头拿出来,对他晃了晃:“我给人洗衣服,洗了大半天,人家给了我两个窝头。”   拿出一个,分给他:“你吃吧。”   裴九凤盯住那杂粮窝头,只觉一股异常香甜的味道钻进鼻尖,口中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口水。   劈手夺过窝头,大口吞吃起来!   什么斯文、挑剔,全都不见踪影。   吃得又急又猛。 第54章 暴君的花瓶6 醒不过来了。……   韶音在他吃窝头时, 便说起一天的经历:“你不知道这活有多难抢,七八个婶子都要去,是我要的酬劳最少,人家才将活给我了。”   她伸出双手来, 给裴九凤看:“你看看, 我这一天的手泡的。洗了那么多衣裳, 搁在前些年怎么也要有三十文钱,可是现在, 两个窝头就打发了。”   她叹气起来,诉说着自己挣口吃的多么不易。   裴九凤听着,神情冷冷的, 毫无触动。   他知道了,这少女就是妖人的眼线, 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治国多么差。   他丝毫不觉羞愧, 甚至满眼冷漠。   看向少女手中的另一个窝头:“给我。”   “干嘛?这个是我的。”少女说道。   裴九凤冷冷地说:“我没吃饱。你是姐姐, 不应该都让给我吗?”   那妖人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用姐弟情深打动他。   呵。   既然他愿意玩, 那他奉陪。   眼底漠然。   “臭小子,敢这么跟我说话?”出乎意料, 这并不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姐姐。   听到他的话, 她不仅没有疼爱的让出窝头,反而捏起拳头揍起他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跟我抢口粮?我分一个给你吃, 很对得起你了,没嫁人把你扔掉都是我心软, 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被我养活的臭小子, 还敢跟我耍脾气,我让你耍脾气!”拳头一下下打到他身上。   裴九凤被揍懵了,更加恼怒不堪:“你敢这么对我, 你别后悔!”   他绝不会励精图治!她和妖人做梦去吧!   “还敢顶撞我?我让你顶撞!”一声声闷响,全是拳头揍到被子上的声音。   裴九凤才不会傻到任由她打。将被子裹在身上,蜷成一团。这是不会被打痛的姿势,幼年时他常常如此,驾轻就熟。   “算了,打你费力气。”韶音很快停下手,真打坏他也不好,来日方长。   收回手,喘了口气,开始当着他的面吃窝头。   她知道他没吃饱,再给他三个窝头也吃得下去。知道他饿,她故意一点一点掰着吃,还露出享受的神情。   裴九凤不受控制地咽着口水。   他被自己的反应羞愧死了,难堪地别过头。   他不想这样的。   可是,他这具身躯实在太饿了。   “我累了一天,你出去给我烧水,我要洗脚。”吃完窝头,韶音朝他喊了一嗓子。   裴九凤肯听就怪了。   拢着被子,背过身去。   被子里暖和。他经过了一整天的饥饿与寒冷,再也不想亏待自己了。   他最扛不住的就是饥饿与寒冷。幼年时挨过的饿、受过的冻太多了,那些滋味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令他什么苦头都能吃,就是忍饥挨饿不行。   韶音见他不动,就去掀他的被子:“你听到没有?我累了一天,你去给我烧水泡脚!你总不能还叫我去吧?大根,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裴九凤被她剥掉被子,只觉一股凉气包裹周身,顿时恼了!   他刚垫了垫肚子!刚刚暖和了一会儿!就不能让他安静一下?怒目看向她:“我不去!你自己去!”   真是够了!   那妖人是不是蠢?就这样的“姐姐”,还想跟他“姐弟情深”?   “你真是反了天了!”韶音才不惯他,扬起巴掌,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你去不去!不去就别想睡觉!明天的饭也不给你吃!”   裴九凤心想,明天?过了今晚孤就醒了,接下来几天孤不睡觉总可以了?孤还要请法力高深的道人前来捉妖,谁还要来这里?   没有了被褥的缓冲,少女的巴掌落在身上很疼,裴九凤顿时恼了,翻身就要制住她!   他这会儿吃过东西,身上有力气了!   然而,少女比他还有力气,没等他造反,就将他摁在了床上,膝盖抵住他的后背。   “白眼狼!我白养活你了!我每天辛辛苦苦挣口吃的,让你给烧水洗脚都不行!既然这样,你把吃了我的吐出来!把我的窝头吐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捶他肚子,像要将他吃下去的窝头都打出来。   少女的手纤瘦如鸡爪,握成拳头时也棱角硌人,一拳下去,裴九凤就后悔了。   又冷,又痛。   被人制住,挣扎不脱。   好似回到了幼年时,被人欺凌的日子。   少女一拳一拳打在他瘦弱的肚子上,仿佛丝毫姐弟情也不念,要将他吃下去的打出来。   裴九凤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去。”   “肯了?”韶音停下拳头。   裴九凤咬了咬腮:“嗯。”   “真是的,让你烧个水罢了。”韶音松开他,故作不满地咕哝,“爹娘走了,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要记住啊,我们是相依为命,不是我养活你,你只管吃喝。”   裴九凤本来满心怨恨,听了这句,不知怎么,心头浮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然而这丝异样在心头划过,很快消失不见,他赤着上身,走出屋子,蹲在灶边烧水。   生火这种事难不倒他。幼年时没吃没喝,他经常悄悄生火,弄吃的给自己。   火光跳跃在灶膛内,热气烘来,倒不显得冷了。   就是被捶过的肚子,好不难受。   更何况他被邋遢男人打得伤势还在,几乎浑身都痛。   他烦得很。   绷着一张脸,站起身来:“热水好了!”   “端进来。”声音从屋里传来。   裴九凤脑门上的青筋蹦了蹦,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落在锅里热水蒸腾出的白汽上,眸光闪动。   “人呢?快端进来!”声音再次传来,“泡完脚好睡觉啦!”   裴九凤心想,泡脚?孤让你变褪毛鸡!   这是梦境,并不是真实的。   这少女也是妖人变出来的东西,她胆敢如此折辱他,他倒要看看谁压得住谁!   “给你。”一盆水来到韶音脚下。   抬起头,是裴九凤面无表情的脸。韶音笑了笑,说道:“这就对了嘛,我们是姐弟,相互照顾才对。我愿意多做点事,养活你,但是你也要体谅体谅我才行。”   裴九凤面无表情。   不泼她一身热水,是他最后的克制。   他本来想狠狠收拾她的。只是,那妖人本领不错,还让他做了许多砍头、挖眼的噩梦,如果他这时对少女出手,指不定要怎么报应到他身上。   为了他自己,也不能肆意妄为。   “我去休息了。”他冷冷说道,转身就走。   韶音没让他倒洗脚水。   自己端出去倒了,又把他丢在地上的衣裳洗了。   一夜无话。   次日,曦光渐浓,越来越明亮的光线跳远在眼皮上,令裴九凤从沉眠中醒来。   下意识喝道:“怎么这么亮!”   一群蠢货,连伺候人的事都做不好,他要砍他们的头!   心浮气躁地睁开眼睛,刚要呵斥,蓦地望见低矮破旧的屋顶,胸中怒气一凝。   随即,他僵硬地低头,看向身上盖的被子。   破旧,板结,不知多久没拆洗了,散发出潮味。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没有苏醒?   怎么还在梦里?   “大根!起床了!”外面,响起少女的声音,“今天我们去捡柴火!”   家里的柴火快用完了,买是没钱买的,只能自己去城外捡。   她拿着昨晚洗好的,已经干了的衣裳,走进来丢到裴九凤的床上:“快穿上,我们出去。如果多捡点,说不定能卖上几文钱。”   这里是西南三郡的一个小县城,也是遭受旱灾、洪灾的地区,没什么比粮食更金贵了,除了粮食,什么都贱。   以往一捆柴火能卖上十几文钱,现在也不过卖几文钱罢了。   而如果卖了柴火,家里烧水、煮饭就不够用了,除非他们捡很多。   “我不去。”裴九凤穿上洗好的衣裳,冷着脸下了床。   并不感激韶音帮他洗衣服。   肚子饿得抽痛,让他很是烦躁。   这具身躯连着好几顿都没吃东西,只在昨晚吃了一个窝头,早就消化完了,现在饿得肚子绞痛。   他非常反感饥饿的滋味。   脾气特别大。   看韶音的目光都带着火气。   “怎么不去?必须去。”韶音垮了一个篮子,又拿了一条草绳,并且将一张旧包袱皮叠起来放在篮子里,“走吧,我们这就去!”   走到裴九凤身边,拽他的手腕。   “别碰我!”裴九凤喝道。   韶音瞪大眼睛,随即挥起巴掌,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下:“一大清早的,你就闹脾气!昨晚一个窝头填饱肚子了是吧?有力气闹腾了?那今天的口粮有了吗?明天的呢?这马上就入冬了,冬天怎么过?你想我们都饿死啊?”   裴九凤可没想过冬天。   他醒后就找法力高深的道人捉妖。   才没有什么冬天。   “快走!臭小子!”韶音压根不允许他挣扎,拽着他就往外走。   裴九凤挣不过她,沉着一张脸,跟着她去了城外。   反正他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她总不能逼他捡柴。   手脚长在他身上,他说不动就不动。   两人出了城,走了二里路,寻到一处山沟沟。韶音将篮子放下,包袱拿出抖开铺在地上,捡了落叶、枯枝往里放,并招呼裴九凤一起。   裴九凤不动。   韶音便没理他,自己忙活着。   她要捡一篮子自己烧的,还要捆一捆整齐、干燥、均匀的,去城里卖给大户人家。   这一忙碌,时间就显得不够用了。   日头先是升至正空,而后又偏移。   等到午时过后,韶音终于忙碌完,篮子装满了,包袱也装满了。   裴九凤躺在避风又有太阳的地方,枕着双手,睡大觉。   “大根!”韶音找到他睡觉的地方,脚尖踢了踢他,“把柴禾背上。”   裴九凤张口要拒绝,还没出口,就见姐姐眯起眼睛:“大根,你一根柴禾也没捡,难道还想我背回去?”   仿佛只要他敢说“是”,她立刻就揍他一顿。   裴九凤便有些后悔,他该跑掉的。   不跟着她又如何?   “知道了。”他慢吞吞地道,走过来,背起了硕大的、沉甸甸的包袱。   真沉。他龇牙暗道,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忽然眼珠一转,“哎呀”一声!   他摔倒了!   随着他的摔倒,只听“嗤啦”一声,包袱皮被划破,许多柴火散落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觑了韶音一眼。   韶音看着地上散落的柴火,倒没有生气,而是抬眼看着他道:“把衣服脱了。”   裴九凤一愣:“什么?”   “让你把衣服脱了!捆柴火!”韶音生气地走过去,“啪啪啪”揍他,“不然怎么办?丢这里吗?还是你想让我脱衣服?大根,做人可要有良心!”   裴九凤被她打得生疼。   试图还手,可是不知怎么,少女打人的角度非常刁钻,他根本还不了手,吃足了苦头!   “我脱!我脱!”他吼道。   韶音这才收手。   等他脱掉衣裳,便铺在地上,珍惜地裹起柴禾,然后命他背起。   裴九凤看着那些露在外面的柴禾枝子,眉头一皱,断然拒绝:“不行!会划到我的!”   他只有一件外衣,现在脱掉了,便是赤着上身。这些粗糙干硬的树枝,摩擦在背上,想想就疼!   她要一路背进城?他的背不要了啊?!   “谁让你不中用,把包袱皮划破了?”韶音瞪他一眼,催促道:“快点背上!赶着回去呢!”   一言不合又要开揍的架势。   裴九凤不禁怀疑起来,那妖人真的是想要他迷途知返、幡然悔悟吗?   怎么看着……不像啊?   有心想撂挑子,终究是没得逞。   他打不过韶音,而她又不会心疼的样子。   硬着头皮,将枝杈外露的柴禾背起。   刚走出一步,顿时后悔了。   粗糙树枝拉过后背,火辣生疼。 第55章 暴君的花瓶7 想死都死不了。……   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凭什么吃这种苦?   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令裴九凤一下子爆发了,将柴火猛地扔到地上!   他就不背!她能拿他怎么样?   “你不背,是让我背?”韶音看了一眼被他丢在地上的柴火,而后抬起眼睛, 眉毛挑起。   他如果聪明一点, 就知道她要生气了。   但裴九凤心性高傲, 如何会对一个寒酸穷苦的姑娘低头?他高高扬着下巴,眼神睥睨。   “反了你了!”韶音将眼睛一瞪, 弯腰从地上的柴禾堆里抽出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朝着他背上就抽过去:“王大根!你真是反了天了!让你捡柴禾你不捡!现在让你背又不肯背!是指望我把你当少爷养起来吗?”   裴九凤心说,不然呢?   她和那妖人乃是一伙的, 他们想通过这等幼稚可笑的手段叫他迷途知返,那就做到底!   抬臂一挡, 只听“喀嚓”一声, 树枝断成两截。   而裴九凤的手臂上也出现一道红痕。   这点疼痛对他来讲, 不值一提, 将手臂负在身后,扬着下巴说:“我不背!要背你背!”   那妖人的脾气, 他已有所知晓。他杀了人, 那妖人就让他经历一遍同样的情景,可以知道那妖人虚伪之极, 沽名钓誉,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折辱他。   他不背柴禾而已, 那妖人不会将他怎样。   “好!这可是你说的!”韶音见支使不动他, 也不再白费力气,只道:“王大根,你背弃了爹娘的遗言, 你不肯跟我相互扶持,相依为命。你既这般,我就不认你是弟弟,从今往后我不管你了!”   弯腰提起柴禾,倔强地背了起来。   看也不看裴九凤,迈动步子往前行去。   她越走越远,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回头找他的意思。   裴九凤只心虚了一瞬,就坦然了。   他倒要看看,那妖人接下来会如何对他!   “妖人”没对他怎样。   什么也没对他做。   裴九凤在城外的旷野上站了半晌,没感觉到丝毫异样。只有秋风呼啸,吹在他赤着的上半身,激起一层寒栗。   而韶音的身影愈来愈远,只能看清一个黑点。   那捆柴禾的体积非常大,她背起来后,看不见脑袋,只能看见一截小腿和双脚。   瘦巴巴的少女背着体积硕大的柴禾,吃力地走在荒芜一人的城外,一点一点迈着步子,如此辛苦地讨生活,寻常人见了难免生出几分不忍与悲悯。   但裴九凤看着,心中毫无波动。   在他心中,这都是虚幻的。   是妖人演变出来,谴责他的暴政,试图让他悔愧的手段。   他不可能动容。   只等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荒芜空旷的城外只剩他一个人,裴九凤才思索起接下来怎么办。   他现在梦里,不知道何时苏醒,而梦里的处境非常不好。如果还要做很久的梦,他如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他现在很冷,很饿。   首先要寻蔽体之物,还要寻裹腹之物。   原地站了半晌,他发现自己只能回城。   荒郊野外是不能容身的。   来时不觉什么,可是独自一人回城,上身赤着,肚子里饿得绞痛,手脚都没有力气,裴九凤走得十分艰难。   二里路,被他走成了二十里路。   一步一步往前磨蹭,终于进了城。   他饿得实在受不住,但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赤着上身行走在城中。   哪怕根本没有人看他,可他仍旧难以忍受!   他要找蔽体之物!   可是,去哪里找?   他身无分文,布坊不可能卖给他。   抢别人的?他饿得手脚发软,又能抢谁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行人逐渐稀疏,而秋风愈发寒凉。裴九凤的脸色逐渐难看下来,双拳无力地攥起。   他想找之前打他、抢他半碗白粥的邋遢男人报仇。随着饥饿久了,那半碗白粥在他眼中的价值便升高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将那半碗白粥吃下肚,再吃掉韶音给的一只窝头,现在是不是就没这么饿?   他实在太饿了。   连找邋遢男人报仇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他不是这么饿,一定不会放过邋遢男人,就算打不过他,难道还阴不了他吗?   只是,人饿到一定份上,脑子根本转不动。不论如何分散心神,用不了片刻就会转回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吃”字。   他游荡在街上,随着天色愈发昏暗,渐渐街上只有零星行人,他是游荡在其中的一个。   又冷,又饿。   他盯住了游荡的一人,待四周无人时,忽然扑了上去,将对方从后面扑倒,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并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砍在对方后颈上!   “砰!”   对方被他的手刀砍晕了。   而裴九凤因为狠狠砍了这一下,浑身失去力气,喘得厉害。   缓了良久,终于积蓄少许力气,手指颤抖着脱掉了对方的衣裳。   对方是个比他高的男人,身体沉沉的,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对方的衣服扒下。   将要穿上时,忽然鼻尖嗅到一股酸臭味,不禁动作一顿。   天色暗淡,他看不清男人的衣裳是干净的还是脏的,但是这股味道……   他堂堂天子,竟然扒别人的馊衣蔽体?!   裴九凤感到异常屈辱!   捏着对方的衣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只觉得这衣服粘腻肮脏。   “唰!”   他实在忍不住了,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将这衣服穿在身上,一下扔得远远的!   嘴唇紧紧抿起,愤怒异常!   可恶!该死!   那妖人居然如此折辱他!   难怪少女没有教导他,而是痛快抛弃了他,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他无处可去!   拳头用力攥起,单薄的身躯在秋风中颤抖!半是冷的,半是气的!   他们想要他吃苦头?做梦!   裴九凤循着记忆,快步回到了姐弟俩的住处。   刚走到院门处,想要推门,忽然鼻尖耸动,身子不自主地往前倾了倾,眼睛蓦地睁大!   他闻到了粥香!   “砰!”   他推门,却没推动,因为院门从里面拴上了。   “砰砰砰!”他用力拍起门来。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谁呀?”   裴九凤抿唇不语,只是大力拍着门。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的声音响起来:“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   “是我。”这次,裴九凤开口了。   不开口也没办法,他看出来了,如果他不说自己是谁,她不会开门的。   当然,他就算说了,她也不一定会开。   但裴九凤想过了,如果她不开,他就把门砸开!   出乎意料,里面响起门栓被抽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扇向里打开,夜色中露出少女清亮的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你煮了粥?”裴九凤往里看了一眼。   韶音是没想到他会回来的。   至少,今晚不会回来。   看他那么生气,她以为他会倔上一段时间。   “是。”她痛快点头,“我把柴禾卖了,人家给了我一斤米,我煮了一些。”   裴九凤一听,就抬脚往里进。   韶音没拦他,因为米还没煮好,她重新拴好门,转身往院子里面走去。   “没你的份,你不用想了。”走到灶边,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禾,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让你背柴禾你不背,什么都要我做,还对我耍脾气,我是不会伺候你了。”   “你不给我吃?!”裴九凤非常惊愕,情不自禁地重复一遍:“你真的不给我吃?我是你弟弟!”   难道那妖人要搞姐弟反目?!   可是意义是什么?!   他根本不会为这个而伤心,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幡然悔悟!   “王大根,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不要脸了!”韶音将柴禾往里塞了塞,确定一时半会儿掉不出来,便转头看向身后,不悦地说:“你自己说的,不要我管了,现在又要吃我的饭?!”   裴九凤脸上一热!   “我是你弟弟,我就要吃!”忍下羞愧,他理直气壮地说。   谁让他现在的身份是她弟弟呢?   而且她是妖人的眼线,就该给他吃饭!   “滚蛋!”韶音随手拿过一根树枝,朝着他就抽过去:“一口汤都没你的份!不帮我干活,跟我顶嘴,还想吃我的饭?我打不死你!”   裴九凤还赤着上身,被抽一下就是一道红棱,他不想吃这个苦头,立刻后退。   只是,手背上仍旧挨了一下,他顿时朝她怒目而视:“大胆!”   “滚你的!”韶音倾身又抽过去,“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了?再敢冲我大呼小叫,我连住都不让你住!”   裴九凤冷笑道:“这院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资格赶我。”   “你看我赶不赶得了你!”韶音哼了一声,说完就不理他了,起身揭开锅盖,拿木勺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粥。   随着锅盖揭开,浓郁的粥香顿时冲出,刹那间填满了整个小院。   裴九凤的肚子一下子绞成一团,口中不受控制地分泌唾液。   韶音拿着勺子,将粥盛到盆里,一口都不剩,昂首往自己屋里去了。   看也不看裴九凤。   裴九凤想跟上去,但是韶音“砰”的一下关了屋门。   “……”裴九凤。   如果不是打不过她!!   院子里残留的粥香简直是一种折磨,他实在受不住,扭头回了屋里。   鞋子也懒得脱,反正被褥已经够脏了,直接躺上床,把被子往脸上一盖。   混合了异味的闷潮气味,终于将粥香阻隔在外。裴九凤感受着绞动的肠胃,在床上慢慢蜷成一团。   心里那个恨啊!   他想要醒来!不想再做王大根!   连口白粥都吃不上!   肚子饿得厉害,他今天一口饭都没吃,昨天一天只吃了个窝头,算起来两三天里只吃了那一个窝头,怎么抵得住?   他饿得简直想吃自己!   被饥饿折磨着,他睡都睡不着,握起拳头用力砸床,发泄着怒气!   可恨的妖人!别落在他手里!   他饿得难受,无比期盼能回去。饥饿感与强烈的恨意交替折磨着他,令他火大又煎熬。   就这么煎熬了半夜,他迷迷瞪瞪中昏过去一次,很快又醒了。   睁开眼,感觉到硬邦邦的床板和粗劣的棉被,他就知道自己没醒过来。   那妖人难道是要饿死他吗?!   他真的要活生生饿死他?!   若是如此,他不如自己结束生命!   眼睛一闪,果断掀开被子下床。   也许,死了就能回去了。   至少,他不会再做王大根。   那妖人想继续折磨他,也得换个身份给他!   走到厨房,摸索着拿过了菜刀。   手指摸了摸刀锋,想试试锋利程度。这一摸,不禁身子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只见月光下菜刀上生满了铁锈,不知道多久没磨了,刀锋钝得厉害。   他若是用这把菜刀自尽,除非力气大到把头砍下来,否则不会死的。   根本割不破皮肤。   裴九凤死死盯着手里生锈的菜刀,一时间不知是怨恨多一些,还是绝望多一些! 第56章 暴君的花瓶8 他从未如此满足过。……   一抹轻云遮住弦月, 投下一片阴影。犹如裴九凤的心,此刻蒙上浓浓阴霾。   竟然连死都死不了。   那他能做什么?   他能够做点什么来摆脱困境?饿得绞痛的肚腹令他没有力气思考,一股绝望渐渐涌上心头。   就算是年少时最艰苦的那段日子,他也没有如此苦过。   那时候, 每天都有饭吃, 虽然是残羹冷炙, 但好歹可以裹腹。但是现在,不是他不肯屈辱地吃残羹冷炙, 而是没有残羹冷炙给他吃。   那会儿他的寒冷,是没有合身的棉衣穿,但他可以套上一件又一件的单衣来御寒。而现在的寒冷, 是没有衣服可以穿,单衣也没有。   他明白那妖人的意思, 是在指责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天底下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   但裴九凤不能认同!   他受到的委屈, 仅仅是吃喝穿用吗?他还常常被人欺辱!连卑贱的奶娘、太监都敢打骂他!   那时候, 谁护着他了?!   王大根虽然穷苦,但他也有护着他的姐姐!辛苦一天, 挣口吃的还要想着他!   他被人欺负时, 谁护着他了?!   恨意如火,灼烧在心头, 火舌一点点舔舐着他的心脏,传来痛不可当的剧烈痛楚。   他愤恨地将生满铁锈的刀扔在地上, 很不讲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空气寒凉, 地面冰冷坚硬,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他紧紧绷着唇,脸上绷得面无表情, 不愿承认眼眶变得发烫。   不能哭。被人欺负了绝不能哭,否则欺负他的人只会更加得意,愈发欺负他!   只是,视野到底模糊了,一滴滴眼泪落下,砸在腿间的地面上,发出微弱的轻响。   幼年时受到欺凌,还有喘口气的工夫,他费些心思也能躲上几日。可是现在,他躲无可躲,根本不容人喘口气!   他抬起手背,抹了把泪。   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大根?”这时,东屋的门却打开了,恰时轻云飘去,弦月再次露出来,淡淡月辉洒在少女瘦巴巴的脸上,遮去了营养不良的面色,五官竟显出几分灵秀来,“你怎么坐地上?”   裴九凤一声不吭。   紧紧绷着唇,憋着泪,不让她看到脆弱。   “是饿了吧?”谁知,她却说道,“那你知错没有?”   裴九凤想要冷笑一声,孤何错之有?然而肚子实在是饿,他懒得费这些力气。   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块顽石。   韶音见他不吭声,转身进了屋。   裴九凤没抬头,但却听得到她的脚步声往屋里去了。心里冷冷的,硬硬的。   神情渐渐转为漠然。   永远不会有人在意他,他早就知道。   眼底划过孤掷一注的狠色,那妖人想用驯服他,是在做梦!   他就算死,也不会叫他如意!   “风儿轻,月儿圆,我的大弟不吃饭……”   清唱小调响起,脚步声又传来,渐渐近了。   裴九凤的耳朵抖了抖,她要做什么?   在少女的身形擦过身畔时,他无声地抬起头,只见她端着一只盆子,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将半盆白粥倒进去。   而后蹲坐下来,生火。   他一怔。   塌着的脊背不由得直了直。   这是要给他吃饭,还是……她狠毒到半夜再吃一顿,当着他的面?!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粥香,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口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液,咽了一下又一下。   “大米饭,香又甜,没人不爱大米饭……”   韶音一边哼着,一边往灶膛里填柴禾。   随着白粥的温度渐渐升高,米香气愈发浓郁。对于整日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说,无异于毒药的诱惑。   韶音将米饭温热,然后盛了一半出来。   端在手里,走到裴九凤身前,说道:“吃吗?”   裴九凤没动。   也没吭声。   只是鼻翼翕动,贪婪地吸收着碗里的香气。   月光下,简单的白粥,却仿佛世间至高的美味。   他想说不吃,孤不稀罕,你们别想孤会低头。然而口水分泌得更厉害了,寂静的夜里,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咽口水的“咕咚”声。   “吃不吃?”韶音将碗往前递了递,又问道。   裴九凤的脑子还没妥协,但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双手如闪电般伸出去,捧向粥碗。   “你想吃?”谁知,粥碗又被收回去,他捧了个空。   她耍他?!   僵在半空的双手缓缓收回,单薄的胸膛因为怒气而激烈起伏,唇渐渐抿紧,愤怒地抬头望向她。   “那你知道错了吗?”她居高临下地问道。   裴九凤抿着唇,猛地别过头,嘶哑的声音道:“滚!”   想让他知错?做梦!   他没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但你从前不这样的。”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爹娘都不在了,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血脉相连,是至亲之人,我们本该互相扶持,一起过日子。可是你现在脾气大了,什么都不帮我,自己的衣服不洗,让你跟我出去捡柴禾,你只是睡大觉。我捡好了柴,你又不肯背。”   “你是我弟弟,我应该包容你的,我也愿意包容你,平时你少做一点事情没关系,我愿意让着你。但是你什么都不做,让我像伺候大少爷一样伺候你、养着你,那不可能。”   裴九凤有些意外。   他以为她说的“知道错了吗”,是妖人在借她的口问他,知道这个皇帝当得多么不合格了吗?   没想到她是说这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粥碗上,而后上移,落在她的脸上。   她是站着,而他是坐着,便显得她的姿态有些居高临下。   而她背对着月光,面上的瑕疵皆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模糊的轮廓与五官,竟是清丽灵秀。   裴九凤从没觉得女子好看,再好看的女子,在他眼里也是披着红颜皮的枯骨。   但是刚刚,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他竟然觉得这个穷苦寒酸的少女有些好看。   “你知道错了吗?”他不说话,她就又问一遍,“肯好好过日子了吗?”   粥香萦绕在鼻尖,令裴九凤不停地咽口水,他不想承认错误,但他想填饱肚子。   “行!”他索性无赖地说。   本来就是她欠他的,她和妖人一伙的,设套给他,让他落得这般惨状,他吃她一碗粥又怎么了?   等他从梦里醒来,立刻寻高人捉妖,从此再也不会入梦,就不算食言了!   “你说话算话吗?”她没有立刻将粥给他,反而说道:“你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说话算话吗?”   对食物的渴望,令裴九凤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手撑地面站起,看向她的眼睛。   他比她矮半个头,此刻是微微仰头看她。   只见她眸光明亮,莹莹清润,有点严厉,有点坚持。   还有些什么,他说不清楚,但心里明白——那是身为家中长姐对小弟的管教与养育之责。   一点微弱的酸楚在心头漫开。   他说不出那滋味儿,更不肯承认自己堂堂天子,居然羡慕起了穷苦寒酸,连一件蔽体衣物都没有的王大根。   王大根穷酸又卑贱,乃世上最可怜的人了,可却有一个管他的姐姐。   “算话!”他哑声说道。   他自问不是好人,残暴、凶狠、卑鄙都没冤枉了他,但他不会出尔反尔。   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扭头就背弃承诺,那种虚伪之人,他一向厌恶不已。   “好。”韶音点了点头,将粥碗递给他,“吃吧。”   裴九凤以为自己还有几分天子的骄傲,然而事实是他飞快抢过碗,仰头就往嘴里倒,呼噜噜,吃得别提多香!   热乎乎的白粥下肚,熨平了饿得绞成一团的肠胃,而后将它们填满。   裴九凤吃得太快,都没尝出味道来,一碗白粥全都下了肚。   他不由得咂了咂嘴。   难以言说的饱腹感,让他一时有些落泪的冲动。   他似乎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空洞的身体内有什么被填满,从此他是一个完整而富有的人。   “把碗洗了。”韶音对他扬了扬下巴,“把锅盖上,剩下的是我们明天的食物。”   顿了顿,“如果明天没找到吃的。”   裴九凤没说什么,走过去将碗洗了。   吃饱后,他觉出精神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与饥饿对抗了太久,令他一时有些懒怠。不论是妖人的算计还是少女的支使,他都不想计较了。   刷碗时,只听得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天我去找事情做,你去城外捡柴。多捡点,拿回来卖钱。行不?”   “行。”裴九凤点头。   如果明天醒来,他还在梦里,那他只能去捡柴。   他不想再尝到饿肚子的滋味了,对那妖人恨也好、怒也罢,他首先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行吧,去睡吧。”韶音说道,率先进了东屋。   裴九凤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往堂屋里走去。   肠胃里暖洋洋的,令他整个人也有些懒洋洋的。慢吞吞地走进屋里,蹬掉鞋子躺进被窝里。   这下不仅不饿了,也暖和了,他喟叹一声,满足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只可惜,还没睡饱,就被人摇醒:“大根!大根!醒醒!该起了!”   被摇醒的裴九凤,不悦地睁开眼睛,就见到床前站着一名皮肤暗黄,头发枯结、明显营养不良的少女。   昨晚清丽灵秀的模样,果然是错觉。   “知道了。”他没发脾气,掀开被子起床,“我的衣服呢?”   韶音将一件外衣抛给他:“勾破了两处,我都缝上了。”   一听,就是没洗。   裴九凤拿过衣裳,检查了下,果然看到几片枯枝碎屑。   他没说什么,自己揪扯下来,然后胡乱穿在身上。   “包袱也补好了,你拿上麻绳,这就出门吧。”韶音吩咐完,自己率先出了门。   这一天,她先去市集撞运气,捡了些别人丢弃的果蔬。   又去城里的几个大户人家门前敲门,问人家要不要洗衣裳。   还去餐馆后门处,跟一群乞儿挤在一起,盯着进出的伙计,看看有没有倒掉不要的饭菜。   裴九凤则在城外捡柴禾。   他昨晚吃了半碗饭,其实睡觉的时候就消化干净了,米粒不多,不过是个水饱。   但到底有了些力气,他捡了两趟柴禾,背回家里,高高的一堆。   他倒也不想如此卖力气。但他担心自己还要在梦里生活很久,饿肚子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了,能做点事情就做点事情。   傍晚,韶音回来了。   姐弟两个清点今日的收获。   韶音捡了一点别人丢掉的菜叶子,然后给人做粗活换了两个窝头,并在餐馆后门处跟别人打架抢到一根没啃干净的鸡腿。   鸡腿很香。   但是裴九凤沉默了。   “你吃吧。”他别过头,不去看那根被啃了大半,只有一点点肉丝的鸡腿。   他就算死,也不吃别人吃剩的!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韶音没强迫他。   将粥热了热,姐弟两人分了。   韶音将鸡腿上仅剩的一点肉撕下来,放进自己碗里。于是,白粥就变成了鸡丝粥。   当然,不是别人吃剩的。   那不过是对裴九凤的障眼法。   她吃着鸡丝粥,那么那么香,香得裴九凤直咽口水,更在心里鄙夷起来。   倒不是鄙夷韶音,在他想来,这日子太苦了,她又没读过书,有的吃是不会讲究的。   他鄙夷的是自己,居然馋得直咽口水。   次日,韶音和裴九凤背着柴禾去卖。   卖了三十文钱。   “我们买米吧?”裴九凤两眼晶亮,期待地说。   韶音拿出五文钱来,给他道:“想买什么,去买吧。”   将另外的二十五文放好,转身道:“我去李婶儿家还钱。”   裴九凤一愣。   紧追上去,问道:“什么?!”   “五年前我们爹娘去了,借了十两银子安葬,还剩下八两银子没还,我们得还钱啊!”韶音说道。   裴九凤的眼睛睁得老大:“我们都快饿死了,还什么钱?!”   “别人家的银子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韶音反问道,“大家都不容易,谁家里也没多余的粮食,那时候人家借我们银钱安葬爹娘,我们要记人家的情!”   她一把推开他,往前走去:“就算我们哪天被饿死了,可是饿死之前,也要把欠人家的钱还上!”   裴九凤气得眼睛都红了! 第57章 暴君的花瓶9 爆发。   他为了捡柴禾, 昨天弯腰下去无数次,腰都要断了!   掌心一次次捡起干燥粗糙的枯枝,磨得生疼!更不用说他辛辛苦苦将它们背回家,他当时走在路上, 双腿都在哆嗦!   他可是饿着肚子做这些!他咬着牙, 吃这些苦头, 他图什么?   还不是想吃饱肚子!   可是韶音居然要将大部分银钱拿出去,还给别人, 只留给他五文钱花用!   他一时气得,浑身血液都烧起来,简直恨不得把布下梦境的妖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非要折磨他!该死的妖人!   一日揪不出那妖人, 他就要忍辱含恨一日。裴九凤的手心里握着五文钱,力气大得简直要将钱币勒进骨头里。   良久, 胸中咆哮的怒恨平复下来, 他紧紧绷着脸, 拿着五文钱上街了。   五文钱能买什么?   从前, 十五文钱可以购一斤米。但是现在,经历了暴君的残暴统治, 加上灾情, 四十五文才能购一斤米。   裴九凤花了三文钱,买了一个白面馒头, 趁着热气腾腾时,毫不客气地塞进口中吃掉了。   倒也不是怕带在身上被人抢走, 而是不想拿回去分给韶音。   吃掉馒头后, 他并不觉得饱,但是腹中舒服了许多,情绪也得到了慰藉。没有了饥饿闹人, 他的理智回笼,开始思索余下的两文钱怎么花。   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填饱肚子?裴九凤站在路边,盯着对面卖菜的菜农,看着菜农脚边渐渐堆积得越来越多的瑕疵蔬菜。   脸色越来越阴沉。   最终,他慢慢走过去:“我要买这些。”   他花了两文钱,买了三小堆瑕疵蔬菜。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烂菜叶子,坏掉的根茎,被人挑剩下的那种。   放在从前,他看一眼都嫌弃。   抱着一堆瑕疵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裴九凤一脸漠然。心中有羞愧、气怒、怨恨、委屈等,他堂堂天子,居然沦落到以此裹腹。   他想念现实中的美食佳肴,那些剔透如玉的丸子,蒸得粉嫩的排骨,炸得金黄的酥肉……往日他懒怠提箸,吃腻烦了的东西,此刻只想一想,就止不住地流口水。   如何才能离开梦境,回到现实?他揪心地想。   韶音还了李婶钱,回来后看到裴九凤买的东西,表扬了他一番:“大根,你终于会过日子了。”   至于其余的钱被他花哪儿去了,她没有过问。   给他五文钱,就是让他花的。他但凡长点脑子,就会多买回来一些东西,而不是自己在外面吃饱回来。   日子还长着呢。   她将这些瑕疵蔬菜清洗处理一番,便煮进锅里。   炒菜是不可能炒菜的,没有油。   水煮的蔬菜,放一点点盐巴,要多难吃有多难吃,但裴九凤还是吃了一大碗。   没办法,那个馒头根本填不饱肚子,他还能吃下很多。   平平静静地吃完饭,韶音看了看天色,说道:“天色还早,大根再去城外捡些柴禾吧,咱们自己家用的不多了。我出去找找事情做。”   裴九凤:“……”   难道每天都要这么生活?她出去找事情做,他出去捡柴禾卖?   可是底层百姓们的日子就是这样。   如果是明君仁政,百姓们的生活越过越好,会多一点选择,多一点休息和娱乐的生活。但现在暴君执政,西南三郡遭灾,朝廷也不管,百姓们每天辛苦讨生活,而且一天比一天过得艰难。   裴九凤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为了不饿肚子,他只能拖着无力的双腿出门,往城外去了。   这次走得远了一点,因为近处的柴禾都被捡得差不多了。   又不是他一个人在捡。   他麻木地重复着弯腰捡柴禾的动作,慢慢攒了一小堆。随着时间推移,一小堆渐渐变成一大堆。   裴九凤看了看,没有停下,继续捡。   等到日头偏西,裴九凤的柴禾已经变成了巨大的一堆。他用麻绳捆好,再用包袱皮一裹。   “小子,挺能干嘛!”一个带着贪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裴九凤手下不停,一边系包袱一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一脸贪婪地朝他走过来,“看你这么能干,再去捡一堆吧,这堆给我了!”   这年头,大家都饿肚子,谁也不想出力气。   出了力气,不是更饿吗?   这干瘦的男人早就看到远处辛勤劳碌的小娃,本来要捡柴禾的,眼珠一转便不动了。   找了处避风的草窝,躺在那里睡大觉。等他一觉醒来,正瞧见裴九凤捡好了柴禾,正准备走呢。   他休息了这么久,那小娃却劳碌了一个下午,谁制住谁还用说吗?   给包袱打结的裴九凤,闻言动作一顿。   一脸木然地看过去:“你要抢我?”   “你这小娃不会说话。”干瘦男人一步步走近,嘿笑一声,“怎么叫抢?明明是你背不动,送给我了。”   裴九凤冷笑一声。   胸中冷却的怒火腾的一下复燃。   松开包裹,活动了一下筋骨:“想要我送你,也要看你配不配!”   “嘿!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干瘦男人一瞪眼,也来劲了,抡起胳膊一巴掌朝裴九凤扇过去!   裴九凤比他矮一些,灵活地从他举高的手臂下钻过,来到他身后,脑袋狠狠顶他腰上!   他年幼的时候,被人欺负时,就常常用这一招。   等到对方被顶得踉跄,来不及回身时,他再扑上去从后面压倒,骑坐在他背上,一手勒住他脖子,用力抬高他的脑袋!   “咳,咳,放,放手——”   干瘦男人被勒得声音都变了调。   裴九凤眼底冷酷又漠然。   死死勒着他。   他容易吗?!   辛辛苦苦一天,挣的钱都进不了自己口袋,还要被姐姐拿去还债!   他连烂菜叶子都吃了!   他过得这么屈辱,这人居然还想抢他?!   男人挣扎着,渐渐没了力气。   裴九凤胸中的怒火也跟着弱下去几分。   他冷静地摸了摸男人的鼻息,仍是温热的。男人只是一时昏迷了,并没有死。   裴九凤这才松开他,将他翻了个身,开始扒他的衣服。   虽然男人穿着破烂,但好歹是布。   他将男人扒了个精光,衣服卷成一团,垫在柴禾贴近后背的一面,作为缓冲。   要不然,一路走回去,非磨死他不可。   韶音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   但她看到了多出来的衣服。眉头一挑,掌控梦境的灰灰趁机解释:“有人想抢他,被他反抢了。”   “哦。”她点点头。   干坏事的人不值得同情。   这梦境采取的是真实环境。   居所是真的,城池是真的,人物也是真的。   王大春和王大根也是真实存在的人,只不过已经被饿死了,她才选用了两人的身份。   裴九凤这次捡的柴禾,卖了十八文钱。   韶音拿出十五文去还债,另外三文钱留下来生活。   裴九凤木然地接过三文钱,没说什么。   他打不过韶音。   而且,离家出走,独自一人生活的话,又没有住的地方。   他盼望着赶紧醒来。   但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破旧的屋顶。   这一天早上醒来,他睁开眼睛,入目是布满灰尘的房梁与残破的蜘蛛网,他心中居然没有恼怒。   他已经习惯了。   才半个月而已,他已经麻木了。   起床,穿衣。   喝口冷水,穿过院子,走出大门。   没跟韶音打招呼。   懒得打招呼。   说话不费力气的吗?他要保存体力。   走出家门,便往出城方向而去。   他要去捡柴禾。   随着天冷了,柴禾的价格高了一点。本来能卖十五文的,现在能卖十六七文了。   手摸进口袋里,摸出几粒煮过的豆子,是他昨晚没舍得吃,存放起来的。   送入口中吃下,当做早餐。   他今天脸没洗,头没梳。   面孔脏兮兮的,双眼无神,跟街上的其他人没有两样。   只不过,路过一家茶馆门口时,听着里面传来的说话声,耳朵一动,脚步渐渐停下了。   “这幅画真是我心头所爱,多谢李兄不辞辛苦为我寻来,这二十两银子谢礼请李兄务必收下。”   “哈哈哈,王兄太客气了,我知道王兄爱画,一见到这画就想到了王兄。”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好画作,还请李兄务必告知,某定有重谢。”   画?   二十两银子?   裴九凤的脚步如钉在地上,怎么也走不动了。   他走到窗下,扒开一点缝隙,往里面看去。   只见两名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正展开一幅骏马图,一脸欣赏地点评。   骏马图?他也会画。   裴九凤若有所思。   随即,眉头拧了起来。   在青县,粮食贵,其他都贱。   但是笔墨纸砚不在其列。他身无分文,如何能弄来笔墨纸砚?   终究不愿错过机会,他进了茶馆,径直走到两名中年男子桌前,小胸膛一挺:“两位,我画得一手好画。”   王李二人见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走到身前,眉头顿时拧起来。   担心污了画作,立刻卷起,收好。   “去去去,哪来的捣蛋鬼,走开走开!”   裴九凤扬起下巴,倨傲地说:“我乃燕州周氏子弟,因故流落至此,正筹集盘缠回家。因自小家中严格教导,琴棋书画均有涉猎。两位所欣赏的骏马图,在下画得比他要好!”   他这一番话,倒不像是寻常的小孩子。   王李二人闻言,相视一眼,说道:“如果画得没他好呢?”   “若我画得比他好,两位予我白银五十两。若我画得不如他,两位只需予我二两润笔费。”裴九凤答道。   王李二人闻言,都来了兴致。   “好,你跟我们来。”   茶馆内有雅室,其中摆放笔墨纸砚。   裴九凤跟着他们走进去,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点心一类,口水咽了咽,淡淡地说:“我先填填肚子。”   王李二人抚须而笑:“小子,如果你画不出来,那你吃下去的点心可都要吐出来了。”   “自然画得出来!”裴九凤不悦道。   他吃了一盘子点心,又喝了半壶茶水,终于觉得自己吃了顿人饭。   这才净了手,铺纸,研墨,提笔。   王李二人站在他身后,只见穷酸少年一提起笔,浑身气度一变,不禁讶然。   再看他落笔,颇有几分不俗,便知自己撞上宝了。   一个时辰后,裴九凤落笔。   一幅更加恢弘、有气势、骏马神态不一、栩栩如生的骏马图落成。   “两位请看。”他搁下笔,走到一边站立。   王李二人来到画前,双眼铮亮!   “好,好,好!”   二人连道三声好。   而后便就此画满口称赞起来。   裴九凤等了一刻钟,不见他们转头看他一眼,眉头皱起:“两位既然觉得这画不错,那银子……?”   王李二人似乎才想起他。   回身,诧异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九凤一愣,说道:“两位还欠我润笔费。”   他不是特别指望两人给他五十两。他就是一个小孩,无依无靠的,谁会傻到给他五十两?   但是二两银子也不错!   总够这个月好吃好喝了!   “小友说笑了,什么润笔费,我们怎么听不懂?”王李二人笑着抚须,“这茶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吧。”   裴九凤大怒:“你们说话不算话!”   “去去去,别吵我们看画。”两人完全不放心上,挥袖撵他离去。   裴九凤如何是肯吃亏的人?他就算撕了那画,也不会留给他们!   “来人!把这小乞儿打出去!”王李二人身边都有仆人,根本不与裴九凤交手,挨着他一下都嫌脏,叫了仆人进来。   两个强壮仆人进来,拎小鸡似的,轻轻松松就架住了裴九凤。   王姓男子抚了抚须,说道:“小子,你也别闹。这画的纸张、笔墨都是茶馆的,与你何干?你闹起来,这画也不是你的。若不想挨打,就速速离去!”   至于吃亏?王姓男子不觉得他吃亏了,他都吃了一盘点心了不是吗?   那一盘点心,值半两银子呢!   “那是我的画!”裴九凤如何肯依?拼命挣扎,还咬了仆人一口,“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跟你们拼了!”   他在这里过够了没吃没喝的日子,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被人欺负至此,犹如引信被点燃,整个人血液沸腾,几乎要爆了!   见他双眼恨意熊熊,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王姓男子皱了皱眉。   知道他是不肯善罢甘休了,便随手掏出一把钱来,朝他撒去:“拿去拿去!拿了快滚!”   一把铜钱,约有几十枚,朝裴九凤撒了过来。   “哗啦啦!”铜钱滚了一地。   脸上被砸得生疼。   无边屈辱在裴九凤心中激荡,令他一时红了眼,再也忍不住:“我跟你们拼了!”   去他的裹腹!   他乃天子!尊贵之躯!   那妖人将他困在此处,想要折辱他,休想!   他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挣开了两名仆人的钳制,捏着拳头朝王李二人砸去!   刚刚踏出一步,忽然面前景象扭曲,近在咫尺的王李二人身形扭曲,越来越远!   而裴九凤的愤怒嘶吼声也渐渐不可闻,一阵天旋地转,他从梦境中抽离。   “啊——”   猛地坐起身,看着熟悉而久违的寝宫,少年天子披头散发,双眼赤红,愤怒嘶吼起来! 第58章 暴君的花瓶10 皇上圣明!   骤然脱离梦境, 裴九凤一点也不开心!   这是离开的时候吗?   平时他那么想离开梦境,妖人不放他。在这种时候,他被人戏耍,想要为自己出口气, 偏偏他将他踢出来了!   这不是玩人吗?!   “孤一定要砍了你!!”他仰起头, 冲着空气吼道。   可恶的妖人!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头, 还如此戏弄于他!他死定了!   外头等候伺候的宫人们,听到这一声吼叫, 不禁瑟瑟发抖。   谁又惹到皇上了?上天保佑,皇上今日千万别杀人。   发泄过一声,裴九凤渐渐平息了怒气。   不管怎样, 他醒过来了就是好事。   沉声道:“进来!”   宫人们顿时鱼贯而入。   捧毛巾的捧毛巾,端水盆的端水盆, 伺候裴九凤洗漱更衣, 换上朝靴。   “朕睡了多久?”裴九凤问道。   总管太监一怔, 小心翼翼地答:“皇上睡了四个时辰单一刻。”   他昨晚十点钟睡的, 现在是早上六点多,也就是八个钟头。   裴九凤拧了拧眉, 手指不自觉捏了捏。不出他所料, 不论梦里度过多久,现实中都不过是一晚而已。   其实不影响现实生活的话, 谁会在意做梦怎么样?   也就是那妖人的手段太通天,叫他沉浸入清晰逼真的梦境, 哪怕醒来后犹记忆如新, 仿佛那半个多月的经历都是真切发生过的。   裴九凤不想再做梦了。   实在太恶心了。   尤其是坐在餐桌前,看着摆了满桌子的各色早点,酸的甜的咸的, 荤的素的,红的绿的,又好看又好闻,他口中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现实中的他没挨过饿,可是梦里烧心灼肺的饥饿感似乎烙印在骨子里,令他看到佳肴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他足足吃了平时两倍的饭量。   宫人们都惊呆了,难道是今天的早膳格外好吃?可是御膳房的大厨没有换啊?材料也都是那些,没有变过。   不论如何,只要皇上不杀人,他们对什么都无所谓。   裴九凤用完早膳,便去上朝。   昨日,有臣子提起西南三郡赈灾的事。裴九凤破天荒地同意了,那名大臣便伙同自己的同僚们连夜拿出了详细方案,今日早朝时将具体实施计划提出。   裴九凤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臣子们拿捏不准他在想什么,忐忑地等待着。   寂静。   针落可闻。   偌大的宣明殿,百余位朝臣,没有一个人发出杂音。   裴九凤坐在龙椅上,身子懒散靠在椅背上,一手支腮,心里不大痛快。   他在梦里生活了半个月,自然知道那是青县,乃西南三郡的一个县。那妖人费那么大劲,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就是为了让他同意赈灾?   他不是不能答应。   只是,被人要挟着答应,总是不大痛快。   可是不答应的话,再被拉入梦境,那么穷苦艰难的生活,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他。   “可。”他开口道。   那名大臣闻言,登时喜不自胜,忙下跪道:“皇上圣明!”   接下来又讨论了一些其他政事,裴九凤如往常一样,不大吭声,任由他们安排。奸臣胡搞,他不管。忠臣拼命争取,他也不管。   任他们打破头,他只当看戏。   下朝后,裴九凤留下几名老臣,问道:“你们可知道高人仙师的下落?”   老臣们闻言,面面相觑:“佛法精深的有两位,一位在护国寺,另一位云游天下,不知踪迹。道士有三位,一位出身青云观,另外两位没有门派,自成一派。”   这几位高人仙师,有的生来祥瑞,譬如引动彩霞漫天,仙鹤盘绕啼鸣。有的在民间展露过一手,如断案、抓凶等,故而名望颇高。但要说他们真有呼风唤雨之能,几位老臣是不信的。   活得年头久了,几人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世人皆凡人,没有什么高人、仙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名望,不过是为着名利,使的聪明手段罢了。   但是当着裴九凤的面,谁敢说出真相?   还不知他要做什么,几位老臣自然保守着说。   “将他们全都宣进宫!”裴九凤没回答他们的问题,直接吩咐道。   待几位老臣应下,便命他们退下。   略坐了坐,摩挲着黄金打造、镶嵌宝石的龙椅,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华丽尊贵的天子衣袍。   干净整洁都不能拿来形容这些,这是昂贵的、至高无上的、荣耀的、用金丝银线绣出栩栩如生图案的衣物。   他在梦里做王大根的时候,穿着不足以御寒的单衣,因他每日劳作,那单衣一天下来都脏得不成样子,还时不时勾破出口子。   他一开始还忍着疲惫,晚上吃过饭后洗一洗,让王大春补一补。   后来,不洗,也不补了。   他此刻是温暖的。   天底下最好的织物拿来给他做衣裳,里里外外都精细,柔软贴身保暖。   天子朝服缀满宝石珠子锦绶,穿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却给他带来安心之感。   他坐着坐着,不知怎么,又觉得饿。   明明早膳用了许多,可是或许被梦里的王大根影响,他总觉得饿,胃里仿佛有小虫在啃噬。   他离开宣明殿,回到寝宫,命人盛膳食上来。   吃吃喝喝。   他没能吃多少。   因为他不是真的饿,他只是心理上饿。   只吃了两块点心,用了半盏羹汤,便觉得撑了。这饱撑的感觉,是身体传来的,告诉他吃不下了。   裴九凤捂着满胀的胃部,脸色很不好看。   他好好的天子,被那妖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不免又想,不知高人、仙师何时能进京?在那之前,他再落入梦境怎么办?   虽然赈灾钱粮批下去了,但那妖人真的会放过他吗?裴九凤心里没底。   吃不下去东西,胃里撑得慌,他索性出去走动。   去御花园,赏赏花,消消食。   跟狭窄、破旧、脏乱的青县相比,御花园的奇花异草、假山水池、亭阁楼榭,简直如天上仙境。   裴九凤走进去,望着美丽的景致,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居住在这等仙境之内,百姓们却生活在水火之中,没得吃、没得喝,那妖人真的会放过他吗?   “皇上为何愁眉不展?”一个关切的柔顺女声传来。   裴九凤抬头一看,是他后宫里的一个美人。   有点面熟。   仔细想了想,是画出深渊涂鸦的美人。   其实只有几日不见。   但是在裴九凤心中,却是很久很久了。   在梦里的日子,极其难捱,度日如年,他只觉得有数年没见她了。   “你有事?”他问道。   对于不爬床的女人,他没那么反感。   只是,看着她白皙滑嫩的皮肤,柔软纤细的身段,以及身上穿的漂亮裙子,不知怎么想起了王大春。   他有些明白妖人的心情了。   同为年轻女子,王大春辛辛苦苦讨生活,这些女人凭什么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用做?!   长得这么好看,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神情不满,并不吝于展现。   “这狗犊子,怎么见到你就摆脸色?”脑中灰灰的声音响起。   韶音说道:“我不知道呀。”   并且一点都不好奇。   暴君对谁有过好脸色吗?臭着脸才是常态。   “见皇上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些担心。”韶音神态柔顺,面容关切,“皇上眼下淤青,是不是没睡好?”   他当然没睡好!   或者说,根本就没睡!   在梦里吃了半个月的苦,能叫睡觉吗?   裴九凤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不耐烦地道:“滚!”   韶音:“……”   滚就滚。   “是,皇上保重龙体。”她福了福身,莲步退下。   脑中,灰灰气呼呼地说:“他居然叫你滚!等晚上,他睡着了,我们叫他好看!”   “不急。”韶音说,“让他过两天好日子,免得他忘了好日子的滋味。”   灰灰不解:“为什么?”   “一直吃苦不叫苦。”韶音耐心解释,“有苦才有甜,有甜才有苦。不让他过几天皇上的美好生活,他怎么更深地体悟到王大根的苦呢?”   像王大根,他一生中都不觉得苦。   他只是觉得饿、冷。   因为他没甜过,无从对比,不知道苦。   裴九凤忐忑了几天,每到晚上就不敢入睡,生怕再次被拖进梦境。   甚至用针扎指尖,让自己时刻清醒着。   一天,两天,三天……从来都是失眠的裴九凤,感受到了浓浓的困倦,并且好端端地坐着都能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每次昏睡过去,醒过来时都特别惊慌。等到看清周围的环境,还是皇宫,才松了口气。   几次下来,他渐渐放松了。   也许,赈灾的事情后,妖人打算放过他了。   这一晚,他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满心欢喜地打算好好睡一觉。   他好几天不沾床枕了。   心神放松下来,他只觉得自己会香甜地睡上一觉。   直到一股微弱的,但却不容忽视的,犹如水波涌过身体的感觉传来,裴九凤顿时惊到,拼命挣扎起来!   他不要做梦!!   他用力挣扎,然后就醒了。   入目,是大春大根两姐弟的家。   那个破屋子。   “嗯哼!”腿上传来剧痛,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下来了。   “别动,让你别动!”少女焦急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你腿都断了,刚刚接好,你还乱动,想以后变成瘸子吗?!”   裴九凤一愣。   他的腿断了?!   抽离梦境前的记忆,瞬间回归脑海,他想起自己要跟王李二人拼命。   “他们打断了我的腿?!”他怒不可遏地坐起身。   自然,又牵动腿伤,疼得他唇都白了。   “你疼糊涂了?”少女训斥一声,端了漆黑的药汁过来,“让你去捡柴,你不去,居然抢人家的钱,被人家打断腿,我好容易将你抱回来,现在为了给你治腿,又欠了二两银子!”   裴九凤一听,勃然大怒,一把挥开她端来的药碗,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愤怒地拔高声音:“他们说我抢钱?!他们是这么说的?!”   胡扯!! 第59章 暴君的花瓶11 摸了摸他的头。……   韶音被他拨了下, 手臂顿时一晃,碗里的药汁差点洒出来。   她瞪起眼睛,看向他道:“你干什么?一包药好些钱呢!”   裴九凤哪有心情吃药,愤怒得脸上涨红:“我没偷钱!他们胡说八道!我给他们画了一幅画, 他们本该给我最少二两银子, 但是他们不想给, 还想白要我的画,我才跟他们——”   说到这里卡了下。   他没有那时的记忆。   中间一段都是空白的, 究竟怎么被打断腿,他无从得知。但是,事情的经过不可能错, 就是他们想昧下他的画,还不给钱!   韶音皱了皱眉, 唇瓣抿了抿, 端着碗往床前近了近, 低声道:“先吃药吧。”   “你说的话, 我都信。”她见他不动,便坐在床沿, 用勺子舀了黑乎乎的药汁, 喂到他嘴边,声音低低的:“你怎么敢偷人的钱?他们人多势众, 你不敢的。只是,他们都这么说, 那就算了吧, 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裴九凤听她说信,本来张口肯吃药了。   听到“算了吧”, 顿时又怒了,一把挥开她的手,药汁顿时洒在被褥上,他也顾不上,愤怒地道:“怎么能算了?不可能算了!”   韶音皱起眉头,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地说:“不然呢?要怎么办?我们去说,谁相信我们?就算相信我们,又能怎样?谁会为我们两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出头?惹急了他们,说不定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听到这里,裴九凤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右手攥紧拳头,狠狠捶着床板,将床板捶出“砰砰”的声响。   “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他怒吼道。   韶音见他扑腾得跟脱水的鱼似的,连挣动断腿所带来的疼痛都顾不得了,就知道他实在气坏了。   “好了好了,你别乱动了。”她劝道,“你先把腿养好,讨公道的事慢慢提好不好?”   裴九凤折腾了一会儿,就累得没力气了。他很习惯这种滋味,因为吃得少,人就是没力气。   他气喘吁吁,额头上凉飕飕的,都是刚才挣动间冒出的汗。   这会儿不动了,就愈发感觉腿上疼的厉害,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半支起身,劈手夺过碗,一饮而尽!   跟她说什么?有什么用!   还得他自己来!   裴九凤一边喝着苦得要命的药汁子,一边在心里想道,等他醒了,一定派人来青县,将王李二人抓了!   倒也不必砍头,他眼底划过讥讽,那妖人最恨他残暴,如果他因为这点事就砍人的头,那妖人必有同等手段等着他。   他大可换个法子,比如抄没两人的财产。   两人为了一幅画,欺凌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他不信妖人会不恨这个!   等他抄没他们的财产,自己截留一部分,其余的分给吃不上饭的人,难道妖人还会有意见?   不过是喝碗药的工夫,他已经把如何收拾王李二人想好了。   嘴里苦得要命,连个甜嘴的蜜饯儿都没有,他用力压着喉咙,制止呕吐的本能,反手将药碗递给韶音。   自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看也不想看这世界。   该死的王李二人,脏乱穷困的环境,一个软弱无能的姐姐,还有作痛的腿。   裴九凤厌烦极了,想到自己已经派人寻找高人、仙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以及是否对付得了妖人。还想到自己不知多久才能醒过来,更加烦闷不已。   那汤药里有致人昏睡的成分,他很快睡着了,只是眉头仍旧皱着,竟是睡着了也不开怀。   韶音洗了碗,便出去买菜了。   她借来二两银子,一大半给裴九凤治腿了,还剩下一小半。   她买了些米面,又买了几根筒骨,回到家便开始炖骨头汤。   锅里咕嘟咕嘟作响,满院子的扑鼻香气,但却没有唤醒饥饿的裴九凤,因为他发烧了。   韶音拧了毛巾,给他擦拭身上,进行物理降温。   哪儿也没去,就守在他身边照顾他。   “你干嘛这么精心照顾他?”灰灰很诧异,“这个狗东西,他值得被精心照顾吗?”   韶音便道:“他从小没人爱他,先皇不在意他,他生母又早死,兄弟们常常欺负他,他奶娘常常利用他当幌子跟人私会,私会那人见他长得好,还试图猥亵他,他奶娘为虎作伥,在他吃的饭菜里下药,方便那人动手。”   这是裴九凤的人设。   他幼年吃了许多苦头,导致他长大后阴暗残暴,对全世界失望厌恨。   “可是,可是……”灰灰一时糊涂了,“你不是说暴君恶心吗?”   “是很恶心。”韶音说道,“但恶心的是他的残暴行径,而不是他灰暗的年少经历。”   灰灰彻底懵了:“你在说什么?”   韶音摸了摸敷在裴九凤额头的手巾,只见已经有些温热了,便重新浸了冷水,给他敷上。   对灰灰解释说:“我认为,他年少时过得不好,很值得同情。但是这不能够成为他残暴行径被原谅的理由。”   剧本中,女主一开始害怕暴君,但是知道他的可怜经历后,便觉得他情有可原,不舍得责备他。   后来男配造反,女主站在暴君这边,斥责男配不应该造反,完全维护暴君的统治。   “他怨恨世上没有人爱他,那就让王大春爱他。”   “而他犯下了错误,也应得到惩罚。”   做错了事,就应该得到惩罚。   不然,受到伤害的人,难道活该吗?   灰灰:“……”   它觉得好像很对,但又哪里不对。   “你打算怎么惩罚他?”它试探地问。   *   昏迷中的裴九凤,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讨论,他只觉得又热又渴。   仿佛回到年少时期,他发烧了,一个人躺在寝宫里,没有人管他,他只觉得自己被烈火炙烤,快要被烤干了。   迷迷糊糊中,他忘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为无人敢怠慢的帝王。也忘了自己被“妖人”拿捏,在梦境中做穷苦少年王大根。   他不适地皱着眉,眼睫颤动,失去了清醒时的阴鸷,生出几分脆弱来。   有没有人照顾他?让他不要这么难受?   不知是不是祈祷被听到,他感觉有湿润清凉的雨水落下来,将烈火浇熄几分,而他终于不那么热了。   他张大嘴巴,试图接雨水,缓解体内的干渴。   他运气不错,清凉的雨水落进他口中,有几分甘甜。   烈火被浇弱,已经构不成威胁。他喝了不少雨水,也不那么干渴了。   拧起的眉头渐渐展开,他陷入沉眠。   他发了一夜的烧,韶音就照顾了他一夜。   次日早上,裴九凤醒了。   刚一睁眼,就看到头顶上落满灰尘的房梁,以及破旧的蜘蛛网。眉头皱起,他烦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忽然,他觉得右手被什么压住,转头一看,床边伏了一团小小的身躯。   枯草一般的头发,破旧不堪的衣衫,纤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颈子。   原来她这么弱小,裴九凤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他到底为什么打不过她来着?   “喂。”   他动了动手指,“醒醒!”   韶音抬起头,朦胧睁眼,眨动几下眼睛,脸上露出笑意来:“大根,你醒了?”直起身,伸手摸在他脑门上,欣喜地说:“烧退了!”   裴九凤一愣,昨晚数次感受到清凉的记忆涌上。他看着少女营养不良的黄不拉几的小脸,又看了看她枯瘦如鸡爪的手,最后落到她干瘦干瘦的身躯上。   昨晚是她照顾他。   他居然被她照顾了一夜。   被这样一个寒酸穷困的,不起眼的,放在从前他甚是鄙夷,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少女。   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他被人照顾了,他在生病时被人照顾了,这是年少时满心憧憬和期待的事。   可是照顾他的人,又是他瞧不起的人。   “嗯。”他垂下眼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闭紧嘴巴。   神情说不出的疏离。   韶音没在意,热了一碗大骨汤,喂他喝下了。   又去熬药,倒出一碗滚烫的药汁子,放在床边:“等凉一凉,你就喝了。”   “你做什么去?”裴九凤问。   韶音顿了顿,说道:“我去找点事情做。”迟疑了下,她转过身,摸了摸他的头顶,“大根,你在家不要闹,我们家没有余粮还欠着债。”   裴九凤听到“欠债”两个字就不痛快。   这让他想起自己卖了好多次柴禾,结果却没过上好日子。   连肉都没吃一口。   这次喝到骨头汤,居然还是拜断了腿所赐。   真是讽刺。   “行吧。”他随口说道。   从他的表情中,能感觉到他很不痛快,但是他压制住了,没有发作。   韶音又摸了摸他的头,这才转身走了。   裴九凤的头顶仍残存着被人揉过的触感。   双唇抿得紧紧的,有些厌恶,有些羞恼,又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他直挺挺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等到药汁凉了,便一口饮尽。   苦得要命,让人简直想吐。   然后,他遇到了尴尬的事情——他早上喝了一碗大骨汤,现在又喝了一碗药汁子,他非常非常想小解。   膀胱憋得快爆炸了。 第60章 暴君的花瓶12 但还是一点点陷进去。……   最终, 他憋不住了,忍着疼痛,揭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 扶着墙壁, 单腿往外挪。   不能等韶音回来。   她是个姑娘家, 他怎么能被她扶着小解?   他紧绷着唇,一点一点往茅厕挪。小解完, 又一点一点挪回屋里。   一趟来回,他浑身冒汗。   好在他足够仔细,没伤到断腿。   重新躺在床上, 药效渐渐上来,他浑浑噩噩的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 韶音已经回来了。   裴九凤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还闻到了大米香。   眼睛不自觉亮起, 他张口欲唤, 却卡住了。   他不知道唤她什么好。   姐姐?不可能。   大春?有点不礼貌。   想来想去,他哼哼唧唧起来。   外面忙碌的人似乎听到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   “大根, 你醒了?”   裴九凤朝门口看去:“你煮了粥?”   “不是,我闷了饭。”韶音笑着走进屋里, 脸上带着快活的神情,“中午给你吃大米饭!”   裴九凤的目光紧紧盯住她肿得高高的脸颊, 以及别扭的走路姿势, 眼底一沉:“怎么回事?”   “没事。”韶音不以为意地说道,“过两天就好了。”走近床前,问他:“你要不要上茅房?”   裴九凤身子一僵, 顿时忘了问她的伤,眼神闪烁起来:“不想!”   说完,紧紧抿住唇,扭过头去。   韶音笑了笑,从床下拿出一个陶盆:“呶,给你准备的。”   裴九凤一看,那陶盆居然很新。   家里没有这种器皿,只可能是她新买的。   “你怎么舍得买这个?”他狐疑地问。   她抠得很,买个陶盆怎么也得二三十文,就算是有瑕疵的也要十几文,她怎么舍得花这个钱?   韶音得意一笑:“因为我们现在有钱啦。”   她弯下腰,凑近他小声说:“我们家现在有二十两银子。”   裴九凤一怔,眼睛不自觉睁大了:“哪来的?!”   韶音的表情更得意了,将散落下来的碎发往耳朵后面掖了掖,不无得意地说:“你不是给王老爷画了画吗?我把钱要回来了!”   面上露出惊愕,裴九凤瞪大了眼睛:“你的伤是被他们打的?!”   “那倒没什么,他们不敢打死我。”韶音说着,揉了揉脸上的伤,嘶嘶吸气,“我一想,你给他们画了画,他们不给钱还打断你的腿,污蔑你是小偷,我就生气!凭什么啊?!”   裴九凤盯着她受伤的脸,又看了看她的身上。   王李二人身边的家仆,个个孔武有力,王大春这脆弱的小身板够他们一脚踹的吗?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谁让你去的?!”   他恶狠狠瞪着她,简直恨不得咬死她!   那是他的仇人,他要自己报仇!   又想到这是妖人的盘算,乃是妖人对他使的攻心之术,想让他对王大春生出相依为命的姐弟情,更是恼恨不已!   “凶什么凶?”韶音挥手削了下他脑袋,也瞪起眼睛,“我不去能行吗?你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吃什么喝什么?万一你的腿养不好,以后就废了!”   “很快就入冬了,冬天更难捱,你等同一个废人,我要怎么才能养活我们两个?你说啊?”她瞪着他,气呼呼地说:“不要这个钱,我们今年冬天就要饿死!去要这个钱,只是可能被打死!为什么不去要?!”   裴九凤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心里憋闷得难受!   他很排斥妖人对他的安排。   已经很明显了,妖人要他对王大春生出感情。   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想的,只是王大春并不温柔可亲,会凶他,会打他骂他,还会把他一个人抛弃在城外,他曾经怀疑自己想错了。   但是现在看来,明显是妖人的手段更高一筹!   因为这样的姐弟情,才更真实。   如果王大春一味对他好,百般容忍,就太虚假了,只会令他感到恶心。   反倒是现在这样,他感觉王大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妖人安排出来的幻象。   蓦地,他心中一动。   王大春和王大根姐弟,莫非是真实存在的?!   他白天是天子,晚上是王大根?!   瞳孔猛地缩紧,拳头也握了起来,胸中泛起惊涛骇浪,令他不禁有些目眩。   若是如此,那妖人的本事真乃通天!   “你要不要小解啊?”身体被人推了推,思绪顿时被打断。裴九凤扭脸一看,韶音拿着陶盆示意他。   思绪一下子从天上掉落地面。   什么天子,什么妖人,什么通天手段……屁!   他得用陶盆小解!   如此粗制滥造的陶盆!   想他在皇宫中的用具,都是镶金包银的!   他黑着脸,拽过陶盆:“出去!”   虽然很不想妥协,但这样总好过一点一点磨蹭到茅房去。   上午他没伤到腿,不代表一直能够如此。   韶音出去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过了一会儿,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   韶音走进去,端了陶盆,出去倒了。   用水一冲,又拿进来,放在床下。   裴九凤仍然黑着脸。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堂堂天子,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觉得那妖人脑子有坑,他无端端受这种苦,怎么可能跟王大春生出姐弟之情?   他都恨死他们了!   “对了,你不是说算了,惹不起躲得起?”他忽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看向她。   韶音直起腰说道:“是啊,不然要怎么说?说我要找他们算账吗?万一没要到钱呢?回来岂不是还要跟你解释?”   “所以,你如果要不到银子,根本不会说?”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这妖人也太有手段了,如果让王大春事前气愤不已,事成后百般诉说自己的辛苦,他只会反感厌恶,丝毫不会动容。但是现在这样,她不声不响地要来了银子,而且振振有词,叫他心里不禁触动。   韶音将他没盖好的被子重新扯了扯,浑不在意地道:“说那些做什么?没得让你烦心。”   他受着伤,好好养伤就是了。   跟他说了,万一他烦躁,着急上火的,更是麻烦。   裴九凤的心情更复杂了。   他心里清楚这是妖人的筹谋,但是他忍不住想,世上真的有王大春吗?   她对王大根可真好。   是的,饶是他厌恶、反感、抵触这梦境,对妖人恨之入骨,对王大春也没什么好感,可是内心深处,他不免有些羡慕王大根。   王大根那么穷,什么也没有,长得不好看,不够英武聪明,也没什么本事,可是他有个姐姐。   管他、养活他、会照顾他的姐姐。   他很不想承认,但却没办法欺骗自己,他有些羡慕王大根。   米饭蒸好后,韶音盛了瓷实的一碗,浇了骨头汤,端给裴九凤:“呶,吃吧。”   裴九凤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被这简单却香喷喷的晚饭吸引。   他早上喝了骨头汤、吃了药,中午韶音没回来,他就没吃,一直在昏睡。等到晚上,终于能够吃一顿干饭。   而这顿饭,是闷得香喷喷的大米饭,还浇了骨头汤的汁。裴九凤心里明白,这对王大根姐弟来说,是美好到奢侈的饭。   他喉头咽了咽,立刻闷头扒起饭来。   吃了几口,忽然察觉异样,猛地抬头。   只见韶音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窝窝头,一边啃着,一边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裴九凤:“……”   吸了口气,他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窝窝头上,又问:“你怎么吃这个?”   “我的腿又没断,吃什么不是吃?”韶音说道。继续啃窝窝头,然后两眼“饥渴”地盯着他手里的碗。   裴九凤一阵无语。   “你也去吃!”他命令道,“不是有二十两银子吗?”难道不够他们两个都吃饱饭?   “我们还欠着十两银子的债。”韶音说道,“你断了腿,我不敢再还债了,这些银两都留着给你养身体。但是让我吃香的喝甜的,我没那个脸。”   裴九凤:“……”   迂腐!!   “况且,这二十两银子看着多,可是你一百天都不能动,马上又要入冬了,花钱的地方多的是,禁不住花的。”她说着,将最后一口窝窝头塞入口中,缓缓咀嚼着,依依不舍地咽下。   一看就是没吃饱。   但是姐弟两个很少有吃饱的时候,都是填填肚子,饿不死就完了。   “我去熬药了。”韶音拍拍手起身,往外走去。   屋里只剩下裴九凤一个人,他看着碗里散发着香喷喷气味的肉汁浇饭,忽然有些食不下咽。   “该死!”   他低低地骂,声音恶狠狠的。   裴九凤以为,韶音或许会悄悄吃一口,不被他发现。   如果她是活生生的人,不仅仅是妖人捏造出来的,那么她的人性会促使她这么做。   但是没有。   她身上从来没有过饭香味。   一转眼,裴九凤断腿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中,他一次也没苏醒过。   他一天吃两顿饭,一顿干的,一顿稀的,隔三差五喝骨头汤。   韶音吃水煮的烂菜叶子、坏掉的根茎、从餐馆后门抢来的残羹剩饭,偶尔吃个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窝头。   她吃东西的时候不避着裴九凤,不仅不避着,还总是在他面前吃,两眼紧紧盯着他的碗,仿佛这样就能跟他吃的一样。   裴九凤对这个很无奈,他觉得她是故意往他心上扎,可是她的态度总是很坦然,又让人没办法讨厌。他劝了她几回,好歹他是天子,伺候他的人都有月银,没道理她没有。   可是不论他好声说,骂声说,她从来不改变。   这一天晚上,韶音端了一碗疙瘩汤进来,里面洒了小葱,白绿相间很是好看。在最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   裴九凤的目光从碗上移开,落在她的手上。她是做事的人,头发可以很久不洗,但双手总是干干净净,指甲剪得短短的。   只是,此刻这双手上面布满干裂的口子,还有擦伤、划伤,本就枯瘦的手更加不能看。   裴九凤知道,这是因为天冷了,活更不好干了。心里如落了火星,烫得他心尖一颤。   “疙瘩汤我吃,蛋你吃。”他抬眼说道。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因为断了腿,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屋里。   他没有感觉到冷,因为他盖着被子。他也没感觉到饿,因为每天总有两顿饭吃。他也不觉得孤单,因为王大春会照顾他。   她给他擦脸擦脚,为他倒排泄物,给他做好吃的,给他熬药。   一口吃的也不跟他争。   裴九凤明知道这是假的,是妖人的计谋。   但还是一点点陷进去。 第61章 暴君的花瓶13 他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韶音在他脑门上轻轻削了一下:“你知道蛋有多贵吗?赶紧吃。”   鸡蛋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 她隔两三天才会给他吃一个。   她自己就更舍不得吃了。   裴九凤心里清楚,想说“你不吃那我也不吃”,可是喉头如同被棉花塞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不能说, 说了就代表他向妖人认输了, 他承认自己中计了, 他对王大春有了依赖之情。   喉头滚动几下,最终他硬下心肠, 一言不发,伸手接过那碗疙瘩汤。   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如冰坨子一般, 令他接碗的手颤了颤。   她刚刚在烧火,手里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 就这样都不热乎?   端住疙瘩汤, 拿小勺舀着, 一口一口吞咽着。   她又坐在床边, 两眼放光地盯着他吃东西。他已经习惯了,不再感到如坐针毡, 随便她看。   只是, 余光不由得落在她撑在床边的手臂上。她衣裳很短,手腕露出一大截来, 又细又瘦,皮肤上布满伤痕, 纵横交错, 多到数不清。   难怪她的手那么冷。   现在已经接近深秋了,她却穿着短小的单衣。   把疙瘩汤喝完,那只荷包蛋便剩在碗底。裴九凤已经养成了习惯, 把最好吃的放在最后吃。   他强忍住舔嘴唇这种有失体面的举动,绷紧了唇,用小勺舀起圆润漂亮的荷包蛋,凑到嘴边,张大嘴巴一口咬掉一半!   香!嫩!滑!   味蕾得到充分的安抚,传来满足的感受。   裴九凤已经不会自嘲了,他现在觉得任何食物都是珍贵而美味的。充分咀嚼然后咽下,又张大嘴巴,将另一半吃掉。   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下肚,胃里被填满,传来难以言说的饱腹感。   裴九凤又一次感到幸福和满足。   他现在特别容易满足,有吃有喝有人在旁边看着他,他就觉得真好。   但是王大春一定不觉得好。   “你拿银子买一身棉衣。”将空碗递给她时,他抬眼看着她说道。   韶音接过碗,自床边站起身,不以为意地说道:“花那个钱做什么?穿得厚了一点都不方便干活。”   说话间,端着空碗就往外走。   裴九凤一时急了,朝着她的背影说道:“你别舍不得花钱!别的钱可以不花,你的棉衣一定要买!”   比如护肤的面脂,可以擦脸、擦手,防止皲裂,他就没有开口提。   她连一口白面都舍不得吃,不可能舍得花钱买这个。   但衣物不一样,马上就深秋了,她得穿厚点。   “知道了知道了。”她随口应道,出了屋子。   外头传来水声,是她在洗碗。   裴九凤坐在屋里,唇不知不觉绷紧了,忽然狠狠捶了下床!   “该死!”   她根本没打算买。   而他断了腿,也不可能出去给她买。   “该死该死!”   他居然想要给她买衣物!   意识到这个,裴九凤更加用力捶床。   那妖人当真该死!   布下这等攻心之局该死!   令他明知是局却甘心踏入更该死!   但是冷静下来后,他的心情平定了几分。   马上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因为赈灾粮要来了。   这一天,裴九凤一个人在家,就听到街上传来欢呼声,隐隐有“赈灾粮”的字眼传入耳中,他微微一笑。   这下王大春可以吃口米了。   像他那样吃干饭不太可能,但是喝一碗稀粥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这样想着,有些高兴地坐在床上,等着她回家。   约莫过了两刻钟,院门处传来熟悉的“吱呀”一声,裴九凤立刻坐直身子,扭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你回来了?”   “嗯。”清脆的声音应了。   但是不见多少喜悦。   裴九凤微皱起眉,等不及她进屋,便扬声问道:“我听到外面有人喊,放赈灾粮了,是不是?”   说话间,韶音走进屋里来。   嘴巴一撇,抱怨说:“什么赈灾粮啊?那粥稀得都能照见人影儿了。”   裴九凤的眉头紧紧皱起:“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韶音撇撇嘴,将手里端着的碗给他看,“我给你打了一碗,你自己看。”   裴九凤低头看去,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嘴巴抿得紧紧的,胸膛因为气愤而剧烈起伏。   “怎么会这样?!”他怒道。   韶音没收回手,仍旧将碗往前递着:“喝吧,给你带的。”   裴九凤不肯接。   他觉得这是侮辱!   他明明批下去很多赈灾粮!   “看你气得,至于吗?”韶音见他气得脸都紫了,碗也不接,只死死盯着清得照见人影的稀粥,好似盯着绝世仇人一样,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赈灾粮这种事听听就好啦,难不成你以为上头真的会管我们死活?”   裴九凤猛地抬起头!   死死盯着韶音,眼底喷火。   “天真的孩子。”韶音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头。   裴九凤气得快死了,脑袋一偏,挥手打开她:“别碰我!”   “你跟我生什么气?”见他发火,韶音也瞪起眼睛来,“我说错什么了?当今天子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昏庸残暴,自打他登基后,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谁不恨他?”   她噼里啪啦地举例:“就说李婶家,原先家境多么殷实?咱爹娘去世时,还借给我们银钱下葬。可是现在呢?家里一共三个儿子,两个被拉去参军,都没能回来。还剩下一个小儿子,年岁够了后也要被拉去,为了保住唯一的小儿子,李婶家倾家荡产买通征兵的人,现在家里难过得不得了!”   “还有陈叔家里,婶子得病去了,他一个人抚养六岁的小女儿,征兵的人到他家里,要将他拉去,他苦苦哀求,都给他们跪下了,但那些人就是不松口。陈叔家里穷,为了给婶子治病花光了家底,没办法像李婶家那样花钱买通,可是他走了,谁养活他小女儿?”   “你知道陈叔怎么做的吗?他拿出刀来,把自己的左脚砍了,从此是一个残废,就算上阵也打不了仗,这才没被抓走!”   韶音气愤地说着,双手叉腰:“你觉得这样昏庸残暴的君主,舍得给我们放赈灾粮吗?”   裴九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简直抬不起头来!   “你也别气了。”韶音冷静下来又说,“指望什么不好,你指望那个昏庸残暴的东西?再说咱们家还有你画画赚的钱,还剩下不少,省着点花能撑到明年开春。”   “等明年开春后,你的腿早就养好了,到时候跟我一起找事做,实在不行我们离开青县,到没有遭灾的地方去。”   裴九凤已经羞愧得深深埋下头。   他从没有如此羞愧过。   简直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入目一切皆是对他的谴责。   因为他不理朝政,甚至暴政,所以王大春一家过得艰难。   已是深秋,王大春连件厚衣裳都没有,而且看着长短还是几年前的旧衣。   更不必说陈叔的惨然。   从前他不会在乎这些,哪怕饿殍遍野,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可是现在,听着韶音气愤地说着,他只觉难堪得无法面对她。   他终于记起来,他是裴九凤,他不是王大根。   他是她憎恨着的昏庸残暴的君王,不是她疼爱养育的弟弟。   他是个卑劣的小偷,做着残害她的事,却享受着她的爱护和照顾。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他捏紧拳头,闭着眼睛在心里大喊,“我要醒过来!让我醒过来!”   他心里拼尽一切地大喊,而妖人似乎听到了,一股微弱的扭曲漫过身体,随即恢复了正常。   眼睛还未睁开,裴九凤的鼻尖已经嗅到淡淡的熏香。   嚯地睁开眼,他怔怔看着尊贵、华丽、精致讲究的寝宫,忽然眼睛一刺,疼得他泪水漫上来。   “孤得到密奏,西南三郡的赈灾粮绝大多数都没有送到灾民手中。”   朝堂上,他脸色苍白地坐在龙椅上,一改往日的懒散不经心,浑身迸出骇人怒意:“孤不过是几日不杀人,有些人的脖子痒了!”   嗅出少年天子复燃的杀意,而且比往日更骇人了百倍,臣子们惊惶发抖,跪了一地。   “臣等一定调查清楚!”   “定还西南三郡的百姓一个公正!”   裴九凤冷哼一声,手指轻敲着龙椅扶手,发出缓慢而有节奏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令人悬着一颗心:“朕只给你们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内,不能让西南三郡的百姓们吃上赈灾粮——”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   但是都明白那结局是什么。   “臣等一定不负圣望!”   裴九凤派心腹监察。   他虽然不理政务,但当年铲除兄弟们,也是积攒了力量的。   若非如此,他如何坐得稳这龙椅?   心腹每日差人送来密报。   贪污的一律斩首,家人流放。   按他往日的脾气,满门抄斩都是心慈手软,诛九族才是他的风格!   但是妖人不会允许他如此。   王大春……想必也不会喜欢。   那就流放。   让他们都尝尝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滋味。   一路斩首,一路抄家,御史大臣与他的心腹在半个月内将赈灾粮运入西南三郡。   而裴九凤的心腹得了另一个命令,将王李二人抄家,一部分银两送给王大春姐弟,其余的接济穷困人家。   做完这些,他终于松了口气,瘫倒在龙椅上。   半个月,他几乎没合眼。   他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不想再看见王大春了。   “皇上,护国寺的高僧与青云观的道长请来了。”   迟疑了下,他哑着嗓音道:“宣。”   僧人做僧人的法事,道士做道士的法事。   有没有邪祟不要紧,关键是皇上认为有邪祟。   这些僧道都不想被砍头,谁不知前一阵皇上派人去往西南三郡,走了一路,斩了一路?   “皇上,邪祟已除。”   僧人与道士一齐复命。   他们并不是一家,甚至互相还有竞争,但是此刻为了保命,两人却联起手来。   裴九凤知道他们耍花样。   但他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说:“有劳了。”   一文钱也没赏赐,叫他们出宫了。   他们糊弄他,不砍他们的头,已经是他心慈手软!   送走僧道之后,裴九凤行至高处,俯瞰皇宫。   他不知那妖人究竟在何处。   但他知道,僧道没发现端倪。   秋风萧瑟,吹动他的衣摆。   太监们不敢上前叨扰,一个个站得远远的,低头垂眼,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裴九凤身着裘衣,脚蹬云靴,哪怕登临高处,身上一点都不感到冷。但心里空荡荡的,如缺了一个大洞,呼呼直灌冷风。   他捏了捏手指,双手冰凉。   心中却想,有了赈灾粮,有了王李二人赔的银子,王大春舍得买棉衣了吗?   她现在的手是热的吗? 第62章 暴君的花瓶14 他放心不下。……   裴九凤没有再做梦。   这令他有些怅然, 又有些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王大春。   他愧对于她,羞于见她。如果能不再相见,那是最好了。他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跟妖人的这场对弈, 是他输了。   那妖人精于攻心, 令他步步退败, 一次次妥协。   但他并不恼怒,因为他获得了珍贵的东西——   他被王大春真心对待、照顾着。   虽然她的照顾并不温柔、精致。她会削他、打他、骂他, 甚至抛下他,但她也在尽己所能地养着他,从不跟他争一口吃的, 在他生病的时候彻夜照顾他。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他沾了王大根的光,也可以说沾了妖人的光, 他在梦中成为王大根, 享受她的照顾。   这正是他说妖人精于攻心的原因。   他明知道自己被算计, 但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并且输得心服口服,毫无怨恨。   天气一日日变冷。   冬季到来, 宫中的太监、婢女们都换上了棉衣。   裴九凤有时候下了朝, 穿过长长的宫道,会注意来来回回忙碌的宫人。太监们还好, 他不怎么关注,只是目光常常落在婢女的身上。   棉衣令她们的身形有些臃肿, 不如秋季时轻盈纤细。   她们个个面色红润, 梳着乌黑油亮的发髻,偶尔露出来的手腕和脖颈,都是雪白细腻的。   至少, 跟王大春相比,是光洁柔腻的。   眼前划过王大春常常干粗活,在手上留下的数不清的伤痕,裴九凤心里微微刺痛。   她到底买棉衣没有?   他止不住地担心。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抠到了极点,能不花钱就不花钱。他担心她不仅舍不得买棉衣,甚至仍旧每天跑出去捡烂菜叶子、抢餐馆不要的食物残渣。   这样想着,他一颗心微微揪起来。   他能为她做什么?不然,调一个心系百姓的父母官过去吧?   想到就做。   但是裴九凤很快发现,这件事并不容易。青县是遭灾的地方,地域穷苦,将官员往那里调,除非是有人得罪了他,他将人贬得远远的。   如果官员被贬,还会尽职尽责地做父母官吗?   这一犹豫,又是几日过去。   这一日,裴九凤心情烦闷,到后花园散心。   他看到了成群结伴的美人们。   他许久不杀人,后宫的美人们胆子大了一些,敢出来走动了。   见到他,也不再如往日般惧怕,迟疑片刻,上前行礼。   “参见皇上。”   裴九凤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美人们。   她们年纪很轻,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发间佩戴金银珠玉,身上穿着锦衣华服,乌鸦鸦的柔顺光亮如锦缎般的长发披在身后。   他还看到,她们虽然穿着棉衣,但是因为剪裁精致,用料不俗,并不显得臃肿,只衬托出她们的美丽鲜活。   喉头滚动几下,他情不自禁地捏住了手指。   克制住发火的冲动。   “滚。”他说。   美人们顿时一个哆嗦,忙磕了个头,颤声应道:“是。”   爬起身,顾不得抬头,相互搀扶着,提着裙摆逃走。   唯恐跑得慢了,就被留下杀掉。   发簪落了一地,都顾不得回头捡。不过顷刻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裴九凤轻轻闭上眼,吸了口气。   手掌攥成拳头,又松开。   如果此刻他手里有什么,一定狠狠摔在地上!   凭什么!   她们一天天的什么也不做,全在宫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凭什么!   凭什么王大春每天要捡烂菜叶子吃,连件棉衣都没有!   “拟旨。”   回到御书房,他沉声说道。   后宫里的美人,一个也不留,全都赶出宫!   韶音也得到了消息。   她毕竟也是后宫美人之一。   “音音,你要出宫啦!”系统很高兴地说,“如果出了宫,你就跟剧情不搭边了,随便你想怎么过都没关系!”   再有一年半,就是剧情正式开始的时机了。   如果韶音留在宫里,系统不免担心她搞事情,毕竟她就喜欢搞事情。   可以出宫,她既不用死,也不会影响剧情,简直一举两得!   但韶音却求见了裴九凤,说道:“我愿留下为皇上效力。”   “你留下干什么?!”灰灰急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又会跳舞,出宫后怎么都好过啊!别想不开了,以后宫里就是女主的天下,暴君不可能留其他女人在宫里的!如果你现在不走,日后男配造反,你一定会被杀掉的!”   男主身边怎么可能有其他女人呢?   哪怕放着当摆设也不行。   剧本中,后宫里的诸多美人们,都死在了男配所率领的造反军的剑下。   也许,不仅仅是造反军。刀剑无眼,恐怕男主的人也出了力。   “你要为孤效力?”裴九凤打量着下方站立的盈盈少女,并不像对其他美人那样反感,因为她为他画过深渊涂鸦,她并不邀宠,只想讨他欢心。没有人不想被讨好,裴九凤当然也享受这个,“除了画画,你还能做什么?”   “做皇上让我做的一切。”韶音说道,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坚韧而明亮,“朝堂,后宫,大事,小事,暗桩,密探……皇上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   裴九凤听到这里,十分意外:“你懂得不少。”   “我只想为皇上效力。”韶音答道。   裴九凤没问她为什么想效力。不为名,就为利,总跑不了这两样。   “可。”他点头。   韶音高兴拜下:“谢皇上。”   退下,喜滋滋地回到宫苑。   脑中是灰灰惊忧的声音:“音音,你要做什么啊?”   “你觉得王大春姐弟苦不苦?”韶音问它。   灰灰答道:“苦。”   “你觉得青县的百姓苦不苦?”她又问。   灰灰停顿了下,答:“苦。”   “那西南三郡的百姓苦不苦?”   灰灰:“……”   “你要做什么啊?”它不解道。   韶音回答:“我做过皇后,做过太后,曾执掌天下,你就当我是职业病犯了。”   灰灰:“……”   信她才有鬼。   但她要做什么,它根本拦不住。   也不劝了,反正劝也是白劝。   裴九凤一时半会儿倒没吩咐韶音什么,只将其他美人赶出了宫。   其他美人得知韶音没有出宫,一点也不羡慕,都觉得她傻——皇上压根不好女色,傻子才认为自己能得宠!   宫里一下子清净很多,对裴九凤而言。   起码那些令他不痛快的人走了。   天气愈发严寒,随着进入腊月,天上逐渐飘起了雪。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皇宫都被白茫茫覆盖,屋檐上、树枝上、地面上,都积了厚厚的雪。   宫人们忙着扫雪,裴九凤站在檐下望去,他目力极好,能看到宫人们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不禁浮起担忧。   青县也下雪了吗?王大春买棉被了吗?若是也下雪了,他们原有的棉被可御不了寒。   这一晚,他躺在床上,心里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请送我入梦!”   他放心不下。   他要去看看她。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裴九凤心里一沉,心里狂喊:“孤要入梦!送孤入梦!”   在他几乎要喊出声音时,一股熟悉的水波涌过身体的感觉传来。   裴九凤欣喜地闭上眼,等待入梦。   不过瞬息之间,他便察觉到了变化。   空气变得冰寒,没有熏香的气息,也没有炭火燃烧的温暖,他几乎是从温暖如春的地方一瞬间送入冰窟。   裴九凤的心里打了个哆嗦,身体却没有,因为他此刻的身躯已经被冻僵了。   刚一动弹,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令裴九凤愕然!   立刻坐起身,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腿。   他清楚地记得,王大根的腿已经断了快三个月了,应当好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仍然绑得严严实实,而且痛不可当?!   “大春?!”他叫道。   四周一片寂静,好似家里就他一个,他下意识地就喊出声。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身躯一紧,攥了攥拳,喉咙变得艰涩起来。顿了顿,他重新攒起勇气,又叫道:“大春?大春?”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应,他便知道王大春不在家。   这么冷的天,她去哪里了?   腿上疼得厉害,不然他就出门找找了。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额头上传来痛意,伸手碰了一下,顿时疼得呲牙:“嘶!”   这一痛不要紧,他紧接着发现手臂也痛。袖子撸起,只见手臂上青色淤痕成片。他胸中怒意升腾,胸膛剧烈起伏,而后感受到肚腹也作痛不已。沉着脸,掀起衣衫,就见胸膛、肚子上几乎全是青紫。   脸色彻底沉下来。   是谁打了王大根?!   王大根已是如此,那王大春呢?   她虽然不是个温柔的姐姐,但却是个爱护弟弟的姐姐。王大根被打成这样,那她呢?岂不是更加严重?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慌!   不顾腿上的疼痛,他吃力地下床。   才一走动,便发觉身体虚弱无力,这感觉他熟悉,是常常吃不饱饭造成的。   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上次走的时候,王大春的手里捏着二十两银子,后来他的心腹送了王李二人赔偿的银子,应该更多才对。足够她还清债务,置备过冬所用,并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心急火燎,偏偏一条伤腿不能大幅度挪动,又急又气,刚刚挪到门口,就已经疼出了一头的汗。   他顾不得擦,一点一点往外挪。一手扶着门框,才挪出屋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灶边倒着一个身影,瞬间睁大眼睛,登时心肝俱裂:“大春?!”   灶膛里还烧着火,此刻柴火在灶膛口摇摇欲坠,只要裴九凤出来晚上一刻,火星就能掉在王大春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裴九凤急得,连腿痛都顾不得了,拖着一条伤腿,连蹦带跳地赶到灶边,顾不得烫手,弯腰一把拍开掉落的火星,而后抓起王大春的手臂,吃力地往后挪。   她身体是软的,这让裴九凤多少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活着。   远离了灶边,他终于察觉出腿上传来的尖锐疼痛,一时间差点晕过去。吸了口气,他缓缓坐下,将伤腿摆好,这才扶起王大春的脑袋,轻轻拍她的脸:“大春?王大春?”   她脸上红红的,摸起来滚烫。   不是被火烤的,而是发烧了。裴九凤心下后悔不迭,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如果他早点来,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好帮他们避过。   又十分后怕。如果他大意一点,以为家里没人,便躺在床上不动,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王大春?   他抖着手,轻轻拍王大春的脸,王大春丝毫没有反应,已经是烧得昏迷了。   裴九凤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一件短得露出手腕,薄得近乎没有棉花的棉衣。补丁遍布,还有几处勾破了小口子,补都没补。   穿得这么少,怎么可能不冻坏?   他咬着牙,站起身,拖着她往屋里走。   他伤着一条腿,自己走动都吃力,更不必说拖着一个昏迷的人。   裴九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拖进去的。   进了屋子,他便没了力气。浑身发虚,腿都打摆子。他撑着一口气,挪到床边,将被子扯下来,而后一步步挪到王大春身边,将她裹住。   他没办法将她抱上床,只能把被子拿下来了。   “大春?”他又叫她,见她没有意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小脸被烧得通红,只觉她整个人比之前还瘦,一颗心仿佛被拧住,痛得直抖。   将她安顿好,他拖着一条伤腿又挪出屋子,走到灶边,看着尚未熄灭的灶膛,坐下来,慢慢往里填着柴禾。   锅里正煮着什么。   闻着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如果家里有好东西,王大春不会舍不得给弟弟煮。   他喉头哽动着,眼眶也发烫,等到视线渐渐模糊,他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   捡起柴禾,继续往里填。   这会儿有口热乎的,能救王大春的命。 第63章 暴君的花瓶15 惩罚。   裴九凤烧了一会儿柴禾, 感觉锅里煮得差不多了,便用手撑着地面,缓慢又吃力地站起身。   揭开锅盖,顿时一蓬云朵般的白色蒸汽翻涌而出, 瞬间遮蔽了视线。他拿起木勺在锅里搅动, 使蒸汽散去一些, 这才逐渐看清锅里煮的什么。   一颗心酸得如同泡进醋里。   又好似泡进了黄连里。   又酸又苦,皱成一团。   她这是吃的什么?!   看不清是什么的褐色块茎, 稀烂的布满斑点的菜叶,硬邦邦的形状不规则的像是被人啃过的骨头渣子,还有他根本认不出来的各种颜色的东西……   他以为烂菜叶子就是天底下最劣质的食物了, 原来远远不是。   心里顿时又气,又恨, 又愧。   这是对他执政的谴责, 是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让天下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   从前不觉得什么, 因为心无牵挂。哪怕全天下人都死光了, 他也无所谓。   但是妖人攻心,让他心里有了记挂的人。他记挂的那人, 便是黎民百姓中的一个。   但凡他英明一点, 她又岂会过这样的日子?!   愧疚和后悔几乎将他淹没,他知道这正是妖人的目的, 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暴虐,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   但他此刻一点抵触、反驳的心理都没有。   他只庆幸自己现在是王大根, 在她昏迷的时候过来了, 没让她倒在灶前人事不省,被火星烧身,酿成更大的灾难。   胸中闷痛, 连呼吸都困难,他只觉得自己活该。舀了半碗清汤,而后勺子在锅里搅动,想舀出一些看上去不那么可怕的食物。   但是什么不可怕?入目全是不堪的食物,吃进肚子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腹泻甚至中毒。   可是不吃的话,她会饿死。   就连他都饿成这样,她只会比他更虚弱。   悔恨在心头啃噬,密密麻麻,一口又一口。   他恨自己没有好好治国,恨自己自以为是,以为他们过得很好,不管不问。   勺子在锅里搅动着,迟迟舀不起食物。他不想喂她吃这些,他想给她吃点好的。不用太好,一碗白粥就可以,稀一点也行。   那样吃下肚,至少不会生病啊!   喉头如被掐住,哽得厉害,很想将勺子扔了,大骂一顿。   骂他自己,骂裴九凤,那个昏庸暴君,他不得好死!   可是没用,他就算骂破嗓子,也换不来吃的。而他伤着一条腿,根本出不了门,无法出去弄食物。   王大春还在屋里昏迷着,等不起,他不能再磨蹭下去了。闭紧眼睛,颤着手,舀了一勺什么盛进碗里。   低头一看,是一勺骨头渣子,登时呼吸一紧,一颗心如被狠狠攥住。   愧疚,后悔,绝望。   他想把碗砸了,让这碗猪食见鬼去吧!   可是砸了这个,大春吃什么?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形容他此时的心境,真的是没有半点办法。   裴九凤拖着一条伤腿,端着一碗猪食,紧紧绷着唇,一点一点挪动着,穿过狭小院子进了屋。   王大春就躺在地上,被一条保暖能力微乎其微的被子裹着,小脸上烧得通红,一点意识都没有。   他一点点挪到她脑袋的方向,缓慢而吃力地坐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疼得他脑门上冒汗。   将碗放在地上,托起她的头,枕在自己完好的那条腿上。然后舀了一小勺浑浊的热汤,吹得温了,喂到她嘴边。   “大春,大春,张开嘴。”他轻轻拍她的脸。   王大春没有醒来,但是牙关咬得没那么紧了,他轻轻掰开她的嘴巴,将汤水喂进去。   好在她能够自主吞咽。裴九凤松了口气,忍着心中酸楚,又舀了一勺汤,喂进她口中。   就这样,大半碗汤都喂进去。到后面,她似乎有一点意识,不用他掰着嘴巴就能喂进去。   碗里还剩下一点,已经凉了。   他喂得慢,这天气又冷,喂到一半时,就不用吹冷了。等到剩下三分之一,汤已经几乎不冒热气了。   他将余下的三分之一,仰头倒进自己口中。   那味道,说不出来的古怪,他锦衣玉食了两个月,味蕾再次被养刁,尝到这古怪的味道,差点没吐出来!   他用力捂着嘴巴,拼命往下咽。   不能吐,吃下去才有力气。   良久,呕吐的感觉淡去,他松开嘴巴,缓缓放松身躯。将王大春放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缓慢地起身。   拿着碗出去,没洗,直接又舀了半碗,看也不看,闭紧眼睛,大口吞咽进肚子里。   良久,他的身体还在打颤,全是在拼命对抗呕吐的冲动。   等到感觉好一些了,他舀了冷水在盆里,找了块手巾,端着进了屋。   给王大春擦脸,擦颈子,擦手,擦脚。   擦手的时候,他差点没忍住眼泪。那枯瘦如鸡爪的手上,生满冻疮。而她的脚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从没见过这么丑的手和脚。   眼泪漫出来,又被他抹去。心里酸又苦,羞又愧。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缓慢又细致地擦着她的手心脚心,最后将毛巾搭在她额头上。   做完这些,他坐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她。   快点醒过来吧,他有许多话问她。   如何落到这般田地?   发生了什么事?   肚子里吃了东西,渐渐有了力气。   裴九凤缓慢站起身,努力用一条腿发力,并保持平衡,弯腰将王大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   其实不困难。   因为她轻得像羽毛一样。   将她安顿好,只见她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拖着伤腿打量家里。   总共两间屋子,并一间露天的厨房,他很快就转了一圈,发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他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屋里,探了探王大春的额头,将微温的手巾取下,重新浸了冷水,敷在她额头上。   顿了顿,他想起自己上次生病的时候,便弄了一点清水,沾湿她的嘴唇,偶尔喂进去几滴。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   入夜以后,外头刮起了呜呜的风,门板和窗户被吹得吱嘎作响,裴九凤明显感觉到冷风灌了进来。   冷得受不住,他挪去王大春屋里,将她的那条破旧棉被拿来,裹在自己身上,坐在床边照顾她。   仍然很冷,王大春的那条被子比他的还薄,根本不能御寒。   狠了狠心,他将这条棉被也搭在王大春的身上,然后自己上了床,挤进被窝里,跟她共盖两条棉被。   他们是亲姐弟,这种时候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冻不死人才是要紧事。   王大春是在半夜醒来的。   她一动,裴九凤就察觉到了,立刻睁开眼:“姐,你醒了?”   叫出这声“姐”,他竟不觉得难为情。   他现在是王大根,他应该叫她姐。很自然的,他又叫了一声:“姐,你感觉如何?”   “我怎么了?”韶音哑着嗓子问。   裴九凤便道:“你烧饭时昏倒了,我叫你不应,就把你抱进屋里了。”   “哦。”她应了一声,人还不太清醒似的,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抱我进来的?那你的腿?”   “没事,我注意着呢。”裴九凤答。   韶音便没再说话。   黑暗中空气很安静,只有姐弟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裴九凤不知道她因何沉默,只当她不舒服,想了想开始套话:“我们竟落到这般田地。如果,如果不是……我们也不会如此。”   他声音委屈而怨愤,根本不用刻意演,自然流露出来。   韶音听出他是在套话,没吊他胃口,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好事,如果不把银子给他们,你就被拉出去打仗了,明年这时候我就该给你上坟了,至少现在我们都还活着。至于吃的,总有法子的。”   裴九凤愕然!   他想过,会不会是他们姐弟露了白,被人抢走银子,才落得这步田地?没想到,竟是这样!   因为他常年征兵,才让王大根被选中!   至于王大根年纪小,人又因为营养不良又瘦又矮,只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不影响!   裴九凤记性甚好,他清楚地记得,之前被他砍头的一名大臣曾劝谏他停止征战,因为青壮年都被拉走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拉到战场上根本不顶用,还会让陈国人力空虚,为江山基业埋下重大隐患!   他记得清楚,因为那老头声音高亢,几乎是尖锐地大叫,在朝堂上有失体面,被他命人拖下去砍了头。   身躯情不自禁地一抖。   做的时候不觉得,可是此刻,他只觉自己满身罪孽。   想起当初冷酷吐出“拖出去砍了”的自己,他心里发寒!   他自己都害怕曾经的自己!   “怪只怪我藏银子不谨慎,将银两全都放在一处。”韶音低声道,口吻苦涩。   深夜里,姐弟两个都没有睡意,听着外头呼啸的冷风,低声说着话。   随着裴九凤不着痕迹地套话,加上韶音有意告知,渐渐真相浮出水面。   半个月以前,征兵的人来到家里,要将王大根拉走。王大根虽然长得矮小,但他岁数到了,拉去战场上也能送到前线做个炮灰,或者在后方做些洗马打杂的事。   身为他的姐姐,王大春自然舍不得弟弟去送死,便提出花钱买自由身。无父无母的姐弟两个,怎么有银钱买自由身?必定会引人怀疑。   可是即便知道露财不妙,为了弟弟,她不得不露。   可惜的是,她将银钱收在一处。   她进屋取钱时,征兵的人就跟在她身后,看到了他们的家底。   他们拿走了所有的银钱。   王大春祈求他们留下一点,供他们生活,对方却不信这是他们所有的钱,逼迫她拿出更多的来。   “然后他们就打你——”裴九凤猜到后面的事,即将要问出口的话,硬生生转成了,“就打我们!”   韶音叹了口气,没有抱怨,只是发愁地说:“郑大夫走了,如今城里没有大夫,你的腿被他们打断,就这么胡乱绑上,也不知道行不行,能不能长好。”   裴九凤抿紧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头,身体气得发抖。   征兵!!   他到底为什么征兵?!   因为当年邻国皇子公主来访,欺负过他,他怀恨在心,登基之后立即发起战争。   死多少人,他都不在乎,只想报仇!   但是现在,他说不出的悔。   他给王大春带来这么多的苦难。   人一旦心软,便如千里长堤驻入蚁穴,迟早要坍塌。   而他的心,早就被蚁穴蛀空,坍塌起来更快。   从前妖人教训他,他不接受,坚持自己没错。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不免想道,他是王大根,姐姐没吃没喝还被人欺凌,他心疼得要命,那李大根、张大根呢?   天底下那么多有姐姐的弟弟呢?还有李婶,还有陈叔,那么多相依为命的百姓,他们难受吗?   因为他的残暴,究竟多少人受苦?   从前他不在意,但现在他不得不在意。那妖人神通广大,既然认定他罪孽深重,那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裴九凤不奢望别的,他亦知自己罪无可赦,但他……   他想要王大春好好的。   “让我回去!”他在心里说。   他要改头换面,勤政爱民,做一个称职的皇帝,以此赎罪。   “送孤回去!”他再次喊道。   等他回去后,立刻派心腹快马加鞭往青县来。   从京城到青县,跑得快了,只需一天一夜,王大春能撑住吧?   “孤说,送孤回去!”良久,没有任何反应,他气息急促起来。   然而,仍是没有苏醒过来。   那是因为韶音不让。   自从他喊出第一声,灰灰就汇报给了韶音,但韶音拒绝了。   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了?”空气中急喘的声音很清晰,她关切地问:“又生气了?因为什么啊?你气性还真大。好了好了,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这么晚了,快睡觉吧。”   说完,她伸出手,拍了拍他那边的被子。   仿佛才察觉到盖了两床被子,姐弟两个挤在一个被窝里,她夸赞道:“大根好聪明,这样就暖和多了。”   将他那边的被角压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跑不进去,才收回了手。   “睡吧。”   裴九凤睡不着。   王大根断了腿,连家门都出不去,只能张着一张嘴等王大春养活。   可是王大春都病了,难道要撑着病体出去捡烂菜叶子吗?   想到这个,他就难以入睡。   “让孤回去!”   他在心里一遍遍大喊,直到天光渐渐亮了。   裴九凤的眼里布满血丝,不甘而狰狞。   窸窸窣窣声响起,是韶音醒了。   她还有些发烧,但却强撑着起了床:“我出去找吃的,你在家待着,别乱跑。”   其实是白嘱咐,他的腿这样,能跑哪里去?   下床后,将他两边的被褥掖了掖:“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她生着病,肚子里又没东西,下床后腿脚一软,踉跄了下才站稳。习以为常一般,缓缓往外去了。   裴九凤喊道:“你别去!”   “不去我们吃什么?”韶音好笑回头。   裴九凤坐了起来,望着她的方向,嘴唇颤抖着:“你,你别去。”   外头那么冷,而她又生着病,还没有保暖的衣服穿,会经历什么?   如果找不到吃的,就白跑一趟。   如果找到吃的,跟别人抢,就会要了她半条命。   “你别去。”他没有办法,只能说道:“你明天再去。”   他会继续呼唤妖人,让他苏醒过来,然后他会让心腹骑上快马,连夜赶来,给她吃的、穿的、用的,还有银子。   “明天就要饿死啦!”韶音对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裴九凤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听到院门发出“吱呀”的开关声,渐渐目露绝望。   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什么也做不了,任何忙也帮不上。   “放我回去!!”他又气又恨,对着空气大吼。   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天对裴九凤而言,是煎熬的一天。   他无数次呼唤“妖人”,但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焦心地等待韶音回家,眼看着日头移至当空,又渐渐偏西。   等到天光昏暗下来,夜晚即将来临,裴九凤的担忧升至极点。忍不住要下床,到家门口等她时,终于听到“吱呀”一声。   “姐?!”他扬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   裴九凤心里一沉,不是她回来了?   “姐?是你回来了吗?”他忍着心慌,再次出声。   好一会儿,虚弱的脚步声近了:“嗯。”   裴九凤听着她虚弱的声音,再也坐不住了,拖着伤腿下了床,往外迎去。   他挪到门口时,恰好韶音也走到门口。姐弟两个险些撞上,而后只见韶音一怔,缓缓地说:“怎么下床了?腿不要了?”   她说话又轻又软,语速缓慢,眼神也有些散。裴九凤心里一紧,立刻将手掌按在她额头上。   滚烫!   “快进来!”他立刻接过她挎着的篮子,拉着她往屋里走。   她被拉得踉跄一下,依从地往屋里走。   她烧得神智都不大清醒,慢吞吞地被摆布着。   裴九凤让她坐在床上,将她往被窝里塞。她烧得浑浑噩噩的,连脱鞋子都慢了一拍,被裴九凤眼疾手快地脱了,给她盖好被子。   也不问她一天经历了什么,只往篮子里看去。   收获还不错,一小半被人啃过的窝头,一小块萝卜,几片蔫吧得不成样子的菜叶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裴九凤不认得。   他提起篮子,立刻出了屋子,往灶边挪去,开始生火煮饭。   不需要什么厨艺,将篮子里的东西冲一遍,统统倒进锅里,加水煮就行。   唯独那小半块窝头,被裴九凤放火上烤了烤,烤得温热而散发出香气来,他将柴禾往灶膛里填了填,确保不会掉出来后,便攥着那小半块窝头往屋里去了。   韶音躺在床上,烧得昏昏沉沉的,只是还有意识。   裴九凤唤她,她迟钝一下,还知道应一声。往她嘴里塞掰得小块的窝头,她会咀嚼和吞咽。   但是已经不知道推拒,让她受伤的弟弟吃了。   裴九凤心里发酸,耐心地喂完,过程中无比小心翼翼,几乎不浪费一粒残渣,全都喂进了她口中。   看着她闭着眼睛,脸颊通红,昏昏沉沉的样子,顿了顿,一只手缓缓探出,搁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她十七岁。   他比她大一岁。   在年龄上,他可以做她哥哥。   但在心里,他依恋她,视她为姐姐。   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许是爱屋及乌,她干枯的发丝此刻给他留下柔软顺滑的印象。   迟早有一天,他要让她养出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他还要她吃得饱、吃得好,养得白白胖胖的,脸颊浮现健康的红晕。   他要给她穿最好的衣裳,吃最好的食物,让她每天无忧无虑,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什么就有什么。   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软下来,他缓缓收回手,往外挪去。   蹲在灶边,继续烧饭。   仍旧是味道古怪的晚饭,裴九凤吃了一半,喂给韶音另一半。   然后脱掉鞋子,爬上床,挤进同一个被窝里。   她睡得沉,他便没有扰她,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   只是心里不放弃地喊道:“让孤回去!放孤回去!孤要醒来!”   他仍旧没能得偿所愿。   次日,天光渐渐亮了,可是韶音仍旧没起床。   裴九凤觉得不对,她一向是勤劳的,现在天亮了还不起床……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   他慌了,恨自己昨晚为何没注意,忙出去端水进来,拧了手巾,给她降温。   他想喂她吃点东西,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懊悔起来,昨晚那顿他可以不吃的,他为什么吃了?   就在他狠了狠心,想拖着伤腿出门找吃的时,韶音醒了过来。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她捂着额头,慢慢坐起来,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揭开被子就要下床。   裴九凤心如刀割,疼得他恨不得把心剜出来,按住她道:“今天你不许出去了!”   不等她说话,他道:“我出去!”   “你的腿不想要了?”韶音说道,拂开他。   裴九凤坚持要出去,韶音拗不过他,便说道:“那算了,今天谁也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断着腿,抢也抢不过别人,哪怕弄到吃的,说不定还要被人抢走,白忙活一场不说,还耽误腿。   “好。”裴九凤苦涩地点头。   为了节省力气,姐弟两个重新躺回被窝里,一动也不动。   韶音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裴九凤则在心中呼唤妖人。   中途,韶音醒过来两次,偶尔会跟他说句话。   “二狗子死了。”她说,“他饿死了。”   二狗子是王大春的朋友。   “你梦到了?”裴九凤低声问。   “不是。”韶音轻摇头,“他就是饿死了,我昨天见到了,他饿死在路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裴九凤直觉后面还有什么事,可是她却不说了,“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裴九凤心里一刺。   这又是对他的谴责,哪怕她不是这么说的,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一天转眼即过。   等到天再亮起来时,韶音起来了。   “我去找点吃的。”   裴九凤拦不住她,看着她往外走去,脚步发飘,恨得眼睛都红了!   “让孤回去!”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天黑透了,韶音才回来,但却没带回来任何吃的,反而身上挂了彩。   “你被人打了?”裴九凤担忧地问。   韶音摇了摇头:“没事。”   走到门口,人猛地一晃,直直栽倒下来!   裴九凤想去接,才踏出一步,断腿处立时传来刺骨的疼,不禁闷哼一声,趴倒在地。   姐弟两个都摔倒了。   但裴九凤还能爬起来,韶音却没有,因为她昏过去了。   裴九凤吃力地起身,拖着她往屋里走,几乎耗尽全部力气,才将她拖到床边。   却没有力气将她抱上床了。   即便她轻得像羽毛一样,可是他已经饿得连抱起羽毛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得将床上的被子扯下来,裹在两人身上。   他抱着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她一脸的伤,头发都被揪掉几撮。他将她抱得紧了些,她瘦得几乎只剩骨头,抱起来不过小小一团。   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他猛地捂住脸,喉中溢出一丝呜咽,又被他狠狠掐住了。   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很快打湿了一小片被褥。   “放我回去,求求你了。”他呜咽着恳求。   他得回去了,王大春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在此之前也只有少许食物裹腹。   “妖人”没有回应他,如之前无数次呼唤。   裴九凤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要这样对孤。”他祈求道,满眼惊惶,“孤会做一个好皇帝,孤以后都会励精图治,用心治理天下。”   仍是没有半丝回应。   夜半,韶音醒了。   她推了推裴九凤,说道:“我们去床上吧,地上冷。”   裴九凤忙扶着她起身。   姐弟两个互相搀扶,一步步往床上去。   拖着两条并不保暖的被褥,哆嗦着躺在冰冷、硬邦邦的床上。   挤在一起,依偎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被窝里仍旧是冷的。   忽然,裴九凤一僵,因为他被人抱住了。   她一手圈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抵进他肩窝,滚烫的液体打在他的皮肤上。   他心里慌慌的,整个人僵成一块铁板,不知道怎么回应。   就听她低低地说:“李婶也死了。”   裴九凤油然感受到她的悲伤。   可他不知道如何回应。   “赈,赈灾粮呢?”轻飘飘的一声,仿佛是他问出口的,又仿佛只是幻觉。   她轻声说:“早就没有了啊,你饿得糊涂了吗,一个月前就吃光了。”   “不,不应该……”他想说,他批了很多赈灾粮。   可是他又想到,他批的是西南三郡的赈灾粮,留在青县的有多少?   而且,因为常年征兵,国内人力空虚,田地没有人耕种,哪里都没粮食。   赈灾粮又能有多少呢?   “他们想吃二狗子,我不让,我守在他身边一整天,可是天黑了,我得回来。”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有热烫的眼泪不停落在他颈间,“等到明天,明天一早,二狗子就没了。”   没了,不是死了,而是没了。   被不知道多少人分了,一人带一块回去,煮了吃掉,尸骨无存。   裴九凤如遭雷击!   整个人都不好了,而令他更不好的还在后面:“大根,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出门,把门拴好,拴得死死的,不要放人进来,然后……你就把我吃掉吧。”   裴九凤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浑身发冷。 第64章 暴君的花瓶16 本篇完。   之前那股不好的预感, 随着她交代后事一般的嘱咐,而变得越来越浓,如沉沉的阴云,积压在裴九凤的心头。   耳边, 很轻很轻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要害怕, 我是姐姐, 死了也是姐姐,你吃的时候不要怕, 如果实在害怕,你就在夜里吃,夜里就看不见了。”   裴九凤犹如被人一刀刀捅进心口!   痛得他死死咬住牙关, 依稀尝到几分血腥气:“不,不会的, 你不会死!”   她不会死的!   妖人不能这么对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道, 一只手臂动了动, 想要回抱住她。但是从不习惯跟人亲密, 让他僵着手臂,不知道要怎么做。   良久, 手臂放回身侧, 紧紧攥成拳,“明天, 我跟你一起出门,我们一起找吃的, 一定能活下去的!”   他已经不寄希望于妖人放他回去了。   如果他肯放他, 不会拖到现在。   裴九凤不知道妖人要怎么对付他,但他不能看着王大春死。   “明天我做个拐杖。”他说,“家里还有一些柴禾, 绑一绑,就可以当拐杖。我拄着拐,跟你一起出门。”   他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她死。   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就他先死,让王大春吃掉他!   “是了,家里的柴禾不多了。”仿佛被他提醒了一般,她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缸里的水也快没有了。明天,明天我去挑水,上午挑一缸水,下午出城捡柴……”   “我去捡!”裴九凤打断了她,“我去挑水,我去捡柴,你不要去!”   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裴九凤以为,她会反对他这么做,需要劝她几句才行。   但是她没有出声。   心底一沉:“大春?大春?姐?!”   他顾不得从不习惯跟人亲密,下意识地抽出手,握住她的肩膀晃动:“姐?姐?”   她没有回应,裴九凤伸指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流,松了口气,缓缓放开了她。   魂都被惊飞了。   还好她只是昏过去了。   裴九凤重新将手臂收回被褥中,放进去之前,将被褥压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钻不进去。   她仍旧保持跟他挨着脑袋的姿势,微弱的气流扑在颈间的肌肤上,又轻又软。之前她落了许多眼泪在这里,湿漉漉的,有些凉。   他没有动,睁着眼睛,静静躺在黑暗中。   心中说道:“如果你让她死了,我永远不会放过你!!”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为了她,他愿意做一个明君,为曾经造下的罪孽而赎罪。   但如果妖人让她死了,他保证会展开疯狂报复!   搜遍天涯海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找出来,挫骨扬灰!   “哎呀,他威胁你。”听到他的心声,灰灰立刻禀报给韶音,“音音,你要怎么收拾他?”   韶音每天给它剧本,让它编织梦境,但结局是灰灰所不知道的。   “我要他做一个明君。”韶音说道,“终他一生,都为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而操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君王。”   灰灰咂舌:“他做了那么多残暴的事,结果居然还要他做皇上?”   “首先,他有这个能力。”韶音便跟它解释,“剧本的结局,他痛改前非,做了一代明君。说明只要他想做,他就可以做到。”   “那倒是。”灰灰说。   韶音接着说道:“其次,这是他欠陈国百姓的。他登基的几年,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他有责任恢复满目疮痍的江山。”   而且,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身为男主,裴九凤聪明、有能力,而且不卑鄙、与人勾结,没有软肋,没有私心。   如果奉别人为主,比如剧本中造反的男配,能保证他登基后比裴九凤做得好吗?   当时男配造反,攻入皇宫,女主说不想跟他走,斥责他大逆不道,他如何想的?他当时想的是,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造反是他与诸多部下的事,他要顾及部下。   那么他登基后,对部下进行封赏,并在权力方面妥协到什么地步?   换成裴九凤,他要做什么事,绝不会妥协。   没有人能要挟他。若他一心为黎民百姓,会比别人做得都好。   “好吧。”灰灰说。   它其实没什么意见,因为它还记得自己是炮灰系统,它的任务者瞎搞就算了,但是破坏世界线是万万不可的。   裴九凤是男主,就应该做皇上。   以后还要跟女主产生爱情。   *   裴九凤一晚上都没敢睡,生怕自己睡着后,就失去了王大春。   等到天蒙蒙亮,他咬牙强撑着起床:“姐,我出去做事,你不要乱走,听到了吗?”   少女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缩在被子里,露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眼睛紧紧闭着,被他轻轻晃了晃,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不是她还有呼吸,身躯是温热的,裴九凤简直要疯。   “你记得,千万别出门。”知道她可能听不见,他仍是不放心地叮嘱,“我会尽早回来。”   说完,便一步步往外挪去。到了柴禾堆积的地方,用破包袱皮撕成的碎布条绑出一根粗糙的拐杖,拄在手中,一步步往外走去。   刚出门,他便惊了一下。   原本他打算敲开邻居们的门,求少许吃食。王大春快饿死了,他顾不得什么尊严,哪怕此刻要他跟人跪下磕头,如果能换两个窝头,他也愿意。   但是刚出了门,就看到十几步远处倒着一人,两只脚被人攥住,正拖着他往身后的院门里走。   那人脸孔朝下,这般粗鲁地拖动,势必要划破头脸。可知,拖他的人绝不是他的亲人。   裴九凤心里一惊,顿时想到昨晚韶音告诉他的二狗子事件。   只怕这人也要被吃了。   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对面那人猛地抬头,射来阴沉沉的渗人目光。   裴九凤立刻低下头,不再看了。   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他不能敲邻居家的门,如果敲开了门,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谁说只能吃死人的?   吃食物和吃人之间隔着天堑,但吃死人和吃活人之间,只隔着一道小水沟。   他抿着唇,转身关上门,上锁。   这是唯一能保护王大春的了。而后,拄着拐,往出城方向而去。   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   冷风呼啸,整座城池透着一股萧条,裴九凤没有余力感慨,出了城便往河边而去。   昨晚他想了一夜,是凿冰钓鱼,还是去山里狩猎。   山里多半没吃的了,而且冬天动物都藏起来了,他可能卧上两天都等不到一只猎物,衡量一番,他决定凿冰钓鱼。   凿开冰层,制作钓竿,割肉为饵。   种种吃力与不易,他不想诉说半句,因为他觉得这都是他该得的。   如果他登基后不那么任性妄为,王大春不会这么惨,这都是他造下的罪孽。   河面上空旷,寒风猎猎。   裴九凤坐在石块上,守着冰窟,很快被冻僵了。   又冷,又饿,又疼。   原来从前受的苦,还不是最苦,苦是没有尽头的。   他只希望,能钓上一尾鱼。如果钓得上来,这些苦就没有白受。   他运气还算不错,守了半日,终于钓上一尾鱼。个头竟然不小,足有三四斤重。   他分外欣喜,将鱼钓上来,扔在冰面上,拿起之前凿冰的石块,用力砸在鱼头上,将它砸死。   这才揣进怀里,被污了衣服与胸膛也顾不上嫌弃,欣喜万分地捞起拐杖,一路返回。   他在冰面上吹了半天的寒风,整个人冻得僵硬,走得很是吃力,时不时就跌一跤。   如此狼狈的境况,他也不在意了,甚至满腔热血,心里想着回去煮个鱼汤,可以给王大春喝好几顿了。   明天他再来钓,裴九凤心里想着,多的就存起来,留给王大春慢慢吃。   一路跌跤,他摔破了手肘和膝盖,浑然不在乎,满心欢喜地回家。   不知道王大春醒了没有?他来之前锁上了门,她就算醒了也出不去,倒不必担心。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更显得冷了,裴九凤一手拄着拐,一手拢着破衣,努力捣腾着双腿,想走得快一些。   终于,在摔了无数次之后,他凭着顽强的毅力,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一步步挪到了家门口。   钥匙挂在脖子上,他抖着手,对了好几下,终于对上锁眼,“咔哒”一声,打开了锁。   开门,关门,上拴。   “姐!”他高兴地喊道,“我回来了!”   连蹦带跳,兴奋地往屋里去,压低声音说道:“我钓了鱼!”   床上没有传来回应。   裴九凤便以为她还没醒,有些担心地挪到床前,轻轻晃了晃:“姐?”   这一晃,蓦地察觉到几分不对。   他之前叫她时,隔着被子摇晃她,触感是软的。但是刚刚,很是僵硬,就像是在晃一截木头桩子。   心里陡然一沉。   “姐?”他轻声叫道,又摇了摇她,“姐,你醒醒?”   这一次,他明显察觉出被褥下的不对劲。   脑子里嗡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空白。   他无知觉地张动嘴巴,想要叫醒她,但是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抬起来,远离被褥。仿佛稍稍一碰,就会惊飞了下面的人。   “……姐?”良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抖得厉害,又轻轻晃了晃她。   触感僵硬如木。   他神情木然,缓缓移动手指,挪到她鼻下。   不小心碰到她的鼻尖,一片冰凉。   其实不用探鼻息,她的脸色青白一片,显然已经失去生机多时。   裴九凤犹不相信,手探在她鼻下良久,等候那一点没散去的微弱气息。   他等啊等,没有等到。   “不,不。”他颤声说道,哆哆嗦嗦着掀开被子,毫不顾及礼教,将手掌覆在她心口,祈盼那里还有微弱的跳动。   然而,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一点点跳动。   “咚!”硬邦邦的什么从怀里掉落,他迟钝地缓缓垂下头,看到脚边躺着一条鱼。   那是他为她带回来的鱼。   鱼头被砸破了,是他担心路上鱼跳动,引起旁人注意跟他抢夺,在捉到鱼的第一时间就把鱼砸死了。   他想给她煮鱼汤喝的。   这一次,他一口也不会喝,全都给她喝。   “不,不,这不是真的。”他双手捉在她臂上,摇晃她的身体,“姐,你醒醒,你醒过来,姐……”   硬邦邦的手臂,昭示着她早已经被冻僵。随着他的摇晃力度变大,她整具尸身在床上摇动,硬邦邦的,直进直退。   “不,不是这样。”眼眶骤然涌上热意,迅速模糊了视线,他张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姐,姐,你醒醒,你不能……不能……”   她怎么能死?   他可以死,她不能。   他钓了鱼,还没有煮汤给她喝。   他还没有把她养得白白胖胖,水灵灵的,脸颊白里透红,头发乌黑光亮。   他应该死在她前头,让她吃他的肉,多撑几日。   “姐!呜呜呜……”   他跪坐在地上,伤腿处传来的钻心疼痛丝毫不能博取他的注意,额头抵在她冻得僵硬的手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钓了鱼,你还没吃。”   “可好吃了,是新鲜的鱼,不会吃坏肚子。”   “鱼很大,可以吃好几顿。”   他哭得跪不住,伏在床边,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他哭得肝肠寸断,悔恨难当。   他不该出门的,他应该在家里守着她。   早知道她会饿死,他应该从腿上割一块肉,煮给她吃,有了吃的,她就不会死了。   她是活生生饿死的!   他就不应该离开,他连她最后是清醒的还是在昏睡中离世的都不知道。   如果她最后一刻醒过来了,叫他的名字,想跟他说话,结果他却不在,她该多失望?   一想到她走的时候是带着遗憾的,他就哭得不能自已!   “我错了!我错了!”   他嚎啕大哭,捶着胸口,恨不得拿把刀子,捅进胸膛里,把那颗痛得快要碎裂的心剜出来。   “我知道错了,你别死,求你别死。”他抓紧她的手臂,使劲摇晃着,像要将她摇醒。   从没有人对他好过。   她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虽然她会骂他、打他,但那都是因为他自私任性。可即便他自私又任性,一点也不体贴她,她仍是接纳他、养活他。   她有一口吃的,就会分他半口。   他被王李二人打断腿,她明明要来那么多银子,可是一口好吃的都舍不得吃。   她那么想吃啊!   他生了病,她彻夜照顾他。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做着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活计,一声抱怨也没有。   她一直在吃苦,从没有甜过一点点。   裴九凤哭得一脸泪,简直恨不得死过去:“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为什么是你,你不该死,不该死啊!”   他恨得用头撞着床板,不知道怎么折磨自己,才能排遣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痛苦。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您让我死吧!”忽然,他仰起头,满脸祈求,“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救活她,您可以的,是不是?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活她吧,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她这么好的人,她不该死。   他才该死!   随着他话音落下,蓦地一股异样感传遍全身,裴九凤一怔,紧接着眼前空间扭曲,一股抽离感传来!   他感觉到王大春的手臂如鱼一般滑脱他的掌控,立时瞪大眼睛:“不!”   可是眼前情景仍旧飞快远去,他拼命向前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彻底看不见了那间破旧的房屋。   “不!”裴九凤猛地坐起,睁眼看到熟悉的寝宫,怔愣片刻,立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听到里面的动静,外头伺候的宫人们走了进来:“皇上?”   “滚出去!”裴九凤看也不看,自己抓过衣裳穿好,匆匆套上鞋子,边系衣带边大步往外走。   他披头散发,眼眶红红,神情悲伤,好似死了爹娘一般,令宫人们惊讶又不解。   皇上是做了噩梦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竟叫他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皇上,您要往哪儿去?”纵然心中不解,但是看到他大步往外走,连大氅都没披,宫人们立刻追了上去。   裴九凤目标明确,那就是饲养骏马的地方。   牵了三匹良驹,自己跨上一匹,双腿一夹马腹:“驾!”   嗒嗒嗒!   宫道上响起马蹄声。   宫人们只觉一道人影骑着骏马如电一般闪过,转眼间就远去了。   后面跟着“皇上”“皇上”的呼喊。   皇上忽然出宫,这是没头没尾的事,但随身侍奉的太监、贴身保护的侍卫都要跟上。   只是,谁也没有裴九凤快。   他牵的是最好的三匹马,其中一匹累了,就换另一匹。   出了京城,一路驰往青县方向。   太监和侍卫的马追不上他,而他连着跑了一天一夜,期间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执着而疯狂。   众人不解又无奈,只得尽力追赶。   裴九凤骑着良驹,一路飞奔进了青县的城门,一手紧紧攥着缰绳,上身往前倾,恨不得自己会飞。   终于,马儿停在王大春姐弟家的门口。   他一扯缰绳:“吁!”   一日一夜,滴水未进,他整个人疲惫得厉害,几乎是从马上掉下来。双腿发抖,站在门前,伸出的手也在抖,顿了顿,用力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没有拴。   似乎怕惊扰到什么,他脚步放得极轻。   站在屋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得高高的,抱着一丝希望——那都是梦,王大春没有死。   “她没死。”他在心里说,“孤牵挂她,只要她在,妖人想让孤做什么,孤就做什么。”   王大春是有用的。   她怎么能死呢?   抱着这丝希冀,他缓缓迈进了正屋。光线一下子暗了三分,他屏着一口气,缓缓转头,看向床边。   这一看,目眦欲裂!   “不——”   熟悉的破旧被褥下,微微隆起一道人形。   床下,倒着一道身影,没有声息。   裴九凤看也不看地上,大步走过去,甚至将王大根的尸体一脚踢开,走到床前,看着两层破旧被褥下蜷着的人。   她生着一张令他熟悉无比的脸,已经死去多时,连营养不良的黄不拉几的面色都没有了,此刻脸色青灰,毫无生机。   刹那间肝肠寸断!   “不!”忍了一路的眼泪顷刻间迸出,他慌乱捉过她的手,哆嗦着捧在手心里,“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接受!   他不信她死了!   但掌心里冰冷僵硬的手,昭示着主人的命运。   她死了。   “不,不!”裴九凤扑通一声跪下,抱着王大春的手,呜呜咽咽,“你不能死,都是我的错,我才该死!”   他哭得快要断气,想到那晚她忽然抱住他,对他说“等我死了,你就吃了我”,难道她早就预知了死亡?   是了,她平时看上去再坚强,再不抱怨,可是她饿啊!   她那时一定是撑不住了,所以早早安排后事。而她不想死在他面前,不想让他做傻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等他离开后才咽气。   裴九凤只想一想,就哭得上不来气!   “我错了!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死!”   “你活过来!”   他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心里痛得简直跪不住,弓起身子,蜷成一团,呜呜不停。   “我知道错了!”   “求求你,活过来!”   “让我死!”   他终于明白,妖人设此局的目的。   他告诉他,万千百姓饱尝亲人离世之痛,那他也要尝一尝。   他要他明白,他罪孽深重,不配有爱他的人。   也许王大春爱他,但他不配拥有。   他不配。   “我不配!我不配!”他挣扎着起身,扑到床上,抱住了冰冷僵硬的少女尸身,“我愿意你恨我!骂我!你醒醒!我是你最恨的人!你醒来打我、骂我啊!”   “只要你活过来,你可以打死我……”   他抱着王大春的尸体,直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怎么惩罚我都接受,你活过来吧!”   “你都没过一天好日子,连鱼汤都没喝上一口。”   等到太监、侍卫们循迹追来,就听到屋里传来呜呜的哭声,脚步同时一顿!   面面相觑。   最终,硬着头皮走进去。   “皇上——”看清屋里的情形后,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往日眼高于顶,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少年天子,此刻抱着一具明显死去多时的少女尸体,脸颊贴在少女的额头上,哭得直抽抽。   地上还有一具男孩的尸体,众人目光扫过,又落回床上,好奇那少女生前是何人,居然能让这位凶残暴戾的天子哭得哀切。   “皇上?”太监总管硬着头皮出声道。   裴九凤恍若未闻,头也没抬一下,仍旧紧紧抱着少女的尸体,泪水不绝。   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缓缓退出去,打算等裴九凤清醒一些再问。   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他们是中午到的,而裴九凤比他们来得早些,本以为他哭不了太久了,没想到一天过去,他还在哭,太监总管数次进屋,看到他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众人为了追赶他,一天一夜没吃饭、没喝水,加上这一个白天,就是两天一夜了。   肚子饿得受不住,最终派两人出去买吃的。   不敢背着裴九凤吃,太监总管提着饭菜进屋:“皇上?用些膳食吧?”   饭菜的香气终于引起了裴九凤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着太监总管手里提着饭盒,那是三层的饭盒,至少能盛六个菜。   六个菜。   他的大春姐生前连口粥都喝不上。   眼看着他浑身暴戾气息涌出,似要杀人一般,太监总管提着饭盒的手哆嗦起来,心下骇然!   完全不知怎么触怒了他!   “皇,皇上?”他硬着头皮开口,努力转动脑筋,想要保住性命,“不知皇上抱着的姑娘是?她,她的寿衣可买了?棺材可订了?皇上打算何时将她下葬?葬于何处?”   裴九凤想吼一声:“她没死!”   但是,理智清楚,她已经死了。   沉默。   “皇上不如先用些膳食?”见他似乎控制住脾气,太监总管心底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道。   裴九凤沉默片刻,哑声说道:“拿过来。”   敢打扰他,还说大春死了,裴九凤本想杀人的。   但是不行,因为他从前的残暴,妖人才这样惩罚他。如果他继续残暴下去,妖人说不定连大春的尸体都要毁掉,加倍惩罚他。   他不敢冒这个险。   “是。”太监总管提着饭盒上前,没问他要在哪里用,皇上连尸体都搂着不放了,那么在床上吃饭又有什么奇怪?   他拎着饭盒走近,打开饭盒,往外端盘子。   “好了。”裴九凤只端出一碗米饭,“余下的拿出去。”   他只吃一碗米饭就够了。   这已经很奢侈了。   大春生前连一碗白米饭都没吃过。   “皇上……”太监总管无比讶异。   “出去!”裴九凤喝道。   太监总管不敢地多嘴,将食盒收起,提在手里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皇上不杀人就好。   别的有什么?   外头,太监和侍卫们狼吞虎咽,却不敢发出声音。   屋里,裴九凤干扒着米饭。   一边吃,眼泪一边落进碗里。   吃过饭,裴九凤将一粒不剩的碗丢到一旁,继续抱起王大春的尸体,默默落泪。   “我错了,”他几不可闻地说,“你怎么对我都可以,让她活过来吧?”   这一幕,看得灰灰都不忍了。   它一向心软,此刻不禁向韶音求情:“够了,别再继续了。”   给他一个痛快吧!   太惨了!   “王大春已经死了。”身在京城的韶音,此刻面前摆了一沓纸张,全是她根据灰灰口述,写下的各方势力及纠葛,她仍在书写着,“这不是我想停就能停的。”   王大春不可能复活。   裴九凤注定要失去瑰宝。   就如同在他的残暴统治下,失去亲人的百姓们。   他们的亲人不能复活,那裴九凤就不可能拥有这般幸运与偏爱。   灰灰哼唧了几声,不说话了。   裴九凤在青县待了三天。   这三天,他的世界是昏暗的、崩塌的,心里绝望又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也不想励精图治,好好治理这江山——大春都死了,他将这江山治理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但是太监总管说得对,她值得一个体面的葬礼。   至于葬于何处,那就皇陵吧。   决定之后,他将王大根的尸体一并收殓了。   这是她弟弟,她生前疼爱的弟弟,她一定想他死后能体面下葬。   一行人来得匆忙,走得缓慢。   等到入京,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裴九凤离京半月,对朝堂的影响并不很大。   他本来就不怎么理会政事。   至于回来后,要将一对姐弟葬在皇陵……想死的尽管劝谏吧!   脖子硬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剩下的都打算留着这颗项上人头,掉在值得的地方。   宗室倒是有意见,但是裴九凤完全不在意!   他还觉得列祖列宗们不配跟大春葬在一处呢!   葬下王大春姐弟后,裴九凤沉寂下来。   一整个冬天,没有任何事情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理会朝政,只是叫停了征兵之事,其余的全不理会,让大臣们自己做主。   这个冬天又下了两场雪,最冷的时候,裴九凤也不让点炭盆,只盖一条锦被,任由寒冷加身。   除此之外,他一天只吃两顿饭,只吃白饭、喝点粥,任何美味佳肴都不碰,并且抛弃锦衣华服,只穿穷苦百姓穿的麻布衣裳和鞋袜。   如果不是众人力劝,说实在有失体统,他甚至要穿草鞋。   “皇上究竟怎么了?”   所有人都好奇不已。   还有人打听王大春姐弟,但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他们跟裴九凤有什么关系。   有传言说裴九凤曾抱着王大春的尸体,哭得悲痛欲绝,但是多数人都不信。   他们猜皇上可能中邪了,因为他之前请高人、仙师进宫驱邪过。   但是,如果裴九凤是中邪了,那说明之前请的高人、仙师都是骗子。但那几位高人、仙师极有名望,因此也说不通。   不知不觉,冬天过去了。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万物复苏,草木抽芽,渐渐焕发出生机。可是裴九凤的心仍然一片死寂,失落在去年冬季,那个阴云压顶的日子。   “你该振作起来了。”这一日,裴九凤坐在高处,独自一人发呆,就听到耳边有人说道。   伺候的人都被他撵得远远的。   所以,是谁在说话?   他眼珠动了动,又沉寂下来。   振作起来?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再见到王大春了吗?”那个声音又说道。   这一回,裴九凤的神情鲜活了两分:“哦?”   他勾起嘴角,神情讥讽:“她不是死了吗?”   “她死在去年七月十九。”那声音道。   裴九凤愣了一下:“她不是死在腊月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河水结冰的腊月。   “不是。”那声音解释道,“她和王大根早就死了,故而我才能借她姐弟二人的身份,牵你入梦。”   裴九凤愣愣的,脑筋几乎僵住:“所以,根本没有王大春?我做的梦,都是假的?!”   没有人疼他?!   那些全都是假的?!   根本没有人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他?也没有人让他别怕,在夜里吃她的尸体?!   “你骗我!!”他眼珠渐渐红了,神情逐渐癫狂,“你居然骗我!你骗了我!!”   “你还想见到王大春吗?”那声音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我能让已经死了的人跟你一起生活,就能让她再见你一面。”   裴九凤冲天的怒气瞬间冻住,想起一件事——如果是假的,根本没有王大春,一切都是做梦,为何他的心腹可以送银子给他们?   “是真的?”他轻声问,因为希冀太脆弱,他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你能让她活过来,是不是?”   韶音将答案告知了灰灰,让灰灰转述给他:“我能让她见你一面,在你励精图治,还江山繁盛之日。”   裴九凤抿住唇。   说到底,还是想让做明君。   “你不会骗我?”半晌,他问。   他不介意做明君。   但他不能接受被欺骗,到时见不着王大春。   “不骗你。”声音说道。   裴九凤胸口漫上熟悉的痛意,他没有再问下去,甚至也没有要求先见到王大春。   不能见。   不见,便是希望。   他要靠着这丝希望,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年。   “好。”他应道。   陈国天子一改颓废,开始插手朝政。   不是从前那样故意捣乱,而是严厉到近乎严苛的还朝堂一片清明。   励精图治,心系民生。   自然有阻力,但是都被他铲除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韶音履行她的诺言,忠心辅佐他。   转眼间,一年半过去。   剧情即将开始。   “嗷嗷嗷!”灰灰很早就在兴奋了,“剧情要开始啦!女主要进宫啦!好看的爱情戏码要来了!”   它本来很恶心这个剧本的爱情戏码,因为暴君实在令人作呕。   但是现在他改好了呀!   改好的暴君,就不是暴君了,是个伤心失意的人。   女主到来后,一定会甜他、暖他,将他从失意中拉出来,为他带来明媚灿烂的人生!   韶音但笑不语。   很快,到了剧情中裴九凤选秀的时机。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灰灰渐渐不安起来:“他怎么不选秀了?!”   韶音便道:“可能暂时无心情爱吧?”   事实是,完全可以去掉“可能”两个字。   嗯,“暂时”两个字也可以去掉。   裴九凤完全无心情爱。   他废寝忘食,整治朝政,吃着最粗糙的食物,穿着最简陋的衣物,日夜不眠,更将臣子们使唤得团团转。   他要早日恢复山河繁盛。   他余生的指望就是见到王大春,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灰灰听了她的回答,有些不安:“那他可要快点,音音,你记得催催他,过几年女主嫁人了怎么办?我们的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嗯。”韶音随口敷衍道。   一年过去。   又一年过去。   后宫中始终没有增添美人,臣子们不敢送,也不敢问。   问什么?想死啊?   虽然裴九凤现在不杀人了,但他曾经多么残暴,谁不记得?   他残暴了几年,杀人无数,即便现在脾气好多了,可是众人仍然心存畏惧。   何况,哪怕他不杀人了,可他在朝堂上的手段,也很叫人害怕。   能不招惹他,还是别招惹他。   女主算是等得够久的了。   她一直守到二十岁,终于跟男配在一起了。   剧本中,她对男配只有兄妹之情。可是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在男配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下,她意识到他是个异性,而且英俊、可靠、疼人,是好夫君人选。   二十岁算是老姑娘了,她为了避免别人说闲话,又觉得男配实在很好,便跟男配成婚了。   “音音!他们成亲了!”灰灰尖声叫道。   韶音道:“急什么?”   成亲了还能和离呢。   男主不选秀,她说再等等。   女主跟男配生出情愫,她说不着急,两人不一定能成。   现在两人要成婚了,她便说不到最后无法揭晓。   灰灰想着前两个世界,她虽然爱搞事,但搞到最后男女主还是在一起的,便按捺下担忧。   像第一个世界,狗皇上在宠女主后还宠幸其他妃嫔,不也HE了吗?   而第二个世界,女主跟男配是初恋,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后来分手了还给男主戴绿帽,也HE了呀!   这个世界,女主嫁男配,也不一定就崩了!   它对韶音有信心。   这是前面两个世界的结局带给它的。   年复一年。   在裴九凤三十五岁这年,他油尽灯枯。   这个年岁,其实正值风华,但裴九凤吃得简朴、日常以无数公务压身,废寝忘食,对身体的耗损极厉害。   加之他心情一直不好,从没笑过,忧情伤身。   他一下子病倒了。   不过数日工夫,便药石无医。   宫里上下都吓着了!   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忽然病重?!   “我做到了。”裴九凤撵走御医和伺候的宫人们,只自己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喃喃,“你答应我的,可以兑现了。”   他用了十七年时间,将陈国治理得生机勃勃,乃开国以来最繁荣的景象。   他这么急,就是为了早点见到王大春。   他早就不想活了,不过是撑着一口气,赎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过。   话音落下,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他心中一喜,吃力地转过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入目,是他的丞相。   即便她辅佐他治理天下,居功甚伟,但这时他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出去!”   来人正是韶音。   “你不想见我吗?”韶音浅笑着走近,叫出一个名字:“大根。”   裴九凤浑身一震!   双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你怎么——”他眼睛越睁越大,震惊与怀疑交替闪烁,“丞相,你在说什么?你此来所为何事?”   韶音见他不信,轻轻挑眉,缓缓走近,在床边坐下。   “不是你要见我吗?”她说,“你让我兑现诺言。”   裴九凤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哪怕病重,临近油尽灯枯,可是犹如回光返照般,他噌的一下就坐起来了,双目迸出火光,狠狠钳住她的肩头:“是你?!那妖人是你?!始终是你?!”   “是我。”韶音点点头,“从始至终都是我。”   顿了顿,“王大春也是我。”   裴九凤眼里迸出吃人的恨意,钳住她肩头的手改为掐向她的脖子:“你敢耍孤?!”   “没有耍你。”韶音往后一仰,并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松松制住他,“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裴九凤恨恨地看着她:“你这妖人!孤要砍了你!”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泪水扑簌簌落下。   整个人犹如失去了支撑一般,轰然倒下。   他的信念,支撑他这么多年活下来的信念,如砂石般粉碎坍塌。   如果说刚才是回光返照,那么现在就是万念俱灰。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他忽然大笑道,“孤就是个傻子!傻子!”   他笑得疯狂,很快剧烈地咳了起来,几乎撕心裂肺:“好,好!是孤活该!孤活该!”   “孤罪有应得!”   “孤罪有呜呜呜……”   他笑不出来了,泪水如决堤一般,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他不愿在仇人面前失态,背过身去,将脸埋进被褥中,攥着被褥,呜呜痛哭。   他以为至少有人爱过他。   他是为了王大春才做一个明君。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爱他。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活了三十五年,犯下过无尽罪孽,也立下过不世功勋。   他功过相抵。   他孤单单一个人来,也将孤单单一个人去。   三十五年,他什么都没得到过。   白白来世上走一遭。   那么难过。   心口那么疼。   他不想再顾及什么面子了,反正他在妖人面前犹如透明一般,在生命的尽头,索性放声大哭!   在他沉浸在悲伤中,难过得大哭时,没注意身后传来动静。   韶音躺了下来,从背后拥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身躯一僵,哭声顿住。   “你做什么?!”他冷声喝道,“滚开!放开孤!”   “大根,”韶音轻声叫他,“有人爱你,那不是骗局,你将要死了,我不会骗你。”   裴九凤愣住。   那句“你将要死了,我不会骗你”,令他心头微动。   一股微弱的希冀升起。   “是吗?”他问。   韶音应道:“是。大春爱你,爱你是王大根时,也爱你是阿凤时。”   裴九凤彻底僵住。   “你,你说什么?”   韶音从后面紧紧拥住他,声音低而轻地说:“你很好,你很聪明,很勤勉,你将陈国治理得很好,大春原谅你,并且为你感到骄傲。”   裴九凤顿了顿,随即又呜呜地哭起来。   三十五岁的男人,哭起来像孩子一样。   “你再说一遍。”他哭着道。   韶音抱着他,伸出一只手,用袖子为他擦眼泪:“你很好,值得被爱。陈国百姓都爱你,每个吃饱饭的人都爱你。”   他曾经暴虐,弄得民不聊生。   但后来他励精图治,百姓们生活变好,吃得饱、穿得暖,不逢年过节也能裁新衣。   这是他的功绩。   裴九凤怔了怔,却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不会的,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我不值得被爱。”   韶音没说话。   只是叹息一声。   裴九凤便知道,这是事实。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他覆上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不惜十指相扣:“你是爱我的,是不是?”   “是。”韶音回答。   他没有再说话。   渐渐的,扣住她手指的力道渐消。   属于他的呼吸渐渐停止。   “呜呜呜……”灰灰直哭,“太惨了,他真的太惨了。”   它怎么都没想到,韶音会这么虐他。   太虐了,它完全受不住。   “嗯。”韶音没多说什么,缓缓起身,打理好衣袍,边往外走边道:“皇上驾崩了!”   皇宫顿时陷入悲痛。   消息传出皇宫,整座京城的气氛都低落下来。   待消息渐渐传开,涌去各州郡,难过的人更多了。   纵然裴九凤曾经作孽,但是后来的陈国盛世也是他打下来的。   念他好的人也有很多。   裴九凤没有子嗣,所选的继承人是从宗室挑选的。   他在两年前就察觉到身体状况,提前挑选了继承人,带在身边教导。   并在病倒后,将继承人叫到床前,说道:“守住这盛世!若你敢胡来,孤从地下爬出来也不饶你!”   那孩子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道:“儿臣不敢!”   葬礼过后,便是新皇登基。   韶音身为丞相,开始辅佐新的帝王。   耳边是灰灰一遍遍的慌张尖叫:“男主死了!死了!感情线怎么办?!”   它在裴九凤刚死的时候,难过得呜呜直哭。过后,才回过神来——男主死了,这个世界岂不是崩了?!   任务肯定是失败了!   韶音由着它崩溃了些时日,才道:“是啊,失败了。”   她就没打算做成任务。   其一,她认为女主不堪为一国之母。   她根本不敢劝帝王仁政,只知道心疼他。后来男配造反,裴九凤和她被杀到跟前,经此大变,才开始劝他改头换面。   如果说她爱惜自己的性命,这不能算她的过错,只能算人之常情,那么她至少不配做一国之母,享万民供奉与跪拜。   其二,裴九凤已经从王大春那里得到了爱,他需要的爱不多,有一个人爱他就够了,他的心里装不下第二个人,所以从王大春死的那一刻起,他和女主之间就不可能了。   “那怎么办?!”灰灰急得大叫,又慌又无措,“怎么办啊?!任务失败了,要被惩罚的!”   韶音便道:“那就扣绩点呗,你前面两个世界不是攒了不少绩点吗?”   “???”灰灰简直要疯了,“你说的是人话吗?!”   那不是它辛辛苦苦攒的吗?   天天担惊受怕的,它容易吗?!   韶音也不恼,还好声好气道:“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哦,趁主脑还没开始扣,你赶紧花完。这样等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主脑开始判定时,扣的就是负数,不是你辛辛苦苦赚的绩点了。”   灰灰被她一提醒,立刻顾不得吵架了,忙打开星际商城,买买买。   甚至无师自通,花完绩点后贷款买买买。   一直贷出一串刺目的红色负值,再也贷不出一个绩点,才罢了手。   它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看在我欠这么多绩点的份上,不会回收报废我吧?”   韶音轻笑一声:“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第65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 这个任务会成功。……   裴九凤去世半年后,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韶音正伏案制订小皇帝下个季度的学习计划,忽然眼前一晃。   周围景象大变。   她和灰灰被世界弹出了。   “啊啊啊!!”灰灰惊慌尖叫,“惩罚要来了!主脑要开始判定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韶音惋惜这就结束了。   她还没做够风光无限的丞相, 而且近来有几名武将蠢蠢欲动, 想将她拉下马, 她还没引着他们出招。   希望下个世界更好玩吧。   这样想着,她将可惜抛到脑后, 随口逗了灰灰一句:“别担心,你死后我会记得你,以后我有了别的系统也不会忘记你。”   这句话当然没有安慰到灰灰, 反而让它一下子绷不住,哭了起来:“都是你, 你怎么这么坏, 明明可以做成任务, 你却故意搞砸, 现在我要死了,你满意了?”   它哭得委屈极了, 声音颤抖, 显然之前花了许多贷款并不能让它心里踏实,仍觉得自己性命难保。   “你不会死的。”韶音说道。   它已经被她握在手心里, 没有人可以从她手里抢走。   况且,主脑未必会一点机会都不给, 直接报废它。满打满算, 它才做了三个任务,两个及格,一个失败, 不至于就要报废掉。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不及格。”   主脑的判定结果很快出来了。   灰灰的惨叫声顿时响起来。   韶音顿了顿,问它:“你怎么了?”   叫得跟酷刑加身一样。可是她分明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虽然她没有了过往的记忆,但是直觉告诉她,科技文明还没有发展到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动作,却令她一无所知。   “呜呜呜,失败了,任务失败了。”灰灰哭着说。   “……”韶音,“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灰灰只哭,过了一会儿,它才抽抽嗒嗒地说:“主脑说,这次就不惩罚我了,但是下次任务一定要成功,不然就把我拆了,做成其他系统。”   韶音能感觉到手心里的小东西团了团。   她有些好笑,说道:“恭喜。”   恭喜逃出生天。   灰灰也挺高兴的,很快就不哭了,还唏嘘道:“原来贷款真的有用。”   它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巨额的贷款出了很大力气。   “你以后不能乱搞了!”它很快生气地说,“你看看,你差点就把我们两个都弄死!”   “你以为我死了,你被其他系统接收,就能过得好了吗?别瞎想了!”它吓唬她道,“你跟着我,就是亲生的,我会包容你、纵容你,但是你到了其他系统那儿,就不是亲生的了,永远比别人吃亏……”   巴拉巴拉。   韶音静静听着,并不打断。   等它出了一口气,情绪稳定下来,才道:“我记住了,以后我想搞事会提前跟你说。”   “什么叫提前说?!”灰灰又炸了,“我是让你不要搞事!不要搞事!”   韶音笑笑。   灰灰顿时泄气:“算了。”   开始挑选剧本。   男女主都不能太过分,不然她一准又要搞事。   而且,有没有亲人都不打紧,上个世界的舞姬根本没有亲人,她还不是一样搞事?   它挑啊挑,最后选了一个人气不怎么高的校园奇异志怪类的剧本。   “呶,你看看。”   “有什么想法,一定提前和我说!”   “别突然瞎搞!!”   韶音应声:“知道了。”   开始看起剧本。   啊,这个剧本的角色普遍低龄。   女主是初三学生,男主是初三转学生。   先说一下背景,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着妖怪。   就像人类社会中有坏人、警察局一样,另外存在着妖怪、捉妖协会体系,双方互不打扰。   不过,普通人低捉妖师一等,警察局低捉妖协会一等。   这体现在捉妖师抵达某个出现妖怪的城市,要收服妖怪时,警察局有义务全力配合。   而警察局捉坏人时,捉妖师和捉妖协会从来不理会。   说起剧情,也很简单。   女主是一个普通少女。她的容貌普通,只能算清秀。才艺普通,不会唱歌不会画画不会跳舞不会弹琴。交际普通,几乎没有朋友。   学习成绩普通,只在中上游。经济条件普通,跟着收入一般的奶奶生活。   但是,她有不普通的地方!   她是纯阴之体,特别吸引妖怪!   起先是班上有人讨论,C城来了一个妖怪,并拿出报纸来,互相传阅。   在醒目的版面,是一张血腥凄惨的照片,偏僻的巷子里,少女倒在血泊中,身体被啃得破碎,内脏被掏出来,心脏等重要器官被吃掉了,肠子等不好吃的没动,一部分躺在少女身上,一部分流在地上。   少女的脸没有打码,但是也看不出来面貌,因为她的脸被啃得几乎没有皮肉。   “你们看,她穿的校服,像不像我们学校的?”忽然,一个同学说道。   其他同学忙凑过去看,仔细分辨那撕成一块块、一条条的校服。   染了血,且撕得破碎,猛一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哪个学校的。   但是被那位眼尖的同学一指,大家看到了一处绣着校徽的地方,顿时惊了:“真是我们学校的!”   这下子就乱起来了。   女主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因为她认出了少女尸体不远处的一只不起眼的书包。   倒吸一口气。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其实是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跟她一样普通,低调,默默无闻。平时走路低着头,不爱说话,也不跟人玩,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想到这些,女主心里一紧。她跟那个女生那么像……   她应该保护好自己,不能被妖怪吃掉,不然奶奶会伤心的。   很快,少女的身份出来了,果然是隔壁班的一名同学。   学校和老师们都告诫孩子们,注意安全,往人多的地方走,别走偏僻的地方,晚上别出门等等。   很多同学不当回事。   妖怪虽然可怕,但毕竟少啊!   比杀人犯还要少!   一个城市里流窜而来一名杀人狂,大家尚且不会特别害怕,只比平时警惕一些。何况是妖怪?   年轻的孩子们嘻嘻哈哈,还想引妖怪出来。   女主就不一样了,她特别低调,特别小心,按照老师的叮嘱,回家只走人多的路,尽量挨着人走。   这一天,她值日,回家晚了一些。   走在路上,人流量已经变少了,快到家的时候,几乎没人了。   她吓得不行,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低着头快步往回走。   好在,她平安到家了。   第二天,班上有名同学举起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宣称遇到了妖怪,但是他带着匕首,把妖怪划伤了!   大家有的信了,有的不信,正热闹时,班主任领着一名长得高高瘦瘦,皮肤白皙,俊美得仿佛漫画里走下来的少年走进来,说道:“这位是严斐同学,他刚转来我们学校,请同学们多多照顾他,帮助他早点熟悉学校!”   严斐太帅了。   又很酷,说白了就是拽得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傲。   但是长成他这样,很难不引起好感。班里的女同学都看呆了,还有的流口水。   女主也春心萌动了,甚至在他走过来时,呆呆地看着他,眼珠子都忘了转,而后发现他不是看她,而是他的座位在她后面。   她很窘迫,顿时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的手背,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划伤,很直、很利,像是利器划伤。   但是他的手太好看了,她羞得继续垂眼,然后看到他鞋帮上有血。   她脸色大变。   顿时想起那位受伤同学说的,他遇到妖怪,但是用匕首划伤了妖怪。   她怀疑男主是妖怪,但是不敢说,想到他坐在她后面,一整天都很紧张。   而在放学后,她再次感觉到自己被跟踪。   她以为是男主跟踪她,但事实上是她乃纯阴之体,特别吸引妖怪,出身捉妖师古老家族的男主是为了除妖。   他转学来C城,就是要除掉跑到这里的一个妖怪。   但是因为特殊原因,没有大张旗鼓地派人来除妖,而是派了他过来。   经历了一系列误会后,女主知道男主是保护她的,她一点点沦陷。   但是男主正相反,他很高傲,看不起女主这样普通的女生。   直到后来妖怪惹出乱子,C城遍布妖怪,他一个人很吃力,不得不借助女主的帮助,甚至女主愿意用自己做诱饵帮他引妖怪出来,他才渐渐对女主改观。   而在这个过程中,女主渐渐变得坚强、勇敢、果断,她的聪明坚韧令她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不再那么不起眼,她变得闪闪发光,获得同学们的喜欢,也被男主爱上。   在除掉大妖怪后,两人站在一地狼藉的荒野,浑身狼狈,却相视而笑。   脸上脏兮兮,还有几处伤痕,但是在对方眼中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面孔。   “看完了吗?看完了吗?”灰灰催促,“没什么问题吧?男女主不讨厌吧?”   韶音没说话。   她将剧本翻到开头,看着少女登报的后续。   少女的尸体被发现后,第一时间转入警察局,发现是妖怪吃人,立刻转给捉妖协会。   而后,开始确认少女的身份。   在少女登报后,寻找女儿一夜无果,结果在报纸上看到女儿惨到极点的尸体,顾家夫妻简直哭得昏过去!   少女叫顾音,是顾家夫妻的心头肉。   他们也是一个普通家庭,顾爸是食品加工厂的工人,顾妈是超市里的售货员,两人收入都不高,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一家三口是幸福圆满的家庭。   顾音死后,顾爸顾妈只觉得天都塌了。顾妈更是疯了,拿着一把菜刀,跑到女儿死掉的地方,天天蹲守。她脸也不洗,头也不梳,蹲在巷子里,念念有词:“你杀我女儿,我要你赔命!”   她当真等来了一个妖怪。   只不过,却不是吃掉她女儿的妖怪。   跑来C城的妖怪,很有些不同,它制造了很多小妖怪,混淆大众的视线,尤其是男主的注意。   而吃掉少女的妖怪,就是大妖怪造出来的一个小妖怪。这个小妖怪吃掉顾音后,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路过的男主干掉了。   顾妈天天蹲在那里,终于引来了一个饥饿的妖怪。顾妈被咬掉了一只手,但是也把妖怪砍得嗷嗷叫,引起路人注意,赶来将顾妈救下,而妖怪趁机跑掉了。   顾妈少了一只手,精神又不正常,家里只有顾爸一个人支撑。   顾爸心力交瘁,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妻子。   学校里知道了这件事,顾音的同学们自发捐款,提了礼物去医院看望顾妈。   顾妈双目发直,口中喃喃,根本不回应。而顾爸则是感谢了同学们的心意,并收下了同学们强行留下的礼物。   后面就没有了。   顾家夫妻再也没有出现。   “你不会搞事吧?”送她进入世界前,灰灰再一次跟她确认。   韶音神色淡淡。   “这个任务会成功。”她说。 第66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2 被害的是妖怪?……   投放之前, 灰灰还特意问了一句:“你想投放到什么时间点?”   “可以给我挑?”韶音诧异地问。   灰灰哼唧了一声,说道:“反正你只要好好做任务,别搞破坏,其他都随便你。”   它是真的担心被韶音搞死。   之前那么约束她, 甚至将她送到死亡节点, 都不能行。   既然晓之以理不行, 它打算动之以情。   它对她这么好,她总不能眼睁睁看它死吧?   “都行。”谁知, 韶音一点高兴的模样都不见,很佛系地说:“我都可以。”   灰灰:“……”   这是什么黑心肠的女人呀?讨好她都不行!   它气得将她送到了死的那天。   事实上,这才是炮灰的正确打开方式。   就像剧组里跑龙套的, 拍个镜头就行了,哪有那么多事?像之前皇后那个世界, 她先是做了三年的皇子妃, 又做了两年的皇后, 享尽荣华才要领盒饭, 根本不合规矩。   如果灰灰每次都这么搞,主脑一定会警告它, 让它不要浪费时间, 否则扣绩点。   也就是当初它刚出厂,搞了这么一次, 主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新手的福利了。   一阵微弱的下坠感后, 韶音眼前景物一变, 已经进入了世界。   她此刻站在街头,视角是往下的,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段路。   这很符合顾音的人设, 她性格内向,沉默寡言,走路都是低着头,从来不跟人目光对视。   韶音抬起目光,看向街边的建筑,以及街上的行人和车辆。   这是一座经济发展缓慢的小城市,高耸又漂亮的建筑很少,多数都是二三层楼,只有居民房建成了六楼,并且墙皮脱落,看上去很是破旧。   韶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校服衣裤不用说,鞋子是一双蓝色板鞋,她动了动脚,稍稍一踩,就感觉到僵硬。这触感,鞋子的价格不会超过一百块。   她又想到剧本中对男主出场的描述,帅气的发型,昂贵的运动衣,酷炫的篮球鞋,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又帅、又有钱,简直是个异类。   韶音捉着书包带子,抬脚往前走。   天色是傍晚,她现在应该是放了学,走在回家的路上。   经过一条行人较少的小路时,忽然一阵黑风卷来,韶音只觉胳膊被利爪钳住,嘴巴也被毛茸茸但臭烘烘的爪子捂住,紧接着双脚离开地面,有什么抓着她飞快钻进一条昏暗无人的巷子里。   哦漏。   接下来她就会被吃掉,然后遗照登报,成为别人口中谈资。   抓住她的东西是一团黑影,在昏暗的巷子里更显得黑了,看不清是什么。   它将韶音抵在墙上,张口就咬向她的脖子。   然后它咬了一嘴书包。   “呸呸呸!”   韶音举着书包,它往哪里张嘴,她就往哪里移。   “你不要再凶了哦。”她软软地说。   那是一头黑熊怪,它左右晃头时被韶音看清了样貌,劝它说道:“不然我只能杀掉你了。”   妖怪是可以沟通的,闻言它粗声笑起来,发出人类的语言:“原来是个傻子!”   傻子的味道也不会比聪明人差,黑熊怪不在乎,一爪子扯掉书包,按着韶音的肩膀,低头就朝她的脑袋咬过去!   如果咬中了,一口就会吃掉她半个脑袋!   然而,韶音举起手,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准它的额头,口中发出一声:“砰!”   黑熊怪想说,傻子就是傻子,以为这样就能杀了它?幼稚!   下一刻,脑子里嗡了一下,它觉得似乎有什么从脑袋后面溅出去了。   伸出爪子往脑后一摸,湿乎乎的。   再拿到眼前一看,红的白的交加,是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   黑熊怪渐渐睁大眼睛,然后“咚”的一声沉沉砸在地上!   韶音吹了吹自己的指尖。   绕过黑熊怪的尸体,捡起自己被撕破的书包,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塞回去,抱在怀里往外走。   期间,灰灰一声不吭。   “你怎么不说话呀?”走出巷子,韶音问道。   灰灰仍不吭声。   韶音不禁笑了,也不再问了,哼着歌儿,脚步轻快地往家走,犹如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女。   事实上,灰灰简直气得跳脚!   它一边跳脚一边尖叫,只是关掉了声音,不让韶音听见。   她又一次不按剧本走!   又一次!!   但它能怎么办?虽然气愤不已,但灰灰其实不感到意外。   老老实实走剧本才是见了鬼。   因此,它什么意见也没发出,兀自生闷气。   且看着吧!如果她这次任务再搞砸了,它就跟她拼了!   韶音走后不多久,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赶至巷子里。   他似乎急匆匆跑过来,喘气声很粗。   待他跑进巷子里,不禁愣住了。   本以为他会赶不及,又让妖怪害了人,谁知被害的是妖怪?!   他愣了半晌,闭上嘴巴,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慢慢走过去。   黑熊怪是仰面倒在地上的,脑后一滩血迹。他拧了拧眉,伸出一只脚,嫌弃地将黑熊怪翻了个身。   只见黑熊怪脑后有个碗大的洞,脑浆子都飞出来了,只留一个空壳子。   眉头皱紧了,他重新将黑熊怪翻过来,只见它前额上没有丝毫伤口。   这倒是怪了,严斐心想,转头去看墙壁上溅了一片的痕迹。   巷子很窄,所以黑熊怪的脑浆和血迹溅出去的时候,没落到地上,而是溅到了一侧墙壁上。   看着伤口,应该是枪伤。   但为什么前额上没有伤口?好像从脑子里打出去的一样?   严斐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匆匆将现场打扫干净。   “男主将现场收拾了。”快到家时,灰灰终于开口了。   韶音点点头:“不错,他很棒。”   灰灰:“……”   忽然有种奇奇怪怪的预感。   到了家,顾爸已经回来了,在厨房做饭。   顾妈还没有。   “音音回来了?”顾爸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韶音顿了顿,道:“嗯。”   顾爸并没有起疑,因为女儿一直是内向的性子,这次答应的声音能让他在抽油烟机的噪音下还能听到,估计心情不错。   他笑了起来,问道:“音音今天心情不错?发生什么好事了?”   “我打人了!”韶音扬起声音道。   顾爸吓了一跳,他正颠勺,闻言差点把半锅菜都颠飞出去!慌忙将锅放下,扭头往外喊道:“什么?为什么打人?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谁?爸爸找他去!”   韶音提着被扯破的书包进来,站在厨房门口,眼睛睁得圆圆的,眸子里跳动着火苗:“不用!我已经打了他!”   顾爸这下连做菜的心思都没有了,见菜差不多熟了,匆匆放了盐,也顾不得盛出来,擦了手就扯着韶音往外走:“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爸爸说说!”   韶音被他扯着在客厅里坐下,手里攥着破掉的书包,气鼓鼓地说:“碰见一个混混,问我有没有钱,我没有钱!他不信,要打我,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顾爸都要吓死了!   又害怕又心疼:“你跟小混混动什么手?你跑啊!”   “他们三个人,两个在巷子口堵着呢!”韶音气急了似的,眉头都竖起来,“我都说了我没有钱,没有钱!他们不信,还要掏我的兜……太过分了!”   所以,她是因为被小混混堵了,太生气了,所以爆发了,跟人打架。   顾爸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经过,又心疼又气愤:“你伤着哪儿没有?爸爸带你去卫生所看看?”   “那倒没有。”韶音摇摇头,神情轻蔑,“他们看着凶,其实不禁打!我闭着眼睛一顿抓,他们根本没碰着我!”   她有些自得地说:“等我睁开眼,他们都跑掉了!”   顾爸看着女儿炸毛小猫似的样子,不禁想象了下她闭着眼睛一顿乱抓的样子。   也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很想说,干得好!以后被人欺负了,就打回去!   他老早就想这么教女儿,只是女儿性子闷,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说,让他无从开口。   “以后还是要跑!”他松了口气,郑重地教导道:“你今天碰见的人,不是特别坏的人,所以你一发起脾气来,他们就跑了。如果是坏透了的人,你要吃亏的!”   韶音低下头:“我记住了。”   顾爸也低下头,正好看到她手里拎着的破掉的书包。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先吃饭。等你妈妈回来了,我们先吃饭,然后给你买个新书包。”   顿了顿,“音音还想要什么?你今天保护了自己,值得一份奖励!”   韶音作势想了想,说道:“我想要一盒巧克力。”   “可以!”顾爸很痛快地应下了。   半个小时后,顾妈回来了。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吃饭,顾爸将这件事说了一下。   顾妈疼孩子跟什么似的,将那三个小混混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瞪顾爸说:“孩子身上没钱,你怎么不想想?如果她身上有钱,还会被人打吗?”   说完,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的,还有几张十块的、五块的零钱,交给韶音:“拿着,以后碰到跑不掉的情况,花钱保平安!”   韶音接过来:“谢谢妈妈。”   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一点,也干脆了一点。   顾妈察觉到了,既心疼又欣慰,想着孩子经过这件事,说不定长了胆子和自信,以后都不那么面了。   还是厉害点好,顾妈心说。   吃过饭,一家三口溜达去超市,给顾音买了一个新书包。   顾爸不忘提醒:“还答应音音买一盒巧克力。”   于是,又花了三十多块,买了一盒巧克力。   足够韶音吃好久了。   当晚,顾妈跟顾爸抹泪说:“孩子受委屈了。”   顾爸说:“是委屈了。不过,经过这件事,她能有点脾气,倒是因祸得福了。”   隔着一道墙的次卧里住着韶音。   她正将课本、作业本、笔盒等装进新书包里。   弄坏一个书包,有点可惜。   但她需要这样一件事,来慢慢改变在顾爸顾妈眼中的形象。   她做不到每天低着头走路、不跟人说话、考试成绩一般。   她要抬着头走路,目光直视前方。   有人跟她说话,她就会回应。如果遇到喜欢的同学,还会主动跟对方说话。   而且,她需要一个好成绩。   一年后,考个好高中。   四年后,考个好大学。   顾爸顾妈都是本本分分的小市民,工作一般般,眼界一般般。所能想象的未来好日子,就是女儿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去大城市立足。这对他们而言,很是令人脸上有光了,可以跟同小区的邻居、一起工作的同事频频提起的骄傲。   不论韶音暗地里做什么,明面上一定会令他们骄傲。 第67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3 受欢迎。   次日一早。   顾妈在厨房做饭, 顾爸还在睡。   韶音洗头。   等顾妈做完早饭从厨房出来,韶音也洗完了头发,拿着吹风机在吹。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一手拿着吹风机, 一手扒拉着湿漉漉的短发, 眼睁睁看着顾妈从洗手间门口经过, 往主卧去了。   她大概是叫顾爸起床去了。两人说了什么话,碍于吹风机的嗡嗡声, 韶音一个字也听不见。   不过,应当是一些腻腻歪歪的话。   顾爸顾妈的感情很好,虽然也会吵嘴, 但大部分时间都很亲密。比如顾爸早上赖床,顾妈可能会亲亲他, 喊他大宝宝。   嗯, 女儿是小宝宝。   镜子里的少女弯起了眉眼。   韶音喜欢这样亲密而和谐的家庭关系。   等顾爸顾妈从主卧出来, 韶音已经吹好头发, 坐在餐桌前了。   碗筷都被她放好,早上吃小米粥、馒头和几个小菜, 韶音已经把粥盛好了。   “音音, 这是你盛的?”顾爸惊讶地说。   韶音点点头,顺便端起了碗:“你们快坐下吧, 我饿了,先吃了。”   “先吃先吃。”顾爸忙说。   夫妻两个坐下, 相视一眼, 都感到惊讶。   女儿好像有些变了。   从前她可不会摆碗筷,更别说盛碗,都是坐在房间里等着叫人。   昨晚放学后的事, 真的刺激到了她?   “音音啊,昨晚没做噩梦吧?”顾妈试探道。   韶音摇了下头,煞有其事地道:“我梦见自己成为女超人,一拳一个小混混,全都送他们去火星。”   说话时,眉梢扬起,竟带了几分神采飞扬。   顾爸顾妈相视一眼,都有些担忧。   从前女儿胆小又内向,让人担心。现在她好像有点刺激过头,也让人担心。   她该不会认不清自己,到处见义勇为吧?   “音音啊,”顾爸斟酌着说,“还记得爸爸昨天跟你说的话吗?遇到小混混,能跑就跑,别跟他们纠缠。你昨天碰到的人,只是有点混,还不算坏。如果碰到真正的坏人,你打不过的!”   “知道啦!”韶音头也不抬,“我又不傻。”   顾爸:“……”   顾妈:“……”   行吧。   吃过饭,韶音就去上学了。   在门口换鞋子时,顾妈看着她额前过长的刘海儿,几乎将眼睛都遮住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音音,中午放了学,你去剪个头发吧?”   顾音十分内向,不仅仅低着头走路,还留着很长很长的刘海儿,将两只眼睛都遮住,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韶音一时没说话。   拨弄了下额前的刘海儿,仍是没说话,打开门就走了。   她是要改变自己的形象,但不是一下子改变。   少女顾音很抗拒剪刘海儿,她至少不能一口应下。   没去看顾妈有些担忧的神情,捉着新书包的带子,脚步轻盈地下楼去。   灰灰不停吐槽她:“你真是爱装嫩啊!”   “我这叫敬业。”韶音不赞同道,“我现在是顾音,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敬业?那你别改人家的人设啊?”灰灰冷笑一声。   韶音道:“你懂什么叫人设?一成不变的叫人设吗?叫亡者!只要是活着的人,总有变化的可能。没听过一句话吗?人总是会变的。我这叫成长!”   “……”灰灰懒得跟她争辩。   反正她觉得好的,就是对的。   C城很小,小到韶音不必坐公交车,步行半小时就能到学校。   她在初三六班,位于二楼的中间位置。   拾阶而上,从楼梯口走出去,几步就到了教室。   她坐在第四排,靠墙的位置。   这真是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了。把书一立,脑袋一垂,整个人就如同一道影子,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顾音?”坐在她前面的是个女生,跟顾音不熟,连借笔的交情都没有,本来也是不说话的,但是女生今天来到班里,刚要坐进自己的座位,忽然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呢?   哦,顾音没有把书立起来,也没有把脑袋垂下去。   她今天把课本平放在书桌上,脑袋正常低下,小半张脸都露在外面。   前排女生叫陆璐,打量了韶音几眼,到底没把“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说出口。   “嗯?”韶音抬起头,见她久久不说话,便微微一笑,“陆璐,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陆璐微讶地睁大眼睛,终于想出破局之法:“顾音,你声音这么软的?”   韶音抿嘴一笑,眼睛弯弯:“是吗?”   “是,是!”陆璐猛点头。   韶音轻声说:“谢谢。”   陆璐还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或者说,跟她说过话的人就不多。   偶尔老师点名,让顾音回答问题,她声音特别小,老师几乎都听不清,更别说其他同学们。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陆璐坐下来,扭过身子跟她说话,“感觉你今天……心情很好?”   她的这些变化,陆璐也只能归结于心情好了。   “嗯。”韶音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两块巧克力,“请你吃。”   陆璐这下彻底惊讶了。   犹豫着,伸手接过一块,然后问道:“究竟什么好事呀?”   韶音弯了弯眼睛,说道:“我开窍了。”   “啊?”陆璐诧异,撕巧克力包装的动作都顿了顿。开窍?开的哪门子窍?   韶音立起课本,挡住嘴巴,压低声音说道:“我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我以为是自己笨。但是昨天,我做题做到半夜,忽然开窍了!”   陆璐的眼睛睁大,忙凑过去道:“真的?怎么开窍的?你说说!”   陆璐的成绩也一般。   成绩好的学生,不会靠着墙坐。   “她开什么窍啊!”灰灰吐槽道,“她曾经高考探花啊!做个初中生的题,会有什么难度吗?”   韶音曾经做过现代世界的任务,那时候她是一个刚刚中考完,即将读高中的女生。   虽然过去很久了,但她还记得那些知识,没费什么力气就捡起来了。   从课桌里掏出一本几何的题册,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个画了圈的证明题说:“就是这道题,我做完后,就开窍了。”   陆璐很是好奇,歪着脑袋看过来,韶音索性把书倒过来,方便她看。   “这,这个题怎么做的?”陆璐看了一会儿问道。   韶音只在上面画了圈,但是没有写答案。   闻言取了一张草纸,开始画图,并讲解起来:“你看,它要证明的是……”   一个曾经的高材生,给一个初中生讲题,有困难吗?   说句大话,韶音的知识储备足以给这群孩子当老师了。   她将这道题掰开揉碎了讲给陆璐,听得陆璐眼睛越睁越大,忽然说道:“我也开窍了!!”   韶音顿住,抬眼看她,目光期待而鼓励。   陆璐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手指着草稿上的图:“我,我最不会画的就是辅助线了!但是,很多题只要画对辅助线,解起来就没难度了!顾音,我也开窍了!我会画辅助线了!”   韶音握住她的手:“恭喜你!”   “谢谢你!!”陆璐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激动得眼泪汪汪。   直到上课铃响了,才立刻松开手,各自坐好。第一节是语文课。   韶音收起题册,拿出语文课本,开始上课。   脑子里是灰灰的吐槽声:“你可真是两头骗!”   “跟顾爸顾妈说跟小混混打架。”   “跟同学们说开窍。”   “为了改变人设,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韶音勾了勾唇:“不然呢?”   她改变人设,她错了吗?   没有啊!   灰灰:“……”   下了课,陆璐又扭头过来,两眼期待地搓着小手说道:“我,我能再看看你那本题册吗?”   她想知道自己是真的开窍了,还是只会了那一道题。   “可以啊。”韶音大方地将题册拿出来。   陆璐没有回自己桌上看,而是就在韶音桌上,又翻开一道题,审起题。   一分钟后,她两眼晶亮,有些激动地说:“顾音,这道题我也会!”   根本不用写,当脑子里出现一道辅助线后,答案便哗啦啦浮现在脑海中。   她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还翻开了后面的答案。   “对了!对了!”她激动地说,“我想对了!”   韶音笑起来:“我昨天就是这样,激动得半夜都没睡着。”   “你这本题册是神器啊!”陆璐激动地说,又飞快看起了其他相似题型。   韶音的同桌,陆璐的同桌,这会儿都忍不住了,看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神器?”   陆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韶音一眼,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说道:“是顾音的这本题册,简直神了,昨天顾音开窍了,今天我做了一道,也开窍了!”   “嘁!会一道题就叫开窍了?”说话的是韶音的同桌。   “这么神?拿来我看看。”这是陆璐同桌。   见韶音没拒绝,陆璐便将题册给了自己同桌。   “什么啊?完全没那么神。”陆璐同桌看了遍题,隐约有个感觉,随后就翻起后面的答案,看完后有些无语,“就是一道普通的证明题,哪有你们吹的神。”   陆璐立刻把题册夺回来,宝贝地抱在怀里:“你自己笨!怪神器干什么?”   韶音也笑:“可能你没得到我的祝福吧。”   陆璐同桌:“……”   韶音同桌:“……”   “神经兮兮。”陆璐同桌说完,把头扭了回去,不理她们了。   陆璐却白了他一眼:“自己笨,怪别人神经,葡萄都没你酸!”   吵吵闹闹中,一个班空就过去了。   下节课是地理课。   很显然,地理老师没能让陆璐同桌忘记这件事。下了课,他就开始宣扬“神器”,说韶音和陆璐都“开窍”了。   把陆璐气得不行。   “可我就是会做了!顾音也会做了!”   有几个同学很好奇,过来问韶音借“神器”。   韶音很大方,拿出题册就递过去。   “谢谢。”接过书的同学说。   他们坐在附近的座位上,围成一圈,研究起了那道据说很“神”的题。   研究了一会儿,没得出任何结论,怎么看就是一道普通的证明题。   这个班空有二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时,几个同学撵走韶音同桌,坐了过来:“顾音,你能不能说说你的思路?我们想知道你怎么开窍的。”   韶音完全不吝啬。   拿了张草稿纸,就开始画图。   一边画,一边讲。   陆璐不停地捧场,说道:“对!”   “对,就是这样!”   韶音心里暗笑。   其实根本没那么神。   只不过,她在讲题的过程中用了些技巧。   这道题其实可以代表一个题型,韶音把这个题型的特点吃透了,慢慢拆给他们,只要他们在听讲的过程中有点思考,那么这个题型就算吃透了。   就比如陆璐,她的智商没问题,又很单纯,韶音讲什么她就听什么,问她问题就开始思考,所以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个题型。再碰到类似的题,她都会解。 第68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4 短发少女。   随着韶音讲题, 围过来的同学越来越多。   大家还没发现,顾音同学拥有一把柔软的嗓音,说起话来不急不躁,颇有一种让人沉静下来的力量。   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笔下。   看着她信手画出的图形, 轻轻松松一勾, 一道化腐朽为神奇的辅助线就出来了, 随手写写,一行行简洁明了又恰到好处的公式跃然纸上。   好像她手里的那支签字笔都格外不凡!   随着受启发越多, 一个个逐渐激动起来!   “叮铃铃!”   忽然,上课铃响起来。   同学们正在开窍的过程中,差一点就能捕捉到什么, 突然被这样打断,很不好受。   但是要上课了, 只得依依不舍地散开。   遗憾, 惋惜, 不甘心, 慢吞吞地往自己的座位走。   英语老师进来时,就看到教室里的秩序不大好。应该早就坐好, 拿出课本等老师上课的孩子们, 竟然还有好几个没坐到位置上!   “坐好!都坐好!”英语老师拿起板擦用力拍着讲桌,大声催促道:“别磨蹭!快点!”   几个磨蹭的同学连忙跳进座位里。   英语老师根本没等他们, 放下板擦就道:“同学们打开课本第23页,今天我们讲……”   韶音倒是早早收起了题册、草稿纸等, 拿出英语课本, 听话地翻开到23页,听老师讲课。   英语课对她而言,比任何一门课程都要更简单。   因为她曾经是外语大学的学生, 本专业就是英语,像日常用语、商务英语、专业英语等,都吃得透透的。   但仍是正正经经地坐着,听老师讲课,跟着读单词、句子,认真做笔记。   灰灰都没眼看了。   一转眼,下课铃响起。   英语老师拖了两分钟,终于卷起教案离去。   “顾音!顾音!”哗啦啦的动静响起,七八个同学翻桌越凳围过来,“你再讲讲!”   “是啊,那道题不是没讲完吗,你接着再讲讲!”   韶音抿起唇角,从桌洞里拿出题册和草稿纸,题册放在一旁,随便大家看,自己则是拿了笔,在草稿纸上继续写起来,一边讲着:“之前讲到这里……”   后面就好讲多了。   甚至都不用韶音怎么开口。   她每说两句,就会有人抢答:“这里是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上课的时候就想过了,这个地方……”   上个班空,她讲了一半,不少同学心里毛爪,听不进英语课,一直在想这件事。   当然,收获是有的,甚至自己捋出了大半思路,而且是正确的。   几名成绩不错的同学有些讶异。   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感觉。   这就只是一道普通题目啊?   事实就是如此,对于学习本来就不错的学生而言,哪有什么“神器”。   他们本来就会,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有感觉的是不太会,甚至一点也不会的成绩中游、中下游的同学。   他们受启发很大,特别热情,还问韶音借题册!   但韶音只有一本题册,就算她肯借,仍然会有很多同学借不到。   “我放学后去买一本!”一名同学说。   他很快得到大家的响应:“就是,等等我把名字记下来,我也买一本。”   因为学懂了,众人兴致勃勃,对几何生出喜欢来。   “放学后我也去买。”等人都散了,陆璐扭过头跟韶音说话,“顾音,谢谢你。”   韶音弯起眼睛:“不客气。”   陆璐便觉得她人真好。   以前她性格沉闷,两人没什么交集,互相不熟悉。但是现在顾音开窍了,热心又无私地帮助同学,真是个很好的人!   “我们一起走吧。”放学铃响起后,陆璐说道。   韶音点点头:“好啊。”   收拾了课桌,往外走去。   出了校门,陆璐拉着她进了一家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有桔子口味的,有蓝莓口味的,你喜欢什么口味?”   韶音知道她的心意,眼睛弯起来,拿了桔子汽水:“我喝这个,谢谢你。”   “应该我谢你才对,我现在一点都不怕几何了。”陆璐说道,两人一起走了一段,到下个路口的位置,陆璐便对她挥挥手:“我要去买书了,不然被陈超他们抢光了,再见!”   韶音跟她挥挥手:“再见。”   喝着桔子汽水,慢悠悠往家走。   “无耻!”灰灰唾弃道,“骗小孩子的汽水喝,太无耻了!”   韶音:“略略略。”   途径一家理发店时,脚步顿了顿,偏头往玻璃窗看去。   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少女头发长长的,很没有型,遮着眼睛,显得人有些阴沉。   她看了看,便收回目光,抬脚往前走。   “你不剪发啊?”灰灰问她,“你妈让你剪发呢。”   韶音道:“过两天剪。”   *   下午,韶音来到学校,前桌的陆璐还没来,她看了看课程表,拿出第一节 课的生物课本,摊开来,飞快浏览。   并不是很难的知识点,九年义务教育主要是基础科学普及,她很快就翻完一整本书,大致有了印象。   还有五分钟上课时,陆璐终于进来了。   神采飞扬,脸上挂着笑意,一边挤进座位一边说道:“顾音,我买到书了!”   说完,很是用力地哼了一声:“陈超他们把书都买完了,我跑了另外远的一家书店才买到的。”   韶音冲她笑:“买不到也没关系,我的借你看。”   陆璐顿时心头一撞!   她还不知道,这叫甜蜜一击。   此刻忍不住道:“顾音,你人真好。”   “我们是同学嘛。”韶音对她招招手,“快坐下,就要上课了。”   陆璐连忙坐好。   不光陆璐买了书,班里几乎三分之一的同学都买了那本题册。   尖子生没买,这本题册对他们而言,没什么用处。   一些不爱学习的同学没买。   还有一些不信的也没买。   买了的这些同学,接下来对几何这门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一到下了课就打开题册开始做题。   甚至有的同学在课堂上不听讲,自己悄悄做题。   陆璐也不能例外,但她好歹不在其他课上做几何题,都是课间做,或者放学后做。   有不会的,就问韶音。   不光是她,其他买了题册的同学,遇到想不明白的地方,也会拿过来问韶音。   他们也问尖子生们,但是总感觉没韶音讲得好。   倒不是尖子生们不用心教,而是韶音毕竟是成年人思维,讲的时候专挑他们薄弱的地方教,有意指点,自然就显得效果好。   大家都是单纯热血的少年少女,被韶音教得多了,便私底下商量了下,凑钱给她买了一袋零食,作为答谢。   “谢谢。”韶音并没推辞,很高兴地收下了,还说道:“其实你们不这样,我也会给你们讲的,大家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不过,还是很高兴你们买给我。”   她虽然仍旧顶着一头过长的短发,显得很不修边幅,但是明亮的碎光从被刘海儿遮住的眼睛里绽放出来,还是让大家感觉到她的可爱。   这样善良、无私帮助同学、说话软软的女生,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会觉得可爱。   “顾音同学真可爱。”有人私下里就说。   这话当着本人的面是不好说的。   但是私底下讨论时,都忍不住说:“她现在话变多了,比以前开朗了。”   “可能是开窍了吧?人变得自信了。嗨,别说顾音了,我自从学明白几何之后,我一天天的话也不少。”   “顾音真好,给我们讲题,从来也不会不耐烦。”   “是啊,她人好,脾气也好。”   韶音获得了很多同学的喜欢。   而最喜欢她的人,当属前桌的陆璐了。   她们坐得近,又都是女生,常常一起上厕所,放学后一起回家。   关系突飞猛进。   “顾音,你剪剪头发吧?”这一天,自认为跟她很熟了的陆璐,就说起挚友才会讲的逆耳忠言,“你现在头发太长了,后面长也就算了,但前面都遮住眼睛了,不好看又不方便。”   韶音很给自己这位小朋友面子,点点头道:“好,放学后我就去剪。”   陆璐很高兴,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你回家去吧,我自己去剪就行。”韶音拒绝了。   C城来了妖怪,这些妖怪最喜欢在傍晚后活动,如果陆璐陪她剪头发,回去的时候一定晚了,不大安全。   “那行吧。”陆璐便说道,“我等你明天换新发型来。”   韶音答道:“一定会的。”   下午放了学,回家的路上,她走进了街边的那家理发店。   “小同学剪个什么发型?”理发师问道。   韶音说道:“短一点就行。”   理发师给她剪了个普通的齐耳短发。   但是,因为她双眸明亮,鼻梁挺拔,硬是从一个阴沉少女变成一个神气十足的小姑娘。   “嚯,换个发型简直像换了个人。”理发师笑道。   回到家,顾爸顾妈看了,也惊呆了。   “音音,你剪头发了?!”   是什么让她居然肯剪头发了?!   韶音点点头,给出了原因:“我前桌说我头发太长,不好看。”   顾爸顾妈更呆了:“你前桌?”   为什么一个前桌说的话,会比爸爸妈妈说的话管用? 第69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5 新世界大门。   这一点都不稀奇。   她在学校里上学, 周围都是同龄人,而同龄人的影响显然远超父母。   “她是我的好朋友。”韶音这样说道,把书包放回房间,走出来问道:“吃饭吗?爸爸妈妈, 我饿了。”   顾爸顾妈连忙道:“吃, 这就吃。”   饭菜早就做好了, 因为等她回来,才没有开饭。   顾爸拉开椅子, 顾妈端饭端菜,韶音帮忙拿碗筷,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下, 开始吃晚饭。   顾爸顾妈习惯在饭桌上说一些工作上的事,聊聊工作单位的情况, 聊聊同事, 也会聊聊熟人朋友之间的事。   然后问起沉默吃饭的女儿:“音音啊, 你刚才说交了好朋友?”   “嗯。”韶音点点头, 咽下口中的饭,“她叫陆璐, 人很好, 我们一起学习。”   顾爸顾妈一听,相视一眼, 都有些高兴:“那很好,喜欢学习的孩子挺好, 你们可以互相帮助。”   “嗯。”韶音应了一声。   她在家里话不多。从前的顾音是个内向的性子, 她忽然变得话多起来不正常。   果然,顾爸顾妈没觉得不对,看着剪了短发, 显得格外精神的女儿,只觉得她开朗利落了很多,心里欣慰不已。   吃过晚饭,顾妈烘焙了一盒小兔子饼干,装在一只漂亮的金属礼盒中,说道:“拿去学校,饿了就拿出来垫垫肚子,也可以分给你的好朋友。”   韶音接过来:“谢谢妈妈。”   次日,到了班里,她将小兔子饼干拿出来,分给陆璐:“我妈妈做的,很好吃,你尝尝看。”   陆璐很惊喜,接过饼干,顾不上吃,先是惊喜地看着她的新发型道:“顾音,你剪短发很好看!”   坐得近的几个同学都看过来。   当看到长长的刘海儿剪去,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鼻梁挺翘,特别神气的女生,都很意外!   原来顾音挺漂亮的!   这是自然的,从前的少女顾音留着长长的刘海儿,遮住眉眼,又常常低着头,令人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喊她丑八怪。   像她这样性格内向,沉默寡言,跟别人关系都不好,有点阴沉的女生,但凡有点瑕疵,都会被放大。   如果她的五官不够好看,一定会被天真又残忍的少年人喊丑八怪。   但是没有人这么喊。   虽然没有人跟她走得近,但是大家下意识中觉得她不丑。   不修边幅的她是“不丑”,那么修剪了头发,愿意抬头直视别人,并且目光清澈,气质坦坦荡荡的她,就可以称一句“漂亮”了。   “谢谢。”她有点羞涩地垂下眼睛,好似因为陆璐的脱口夸赞而害羞起来。   从前她垂下头,便看不清大半张脸。现在低垂脑袋,便显得一张小脸巴掌大,分外精巧。   白皙的皮肤,青春洋溢的脸蛋,散发着蓬勃朝气。虽然不至于漂亮到班花、级花的地步,但是却十分让人有好感。   “你早就该剪发了!”陆璐一边打量着她的新形象,一边感慨,“幸好我昨天劝你,我就知道你剪掉刘海儿会很好看!”   两人走得近,哪怕韶音留着长长的刘海儿,但陆璐还是看清了她的模样。   只见好朋友这么听自己的话,还给自己带小兔子饼干,陆璐特别高兴:“我妈妈会做布丁,明天我带给你吃!”   “好呀。”韶音点点头,眼睛弯弯。   她看起来又漂亮又乖,陆璐简直涌起一股骑士的冲动,想把她保护在麾下。   脱口就是一句:“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她这么乖,一定会有人欺负她的!   韶音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你,不过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陆璐顿时觉得她是一只又大又圆的肉包子,莫名忧心忡忡起来。   但是上课铃响了起来,就没有多说,转过身去,掏出课本准备上课。   “无耻!”灰灰唾弃道,“装嫩骗小姑娘,太无耻了!”   韶音哼了一声,不搭理它。   灰灰以为她心虚,得意起来:“说不出话了吧?你说你也是,脸皮太厚了,跟一群孩子玩得欢……”   “孩子怎么了?”韶音不想让它得意,就说道:“大人、孩子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都拥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智慧,我尊重成年人,也尊重孩子们。我把他们当成跟自己一样的,尊重他们的想法和行为,怎么了?”   灰灰一塞。   “你少瞧不起孩子了!”韶音倒打一耙,“你以为你的智商多高?你也就是小学生罢了!我瞧不起你了吗?不也天天跟你玩?”   灰灰:“……”   又羞又气,当即倒地,选择去世三分钟。   随着韶音换了新造型,不时有女生过来,问道:“顾音,你怎么想起来换发型了?”   之前两年,她可都没有换过,一直在班里是透明人的样子。   韶音便道:“陆璐让我换的。”   坐在前桌的陆璐听到了,很骄傲地说:“没错,我让她换的,她长得好看,留那个发型太糟蹋了!”   几个女生就有点羡慕,觉得她们关系真好。   这一天,刚打了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就听到走廊里传来嘈杂声。   “发生什么事?”陆璐正跟韶音用纸和笔下五子棋,被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来。   韶音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出去看看?”   还没等两人出去,有班里的同学回来了:“隔壁五班来了一个转学生!好帅!!”   这是个女生。   很快,又有男生进来,说话声音很高,激动不已:“我X!你们看到了吗!他穿的那双鞋,XXX牌的限量款!一双要小一万呢!”   陆璐听得呆了:“一,一万?!”   她每个月的零花钱是三百,这已经是不少的了,她两个表姐、一个表妹都只有两百块。   一万一双的鞋,简直超出她的认知。   韶音垂眼收起画着五子棋的纸张,夹到书页里收起来。   男主出现了,她这几日都不会有心思玩这个了。   “音音,你听到了吗?一万一双的鞋!”陆璐没注意收起来的五子棋纸张,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摇。   韶音道:“不是一万,是小一万。”   “那也是大几千呢!”陆璐惊诧地说。   韶音便道:“他好有钱哦。”   “是啊,真有钱。”陆璐仿佛尝到了酸酸的味道。   韶音就不酸。   心里想道,捉妖师这么有钱吗?   想顾爸顾妈,他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就五千多。   攒两个月,也就够买严斐的一双鞋。   因为这个,晚上放学后,她在一个小巷子里逮到一只妖怪,没有立刻杀掉。   “杀过人吗?”她问。   那是一只狗妖。   眼睛赤红,犬齿外露,涎水往下流。   “不说话就杀掉你。”她道。   狗妖刚刚被大妖怪转化,正要行凶吃人。结果被韶音撞到了,一拳打在它的脑袋上,令它眩晕了一下,抓在手里的男人顿时逃脱了。   韶音让那人跑了,自己提着狗妖到一条偏僻的小胡同里。   “还,还没。”感觉攥着自己后颈皮毛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头要被揪掉,狗妖顿时呜咽发抖,尾巴都夹了起来。   “捉妖师为什么杀你们?有什么好处?”韶音又问。   狗妖回答:“他们坏,想吃我们,延年益寿。”   韶音挑了挑眉:“哦。”   原来是这样。   出身捉妖师世家的严斐,脚上穿的一双鞋,价格就要小一万。   可是捉妖并不会得到社会或政府的奖励,妖怪、捉妖师是一条独立的体系,那为什么捉妖师愿意捉妖?   原来是有好处。   这并不是说捉妖师就应该胸怀大义,心系苍生,无条件杀掉妖怪。   那叫耍流氓。   干着危险的活,就应该获得高额报酬。   韶音此刻想的是,她也应该获得报酬。   她之前不知道,因为剧本中没写。   剧本只写了男主很厉害,什么妖怪在他手里都是孙子。   写他是捉妖师一脉的少主,将来的领头人。   没写他们捉到妖怪后,具体怎么处理,又如何获得延年益寿的办法,那些财富如何积累。   前几次杀掉妖怪后,韶音都将尸体留在原地,让严斐扫尾。   现在想想……   浪费是不好的。   “灰灰,有笼子吗?”韶音一手揪着狗妖的脖子,一边问灰灰,“你之前花了许多绩点,还贷款很多买东西,都买了什么?有没有我用得上的?”   灰灰扒拉了下,说道:“有。”   它之前买买买的时候,并不是胡买。它想得很长远的,万一没有被报废,那以后还是要做任务。多囤点道具,做任务会不会更容易……呸,韶音搞事情的时候会不会更有趣?   反正她是肯定要搞事的。它管不了她,那就在保命的前提下尽量从中获得快乐吧。   这样想着,它囤了很多道具。   什么毒药,热武器,冷兵器,易容丹,缚妖索等,囤了一堆。   “没有笼子,有缚妖索。”它说道,丢了根绳子出来。   韶音便将那绳子拿起来,捆住了狗妖。   眉头拧起,说道:“我总不能提着它吧?你能不能把它收起来?”   “不能。”灰灰说,“但是我可以将它隐藏,不让别人看到它。”   “也行。”韶音痛快地说,“你隐藏它吧。”   灰灰便隐藏了这只狗妖,并问道:“你要怎么做?”   “我要把妖怪都囤起来,卖给捉妖师协会。”韶音说道,“我要钱。”   都是凭本事吃饭。   严斐可以穿大几千的鞋子,她爸爸妈妈也不应该每天为钱烦心才是。   “哦。”灰灰道。   “你那根缚妖索花多少绩点买的?”韶音收拾好痕迹,拐出巷子,往家走去。   灰灰迟疑了下,说道:“买凝气丹时送的。”   “送的?”韶音意外,随口问道:“你买凝气丹?买了多少?”   灰灰便道:“一千瓶。”   韶音:“……你到底贷了多少款?”或者说,它之前攒了多少绩点?!   “很便宜的!”灰灰强调道,“一个绩点买十瓶!”   韶音呵呵一声:“你猜我信不信?”   “你信不信都是这样!”灰灰气呼呼说,“还有,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担心以后做仙侠世界的任务,你没有搞事情的资本嘛?你肯定是炮灰,你又不想做炮灰,那怎么办?不得嗑丹药吗?!”   “我都是为了你!你看看你!居然怀疑我!”   韶音没忍住,乐了起来。   “好好好,谢谢你。”   顿了顿,脑中划过什么,拧起眉头问道:“为什么商城里有仙侠世界的产品卖?”   灰灰一愣:“是啊,为什么?”   “商城里的东西从哪儿来?”韶音又问。   好半晌,灰灰才答:“是,是有人出售。”   “什么人出售?各个小世界的大能吗?”韶音追问道。   如果不是大能,为什么能连通商城,出售特色产品?   而且,能够连通商城的……   “你确定不是你的同事们做的?”   灰灰顿时如遭雷劈!!   “什么?!”它尖声叫起来,“系统可以在商城卖东西?!”   韶音揉了揉太阳穴,忍着它刺耳的尖叫声,良久,它终于平静下来,几乎是疯了似的说:“真的可以!我可以往外卖东西!!”   它买的那些东西,都可以往外卖!!   “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它在她的识海中疯狂跳脚,“你早点提醒我,我现在就发了!!”   谁还赚主脑的那点破绩点啊?!   她第一个世界是皇后,爹是定国将军,姘头是皇叔,儿子后来登基为帝,她随便搞点什么,都能换很多绩点!   她第二个世界是翻译,接触的都是商界大佬、政界大佬,虽然赚钱不算多,但是外快和礼物多啊!   而且她那个哥哥,那个死妹控哥哥,赚了好多好多钱!   他们兄妹一生浪荡,谁也没结婚,也没有继承人,死后把钱都捐掉做慈善了!   如果拿出来一点点,哪怕只有十分之一……   灰灰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第70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6 偏移的感情线。……   严斐循着妖气爆发的方向一路寻来。   抵达终点后, 他却没有看到妖怪的任何踪迹。没有妖怪,也没有人类,此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没有挣扎的痕迹, 没有尸体, 也没有血迹。   他拧起眉头, 走到一处妖气微弱的地方,蹲下来。那是一小滩有些黏稠的涎水, 证明妖怪的确来过。可是,妖气在此处消失了。   如果妖怪跑掉了,他可以循着妖气继续追踪下去。但,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妖气凭空消失了。   严斐忍不住怀疑, 有人用可以遮蔽气息的法宝带走了妖怪。   他神情凝重起来——是谁?会是那人吗?   刚抵达C城的那天, 严斐曾经循着妖气追踪, 到过一条偏僻的小巷。那是一只黑熊怪, 被人用疑似枪的武器爆头,脑浆飞溅, 妖血横流。   那人拥有轻松制伏妖怪的能力。在这小小的C城, 拥有不仅仅一位捉妖师。   想到自己的任务,严斐眉头拧得更紧了。   “有三只妖怪蠢蠢欲动!”   一天放学后, 灰灰主动又热情地播报着位置,“一只在人民路上, 也就是女主经过的路段。一只在松江路, 还有一只在长平路。”   它现在很希望韶音捉妖怪!   然后卖钱!   钱可以买特产,特产可以放到星际商城上卖掉,简而言之, 这一只只蹦跶的妖怪,都是活着的绩点!   前面三个世界都错失了赚绩点的机会,让灰灰后悔得眼睛都绿了。   它一度为欠债而心惊胆颤,岂知就在同一时间,它的同事们个个赚外快,富得流油!   真是气死人了!   “知道了。”韶音说道。   人民路比较近,其次是松江路和长平路。   但人民路是女主经过的路段,女主身后缀着男主呢,她还是不去打扰了。   她答应过灰灰,这个世界不搞破坏,就让男女主发展感情去吧!   调转方向,往松江路奔去。   为了赶时间,不让妖怪伤人,她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奔去。   并不意外,她先后捉了两只妖怪。   都用缚妖索捆了。   那缚妖索是修士炼制的法宝,并不是只能捆一只,它可以无限延展,捆百来只都没问题。   “放开我!放开我!”最先被捆的那只妖怪,拼命挣扎起来。   韶音踢了它一脚:“你想吃人,我没杀你已经是慈悲为怀,你还闹腾,是想死吗?那我成全你?”   妖怪瑟缩一下,随即冲她吼了一声,而后垂头丧气地不敢动了。   这人身上虽然没有捉妖人的臭味,但是本事比捉妖人只高不低,它还是不闹腾了。   捆好三只妖怪,韶音让灰灰将它们重新隐藏,然后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回家去。   “好可惜。”灰灰没忍住,长叹一声,“如果把人民路上的妖怪也捉了该多好!”   可惜,那只妖怪盯上女主,想吃女主,被尾随的男主干掉了。   那都是钱啊!   都是绩点啊!   它心痛得无法呼吸,韶音被逗笑了:“想要绩点,也要有命花。我们这个世界的行事准则是,不破坏剧情,维护男女主的感情线。”   “我知道,我知道。”灰灰心痛地说。   严斐干掉了跟随女主的妖怪,被敏锐的女主发现了,从避险的角落里走出来,看着高高瘦瘦的帅气少年,咬了咬唇,轻声说道:“你救了我?”   “你是捉妖师吗?”   “之前跟着我的人,一直是你,对不对?”   她跟严斐是一个班,在严斐转学进来的那天就注意到他了。   他很帅,帅到自从他转学过来后,班级前后门每天都有很多别班同学趴着看。   他也很冷,从不主动跟人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他也是能不理就不理。   而他又冷又傲,浑身散发出傲慢的气质,仿佛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哪怕老师也是。   女主的名字叫白灵,她从前觉得严斐很酷,既向往他又不敢跟他说话。可是现在他跟着她,还救了她,就让她对他的印象变了,话变多起来。   “你是个好人,别人都误会你了,以后我会跟其他人解释的,谢谢你这些天保护我……”   “我走了!”严斐却不耐烦地道,转身离去。   他早就察觉到另外两条路上还有妖怪,为了保护白灵,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哪有时间跟她闲扯?   随口说出一句,便借着夜色遮掩,迅速离去了,丝毫不管身后少女的窘状。   然而,抵达两处妖气残存的地方,又一次,不见妖怪的踪迹。   跟之前的情况类似,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血迹,任何痕迹都没有,仿佛凭空消失一样。   即便他来回奔波,也不见得能如此迅速地收服妖怪,那人……捉妖的本事比他高!   严斐心中陡然戒备起来!捉妖师协会的会长是他祖父,既然派了他来,就不会再派别人来。因此,这人不是捉妖师协会的,如果他是,就一定是居心叵测之徒!   他心里沉甸甸的,却没有将此事告知祖父,而是被激起了少年傲气。   他就不信,找不出那人!   次日。   严斐踩着上课铃抵达教室,坐进座位后,伏桌便睡。   他上课从来不听讲,下课时还会清醒一下,但只要是上课,必定大睡。   比班里最混的混子还要出格。   为此,获得许多学生的艳羡与倾慕。   大家都觉得他太不寻常了,很酷,很神秘。   私下悄悄议论他。   白灵不怎么议论他。   她有点喜欢他,当然不会议论自己喜欢的人。何况,昨天他还救了她。   听到别人说他傲、酷、冰山一座的时候,白灵便替他申辩:“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别人问道。   白灵支支吾吾,涨红了脸,说不出来。   严斐是捉妖师,还救了她,但她不确定能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好在别人问了几句,见她答不上来,就不再问了,转而说起别的来。   白灵松了口气,往严斐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似乎醒了,身体动了动,慢慢坐起来。   她连忙从课桌里取出一只食盒,走过去道:“严斐,这个,是我的谢礼。”   她昨天让奶奶做了小点心。   “滚。”严斐眼也不抬,只用余光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说。   白灵顿时涨红了脸!   察觉到同学们看过来的目光,脸上血色褪尽,又变得煞白。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她感到难堪,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严斐却不理她,起身出去了。   白灵拿着食盒,顶着各种目光,难堪得眼泪直打转,抿着唇回到了座位上。   “哎呀,你别难受啦,早说过他这个人很傲的。”前后桌的女生没有嘲笑她,反而安慰地说。   白灵很想点点头,但是想到昨天的救命之恩,咬了咬唇,摇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他……他刚才只是,只是心情不好。”   安慰她的女生:“……”   “你高兴就好。”   隔壁的六班,最近掀起一股学习热潮。   并不是说大家平时不学习,而是最近学习的风气特别火热。   起先是因为韶音和陆璐,她们两个每到下课后,只要不上厕所,就会捧着习题册做题。   她们两个的成绩都在中游,陆璐还有点靠下,知识掌握得很不牢靠,不会做的题目太多了,相当于抓紧时间补课。   韶音倒是都会,但少女顾音不会,因此就抓了陆璐当幌子,两人一起进步。   陆璐因为“开窍”的原因,性格更加活泼了,人也更加自信了。以前老师点人回答问题的时候,她都是把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用课本把自己埋起来。但是最近,几何、英语课上,她不仅不低头躲闪了,甚至频频举手!   令人意外的是,她回答得很好,频频被老师表扬!   韶音比她低调一些,不怎么举手回答问题,但是老师点名时,她每次都回答得很好。   两人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渐渐感染了一部分同学,至少回到家后愿意多做几道题了。   还有几名同学问韶音和陆璐,都买的什么习题册?跟着买了一些。   班里有五十几名同学,其中十几名热衷学习,下课后互相探讨,就显得学习风气特别浓厚。   有些同学看不惯,比如韶音的同桌和陆璐的同桌,冷嘲热讽道:“装模作样的,看你们期中考试能考第几名!”   本来大家都是渣渣,突然有人奋起,想要脱离渣渣圈子,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陆璐现在有自信极了,就说道:“你等着!我们冲不到前十,也能有很明显的进步!”   一时间,班里划分出两个阵营,一边是努力进步的,一边是等着看热闹的。   “音音,我们一定要进步!”陆璐被激起了好胜心,“就算名次进不了几个,但我的几何和英语一定要提上去!”   韶音攥着笔,用力点头:“嗯!”   当严斐白天在教室里睡觉时,韶音在认真听课,跟同学共同进步。   在严斐放学后保护纯阴之体、特别吸引妖怪、小命随时能丢掉的白灵时,韶音在抓捕C城流窜的小妖怪。   一次又一次,严斐察觉到其他地方有妖气出现,结果保护白灵回到家后折返,就不见了妖怪的踪迹。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拿妖气晃他?   但如果是这样,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严斐最担心的是,对方抓走了一个个小妖怪。   这是跟捉妖师协会抢资源,行径非常过分,是跟捉妖师协会为敌!   一次次失利,让他对白灵的态度变得不好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这个麻烦精,他怎么会错失那么多妖怪,而且始终找不到对方?   可是让他放着白灵不管,又不行。   他是捉妖师,有责任保护平民的安全。如果屡屡发生平民被妖怪吃掉的事,捉妖师协会将面临很大的压力,而且有损高高在上的形象。   他不想保护白灵,却不得不保护她,憋气得很!   “你能不能走快点?!”这一天放了学,他仍如往常一般保护白灵回家,感受到别处有妖气出门,再看慢慢腾腾挪动两条小腿的白灵,忍不住凶道。   白灵一下子红了眼圈!   “你凶什么凶?”她转过身,站在那里,瞪起眼睛朝他道:“我又没有要你保护!如果你不想保护我,你可以走啊!”   她走得慢,难道怪她吗?   她书包里背着十几本书和习题册,很沉的!而且,现在是傍晚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哪有力气飞快地跑?   当然,她不承认自己想跟他多待一会儿,才走得这样慢。   “你以为我想保护你?”严斐一脸不耐烦地说,“快点!我送你回家!”   大步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膀。   白灵被推得一个踉跄!   不等她站稳,他又推她,就跟撵小狗似的,推着她往前走!   白灵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值敏感、自尊心脆弱的年纪,被他这样当街推搡着,难堪之情铺天盖地的涌上!   太讨厌了!   什么鸟人啊!   她觉得严斐一点风度都没有!从前对他的好感,一瞬间消失不见! 第71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7 画风奇特的六班。……   灰灰一开始没注意到。   它并不是多么敏感的系统, 甚至还有些天真。一开始看到男女主吵嘴,只当是剧情前期需要。毕竟男主的人设很傲,他是高高在上的捉妖师,对普通少女很是看不进眼里。   直到过了几天, 两人吵得激烈了, 严斐烦躁又含着怒气地说:“你能不能快点!明知道外面危险, 你就不能快点回家?”   “我没有让你送!”白灵伤心、生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别送我啊!你走啊!”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以为严斐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嫌她烦的话, 实际上是担心她的安危,但是经过几次之后, 她便不这么想了。   谁也不是傻子。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还是真的嫌弃, 心可以感觉到。   白灵从前喜欢他, 认为他是天底下顶顶美好的存在,现在不喜欢他了, 便觉得这人格外讨厌。   “我死了也不要你管!”她生气地瞪他, “你没有资格凶我!”   凭什么啊?又不是她要他送的,他如果不想送, 可以不送啊!   一边非要送她,一边又对她嫌弃不已, 她难道该着吗?   白灵宁愿以后每天带水果刀在身上, 跟妖怪搏命,也不想每天安安全全,但是被人推来搡去、大声凶吼、嫌弃不已!   “好, 这是你说的!”严斐冷冷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白灵看着他决然离去的帅气背影,即便已经不喜欢他了,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哭得很伤心,让灰灰终于察觉出几丝不妙:“这是正常的吵架吗?”   它将经过说给韶音听,并且把剧本前期男女主的互动截出来,摆给韶音看:“你看,剧本上两个人互相有误会,但女主可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她后面还会喜欢他吗?”   让灰灰说,如果有人这么嫌弃它,又凶又吼,它一定不会再喜欢他了!   “会的。”谁知,韶音用轻淡的口吻说,“少年人的感情纯真而热烈,一往无前,澎湃汹涌,韧性十足,经得起挫折。”   少年人的心,就像一颗太阳,表面上扑灭了,很快又会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热量,重新燃烧起来。   灰灰听得张口结舌:“是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不骗你。”韶音说,“就算你不信我,至少要相信剧情的力量。”   灰灰一听,立刻回忆起前面几个世界。   好像……似乎……   的确如此。   一旦发现感情线偏移,剧情就会自动校准。   哪怕是上个失败的世界,那也不是剧情力量太弱,而是韶音太骚了。她不让男主选秀,女主等他到二十岁,实在等不下去了,才跟男配成亲了。   灰灰想着,如果不是裴九凤死得早,搞不好男配挂掉,女主进京,两人还会在一起!   “好吧。”它说道,忍不住抱怨:“严斐真是的,怎么能凶人家,脾气也太臭了!”   捉妖人了不起啊?!   “别管他了,跟我们没关系。”韶音说道,让它看着缚妖索捆起的一串妖怪,“看看,这都是你的存款哦!”   灰灰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一串妖怪,忍不住数了起来:“一只、两只、三只……”   吸溜儿!它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虽然还没换成绩点,但这就是绩点啊!   “好好好。”它笑呵呵地说,立刻将一串妖怪隐藏起来。   从白灵那边迅速奔来的严斐,抵达妖气出现之处,别说妖怪的踪影了,连根毛都没见着。   俊脸黑下来。   因为这件事,他对白灵的感觉更不好了!   那就是个麻烦精!   可气的是,他又不能真的不管她。   白灵被他甩脸色,凶来凶去,一开始还会伤心一下,感到自卑和难堪,后来就变得冷漠了。   “那你别管我啊!”   “我求你保护我了吗?”   “就算我求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严斐气道。   还不是因为她是纯阴之体?C城的妖怪只要闻见味儿,一定会冲着她来!   他跟在她身后,有时候解决一只妖怪,有时候解决两只,最多的时候解决三只!   如果他不管她,她今晚就会被妖怪吃掉!   白灵那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   班上再有人议论严斐,说他不好接近、冷酷、傲气、鼻孔看人等话,白灵都不帮着解释了。   他就是那样的人,甚至更过分!   粗鲁!毫无风度!吼女生!甚至对女生推推搡搡!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   一转眼,期中考试到了。   临考试之前,初三六班的两个派系之间硝烟弥漫。一方笃定成绩有进步,一方笃定他们是痴人说梦,差点就打起来!   还有提出打赌的,如果进步多少名,就赌什么什么。   陆璐经不得激,挺身而出,就要应下对方,却被韶音拽住了。   “我们不赌。”她用一贯柔软的声音说道,“我们努力做题,是想提高成绩,多掌握一点知识,明年中考的时候多考一点分数,考上好一点的高中。”   “不是为了跟你们比出胜负。”   对方的火气被她柔软又清凉的声音浇得熄灭三分,但很快又被同伴拱起火来:“这又不耽搁!你们得你们的分,不耽搁因为这个打赌!”   “还是说,你们不敢?”   “我们敢,但是没必要。”韶音攥着陆璐的手,不许她上前,“赢了你们也不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   说到这里,她视线扫过班里的几名尖子生:“我们的目的是跟他们比肩。”   哗!   这话一出,整个教室里的气氛都不对了。   陆璐都吓得抖了一下,不用韶音扯她,自动退缩两步,隐在她后面,声音压得低低的:“音音,不,不用吧?”   叫嚷着要打赌的一波,气红了脸,只觉得被蔑视了——瞧瞧!人家都没把他们放眼里!打赌都不屑!   而几名尖子生,则是察觉到了浓浓的挑衅。   班长是名梳着马尾辫的女生,闻言笑了笑,倒也没恼:“你们的成绩提上来,再好也不过啦,我们班的平均分会提高一些,老班脸上有光,对你们自己当然也是更好了。”   浮动在班里二、三名的两位同学是男生,这会儿笑嘻嘻的,一人说道:“来来来,欢迎加入。”   一人说道:“考得好点啊,等期末的时候咱们打赌,看看前三名会不会换人。”   几名尖子生一点都不恼。   他们成绩好,一方面是聪明,另一方面是勤奋。常年成绩拔尖,令他们骄傲又自信,很难被激怒。   如果是不学习的混子学生大言不惭,那没什么可恼的,就跟笑话一样,乐完就完了。   如果是当真的,他们卯足了劲儿要冲上来,那也没关系啊!竞争就竞争!谁学不过谁呀?   “嗯,谢谢。”韶音对他们点头致意,然后拉着陆璐坐下了。   本来同意打赌的陆璐和几名同学,这会儿都有点慌,再也想不起打赌的事了——谁要跟一群渣渣打赌啊?赌赢了有意思吗?就算让他们叫爸爸,那也都是虚的!   但是,如果能跟尖子生们并肩,那该是多光彩的事?!   没有人不想学习好。只是有人吃不了那个苦,不愿意下力气。但即便是班里的混子学生,那也是想学习好的!   不信你问问他们,如果躺着不用动,就可以考第一名,他们愿意不愿意?   那谁不愿意啊!   被无视了的一波同学,脸色都不好看,有人哼了一声:“成绩出来见真章!”   几天后,考试成绩出来了。   “我X!好卑鄙啊!”陆璐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黑板旁边贴着的成绩排名,气得柳眉倒竖,“我说他们怎么非要打赌!原来背地里偷偷学了!”   就那几个扬言要打赌的同学,这次考试成绩都不错!   比之前提高了很多!   “哼!”她气呼呼地回到座位,跟韶音说道:“偷着学又怎么样!还是没我考得好!”   陆璐从前在三十名晃荡,这次考了十八名。   那几名同学原本接近四十名的,这次在二十五名、三十五名之间分布。   至于韶音,原本是二十名左右,这次考了第八。   其中几何、英语的成绩有大幅度提升,几何甚至考了满分,英语只差八分就满分。其他科目也有小幅度提升,整体成绩相当不错了。   陆璐特别激动,为韶音这次的成绩骄傲极了:“音音,我要请你吃饭!”   另外几位跟她俩一波,成绩也有明显提升的同学聚过来道:“还有我们!我们一起请顾音吧?”   他们的成绩提高,受到韶音的很多帮助,由衷感激她。   “好啊。”韶音笑弯了眼睛,“我要吃烧烤。”   “没问题!”陆璐等人答道。   前排几个尖子生频频回头看过来,都没说什么,只是眼中闪烁着探究和自慎。   顾音同学好像不是说笑的,照她这个势头下去,期末考试的前三名说不准真有她一席之位!   他们必须更加努力了!   周末,韶音和陆璐等同学们一起去吃烧烤。   除了他们这一波经常一起学习的之外,还有几个女生加进来。   她们也想加入小组,争取期末考试的时候,成绩提高一些。   她们提出一起出份子钱,韶音等人都没拒绝,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平时又没什么矛盾,一起就一起喽!   令人意外的是,之前提出打赌的那波人,也要一起吃烧烤!   “哼,心机鬼!”陆璐气呼呼地说。   但是也同意了。还是那句话,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没什么大矛盾,一起吃饭就一起吃饭!   良性竞争不是坏事,大家都明白。   几个尖子生知道后,也加入进来了。大家都去了,就他们不去,不像那么回事。   班长甚至申请了点班费,就当是班级聚餐,还省了一部分钱!   “这算什么?”陆璐好笑,私下里揽过韶音说,“回头我单独请你。”   “我也是。”   “加上我。”   小组的其他几人附和。 第72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8 出名了。   这次聚餐, 班里大多数人都来了。有几名同学不太方便,没有参与,但总人数也有四十多人。   四十多个孩子去吃烧烤,把烧烤店的老板高兴坏了, 免费送他们一桌一盘凉菜。   七八个人一桌, 韶音、陆璐和她们小组的在一桌。   之前提出跟她们打赌的几名男生一桌。   其他人根据熟悉程度、要好关系自己组桌坐了。   “干嘛挨着我们坐?”陆璐扭头生气地对一名男生道。   那名男生道:“这么多桌子, 我们就坐这儿了,怎么啦?你还管谁坐哪桌啊?班长管得都没你宽!”   把陆璐给气得, 狠狠瞪他一眼,扭头回去了。   拉了韶音的手,气呼呼地说:“真讨厌!李奇太讨厌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韶音倒是觉得挺有趣的。   自从她带着陆璐开始补习, 李奇他们几个男生就说怪话,说什么“天天这么高调, 如果期中考试考砸了, 丢死人了”“太张狂了, 好像就她们认真学习一样”“有些人啊, 就爱出风头”。   原本以为这几人就是闲得碎嘴,没想到人家是真的不爱出风头, 是悄悄学习的!   他们不是不学习, 而是持相反方法,背地里偷偷学习!   真是很好笑了!   “不要生气, 吃串吃串。”韶音拿了一把烤板筋过来,“你看他们都不生气, 你生气岂不是亏了?吃串, 我们吃串。”   陆璐气呼呼地拿起一串板筋,用力咀嚼着:“他们就是烦,我们聚餐, 他们偏要跟来,跟来就跟来了,还偏要坐隔壁桌,烦不烦!”   韶音直乐。   这么一说,那几个男生是挺烦人的。   “顾音,期末考试还比不比?”这时,身后被人捅了捅,传来李奇的声音。   韶音扭头,说道:“不好意思,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她们的目标是班长等前三名。   李奇这几个渣渣,是她们踩过去、甩在身后、不会再给眼神的手下败将。   “你别嚣张啊!”李奇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不乐意了,指着她旁边坐着的另一个女生说道:“陈瑶考得可没我好,庄宁考得也没振子好,下次谁考不过谁,还不一定呢!”   韶音客气地笑笑,说道:“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说你们考不过我们,而是我们的对手不是你们。”她说着话,抬起纤纤食指,指向隔壁的隔壁坐着班长等尖子生的那一桌,“那才是我们的对手。”   李奇等人:“……”   这有什么区别?!   仔细想想,还是有区别的。   人家不是瞧不起他们,人家是眼里根本没有他们!   这样想着,李奇口中的烤肉都不香了,忽然觉得味同嚼蜡。   “哼,就你们这样?”他眼里浮现轻蔑,“人家努力了两年多,各科成绩都稳扎稳打,你们努力半年就想越过去?”   眼里明晃晃写着“一点儿数都没有”。   “要你管?!”陆璐生气地说,扭过身来,跟韶音一起轰击对面,“反正你们这桌,整体成绩都没我们好,就是不跟你们比!你们已经输了!以后也不会追上来的!”   这一串话就跟针一样,扎在李奇等人心上,一个个面色不好。   “哼,就知道偷偷学的奸诈鬼!”最后,陆璐不屑地道。   她最讨厌表面上“我从来不学习”,背地里却拼命苦学的人。   虚伪!!   “谁像你们,一天天高调,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你们在学习?”李奇反驳道,“学习本来就是很私人的事!”   陆璐立刻瞪起眼睛,噼里啪啦地说:“你也知道这是很私人的事?怎么,你们学习很私人,我们学习就不私人了吗?我们小组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关你什么事?要你天天冷嘲热讽?双标狗!”   把李奇气得,丢下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转过身去,愤愤吃起串来。   “你说谁是狗?”陆璐才不会好脾气挨骂,伸手过去,拧他背上,“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好话不说第二遍!”李奇一边扭着身子躲,一边大声道。   韶音笑得不行了,一边吃串,一边看少年人们的打闹。   旁边,有个女生说:“顾音,你吃烤鱼,他们家烤鱼挺好吃的。”   抓了几串烤鱼,放在韶音面前的盘子里。   因为陆璐跟李奇打闹去了,离开了座位,这会儿又挪过来一个女生,跟韶音说话:“顾音,烤茄子辣不辣?”   “不算很辣。”韶音说,“如果你一点辣都不能吃,就别试了。能吃一点的话,那不要紧。”   女生点点头:“那我试试。”   还有坐在韶音对面的女生,举手叫她:“顾音,我够不着烤牛筋,你给我递两串。”   韶音抓起一把烤牛筋,站起来递过去。   “顾音,你吃这个。”   “顾音,你吃饭好好看哦。”   “顾音,你笑起来有酒窝啊。”   不知不觉,几个女生偎得近了,争着跟韶音说话。   班里面,陆璐和顾音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下课一起上厕所,体育课上互相搭伴儿,放了学一起回家,就连吃烧烤都坐在一起,那么要好。   而且顾音学习好,为人热心,长得漂亮,脾气也特别好,班上好多女生都想跟她做朋友。   “喂,你们怎么把我的座位抢了?”收拾完李奇回来,陆璐只见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人,再看韶音身边挤得都是人,眉头紧紧皱起。   她早就发现有人想跟韶音做朋友。   她不是不让好朋友交朋友的人,但她一定得是她最好的朋友!   “坐哪儿不是坐,陆璐你坐对面,那边空着呢。”   “是啊,没人跟你挤。”   “那么好,你们怎么不去?”陆璐说着,一手按着韶音的肩膀,一手撇开那个占了她座位的女生,“回你座位去,走开走开。”   她撇得力气很大,那个女生简直要往下倒,又不好死死扒着凳子不放,撅着嘴起开了。   “怎么这么小气啊。”   陆璐压根不搭理她。   她刚才追了李奇半条街,刚才吃的那点串都消化完了,刚要再抓一把串来吃,就见旁边递了个杯子过来:“喝点水,润润口。”   只见韶音给自己倒了水,陆璐一下子心花怒放,不仅接过来杯子,还搂了她一下:“还是顾音对我好!”   韶音笑笑,在她喝水的时候,往她盘子里放了她喜欢吃的烤板筋、烤金针菇、烤青椒等。   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好朋友伤心了。   这次聚餐后,韶音明显融入到了班里面。不仅仅是跟一起学习的几个同学熟悉,而是跟所有同学都融入进去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其实没有特别明显的体现,但就是一种感觉,她现在是这个班级的一份子,是个努力学习、热心帮助同学、大方温柔、受喜欢和接纳的一份子。   不再是个透明人。   隔壁班的白灵也知道了。   或者说,这件事被初三各班的班主任都当成正面例子,鼓励自己班里的同学:“你们知道六班吧?他们班这次平均分拉上去十二分!知道这十二分代表什么吗?知道这是几个人拉上去的吗?”   重点表扬了进步最大的顾音同学,以及她们的学习小组,并号召、鼓励自己班里也开展学习小组,甚至在黑板上写了六班同学用的辅导书名字。   韶音由此出名,几乎初三部都知道六班有这么个人。   白灵就是这么知道的,一时间羡慕不已。   她早就发现隔壁班的顾音的变化了。她开始挺胸抬头走路,开始剪掉阴沉的头发,身边开始有了朋友,渐渐变得美好而吸引人。   她很羡慕顾音。   她也想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人,但是……   韶音不知道她所想。   她既不关注女主,也不关注男主,一心捉妖和学习。   “我们有十几只妖怪了。”灰灰看着缚妖索所捆的一堆妖怪,直咽口水,“什么时候卖掉啊?”   “再攒攒。”韶音说,“等我们的筹码足够多,捉妖师协会就不得不跟我们交易了。”   灰灰都听她的:“哦,好的。”   下一个周末,陆璐等几名女生请韶音吃饭。   韶音一开始拒绝了,但陆璐说:“上次跟全班一起吃,没吃爽快,这次我们单独吃!”   韶音见她们强烈要求,便点点头:“那好,但这次我们AA制,我也出钱。”   “谁要你出钱?我们AA,你带嘴去就行。”陆璐熟稔地挽住她胳膊,“这是感谢宴,你出钱算什么啊?好了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韶音只好对几人笑笑:“那就让你们破费啦。”   这次她们没去吃烧烤,而是去吃了火锅。   吃得肚圆,才相互搀扶着出了店。   “溜达溜达吧?”陆璐提议。   “行啊。”其他人附和。   几人从火锅店一路溜达向学校方向,路过可爱屋就进去看看,买点小发卡、发圈、耳坠、手链等饰品,溜着溜着就到了书店。   “还进去看吗?”有人问韶音。   韶音说道:“好啊。我打算再攻一攻化学,我化学不太好,想在期末考试时提一提成绩。”   几人一听,顿时激动了:“好好好!”   “进去进去!”   “我化学也不好!”   韶音笑笑,带她们进了书店,挑了一本化学的辅导书,一人买了一本。   刚出门,又遇到了李奇等人。   “好烦哦!”陆璐皱眉,很不想看见他们。   李奇却一眼就盯住了她们手里的书,眼睛一亮,带着几个哥们走过来了:“你们买的什么?”   “快藏起来!”陆璐忙说。   几人飞快藏书,在李奇跑过来之前藏进了包里。   李奇:“……” 第73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9 更出名了。……   “我们是同学吧?!”李奇快气死了, “防贼呢?!”   陆璐哼了一声,扬着脑袋说:“不防贼,防你!”   给李奇气得,指着她迸出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啪!”陆璐打掉他的手, “小人指谁呢?”   “哈哈哈!”   大家一起笑起来。   不单单是韶音几人, 就连李奇的哥们儿都笑起来。这可真是小人指女子, 谁也别说谁。   “哼!”陆璐用力哼了他们一声,挽起韶音的胳膊道:“我们走!”   李奇不乐意了, 拦道:“等等!别走!”   “干什么?”陆璐斜眼看过去。   李奇余光看见书店旁边的奶茶店,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奶茶, 喝不喝?”   “你请啊?”陆璐道。   “我请!”李奇拍着胸膛,大方地说:“请你们一人一杯, 怎么样?”   陆璐一听, 不喝白不喝。跟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 说道:“好吧, 赐予你这个荣幸。”   李奇嘴角抽了抽,到底没表现出来, 很热情地带她们进去, 一人点了一杯奶茶。   见其他人都点了,韶音没搞特殊, 也点了一杯红豆奶茶。   出了奶茶店,几个女生人手一杯奶茶, 李奇露出了狼外婆的笑容:“吃人嘴软, 是不是?”   “切。”陆璐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掏出那本辅导书,“看看!睁大你的小人眼!仔细看清楚名字!”   李奇不跟她计较, 看清楚辅导书上的名字,立刻挥手带着几个哥们儿扬长而去。   “傻瓜。”陆璐一边吸奶茶,一边轻哼:“明天回到学校,我们做什么题,他不就知道了?白白送出去几杯奶茶,啧啧!”   大家都笑。   打一开始,她们就没打算瞒。   韶音带她们一起学习的时候,从来不藏私,有什么好办法、技巧,都会告诉她们,谁问她都会说。这就导致其他人也没有藏私的想法,或者说,即便想藏私,也不好意思藏私。   等明天到了班里,别人问她们做的什么辅导书,她们都会说的。   李奇完全不必用奶茶收买她们。   “可能他只是想请我们喝奶茶。”韶音笑道,“这样下次考试的时候,我们看在奶茶的面子上,让他们一把。”   “谁要让他们!”   “奶茶的面子刚才已经给了!”   “就是,不是把辅导书给了吗?”   几个人嘻嘻哈哈,喝完奶茶就散了,各回各家。   韶音也打算回家的,却听灰灰紧急播报:“有状况!白云路那边忽然出现一只妖怪!”   眉头一凝,韶音立刻调转方向往白云路奔去。   妖怪很少在白天作案,大部分都是在傍晚开始活动。这只妖怪在白天就出来活动,显然很不对劲。   普通人不是妖怪的对手。虽然妖怪并不是铜皮铁骨,比如剧本中顾妈就拿着菜刀将妖怪砍得嗷嗷叫,但妖怪的力气、凶性、敏捷程度都远远高于人类。   甚至有的妖怪会化成一道影子,根本捉不住,开枪也射不中,必须是捉妖人前来才能收拾。   此刻哪怕是白天,路上行人并不少,可是妖怪抓人的时候仍然顺利极了,没有人拦得住。   “救——”   被抓住的女人只发出一个音节,就失去了声音。   “妖怪抓人啦!”   “救命啊!”   街上乱了起来。   韶音沿着黑烟卷走的方向,在一个深深的巷子里看到了妖怪和女人。   在女人的拼命挣扎下,妖怪并没有咬死她,她的头上、脸上、肩上都受了伤,血淋淋的。   韶音直接盯住妖怪的脑袋,双眸光芒闪过,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妖怪的脑子如开瓢的西瓜,一瞬间炸碎了。   女人吓坏了,捂着受伤的肩膀,尖叫着就往外逃。   韶音让开道路,方便她跑出去。   盯着巷子里死掉的妖怪,情绪渐渐回落,有些后悔。   “我怎么把它杀了?”   这都是钱啊!   死掉的妖怪,肯定不如活着的值钱啊!   “顾音!”   忽然,背后响起一声惊呼。   韶音转头,就看到李奇等人站在巷子口,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巧了,李奇等人溜达到这边,听说有妖怪抓人,少年人的热血和无畏令他们不顾一切地追赶过来。   还没到巷子口,就见到一个受伤的女人尖叫着跑出去,等他们加快脚步冲进来,就看到巷子尽头倒着一只蝙蝠妖的尸体,而班里的顾音就站在不远处。   “是你,杀了妖怪?”李奇等人犹豫着,慢慢走近。   妖怪都死了,顾音敢站在近前,没道理他们不敢。   韶音想了想,点点头:“嗯。”   没什么好瞒的。   “你怎么做到的?!”李奇等人倒吸一口气,惊诧至极地问。   再看地上的蝙蝠妖,脑袋像是被炸碎,脖子以上光秃秃的,死状很惨。   “你是捉妖师吗?!”他们猜测起来,“你,你最近变化这么大,是不是被捉妖人收为徒弟,才忽然变了很多?”   变得聪明了,开朗了,自信了。   也变得漂亮了。   他们倒没怀疑不是韶音。   因为这里没别人了,不可能有人杀死妖怪却悄悄走掉,又不是做贼,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呢!   既然巷子里只有韶音,而她又没害怕,多半就是她了!   几个男生胆子奇大,或许是看妖怪死了,居然凑近妖怪的尸体,围绕着观察起来,还有人胆大地伸出脚,踢了踢蝙蝠妖的尸体。   “问那么多做什么。”韶音一改在学校里的软妹形象,颇为冷酷地说。   李奇他们丝毫没觉得怎样,还很是敬慕:“你好厉害。”   “你藏得真深。”   “是啊,我们才知道你是捉妖师。”   还有人问:“这只妖怪的尸体怎么办?”   韶音想了想,说道:“不用管,会有人来收拾。”   “啊?是你的手下吗?”有个男生问道,看向她的目光更佩服了,“你在捉妖师里面很有地位吗?你年纪这么小,却这么厉害,你是捉妖大师吗?”   捉妖师一直很神秘,普通人知之甚少,但是民间猜测却很多。比如捉妖师等级分为捉妖师学徒、捉妖师、捉妖大师、捉妖宗师云云。   韶音哪知道?这些在剧本里没写,她也是无从得知。   “别问。”她酷酷地说。   形象一下子从软妹变为冷酷魔法少女。   灰灰简直要没眼看了:“你要点脸啊!”   韶音不理它,转身就要走。这时李奇拉住她道:“等等,你再等一下!”   蹲下去,收集蝙蝠妖的牙齿。   蝙蝠妖被韶音一记精神攻击爆头,脑袋粉碎,牙齿也散落在地上。   少年人胆子大,居然想收集蝙蝠妖的牙齿留念。   “应该可以吧?”一边收集,他一边问道:“你看,咱们是同学,还一起吃过烧烤,刚才我还请你喝奶茶,让我捡根牙齿不要紧吧?”   韶音想了想,道:“妖怪的牙齿上也有妖气,如果你不担心被其他妖怪报复,我是没问题的。”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这种情况,但是为防万一,还是保守点好。   李奇收集牙齿的动作顿了顿。   其他想收集的男生也停下了动作。   一脸的犹豫。   “那,我们遇到妖怪,你会帮忙吧?”李奇说道,他舍不得不要。   不等韶音回答,他又纠结地说:“你不会赶不及吧?”   虽然她是捉妖师,很厉害,但如果她赶不及,他岂不是要凉凉?   韶音便道:“那不好说。”   李奇这下彻底纠结了。   遇到别人被妖怪抓走,他敢追赶营救。但是换成他被妖怪抓,就有点胆怯了。   胆怯才是正常的,这说明他至少有脑子。   “你喜欢这种东西?回头我找一些清除妖气的给你们。”韶音见他们一脸纠结,简直写满心痛的表情,想了想说。   李奇等人顿时高兴了:“好,好,谢谢顾音大师!”   一下子从顾音同学变成了顾音大师。   这全是因为捉妖师的地位太高了,连李奇这样顽皮的少年都敬畏不已。   “不客气。”韶音扬着头,率先走出巷子。   重新走到大路上,韶音看向他们道:“我要回家了,你们注意安全。”   “好的,大师慢走。”几个人既恭敬,又带了几分打趣地说。   酷酷地颔首,韶音转身离去。   李奇等人没有离开,而是躲在周围,打算看看会是什么人来收走妖怪的尸体。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隔壁班的大帅比。   “我X!”李奇等人都惊了,“这是什么魔幻展开?!”   “严斐居然是顾音的手下?!”   “他天天打扮得那么帅,出尽风头,居然只是咱们班顾音的手下?!”   众人都觉得很震惊,很幻灭!   想想啊!严斐自从转学过来后,那叫一个出尽风头!   他刚转学过来的一周,每天下了课,数不清的女生跑去五班门口看他。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是每天有人去看他。   现在班里女生都养成了习惯,每次出去上厕所,经过五班门口,都要往里瞄一眼,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结果,堪称风云人物的严斐,居然只是他们班为人低调的顾音的手下?!   李奇等人发现这等惊天秘密,如何憋得住,次日到了学校,逢人便一顿吹嘘!   那阵势,堪比说书的!   韶音到了班里,就见班里同学围在李奇的课桌四周,听他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说起昨日顾音大师力战蝙蝠妖的情形!   什么顾音飞起一脚,踹得蝙蝠妖爬不起来。   什么纵身一跃,脚尖点着墙壁,腾空720度旋转,狠狠一脚踩在蝙蝠妖的背上!   那简直是一部精心制作的魔幻大剧!   “顾音来了!”忽然一声大喊。   众人齐唰唰转头,目光热切地朝韶音看过来。   顷刻间,离开李奇的桌位,朝韶音围了过来:“李奇说你是捉妖师!”   “你昨天杀死了一只蝙蝠妖?”   “真像他说得那样吗?”   被撇开的李奇,丝毫不恼,也跟着挤了过来,还冲韶音挤眼睛。   蝙蝠妖怎么死的,他根本没能目击,都是靠他的想象力编的。   韶音没拆穿他,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不好做出酷酷的样子,仍如以往那般软声说道:“我是捉妖师,平时就是保护C城不被妖怪侵害,其他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大家都回去坐吧,一会儿就上课了。”   听她承认,哪怕只有一句,大家也觉得满足。   是真的啊!   顾音真的是捉妖师!   而是还是他们C城的保护神!   难怪这么多年,C城没有出现过妖怪害命的事呢!   因着心情激动,重新围住李奇,叽叽呱呱又说起来。   等到第一节 课下课,他们就跑到隔壁五班门口,在走廊上大声说着严斐是顾音手下的这种话。   一开始五班的同学不信,他们当然不信了,班里有严斐这个牛逼哄哄、亮闪闪、光环加身的风云人物,平时骄傲得不得了!   怎么能接受他居然是别人手下,还是别班同学的手下?   “不信你叫他出来啊!”李奇拽拽地喊道。   “就是,我们亲眼看见,蝙蝠妖是顾音打死的,也亲眼看到严斐去收尸。如果他不是顾音的手下,为什么打死蝙蝠妖的不是他,收尸的不是顾音呢?”   “就是,捉妖师不是负责捉妖怪吗,我们班顾音把C城保护得好好的,严斐干什么了?”   “要指望他保护C城,不知道死多少人了!”   趴在桌上睡觉的严斐,被这些闹哄哄的响动吵醒。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一张俊脸顿时黑了。   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高高瘦瘦的身形略有些居高临下地看向李奇等人。李奇等人被他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吓到了,随即又挺了挺胸,怕什么?他只是他们班顾音的手下而已! 第74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0 妖怪是你家养的……   严斐没跟李奇等人争论, 他傲慢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拨开人群,往六班后门去了。   “哇!”走廊上的同学瞬间沸腾了。   什么意思?他要去找顾音质问吗?这是要开始打脸了吗?   相信严斐是顾音手下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五班的同学, 没有一个信的。而走廊里的别班同学, 也不怎么信。   只见严斐要去找顾音, 呼啦啦一下,全都涌上去, 跟在后面,眼里闪烁着兴奋。   韶音此刻正在应付陆璐等人。   “你真的是捉妖师啊?”   “你怎么不说呢?”   “李奇都比我们先知道!”   捉妖师这个身份,光环之大, 堪称传奇。而传奇人物就出现在身边,怎么能让人不震动?   陆璐等人两眼放光, 兴奋追问着捉妖师的事。可是韶音知道的也不多, 便装作静静聆听她们问题, 还来不及回答的样子, 听着她们霹雳巴拉爆竹一般抛出问题。   “你是顾音?”这时,一个清冷的, 犹如冰雪质地, 带着几分不可高攀的声音夹杂进来。   陆璐等人顿时抬头,就看见严斐那张帅气逼人的脸。   声音一顿, 全都哑火了!   双眼睁得大大的,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学校的明星人物就站在桌旁, 离得那么近,顿时紧张得心扑通扑通跳!   虽然严斐只是顾音的手下,但他帅啊!   气质斐然!   近距离看着, 依然毫无瑕疵!   “我是。”韶音见严斐找来,惊讶了一下,就点点头。   李奇等人不嫌事大,肯定到处宣扬去了。   严斐找来并不奇怪。   这也好,省了韶音主动去找他了。   以男主的傲气,她主动找他,估计不会被搭理。   她才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因此迟迟没有卖掉妖怪,就是等严斐找上她。   这样主动权就在她手里了。   “你是捉妖师?”严斐看着她问。   韶音点点头:“是。”   话音落下,严斐的气息陡然变了。   冷冽,隐怒,迫人。   陆璐几人有些受不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止不住有些害怕。刚才那种看到明星人物的花痴心情,一瞬间消失不见。   “你要干什么?”陆璐努力挡在韶音身前,“顾音可没得罪你,你敢伤害她,我们跟你没完!”   她早就想做顾音的骑士了!   想象了无数次保护她的情景!   虽然她成为了捉妖师,但这一刻陆璐忘记了,只觉得王子严斐变成了恶龙严斐,他想伤害顾音,先问过她再说!   严斐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他向来看不上普通女生,傲然看着韶音说道:“下个班空,我在教学楼后等你。”   说完,转身离去。   他的傲慢如此明显,被无视的陆璐当然察觉到了,气愤地说:“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帅?明明是个眼高于顶的自大狂!”   “学习成绩不好!不尊重女生!一点教养都没有!”她恨恨地摔了下书,“以后再看他一眼,就让我变瞎!”   另外几个女生虽然没说气话,但是对严斐的观感也大幅度下跌。   因为他真的很不尊重人。   这样的男生,没人会喜欢,再帅也不行。   “下个班空,你别去!”陆璐看向韶音道,“让他在那等着!反正你也没应他!”   说到这里,更生气了:“你都没答应他!他不等你答应就走了!笃定你会去吗?他凭什么?”   “顾音,严斐是不是你的手下?”这时,李奇等人窜进来问道。   韶音摇头:“不是。”   “啊?不是啊?!”李奇惊讶得张大嘴巴。   韶音挑眉:“我从来没说是啊。”   众人顿时哗然。   李奇有些急了,便问:“那为什么你杀了蝙蝠妖,严斐会去收拾尸体?”   “因为妖怪身上都是宝?”韶音用猜测的语气说道。   众人顿时一静。   过了六七秒,才有艰涩的声音传来:“严斐是捡尸人?!”   这比手下更没排面啊!   谁能想到,明星人物严斐会是贪图尸体的捡尸人?!   太幻灭了啊!   “快上课了,你们回去吧。”韶音对他们挥挥手。   众人依依不舍地回去。   李奇犹自不甘,写了纸条传过来:“那你为什么不要尸体?你不在乎那些宝贝吗?”   韶音接到纸条后,唰唰写下一个大字:“嗯。”   交给旁边同学,传了回去。   李奇打开字条,看着简单的回答,差点喷了!   “上课了!不要再交头接耳!都坐好!”数学老师走到讲台上,拿起板擦拍了拍桌子。   大家顿时坐好。第一节课很快过去。第二节课后的班空时间很长,有二十分钟。韶音起身,离开班级,往教学楼后走去。   那里有些昏暗,还生着许多杂草,是同学们不会过来玩耍的地方。   严斐约韶音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避开人。   但是他失算了,因为一楼的教室里打开了窗子,许多脑袋挤在窗口,兴奋地往外瞧。   韶音失笑。   严斐看着这一幕:“……”   “那些妖怪是你杀的?”他压低声音问道。   韶音扬眉:“哪些?”   严斐抿了抿唇,开始准确说出哪天、在哪条路上、大概几点钟,曾经出现过妖怪。   “一共十七只,都是你杀的?”   他眼神变得探究和戒备起来。   她的速度,处理妖怪的能力,好像并不比他差。   但他是捉妖师一脉的继承人,受到家族资源倾力培养,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算上昨天的蝙蝠妖,共有三只妖怪留下尸体,其他的尸体你如何处理的?”他问。   当然是捆起来,准备卖钱了。   “都还活着。”韶音如实说道,并没打算跟这个傲慢但是没多少心机的男主绕圈子,“我听说吃掉妖怪可以延长寿命,因此一直没杀,打算卖钱。”   严斐蓦地睁大眼睛,表情愕然!   “卖,卖钱?!”   “是啊。”韶音利索地点点头,并指了指他身上,“你看,你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包括你手腕上戴的名表,不都是要花钱的吗?”   说完,她明显发觉严斐的神情变了。   轻蔑,不屑,鄙夷。   好像她是钻钱眼儿里的庸俗人。   哦嚯。   他不庸俗,那他穿空气、喝露水去啊?   “捉妖师不能私自截留妖怪。”他很快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慢神情,“否则就是违背规矩,要接受惩罚!”   “你把妖怪交上来。”他傲慢地说。   韶音好心提醒他:“我不是捉妖师协会的一员呢。”   严斐一愣,紧接着恢复常态:“那你总要加入协会吧?正好,这算是你的敲门砖。你本领不错,应该可以加入协会。”   听他的口吻,好似捉妖师协会是多么无上高大的组织,能够加入是祖坟冒青烟,应该感激得痛哭流涕一样。   “谢谢邀请,不过我不打算加入。”韶音低头弹了弹指甲,“我卖妖怪就可以养家糊口了呢。”   严斐愣住!   眼里绽出不可置信!   仿佛在说,你居然会拒绝?你怎么敢拒绝?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吗?   “任何人不得私下贩卖妖怪!”他拧眉斥道。   韶音轻轻撇嘴,一点都不被他唬住,很是不以为然地说:“我自己抓的妖怪,为什么不能卖?”她抬起眼睛,带了点挑衅地问,“妖怪是你家养的啊?!”   严斐的瞳仁剧烈缩紧,随即脸色难看地喝斥:“胡说什么!妖怪凶残,危害百姓,你岂能将之交易?若是惹下乱子,害了人命,你付得起责任吗?!”   “你说得有道理。”韶音点点头,“那我回去就把妖怪杀了,只卖尸体就好了。”   严斐:“……”   吸了口气,拳头攥了攥,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是不是听不懂?不允许贩卖妖怪!”   “好吧好吧。”韶音似乎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那我不卖了,我自己养着玩,总可以了吧?”   “不允许任何人私下截留妖怪!”他喝道,“我刚才说过没有?要上交!由捉妖师协会统一处理!”   韶音有点不高兴了,抬起头道:“凭什么啊?我自己捉的,我自己养,有什么问题?”不等他说话,就抢说道:“如果你担心它们危害安全,那我把它们都杀了,玩它们的尸体,总行了吧?”   严斐被她问住。   “不允许!”顿了顿,他坚持严厉说道:“不允许任何人私下截留妖怪或妖怪尸体,必须上交给协会,统一处理!”   “喂!你凶什么凶啊?!”这时,一个声音从二楼窗户口传来,原来严斐激动之下声音拔高,被看热闹的同学们听到一点。   不管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他这么凶一个女生,就很不对啊!   严斐抬眼冷冷看去,但是对方显然不在怕的。   不是每个人都捧着他,对他不服气的人多得是。这个男生狠狠瞪回来,然后看向韶音说道:“你是初三六班的顾音吧?别搭理他!有什么了不起?捉妖怪他不行,摆谱倒是厉害!”   说到后面,声音很是鄙夷。   严斐的脸色顿时冷下来。   而鄙夷的声音并没有打住,很多人都在说:“就是,顾音别理他!”   “你杀了那么多妖怪,一直保护我们C城的安全,他一个转学过来的,凭什么凶你?”   “就是,别搭理他,回来吧!”   众人不知道C城本来没有妖怪。   只以为是韶音在保护C城,人们才没有被妖怪伤害。而这个刚转学来的严斐,居然这么对韶音,就很奇怪了。   脑中自动脑补出一段恩怨情仇。   什么韶音的师父因为不满捉妖师协会的规矩,隐匿到C城,暗中守护C城,并教导了韶音这个继承人,由韶音守护C城。   但是捉妖师协会不放过,追查多年,终于追查到此处,令严斐将他们捉回去。   现在便是严斐发现了韶音的身份,所以他才那么狰狞又凶戾。 第75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1 剧情的力量。……   一楼、二楼的各班级窗户处, 挤满了同学们观望的脑袋。本来在兴奋地看戏,一些人看严斐帅气逼人的外表,一些人好奇打量他们C城的保护者,一个个看热闹居多。   可是, 看到严斐表情不耐, 语气渐渐高亢, 而他们C城的保护者被凶得倒退一步,胸中的怒气顿时被点燃了!   顾音同学那么乖!   这样一个乖巧、漂亮、默默守护C城的可爱少女, 他居然凶她?!   “顾音别怕他!”   “就是,他算什么啊?”   “我们都站你这边!”   严斐帅气又怎么样?看起来有钱又怎么样?他们才是C城人!顾音同学才是他们自己人!   韶音既占了“温软少女”这个弱势群体的福利,又占据了“守护C城的英雄”这个制高点, 严斐这个外来人口、似乎并无战绩、居然凶女生的家伙,就处处不得人心了。   讨伐之声不绝。   陆璐等人甚至亲自下来, 站在韶音左右, 如保护公主的骑士, 昂首挺胸地瞪了严斐一眼, 便裹挟着韶音回去了。   严斐脸黑如锅底。   白灵倒是想站出来,为他说句话。   严斐也是捉妖师, 而且杀死过很多妖怪, 如果不是他每天保护她,她早就被妖怪吃掉了。   虽然他人品不怎么样, 但他毕竟救了她很多回,正直的白灵想说句公道话的。   但是, 周围的人全在说严斐的不是, 一声一声如浪潮拍岸,使她的声音就像一朵小小的水花,根本引不起注意。   她并不是多么勇敢的人, 至少现在的她还没有培养出无畏勇气。讷讷几声,便彻底消了声。   眼神有些黯淡,为自己的怯懦,也为对不起恩人而愧疚。   她打算等严斐回来,跟他道个歉,并安慰他一下。然而,严斐并没有回到教室。   他径直离开了学校。   身为捉妖师协会的继承人,未来的会长,也是捉妖师世家的传人,在C城这种小地方的学校里上课,他十分瞧不上。   现在出了状况,加上他心情不好,就不肯再去上课了。   回到住处,带上装备,便出了城。   他真正的目标,是一只狡猾的大妖怪,藏在城外的不知什么地方。   严斐来到C城的主要任务,就是捉到这只妖怪,带回去。   只要完成任务,他就可以离开C城。   至于残留的一些小妖怪,可能会残害C城的居民……严斐神情冷酷。   本来他想都捉起来,将此地恢复安宁后再离开。但既然他们不识相,那么维护顾音,就交给顾音好了!   他们自己选的守护者,自己承担后果!   至于不听劝告,一意违背规矩,不知道怎么学会捉妖的顾音,用不着他来处理。   等他回去后,跟下面说一声,自然会有人来处理她。   *   “他出城了!”教室里,灰灰跟韶音汇报,“他去找大妖怪了!”   “哦。”   韶音一边应着,一边像一个普通学生一般,认认真真记笔记。   “剧情好像又有点偏了。”沉默一会儿,灰灰说道。   它没有尖叫,也没有抓狂。   只是带了几分伤感。   任何约束、反抗都是没有用的,她从不听。   它将来是生是死,全看她的心情。   它早已经知道她的冷酷,经过一次次的折磨,已经释然了。   要求一个冷酷的女人爱惜它、珍视它、在意它的死活,那是痴心妄想。   它只当自己死定了,早晚都要死的,多活一天就珍惜一天。   因此,很是平静地跟她聊天。   “我都没去捉大妖怪。”韶音一边记笔记,一边回答:“这是男女主感情升华的重要剧情,我碰都没碰,平时只捉没有姓名的小妖怪,也能怨上我?”   灰灰:“……”   心梗。   “你总不能不让我捉妖怪吧?”韶音又道,“他保护不了C城的安危,如果我也不出手,势必有人死伤在妖怪的爪牙之下。”   “难道他们活该吗?”   剧本中,常常有妖怪袭击人类,发生命案或惨案,为此女主害怕极了,很感激男主的保护。   他对她来说,是守护神,是救赎的英雄,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她爱他,又不敢说出口,卑微极了。   直到他也受伤,她才发现他并不是无敌的,迸发出勇气,开始协助他、帮助他、保护他。   爱情故事诚然是动人的。   但那些死伤在妖怪爪下的普通人,难道就活该吗?   少女顾音死后,顾妈精神失常,还断了一只手,顾爸一个人辛苦养家,幸福再也没回来过。   其他被妖怪伤害的人,他们的家人,难道会欢声笑语如从前吗?   “我是炮灰,我就只站在炮灰的立场。”韶音说道,“天灾人祸,是难免的事。但是为了衬托男女主,为了推动剧情,让一个个无辜的人遭受伤害——”   “我不允许。”   灰灰彻底不说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相处久了,它居然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唉。”它叹了口气。   谁让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呢?谁让主脑就是这么规定的呢?   要怪只怪,它是炮灰系统。   “如果你被女主系统绑定,你会怎么做?”出于无聊,灰灰跟她闲聊起来,“你想想看,如果你是白灵,你要怎么做?”   “捉妖怪啊。”韶音想也不想就说,“如果我是女主,我就不用担心世界崩坏,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定大妖怪,然后处理小妖怪。”   “加入捉妖师协会,成为高层,做下一任会长或辅佐下一任会长。”   “非要跟男主产生感情线的话,让他爱上我就好了。”   灰灰听她狂妄的话,忍不住怼了一句:“你说得简单,他会那么轻易爱上你吗?”   韶音笑笑不语。   男性这种生物,很容易对漂亮、有特点、倾慕他们的女性动心。   她的外表没问题,只要讨好他一下,让他荡漾一下,产生感情线,不就好了?   然后杀掉他。   这样终他一生,都是爱她的。   且是唯一所爱。   忠贞不渝感情线√   得亏灰灰不知道她想的什么。   如果知道,立时就能疯。   “我怎么不是女主系统?”灰灰越想越难受,“如果我是女主系统,你跟着我,我们就可以风靡快穿部,谁能比得上我们?!”   她那么骚!   如果没有了剧情的限制,能做出多么精彩的任务?!   而且女主的资源,远远不是炮灰能比的,它会赚取多少绩点?   它将会是快穿部最富有的系统!   但是现在,它还欠着一屁股债!   说不定见不到下个任务,就要死掉了!   悲伤叹气。   “你弄死他吧!”它忽然怒道,“看他拽的,捉妖师了不起啊?让他尝尝毒打的滋味!”   韶音差点喷笑出声。   它像是回到了第一个世界时,得知要死了,就怂恿她搞狗男主。   它过得不好,绝不让看不惯的人过得好。   “这才哪到哪?”她安慰道,“别担心,任务会成功的。”   她答应过它,这个任务要做成。   而这个主人公都很低龄的世界,要做点什么,一点都不难。   严斐旷课了三天,没有找到大妖怪,又回来上课了。   他想到了白灵的特殊体质,打算找她借点血。   “你回来了?”白灵每天到达教室后,习惯性地往他的座位看去,今天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人,顿时惊喜不已,忙走了过去。   然而站到他跟前,喜悦的情绪渐渐散了,只剩羞愧和尴尬。   “对不起。”她低下头,小声愧疚地说:“那天,我应该帮你说话的。你一直保护我们的安全,杀了很多妖怪,他们不应该那么说你。”   严斐见她道歉,有些意外。   他完全没想到这点。   不过,他也不在意。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生罢了,那么多同学都抗议他,她能做什么?   严斐并不怪她。   “我有件事请你帮忙。”他说。   白灵很高兴:“好好好,我愿意帮你!”   她最近被愧疚折磨得不行了,尤其是他一天天不来上课,她以为他受伤害很深,自责不已。   现在能帮他的忙,赎一点罪,她很是乐意。   “你体质特殊,很吸引妖怪,这也是我之前总是保护你的原因。”他先解释了一句,“现在有一只狡猾的妖怪隐藏在城外,我找不出来,想借你的血一用。”   白灵听到要自己的血,犹豫了下,问道:“要多少?”   “200ml。”严斐答道。   失去200ml的血,对人的生命健康影响不大,好好休养一阵就可以恢复正常。   白灵松了口气,点点头:“好。”顿了顿,又问:“是去医院抽血吗?”   严斐答道:“我那边有工具。”   犹豫了下,虽然知道这样不安全,也不卫生,但是白灵想着,他应该不会害她。抿了抿唇,她点头应下:“好。”   中午放学后,白灵跟着严斐回家,抽了200ml的血。   “没别的事了,你走吧。”严斐收起血袋,对她说道。   不过,很快想起什么,拿出2000块现金,塞她手里:“拿去补一补。”   “不,我不能要!”白灵连忙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不肯接钱,“你之前保护我,我也没有给你保护费,现在只是帮你一点忙,我不能要你的钱。”   严斐不耐烦跟她拉扯,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扯出了院子,然后强行将钱塞她手里:“快走吧!”   “喂!严斐!”白灵叫他,结果他头也不回,还“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她低头看着手里被塞的一把崭新钞票。   他那么粗鲁,但是又很细心。她失了血,他会让她补身体。   他……他还是挺好的。   这次同学们抗议他,她没有站出来为他辩解,他也没有生气。   “他很好。”临走之前,少女望着这栋精巧复式小楼,喃喃道:“之前是我误会他了。” 第76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2 迅速升温。   “男女主的感情线居然正常走了!”中午吃饭时, 灰灰的声音不停在脑中尖叫着,“居然正常了!居然走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是怎么走的?我告诉你!”   把女主去男主家,抽血,被塞钱的事, 说了个详尽。   直到韶音吃完午饭, 躺在床上, 打算睡二十分钟午觉时,它还在嗷嗷叫。   “我觉得女主脑子有坑!”它说道, “男主家里那么有钱,她为他提供了珍贵的纯阴之体的血,居然不狮子大开口, 多要一点?!”   换了它,绝对会要两个亿!!   “两千块就觉得他是好人?她是傻子吧?”它叨叨个不停, “而且男主对她有什么恩情啊?他是捉妖师, 理当保护平民的安全, 他又不是白保护, 从中获得无数利益的好不好?”   若非如此,捉妖师协会怎么会拥有这么高的地位?怎么会拥有如此多的财富?   看看男主身上穿的, 以及他对钱财不屑一顾的样子!就知道钱在他们家是多么不稀罕的东西!   韶音被它叨叨着, 简直没办法睡午觉,打了个哈欠说:“感情线走起来, 不好吗?你不是一直担心这事?现在不用担心了。”   灰灰顿时停下叨叨,说道:“我是高兴啊, 但不影响我吐槽一下。”   它现在颇有些居高自傲。   觉得自己看透了别人都看不透的事, 特别牛气。   “行吧,你午睡吧。”它说了一声,就安静下来了。   韶音好笑, 放松心神睡去。   严斐带着一袋纯阴之血去往城外,在心存怀疑的几个地方布了陷阱,引大妖怪出来。   然而,直到天色暗下,血液都干涸,大妖怪依然无踪影。   他紧紧抿着薄唇,脸色难看。   转身,忿忿离去。   走远之后,又折回来,在附近守着,静待大妖怪的出现。   他守了一夜,一夜未眠,一夜没回去,却连根毛都没守到,就好像此处压根没有大妖怪。   但严斐知道,大妖怪就是逃到C城来了。他身上携带罗盘,有妖怪出现就会示警,并且指明方向。   罗盘指明,大妖怪就在这一片地带,绝不可能有错。唯一令人懊恼的,就是它太奸猾了,居然不出来!   熬到天明,也没有看到大妖怪的影子,严斐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这是个十分奸猾的妖怪,否则也不会从……跑出来。   这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引出大妖怪?   严斐心头浮现出一个想法,但却犹豫了。   如果他真的将那个纯阴之体的女生带去城外,万一大妖怪出来了,他不一定能保护好她。   他瞧不起C城学生归瞧不起的,但却不想惹出人命来。   心烦意乱中,他回家睡觉去了。   熬了一夜,他足足睡到下午四点钟才醒过来。   脑筋很清醒,他愈发明白大妖怪的难捉,不禁烦躁起来。   一日捉不到大妖怪,他就要在C城待一日。   他不想待在C城。   落后且愚昧,他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接下来几日,他又去C城外搜查大妖怪的痕迹,每次都无功而返。   待在家里心烦得不行,他又去上课了。   到了学校,又不停听到夸赞隔壁女生的话。   “顾音好厉害!”   “她昨天捉了一只猫妖,我亲眼见到的!”   “她跑得好快,像一阵风一样冲到我身边,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我就被猫妖吃掉了!”   严斐听到这里,脸色很不好看。   她又捉了一只妖怪,现在她手里有十五只妖怪了!   “是啊,顾音才是我们C城的守护者。而且她从来不居功,都是默默捉妖怪,如果不是李奇他们发现,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呢!”   “不像某些人,拽得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拽的!”   这明显就是说严斐了。   严斐又不是傻到听不出来,脸色黑如锅底!   可惜他一向高傲,做不出拎着人出去打一架的事,冷冷看过去一眼,起身就走了。   “严斐!”白灵看见后,立刻起身追出去,一边跑着一边朝身后道:“你们都冤枉他了!他一直在保护我们的安危!我亲眼见到的,他就捉了不下二十只妖怪!他也是我们C城的守护者,从不居功,一点不比顾音差!你们不能这么说他!”   同学们咋舌。   “我们一次也没见到,你自己见了不下二十次?”   “他追着你保护啊?”   白灵听到这里,脚下一软,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可不就是这样?   但她不能说,因为说出来明显对他不利。   脸上发烫,她咬着唇,加快速度追出去了。   “还真是追着她保护啊?”   “你听她说呢?”   “是不是都没人知道,就她一个人说。”   “就是,顾音捉妖怪可是不止一个人见到的。”   “就算白灵说得是真的,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保护的只有白灵,看顾音保护的是所有人啊!”   这些声音没有被白灵和远去的严斐听到。   但是想想也能知道了。   严斐心情很差,脸色更差,见白灵追上来,厌烦地说:“你追上来干什么?”   “你,你心情不好。”白灵小声说,“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没资格那样说你,我,我以后都会为你辩解的。”   “不需要。”   “需要的。”白灵诚恳地说,“你做了好事,就应该被人知道。你杀死了那么多妖怪,让多少人免于伤害?这些都是你默默做的事,他们那样是不对的。”   严斐听她认真地说着,奇异的心情宁静了几分。   他站定脚步,偏头看着身后小短腿快步跟着的女生,发现她其实长得蛮清秀的,而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纯净,与那些浮躁、功利、虚荣的女生截然不同。   “嗯。”他转过身,继续往外走,余光瞥见她快步跟上,唇角勾了勾,“腿怎么那么短?”   白灵羞得脸都红了!   “我,我,长得矮。”她结结巴巴地说。   其实她一点都不矮,女生一米六往上,怎么也不能说矮了。   但严斐足有一米八五,而且身为男主,他的身材比例特别出色,腿格外长,就显得走路很快了。   “你怎么还跟着我?再跟着我就打上课铃了。”学校门口就在前方,严斐提醒道。   白灵挣扎了下,说道:“我陪你!”   挑了挑眉,严斐说道:“你陪我干什么?”   “你,你心情不好。”白灵渐渐涨红了脸,目光闪烁,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担心你做傻事。”   严斐直是被逗笑了:“哈哈哈!”   做傻事?他?   全天下的人都做傻事,他也不会做!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   白灵偷偷看着身边高大的少年,只见他脸上是从没见过的笑意,如一抹灿灿霞光攀上雪峰,映得璨光一片,而那冰冷的雪峰都仿佛融化几分,不再让人生畏。   她眼底悄悄浮现一抹喜悦,又被她飞快压下。   “想去哪里玩?”出了校门,严斐问道。   “不,不用。”白灵飞快摇头,“我都行,你高兴就好了。”   严斐勾了勾唇,这些日子以来的烦躁都暂时褪去了:“我带你去滑冰吧。”   两人翘课去滑冰场,玩了一上午。   中午,严斐请她吃了大餐。   “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校门口,白灵望着男生说道:“还是要上课的,我们毕竟是学生。”   她陪着他翘课一上午,已经是极限了,下午不可能陪他再翘课了。   “我不去。”严斐扭头就走。   “别走!”白灵大着胆子,抓向他的手腕,捉到的一瞬间,脸上爆红!强忍住松手的羞怯,她颤着眼睫把他往回拽:“你不去,难道是怕别人说你?”   严斐怎么会怕?   于是,他跟着进去了。   “我不会让他们再说你的。”白灵郑重地说,“你是英雄,保护了他们的安危,他们不能说你。”   严斐挑眉,不置可否。   他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   回到班里,只见两人先后进来,同学们眼中冒出兴奋的神情。   “白灵,班主任叫你。”   “是啊,你跟着某人翘课,假都没请,班主任可生气了。”   “你快去见班主任吧。”   白灵心口一紧,望了严斐一眼,却见严斐根本没看她,径自在座位上坐了。咬了咬唇,她转身出去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大家在吹隔壁的顾音。   吹顾音学习好,吹顾音捉妖厉害,夸顾音一点也不拽,漂亮又可爱。   “严斐捉妖也厉害!”白灵站在走道上,鼓起勇气说道:“他甚至一次对付过三只妖怪!顾音能做到吗?”   “你管顾音能不能做到?”   “就是,你怎么回事,胳膊肘往外拐?”   同学们非常不高兴。   本来他们应该向着自己班的人说话,但严斐太拽了。   身为同班同学,五班人感知比其他人更明显,严斐那是真的看不起人,他连值日都不做,别人喊他也不动,理所当然的让别人去做,事后连句“麻烦了”“谢谢”都没有。   更不用提他那些高傲的,瞧不起人的事迹。   因此,在严斐和顾音之间,他们站了顾音。   顾音可是他们C城人呢!   “我是就事论事!”白灵寸步不让。   “就事论事什么啊?就算他捉了妖怪,也只保护了你一个人,可没保护我们。”   “就是。”   “我们都没被他保护过。”   “你们这么说不对!”白灵涨红了脸,非常生气而坚决地说:“妖怪威胁着整个C城的安全,每个人都笼罩在妖怪的阴影下,谁都有可能被妖怪伤害!严斐除掉一只妖怪,就为C城减轻了一份危险。他保护的是整个C城!”   同学们被这番话噎住了。 第77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3 不抢功。……   仔细想想, 似乎有些道理?   妖怪可是不认人的,它们见人就吃,才不管是工人、学生,是男人、女人, 是老人、小孩。   如果严斐没有杀死那么多妖怪, 那遇害的人可就多了。   “可是, 这也太巧了吧?”一个同学的疑惑声打破了寂静,“你为什么见到那么多次啊?”   其他同学听了, 不禁附和:“严斐转学过来,也就两个月吧?”   “白灵,你是不是隔两天就能见到他捉妖怪?”   白灵攥了攥手指, 扬起下巴答道:“是啊!”   “那这不对啊。”仍然是那个同学说道,见大家都朝他看过去, 他也不紧张, 只是疑惑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顾音也捉了很多妖怪, 光是我们见到的就两次——”   他没说完, 就被白灵打断了:“你们不能因为见到顾音捉妖怪,没见到严斐捉妖怪, 就认为严斐比不上她!严斐……严斐这叫不扰民!”   “对, 他很低调,捉妖怪从不扰民, 所以不为人知!”   “噗嗤!别逗了!”   “你见到的就不下于二十次啊!”   “就是,你自己说的!”   白灵一怔, 随即有些急了:“那是因为我——我就是看见了!他就是捉了那么多妖怪!如果我撒谎, 就让我考不上高中!”   她发了毒誓,同学们不禁信了她的话。   “这样说的话,我有不同的意见。”这时, 刚才被打断的那位男同学又开口了。   “我们不知道顾音捉了多少妖怪,但一定不仅仅是被我们看见的两次。众所周知,妖怪只在傍晚后出没,而C城的妖怪数量又不少,参考白灵所说,严斐有时候一次捉三只。那么就是说,每到傍晚,妖怪们就会集体出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严斐,又看了看自己的同学们,才继续说道:“白灵同学周围有一只到三只妖怪,C城别的地方不会更少。也就是说,在严斐保护白灵的同时,顾音在其他地方捉妖怪。”   大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严斐保护的人是白灵,因为他一直在白灵的视野内。”   “顾音不在任何人的视野内,因为她保护的是所有人。被她保护的人,不仅仅是学生,那些人是我们接触不到的,所以我们不知道。”   大家这下有些明白了,脸上若有所思。   男生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有些平庸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总结就是,严斐不是C城的守护者,他虽然杀了妖怪,但他只能算白灵的守护者。”   “顾音才是我们C城的守护者。”   好了。   大家彻底明白了。   白灵说,严斐保护的是C城所有人。但是经过分析,他只是顺道保护C城的所有人。   因为他杀了很多妖怪,所以他保护了C城。   而顾音正好相反,因为她要保护C城,所以她杀了很多妖怪。   “没错,就是这样!”   同学们反应过来,鄙夷地看向白灵:“就算严斐杀了很多妖怪,但完全比不上我们顾音!”   “就是,严斐只保护你了!”   白灵并未被说服,觉得他们对严斐不公平,坚持道:“他杀了二十多只妖怪,免于很多人受伤害,他为保护C城做出了贡献,你们将他放在顾音之下,是不对的!”   “但他是捉妖师。”这时,仍然是那位长相平庸,但是戴着一只黑框眼镜的男生平静说道:“他为了捉妖怪,特意转到C城来,他的任务应该就是保护C城不受妖怪袭击。”   “而顾音不是。”   “通过严斐对顾音的态度,我们猜测,顾音并不是捉妖师协会的成员。”   “顾音没有义务保护C城,但严斐有。”   他语速并不快,但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给人打断的机会:“如果没有顾音,C城会死多少人?你们想过没有?我们简单算一下,严斐捉的妖怪不少于二十只,那顾音只会多不会少。而这些妖怪,本来都应该被严斐捉住,这是他的任务。可是,顾音为他分担了。”   众人犹如被打开新世界大门!   头脑一清,恍然大悟!   “是啊!”   “严斐保护的只有白灵!”   “同一时间内,到处都有妖怪的情况下,他只保护白灵!”   “是顾音在其他地方捉妖,没闹出过人命!”   “顾音任劳任怨,一点好处都没捞到,明明是为他分担了重担,他那天还凶人家?”   “天哪!”   吸气声响起。   大家看向严斐的视线,格外嫌弃。   这是什么人啊?   C城来了妖怪,他不好好捉,顾音替他捉了,他还凶人家?   “一天天拽得上天,也不知道在拽什么。”   “人家顾音做了那么多事,还帮助同学上进,人家拽过吗?”   快上课了,大家觉得再说下去很没意思,纷纷散开回座位了,再也不看严斐和白灵。   白灵尴尬得要命,眼泪都涌出来了,只没敢哭。   她觉得大家对严斐有偏见,可是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走到严斐跟前说:“我不应该拽你来学校。”   如果他不来,就不会遇到这些状况。   都是她的错。   严斐没理她。   俊美的脸庞不带一丝表情,冷得像冰。   往桌上一趴,睡起觉来。   白灵差点爆哭,一手捂着嘴巴,忍着哭声,哽咽着回到座位上。   她的同桌看着她这样,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早先白灵就为严斐说话,现在还为严斐说话。   从前就算了,严斐并没有多过分。可是现在,严斐真的很不像话啊!他本应该守护C城的安危,但他只追着白灵保护,如果不是顾音,C城不知道多少人受害,他这就是不尽职啊!   不感到愧疚就算了,他还对顾音那么凶!   什么人啊!   五班同学对严斐再也没有一丝好感,连带着对维护他的白灵也没什么好感。   严斐和白灵一起被孤立了。   严斐从来没想着融入,完全不在乎,但白灵非常伤心。她心里一直想被同学们喜欢的,结果现在却被孤立了,悄悄哭了好几回。   倒是韶音,被灰灰播报了这些情形,颇有些羞涩地捂脸:“真是不好意思,我哪有捉那么多妖怪,身为纯阴之体,白灵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啦!”   “呕!”灰灰。   严斐仍然每天保护白灵回家。   随着冬天到来,天黑得越来越快,妖怪们出没的时间也变早了,到处都变得不安全起来。   他还指望白灵帮忙,将大妖怪引出来,自然不会让她被妖怪吃掉,因此不论去不去学校,每天下午放了学必送她回家。   其他同学是得不到这般待遇的。   天黑得早,胆子小的同学都很害怕,让爸爸或妈妈来接。   胆子大一点的,跟同路的同学结伴,一起回家。   韶音是捉妖师,已经不是秘密,学校都知道了,她也跟顾爸顾妈说了,还问灰灰要了两个护身符给顾爸顾妈佩戴上,然后说:“我送陆璐回家后再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我。”   顾爸顾妈怎么能不担心?就算是捉妖师,也不一定打得过妖怪啊!   顾爸只见拦不住,便每天下午接她放学,并一路送陆璐回家。   找了个机会,韶音表演了完虐妖怪的一幕,自此顾爸放了心,不再去接她。而韶音得以送陆璐等几个交好的女生回家。   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   在大家担心妖怪,讨论捉妖师这等时尚话题时,六班同学在拼命学习。   班长等人格外用功,避免被韶音赶超。韶音带着陆璐等人,想要全都挤进前二十。李奇等人也不再偷着学,在学校里也开始用功,想大败韶音小组。   就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期末考试到了。   最后一门考完,韶音和陆璐就被围住了。不仅有前三名的两个男生,还有李奇等人。   “期待你的好成绩!”   “谢谢。”   “这次你们肯定没我们考得好!”   “放屁!”   大家嘻嘻哈哈,打闹一阵散去。   在期末考试出成绩前,C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是大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   起因是严斐让家里寄来的法器到了,他给白灵戴了几件,自己佩戴一些,然后带着白灵去城外捉大妖怪。   白灵虽然很害怕,但是想到捉了大妖怪后,同学们会对严斐改观,因此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应了!   巧合的是,她和严斐出城时,被班里的同学看到了。   如果是其他同学出城玩,没人会好奇,早恋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严斐不一样啊!他天生自带话题,因此很快就传开了。   放了寒假,大家都闲着,李奇也闲得蛋疼,他虽然喜欢偷偷学习,但寒假了谁还想做作业啊?他小伙伴儿多,得知得最早,就想出城看看。   但他胆子又不够大,担心遇到妖怪,约了两个小伙伴后,就给韶音打电话:“大师,趁着放假没事,不去捉妖吗?”   “平时要上课,只能妖怪出来了再去捉,一天天的来回跑,连晚饭都吃不踏实,是不是很烦?都是妖怪闹的!”   “我们趁着放假,把他们一锅端了吧?”   用很蹩脚的理由,哄着韶音出城去捉妖。   而韶音已经得知严斐和白灵出城,是准备去捉大妖怪的。她不想掺和这事,免得无意中破坏了感情线,就说:“太冷了,不出去。”   挂了电话,果断拒绝了。   李奇不放弃,仍然打电话过来,韶音都没应下。   直到下午时分,灰灰忽然发出警报:“男主和女主失败了!他们没捉住大妖怪,反而激怒了它,现在大妖怪正往城里的方向跑,李奇等人有危险!”   “???”韶音一头雾水,“跟李奇他们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飞快套上羽绒服,穿了雪地靴,飞快出了门。   灰灰解释道:“你不是没答应吗?李奇他们胆大,跑城外去了,也是巧了,去的方向就是男女主的方向。”   “啧。”韶音好笑,“这可真是炮灰体质。”   妖怪都没捉他们,他们自己上赶着。   不过,即便没有李奇他们,韶音也得出去。她不能让大妖怪进城,疯狂的大妖怪会给民众带来很深的恐惧和阴影。   此时,李奇等人正在生死时速,玩命儿飞奔!   一边跑,一边大喊:“顾音救命!”   “救命啊顾音!”   明明严斐就在大妖怪身后,他们喊的却是顾音的名字,总觉得顾音能从天而降救他们!   严斐黑着脸,非常生气。   气他们喊顾音,也气白灵失误。   本来应该拿下大妖怪的,但是白灵被妖怪吓住了,摔坏了一件法器,导致阵法有暇,被大妖怪逃出来,而她吓得脑子空白,只会尖叫,跑都不知道跑,他为了救她,错失良机。   这倒怪不得白灵。   剧本中,白灵跟他合作很多次,才建立起无畏的勇气和自信,以及跟他联手的默契,最终才收服了大妖怪。但现在,他们才是第一次合作。   严斐为了保护白灵,被大妖怪伤了,这会儿一瘸一拐地追赶着大妖怪。   他不能不追!如果大妖怪进了城,疯狂杀人,对捉妖师协会的名誉是无可估量的打击!对他自己的声望和资格也是很沉重的打击!   在李奇等人跑得肺都快炸了时,韶音赶到了。   眼看那只高有两米,浑身黑色长毛,像只黑猩猩的大妖怪口中滴着涎水,边跑边留下一串血印,发出“嗬嗬”低吼,眼中红光闪烁,疯狂而凶残,马上就要追到李奇等人,她站定脚步,拿出缚妖索,往大妖怪甩去!   “砰!”被缠住的大妖怪收势不及,猛地摔倒在地上,还滑行了两米,发出一声凄厉哀嚎。   李奇等人遇到救星,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你可算来了!”   “你怎么才来呀!”   “我们差点就被吃了!”   没有了大妖怪的威胁,加上韶音赶到了,几人腿一软,扑通坐倒在地上。   狼狈得不得了。   “谁让你们出城的?”韶音瞥了他们一眼。   其中一个男生嫌碍事,逃命的过程中把羽绒服脱了,这会儿只穿着毛衣,白汽从他脖子里蒸出来,没一会儿就觉得冷了,往李奇那边偎。   “哎哟!”李奇本来就没力气,被他沉沉倒过来,顿时歪倒在地上,“你别压我!起来起来!”   韶音简直没眼看,走上前,让灰灰把大妖怪收起来。   嗯,屏蔽起来。   至于之前的妖怪们,饿了这么多天,爬的力气都没有了,松开缚妖索也没关系。   很快,严斐赶到了。   眼看地上空无一物,大妖怪的血迹戛然而止,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他神情一凛,朝韶音看过来:“大妖怪呢?!”   “喂,你怎么说话呢?”气都没喘匀的李奇,听到这句,忍不住站了起来。他疯跑过一阵,这会儿腿还软着,站起来的时候还扶了小伙伴一把,“顾音救了我们,没让大妖怪跑进城里,你就这个态度?”   严斐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韶音跟前,神情严厉:“你收服了大妖怪,记你一功,但这不是你能据为己有的,快放出来!”   “嘿!你这人!”李奇急了,上前就要跟他理论。   他听韶音说过,妖怪浑身都是宝,那她制伏妖怪并收起妖怪,一点问题都没有!   严斐这话也太目中无人了,听得人生气!   “没事。”韶音却拦住他,很好脾气地说:“你们先走,走远点,没危险了我就将大妖怪放出来。”   “怎么能给他?”李奇气道,“那是你抓的!”   “可这是他们发现的,也是他们打伤的,有他们的一份。”韶音好脾气地道。   李奇胸中“腾”的一下,英雄气概就升起来了,挺起胸膛,就要跟严斐理论。   但韶音推了推他,说道:“还不快点走?你朋友要冻死了!”   李奇扭头一看,他那个哥们儿只穿着一件毛衣,冻得脸发青,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一只妖怪而已,没什么的,你们没危险就好,快走吧。”韶音软声说道,“你们快点,我马上就跟上来。”   李奇还是气得不行。   “你等着!”他气得指了指严斐,“你拽不了几天!”   他不会让他张狂的!   然而严斐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仿佛他是空气一般。   直等他们走远了,才扬了扬下巴:“交出来。”   韶音往他身后看了看,白灵半走半跑着,已经跟了上来。   笑了笑,她让灰灰放出大妖怪,并收起缚妖索:“还给你们。”   在缚妖索入手的一瞬间,拔脚就跑!   “吼——”身后传来大妖怪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啊——”这是看到大妖怪忽然出现,猝不及防被吓到的白灵。   “孽畜!!”这是气急败坏的严斐。   已经跑出去一百米的韶音,扬起了嘴角。   “看,我绝不会破坏感情线。”她向灰灰邀功,“说好了大妖怪是他们的,我绝不抢。” 第78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4 大妖怪杀青。……   灰灰:“……”   此时的心情颇为一言难尽。   千言万语, 汇成一句话——   骚不过。   再看男女主。   明明严斐护着白灵,而白灵也努力帮忙,两人的感情线在进展,可是它一点欢欣之情都没有。   莫名嫌弃。   韶音跑了一段距离, 不见它出声, 嘴角的弧度扬起更高。   “顾音!”李奇等人在前面等她。   几人被韶音要求快跑, 可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后面,因此边跑边回头。只见她甩出大妖怪, 将大妖怪扔回给严斐,自己拔腿就跑的一幕,个个双眼晶亮。   “你可以啊!”几人围住她, 少年们的脸庞因为剧烈奔跑而红红的,口鼻中呼出了白色哈气, 漆黑的眼睛明亮极了, “还以为你是包子, 他们要就给了, 没想到啊,你蔫儿坏!”   韶音挑眉:“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想伤了同学和气。”   “哈哈哈!”几个少年完全不信, 笑得前仰后合。   严斐和大妖怪的战斗正在白热化, 法器不足,他不得不用利刃割破掌心, 以自己的捉妖师之血来对抗大妖怪。   如果只有他自己,倒也还能战个几百回合, 但是白灵在一边, 他还要顾及白灵的安危,就有些捉襟见肘。   “你快走!”他对白灵喝道,“去追上他们!”   白灵咬紧嘴唇, 很想说:“我不走!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战斗!”可是她心里有数,自己的留下并不能带给他太大帮助,反而会拖后腿。   “我去请顾音来帮你!”留下一句,她迈开脚步,闷头朝前面跑去。   “不需要!”身后传来一声。而后,便是因为分神,被大妖怪抓破手臂,发出的一声闷哼。   白灵还没有跑远,她当然听到了,心痛得不行,却强忍住没有回头。心里想着,她一定要请顾音帮忙,早些制伏大妖怪!   韶音和李奇等人没有跑太远。   对韶音来说,她要亲眼看着严斐制伏大妖怪,不让大妖怪跑去城里,给居民们带去危险。一旦他失败,她要及时制止。   而李奇等人因为她在身边,是完全不害怕了,兴冲冲的,想近距离看捉妖师与妖怪打斗。   这场面,比电影可刺激多了,几人看得热血沸腾!   只有那名没了羽绒服的男生,冻得哆哆嗦嗦的,却也舍不得走,被仗义的李奇等人夹在中间,给他挡住风,勉强让他不那么冷。   “顾音!顾音!”   白灵顶着寒风,气喘吁吁地跑近,双手扶着膝盖,一边喘一边道:“你快去帮帮严斐!”   “怎么啦?”韶音发出疑惑的声音,“他不是好好的吗?”   大家看向远处,严斐和大妖怪正斗得难解难分,你来我往,堪称旗鼓相当,一时谁也压不住谁。   “就是,他不是好好的吗?”李奇冷哼一声说道,“他自己问顾音要妖怪,顾音还给了他,让他自己宝贝去呗!”   白灵急了:“你们怎么这样?他现在有危险,你们怎么不去帮他?”   “谁说我们没帮他了?”李奇听到这话,非常生气,声调都拔高了,“刚才顾音明明制住了妖怪,谁都没危险了,可是严斐稀罕吗?”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你是没看到,他说话的样子有多拽!他让顾音把妖怪交出来,现在顾音交出来了,又来怪顾音不帮他?你们以为这是玩游戏抢BOSS,别人都是辅助,把BOSS磨得只剩血皮,再让他上啊?谁欠他的呀?!”   白灵的嘴皮子没他利索,脸色忽红忽白,急得跺脚道:“你们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大家都是同学,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李奇也恼了,“谁见死不救了?刚刚顾音是不是把妖怪收服了?当时大家都安全了!是严斐不乐意,非要她把妖怪放出来,不然就对她不客气!你怪得着我们吗?”   白灵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她跑得慢,比严斐落后了好一会儿。现在想想,妖怪似乎是凭空出现的,还吓了她一大跳!   她这会儿说不出话来了,咬着嘴唇,要哭不哭的样子。   “就算他不对,可顾音你别跟他计较,你快去帮帮他吧,他现在很危险。”   “这位同学,我觉得你至少应该学会尊重人。”韶音一点都不生气,还很好脾气地对她说:“你不尊重我们就算了,我们跟你不是一个班的,也不熟。但是看你跟严斐很熟的样子,能不能请你尊重他一下?”   白灵一愣。   “他没有喊救命,你看看他现在,看上去有生命危险吗?没有吧?他跟妖怪正在搏斗,他是一名捉妖师,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在他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还能够跟妖怪搏斗的时候,你让别人去帮他,你是看不起他吗?”   “我不是!”白灵立刻反驳。   “那你觉得我还应该去帮他吗?”韶音又问。   白灵咬了咬唇,涨红着脸说:“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干看着呀?你也是捉妖师。”   “你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李奇急了。   另外几名男生也不痛快了:“什么叫干看着?顾音要么上前抢怪,要么远远旁观,刚才都说了严斐不让抢怪,那我们只能在旁边看着,你这话说得这么难听呢?”   如果严斐求救,他们仍然坐视旁观,那叫干看着。   可是严斐没有求救,甚至嫌他们多事,自己叫嚷着把妖怪放出来的。   白灵这下脸上彻底挂不住,羞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觉得,顾音也是捉妖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李奇几人无语,压根不想跟她说话了,撇了撇嘴,别过头去。   “你说严斐和妖怪,谁更厉害?”几人围着韶音说话。   韶音看向远处,发觉严斐的体力有些不支了。妖怪的体力远远强过人类,如果严斐不能速战速决,那么他要吃亏的。   不过,他是男主,拥有男主光环,这谁说得准呢?   “目前看不出来。”她说道。   其他人都觉得严斐和妖怪同样厉害,但是听在白灵耳中,却是担心不已,手指揪成一团——心上的人不占优势,就代表有危险,她怎能不担心?   “要帮忙吗?”在严斐的动作有些迟缓后,韶音双手捂在嘴边,喇叭状朝他大喊。   严斐不回答。   不回答就是不要。   韶音放下手,抄进兜里,继续围观。   “他不行了!他有危险!”白灵急了,央求地看着韶音说道:“求求你帮帮他。”   韶音淡淡垂眼:“他没有让我帮忙,我冒冒然上前,会被他认为是挑衅,从而得罪他。”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他在捉妖师协会的地位不低,我得罪不起他。”   “不会的,他不会跟你计较的!”白灵忙解释道,“他这个人,从来不爱跟人计较,你放心好了!”   韶音神情略微古怪:“我又没有求他不跟我计较。我不得罪他,不就是了?他自然跟我计较不上。”   “你,你就是不肯帮他,是不是?”白灵怔怔地说。   韶音答道:“不是我不肯帮他,而是他没有请我帮忙。”说完,偏头看了她一眼,“你请我帮忙不算,因为你不能代表他。”   白灵急了,眼里露出失望和埋怨:“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   因为别人骄傲,不肯说出求救的话,就真的眼睁睁看着别人陷入危险中?   一点牺牲精神都没有!   太自私了!   “你不自私?那你把羽绒服脱下来,给我哥们儿穿!”李奇跟她啰嗦不来,伸手就去扯她外套。   白灵下意识挣扎,可是对上李奇讥讽的眼神,咬了咬牙,站定不挣扎了,还痛快地脱下了羽绒服:“给你就给你!我才不是不顾同学友爱的人!”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体型相差不大,另一名男生能够把她的衣服穿进去。   但是,他怎么好意思穿?   “算了,李奇。”他摇摇头,“她脑子不好使,你别理她就是了。”   现在大家统一觉得白灵脑子不好使。   这做的什么事呀?   严斐没让她操心,她偏要操心。严斐是傻子吗,扛不住了不知道求救?   再说,他们被韶音保护着,下意识觉得以她的人品,不会真的看妖怪吃人的。等严斐扛不住的那一刻,她一定会出手的。   结果白灵在一旁巴拉巴拉,简直没完,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李奇嫌弃地将羽绒服丢她身上:“你自己穿吧!”   往旁边挤了挤,一团人离白灵远了几步。   白灵刚刚脱下羽绒服,被旷野上的寒风吹透了毛衣,身上还有之前逃命时没散去的汗,可谓浑身冰凉。见李奇又把羽绒服丢回给她,咬了咬唇,没强行让别人暖和,自己默默穿了回去。   但还是冻着了,不停打喷嚏,流鼻涕。   她忙着拧鼻涕,对远处的战况关注便不及时了,没看到严斐被大妖怪连连抓了几下,甚至胳膊上都被咬了一口!   但是严斐也藉此将沾满鲜血的手掌按在它的眼睛上,只听大妖怪一声惨烈嘶吼,硕大的身躯暴动起来!   而严斐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没有被甩开,硬是将染血的利刃扎入大妖怪的眼睛里!   纯血捉妖师的血脉,对妖怪有着强横的压制,因此严斐的血进入大妖怪的眼睛里,瞬间让大妖怪的脑袋燃烧起来,成为一个火球!   他“噗”的一声拔出匕首,踉跄几步坐倒在地上。   而大妖怪很快失去生机,轰然倒在地上!   “严斐!”白灵担心地冲了过去。   严斐体力消耗严重,这会儿站都站不起来,勉强抬手,指着燃烧的大妖怪尸体:“灭火。”   “哦哦,好。”白灵立刻跑过去,四下看了看,抓起一团团冰冷坚硬的土壤,砸向妖怪的尸体。   等她终于辛辛苦苦把妖怪身上的火灭掉,转身奔向严斐,却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   “严斐?!”她焦急地喊道,“来人!救命啊!”   可是,等她抬头看向韶音等人所在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在妖怪死掉后,李奇等人就没兴致了,而且一个小伙伴失去了羽绒服,冷得扛不住。因此,见严斐好好的,还有白灵在这里,就转头走掉了。   韶音跟着他们一起走掉了。   等白灵扑灭妖怪身上的火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这会儿都看不见身影了。白灵又急又气,又焦急无助,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最终,她坚强地抹掉眼泪,使出全部的力气,捉着严斐站起来,吃力地撑着他往回走。   他一个高大沉重的男生,又没有多少意识,扛起来特别沉重。白灵捉着他的手臂,扶着他走了几十米,就累得腿直抖,腰都直不起来。   但她实在恋慕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步步往前迈,看着他低垂的俊美脸庞,双眸紧闭,两排鸦羽似的眼睫,浓密且纤长,苦也觉得甜。 第79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5 灰灰大人的命令……   韶音和李奇等人这会儿已经走上大路, 等了辆公交,就往城里去了。   他们的家不在一个方向,但是韶音紧急赶来,救了他们几条命, 请她吃顿饭, 不是应该的吗?   “你怎么赶到那么及时?”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 几个孩子挨得极近,李奇压低声音兴奋地问。   他觉得韶音似乎总是很及时。比如第一次杀死蝙蝠妖时, 明明她跟陆璐等女生买了书,喝着奶茶走掉了,跟他们不是一个方向。可是发生蝙蝠妖掳人时, 她那么及时地赶到了!   这次也是,她来得好快!   “你们捉妖师像超人一样, 会飞是吗?”李奇兴奋不已地问。   说话时, 他将她打量一眼:“可惜你穿的跟平时一样, 你怎么不换身拉风的衣服, 再戴个面具?”   韶音:“……”   很不客气地白眼过去。   她扭头看向窗外,并不怎么理会他们几个。李奇等人丝毫不怪, 她是捉妖师嘛, 有秘密很正常,于是哥儿几个凑一块讨论起来。   韶音半垂眼睑, 看似观看窗外风景,实则在跟灰灰说话。   “它们先吃的心脏, 还撕打了一会儿。”它捡着重点汇报, “然后是身上的肉。皮肤、内脏都没动。唔,好像骨头也很重要,它们分抢了大妖怪身上的骨头, 一个个啃完不算,还细细地舔,一根根白骨被舔得雪白,舔完就揣怀里了。”   在白灵扶着几乎没有意识的严斐离开后,韶音就让灰灰放妖怪们过去,将大妖怪吃掉。   是她之前捉的那些小妖怪们。   饿了它们这么久,一个个都快死了。   说来十分惊奇,它们的生命力极顽强,最早的一只差不多四个月没吃东西了,仍然顽强呼吸着!   原本她也没想到对大妖怪的尸体动手。   走在半路上时,灰灰突然说,女主扶着男主走了,把大妖怪的尸体留下了。   心头一动,她就明白了灰灰的意思。   这是大妖怪的尸体,好值钱的!   她没有点破,它也要面子的。   并没有收起那具尸体,而是让小妖怪们把它吃掉。   占便宜归占便宜,把柄是不能留下的。   严斐见过她凭空放出妖怪,如果大妖怪的尸体消失了,他肯定会怀疑她。   现在好了,尸体是被吃掉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妖怪们互相是可以吞噬的。   平级吞噬会壮大自己,上级吞噬下级叫打牙祭,下级吃掉上级的血肉会提升资质和力量。   也就是说,小妖怪们吃掉大妖怪的血肉后,将继承大妖怪的力量和天赋,变得更值钱了!   占了男主的便宜,韶音一点不觉得不好。   这是她的上司,灰灰大人暗示的呢!   她只是听从安排啦!   通过小妖怪们的吃法,韶音也搞明白了妖怪身上重要的部位。   心脏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们先吃的心脏。然后是血肉,最后是骨头。   一身皮毛和内脏都被放弃了,可见是没有用的。   不过,这也不一定。妖怪们不要皮毛,不见得人类不需要。如果是一张好皮子,完全可以处理一下,挂起来也好,拍卖掉也罢,足以彰显强大和身份。   “吃完了?再捆起来。”韶音说。   灰灰利落地抛出缚妖索,将一干绩点们全数捆起来,一个也不剩。   捆好后,继续将它们隐藏,不管它们嗷嗷叫,求饶也好,凶性毕露也罢,反正是捆得紧紧的。   “我跟捉妖师协会恐怕不能友好相处。”韶音说道,“这些妖怪,我们不卖给捉妖师协会了,我们放星网上卖。”   就严斐之前那口吻,捉的这些妖怪们,她别想卖出一毛钱,自觉上缴吧!   上缴后,她就算是立了功,他们认可她的实力与忠诚,会傲慢地给她转正,让她成为捉妖师一员。   然后,给她安排事情,跑跑这里,跑跑那里,到处捉妖。捉了妖怪,就上缴给协会。   可能每个月发点钱,或者给点不值钱的资源。   她这样野生的捉妖师,不可能被重用和栽培,只会是上层们巩固权利、敛财的工具人。   让她当工具人?他们配吗?   “嗷嗷嗷!可以挂上链接!”灰灰试了一下,成功将一只妖怪挂上了出售链接,高兴得不得了。   韶音便问道:“你出售的价格是多少?”   灰灰装作没听见,并不回答,兴高采烈地将其他妖怪也挂上去了。   它不会跟她交底的,它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哼哼!   韶音听不见回答,好笑不已。   随便它了。   “到了到了,快下车!”二十分钟后,公交开进了市里,李奇听到报站声,停下跟哥们儿的讨论,拍了拍韶音的肩膀,“快下车,火锅店到了!”   大冷的天,还有什么比吃一顿火锅更美妙的呢?   李奇选的是C城有名的一家羊蝎子火锅,味道浓郁而香辣,还没进门就被飘出来的香气刺激得直分泌口水。   走到门口,拉开门:“大师,请!”   韶音好笑,抬脚走了进去。   此时,城郊。   白灵和严斐在天寒地冻中受罪。   寒风割得脸疼,白灵扶着严斐的手早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走了两千米后,实在累得受不了,站定喘了口气。   腿抖得不行,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于是扶着严斐到路边,也顾不得讲究了,打算席地坐下。   可惜,她力气不足,没掌控好速度,两个人交叠着倒下去!   “啊!”脑门磕在严斐的下巴上,疼得白灵流出了生理性眼泪。   而这一倒,也唤回了严斐的几丝意识。   “这是哪儿?”睁开眼睛,他下意识说了一句。   “你醒了?!”白灵惊喜地说,“我们正要回去,妖怪死了,你好厉害,你打死了那只妖怪!”   严斐听她说了几句,陡然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蓦地坐起来,却见周围的景色有点陌生,拧起眉头:“妖怪的尸体呢?”   “啊?”白灵愣了一下,“妖怪的尸体也有危险吗?”   严斐一听,就知道她什么也不懂,拧着眉头站起来:“你把妖怪的尸体留在原地了?”   “嗯。”白灵点点头。   “顾音他们呢?”他又问。   白灵道:“他们早就走了。”说这句话时,口吻有些埋怨,觉得他们不讲同学情谊,居然扔下昏迷的严斐在这里。   但严斐反而松了口气。   走了就好。   随即,眼里划过傲慢。谅她也不敢跟他抢!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将兜帽戴起,反向折回:“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你要去哪?”白灵诧异地问,“你要去处理妖怪的尸体?”   “嗯。”严斐应了一声。   白灵便道:“我跟你一起!”   严斐眉头皱了皱,很不想她跟着,可是看着她脏兮兮的手,乱糟糟的辫子,整个人狼狈又可怜的样子,也就没说出口。   虽然她很没用,但也算有良心。   而且妖怪身上的火是她灭掉的,不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妖怪的尸体被烧成灰了。   这只妖怪很重要,他一定要带回C城。   她算是帮了大忙。   “走吧。”他说道。   白灵立刻面露喜色,紧紧跟在他后面。   严斐腿长,一步顶她两步,而他着急回去收尸,根本不等她。于是,一路折返,白灵是急促小跑。她刚扶着他走了两千米,累得快散架了,别提多苦了。   可是她又觉得开心,因为他让她跟着。   “你走慢点啦。”她大着胆子要求,“我走不快。”   严斐回头,看了眼她的小短腿,轻笑一声,却没有停下来等她,而是加快脚步:“我先过去,你慢慢跟来。”   白灵好气,跺了下脚,抿着唇小跑起来。   只是,她实在累得腿软,跑了几十米就不行了,眼看着他大步走远,只能原地歇着喘气,然后才慢慢磨蹭过去。   等她走近了,还有二十多米时,就察觉到状况不对。   他身上的气息格外暴烈,阴沉得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雷电游窜在滚滚阴云中,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出震裂耳朵的剧烈炸响。   “严斐?”她脚步顿了顿,犹疑着上前,“你怎么了?”   严斐没说话。   神情阴沉,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妖怪尸体。   白灵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即一愣。   那哪叫尸体啊?只有一层毛皮,软塌塌铺在地上,兜着一团团内脏。   血肉,骨头,全不见了。   “呕!”   白灵立刻捂着嘴巴,转身吐了起来!   实在是太血腥了!   刚呕了一声,就感觉到背上落了有若实质的灼烈视线。她身体一僵,缓缓直起身,偏头看去。就见严斐几乎是青着脸,眼里浮上血丝,显然是情绪攀升到了极点!   “严斐!”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看好它?!”严斐怒视过来,“谁让你把我扶走的?你知不知道妖怪的尸体也很重要?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白灵被吼得很委屈,说道:“我不知道妖怪的尸体重要,它都死了,还能害人吗?这里这么冷,你又昏过去了,我只能把你扶走啊?”   严斐见她振振有词,更是生气了!   但他也知道,怨不着她。   她什么也不懂,只会想着扶他走。   “都怪你!”他想到之前,忍不住吼道:“知道自己胆子小,为什么还要跟来!只是让你举个法器,你就能摔了!不然我早就把它杀了!”   他会轻易杀死妖怪,才不会累得昏过去!   而且还受了一身的伤,失血不少!   “我,我……”白灵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居然被妖怪吓得摔了法器。   “对不起。”她低着头道。   严斐看着那摊被撕扯得破碎的毛皮,又看着地上的脚印,就知道不止一只妖怪来过。   眼睑垂下,他心中想道,郊外这么多妖怪?   为什么之前没察觉到?   他重新拿出罗盘,指针乱转,因为附近最浓烈的妖气就在这里。   拨了拨指针,将罗盘收起,心里怀疑起来。 第80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6 质问。   有些事情, 经不起推敲。   比如白灵扶着他走了才多远?两千米吧?这么短的距离,能花费多少时间?那些妖怪赶到、吃掉大妖怪的血肉、逃之夭夭,动作未免太利索了些。   就好像早就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而他意识不清醒期间, 白灵没有遭受到攻击。两千米的距离, 不足以冲淡纯阴之血的味道, 寻常妖怪根本无法抵御这种香气。可是白灵没有被攻击,那几只妖怪在吃掉大妖怪的血肉后, 逃之夭夭。   这很不合理。   他想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又想这些不合理的原因。   少年伫立在寒风中,面容坚硬如石雕, 格外冷峻。直到一声“阿嚏”,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偏头看去, 白灵已经冻得脸颊通红, 鼻涕直流。   想到她什么都不知道, 大妖怪的尸体被吃掉实在怪不得她,面色微缓。   “走吧。”他说。   白灵刚才冻得难受, 却不敢冒出一丝响动, 唯恐打扰了他。打喷嚏是因为实在忍不住了,本以为他要生气的, 没想到他如此平静。   “哦,好。”她点点头, 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   走出一段, 她忍不住问道:“妖怪的尸体被吃了,会引起麻烦是吗?”   在她的认知中,有什么吃掉了妖怪的尸体, 说不定会代替那只妖怪继续作孽。   由此,她有些自责,只觉得自己没办好事情。   “没什么,你别多想。”严斐道。   白灵觉得他口吻好了很多,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悄悄呼出一口气。   放松下来,她便觉得疲惫。   先是打妖怪,后是扶着他走,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她有些头重脚轻,觉得自己可能要病了。   但是刚刚办了坏事,令她不敢说,强忍着不适往城里的方向走。   “我刚才不该冲你发脾气。”倒是严斐见她一直不出声,眼神还有些发飘,想了想道歉。   如果不是她,他应当引不出大妖怪。   虽然大妖怪的尸体被吃了,令他蒙受了很大的损失,但是大妖怪也死了,死在他手里。捉妖师协会的名誉,与他个人的名誉都保住了,算是一点好事吧。   严斐自认承受得起这点损失,之前的怒气遂平复了,看着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的少女,声音缓和下来:“今天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不,没关系。”白灵是真的受宠若惊,之前他大发雷霆,她以为这事过不去了,没想到他忽然变得宽容起来,一时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直到走上大路,能看到来往疾驰的车辆了,严斐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还打开车门绅士地照顾她上车,才恍然觉悟这不是梦。   出租车里很暖和,却不及她心里的火热!   严斐真的是一个大好人!她办了坏事,他只是凶她几句,这么快就不怪她了!   他怎么能这么好?!   “还是你好。”她忍不住偏头看向他说,“你会捉妖,人又好,他们都看不见,对你有偏见,只觉得顾音好,太过分了!”   她攥了攥拳头,气愤地说:“我一定要扭转他们的观念!他们不能对你抱有偏见!明明你保护了他们,他们不能不知好歹!”   “不需要。”严斐淡淡地说。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小地方的人怎么看他。   他很快就转学回去了,将来不会再跟他们有丝毫交集,他们怎么看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捉妖师,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不行!”白灵却坚持说道,“等到开了学,我就为你扭转形象!他们再也不能说你不好!谁也不行!”   她神情气鼓鼓的,杏眼圆睁,透着气愤和不平,配上她沾了灰尘有些脏兮兮的脸蛋,以及打斗奔跑中散乱的头发,狼狈中又有些可爱。   严斐笑了一下。   白灵不知道他笑什么,莫名脸红了一下:“你,你笑什么?”   “擦一擦吧。”严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道。   白灵愣愣接过:“擦,擦什么?”   擦鼻涕?她这样想着,顿觉手里的纸巾烫手!   她喜欢的男生,居然给她纸巾,让她擦鼻涕!   尴尬死了!   “谢谢。”她低头道,悄悄吸了吸鼻子。   严斐没在意,递给她后便闭目养神。   脑中继续思考刚才的事。   那些妖怪究竟从哪里来?   为什么能抵抗住白灵的诱惑?   他们身后,真的没有人吗?   由己推人,严斐觉得,那几只妖怪可能是有主的。   是顾音背后的人吗?   他本来觉得小地方出来一个捉妖师,是有点稀奇,但不值得在意的事。但是刚才的思考,让他觉得C城或许有秘密。   捉妖师协会能容忍一个野生捉妖师,却不能容忍一个野生捉妖师组织。   机会很快来了。   三天后,大家去学校领期末考试成绩。   “顾音,你考了第三名!”去得早的陆璐,见到顾音进来,便是一声大叫。   伴随着的,是上次考第三名,这次被挤到第四的男生的“呜呜”声。   “太过分了,我的第三,呜呜呜!”   因为不是平时上课,班里的气氛很自由而随意,大家并不是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而是站在走道中、坐在课桌上,分成一个个小团体。   “是吗?”韶音走进来笑道。   陆璐上前抱住她的手臂,昭告天下,她仍然是顾音最好的朋友,扬着下巴说道:“我考了第十四名!”   上次期中考试,她考了第十八名,这次又进步了!   令陆璐如此骄傲的原因还有一个,她们小组成员中,她考得最好!   没有丢了顾音最好的朋友的面子!   “李奇,你考得怎么样?”韶音看向教室中间坐着的李奇问道。   李奇跟他小组的人坐在一起,看上去无精打采的,闻声抬起头看过来,恹恹地说:“十五名。”   “这不是不错吗?”韶音惊讶地说。   她记得李奇原本成绩不怎么样,是中下游的。后来被她和陆璐一刺激,开始偷偷学习,上次期中考试进步到了中游。   这次明显是中上游了呀?一个学期,进步这么大,应该发奖状的!   李奇瞥了陆璐一眼,没吱声。   陆璐顿时乐了:“他想考过我,结果刚好没考过。”   她幸灾乐祸,冲李奇做鬼脸:“你再偷着学呀!说不定下次就能考过我了呢?”   李奇没好气地道:“你得意什么?我只比你低一名!”说完,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下次就考过你!”   陆璐还真有些吓住了,瞪过去道:“你做梦!”然后抱紧韶音的手臂,低声说道:“音音,你寒假学习吗?你带带我呗?”   她觉得李奇说得不是没有可能,很担心下次真的被超过了,面子不保。   “我不想学习啦。”韶音抱歉地说。   在学校里学习,那是没办法,因为要进步得没有争议,就要做出努力学习的样子。   而她通过两次考试,奠定了班级前三的成绩,已经不需要太做样子了。   “啊……”陆璐有些失望,“那好吧,我自己学。”   她是绝不可能让李奇压过她的!   韶音笑笑,冲她比了个姿势:“加油!”   接下来就是班主任讲话了。   先是表扬了这个学期,大家都认真学习,非常好。又着重表扬了进步大的几名同学,比如韶音、陆璐、李奇等人,并且发了一张进步奖的奖状。   这次开会,班里气氛非常好,就连后排有调皮的男生吃花生,班主任脸上的笑意都没掉下来,只是拿粉笔头丢了一下。   “好,那就提前祝同学们春节快乐!”最后,班主任笑着说道,“不要忘了做寒假作业。等开学后,我们就将进入复习阶段,离中考还有不到半年,同学们要紧张起来了,放假也要记得学习!”   “是!!”众人齐声喊道,没有一个落下的。   拜浓郁的学习风气所赐,现在就连不爱学习的混混都偶尔做作业了,考试成绩比之前提了几分。   这次期末考试,六班的平均分又提高很多,在整个年级都是靠前的,隔壁五班就不一样了,严斐还交了白卷,拉低了平均分,让班主任非常生气!   可是严斐有背景,骂不能骂,说不能说,憋得厉害,只能冲着其他同学撒气:“回去都好好做作业!回来就给你们考试!考不过这次,你们就等着瞧吧!”   一阵哀嚎。   严斐没等班主任说完,就看到隔壁六班散了,立刻站起身往外走去。班主任气得不行,黑着一张脸,强忍着没说他。   “顾音!”正要下楼,顾音就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   她转头一看,眉头挑起:“有事?”   “嗯。”严斐点点头。   陆璐不高兴地说:“你又要欺负人?当我们六班没人吗?”扭头就要喊还没走的同学,“李奇!程军!陈超!”   李奇等人“唰”的一下窜过来:“怎么了?怎么了?”等看到严斐,立刻明白了什么,李奇嘿嘿一笑,“严同学,你是来感谢顾音的吗?”   “什么感谢?”陆璐疑惑道。   李奇巴拉巴拉,将那天的事飞快说一通,然后道:“如果不是顾音及时出现,我们几个就挂了。他惹出的妖怪,自己搞不定,差点出人命,不得感谢顾音啊?”   严斐皱眉。   有点讨厌这个男生。   “我有事问你。”他谁也不理,只是看着顾音说道。   这样目中无人的态度,令李奇翻了个白眼:“有什么话,当着我们的面说,我们不可能让你欺负顾音。”   堵着楼道不是个事儿,反正六班这会儿走光了,七八个同学拥着顾音往六班的教室走。严斐眉头拧得紧紧的,到底也没说什么,跟着过去了。 第81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7 严少对你很不满……   “有什么事, 你说吧。”   韶音在教室中间的课桌上随意坐了,看向跟进来的少年问道。   陆璐和李奇等人围着她站立,不过,李奇看着前方排列整齐的桌椅, 忽然觉得不够有气势。   想了想, 跟其他几名男生打了个手势, 将韶音前面和两边的桌椅都搬开,让她身前空出来一块。   她坐在课桌上, 他们守在她身边,前方是一片空地,特别有气势。   几人眼神得意, 结成一致对外的阵势,扬着下巴朝严斐看过去。   严斐很不喜欢这种氛围。但是单独邀韶音出去谈, 恐怕又要拉拉扯扯。   他不耐烦如此, 因此虽然不大高兴, 但还是拧眉忍下了:“那只黑猩猩的尸体被妖怪吃了。”   黑猩猩就是那天他杀死的大妖怪。   “哦。”韶音点点头。   李奇等人却惊讶地说:“被吃了?”   “妖怪也能吃妖怪吗?”   “你什么意思?有麻烦了, 需要顾音帮忙是吗?”   两下对比,就显得韶音的反应很古怪。   严斐看向她的目光加深了审视, 他之前就怀疑跟她有关, 现在则是确认了几分:“你早就知情?”   “嗯。”韶音点头。   没必要瞒着。   她就承认了又怎么样呢?   严斐闻言神情陡然一变,大步向前, 逼近了她居高临下地质问:“是你?!”   “喂,你怎么说话呢?”   “当着我们的面就敢欺负人, 以为我们六班好欺负啊?”   “你站远点!”   李奇等人上前, 推搡着严斐,要将他推开。   严斐一挥胳膊,轻轻松松就将身高、块头都不如他的李奇等人挥开, 面色冷冷地看着韶音说:“你胆子不小!”   “过奖。”韶音眉目平淡,仍是淡淡回应。   本来气愤不已的李奇等人,这会儿察觉出异样来了——顾音同学也太平静了吧?   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又相视一眼,几个男生不说话了,守在韶音身边好奇地听起来。   “那些妖怪呢?”严斐则是冷冷地说,“交出来,可以免除你几分罪行!”   这话又惹了陆璐不快:“你怎么说话的?什么罪行?顾音做什么了就罪行?”   韶音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轻笑一声看向严斐道:“交如何,不交又如何?”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严斐冷冷道。   韶音笑容更深:“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她双手撑在课桌上,轻盈跃下,而后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他身前,挑起眉头:“难道你打得过我吗?”   严斐瞳仁猛地缩紧!   额头青筋猛跳!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一个轻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白灵不知何时来了,站在教室后门。   “你看不见吗?”陆璐没好气地说。   白灵抿了抿唇,走进来,站在严斐身边。   她离严斐的距离,恰好比韶音近那么一点点。   别人或许没发现,但看热闹的灰灰第一时间精准测量出来:“她比你近五公分!音音!她是脑子坏掉了吗?这是吃你的醋了?!”   韶音好笑,立刻往后撤退。   她可不掺和感情线。   谁能想到她挑衅的举动,会被误认为暧昧呢?   “你当然打不过我!”这时,严斐冷冷地说:“你对捉妖世家的底蕴一无所知!”   陆璐等人一下子被气到了,大骂“无耻”“卑鄙”。灰灰也被气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打狗勾还要看主人呢,欺负韶音岂不就是打它的脸?!   “谁比不上谁啊?”灰灰气道,“大不了我找男配系统它们借款!用道具砸死他!”   韶音的回应是轻笑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严斐撂倒在地。   多亏了李奇等人先前挪开了桌椅,使教室空出来一块。   她膝盖顶住他的喉咙,一手轻佻地拍他的脸:“怎么?没把底蕴带在身上吗?这么脆?”   她分分钟就将严斐按在地上摩擦,惊到了众人。   没等李奇“哇”一声出来,白灵先反应过来了:“你放开他!”   这时陆璐也反应过来了,上前抱住她道:“他们捉妖师比斗,关你什么事?”   李奇等人则是迅速结成一排,拦在韶音严斐、陆璐白灵之间。   六班同学平时吵吵闹闹,但是在别的班面前很团结的。   “放开!”严斐憋红了脸,也没能挣脱韶音的压制,气得脸色铁青。   韶音耸了耸肩,放开了他。   严斐不甘丢脸,眼神一暗,伸手捉她的小腿,就要将她摔倒。然而韶音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个轻跳,躲开了他的探抓,而后一个回旋踢,狠狠蹬在他的脸上,将他踢得滚出去几圈。   教室有段时间没打扫了,地上灰尘很重,严斐这几圈打滚,立刻沾染了一身狼狈。   他脑子里不那么晕之后,立刻一手撑地站起,脸色难看得厉害,紧紧抿着唇,吃人似的瞪着韶音。   白灵用力掰开陆璐的手,跑到他身边:“严斐,你没事吧?”又转身过来,气愤地说:“你们怎么欺负人?严斐之前除掉妖怪,差点没了命!他这样保护你们,你们就这么回报他?”   “他——”   李奇刚想说什么,被韶音制止了,面带歉然地说:“抱歉,我不应该恃强凌弱,这样欺负严斐同学,都是我不好,我向严斐道歉。”   这话一出来,严斐的脸都绿了!   “你胡说什么!”他低头瞪了白灵一眼。   什么欺负不欺负?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我刚刚只是没防备。”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韶音说道:“你不要得意!”   韶音耸耸肩:“我没有啊。打败一个菜鸡,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简直太气人了,严斐差点被气得晕倒!   “好,是我多事。”他声音冷沉,“我本来想提醒你,不要跟捉妖师协会过不去。既然你不听,以后别后悔!”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白灵急忙追了出去,追出去之前,不忘回头失望又气愤地说:“你们太过分了!”   陆璐“哈”了一声,追出去大声道:“是!我们不该欺负严斐同学!他那么弱小无助又可怜,我们怎么能欺负他呢?我们错啦!改天请你们吃饭赔罪好不好啊?!”   白灵已经追着严斐下了楼,身形消失在楼梯拐角,陆璐还双手做喇叭状捂在嘴边大喊。   李奇等人都乐死了。   “好了好了。”韶音也是乐得不行,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别跟她置气了,值当吗?”   根本都不熟的人,没必要生气。   “哼,看不惯她。”陆璐说道,“严斐是捉妖师,你也是捉妖师,你们都捉妖怪保护C城,怎么他就高你一等啊?白灵总是向着他说话,真叫人烦。”   “说你傻还不承认,”李奇等人锁了门跟上来,“你不知道白灵喜欢严斐啊?”   “喜欢就能闭着眼瞎吹吗?”   “那不然呢?”   陆璐:“……”   陆璐哑火了。   韶音乐得不行,揽着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了。”又往后看了一眼,“谢谢你们给我壮胆架势,我请你们喝奶茶。”   “我请!”陆璐说,“气死我了,我要花点钱出出气!”   韶音:“……好的,富婆。”   几人买了奶茶,捧在手里站在街上喝。   寒假闲着也没什么事,李奇眼珠一转说道:“顾音放假做什么?”   “玩。”韶音咬着珍珠说道。   “不学习啊?”李奇又问。   韶音轻笑一声:“我已经赶上来了,不需要再那么努力了。”   李奇:“……”手里的奶茶不香了。   最后,还是拐着韶音到书店,哄着她给挑了几本辅导书。   “你真不买啊?”李奇和陆璐等人都抱了几本书,却见韶音手里空空,不禁讶异问道。   韶音耸了耸肩,口吻散漫,但说出的话很是张狂:“我用不着了。”   “我有点明白严斐刚才的感觉了。”李奇捂着心口,一副心梗的样子。   韶音直乐。   “话说,他会不会找你麻烦啊?”出了书店,李奇说起正经事,很有些担心地说:“我觉得他可能不会放过你。”   眉头皱得紧紧的,“捉妖师协会有点不讲理,上次他跟你说话就很不客气,高高在上的样子。”   “是啊,顾音,你要怎么办啊?”其他同学也很担心地问。   “有没有我们能帮上的?”   韶音微微一笑,认真地说:“你们别担心,我不怕捉妖师协会,我背后也有人的。”   众人一听,顿时脑补了一堆,“哦”了一声,挤眉弄眼起来:“那好,那就好,嘿嘿。”   又说了会儿话,众人就分开了。   韶音抄着兜往家走,就听灰灰高傲地说道:“不错,你背后站着我呢,捉妖师协会就是个渣渣,你不必怕他们!”   “你现在不气我惹事了?”韶音觉得有意思,“想当初我一跟男女主作对,你就恨不得追着我打。”   天天尖叫,叫得她头痛。   “我——”灰灰卡住了,过了一会儿,气急败坏地道:“你好烦!你知不知道!”   韶音大笑。   *   捉妖师协会的人来得很快。   严斐本来想自己解决这事,但他得回去过年,于是回到家后,将事情说了一下。   协会派了三个有经验的捉妖师过来,处理这件事。   严斐没来。   他在家过年,等消息就好了。   三个捉妖师是在二十八那天到的。   韶音正在家帮忙揉面,就听到有敲门声。   “我去开。”她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先打开猫眼看了看,待看清来人后,挑高了眉头,“妈,我同学来找我,我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   韶音脱掉围裙,穿好外套,打开门走出去。   “你就是顾音?”三个男人当中,看上去较成熟的那人问道。   韶音点点头,说道:“找个地方说话吧。”   小区里停着他们的车。   韶音跟着他们下了楼,走进车里,说道:“你们想怎么样?”   “小姑娘胆子不小。”那人说道,“听说你有点本事,捉妖很麻利,要加入协会吗?”   “不加,谢谢。”   “也许你认为你背后的人很厉害,但是小姑娘,你要知道,任何人和组织在协会面前,都是纸老虎。”那人规劝道,“身为你未来的同事,我劝你立刻坦白。”   顿了顿,“太子爷已经对你不满了,你聪明一点就低个头,该坦白坦白,该交代交代,回头再认个错,太子爷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他不会跟你计较,而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有了协会的栽培,一定前程似锦。”   那人一脸温和劝诫。   韶音摸了摸下巴:“因为打不过我,就对我心生不满,你管这个叫‘不是心胸狭隘的人’?”   那人顿时一噎。 第82章 被妖怪吃掉的少女18 本篇完。   “你别不识好歹。”那人被韶音噎了一句, 口吻有些不悦,“若非看你年纪小,你现在已经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   也就看她是个小姑娘。   换成是个臭小子,敢这样跟他们顶嘴, 早就收拾他了!   韶音笑笑, 一手托着腮, 看向车里的三人:“我也是看你们态度还可以,否则你们现在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将他们的暗示和威胁原样奉还。   三个男人脸色都不大好。   “你以为靠着不正当的手段占了我们太子爷一点便宜, 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小姑娘,别太傲!”   韶音露出讶异的表情:“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可是我没有不正当,就是普普通通地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两次哦!”   说话时,她不托腮了, 比出两根手指, 在他们面前摇晃。   她比的食指和中指, 这还是一个胜利的手势。   白生生的水葱一般的手指, 这样嚣张地摇晃在眼前,令三个男人好笑, 竟没几分厌烦。   小姑娘漂亮又可爱的, 说话是狂了点,但也不是目中无人、高傲自大的那种。   他们三个常年在外捉妖, 经历丰富,虽然也狂了点, 却不至于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耍狠。   “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看上去较成熟的那人说道, “这里不合适,我带你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比划比划?”   等她输了, 自然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韶音点点头:“好。”   车子逐渐启动。   平稳地开出小区,往城郊驶去。   三人见她一派泰然,毫不紧张和害怕的表情,深觉诧异。   “小姑娘,你的本事是谁教的?”   韶音摇头。   “你现在不说,等会儿你输了,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那人告诫道。   韶音嘻嘻一笑:“看你人还不错,待会儿我下手轻点。”   那人:“……”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了城郊无人的地方。   男人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打开车门下去。   车子没有灭,因为另外两人在里面取暖,顺便透过窗户看两人比试。   “你现在还可以后悔。”动手之前,男人深深看她一眼。   韶音歪了歪头,忽然道:“叔叔在捉妖师协会的话语权不高吧?”   男人眉头一皱,神情冷下几分:“这不是你该问的!”   “抱歉。”韶音耸耸肩,目光一转,落在路边沟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我们比什么?总不能比打架吧?伤着你也不好。不如我们攻击那块石头,看看谁造成的伤害大?”   男人一听,觉得也不错。   跟一个娇气的小姑娘交手,他也的确下不去手。   “你先来。”男人扬了扬下巴。   他要看看她的本事,究竟因为什么,如此的狂妄。   韶音嘻嘻一笑:“那我来了啊。”   “嗯。”男人点头。   韶音往沟边走了走,站在大石前方。伸出右手,比了个打枪的手势,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瞄准的动作。   然后,口中发出一声:“砰!”   男人被她幼稚的动作惊到了。   捂了下脸,只觉没眼看。   车里的另外两人也笑起来。   车窗开着,两人的笑声毫不客气地传出来。   而后,一声石头炸开的巨响,令笑声戛然而止。   捂脸的那位捉妖师也僵住了。   三人齐齐看向沟里。   那块长、宽将近一米,高逾半米的大石头,居然从中炸开,碎裂成十几块!   这是什么力量?!   三人震撼不已,车里坐着的两人简直坐不住了,立刻推车门出来,往沟里跑去。   韶音吹了吹指尖,然后将双手抄进兜里,笑吟吟地站在路边,看着他们检查碎石。   “我没有动手脚哦。”她笑吟吟地说,“毕竟是三位叔叔临时带我来这里的,对不对?”   三人明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检查一遍。   太惊人了!   他们三个绝没有这等能力!   此界的捉妖师,的确具备一些普通人所没有的能力,比如身手矫捷,五感敏锐,力气大,能操纵一些灵气,老得慢,寿命长,但本身仍是血肉之躯。   像严斐,他打死黑猩猩妖,靠的不是什么灵力、肉身力量,而是法器。   当然,还有他杀伤力强大的纯正的捉妖师血脉。   来招降韶音的这三人,并不具备如此强大的天赋。   抛开法器不谈,他们的能力只高出普通人一些,离打碎石头还差得远。   直白点说,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很菜。   非常非常菜。   丢武侠世界背景,也就是三流高手的样子。   韶音露出这一手,震撼到了三人,再看韶音笑吟吟的模样,一瞬间懂得了她的骄傲。   有这等本事,连宗主都可以吊打,为什么不傲呢?   像他们太子爷,被她按在地上摩擦的段位,不也傲得没边,目中无人吗?   “你……”   三人从沟里爬出来,看着韶音的神情很复杂。   捉走她?他们三人联手,怕也没这个本事。   她只需要“砰砰砰”三下,他们三个的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爆开。惹得起吗?   “车上说吧。”韶音耸耸肩,率先往车上走去。   三人跟上。   少女的脚步一派悠闲,如同踏青一般,可是三名经验丰富、本领高强的捉妖师却走出了茫然和沉重。   原来世上竟有这般高手!!   “砰。”车门被关上。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按下按钮,顿时车窗也升起来,阻隔住冷风的呼呼声。   车里一片安静。   “别为难。”韶音率先开口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我要留在这里过年,年后还要上学,没空去见捉妖师协会的人,也没兴趣加入协会。”   “你们回去复命时,尽管直说。”   三名捉妖师此刻已经不觉得她骄傲了,反而觉得,她如此有本事,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谈话,实在是好脾气。   “我们三人在捉妖师协会的地位的确不高。”这时,之前被韶音问过话的男人苦涩承认,“地位高的那些人,可不像我们这样好说话。”   “没事,让他们尽管放马过来。”韶音不在意地说。   三人沉吟。   “他们奈何不了我的。”韶音笑吟吟地说,“三位叔叔都是好人,如果哪天我要建立自己的组织,一定给你们高层管理权。”   三人惊讶,面面相觑。   “别说笑了。”年纪较长的那人摇头笑道,启动车子,往城里驶去,“小姑娘,捉妖师协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的确很厉害,但是……不要大意。”   当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那人沉吟片刻,说出最后一句话:“这世上,不是什么地方都是光明的。小姑娘,你要提防黑暗。”   “好的,谢谢叔叔。”韶音弯起眼睛。   站在台阶上,韶音目送车里远去,这才蹦蹦跳跳回了家。   “怎么去那么久?”顾妈问道。   韶音嘻嘻一笑:“回来还要揉面,我偷懒一下嘛。”   顾妈好笑道:“我让你揉了吗?不是你自己说无聊,非要揉吗?”   “妈妈干嘛拆穿我。”   “你个臭丫头。”   *   捉妖师协会的确很有底蕴。   接下来的三年当中,韶音逐渐见识到了那些底蕴。   在三位人还不错的叔叔回去后,陆续来了一些不怎么样的捉妖师。   有些狂妄,有些高傲,有些目中无人,还有些人品低劣、试图对未成年少女做坏事的人渣。   韶音一一打回去了。   她每次都把对方轻轻松松制伏,反而让对方觉得没面子,回去后只说她有些本事,但是并没有传言中厉害,是他们大意了,下次多带点法器就可以制伏她了。   捉妖师协会想要收服一个野路子,会倾巢而出吗?那也太掉价了。于是,每次只派来几人,携带一些法器。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派来的捉妖师越来越厉害,携带的法器也越来越好。但是韶音每次都轻轻松松一拳搞定,并没收对方的法器。   “他们好像急了。”在韶音临近高考时,灰灰提醒道:“你收走他们太多的法器,让他们意识到不能这样轻慢地对待你了,准备出动深层力量,将你捉拿。”   之前是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对付一个野路子小姑娘,现在是里子面子都快没了,忍无可忍。   韶音笑笑:“好啊。”   捉妖师协会的总部在A市。   韶音高考志愿就填的A市大学。   “哼,小丫头找死!”看到她的志愿后,捉妖师协会高层冷哼一声。   本来如果她不填A市志愿,他们也会动用力量,给她改成A市。   A市是他们的地盘,收拾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笑的是小丫头性格狂妄,居然真敢报A市。   报就报了,省了他们的事!   陆璐和李奇等人,没有跟韶音上一所高中。   虽然他们也努力学习了,但是跟前三名还是差一些,因此高中读了不同的学校。   但是六班的同学们即便分散到别的高中和班级,关系一直很好。   高考后,六班同学们聚了一下,共享消息。去A市的同学有四个,其中包括李奇,但是没有陆璐。   “呜呜呜,我心爱的大学在F市。”陆璐抱着韶音哭,“你可不能忘了我。”   他们在C城,还能经常聚一聚、见一面,等开学后各奔东西,哪还能这么容易见到?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忘了你?”韶音拿纸巾给她擦眼泪,“我每个学期至少去看你一次,好不好?”   陆璐仰着脸看她,一脸泪痕地问:“真的?”   “真的。”韶音点点头。   陆璐顿时破涕而笑,抱住她大声道:“音音真好!”   包厢里的其他同学都醋了。   妈呀,比爱情还香!   另外几个女生不甘心,也围过来道:“那你去看我吗?”   “我们也是好朋友吧?”   “那我去看你行吗?你接待我吗?”   韶音大笑。   “不知道A市有没有妖怪?”这时其他同学说道,“A市的妖怪会不会比C城的厉害?”   韶音想了想,说道:“有肯定有,但我觉得A市的妖怪比较精。”   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A市是捉妖师的大本营,想必即便有妖怪,也都在苟着。   她这次没有猜对。   当九月份开学,她抵达A市后,打了辆出租去学校,却被引到一处偏僻而荒凉的地方。   发现路线不对后,韶音没有吭声。   她打的不是黑车,而是正经出租,只可能是师傅被人换了。   她得罪的人并不多,有这等本事、会用这等手段的,必定是捉妖师协会了。   “顾音,交出法器,自废筋脉,看在你年纪小又跟严斐同学一场的份上,今日饶你不死。”   说话的是一名中年人,神情极为倨傲,容貌跟严斐有些相像。   他身后站着两排捉妖师,个个看上去凶悍而不好惹。   “还是不可能还的!”说话的是灰灰,“他们在想屁吃!”   法器都被它卖掉啦!   全部换成了绩点!   拿什么还啊?   韶音没说话,将那两排捉妖师从头扫视一遍,发现竟有三分之二的生面孔。   另外三分之一的熟面孔,是她最后一次捶过的捉妖师,能力比之前遇到的高一些。   看来这是捉妖师协会的最强排面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韶音轻快的声音说道,“你们准备了什么对付我?”   严父冷哼一声,让身后的两排捉妖师从中散开。顿时,一排排高大的囚笼展露在韶音面前,只见里面囚禁着一只只妖气滔天的大妖怪,每一只都不逊于当初严斐在C城杀的黑猩猩。   “哇哦。”韶音忍不住弯起眼睛,还吹了声口哨,“多谢款待。”   法器没有妖怪好卖。这么多大妖怪,想来能发一笔横财。   不仅是韶音,就连灰灰都激动了:“别打伤它们,破皮就会被砍价,毁容也会被砍价!”   “知道了。”韶音应道。   严父等人见她面无惧色,很是生气:“死到临头还嘴硬!”   “严斐不在吗?”韶音忽然视线扫过周围,“他知不知道此事?”   “他考了G城的大学,昨日已经报到去了,并不在A市,你想求他救你,别痴心妄想了!”严父冷哼一声   韶音只好道:“好吧。”   四下无人,这正是严父等人寻的好地方,不论对她做什么事,都不会被人发现。   于是韶音不再啰嗦。精神力散开,准确落在严父等人的丹田之上。轻轻启唇,吐出一个字:“爆!”   霎时间,众人丹田处发出一声爆破声,不等反应过来,便觉丹田处一阵剧痛!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在场诸多捉妖师同时抱住肚子,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目光惊恐,又惊又惧,看向韶音颤声道:“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韶音笑笑:“我来接手捉妖师协会。”   说着,走到严父面前,一脚踹倒他。当着他的面,抬起手,做了一个“收”的动作。   而后众人只见那一只只装着妖怪的囚笼,顷刻间消失不见。   目光更是惊惧。   这少女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神秘?!   只有被她捶过的三分之一的熟人,此刻满脸悔色,早知道就找借口推脱了!   “好啦,带我去你们总部吧。”韶音收回手,拨正了身上背的小挎包,笑容清甜可爱。   众人只觉惊恐,好似那张靓丽可爱、充满青春气息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只狰狞的怪物。   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人!   即便是严家祖上,最厉害的人物,也做不到空手瞬间毁掉二十多人的丹田!   这是什么不世天骄?!   他们的太子爷跟她一比,简直是——   提鞋都不配!   对此,韶音能说什么,也只能说这个世界的修炼水平太低了。   真的太低太低了。   她动用能量简直就是欺负人。   因此,倒没得意或者羞辱他们,实在是没有意义。瞥见严父又惊又怒,又惧又恨,还很不敢置信的模样,劝了一声:“我毕竟和严斐同学一场。今日你乖乖带我去总部,哄我开心了,看在严斐的面子上,今天我不杀人,一个都不杀。”   严父怒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韶音诧异道,目光抬起,扫过众人,“我今天把你们捉妖师协会的都杀光了,谁能找我报仇?”   她笑了笑,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你儿子啊?他都不够我一拳捶的。”   “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们?”韶音眼里流露出轻蔑而冷酷的神采,“记得我刚才收走妖怪的样子吗?我杀了你们,将尸体收走,到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证据,谁能为你们讨公道?”   “伯父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笑盈盈的。   然而严父一颗心沉沉下坠。   当是大祸临头。   “别磨蹭。”韶音不耐烦了,眉头拧起来,“真要我杀两个人,才肯认清处境?”   “不用。”严父强撑着站起,丹田破碎带来的剧痛,以及修炼之途的破碎,令他看上去苍老了几岁。紧抿着唇,跟心腹使了个眼色,这次上了车,往总部行去。   韶音跟严父坐一辆车。   她知道后面有人往总部打电话示警。   没关系。   这惨淡的末法时代,捉妖师们欺负欺负普通人也就罢了。至于她,哪怕什么力量也不动用,只靠着灰灰,都能将这些人碾成渣渣。   捉妖师总部建在A市的郊外。   是一片别墅群。   风景幽美,气派堂皇,看着建筑的风格和样式,约莫建成没几年。没看出多少沉淀与底蕴,只觉得气派与豪华了。   车子开进别墅区,在建筑最高,位于中心的一座别墅前停下。   严父下车,走至车前,脸色难看地对她比了个“请”。   韶音没指望他给自己开车门。   从顺如流地下了车,跟在严父身后,往里面走去。   里面的装修倒是跟外面不同,所用的家具和摆设都很古朴,名贵木质家具较多,桌椅板凳沙发博物架包括地板都是昂贵木料,入目所见,几乎看不到现代材料的影子。   一名老者盘坐在茶案前,白色长须及胸,打理得整洁服帖,花白头发居然用木簪挽起,一派古韵,与现代人的打扮截然不同。   韶音被严父引过去,站在桌案前,那老者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悠然清淡,万事不能动摇的淡泊面孔:“何事?”   “哎哟!”灰灰不乐意了,“装X犯!”   韶音笑笑。   这老头是挺能装样的。   明明已经打过电话,但严父还是当面将事情说了一遍。   当提到众人丹田都被打碎时,老者怒了,本来在悠闲泡茶,这时将小巧的紫砂茶杯磕在竹案上,沉脸怒道:“小友好狠毒的心肠,你难道不知——”   韶音没等他说完,便屈指冲他丹田处一弹,口中配音:“pia~”   老者一愣。   随即,一股剧痛从丹田传来,体内存储的灵气四溢,转眼间修为跌落,只比普通人好一线!   “你,你!”他怒视向韶音。   韶音此刻甚至没被他叫坐。   正了正身上的小挎包,她随意坐在蒲团上:“刚才那不叫狠毒,现在欺负老爷爷,不尊老才叫狠毒呢。”   欺负老人?   不好意思,她年纪比他大。   这不叫欺负老人,这叫欺负晚晚晚晚晚……晚辈。   老者身形一晃,面若金纸。   “爸!”严父惊叫一声,忙扶住他,同时怒视向韶音:“你太过分了!”   韶音撇撇嘴:“你们一群大人把我一个小姑娘弄到荒郊野外,拿一群妖气滔天的妖怪对付我,就不叫过分吗?”   她神情鄙夷:“我从来没跟捉妖师协会作对,我只是不肯加入,瞧瞧你们这几年做了什么?”   他们一次次找来。   逼迫她,教训她,喝斥她,羞辱她,打击她,甚至要毁了她。   “你不是好好的吗?”严父恼羞成怒,“而且你没收了我们那么多法器,今日不过是让你归还!”   “不止哦。”韶音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让我自废筋脉呢。”   花样少女随意坐在蒲团上,仰起一张青春洋溢的漂亮脸蛋,明明双目笑意盈盈,但是想想她做事的手段,只叫人胆寒。   “那你也不能——”   “没什么不能的。”韶音淡淡地说,“我不仅能,我还要叫你们谢我。”   说完,她手一挥:“收走!”   灰灰早就在查严家资产了,闻言兴奋地全都收收收!   法器,收!   古董,收!   妖怪,收!   值钱的,全都收收收!   一开始老者和严父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直到看到博物架上的花瓶一个个消失,吃饭的桌子忽然不见,角落里的古琴瞬间没影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屋里的东西全都收走。   “这……”两人瞠目结舌。   “叮铃铃!”电话响起。   严父去接,只听到里面传来手下惊慌的声音:“妖怪全都不见了!”   将妖怪特殊处理,然后服用,可以增加人类的寿命,因此捉妖师协会私下养了不少妖怪。   当年跑去C城的那一只,便是不小心逃出去的。   “怎么回事?!”严父喝道。   “就是忽然不见了,凭空消失了。”   严父脸色难看地挂断电话。   而这时,灰灰连泡茶的紫砂壶都没放过,一下子收走了。   又看老者挽发的发簪也是好东西,也给抽走了。   登时间,本来体体面面的老者,瞬间披头散发,好没形象!   “你太过分了!!”老者恼羞成怒道。   韶音笑笑,说道:“这都是身外之物。我心性善良仁慈,留你们一命,还不感激吗?”   老者气得手都在抖!   不出十分钟,灰灰将严家名下的值钱东西全都网罗一空。   本来古朴古韵,低调奢华的严家,一下子空空荡荡,萧条得惊人。   “要不,我把地板也……”   “打住打住!”韶音忙制止道,“你是系统啊,底线还是要有的!”   灰灰却是穷怕了,只觉得蚊子腿小也是肉。但是被韶音劝了一句,到底收了手。   “感谢我吗?”韶音朝老者笑笑,“感谢完,我就走了。”   言外之意,如果不感谢她,她还要再留一会儿。   留一会儿做什么?!   老者和严父面色变了几变,忍了又忍,才终于开口道:“仙师,可否恢复我等丹田?”   吃了亏,连仙师都叫上了。   “没了丹田,我等不能修炼,日后捉妖卫道之事,可就——”   “你们操劳了许久,家中几代人为此效力,已经很不容易了。”韶音宽慰道,“从此以后,这副重担,你们严家就可以放下了!”   她神情鼓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等重担,交由我等年轻人就好啦!”   老者:“……”   严父:“……”   仿佛看不见老者气得发抖的手,韶音站起身来,笑着道:“再会啦。”   蹦蹦跳跳,往外行去。   严父实在忍无可忍,从花盆下取出一把枪,朝着她的背影就开了一枪!   “砰!”   然而,少女头也不回,只是伸手一捞,仿若拍蚊子一般,就将那粒子单接在手里。   负着手,蹦蹦跳跳地远去了。   严父脑子里嗡的一下!   刹那间一片空白!   她就这么接住了?   他,他会怎么样……   直到少女的身形消失在门外,他才恍惚回神几分,她并没有回身教训他,但他却丝毫不觉庆幸,反而通体冰凉,“咚”的一声,沉甸甸的枪落在地上。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老者不甘,立刻给各方势力打电话,就不信治不了一个黄毛丫头!   然而,一粒子弹从外头飞来,“啪”的一下嵌入手机屏幕当中,刚刚拨号一半的手机顿时黑了屏。   凝滞。   空气仿佛黏稠如浆糊,令人呼吸都不通畅。   *   严家失去了最上层的捉妖师,法器被灰灰一收而空,家中只余一些薄财,如此窘状并没有瞒得太久,很快传遍各圈子。   他们想方设法想回到从前,想找韶音报仇,然而现实很残酷,现在的捉妖师协会有名无实,各方势力再也不给他们面子。   韶音跟各方势力接上头,有妖怪就去捉,捉了就交由灰灰放星网上卖掉。   甚至,不用各方势力请求,灰灰眼馋绩点,想要暴富,搜查出各处的妖怪,做了个名单,天天催韶音去捉。   她每到一个地方,就去看望离得近的朋友,倒是跟朋友们保持良好关系。   大学还没读完,天下间的妖怪几乎被她捉干净。   连妖怪都没有了,捉妖师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韶音渐渐淡出各方势力的眼睛。   而严家为首的旧捉妖师协会,早就没落得不成样子。一些人品还不错的实干派,加入警察系统,做了特警。其他吃不了苦的,在家中啃老本。还有的作奸犯科,都被捕了。   没有了各种法器,他们肉体凡胎,拽不起来了。   韶音读博士这一年,男女主的感情线走完了。   失去了严家的光环,失去了捉妖师的光环,严斐只是一个长得帅气、家里有点小钱的男生。   世上比他帅的不多,比他有钱有势的可不少,他那拽拽的个性,一开始很是得罪了些人,栽了不少跟头。   他心里再拽,行为上也拽不起来了。   他学会了低调做人,老实做事。   高高在上的前十八年,是他人生的巅峰。从那往后,他就是个普通人,再努力也得不到从前的荣光。他努力过,挣扎过,放弃过,颓废过,最终认了命。   到了结婚的年纪,他没怎么犹豫,就选了白灵。   她一直爱他,把他当英雄,世上喜欢他的女人有很多,却只有她看他的眼神发光,仿佛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及格。” 第83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 这次拿个优秀。……   成绩结果出来后, 灰灰松了口气。   及格就好!   “主脑太小气了。”它口中嘟囔。它觉得,给个良好也没问题啊?   男女主在一起了,虽然比剧本上晚了几年,但是在一起了啊!该怎么还怎么, 男主照样傲慢, 先是看不起女主, 后来被女主打动;女主照样卑微,一开始舔男主, 后来还是——   “哦。”   原来是女主线偏移了。   剧本上,女主跟着男主捉妖,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勇敢、自信、闪闪发光。但是现实中, 并没给她太多机会。   这次灰灰不好意思怪韶音了,因为它收妖怪、卖妖怪的时候, 可是乐得合不拢嘴。   算了。灰灰看着自己的绩点, 一瞬间将惋惜抛在脑后。   及格就及格, 有什么了不起?它靠着韶音卖妖怪的钱, 不仅把欠款还清了,还赚了许多呢!   就算任务良好、优秀, 也赚不到这么多绩点。做系统, 还是实际点好,要什么优秀, 绩点它不香吗?   “给你新的任务。”它随手抓了个剧本,丢给了韶音。   不挑剧本了, 她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反正它也管不住她。   通过这次, 灰灰觉得,她应该还是在乎它的。知道再失败会被主脑回收,她就没怎么搞事情。   最大的担心没有了, 它心情畅快又轻松,美滋滋地数了一会儿绩点,便跟韶音一起看起了剧本。   这个世界是古代背景。   女主是世家嫡女,可惜父母早逝,她这一房只有她一个,自小被祖母带在身边教养,但……   其他几房欺她孤女,总哄着她疏远祖母,外加跟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生隔阂,甚至闹着退婚,最终碍于两家交情,由三房的一个姐姐嫁了过去。   婚事被替之后,她的处境渐渐变得微妙起来。本来哄着她的婶婶们,开始敷衍她,不耐烦打发她。而她的亲事,也是随便指了一个,竟是给人做填房去了。   她才发现自己被人哄了,而这时父母留给她的东西,也都被几房哄走了,她嫁妆底子薄,人又不懂事,嫁过去后很是吃了些苦头。   她是在生产的时候,死在了产床上。临死之前,她依稀看见,继子躲在帘子后面,露出来的一双毫无感情的黑黢黢的眼。   是的,这是个重生剧本。   女主重生了,重生在不可挽回之前。她不再亲近另外几房,而是一心孝顺祖母,获得祖母的庇护。并使了些手段,把被哄走的东西从其他几房要了回来,甚至更多。   只有祖母疼她,显然不能让她在这个家里生活得太好。姐妹们瞧不起她,处处使绊子,各方面常有不如意,但她都忍下了。   开始跟未婚夫通信,维系感情,并顶住了另外几房的压力。只是,一次意外中她得知未婚夫早有通房,不禁心下伤怀。   当叔伯们开始出手时,她顺水推舟,让出了这门婚事。她想,她跟未婚夫大抵是没缘分的,前世没有,今生也没有。   她以婚事为筹码,跟叔伯们谈判,为自己谋取了一些好处,包括谁也不能催她嫁人,直到她自己点头。   就这样,她长到了十七岁。   她已经做起了生意,收入还不错。乃是从母亲留下的书里得到的香料方子,她通过开香料铺子,不仅赚了些银钱,还打出了姿容秀美、秀外慧中、善于持家等美名。   但她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成了难题。虽然她手里的银子不少,但毕竟年岁渐渐大了,谁家姑娘这个年岁还没订下婚事呢?祖母为她操碎了心,常常带她去交际。   恰逢长公主心情不好,到封地上散心,在一场赏花宴上见到了女主。当她看见女主鼻梁一侧的小小胭脂痣时,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仅有一女,在五岁那年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她郁郁伤神,过了十多年也没释怀,总是横亘在心里的伤痛。而她女儿,便是鼻梁一侧生有一粒小小的胭脂痣,显得分外俏皮娇憨。   她看到女主后,心里想着,若她的女儿还活着,也应当是这么大了。   而她在旁边看着,女主的性子也很好,聪明而无锋芒,心地纯善,是个好孩子。   就这样,女主入了长公主的眼,还允诺待她出嫁时为她添妆。   得到长公主的青睐后,女主在家中的地位上涨,再也没人敢对她的婚事动心思,饶有几句酸话,女主也是一笑而过。   不久,女主的大伯调任京中,举家搬迁。女主拜访了长公主,并在京中寻觅商铺,打算继续开香料铺子。   她很快遇到了男主。男主是孟国公的次子,是个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纨绔子。他特别喜欢管闲事,从来不怕惹是生非,多次帮助女主,为女主解围。   他为她打退浪荡子,在香料铺子出问题时站在她身边,有贵女找茬时帮她顶回去,女主渐渐心动。开始劝说他,助他上进,摆脱坏名声,不要被继母捧杀了。   男主从没有被人这样用心对待过。他继母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亏待他,在父亲责骂他时都护着他,对他也很好。可是,就像女主所说,那大概是捧杀,因为继母对她自己的儿子很严厉。   他开始上进,还立下军功,风光归来时求娶女主。   继母没阻挠他,问过两次,见他主意已定,就依了他。   在女主大婚还有三个月时,长公主病了。她自从女儿走失后,便日常伤神,郁结在心,没松快过一日。十来年过去,身体衰败,几乎是回天乏术了。   女主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她身边,照顾她,宽慰她,将她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   长公主的身体开始好转后,便释怀了,开始将女主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并且大张旗鼓,认了女主为干女儿。在女主大婚时,给了她大手笔的嫁妆,令她风光大嫁。   “我知道了,你这次也不会老老实实地走剧情。”看完后,灰灰轻哼一声,语气有些得意:“你不会走失,会待在长公主的身边,让长公主没有失去女儿,对不对?”   这是她的老套路了。   韶音轻笑一声,没有答它,收起剧本道:“这次给你拿个优秀。” 第84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2 你要走剧本啦?……   意识下沉。   眼前景象一晃, 韶音已经进入世界当中。   身前是一面明晃晃的铜镜,她看到镜面上映出一个稚嫩女童的影子,约莫四五岁,生着一双圆圆的眼睛, 轻轻眨动时, 划过一抹好奇之色。   她身上穿着红色锦缎棉袍, 衬得她雪腮晶莹,分外鲜趣灵动。而脑袋上用漂亮丝缎扎出两个小髻, 一双纤长柔美的手正在细心往上面点缀珍珠发饰。   “小郡主瞧瞧,这样可满意?”那双纤长柔美的手收了回去。   这是服侍她的婢女,挽翠。   韶音对着铜镜摇了摇脑袋, 就看到漂亮的丝缎垂下来摇晃,而点缀在小髻上的珍珠却结结实实的, 一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她跳下锦凳, 往铜镜前趴了趴, 观察自己的鼻梁。   据说她鼻梁一侧有粒小小的胭脂痣。   可是她的脑袋离铜镜很近很近, 都快要贴上去了,仍是没看到什么胭脂痣。   倒是身后的挽翠笑了起来:“小郡主今日漂亮极了, 完美无瑕, 便是钻进镜子里瞧,也瞧不出半分瑕疵。”   韶音只好收回视线。   没办法, 铜镜的清晰度有限。   “奴婢带小郡主给公主请安?”   “嗯。”韶音点点头,把一只手伸出去, 让挽翠攥住, 然后蹦蹦跳跳往外走去。   灰灰忍不住吐槽:“你不是真的五岁啊!”   韶音才不理它。   到了长公主的院子里,她蹦蹦跳跳的幅度小下来了。无它,小姑娘的身体累了。   “娘!”进了门, 她甜甜地喊了一声,扑向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年约二十六七,容颜昳丽,体态修长,姿态高贵优雅,充满皇室威仪。此刻,她坐在窗边,微闭着眼睛,由婢女揉捏着脑袋。   眉头微微拧起,唇也抿起少许,可以看出她此刻心情并不佳。   听到女儿稚嫩又轻快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眉头舒展几分:“音音起了?”   “嗯。”韶音扑进她怀里,抱住她的腰,“给母亲请安。”   长公主忍俊不禁,轻轻拍她脑门:“谁家是这样请安的?”   “咱们家!”韶音说。   长公主失笑,捉了她的小手,起身走向餐桌:“用饭吧。”   话音落下,婢女们开始端着一碟碟精致早点进来,轻巧地摆在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大人。”几声请安的声音响起,一名容貌俊俏,颇有风仪的中年男子走进门来。   韶音明显感觉出来,在父亲靖安侯进来后,长公主本来好转的情绪立刻跌落回去。   甚至比她刚来时还要差。   她装作若无所觉,起身对靖安侯行了一礼:“父亲。”   靖安侯对她微笑着点点头,落座后不忘问她:“音音昨晚睡得如何?”   “好着呢。”韶音被挽翠重新抱回凳子上,随口答道。   靖安侯笑着摇头:“今日元宵节,你母亲答应带你出去玩,我以为你要高兴得睡不着。”   “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呢。”韶音答。   靖安侯似乎被逗乐了,大笑道:“好好好,我女儿有出息。”   话落,就听长公主发出一声轻轻的:“哼。”   好似在说,什么你女儿?那是我女儿。   靖安侯仿若未觉,抬头笑着说道:“今晚我与王大人他们一道儿在醉江楼吃酒,便不陪着你与音音了。”   元宵节是很热闹的,街上有舞狮子的,耍杂技的,还有灯会,男人们聚在一起显然更有乐子。   女人们也不喜欢跟他们一起,许多话都不好讲。   “嗯。”长公主淡淡应了一声。   韶音埋头吃饭,并不央着要父亲陪。   靖安侯还讶异了一瞬,但很快就抛在脑后了。女儿不缠着他也好,不然又要哄一阵。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饭后,靖安侯便起身走了。元宵节不上朝,他出门访友了。   韶音留下来,在长公主的院子里玩耍。   倒也没甚好玩的,无非是脱了鞋子,坐在榻上,把玩九连环。   长公主坐在另一端,处理府中事务,没人回禀的时候便恹恹坐着,眼神没有神采。   韶音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因为半个月前,靖安侯纳了两个妾。   他们夫妻成婚已有十年了。但长公主的肚子“不争气”,仅生下一个齐佳音,肚子便再没有了动静。   长公主是体面的人,在靖安侯提出纳妾开枝散叶时,她没有否决。   但她心里不痛快。   夫妻两个虽然不说鹣鲽情深,但是也不怎么吵嘴。十年间,两人甜蜜过,红脸过,他逗弄过她,她气恼过他,也曾互相委屈过、和解过。   随着时光流逝,曾经那些欢喜、快活渐渐沉淀下来。长公主以为两人会变得更加亲密、信赖,但……事实是这几年两人反而远了、淡了。   若是她生出个儿子,两人或许不会如此。   但是生不出来,她有什么办法?   长公主为此而怅然,心情郁郁。   少女时的憧憬与情怀,在见到那两个妾后,如见不得光的露珠,在太阳升起后蒸发不见。   那两个妾,都是本分的人,柔顺貌美,水灵灵的好姑娘。   长公主不至于嫉妒她们。这两人既没有她的美貌,也没有她的才学与气度,更遑论身份和地位了。但是,就是这两个哪哪都比不上她的人,却能跟她的丈夫亲密无间。   她想想就难受,不能释怀。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元宵灯会开始时,女儿央着要下去玩,她却没什么心情,只叫奶嬷嬷和婢女们跟着去了。   后来女儿走失,她为此恨死了自己。   她无数次地想,假如她将女儿拘在身边,待她多几分耐心,没有将她打发走,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这份悔恨,如同绵绵不绝的剧毒,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不能原谅自己,更是怨恨上了丈夫。夫妻两个分居,见了面连话也不说一句,比陌生人还不如。   “娘,我解不开啦!”韶音胡乱摆弄几下九连环,便抓着弄得乱七八糟的九连环,爬向了长公主。   身为五岁稚童,劝一个成年妇人不要为情伤怀,是不可思议的事。她只能找些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   长公主正在出神,就被女儿往怀里塞了一把九连环,垂下眼睛,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扣子,她额角抽跳一下:“你怎么弄得这么乱?!”   天资聪颖的长公主,很难理解女儿的笨拙。她不会解没关系,但是搞得这么糟糕,就很奇异了!   “不知道呀。”韶音挨着她坐了,晃了晃她的胳膊,“娘,你帮我弄。”   长公主便道:“我帮你解开,那也是我的本事,你仍然不会。”说着,手指动了,“看好了,是这么解的。”   先是将她弄得乱七八糟的九连环恢复原样,然后慢慢地解,一边解,一边讲。   “嗯嗯嗯。”韶音不停点头,时不时迸出一句,“娘好厉害!”   长公主一点也不受用,反而拧起眉头道:“你怎么这么笨!”   “可能是像爹。”韶音说。   长公主顿了顿。   提起靖安侯,她难免就想到儿子、纳妾以及一些让人烦躁的东西。   但是低头看着女儿眨巴眼睛,颇有些狡黠的模样,又柔软又可爱,心软成了一汪水:“笨就是笨,不要找借口。”   “那我到底为什么这么笨啊?”韶音仍旧是仰着头,眨巴着圆圆的眼睛,用女童特有的稚嫩音色说道:“明明娘很聪明、很厉害的。”   长公主不禁语塞。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了,她天资聪颖,记事也早,五岁时已经能将九连环解开四个扣了。   “可能是像你爹。”她只好道。   说完,自己也笑了。   烦恼的事情就在那里,它是不可能消失的,长公主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好在她有女儿,漂亮可爱的女儿,跟她心贴心的女儿。   没有儿子,她不在意。   丈夫与旁人亲近……便这样罢。   大抵这世间并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她有着高贵的出身,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与富庶的财资,还有一个娇憨可爱的女儿,她应当知足。   骄傲的长公主,在没有否决丈夫纳妾的那一刻,便已是做出了选择。   她并非不能控制丈夫,令他永不纳妾。   但是当他生出这个念头起,一切就变了。   她不要那种东西。   从小到大,她拥有的都是最好的。   她学不会将就。   跟女儿拆解了一天的九连环,长公主口干舌燥,脑仁嗡嗡的,精疲力竭。   什么儿子,什么纳妾,什么憧憬破碎,谢谢,她没空去想。她只想有人把这个缠人的笨蛋抱走,暂时离开她跟前,让她喝口水,清静片刻,好好歇一歇。   “不要嘛,娘,再解一遍嘛。”韶音犹如一个精力旺盛,永远不会枯竭的大魔王,摇晃着长公主的手臂央道。   长公主此刻只想昏过去。   “我儿,你让娘歇一歇。”她有气无力地说。   韶音脆生生地道:“我让了啊,娘刚才不是歇过了吗?”   长公主:“……”   喝口茶,怎么能叫歇一歇?   她想躺下,仰倒,盖上被子!她要这种歇一歇!   最后还是挽翠拎了只鸟儿过来,逗弄小郡主,把她暂时哄走了。   长公主得以歇息片刻。   等到傍晚,因着早早答应女儿要出去逛灯会,便收拾车马,带着一干仆人和护卫往预订好的芙蓉楼去了。   这是京中一位老太君手里的产业,原就是方便女子们雅聚的,地段极好,口碑也佳,不仅仅长公主带着女儿去了,一些身份尊贵的夫人们也到场了。   包厢的门没有关,不时有人来拜见,长公主一一见过,最后邀请了几位相熟的夫人在包厢内坐了,熟稔地说起话儿。   韶音见到下方有舞狮子的经过,便跳下凳子:“我要下去看!”   她像剧本中写的那样,央个不停。长公主被她缠了一天,很知道她今天格外疯,无力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去吧。”   点了奶嬷嬷和婢女,并七八名护卫,护着她下去了。   包厢里,几位夫人夸赞道:“小郡主活泼可爱,真讨人喜欢。”   “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有威仪,颇有殿下当年之风。”   长公主好气,连连摆手:“快别提那个讨债鬼。”   众人只见她言语间嫌弃,但眼神却越过窗户往下望去,神态怜爱之极,便知她将女儿视若明珠,更加奉承不已。   韶音被奶嬷嬷抱着下了楼。   脑中是灰灰的惊诧声:“你认真的?你要走剧本啦?”   当初韶音说,这次拿个优秀,它压根没往心里去。可是现在,她居然真的走剧本了!   “你对我这么好的吗?”灰灰感动了。   不过,它有些疑惑:“如果你走丢了,长公主怎么办?”   她陪了长公主一天,看着就很用心,灰灰以为她很怜惜长公主,不舍得她丧女。   “走丢了再回来就好啦。”韶音答道。   灰灰目瞪口呆:“啥?!”   不是,这有什么意义?!   这个情节的意义就在于她不会回来啊!   “你真是闲的!”它无语道。   白高兴一场。   它就说,这个女人不可能忽然变风格。   “你看看我身边跟着的人。”韶音不紧不慢地说,“这么多人跟着我,就算我走丢了,被人群冲散了,可是这么多仆人和护卫,两人走一个方向,把我找回来很难吗?”   “你再看看我身上的穿戴。”她又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正常人见着我走丢了,为了一份机缘,一定会看住我,等着把我交还回去。有了这份恩情,不管是银钱还是人情的答谢,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机缘!”   灰灰愣住。   “我既没有被府中的仆从找回去,也没有被逛街的普通人保护起来——”她意味深长地说,“只有一个可能,我被拐了!” 第85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3 被拐。……   遇到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女童, 不想沾惹麻烦上身、冷眼旁观是合理的,心地仁善、将她送还家中是合理的,见她穿着打扮不凡、借机攀权附贵是合理的。   唯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合理的。   既然不合理, 则其中必有事端。韶音坐在奶嬷嬷的臂弯里, 看着热闹华丽的舞狮, 听着咚咚锵的鼓点声,一声声叫好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心中想着,这是个意外,还是……   剧本有写, 奶嬷嬷她们护着小郡主看舞狮,然后小郡主闹着要去看灯会, 奶嬷嬷等人便护着她去了。结果一座灯山忽然燃烧起来, 倒下来时伤了人, 人群一下子乱起来, 奶嬷嬷、婢女、护卫们被慌乱的人群冲散。   在灯山前赏灯、猜字谜、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奶嬷嬷抱着小郡主抵不过洪流, 很快摔倒了, 有人从她头上踩踏过去,她没能抱住小郡主, 手一松,小郡主被人群裹挟着走远了。   等到她终于站起来, 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 着急呼唤小郡主,却不见了小郡主的踪迹。   奶嬷嬷吓得掉了魂儿,跟其他人汇合后, 拼了命地呼唤寻找。得知消息的长公主,立刻叫府中护卫四处搜寻。   整整找了一夜,等到街上再无一人,空荡荡的刮着寒风,侍卫一家家敲开院门,都遍寻不见小郡主。   这事连宫里都惊动了,下令挨家挨户地搜查。只不过,找了三个月,连小郡主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找到。   这事就很出奇。   具体如何走丢的,剧本上没写。这个情节的设计,只是为了给女主一个金手指而已,没有必要过多着墨。仅有的这些篇幅,还是长公主的喃喃、回忆中透露出来。   “啊——”   “灯山倒了!”   “快跑啊!”   剧情触发的这一刻,韶音睁大了眼睛,瞳仁中映着火光,灼灼发亮。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很快就要知道了。   婢女和侍卫们很快被冲散,她被奶嬷嬷紧紧抱在怀里,用力护着,吃力地突围。   但是周围实在太挤了,人群慌乱起来简直是灾难,所有人都拼命往远处跑,有些身体不够健壮的就被挤倒了。   奶嬷嬷抱着一个孩子,自然不方便了些,很快被挤倒了。韶音小小的身躯也被人群裹挟走了,奶嬷嬷着急的叫喊声只一瞬间就被人群的嘈杂声淹没。   韶音的一只鞋被踩脱了。   另一只鞋也被踩掉了。   身躯被撞来撞去,脑袋上还被人抓了几把。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终于不挤了,她停下脚步,发现这是一条昏暗的,没有灯光的街道。   有人从身前匆匆跑过,身后和远处还能听到混乱声。   “原来是意外。”她低声道。   如果是有人要小郡主失踪,那么趁乱抱走她才是。   本来也是,她纵然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但到底只是个女孩儿,靖安侯为了儿子还纳妾,在他心里女儿也就那样。谁会特地制造这么大的混乱,只为了弄丢小郡主?   这个成本太大了。   真想往靖安侯或长公主的心上插刀子,刚才趁乱将她丢河里,不是更方便?   或者,买通府里的人,对她下黑手,成本更低。   她攥着衣角,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交替踩动着。刚才不仅仅跑丢了鞋子,连罗袜都丢没了。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此刻染得黑乎乎的,脚掌还扎破了,刺刺的疼。   她像是一个真正的五岁女童,瘪着嘴,眼里聚着一泡泪,张惶四望。   拐子呢?   再不出来,她可就要回家啦。   正想着,远处走来一对男女,不知是不是夫妻,形容猥琐。两人见到韶音,眼睛一亮,只见那女人高呼一声:“我儿!你可叫娘好找!”   说着,飞快扑过来,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呜呜——”   韶音随即挣扎,却被妇人死死捂住口鼻,“我儿莫哭,莫哭,娘在这里,不怕哦。”   一边说着,一边跟男人一起,抱着韶音飞快往前跑,很快钻进一条小胡同里。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又关上。   “好货色。”   “我远远瞧着,就如珍珠一样放光。”   “这次能卖个好价钱。”   “谁能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两人不顾韶音的挣扎,掐着她的下巴打量她的模样,神色愈发贪婪。   “大胆!”韶音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快放开我!”   “啪!”   妇人给了她一巴掌,轻蔑地道:“小贱人,到了老娘手里,你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也得伏着。”   韶音大怒!   “我母亲是康平长公主!我父亲是靖安侯!我是安阳郡主!”她指着两人说道,“你们敢打我,我要治你们的罪!”   两人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娃,但见她容貌不俗,穿着富贵,可是天色昏暗,谁能看得出她身上衣裳的料子?   加上鞋子跑掉了、头上的珍珠发饰被人趁乱摸走了,看起来狼狈得不得了,谁能想到她是这般出身?!   他们刚才还打了她一巴掌。   相视一眼,狠色一闪而过!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卖得远远的!   当下,捂着韶音的嘴巴,将她抱进了屋里。   韶音说出那话,就没指望他们放了她。   剧本上小郡主是走丢了的,以小郡主的年岁和伶俐口齿,想必是说出身份,命令他们放人,结果对方反而被激怒,更加不肯放人。   她被抱进屋里,女人将她放在床上,开始拆她的头发、扒她的衣服。   男人则是倒了碗水,将一包粉末撒进去,手指伸进去搅了两下,便端着碗过来了:“快喂她喝了,免得坏事。”   女人掐着韶音的嘴,男人便将冰冷的水往韶音嘴里灌。   韶音喝下后,很快觉得浑身发软,头脑昏昏沉沉。女人还在扒她的衣服,直将她扒得光溜溜的,口中还道:“苦草汁呢?快拿过来,瞧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不给她涂苦草汁,明早带不出去。”   “嘿嘿,拿来了。”男人猥琐地笑笑,想亲自为床上的小郡主涂在身上。   女人笑骂一声:“混账东西!”   却没阻止,而是让开了床边。   “畜生!简直是畜生!”灰灰顿时气疯了,立刻给男人来了一道电击!   “嗷!”男人刚刚伸出手,还没碰到床前,忽然凄厉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女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不多时,男人缓了过来,但却没心思再给小郡主涂苦草汁了,是女人粗鲁地给她涂了一身。   手脚、前胸后背,全都没放过。   原本白净嫩生的女童,立刻变成了黄不拉几的丑丫头。   涂好之后,并没给她穿衣裳。   “冻她一晚,正好病了,多个说头。”   韶音一句话都不想说。   “别,别走剧情了?”灰灰感觉到她沉默之下暗涌的怒意,有些害怕地说。   韶音淡淡开口:“他们说是意外之喜。再看看,他们还要做什么。”   她担心他们不止拐她一个。   很快,外头传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以及哐哐的拍门声。   男人和女人相识一眼,男人大声喊着“来了”,女人则是飞快给韶音穿了一身男孩的衣裳,并将她原本的衣裳首饰等藏进墙角洞里。   “不知道啊,小民没见过。”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应付完公主府的侍卫后,男人回来,口吻轻松地道:“任他们百般搜查,也想不出我们给这小丫头换了样貌。别说是侍卫来了,就算是她亲爹娘来了,也认不出来。”   “倒是这小丫头,命真不好,落在我们手上。”男人嘿了一声。   女人则笑道:“这小丫头长得真是好看,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好,长大后一定是美人,这下我们发财了。”   两人不防备吃了药的韶音,低声叙说着,还干了一场龌龊的事情。韶音从他们的交谈中弄明白了,他们专门干这种事,到处拐卖漂亮的女孩儿。   卖得远远的,让这些女孩儿学各种才艺,长大后卖身,或者调教后送人搏前程。   两人并不是夫妻,各有家室,只是狼狈为奸的同伙。这次进京,主要是买些用得上的药材,比如改变肤色的苦草、令人昏睡的药,还有一些哑药,打算明早出城后,灌给城外一个庄子里藏着的烈性女孩儿。   顺便逛逛元宵灯会,最好是趁乱捡个漏。这种日子,街上人多,最容易发生孩童走丢的事了。   果不其然,就被他们捡到了走失的貌美小郡主。   “不枉我走了一趟剧情。”   半夜时分,第二波侍卫前来,要搜查院子。   “官爷请。”男人点头哈腰地说着,请几名侍卫进来。   女人也走出屋子,惊慌地问:“官爷,出了什么事,今晚这已经是第二趟了。”   “贵人走丢了。”一名侍卫回道。   “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女人掩口惊呼,恭敬地让开门口,坦然又大方地说:“官爷尽管搜查,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小百姓——”   跟着进了屋,看到坐在床边,扒拉着一团锦衣,仰起一张洗掉苦草汁,露出白生生脸蛋的女童,声音戛然而止!   脑中一瞬间空白!   “抓住他们。”韶音一边穿着自己的锦缎小袄,一边以稚嫩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吩咐。   侍卫们是见过小郡主的。   当下抽刀,横在了男人和女人的肩上:“你们好大的胆子!!”   “不,不——”   男人和女人被刀架在脖子上,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小小身影,脑子几乎转不动。   她为什么能坐起来?! 第86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4 解决。   韶音被找到后, 立刻被侍卫抱着,骑在马上,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府。   小郡主走失是大事,府中两位主子都在等消息,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至于两个拐子, 则被其余侍卫绑了, 紧随在后。   那座小院被封掉,调了十几名侍卫把守。   侍卫一手捉着缰绳, 一手护着小郡主,一路疾驰。   “音音!”   见到女儿回来,长公主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 仓惶扑过来把她抱住,搂得紧紧的。   “娘!”韶音投入她怀中。   长公主抱着她, 双臂迸发出极大的力气, 如两道铁箍, 韶音被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   但她没有吭声, 因为她感受到长公主身上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她实在吓坏了。   “小郡主!”奶嬷嬷和挽翠等人在一旁抹眼泪。   她们也吓坏了。小郡主从她们手里走失,倘若有个万一, 她们一家子都得没命!   虽然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责罚她们, 但是自责、悔愧和害怕,将她们折磨得心力交瘁, 形容狼狈。   “音音找到了?!”得知消息的靖安侯也回来了。   他得知女儿走失后,就跟侍卫们到处寻找, 不久前有侍卫前去通知他, 他立刻骑马回来了。   刚走到跟前,就发觉女儿被拗成了一个惊心的姿势,顿时一惊, 一把扯开长公主的手臂,喝道:“你快把音音勒死了!”   长公主被他碰到手,立刻抬起头,狠狠看了他一眼。   都是他!   这个冷酷薄情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的自私,她的生命中会只剩下女儿吗?!   就在今晚,她差点失去了女儿!   靖安侯只当她发脾气,没有理会她仇视的眼神,将女儿扯出来后,才打量了一眼,立刻皱起眉头:“带小郡主去休息!”   韶音现在的模样称不上好。   她的头发被那女人打散,并没有梳起来,现在是披散在肩头。   脸上的苦草汁虽然被洗掉了,可是脖子上、手上、耳垂后面等,都还染着。   靖安侯一眼就瞥见那些不该有的痕迹,一时惊怒交加,如果不是及时找到女儿,就冲那拐子的手段,恐怕过了今晚,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纵然想要香火,但女儿也是他的骨血,想到女儿被人拐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即将遭遇的那些事,靖安侯气得脸色铁青!   从牙缝里挤出来:“人呢?!”   “带到了!”很快,侍卫押着两个拐子前来。   韶音已经被奶嬷嬷抱起来了,看到两个拐子后,她挣扎了一下:“我有话要说!”   “音音要说什么?”靖安侯转过头看过来。   韶音一手揽着奶嬷嬷的脖子,一手指着两个拐子,目光清亮,口齿伶俐:“我对他们说,我父亲是靖安侯,母亲是康平长公主,我是安阳郡主,他们就给了我一巴掌!”   长公主和靖安侯的眼神顿时要吃人一样!   他们的女儿,从小娇娇捧在手心里养着,挽翠等人给她梳头的时候,都怕手重了,扯痛她的头发。这样一个当成眼珠子爱护的孩子,他们竟敢打她?!   都不必两人吩咐,离得近的一个侍卫立刻上前,狠狠给了两人几个巴掌!   这可不是轻轻地打,侍卫的力气极大,动作又狠,几个巴掌下去,两个拐子的牙齿都松动了,满口血腥。   “贵人饶命,小民该死,可是小民以为小贵人在胡说八道,污贵人的名声,才打她的啊!”   韶音轻哼一声,说道:“你们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把当时的场景还原一番。   在场的人都不是没脑子的,长公主和靖安侯更是为人精明,哪里猜不到这两人胆大包天的心思?   两人又挨了几个巴掌。   半口的牙齿都被打掉了,再也不敢乱说话。   颤抖着蜷在地上,满脑门的冷汗,只觉地面刺骨的寒。   头顶上方,稚嫩的告状声还在继续:“她往我身上涂丑丑的东西!”   “他往我嘴里灌苦苦的东西!”   “只给我穿单衣,冻了我半夜!”   一句一句,清晰流畅。   两人听在耳中,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   韶音有意隐瞒了一些。长公主本来就很难受了,说得越多,往她心上扎的刀子就越多。   如果让她知道,那男人妄图欺侮她女儿,她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但她不说,不代表长公主和靖安侯不会想。   往她身上涂药汁?女人涂的?男人在旁边吗?   只想一想,就恨不得剁了女人的手,剜了男人的眼珠子!   “抱小郡主进去!”靖安侯森然道。   不用再听了。   这两人已经犯了极致罪行!   奶嬷嬷都听不下去了,她奶大的孩子,真是恨不得眼珠儿都不错一下地盯着,竟被人这样对待!   不忍她看一些血腥场面,抱着她就往里走。   “我还没说完呢!”韶音趴在她肩头上,扭着小身子,脸朝向外面,“他们还拐了别人,藏在城外的庄子里!”   “他们拐了好多人!”   “还要把别人药哑!”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说起话来却噼里啪啦的,简直如一道道惊雷,劈得两个拐子几乎要昏过去。   这是哪里来的妖孽?明明给她灌了药,她怎么还清醒着,什么都听进耳朵里?!   不免又想起当时,侍卫们敲门搜查,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装模作样地请侍卫们进屋,结果发现女童目光清明地坐在床上,那么平静,那么坦然。   这一幕像是噩梦,在两人脑中闪现,越想越怕!   但是苦头还在后面。   靖安侯和长公主对两人恨之入骨,留他们一条命是方便审讯,但是别的——   这些血腥的事情不会让小孩子知道,韶音被抱进了浴桶中,由挽翠给她清洗身上。   发现小郡主浑身被涂满苦草汁,挽翠心惊肉跳,脸色渐渐惨白。   她们今日没看住小郡主,以至于小郡主差点被拐卖,遭了那么多罪。长公主不打死她们,已经算是恩慈了,日后又岂会让她们继续侍奉小郡主?   “音音!”   等韶音重新梳洗穿戴好,立刻被外面等候的长公主抱进了怀里。   她很少这么抱孩子。小郡主都是奶嬷嬷抱着比较多,何况她渐渐大了,到处跑跑跳跳的,也不必人抱。   但长公主差点失去女儿,这会儿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抱着女儿就不撒手,坐到炕上时仍揽着她在腿上,仔细观察女儿的脸色,见她并无多少萎靡神态,稍稍宽了心。   “小郡主身上有伤吗?”她问挽翠。   挽翠抿了抿唇,低头答:“没有。”   “哼。”长公主却冷哼一声。   韶音看见挽翠异于往常的惨白面色,扭身抱住了长公主的脖子,说道:“娘,我今天气死了!”   “我儿,你受苦了!”长公主的眼泪“唰”的流下来,双手紧紧抱住她,好似有人要将她抢走。   韶音没哭,她一直表现得就是很生气、很愤怒,但并无委屈之色。   她不想让人以为她受到创伤,这是对长公主的二次伤害。   “嗯!冻死我了!”她只是气恼地说,“还打我的脸,他们怎么敢,简直是刁民,气死我了!”   长公主闻言,牙齿死死咬着唇,眼神恨毒了,为免吓到女儿,低垂了眼睑,尽量让口吻缓和:“你父亲去教训他们了。我儿受的苦,叫他们百倍偿还!”   “那就好。”韶音面上的气恼消失几分,带了点得意,“幸好我聪明,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把药吐了些,又把脸上洗净了。不然就算侍卫们来搜,也认不出我来。”   长公主听着,脸色渐渐白了。   如果侍卫们搜不着,会怎么样?明天,他们就会将她女儿带走。即便城门口检查严厉,可是女儿被他们改了模样,又岂能……   她抱着女儿的力道更紧了。   “娘,我聪明吗?”韶音却眨巴着眼睛,求夸奖地说:“我没有那么笨,是不是?”   长公主听着,简直如剜心一般!   “谁说你笨?谁说了?”她泪落不止,扣着女儿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按在肩窝里,“我女儿最伶俐!天下第一聪明!”   “嘻嘻。”韶音抱着她笑,“我不要天下第一,我要做天下第二,娘是天下第一。”   她好似很开心,在长公主怀里扭动着小身子:“娘以后不许说我笨了!”   长公主点头又摇头,哽咽道:“不说,以后不说了!”   折腾到这时,天就快亮了。   韶音现在还是小孩子,身体很容易疲惫,她很快露出困倦之色,奶嬷嬷见了,轻声说道:“殿下,小郡主似是困了。”   长公主见女儿上下眼皮打架,左边小脸上微微红肿着,心里一痛。   “嗯。”她将女儿抱给奶嬷嬷,谁知女儿的两只小手圈着她的脖子,竟是掰不开,稍稍用力她就哼哼。   长公主心里一软,掰了两下就舍不得了,改为抱住她道:“下去吧,听着动静,几时案子判下来了进来告诉我。”   “是。”   天亮后,府里的人便提着两个拐子去衙门了。   用私刑归用私刑,这事得上报衙门。   屋里很快只剩下长公主和韶音两个。   韶音睡了,但手还抱着长公主的脖子。   长公主舍不得松开她。   一想到差点失去女儿,便惶惶难安。几次闭上眼睛,都被噩梦惊醒。   韶音醒来一次,见她一脸泪水,举起小手为她擦了擦:“娘为什么哭?”   “没事,我儿接着睡。”长公主轻轻拍她。   韶音仍是抱着她的脖子,眼皮打着架,声音含混:“娘别怕,我聪明,别人休想欺负我。”   心尖上的嫩肉如被拧住。   疼得她直打颤。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往下掉。   “娘昨日是同你开玩笑。”长公主后悔地说,“我儿一点也不笨。”   她又惊醒两次,每次醒来,都下意识地看向怀里。   只见女儿睡得熟,左脸上的红肿几乎消去了,恢复了往日的白嫩,心头渐安。   “你倒是心宽。”她忍不住轻轻点女儿的额头。   亲了亲。   又抱在怀里。   重新闭上眼睛。   是了,女儿聪明,这般惊险的局面都被她逃出来了。   这是上天垂怜,不忍她失去珍宝。   长公主渐渐安稳下来,不再惊醒。   母女两个睡到午后,才醒过来。   “殿下,案子判下来了。”婢女进来禀报。   两个拐子被判了凌迟。   审理案件时,许多百姓在外围观,得知两人卖过上百个孩子,简直群情激奋!   “千刀万剐!”   “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事牵扯到安阳郡主。   两个拐子被判了最重的刑罚,并且家人也遭到不同程度的牵连。他们还有同伙,被官兵捉了,一道儿凌迟。   “被拐的其他人救出来了吗?”韶音坐在长公主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看向婢女问道。   婢女回答:“已经救出来了,正在寻找他们的家人。”   “他们要把我卖去追月楼,我听到了。”韶音偎在长公主怀里,又说道:“追月楼一定不是好地方,娘把它封了!”   长公主眼里尽是寒意:“好,娘封了它。”   不仅仅要封了追月楼,其中牵连的一系,她都要收拾了! 第87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5 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这事颇牵扯出来一些人。   但是跟长公主这样的皇亲国戚比, 简直不值一提。   剧本上给女主安排了长公主这个金手指,就是因为她与今上乃同胞姐弟,感情甚笃。今上对这个胞姐很是尊敬,地位超然又不会被忌惮。   长公主出马, 并没怎么费力气, 一干人等都被收拾了。   而她感激上天垂怜, 没让女儿离开她,收拾完一干人等, 并没有罢手,而是出人出钱,安顿了无辜之人, 并帮助一些孩子寻找家人。   不为别的,只想多多积德行善, 给女儿增加福泽, 盼她一生得顺遂, 不要多灾多难。   这件事给长公主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她变得很粘人,总要盯着女儿, 不让女儿离开视野。   之前护主不力的奶嬷嬷等人, 都被惩罚了。长公主原想换一批人,但韶音求了情, 因此众人只被惩戒一番,差事并没有变动。   一转眼, 两个月过去。   靖安侯一脸喜气洋洋, 前来告知好消息的时候,长公主正带女儿在花园里作画。   春日暖融,百花盛开, 长公主一早就命人在花园里布置了,带着女儿在亭子里作画。   小郡主是三岁启蒙的,《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都会背了的,长公主自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天气暖和些,学习不吃苦头了,便开始教习女儿更多的学问。   “公主。”靖安侯意气风发地走进亭子里,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长公主抬头,诧异地打量他一眼,神色并无多少波动:“什么事?”   靖安侯也不以为意,清了清嗓子,很是欣喜地道:“张氏有孕了。”   长公主一怔,随即点点头:“嗯。”   垂下头,握着女儿的手,继续教导她:“手腕抬起来,下笔的姿势不要偏……”   靖安侯满心喜悦地前来,结果妻子如此冷淡,令他满腔的兴奋犹如被泼了盆冷水。   眉头拧了拧,他走上前,低头看着铺在桌案上的画纸。孩童稚嫩的笔触,毫无看头,但他还是夸赞道:“音音很聪明,小小年纪已经会作画了。”   “嗯,我像娘!”韶音应道。   长公主弯起了唇。   女儿似乎很崇拜她,每当夸她聪明,她总要跟一句:“因为我像娘。”   她心情好了几分,言语间却仍严格:“天资聪颖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你要勤勉练习,才能将天分发挥……”   母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竟让人插不进去。靖安侯感受到了被排斥,心下滋味莫名。   自从女儿被拐一事,妻子的整颗心都放在女儿身上,两个月以来,鲜少将眼神放在他身上。   虽然每日都会共同用早膳和晚膳,但妻子根本不注意他,如果不是靖安侯主动开口,恐怕一餐下来,妻子跟他说的话不会超过十个字。   她连话都不跟他说,更别提同房了。   想到什么,靖安侯的眉头拧得更深。   不,似乎在更早,她就待他冷了。   他提出纳妾后,她的情绪就不大对了。他当时察觉出来了,但他想着,她并没拒绝他纳妾,想来是不介意的,纵然有些不痛快,但是过些日子想通就好了。   谁知,后来出了女儿被拐的事,她一颗心跑去女儿身上,再没回来。   “张氏如今身子重了,烦请公主多看顾几分。”他将视线从画上移开,朝妻子看去。   长公主闻言,动作一顿。   纤长的眉头蹙起。   不加掩饰的烦厌出现在她昳丽的面容上。   靖安侯看见了,心下一惊。   “公主——”   他话没说完,长公主便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说得好听点,是请。   说得难听点,是叫他滚。   她竟是连话也不耐烦跟他说!   靖安侯这下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眉头拧得紧紧的,看着妻子收回袖袍,一心教导女儿,看也不看他一眼,唇抿了抿,转身走了。   此时不便,他需得找个时机与妻子谈一谈。   他将这个时间选在了晚膳后。   “将小郡主抱出去。”饭后,靖安侯吩咐道。   奶嬷嬷看了长公主一眼,不见反对,便将韶音抱出去了。   临走之前,眼中划过一抹忧虑。   两位主子之间的事,她们这些近身侍奉的下人,多少看在眼里。   况且,女人最懂女人,长公主这般冷淡侯爷,明显就是心冷了。她出身尊贵,性情刚硬,不知今日能否跟侯爷谈妥、和好?   韶音被抱出去逗鹦鹉,灰灰向她转播屋内的情形,她却道:“不必。”   那是她母亲,她不去探听她的私事。   灰灰愣了一下,刹那间察觉到什么,处理器飞快运算起来。   不过片刻,便得出一个结论——   她看着很坏,但是对认可的人很好。   程序运算的结果,是一串长长的名单,从第一个世界开始,她的儿子,她的家人,她的追随者,到第二个世界,她的哥哥,她的朋友,包括她和平分手的前男友,以及第三个世界……   很长的一串名单。   全是她遇见过的人,后面缀着她为他们做过的事。   一时间,内核温度升高,灰灰激动起来!   什么意思啊?!   她不认可它吗?!对别人都好,为什么对它苛刻?!   它不值得她对它好吗?!   它很生气,忿忿不已。   前世她对陆璐,那叫一个心肝儿宝贝地哄。这一世对长公主,也是极尽尊重,连听她的私事都不肯。   它好歹陪伴她这么久了,她一声心肝儿都没喊过它!   灰灰生气了,不再理会她,当然也不去转播。   屋内,气氛冷得像冰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靖安侯很是不解,明明方才她待他只是冷淡,但是女儿被抱出去后,她待他简直不加掩饰的嫌弃,就连头发丝都透着嫌弃,“我几时得罪你了,你倒是与我说说?”   长公主懒得看他。   拿起茶杯,缓缓润口。   靖安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直男,好歹夫妻一场,同床共枕十年,他对她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当初我问你,你是点了头的。”他被她的态度弄得心里烦躁,“如果你这般介意,当初为何点头?”   长公主短促地笑了一声。   有自嘲,有讥讽。   “我若不点头,你以后就不纳妾了吗?”她偏过头来,目光平静,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你这次听了我的,往后呢?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再不会提了吗?”   她介意,但是又能怎样?   他想要儿子继承香火。   她今日否了,明日呢?后日呢?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后呢?他总要再提的。   “你——”靖安侯对上她仿佛看透一切的清锐目光,想要辩解,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顿了顿,他道:“你既然点了头,何必又这样?”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况且,是她不能生,而他守了她十年,才提出了纳妾的事。   他给足了她耐心和包容。   靖安侯这一刻有些怪她。   怪她不体谅,小心眼,跟他闹。   长公主察觉出他的怨怪,心里一痛。   这是曾经憧憬过的人,如今他变得不值得,那些放出去的憧憬便掉头回来,化成一根根尖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   她心里痛着,端着茶杯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吸了口气,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闭上了。   她不言语,脊背却愈发挺得值了,冷傲而高贵,透着天家公主高高在上而不容侵犯的凛然。   这是完全将他隔绝在外了。敏锐的靖安侯立刻察觉出来,不禁头疼。   她跟他闹一下,他怨怪她。但她闹得厉害,他又怕了。   “你不要恼了。”他缓下声音,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揽住她肩头,“如果你不喜她们,待孩子生下来,我便将她们打发走,行不行?”   靖安侯并不贪色。   他于女色上面并不贪婪。给他一幅名画,一块上好的砚台,都比一个美人更讨他欢心。   他只想要儿子。   有了儿子,他就将张氏她们打发走,并且保证不再碰别的女人。   他以为这会哄好妻子,没想到她蓦地起身,将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臂甩掉,往前走出两步,一副嫌弃他触碰的样子。   面上冰雪凛然,一点松动都不见。   “不必。”她冷冷地说,“我并不在意。”   她不在意的是什么?不是张氏,不是孩子,而是他!   “你闹什么?”靖安侯跟着站起来,也恼了,“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又没有怎么样!   从头到尾都是她不能生,他想要儿子继承香火,也错了吗?   他都说了,将张氏她们打发走!只有一个孩子而已,她连个孩子也不能容?!   长公主缓缓扬起下巴,轻慢地打量他。   那是靖安侯所没见过的傲然与轻慢,她这样打量他数个来回,才轻轻吐出一句:“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靖安侯愣住。   犹如一道巨雷响在耳边。   “你说什么?”靖安侯怀疑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轻笑一声。   绷着的神情松快了两分,仿佛刚才那句话说出口后,打破了什么。   她由此解脱出来。   心情越来越轻松,笑意逐渐明亮:“我说,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袖袍一拂,一手负在身后,扬起下巴,姿态傲慢:“我爱你时,你是丈夫。但你现在不值得了,于我而言,便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男人而已。”   不顾男人惊怒交加,难看不已的脸色,她轻轻一笑。目光逐着他风仪不减,仍旧俊俏的容颜,缓缓启唇,字字诛心:“你老了。”   他不仅被人碰了,而且老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腔抱负的清傲少年。   他现在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爱的?   “你尽管守着你的张氏,你的儿子。”她说,“我会有值得喜欢的少年郎,还有贴心的女儿。”   “齐郎,就此别过。” 第88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6 真面目。……   说完, 她转身出去,就要去找女儿。   音音被抱出去玩了,她好一会儿没见到她了,心里有些不安。这是拐子那事之后落下的毛病, 她不能离她太久。   刚迈出一步, 手腕就被捉住了。   “你等等!”身后, 传来低沉的一声。   长公主转头,就见男人双目沉沉, 紧紧盯着她。她微微扬眉,倒也没恼:“你有何话要说?”   对这件事,她如何想的, 已经说了出来。他有什么想法,她也给他说话的机会。   靖安侯却不知说什么。   薄唇抿成一条线, 整个人现在是懵的。   他不能想象, 不能理解, 更无法接受, 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他原以为, 她只是有些介怀, 不高兴,在使性子、闹脾气。   毕竟, 这才多大点事?   不就是纳两个妾,要个儿子吗?   他与她成婚十年, 不曾纳二色, 一心守着她,与她相敬相爱。如今,不就是纳个妾吗?   他并没有移情, 也没有将旁人放在她之上,只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他想要个儿子而已!   仅此而已!   当初他提起,她没吵,没闹,应了下来。他以为……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你不要胡说!”他攥紧了她纤细的手腕,终于开口,声音沉沉的,“若你如此,叫我的脸面往哪放?”   他的妻子是公主,但他本身极有才学,同僚们与他来往,也是冲着他的才学。他从不以驸马自居,有着自己的骄傲。若她养了面首,传了出去,叫同僚们怎么看他?!   “你问我?”长公主诧异地看着他,“你纳妾时,可顾着我的脸面了?”   她今年二十八岁,纵然子嗣艰难,但未必不能再生育。可是他纳了妾,别人只当她不会生。   没有人敢放在台面上讲,但人心不可控,别人心里会怎么想她?   “我——”靖安侯语塞,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对上她清亮目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笑了一下。   挣出手腕。   “你不纳妾,别人并不会笑你无子,他们或许会同情,或许会唏嘘,但绝不会笑你,反而会羡慕你我恩爱,夫妻情深。”长公主淡淡地说,意味索然。   他不纳妾,他们两个谁也不会被笑话。   可是现在,谁都没有面子。   他将被私下笑话妻子养面首,头顶一片草原。她则被笑不会生,长公主又怎样,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你,你早先怎么不拒绝!”靖安侯想到那场面,想到那窃窃私语,想到那一道道异样目光,便觉得脸上烧得慌,不禁恼羞成怒,“你一早说,我一定不纳妾了!”   他怨怪,她有不满却不说开,将局面一下子弄成这样。   如果她早说开,他就——不纳妾了!   儿子?他固然想要。但比起现在,妻子冷了心肠,还要养面首,他损失大了!   他们夫妻正值盛年,他三十,她二十八,将来未必不能生。   他究竟着急什么?   靖安侯有些后悔了,低下头道:“是我的错,我心急了,你要我如何做,才能消气?”   他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   他愿意补救。   男人服了软,刚才还恼羞成怒,这会儿却低声下气。长公主看着他,并不言语,然而眼神逐渐变为轻蔑。   那是足以让任何人炸毛的轻蔑。   仿佛他是什么污了她眼睛的垃圾。   “你——”靖安侯心里一沉,正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早说?”长公主缓慢开口,“从你开口的一刻起,你已经不值得了。”   他不值得她去爱了。   那时不拒绝,只是她本能地要面子。   她是长公主,她不会让自己落得一个小心眼、不容人、不通情达理的评价。   现在想想,那只是流于表面的想法。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她嫌弃了。   她从小就是骄傲的,属于她的东西,只要被人碰了,再喜欢也不会要了。   靖安侯跟那些东西都不一样。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而且跟她感情深厚。   但,也没什么不同。   他已经不够好了。   “仅仅因为开了口?”靖安侯听懂了她的意思,满脸不可思议,“你未免也太苛刻了!”   那时他还没纳妾,仅仅是开了口,她就将他放弃了?!   “是。”长公主承认得很痛快,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她敢做就敢认,“你可以在心里想,随便你怎么想,但只要你说出口,就不同了。”   “你,你竟如此冷酷?!”靖安侯又惊又怒,简直不能接受,“你的心肠是如此冷酷的?!”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纳了妾,她心性骄傲又刚强,一时过不了这个坎。   他万万没想到,从他开口的一瞬间,她就——   “我不信!”他怒道。   若是如此,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如此轻易就被放弃,他到底算什么?   靖安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在妻子的心里,竟然是如此轻易就被放弃的存在。   然而长公主眉头都没动一下,冷清又漠然,竟连多说一句都不屑。   他心里如坠了块冰,又沉又冷,仿佛连血液都不流动了。   “那音音呢?”他听到自己冷冷地说,“你不为她着想?”   长公主神情动了动,朝他看过来。   获得了她的注意,靖安侯的思路活跃起来,一句接着一句:“你如此放纵,将音音置于何处?叫别人如何想她?日后音音中意的少年郎,倘若不喜欢你的作风,对她不假辞色,她会不会伤心?”   他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惊愕,心下痛快,越说越流畅,神态中带了点咄咄逼人:“她伤了心,会不会恨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靖安侯的脸被打得一歪。   长公主面若冰霜,眼底寒光一片,抬手指着门外:“滚出去!”   火辣辣的痛楚从脸上传来,靖安侯这才懊恼失言,他不该那么说的,他原意不是如此,他搞砸了。   “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他低低说了句,撩起袍子匆匆走了。   长公主面色难看,伫立良久,忽然踉跄一下,倒退到榻边,摇摇晃晃着坐了。   眼底浮现一层水光。   轻轻喘着,纤长的手指渐渐蜷起,越蜷越紧。   那句“她会不会恨你”,像是一声魔咒,盘旋在她脑中,令她不愿理会又无法不理会。   靖安侯很了解她。到底是枕边人,他深知她的弱点在哪里。   他跟她曾经丢弃的物件儿,差别就在这里——那些物件儿丢了就丢了,他却回过头来咬她一口。   多年的夫妻情,即便决定丢掉了,但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放下的。   长公主很是伤心了一会儿。   若是不再寻喜欢的少年郎,如了他的意,她不甘心。   他如此对她,使出攻心之计,将她当敌人对待,丝毫情面也不讲,她也要将他的脸面踩在脚下!   韶音很快发现,她的课业变重了!   本来每天只有两个时辰上课,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但是现在,晚上也加了一个时辰!   她才五岁啊!   天哪!   而且,长公主的态度也变严厉了,从前她懒散些,长公主最多嗔她几句,但现在却会压着她学习,不许她偷懒!   天哪!   韶音都惊呆了!   她五岁的小爪子,承受不来啊!   她敏锐地察觉出长公主的情绪变化,她表面严厉,其实内心很焦躁。   拐子那事已经揭过了,不会是这件事引起的。算了算时间,应当是那日长公主和靖安侯在屋内说了什么,导致她的变化。   韶音没有问灰灰,也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渐渐将自己“聪慧”的一面表现出来。   就像是重压之下,被逼出了潜力一样。长公主教她什么,最多三遍,她全都学会了。   本来这些东西都是她掌握了的,她不是第一次做古代世界的任务,长公主的学问不见得比她深,她只需要一点点放出来。   “音音好聪明。”见女儿如此争气,长公主的焦躁渐渐被安抚。   她要将女儿教养得很优秀。   这样女儿长大后才不会轻易看上儿郎。   就算看上了,也会跟她一样骄傲,不会轻易伤心、委屈自己。   春天转眼即过,天气一日日热起来,皇后生了场病,长公主带着韶音进宫探望。   跟皇后请安过后,长公主和皇后说话,韶音便被大皇子带出去玩了。   大皇子是皇后所生,比韶音还大一岁。   “哥哥,我们去哪玩啊?”出了皇后的宫殿,韶音问身前的小小少年。   大皇子生得浓眉大眼,是个英气勃勃的男孩,挑眉看了她一眼,说道:“舅舅送了我一匹马,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韶音点点头。   他们去看了马儿。   两个小孩子,没有一个比马腿高。   大皇子爱惜那马儿,跟韶音又不亲厚,都舍不得让她骑上去。   好在韶音不是真的的孩子,也不会闹着要骑,只一味夸那马儿英俊威武,好话说了一车,倒叫大皇子很受用,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   然后,她被允许给马儿喂草。   “哈哈哈!”灰灰大声嘲笑,“看看你,连个孩子都搞不定!”   韶音不理它。   皇宫里还有几个孩子,但都不是皇后所生的,韶音跟着大皇子见了,大家一起玩起来。   韶音和两个小她一点的公主吃糕点,听大皇子和二皇子抱怨先生讲课严厉。   大皇子六岁,二皇子五岁,也启蒙了,每天在上书房听先生讲课。   韶音在旁边听着,偶尔照顾一下妹妹。   忽然听到一声清朗的笑声:“你们两个,好意思在妹妹面前抱怨?音音年纪比你们小,学得可比你们快!”   韶音扭头,就见一名体态颀长,年轻英俊的青年含笑走来。   在他身边,是长公主。   “父皇!”大皇子等人纷纷起身,行礼。   “舅舅。”韶音也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哒哒哒跑到长公主身边,“娘。”   长公主含笑摸了摸她脑袋,说道:“娘见你读书枯燥,给你找了个好地方,明日开始,你每日跟哥哥们在上书房读书如何?” 第89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7 好多哥哥。……   韶音愣了一下。   灰灰也愣了一下, 随即“嘎嘎嘎”笑起来:“好啊,好啊,你已经从初中生再次降级,成为小学生了!”   五六岁的年纪, 刚刚启蒙, 不是小学生是什么?   想她第一次读书是高中生, 第二次是初中生,这下可好了, 竟又降级成为小学生!   “你的朋友一次比一次稚龄!”   灰灰乐不可支。   人都说,你周围的朋友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她现在跟一群孩童们玩, 可不就是小孩子啦!   韶音也有点汗颜。   上个任务世界,她跟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们做朋友, 她跟灰灰说不介意, 其实是真的不介意。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 思想已经初具雏形,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基础已经打下,虽然不太成熟, 但还是谈得来的。   但是, 五六岁的孩童们……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板着脸说,“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难道不可爱吗?”   灰灰却看穿了她的强撑, 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   韶音不理它了。   “音音?”见女儿垂下眼睛不说话,长公主抚了抚她的发心, “不想跟哥哥们一起读书吗?”   大皇子和二皇子站在一旁看着她。   “没有。”韶音摇摇头, “我只是在想,那我岂不是要每天早起?”   她以前读书,时间都被安排好的, 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消食和玩耍,几点开始正式读书。   现在加了一个入宫的环节,套车、出门、赶路、进宫、入上书房,得耗去大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是两小时。   韶音粗略算着,这一趟至少要耗费一个半小时。   把消食和玩耍的时间扣掉,合并到赶路的时间里,那也要早起一个小时呢。   长公主听闻,沉吟起来。   “音音贪睡?”年轻的皇上笑起来,“那你住在宫里好了,就住在你母亲曾经的漪澜宫。”   韶音顿时摇头,捉紧了长公主的手道:“我不要离开娘。”   说着,脑袋埋到长公主腿上。   长公主失笑。   本来很舍不得女儿,但是女儿更舍不得她,反而让她的不舍淡了几分。   “你不想离开我,可就要早起了。”长公主拎着她站好,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韶音没说什么“那我就不进宫了,我在家读书”。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平常卖卖萌就够了,太孩子气的话她会感到羞耻。   倒是长公主,心中一动,萌生出跟女儿一起住在漪澜宫的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逝。   不合适。   “读书是很辛苦的。”她摸了摸女儿的发心,“你要早起,还是住在宫里?”   韶音低下头,小声说:“早起。”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有些惊讶。   能多睡会儿,为何不呢?   这个妹妹也太粘人了!   大皇子甚至说道:“我们要读书一整天,妹妹见不到姑母,不会哭鼻子吧?”   “我不会哭。”韶音扭头看过去道。   长公主也笑道:“你音音妹妹勇敢又坚强,她不会轻易哭鼻子。”   说这话时,她神态流露出骄傲。   拐子那事虽然是她心头的伤,但是女儿在此事中表现出来的机智、勇敢、坚强,却让长公主非常骄傲。   皇上也是知道的,笑着说:“你小瞧妹妹了。”   大皇子惊诧又狐疑地打量她。   这事很快就说定了,次日始,韶音便每日五点半起床,梳妆打扮用早点,然后坐上马车进宫,在皇后宫中歇息片刻,增用一些茶点,等到八点左右,便跟大皇子一道儿去往上书房。   这个作息,对孩童而言有些辛苦,但长公主心疼女儿归心疼女儿,行事时半点不留情面。也就是韶音没跟她哭闹,她即便哭闹了,长公主也会严厉拒绝。   好在韶音没哭闹。   她又不是真正的孩子。   进了上书房,才发现读书的孩子不少。   宫里有两位皇子,三位公主。两位皇子到了入学的年纪,三位公主还小,暂且不急启蒙。倒是皇上为了填充上书房,抓了一些大臣家里聪颖的孩子来,陪伴两位皇子一起读书。   有翰林家的孩子,有御史家的孩子,有将军家的孩子,竟有七八个。   韶音数了数,算上她在内,上书房一共有十一个孩子。   “如果你跟不上,下课后和我说。”大皇子坐在韶音前面,想到父皇和母后的叮嘱,扭头对韶音说道。   “好的,谢谢哥哥。”韶音冲他笑笑。   大皇子见她笑得甜甜的,心里满意。   他不缺妹妹,但是别的妹妹讲不通话又容易哭,姑母家的妹妹能跟他聊得来,还不哭,他就喜欢了。   很快,先生走至讲桌后坐下,轻轻拍了下醒木,气氛随之一静,悄悄说话的声音都消失了。   因为好奇韶音这个新来的,朝她打探过来的眼神也收回去了。   先生收拾好纪律,便开始教导起来。   大皇子他们在学《论语》。   韶音已经跟着长公主学了七篇了,但先生才讲到第三篇。   难怪皇上说,她学得比较大皇子他们快。   但即便早已经学过了,韶音还是认真跟着读。   一上午很快过去。   上午的课程是从八点讲到十一点,一共三个小时。   韶音问过大皇子,下午是一点到五点,中间会休息半个小时。也就是说,她在宫中跟着先生读书,每天学习时间是七个半小时。   天了噜。   难怪长公主要送她来,她之前在府中从早上到晚,也不过六个小时而已,估计是长公主狠不下心自己教,就送给别人教。   “能听懂吗?”下了课,先生刚离开,大皇子便扯了扯韶音的袖子。   韶音点点头:“可以听懂,谢谢哥哥。”   大皇子见她张口闭口叫哥哥,心里有点美,尤其她叫哥哥的时候很乖。   “嗯,你我兄妹,不必见外。”他清了清嗓子道。   先生已经走远了,上书房里只剩下学生们了,几个没见过韶音的男孩围了过来。   他们年纪最小的六岁,年纪最大的十一岁。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正好跟两位皇子能玩到一起。   被围住的韶音便上道地介绍自己:“我叫齐佳音,母亲是康平长公主,父亲是靖安侯。”   其他人也纷纷介绍:“我叫张玉林,父亲是大理寺卿。”   “我叫蒋昭,父亲是工部侍郎。”   “我叫……”   在其他人围着韶音互相认识时,二皇子把大皇子悄悄拉一边去了,小声说:“大皇兄,东西找来了。”   伸出白嫩小手,上面躺着一只被草捆了的蛐蛐,身躯肥硕健壮,一看就很威猛。   大皇子看见蛐蛐,乌黑浓眉猛地皱紧:“算了,不吓唬她了。”   “啊?大皇兄为何改变主意?”二皇子生得清秀,白嫩清秀的脸上露出茫然神色,看起来格外可爱。   但是只比他大一岁的大皇子,显然欣赏不了他的可爱,只觉得二弟有些蠢。   “她是我们妹妹,吓唬她做什么?”   二皇子更是惊呆了:“可是,昨日是大皇兄说……”   “昨天是昨天,我这不是改主意了吗?”大皇子不耐烦地道,又看了眼他的手心,想到什么,将蛐蛐捏过来,揣进自己袖口中,“好了好了,别提这事了。”   二皇子呆呆地看了眼自己手心,又看了看浓眉大眼的兄长,小嘴张了张:“哦,好吧。”   那边,灰灰都笑翻了。   “他们商量用蛐蛐来吓哭你!”   昨日长公主骄傲地说女儿勇敢,大皇子就想知道她有多勇敢,回头就跟二皇子商量,弄点什么吓人的东西,瞧瞧她的胆量。   两人生在宫中,能接触到什么坏东西?便跟身边的侍从讲了,让他们弄点东西来。   侍从们心知小郡主乃长公主的心头肉,哪敢真的弄什么吓人的玩意儿,便从宫外弄了只特别威风的蛐蛐儿,回来后处心积虑、费劲口舌地宣扬它的威风和可怕。   哪知,大皇子被喊了几声哥哥,心里有点美,开始觉得这样不妥,又不肯了!   小孩子们的心思,一会儿一个变,根本捉摸不住,就连二皇子很快也忘了这事,凑到张玉林身边说话去了。   只有灰灰念念不忘,嘲笑又怂恿:“下次你就哭给他们看,让他们尝尝你的厉害!”   “幼稚!”韶音毫不客气地批评。   它简直比二皇子还幼稚,偏偏它自己不觉得,一边YY韶音装嫩哭鼻子,一边乐不可支。   韶音拿它没办法,好笑摇头,听着一屋子的孩子们说话。   皇上定了规矩,这些孩子们上课、吃饭、休息都在一起,因此都在乖乖等饭菜呈上来。   他们年纪小,说的话题也很稚嫩,抱怨昨晚回去背诵文章,做梦都在背文章,憧憬三日后的休沐,有说打算睡懒觉的,有说要去庄子上玩的,还有说要去买书。   “齐妹妹,你要做什么?”他们闲聊的同时,不忘跟韶音说话,免得她落寞。   韶音摇摇头:“还不知道。”   “那你可要好好珍惜,咱们每十日才休沐一日,平时好不辛苦,只有这一日能放松放松。”   韶音点点头:“我知道啦,谢谢蒋哥哥。”   正跟别人说话的大皇子身体顿了顿,扭过头来,看了看韶音,又看了看蒋昭,乌黑的浓眉拧起来。 第90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8 弟弟很乖的。……   韶音眨巴着眼睛, 望着大皇子,等了片刻不见他开口,便主动问道:“哥哥,怎么了?”   大皇子看着新认识的妹妹。她生得漂亮又可爱, 圆圆的眼睛乌黑明亮, 里面像是跳跃着碎光。   此刻, 她眼神清澈又干净,仿佛对自己做的事一无所知。   他抿着小嘴, 脸上写满不开心。   她怎么管谁都叫哥哥?   而且叫起来一样甜。   大皇子不大高兴,但是对于这份不高兴,又不大想承认。最终一言不发, 扭头回去了。   看着小男孩倔强的背影,韶音:“……”   有些好笑, 又不好意思笑。   这个年纪的孩子, 有什么心事几乎写在脸上, 他分明是不想叫她喊别人哥哥。   可是……她年纪最小, 在座各位都是“哥哥”。除非,她以后都对别人直呼名字, 但那样就太傲慢无礼了。   韶音当做没有这回事, 仍旧做她乖巧可爱的小郡主。   而除了大皇子之外,上书房的其他孩子对她见谁都叫哥哥的行为并不反感, 还觉得她乖巧又可爱,对她很是喜欢。   上书房唯一的女孩子, 而且还是年纪小、漂亮、乖巧的女孩子, 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团宠。   男孩子们不仅照顾她年纪小,常常主动提出帮她补课,还会从家里带来好吃的、好玩的, 拿来讨她欢心。   韶音不会白白拿小朋友的好处,也会从公主府带来特产,送给“哥哥们”。   或者在先生提问、罚背书的时候,帮他们解围。也会在他们调皮捣蛋的时候望风、打掩护等。   一旬之后,她便融入了孩子们中,成为他们颇喜欢的小妹妹。   只有大皇子,对她的态度反反复复,非常别扭。一会儿嫌弃她,不乐意搭理她。一会儿又护着她,不让她受委屈。   有人打闹害她摔倒了,他还会生气,撸起袖子把打闹的人揍一顿。   他是个占有欲强的小朋友,所以才一直介意她喊别人哥哥。   因为这个,他始终不肯让她骑他的爱马,最多让她拿草料喂喂马儿,或者摸摸马腿。   韶音觉得这个别扭的小朋友可爱极了,如果是她儿子,她简直恨不得抱怀里一顿揉搓。   做小孩子的时光是无奈又有趣的。   无奈的是她困在一具小小孩童的身躯内,许多事情都做不了。有趣的是周围的小朋友们很好玩,有人拘谨古板,有人天马行空,而不管什么性情,一颗心真挚而纯粹,为读书时光增添一份剔透与纯净。   韶音在六岁之后,便显露出“书痴”的一面。没办法,长大还要很久,她总不能一直这样混过去。   渐渐的,她表现出来爱读书,尤其爱杂文广记。她喜欢看地域志,喜欢看野史,甚至张狂到在先生讲课的时候公然不听讲。   “可是先生讲的,我已经会了。”在先生气怒时,她不急不缓地站起来,将先生今日要讲的文章背诵出来,并阐释含义,证明自己的确不需要听讲了。   先生还是不高兴,但见她是个女孩子,就又饶过她了。不爱读书便不爱读书,反正以后不会做大事,识几个字就得了。   依先生的意见,是要将她逐出上书房的。她自己不听讲,会影响到两位皇子和其他学生。   投诉到皇上跟前,皇上听后反而笑道:“就让安阳郡主待在上书房,免得孩子们以为自己多聪明。有安阳郡主在,先生可以讲得更快些。”   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小是小,但已经学会跟大人们耍心眼了,三分辛苦说成七分,就为了偷懒玩耍。   有韶音在一旁,他们好意思偷懒?   先生认真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遵从了。于是,韶音可以在课上堂而皇之地不听讲。   其他孩子被影响到,上课时精力便不大集中,先生便道:“如果你们也能顺利背诵文章,一字不错,并正确阐释含义,就可以和安阳郡主一般。”   孩子们不想输给小妹妹,私底下用了苦功,渐渐开始有人在上课之前举手,证明自己学会了。   先生对这个现象意外又惊喜。没想到,真的能激励到孩子们。由此,对韶音的脸色都好看三分。   但孩子们太天真了,他们学得快,先生教得更快,于是还是没有人能够在课堂上不听讲。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课后,有小朋友找韶音半是羡慕,半是抱怨。   韶音仰起头,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因为我像我娘。”   “长公主幼时便这般聪慧吗?”   “是啊!”   时隔多年,长公主的聪慧之名又在京中流传开来。   小朋友们在家用功,一改懒散贪玩之状,当然被家人注意了。问起来时,小朋友们便说起“聪慧”的安阳郡主,进而提起她聪慧的母亲。   长公主这一年来,日子过得很安逸。女儿不必她教,她清闲极了,每日听听曲儿,养养面首,下帖子邀人相聚,或者参加别人的聚会。   得知女儿到处夸她后,长公主十分高兴。   既高兴于女儿的聪慧,也高兴于女儿对她的亲近。她已经从某个桎梏中走出,现在是自由闲人,她的身份和地位都保证了没人敢触她的霉头,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唯一有些心烦的,便是靖安侯近来很不讲理,非要把张氏生的儿子抱给她养。   “他长大后也叫你一声母亲。”靖安侯这样说道。言外之意,她并不吃亏。   长公主这一年都不怎么见他,两人虽在一个府中住着,但她养面首后,靖安侯脸上挂不住,心里也不痛快,已是不往她眼前凑了。   只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后,他又动了心思。   他希望他的儿子是嫡子。   既然没从妻子的肚皮里爬出来,那至少要记在她名下,养在她跟前。   “我不缺人叫我母亲。”长公主冷冷回绝。   靖安侯此时不敢跟她硬碰,这一年来的冷遇让他明白,她首先是皇室公主,其次才是他的妻子,他不能造次。   而在他纳妾之前,她首先是他的妻子,其次才是皇室公主。或者说,她只是他的妻子而已。   两人的感情变动,直接导致了地位的变动。靖安侯如今不敢惹她不快,好声好气地求她:“就当是体谅体谅我,好吗?”   外面的形势,跟他当初想的不大一样。   本以为,在他纳妾、她养面首之后,两人一般没脸。但事实是,只有他自己没脸。   她是长公主,养两个面首而已,谁能说她什么?她地位尊崇,生的女儿聪慧无双,上书房的十来个孩子没有比得过她的,而且皇上敬重她。不过是养个面首而已,这有什么?   就算有人嘴上酸她,但心里无不羡慕她。   而靖安侯就不一样了。别人对他的同情和嘲笑,不仅仅是眼神流露出来,嘴上说出来,更是在心里这样想他。   笑他头上一片草原。笑他将日子过成这样。笑他身边知冷知热的人,是张氏这等出身卑微之人。   他风光的只有身上的朝服,以及头顶的爵位。而这两样风光,完全包裹不住他庞大而臃肿的狼狈。   “他不是我生的,我不会养他。”面对他的祈求,长公主心中一点动容都没有,反而有些悔意。   当初怎么看上这样一个人?   当年,这个男人有才华,有抱负,傲气凌然,是她所喜欢的。可是现在,他变成了这样,好像在说她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你——”靖安侯被她的冷酷惹恼了,“你是当家主母!晨儿就是你的儿子!”   长公主并未触动,反而一手撑腮,若有所思:“你想要嫡子,倒也未必没法子。不若你我和离,届时你再娶,将这孩子记到新妻子名下,倒也是嫡子。”   靖安侯惊得眼睛都睁圆了:“荒唐!你怎么会这样想?不可能!”   和离?到时他只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他一口否决了,并且为她不用心的提议感到恼怒——他若再娶,生下来的就是嫡子,哪还需要将这孩子记在新妻子名下?多此一举!   不过,因着这个想法,他对小儿子的喜欢淡了几分。这个孩子的到来和出生,令他的生活一团糟。曾经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头疼。   而若他当真与公主和离,这个孩子就没有用了,他会再娶,生下真正的嫡子。   “随你。”长公主见他不同意,也不逼迫,毕竟她也只是厌烦了跟他共居一府,随口这么一说。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和离后,女儿姓齐,她带不走。而就算带得走,她又不打算再嫁,于女儿的名声并不好。   想到这里,她就不耐烦了,挥挥手:“总之我不会养这个孩子。”   靖安侯满腔怒气,还有深深的不满。   从长公主的院子离开后,他遇到了归来的女儿。   今日休沐,韶音出去玩了,刚刚回来。   “父亲。”见到靖安侯,她停下蹦蹦跳跳,规矩地行了一礼。   女儿似乎长大了一点。   低头看着身前的小不点,靖安侯心想。   这一年来,他不来长公主的院子了,见女儿的时候也不多。今日一见,还有几分生疏之感。   “最近读书吃力吗?”他温和地问。   女儿的聪慧之名,颇有些盛,靖安侯常常被同僚羡慕,很觉得有面子,因此见到女儿的态度很温和。   “不吃力。”韶音回答。   靖安侯伸出手去:“走,父亲带你走走。”   韶音遂牵住他的手,由他领着在府中逛了起来。他问她的学业,跟上书房的孩子们关系好不好,夸她聪明,又考校了她一些问题,做足了慈父的样子。   然后,带她到了西院:“你要读书,很少见到弟弟吧?他很乖,吃饱就睡,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91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9 我走我的阳关道。……   韶音的脚步顿了一下。   随即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卧槽!这也太恶心了!”灰灰忍不住吐槽起来, “在你来之前,长公主刚刚拒绝了他的要求!”   “他扭头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灰灰恶心坏了,“这还是当爹的吗?!”   灰灰跟着她做过几次任务,见过对孩子好的父母。不说别的, 上个世界韶音的爸妈就对她很好, 打心眼儿里爱她。   而靖安侯呢?他平时根本想不起来女儿, 现在有事情了倒是想起她。   “好啦好啦。”韶音安抚道,“我不也没把他当父亲吗?”   韶音从来不缠着靖安侯。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对父亲还是亲近的。尤其变故发生之前,靖安侯对女儿还算亲近,会笑着跟她说话, 偶尔会抱抱她,逗逗她。   在变故发生之后, 她理当很无措, 会问父亲怎么不来看她, 父亲为何如此忙碌, 或者让嬷嬷抱着她去找父亲。   但她没有。   问都不问一句,也从来不去找他。   她是站在长公主这边的。   父母不和, 而且有不和的理由, 她不可能做粘合剂,也不会做墙头草, 早早就站到长公主那一边。   “反正他恶心!”灰灰忍不住道。   它见过很多好的父亲,再见到这样辣鸡的父亲, 就很是鄙视。居然敢对它的任务者不好, 他还配让她叫一声父亲吗?   “晨儿睡着?”进了房间,靖安侯放轻声音问奶娘。   奶娘低声应道:“是,小主子睡了有一会儿了。”   靖安侯点点头, 示意韶音上前去看弟弟。   他完全没注意女儿有过一瞬间的僵硬。   “呵!”灰灰冷笑。   韶音轻手轻脚地上前,走到床榻边,看向包在锦被中,露出一颗小小脑袋的男婴。   这个孩子是四个月前出生的。   模样倒还好,毕竟他母亲相貌柔美,父亲五官俊朗,他随便挑着长都不会长坏。   “弟弟好看。”韶音轻声说。   靖安侯见女儿对弟弟观感很好,不禁露出笑容:“嗯,他与你乃同胞手足,自然不会差。”   不等韶音开口,又说道:“你待他好,等他长大后,就可以陪你玩了。”   “嗯。”韶音点头。   靖安侯没想到女儿如此好攻略,心头浮现一丝惊奇。他本以为,长公主会对她说些什么,让她对这个孩子很排斥。   看来,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是个极体面的人,他心中暗道。   “将弟弟抱去你院子里,让他时时陪着你,好不好?”靖安侯温和地问女儿,说话时走近床前,摸了摸女儿的发心。   韶音乖巧地摇头:“不好。”   靖安侯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好呀。”韶音仰头,乖巧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他太小了,等他大点再来陪我吧?”   靖安侯一听,刚才的怀疑顿时散去。   也是,晨儿如今毕竟还小,不能说话又不能玩,女儿暂时不接受他也正常。   “那便抱去你母亲房里,让你母亲教养他,好不好?”靖安侯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弟弟,就让你母亲帮你教出一个什么样的弟弟。”   灰灰简直惊呆了:“无耻!”   “无耻老贼!”   这若是一个真正的六岁女孩,可不就中招了?   “可是母亲没有时间。”韶音想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我不想母亲为了我不开心。”   靖安侯顿时哽住。   一瞬间以为女儿在涮他。   但是很快抛开了怀疑,女儿就算聪慧过人,可她到底年纪小,不会拥有这般心计。   “你不提,又岂知你母亲会不开心呢?”他微笑着又说,“也许你母亲是开心的,只是怕打扰你?”   “卧槽卧槽!”灰灰差点就一个雷击甩过去了,“他怎么这么毒!”   他让小郡主提这茬,不是往长公主心上扎刀子吗?!   长公主那么疼爱女儿,结果女儿做出这种白眼狼的事,她得多伤心?!   不仅灰灰炸了,韶音也差点炸了。   垂了垂眼,很快又抬起,认真地摇头:“不可能的。母亲现在听听曲,喝喝茶,每天不知道多开心。她连我都懒得教,把我丢去宫里,又怎么可能愿意教养弟弟?”   说完,她弯起眼睛,似乎为自己的聪慧而开心:“父亲不要考验我啦!”   靖安侯噎住。   心里一瞬间大骂,听曲、喝茶?   呵,她养面首呢!   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又松开来,强压着怒意,声音也不复刚才的温和:“父亲要你将弟弟抱过去,你肯不肯?!”   他以为自己沉下脸,女儿会害怕。为了不让他生气,会点头应下来。   只要她应下来就好,就算她不愿意,日后想反悔,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但韶音却对他做了个鬼脸,小身子一扭,绕过他就跑出去了,口中“咯咯”笑道:“我不!”   跟条滑不留手的鱼似的,不等人反应过来,就跑远了!   靖安侯瞠目结舌!   “站住!”他喝道,“回来!”   韶音一溜儿烟就跑远了。   谁要理他呢?   进了长公主的院子,她面上丝毫不显,脚步轻快地往里走。   走上台阶,刚要打开帘子往里去,就见长公主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走出来,面色不好,对她略略摇头。   韶音微讶,微微点头,往里走去。   “娘!”她直奔向长公主怀里。   长公主的脸色不大好。   接住她后,没像往常那样露出笑脸儿,而是直接问道:“你父亲叫你何事?”   韶音眨巴了下眼睛,随即没有遮掩,同样直接回答:“问我喜欢不喜欢弟弟,让我抱过来。”   “混账!”长公主气得脸色冰寒,一掌拍在桌上。   韶音又眨巴了下眼睛,仿佛很不解:“娘,你怎么生气啦?”   “你想抱那个——孩子过来?”长公主寒着脸问。本想说“那个玩意儿”,想了想,在女儿面前还是保持体面。   “不想啊。”韶音摇摇头,“他这么小,又不能陪我玩,我为什么要抱过来啊?”   她毫不客气地卖了靖安侯:“父亲还说,让我抱给娘,让娘教养他,这样我想要什么样的弟弟就有什么样的弟弟了。”说话时,她有些嫌弃,“他比我小那么多,等他能陪我玩了,我都多大了?”   她张开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数:“大皇兄跟我最要好,然后是蒋昭,蒋昭的妹妹也很好玩,还有张玉林跟我也不错……”   她数完十根手指头,都不够用,于是拿起长公主的手,一根根掰开手指,继续数起来:“……季丛的两个姐姐,温柔又美丽,还送我亲手绣的手帕,也很好。”   她跟上书房的孩子们混熟了,这一年中,常常去他们家做客,跟他们的姐妹也混熟了。   “我有那么多好朋友,为什么要等弟弟长大呀?”数完二十根手指头,韶音仰起一张稚嫩小脸,小嘴微微撅起,“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长公主在女儿捉起她的手指头开始数的时候,就不生气了。   气什么呢?   靖安侯是个蠢货,连她六岁的女儿都哄不住,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想要我教养那个孩子,已经被我拒绝了。”长公主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思及她的聪慧,于是没有瞒她,“我不想教养别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   韶音点点头:“就是,是听曲儿不自在,还是喝茶不悠闲?我都跟父亲说了,娘忙得很,他还不信。”   “呵!”长公主冷笑一声。   大人之间的龌龊事,她不想现在就跟女儿讲,抚了抚她脑袋上的小髻,说道:“这事,我会跟你父亲好好说一说。你不必管了,他再叫你,也不用理会。明白了吗?”   韶音点点头:“明白。”   又说,“我也没时间啊,我每日读书,也很忙的。”   女儿“书痴”的名头,长公主早有耳闻。宫里发生什么事,很快就会到她耳中。她只是将女儿交给先生教导,又不是不要女儿了,对上书房的事很上心。   想了想,她说:“你读你的书,其他事情不必理会,有我在呢。”   “嗯。”韶音点点头。   长公主采取的手段很简单。   她让下人请来靖安侯,对他说道:“如果你想要那个孩子活着,就不要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她现在只是无视那个孩子而已。   他再招惹她的女儿,她可就要心狠手辣了!   靖安侯又惊又怒,指着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败在她冷傲的姿态下。   甩袖离去。   接下来,靖安侯再遇到女儿,便毫无温和可言了。慈父面孔荡然无存,甚至还会冷哼一声,当着她的面拂袖而去。   他以为女儿会伤心。   被妻子看到了,定然会问。而后妻子会请他过去,让他对女儿好一些。   他当然会对女儿好一些。他会多花一些时间陪伴女儿,并领她去西院,跟晨儿培养感情。   他是她的父亲,父女之间能有什么仇?女儿会渐渐亲近他。   而两个孩子是手足,总会处出感情来。天长日久,妻子还是要败于他手下!   他想得很好,在这个毒辣的计谋中,长公主就算赢了,也是惨胜,这些年势必被他和女儿刺得伤痕累累。   只可惜,韶音不是真正的六岁女孩儿。   对他的种种诱导,她一点也不配合。   这些事瞒不过长公主。她没对那个孩子下手,而是对他身边的人敲打了一顿,作为警告。   同时,长公主心里想着,这个男人越来越恶心了,她就连跟他共居一府都感到难以忍受。   只是,还要再等等。   女儿现在还小,等她再长大一些,更懂事一些,能够受得住身边的异样眼光和闲话了……   这一天来得很快。   韶音八岁这年,跟大皇子、蒋昭等人做了件事,获得了皇上的嘉奖。   起因是先生教孩子们术数。韶音便把自己封地的收入计算了一下,而其他孩子们不甘落后,将自己家中或自己名下的庄园、铺子等账本也拿来,作为实操。   韶音发现封地的收入起伏较大,追寻了原因,发现是天灾、人祸等影响。   她一下子找到了新的事做,开始研究土地的产出,包括种子的培育、耕种的便捷、如何施肥、驱逐灾害等,尽量减少耗损,提高产出。   一开始,她在课堂上扒拉种子、各种奇怪的土壤等,还被先生嫌弃。   但她振振有词地说:“这几年我的封地减产了,单单去年就损失了五千多两银子,你知道这些银子可以给我大皇兄买几匹良驹,给蒋昭哥哥买几把名剑,给季家姐姐买几幅失传的双面绣吗?”   先生:“……”   结果,被提及的大皇子、蒋昭、季丛等人,心下感动不已。音音妹妹这么想着他们,他们不帮忙怎么说得过去?   一群孩子甚至在上书房外开辟了试验田,弄来耕种农具,全方位研究,竟然真的改良了农具!   而种子的培育还在进行中,需要两年才能看出成效。但即便如此,皇上还是被孩子们的行为惊喜到了,挨个封赏!   大皇子等人并不居功,将主要功劳推给韶音,说他们是受了她点拨,她才是点子最多的那个。   但皇上还是全都封赏了。   对于韶音,更是加封了公主,由安阳郡主晋为了安阳公主!   皇上早就喜欢这个外甥女了,她聪慧而不骄矜,有她在上书房,孩子们被刺激得十分上进,这本就是一大功劳。   而她和大皇子等人改良的农具,听上去是小孩子打闹,实际用途却非常深远,可谓利国利民!   他本就尊重姐姐,对姐姐的孩子也很是疼爱,三重刺激下,直接封韶音为公主。   长公主得知后,骄傲又欣慰,喜得泪光涟涟。当下,她进了宫,跟皇上密谈一阵。   而后,皇上便下旨,长公主与靖安侯和离,而安阳公主深受皇后喜爱,居于宫中,由皇后教养。   靖安侯听到旨意,又惊又怒,几乎晕厥过去! 第92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0 命运的相会。……   在接到圣旨之前, 靖安侯是春风得意的。   他的女儿,聪慧无双,年仅八岁而已,居然改良了农具, 这是何等才华?!   能够生出这样的女儿, 靖安侯只觉脸上大大有光, 甚至想好了跟同僚们喝酒时如何不着痕迹地吹嘘。谁知,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   长公主要跟他和离了!   她甚至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   圣旨就这样降下来了!   “靖安侯, 接旨吧。”宣旨太监提醒道。   靖安侯浑浑噩噩,起身接了圣旨。   就如同赐婚时他无法抗旨,现在他仍然没有拒绝的资格。   愤恨, 恼怒,熊熊烈火在他心中燃烧。靖安侯脸色难看得厉害, 毫不留情地跟长公主吵了起来!   “你欺人太甚!”他声线颤抖, 指着她道。   长公主懒得看他, 眼皮子都没掀:“择日不如撞日, 今儿你就搬出去吧。”   这是公主府。   他们是夫妻,他才能住在这里。   靖安侯面上火辣辣的, 仿佛被人揭了面皮, 狠狠丢在地上踩!   愤恨的目光迸出,几乎将她灼透:“成婚十几载, 我有何处对不住你?纳妾是你点了头,我才择了人。在晨儿出生后, 我便将两人都打发走!你为何仍是不满?”   “你养面首, 我说什么了?”   “说和离就和离!最后一点颜面都不肯留给我!”   她养面首的事,已经让他颜面扫地。可恨她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留给他,要跟他和离!   这下别人如何想他?!   “你将音音养在宫里, 以为这样她就不恨你?”男人恨毒了她,目光简直要吃人,“呵呵,你费尽心机,我倒要看看,音音长大后受你牵累,会不会恨你!”   他临走也要往她心上捅一刀:“你以为她受尽圣宠,便不会被儿郎芥蒂?即便有圣上赐婚,你以为她就一生幸福?”   “你不如想想你自己?”   她是皇上敬重的胞姐,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却过得如何?!   靖安侯目光冷傲,带着无尽恨意,还有报复的快感:“待音音长大,受你牵累,得不到心上人的喜爱,或者嫁人后不顺遂,全都是你的错!”   “她会恨死你!一辈子不原谅你!”   一句句,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箭,深深扎在长公主的心上。   她僵直着身子,面色煞白,却不肯露出软弱,扬起下巴道:“趁着年轻,你不如赶紧娶个妻室,你的宝贝儿子等着记为嫡子呢!”   靖安侯脸色一变。   恼怒浮现面上。   他深知她的痛处,她亦然。   失去一切换来的孩子,最终却沦为无用棋子,让他怎么不恼恨?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冷笑一声,负手离去:“走着瞧!”   他命人收拾东西去了,夫妻缘分已尽,他不再是驸马,无法继续住在这里。   长公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身子一晃,踉跄着倒在椅子上,面上失去血色,神态彷徨,露出脆弱与伤心来。   呆坐良久,她抬起手,捂住面庞。   没有泪水从她指缝中流出,但她单薄的肩头在轻轻颤抖。   她怕,听了靖安侯的那一席话,她很害怕。   她怕女儿如他所言,长大后会恨她。   但更怕女儿过得不好。   相比起来,她宁可女儿恨她,只要女儿过得好。   韶音从灰灰那里得知,长公主被靖安侯刺激了一通,情绪非常糟糕。   沉默片刻后,她道:“给他用药吧。”   骄傲如靖安侯,必定不会再在意晨儿,而是筹谋着娶个身份、地位、嫁妆都不错的女子,给他生个嫡子。   屡次伤害长公主。   他配吗?   “好好好!”灰灰立刻应道。   它那里存货很多,况且如今绩点丰厚,买几粒绝育药而已,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本来一粒就够,但灰灰给他用了十粒!   “你要出宫去,看看长公主吗?”用完药后,灰灰小声问道。   韶音叹了口气,说道:“去看她,然后呢?”   没有用的。   她现在年纪小,说什么话,长公主都只会当她孩子气。   因为她以后会长大,会情窦初开,会喜欢上少年郎,会变成美丽如鲜花一般的姑娘。   而少年人情意热烈,一旦她动了春心,就会沉浸在美妙的情感中,变成另外的模样。   她会忘记小时候说的话。   而一旦她喜欢的人不值得,日子就会变苦。   到那时候,她恨不恨长公主都不重要了,她过得不好,长公主就会自责,日日怪罪自己。   想是这么想,但韶音还是举起了手,对先生道:“请先生予我片刻方便。”   “去吧。”先生如今对她态度好多了,和蔼地点头。   韶音牵了匹马,径自出了宫。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学习骑射功夫了。韶音虽然年幼,但骑术相当合格。   少女如花苞一般柔软而逐渐抽条的身体,稳稳坐在马上,一路出了宫,往公主府行去。   “音音?你怎么回来了?”   长公主还没收拾好情绪,就见女儿掀开帘子进来,颇是吃了一惊。   她以为女儿听到和离的消息,为此来问她,不禁有些无措和紧张。   她自认为没有做错,可是面对逐渐长成的女儿,仍旧忍不住提起了心,担心她的责备和不理解。   “我上着课,忽然感到心口疼。”韶音说着,缓缓走近了她,如以往那般偎进她怀里,仰头看着她说:“娘,我一路骑马过来的,我不是逃课,只是担心你有事。你没有事吧?”   长公主怔住。   女儿的话流淌如耳中,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那一个个字所拼凑成的话,所代表的含义,才终于汇成了河流,聚成了汪洋,咆哮着冲刷她的内心!   “音音心口疼?”她低头,掌心按在女儿胸口上,“现在还疼吗?以前不舒服过吗?”   韶音摇摇头,有些害羞地埋进她怀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啦,忽然就难受,然后就想起娘了。”她抱着长公主的细腰,有些不好意思:“娘没事就好啦。”   她委婉地表达,她跟她母女连心,她刚刚被靖安侯欺负,她感受到了。   长公主此刻心潮起伏,说不出的感动积蓄在心头,喉头动了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没在女儿面前失态。   仰了仰头,她平复了下内心,这才低头,缓缓说道:“我同你父亲和离了。”   韶音顿了顿,随即平缓地道:“哦。”   长公主微微拧眉,将她从怀里提出来,探究地看着她:“你不难过?”   “我……”韶音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碾动脚尖,“娘,我要说实话吗?”   长公主眉头一挑:“当然!”   韶音便抬起头,神情很是不好意思,但眼底是清冷一片:“我一点都不难过。”看见长公主怔住的面容,她用清冷的口吻继续说道:“父亲心里没有我。他不喜欢我。”   长公主神情愕然!   “他以前只是不大喜欢我,后来我被拐又找回来,娘天天担心我,抱着我哄,一刻也不离开我,但父亲没有。”   “他仿若没有这回事。”   “张氏怀了晨儿后,他更加不在意我,常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她说着,眼睑微微垂下:“我是个很冷酷的人,是吗?”   是,她的确是冷酷的。   没有孩子完全不在意父亲,哪怕父亲不爱她,她也会感到伤心,而不是这样冷酷无情。   长公主才发现,她似乎没有那么了解女儿。   她既心惊,又震撼不已。   脑中不由得回想,过去这几年,女儿都是什么表现?   在被拐之前,或者说她和靖安侯情变之前,女儿会搂着靖安侯的脖子,咯咯发笑。   被拐之后,也就是她跟靖安侯情变之后,靖安侯因为对她有怨,待女儿便冷淡许多。   当时女儿什么表现?她似乎很平静,好似完全没受到影响,每日被她拘着学东西。   再往后,女儿去上书房跟着大皇子等孩子读书,天不亮就走,日暮才回,每十日才休沐一日,跟靖安侯的相处更少了。   可以说,女儿眼中的“父亲不喜欢我”,完全是因为受她连累。   如果她跟靖安侯没有情变,靖安侯不会待女儿如此冷淡。   这一刻,长公主有些心酸。   “不,不怪你。”长公主慢慢揽住女儿,越揽越紧,良久,她缓缓开口,“你有所不知,事实是这样……”   女儿长大了。   长公主原来想等她再大一点,倘若她问起来,便跟她说个明白。   但是这一刻,不知怎么,或许是女儿忽然从宫里回来,或许是女儿眼底的清冷,长公主发觉女儿的坚韧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足够聪明,又足够坚韧,那么与大人有什么区别呢?   “你会怪我吗?”和盘托出后,长公主低头看向女儿。   摊开之前,她很害怕,但是随着事情一一说出,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我同你父亲和离,会对你的名声有影响,日后你交朋友,出门在外,或许会受到影响。等你再长大点,可能婚事也会受影响。”   她的女儿,如此聪慧,如此出色,日后看上的儿郎定也十分出众。若是看上世家大族的儿郎,对方拥有抗旨的底气,她可能会求而不得。   这是长公主所担心的。   求而不得,会伤害到女儿的骄傲,若她不接受挫败,可能会因此移了心性。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不无担心。   然而,只见女儿歪了歪头,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露出笑意来。   “婚事?”她轻笑着说,像是在说什么寻常的事,一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傲慢,“这天底下有谁比我聪明?”   随着这句话说出,她的傲慢逐渐显露出来了:“没我聪明的,我可瞧不上。”   顿了顿,“比我聪明的,我不喜欢。”   长公主愕然:“什,什么?”   “这天底下的男孩子,要么我瞧不上,要么我不喜欢。”韶音干脆地说,“娘不必担心我的婚事。只要男孩子足够好看,足够温柔小意,愿意哄着我侍奉我,我就开心了啊!”   长公主差点栽倒在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又惊又疑,怀疑女儿见过她养面首的一面。   她说的那些,哪是寻夫郎?分明是养面首!   长公主养面首,是背着女儿的。   女儿年纪小,她不想将大人的这点乱七八糟的事给她看,因此将面首养在别的宅院里,高兴了就去一趟。   “知道!”韶音干脆地说,“我是公主啊,舅舅封我做公主,我比以前的封地大了,比以前的品级高了,能得罪我的人越来越少了,舅舅也喜欢我,我岂不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娘在担心什么?”她微微拧起秀气的小眉头,“娘可不要学人家,庸人自扰!”   长公主:“……”   活了半辈子,居然被小娃教训了。   “傲慢!”她曲指,轻轻弹女儿的额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傲慢可万万要不得!”   如果说,从前的担心都是浮在空中的,没有着落的,那么听了女儿的一席话后,这些担忧便落实了——   女儿太傲慢了!   过于傲慢的人,是要栽跟头的!   和离这件事,转眼就被长公主抛在脑后,再也没想起过。她的女儿太傲慢了,因为少年聪慧,便恃才傲物。她为此担忧,想尽办法,要杀杀女儿的锐气,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女儿总会攻克她所设下的阻碍,并为此更加骄傲。   长公主既头秃又感到欣慰和骄傲,眼见女儿逐渐成长为漂亮而骄傲的少女,渐渐发现原来生活这样美好。   而韶音和大皇子、蒋昭等人研究的种子和肥料也出了成效。   先在韶音的封地上进行推广,效果不错,又在长公主的封地上试用,效果仍不错。   这才全国推行。   这一年,韶音十二岁。   她和母亲的封地连年增产,心情极好。又因为她读了太多的书,先生已经不知道怎么教她了,便建议她行万里路。   实际上是大皇子等人受她影响颇深,学会了她的爱玩,却没学会她的学问。先生担心这样下去,耽误大皇子等人的进学,便把她打发走了。   长公主见女儿活泼得跟什么似的,只差没上树了,也不想拘束她,打算带她到自己的封地上住一段时间。   顺便一路游山玩水,见识人情世故。   虽然原因变了,但结果没有变。   正是这一年,女主在郡守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上,遇到了长公主。 第93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1 合作。……   秋色宜人, 天朗气清。   郡守夫人摆下赏花宴,邀请名流夫人小聚。恰时长公主带着女儿来到封地,也受到了邀请。   这几年日子过得舒心,长公主面上的冷傲之态都淡了几分, 与各位夫人坐在一处说话时, 平易近人, 言笑晏晏。   且她为了降服女儿,读了许多书籍, 言谈起来,尽显博学广识,受到诸位夫人的仰慕。   “一直听闻公主的聪敏之名, 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公主颖悟绝伦, 智慧通达, 小公主被教导得冰雪聪明, 温柔大方, 尽得殿下真传。”   “早闻安阳公主聪慧无双,极得圣上宠爱……”   面对众人的奉承, 长公主好笑摆手:“快别夸那个讨债鬼, 你们端看她在外头像模像样,可不知她在家中调皮顽劣, 跟个猴儿一样。”   众人听这话,皆是一顿。   京中风气与地方上差异如此之大?   她们这边夸赞对方女儿, 对方都是“哪里哪里”“谬赞谬赞”。只有说起男孩时, 才会以“顽劣”“跳脱”“不好管教”等自谦。   毕竟,女儿家都是娇客,讲究一个好名声, 日后好说亲。男孩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名声可不是从妇人们口中传出来,而是从同窗们、长辈们、先生们等口中流传出来,只要读书好,有出息,人品不低劣,便是顶顶好的儿郎。   诧异只有一瞬,随即诸位夫人继续吹捧。   长公主自谦归自谦,她们奉承她们的。   面对众人的热情,长公主稳坐如山。以她的身份和地位,到哪里都是被捧着的,习以为常。   韶音此刻却跟诸多女孩儿们游园玩耍。   她地位最高,众人都是围着她说话:“公主瞧这盆绿云,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品种,为了这盆绿云,将桃园都借出去了。”   说话的是郡守女儿,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穿着淡绿色长裙,活泼可爱。   “我家栽种了许多桂花,再有半个月就是盛放时节,届时桂花飘香,很是怡人。”这是当地豪族范家的女儿,“常常有书生站在墙外,以桂花作诗词,年年如此,已成为盛景。到时我下帖子,公主赏脸来玩呀!”   还有小姑娘热情道:“我们家园子里有一座荷花池,现下正值采莲蓬的时机呢,采下新鲜的莲子可以泡茶,可以做点心,到时我们自己泛舟游玩,采最大的莲蓬!”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诸多好玩的事情,而被簇拥着的韶音则连连点头:“好,请务必给我下帖子,我全都去!”   这下小姑娘们开心起来了。   本以为这个颇负盛名的安阳公主会很傲气,眼高于顶,不屑于跟她们玩。谁知,竟如此好相处!   “公主先去我家!”   “先去我家!”   “我家的桂花也可以做点心!”   韶音被争抢着,脸上满是笑容,望见前面有座凉亭,便道:“好吧,好吧,不然这样如何,我带了一副牌,你们没见过的,是我们在京城时兴的,我教给你们玩法,咱们到前面去玩牌,谁赢得多,我便先去谁家?”   小姑娘们没料到还可以这样,真是公平又有趣,立刻应声:“好!”   韶音拿出来的是扑克牌。   她当做荷官,给几人发牌,并维持秩序。   小姑娘们往常聚在一起,多是喝茶、吃点心、作诗玩游戏。头一回接触扑克牌,新鲜又有趣,很快投入其中。   偶尔有人说错话,眼看就要引起拌嘴,韶音便适时开口,一句话带过去,将一场争吵消弭于无形,使得气氛格外融洽。   几个眼明心亮的小姑娘看在眼里,心下透亮,这位京城来的安阳公主可真是不一般。   大家都喜欢和漂亮、大方、有趣的人玩,不过半日工夫,韶音就和小姑娘们打成一团,不见生疏与隔阂。   等到玩累了,众人到前院去,就见长辈们笑着说话,各自扑向自家长辈的身边。   韶音格外特殊些,她跑到长公主身边,却是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吊在她身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快站好,像什么样子?”长公主即便习惯了女儿如此,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嗔她一句。   韶音笑盈盈的,点了下头:“好。”   松开她的脖子,但却歪在她身上,仍是站没站相。   诸位夫人看在眼里,都有些明白了,为何长公主说自家女儿跟个猴儿似的。   这可不就是?   换成她们家的女孩儿如此,早就训诫一番,罚抄女戒、绣女红、关禁闭去了。   “安阳公主生性洒脱,不拘泥世俗,颇有名士风骨。”   “就是如此,殿下可不要太严厉,伤了孩子性情。”   众人闭着眼睛瞎吹。   一众女孩儿们听得呆滞,不由得朝韶音看去,却见她轻轻眨眼,不知怎的忍俊不禁,纷纷笑出声来。   气氛融洽,最开心的是郡守夫人,谁都喜欢自己举办的宴会宾主尽欢。   “这位便是锦如吧?”她望向云家老太太身边,一位娴静柔顺的少女,笑着说道:“上回你祖母送了我几支安神香,我睡得好多了,还没谢谢你。”   韶音听到“锦如”两个字,立刻看过去。   就见一名穿着素净,不争不抢,气质柔顺令人舒服的少女,垂下头颅羞涩地说:“当不得夫人的夸奖。只是闲来无事,做的一些小玩意罢了。若是夫人喜欢,回头锦如再送一些。”   “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郡守夫人笑道。   其他人便问:“什么安神香?”   “我睡眠也不大好,你用着果真有效么?”   郡守夫人便一一解答。   韶音不知何时伏在长公主的肩上,兴味地看向云锦如,本世界的女主。   身为女主,云锦如生得容貌上佳,气质娴静,年方十二岁,正是小荷初露尖尖角,但是因为重活一世的缘故,身上又有一丝言语难以描述的沉着安宁。   正是不注意便罢,一旦目光落在她身上,便很难转开。   而韶音的目光主要在她的鼻梁上。   剧情中,长公主注意到云锦如,是因为她鼻梁一侧有粒小小的胭脂痣,与早年走失的女儿相似。   韶音看去,果然不假。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上方。   七岁那年,蒋昭小朋友送她一面琉璃镜作为生辰礼,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小痣,跟女主是一个位置。   但是,随着她日渐长大,五官逐渐长开,那粒小痣的位置渐渐变了,移到了鼻梁上方,靠近眼角的位置。   “你喜欢她?”见女儿总盯着人家看,长公主偏头问道。   韶音笑道:“母亲觉得她与我长得像吗?”   长公主奇怪地道:“你怎么会如此问?”   “我们都有一颗小痣。”韶音说道。   长公主好笑,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让她站好:“你们还都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呢!”   她不喜欢别人跟她女儿像。   她女儿是独一无二的。   说是这么说,仍然打量了云家小姑娘一眼,半点儿没瞧出相似来。   韶音嘻嘻一笑。   她也有占有欲的啊!   母亲只能喜欢她,不能喜欢别人!   如果觉得云锦如跟她相似,觉得有缘分,不自觉亲近她,她可是要生气的!   但因为长公主没有这样觉得,韶音的占有欲便不发作,还很大方起来:“我听说她在家里处境不大好,只有云家老太太心疼她。”   “你想说什么?”长公主诧异于女儿忽然的兴致。   韶音便道:“我打听到她在做生意,我想入股。”   长公主:“……”   意外,又不意外。   “你自己看着办。”她说。   女儿天生聪明,这些事情都不必她操心。   于是,在郡守夫人等话题转移后,韶音对云锦如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站定。   “公主有何吩咐?”云锦如好奇地问。   态度不卑不亢,只是态度有些好奇。   在她前世,似乎并未听闻有位天资聪颖、改良农具的安阳公主。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前世的她闭耳塞听,什么也不知道。   想到自己的处境,再见安阳公主似乎颇为友善,云锦如心思浮动起来。   “我听说你会做香。”韶音开门见山,“既然郡守夫人都觉得好,可见你做的香很不错。”   云锦如羞赧:“公主谬赞。”   “不是谬赞。”韶音说道,“你想没想过,开个香料铺子赚钱?”   云锦如惊讶,抬起眼睛道:“公主的意思是?”   “我有银子,有铺子,别人还都不敢惹我。”韶音说得异常直白,因为她知道,云锦如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她足够成熟,不会听不懂,“你需要什么?”   云锦如眼瞳一缩,险些忍不住后退,神情惊异又不敢置信。眼睫剧烈颤动,嘴唇嚅动几下,她抬起头道:“公主需要什么?”   “你赚了银子,分我一些。”韶音坦白道。   云锦如更是诧异了,脑中飞快转动。   这位安阳公主,既不仗势欺人索要她的配方,又不咄咄逼人命她追随……   “公主怎会缺银子使?”她轻声问道。   韶音便道:“因为我花钱快啊!”   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我资助了四人,赚的银子都不够我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资助四十人、四百人才够。”她抱怨一句。   云锦如:“……”   这位小公主是有多能花钱?!   “好。”没多犹豫,云锦如便答应下来,靠山主动跑到她身边让她倚靠,傻子才会拒绝,“公主要几分利?”   韶音打量她一眼,问道:“你能给我多少?我不欺负你,你觉得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云锦如再次哽住。   这位安阳公主莫不是傻子吧?   也难怪她资助了四人,银子都不够花。   许是人家给的少吧?   她却不是那种黑心不义的人,且为了长远之计,稍加思考,很痛快地说:“公主出铺面,名声借我使,我与公主五五分!” 第94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2 到了说亲的年纪……   五五分成, 她一点都不吃亏。   云锦如心里算得清楚,安阳公主的资助代表了什么——假如她赚一千两银子,便分安阳公主五百两;假如她赚一万两银子,便分安阳公主五千两。   可是, 如果没有安阳公主做靠山, 单单她自己开铺子, 盈利一万两银子,可未必能到手五千两。   祖母自然不会贪她的, 然而财帛动人心,伯父伯母、叔叔婶娘们呢?   一旦看出这铺子的赚钱本事,这铺子还是她一个无父无母, 靠年迈祖母庇佑的女孩能握有的吗?   也不要说日后带进夫家去。她有这样的本事,却不在娘家拿出来, 娘家还会叫她倚靠吗?而娘家不管她, 她又能握有这等财富, 不被夫家染指吗?   重活一世的云锦如, 自然不会天真。别说是五五分成,就是让利给安阳公主七成, 她也愿意——有安阳公主在, 她可以将生意铺开很大,三成盈利也会滚成惊人的数字。   “你比我想象中的好。”韶音打量她几眼, 见她坦荡而磊落,不禁扬了扬眉梢。   云锦如抿唇一笑, 问道:“公主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想了想, 韶音也笑了:“倒没什么。”   “改日我使人将地契送去。”她道。   云锦如福身行礼:“那便有劳公主了。”   从郡守府离开后,长公主问韶音:“跟云家小姐谈得如何?”   “谈妥了。”韶音干脆地道。   “你又不缺银子使,怎么总找人给你赚银子?”长公主纳闷儿地问。   这不是韶音第一次这么干了。   就同她跟云锦如说的那般, 她资助过四个人了。一旦觉得人家有本事、能干,但缺少底气或资源,便提出资助。   “谁会闲银子少?”韶音这样说着,抱着她的手臂,脸贴在她肩头撒娇。   长公主瞧了瞧她,摇摇头。   她手握诸多财富,女儿自己也有封地,还有皇上、皇后等人的赏赐,小金库里堆得满满的。除非她穷奢极欲,大肆挥霍,否则这辈子都不必愁银子。   想不明白,长公主便不想了,只道:“重阳节快到了,你给京城的礼物备好了吗?”   韶音回答:“准备好啦。”   “行,那我回去吩咐管事送回去。”   母女两个闲话着,马车便驶进了别院。   长公主有些乏了,进屋歇息去了,韶音则是挑了间铺面出来,准备给云锦如开店。   顿了顿,又挑出一张来,并拈起纸笔,写了张调制胭脂的方子,打算一并给云锦如。   她既然愿意做这事,便能者多劳,再开一间胭脂铺子吧。   至于方子,是韶音从前闲着无聊时研究出来的。   她没假手他人,寻了一日空闲,亲自上门将两张地契并一张方子交给了云锦如。   进入云家时,颇受到一番热情招待,而韶音坦然说道:“我来寻锦如。”   在云锦如出现后,亲昵地挽了她的手,往她房里去。   明晃晃地告诉云家众人,她站在云锦如身后,叫他们都不要打云锦如的主意。   她答应了灰灰,要让这次任务拿优秀,自然要做到。   既然破坏了长公主这个金手指,便自己顶上了。   “嘿嘿,这回又有大把绩点入账了。”在韶音跟云锦如把茶言欢,加深感情时,灰灰喜滋滋地道。   云锦如颇有商业头脑,有韶音在她背后撑腰,银子岂不是大把大把地入账?   有了银子,就可以购买这个世界的特产,然后放星网上卖,换成绩点。   再努努力,它就可以买一副生化人的身躯。它要买最新一代的产品,漂亮又灵敏,据说感观也无限接近真实人类。它可以吃吃喝喝,还可以买各种漂亮衣服,甚至连头发染成什么颜色都想好了。   希望就在不远处向它招手,以至于它对韶音的喜欢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态度也殷勤极了。   “你不用担心!”它狗腿地说,“我会好好盯着咱家铺子,谁来捣乱,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韶音好笑,点点头:“嗯。”   她和长公主在封地住了三个月,赶在过年前回到京城。   这三个月中,云锦如已经顺利开了两间铺子,并拥有了良好的口碑和稳定的客源。   都知道这是安阳公主的铺子,没人敢觊觎,再赚钱都只能悄悄眼红,云锦如一心一意做事,再没有了烦忧。   比剧本中跟家人斗智斗勇、跟竞争对手腥风血雨,安稳顺利多了。   “这次我们至少拿个良好!”临走前,灰灰若有所思。   它直觉女主比剧本中过得好,幸福指数升高,会是个加分项。   “你想多了。”韶音道,“我们是要拿优秀的。如果主脑给你评良好,你就投诉!”   灰灰:“……好!”   它现在有底气了!   这次它和任务者可没有破坏剧情,还让女主的事业线更爽,假使感情线也更甜,不给优秀怎么行?!   回到京中,已是快过年。   韶音进宫见过皇上,又回到上书房跟小伙伴们一起上课。   众人连连追问她的见闻,韶音捡着有趣的说了,然后道:“待年后暖和些,我还要出去!”   目光晶亮:“外面真好玩!”   小伙伴们听得心驰神往,直把先生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恨不得她没回来过。   年后,刚过了元宵节,韶音就要往外跑。   过了年,她已经十三岁了,这次不要长公主跟随,只点了几名护卫在身边:“我这次不在一个地方长住,到一个地方后,待上两日就跑了,娘跟着我一起,还不够折腾的。”   虽然长公主保养得好,但也是小四十的人了,她又不爱折腾,韶音舍不得她劳累,坚决把她留在京城里。   长公主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行,她还记得当年女儿差点被拐卖的事,但韶音反而拿这事劝她:“当年我才五岁,就能照顾好自己,逃出拐子的手,现在我长大了,难道还比不上小时候?”   后来,还是皇上拨了两名身手敏捷,头脑精明的护卫,随行保护她。   其实韶音一个人都不想带。   但她毕竟年纪小,不带是不行的。   但也只有这一年带了。   次年,她十四岁,再往外跑的时候,就不肯带太多人了。   “我是个女孩子!”她对长公主说,“带侍卫在身边,不方便的!”   “而且我学了点拳脚功夫,等闲不会被人近身。”   “哪有那么多坏人?”   “我机灵着呢,出门从来不惹是生非,不信你问问几个护卫,去年可曾跟人发生过一句口角?”   最终,只带了一名有些拳脚功夫的婢女,到处跑着玩了。   等女儿离开后,长公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儿都十四岁了!眼看就要说亲了,她怎么又跑出去了?!   但是等她想起来,已经晚了,韶音已经出京了。   她带着婢女,到处游玩。   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听闻有隐士便前去拜访,遇到百姓艰难便递信儿进京。   每半个月写一封厚厚的信回去,给长公主报平安,给小伙伴们解说外面的世界。   直接导致蒋昭等人想要辞学,也行万里路,涨涨见闻,差点把先生愁得揪秃了胡子。   这都不关韶音的事了。   她遮掩身份,到处游玩,并且不忘给灰灰赚绩点。   遇到珍奇玩物,买。   碰见珍惜矿石,挖。   撞到孤本藏品,收。   ……   好笑的是,最赚绩点的东西,竟是吃和穿。   有次韶音吃到一碗阳春面,只觉味道不同凡响,格外清爽动人,像是将薄雪与桃花都含在口中,忍不住说:“你往星网上挂个链接,价格标得高一点。”   标得高一点,是为了引起人注意。   这纯属心血来潮。   谁知,真的有人不缺钱,被灰灰的描述吸引,花大价钱买了下来。   自此后,韶音和灰灰如同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到处搜寻珍奇美味,统统放星网上卖。   还有漂亮的衣裙,也都放上去。   华美首饰,亦放上去。   颇是赚了一笔。   不过,两个月后,销量就下来了。   灰灰的同事们发现了这个妙招,纷纷效仿,导致客流量被分,灰灰还气了一顿:“它们赚钱时从来没想着我,看到我赚钱了就来跟我争!”   韶音跟着它骂了一顿其他系统,然后继续中规中矩地赚绩点。   这一年也很快过去。   韶音寻到了不为人知的两种油料,以及容易培育的数种果蔬,随信送回了京城。   她早早给自己树立“才女”的名头,就是为了日后行为出格,标新立异,而不被人攻讦。   那么在实事上有所功绩,便是为了巩固皇上的好感。她一年年不在京城,日理万机的皇上难免对她感情淡薄,但是她总是在大事上帮上忙,就很讨这位君王的欢心了。   哪怕她不是他的外甥女,他都会喜欢她。   而她是,那他只会更维护她。   韶音这一浪荡,就浪荡到了十七岁。   长公主不肯再放她走了。   前几年,还可以念她年纪小,让她多快活些日子。但是她渐渐长大,并未出现曾经担心的过于傲慢、受到挫折、被出色的少年郎诱惑等,长公主一天比一天踏实,便像普通的母亲那样,开始担心她的亲事。   “我没有说不成亲。”韶音歪在榻上,手里拿了只橘子,慢悠悠剥着,“娘以为我一年年往外跑,是在做什么?”   撕了瓣橘子塞入口中,她含混地道:“我就是为了寻找配得上我的人啊!”   少女双眼晶亮,唇瓣嫣红,狡黠的神态出现在脸上,而她一点都不知晓。长公主好气不已,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她脑门上:“你真当自己是仙女下凡,没有配得上你的了?”   “那我不说了。”韶音笑嘻嘻的,“娘觉得谁配得上我啊?”   长公主一时语塞。 第95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3 我很坏的。……   她想说, 天底下好儿郎多着呢!   那谁,蒋昭就不错,剑眉星目,英武不凡。   季丛也不错, 温柔细致, 眉目清隽。   张玉林虽然容貌逊于前面两位, 但他内敛可靠,也是个可托付的人。   还有那谁……   上书房里的一干少年郎, 长公主都熟悉了,觉着他们跟女儿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们。   但是,真的选出一人陪女儿度过余生, 日夜相对, 信赖托付, 亲密无间……   长公主莫名挑剔起来。   这些孩子, 会始终如一吗?   当年她选中那个男人,也是觉着他很好。   当年的靖安侯, 是真的很好。他容貌气度上佳, 学问很好,为人很好, 有志向和抱负,待她也很好。   曾经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少年郎, 后来却变成那样自私、不讲理又狠毒的人。让长公主每次想起来, 总是心情复杂。   如今女儿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既想给她找个好夫婿,又担心世上的人都不够好, 会伤害她。   “嘻嘻,何必强求?”韶音见她出神,便知她心结,凑过去揽住她的腰,顺势枕在她腿上。   她是不着急成亲的。她有钱有地,皇上喜欢她,母亲护着她,下一辈的掌权人同她关系也不错,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让她日子难过。   不成亲而已,区区小事。   长公主见女儿不放在心上,肆意随性,犹如小时候那般,直是没好气:“你呀,没开窍呢!”   可不就是没开窍吗?但凡她开窍了,这个年纪就该春心萌动,会对少年郎有好感了。   哪像她,成日憨吃憨玩。   “总之你不许再跑了!”长公主强硬道。   韶音便点点头:“我听娘的。”   长公主不禁嘴角一勾。   女儿再混,有一点好,她很听话。   “娘会给你挑个好的。”长公主许诺道。   韶音便大笑起来:“你是我亲娘,又不恨我,难道会故意挑个不好的吗?”   她笑得没心没肺,但长公主却心里一酸,轻轻抚着她柔顺乌黑的发丝,低声道:“娘只怕自己眼神不好,挑个看上去很好,但其实不好的人。”   就像靖安侯一样。   “那有什么。”谁知,女儿很不以为意地说:“他若是好的,我就跟他好好过。若是不好,那就不过呗。”   她翘着二郎腿,鞋尖轻点,吊儿郎当的模样,满口不以为然:“像娘这样也很好啊,养些漂亮温柔的美人儿,日子过得不知道多逍遥。”   口吻中透出羡慕。   长公主一哽。   “究竟是我影响了你。”   但她很快想到什么,神情一凝,说道:“你以后能像我一样,生个聪慧无双,贴心孝顺的女儿吗?”   孩子已经长大了,长公主开始跟她说些大人们才会谈的事:“娘告诉你,娘日子过得开心,有一大半是因为你。”   韶音听到这里,二郎腿不晃了,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那我多半比不上娘了。”   天底下哪还有她这么好的女儿?!   “不过也不要紧。”她随即说道,又笑嘻嘻的不正经起来,“比不上娘就比不上,那有什么要紧的?我高兴就好啦!”   长公主很是心累。   女儿听话归听话的,但她从小主意就正,一旦认定什么,旁人费尽力气也扭不回来。   “起开!”她没好气地推了推她。   韶音又在她腿上赖了一会儿,才起了身,负着一只手,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浪里浪荡的离开了。   长公主有时候真是头疼,她若是个男孩,这般浪荡着,可一点不叫人发愁。   女儿小时候也不这样啊?但随即想到,若非靖安侯做的那些事,女儿应当还是个娇俏的姑娘家。   变成这样,有她的责任,更有靖安侯的责任!   想到靖安侯近来的不好过,她冷笑一声:“该!”   靖安侯跟她和离后,次年便娶了一房妻子。   只可惜,到如今已有十年了,那妇人的肚子没有丝毫动静。   看过大夫,吃过偏方,甚至靖安侯又纳了几房良妾,只可惜一点子嗣消息都没有。   他唯一的儿子,还是晨儿。   他那么想要嫡子,现在的状况,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扔在大街上给人踩。   但是活该!   长公主很快把这个不值得的人抛到脑后,开始张罗女儿的亲事。   刚刚把消息放出去,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儿。   安阳公主生得漂亮,又知识渊博,头脑聪明,备受圣上宠爱,品性也好……这样的孩子,只有别人配不上她的份,哪有别人挑剔她的份?   至于爱玩了些……   这有什么?!她若是一丝缺点都没有,可叫他们没脸上门提亲了。   现在么,反正是大家都不配。既然都不配,又何必自卑?只管备上诚意去提亲,万一公主喜欢他们家孩子呢?   而上书房的少年们,竟有三分之二的人来提亲。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感情是有的,爱慕和好感也是有的。这些年的相处中,见识了音音妹妹的可爱,少年们再看别的女孩儿,总有些挑剔,觉得这里不如音音妹妹,那里也不如音音妹妹。   因此,就连年纪最大的蒋昭,都没有说亲,一直在等韶音长大。   只是,全都被韶音拒绝了。   “音音妹妹,你为何拒绝我?”一日,蒋昭在路上拦住逛街的韶音。他年纪较她大几岁,已是高大挺拔的青年,眉目英俊,神情严肃,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一直要好的小伙伴。   随便两句打发了,未免伤了情分。   “我请你喝茶吧。”韶音道。   请他去了茶馆,点了一间包厢,在桌边坐了,这才看向对面说道:“蒋哥哥,我们一起长大,我不好意思祸害你。”   蒋昭一愣,愕然道:“什么?”   “我,其实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韶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时看起来很和善,其实都是装的,我本人很骄纵和任性的。”   蒋昭眨了下眼睛,神情意外,又有几分好笑。   “你有多骄纵?说出来听听?”   他以为她会用什么借口拒绝他呢,原来竟是这个?真是孩子气!   “我的夫婿,至少要能够每天跪着给我穿鞋。”韶音把玩着茶杯道。   蒋昭一愣,眉头不自觉拧起了:“音音妹妹喜欢这个?我可以每天给你穿鞋,但是为什么要跪着?”   “我喜欢啊。”韶音抬起头来,冲他一笑,“我喜欢别人捧着我。”   蒋昭更不理解了:“如果你喜欢别人捧着你,可以让婢女侍奉你,为何……”   “婢女侍奉我是应该的,只有夫婿也这样侍奉我,才快乐啊!”韶音笑盈盈回答。   蒋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不是敷衍我?你不想嫁给我,直说原因就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连这点情分都没有吗?何必如此敷衍!”   “我没有敷衍你,蒋哥哥。”韶音并不恼,手指依然在杯缘上划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能觉得我很乖巧可爱,但那都是假的。”   “我在外面很要面子,所以会收敛自己的性情,让大家都喜欢我。”她诚恳地说,“但是回到家,面对自己的夫婿,我肯定不会收敛,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顿了顿,“我拿你当哥哥看,才不忍骗你。要不然,日后我们成了婚,我再露出真面目,你的日子怎么过?”   蒋昭:“……我不信。”   她就是骗他的。   那么乖巧可爱的妹妹,怎么会骄纵?   韶音知道他没这么轻易相信。想了想,她站起来道:“那我们演一遍吧。”   “什么?”蒋昭疑惑。   “昨日我们刚成亲,今早起来,我坐在床边,你跪在我脚边给我穿鞋。”韶音说。   蒋昭脸上一红。   “这,这……”   “蒋哥哥以为我敷衍你,可我没有,我想让你看看我私底下是什么样。”   蒋昭看着她懒散坐着,伸出了一只脚,示意他给她穿鞋的样子……想到“昨晚刚成亲”,他脸上止不住地发烧。   因为这点荡漾,他竟甘愿跪了下去。   跪着给她穿鞋也没什么?   佯作拿起“鞋子”时,他恍惚想着。   然而,他刚刚半跪下去,忽然肩头一重,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不提防,陡然倒向后方!   愕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磨蹭什么?不想给我穿?”抬起头,就见少女扬着下巴,陌生的傲慢和邪肆出现在她脸上,使那张熟悉的面孔陡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愣着干什么?”在他恍惚时,少女眼睛睁圆,一股令人不适的俯视姿态出现在她脸上,“说好的成婚后宠着我,顺着我,侍奉我?怎么,才第一日,就怠慢我?”   蒋昭看着她傲慢的神态,一言难尽地坐起来:“音音,你别找茬。”   他不就是慢了片刻?   还不许人恍惚了?   “我就是爱找茬啊!成婚前不是跟你说过?”韶音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抬脚踩在他肩头,对上他愕然的神情,傲慢地道:“快点,给我穿好!”   蒋昭:“……”   不行,有点受不住。   哪怕知道她可能是装的,是演的,是为了打消他的追求。可是……经过这一遭,从前那个漂亮乖巧,笑得甜甜的,一口一个哥哥的形象,如同平滑的镜子摔裂了一道缝。   那些好感,朦胧的喜欢,在这一刻变了味儿。   “给你穿!”他抹了把脸,装出给她穿鞋的样子。   穿好一只鞋,韶音将另一只脚也踩在他肩上:“还有这只!”   蒋昭好笑又好气地给她“穿”。   心里想着,妻子骄纵些,也不是不能忍。   谁叫他喜欢她呢?   “穿好了。”他放下她的脚,站直了身体。   刚要说,夫妻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和睦、互相敬重。他可以给她穿鞋,但是每天跪着穿鞋还是再商量下?   还没出口,就见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这双鞋不够鲜艳,你再给我拿一双来!”   蒋昭:“……”   行吧。   他重新给她“穿”鞋。   但韶音总有办法折腾他,一会儿鞋子不好看,一会儿嫌他穿鞋不够轻,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不甘心。说话就说话,她还动不动就蹬他一脚。   如果她真是他妻子,他这会儿指定收拾她了!   “行了行了!”第八次被折腾时,蒋昭甩掉不存在的鞋子,站起来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这样吧!”   一个真正乖巧可爱的女孩儿,根本想不出这些折腾人的法子,而且面不改色。   蒋昭的初恋无疾而终,心情很不愉快,看也没看始作俑者,同时也是大骗子的韶音一眼,丧气地走了。   “蒋哥哥再见!”少女甜甜的声音道。   蒋昭脚下一个踉跄,加快脚步走了。   韶音拍桌大笑。   上书房的其他小伙伴,也都被她用这一招收拾了。   其他人都感到幻灭,对她一言难尽,虽然往日情分还在,但却再也生不出爱慕的情愫。   只有一人例外。 第96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4 愿打愿挨的事。……   那人叫赵钦。   是兵部侍郎的儿子, 比韶音年长三岁,皮肤颜色略深,人生得精实健硕,是个有些悍勇气质的青年。   韶音以为他会是比较好拒绝的。因为过往的那些年, 虽然同在上书房读书, 但两人着实不熟。   赵钦的话不多, 性格内敛,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 韶音跟他说的话委实不多。   偶尔会叫他一声哥哥,请他帮个忙,但要说多亲厚, 那是没有的。   属于认得,见面点头, 有同窗情分, 但不熟稔的那种。这样的人居然来提亲, 韶音以为是他家里的意思, 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直到见到了本人。   “你年纪还小。”仍是茶馆内,赵钦坐在对面, 锋利的眉眼一改往日的内敛与低调, 迸出几分侵略气息,“等你长大后, 自然会收敛脾气。”   韶音差点呛到!   表情有点难以言喻。   “你指望我收敛一些吗?”她捏着杯子问。   赵钦听了,脸上反而有些笑意:“你不必拿对付其他人的办法来对付我。”他眼神略深, “这一招对我没用。”   韶音把上书房里的小伙伴遛了一遍。   待到后面, 大家多少有些交流。关系好的还会聚在一起,闷头喝酒,吐槽几句。   而赵钦也打听出来几分。   他允诺道:“你嫁给我, 我会好好待你!”   “哇!他很自信啊!”灰灰忍不住出声道。   韶音也觉得他很自信。   但,她不喜欢太自信的男人。   “赵哥哥,”她客客气气地说道,“如果连我的任性都不包容,非要我收敛,这也叫好好待我吗?”   说完,她轻轻蹙起眉头:“如果这是你能待我的好,那我不满意。”   赵钦丝毫不慌张,气定神闲地反过来劝她:“你何必这样折腾?有什么乐子?我可以带你去玩别的。而若是想以此试探我对你的感情,则大可不必。有什么事,我会护着你。平时也会纵容你,爱惜你。你完全不必这般试探。”   他不相信她真是那般骄纵的人。   但是,也与其他人一样,相信她并不是表面上露出来的乖巧纯良。   这没有关系,等到他们成了夫妻,他总会好好教她,她可以有些小脾气,但骄纵是万万不行的。   “你跟其他哥哥不一样。”韶音抚着茶杯,慢吞吞地说:“其他哥哥喜欢我乖巧听话,发现我并不是这样,便放手了。你呢?喜欢我什么?”   赵钦眉眼飞扬,神情傲然:“我是天底下最配你的人!”   蒋昭他们轻易放弃了,说明他们不配!   他早早就盯住了她,等了她这些年,终于等到她长大,他绝不会放弃!   “赵哥哥,我觉得你见的人有点少。”韶音口吻轻软,但说话却带着刺,“你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呢?怎么就认定天底下最配我?”   赵钦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去的地方不如你多,但是那又如何?如果你真的遇到更好的人,又岂会坐在这里与我谈说?”   “他倒是很聪明。”韶音意外地对灰灰说。   灰灰却皱了皱鼻子,说道:“他的聪明不讨人喜欢。”   “赵哥哥,你回去吧。”韶音淡淡地说,“再说下去,我们便要扯破脸皮,往日情分不再了。”   赵钦却倾身压迫过来,目光狂野而自负:“怎么?说不过我,就要逃了?”   “除非你能说服我!否则,我不会罢手!”   韶音:“……”   鼻头皱了皱。   真是的,往日完全没看出来,他竟是这样的人。   谁能想到呢?在上书房时,他总是低调而安静的,不怎么跟人一起玩,也不跟人争吵,低调得不得了。   以至于韶音都不怎么注意他。   “你眼里没有我。”韶音微微后仰,对上他的视线,条理分明,一条条说起来。   “我问你,是要我收敛吗?你不答,只说我的招数对你没用。”   “我又说,你对我的好,不能令我满意。你也不接话,只让我别折腾。”   “后来我问你,喜欢我什么。你仍是避而不谈,只说配得上我。”   “我念及往日情分,想与你摊开来谈。”韶音眼里没有笑容,冰凉得犹如雪山初融的溪水,“但你不与我谈,只想让我接受你。你没有诚意,眼里没有我,不尊重我的想法。”   “你配不上我的喜欢,能说服你了吗?”   赵钦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她将他说得傲慢狂妄,自大无礼。   偏偏,他无法反驳。   “我,我也想让你看到我的另一面。”他讪讪坐回去,态度收敛了一些,强行挽尊:“你我皆有两面,难道不是最适合的吗?”   韶音轻笑一声。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她说,目光尖锐而挑剔地打量他,“只有我喜欢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就不适合。”   赵钦有点恼。   来之前,他自信满腔,以为可以将她俘获。   什么放肆任性,不过一个小姑娘,能厉害到哪里去?蒋昭等人为此罢手,实在令人瞧不起。   赵钦以为自己的霸气与强势,能震住她,从而收服她,这才一来就气场大开。   万万没想到,他没震住她,反而令她反感。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当初在上书房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   他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我并不是让你收敛,而是为人之妻,为人之母,有些举止实在不合适,需得收敛几分,人人都是如此,并非不包容你。”   “你我皆有两面。人前如何,你我都知晓。但人后如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放肆也是有底线的,我们是夫妻,不是仇人,应当互相体谅和包容。”   他会对她好,会敬重她,包容她,但是要每天挨她几脚、跪在地上给她穿鞋,那过于折辱人了,没有哪家夫妻是这样的。   “你说得对,应当互相体谅和包容。”韶音肯定了他的想法,不等他喜悦爬上脸庞,便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我尽做正确的事,又如何能称之为任性、骄纵呢?”   她微微挑眉,露出困惑神色:“任性、骄纵,不就是做一些不应该、不正确、很过分的事吗?”   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他道:“我重申一下,我是个任性的人,我性格骄纵,你以规矩和正派作风来约束我,我不乐意。”   “我只会挑一个随我恣意放肆的人成亲!”   怎么了?她任性怎么了?   她没骗人啊!   成婚之前,她说得清清楚楚,接受不了就放弃啊!   愿打愿挨的事。   韶音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冰冷而漠然:“还觉得我们合适吗?”   她连赵哥哥都不肯叫了。   “合适!”赵钦面上不仅不见退缩,反而愈发激起了征服欲,“我不会放弃,你等着看好了!”   他才不是蒋昭之流!   起身大步离开了。   灰灰:“……”   “音音,你不会嫁他吧?”   茶室内一片安静,只听到楼下传来的热闹声。韶音偏头看向窗外,赵钦下了楼,牵了马离开。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看过来一眼,神情尽显志在必得。   “我不喜欢他!”   灰灰自然也看到了,立刻说道。   韶音笑了笑。   收回视线,淡漠地道:“他?给我提鞋都不配。”   不尊重人这一条就判了死刑。   她非常不喜欢被人用“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   好似她是什么玩物,而不是一个长了脚的人。   “亏得他不是男主。”灰灰嘟哝,“不然这个世界又要完了。”   韶音对男女主的要求特别苛刻。同样的事情,放在配角或路人的身上,她很多时候会网开一面。但是放在主角的身上,她就吹毛求疵,到处抠毛病。   就说上个世界,她捉妖怪,救了许多路人。那些被她救的人,好多都被妖怪吓掉了魂儿,被救下后,拔腿就跑,根本想不起来留下帮忙或如何。   但韶音完全没反应,态度全然是:“他们都快吓死了,跑掉不是人之常情吗?”   灰灰敢拿出所有绩点打赌,如果是男女主这么干,她绝对会将他们白眼狼、忘恩负义的名声宣扬得人尽皆知,并且狠狠敲一笔!   现在这个赵钦,他这么搞,也就是在剧本中没名没姓,不然他完了!   蒋昭等人都放弃了,很快开始说亲。   原先对别的姑娘挑剔,但是见过韶音的变脸后,再看其他的姑娘,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谁有她作啊?   谁有她会折腾人啊?   当妹妹就好了,他们在外面不会揭穿她的真面目,她也不会自爆短处,大家可以相处得很好。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同窗情分,主要是韶音公平公正,对他们都一样,而且都是挑了茶馆的包厢,没有被第三人看到,面子没丢掉,很快就释然了。   唯独赵钦,开始纠缠韶音。   被长公主留在京中,韶音便到处溜达,赚绩点。虽然现在星网上卖美食的很多,但是不代表她和灰灰就不卖,蚊子腿小也是肉,灰灰不嫌弃的。   她卖美食,卖香茗,卖点心,甚至会在听曲儿时,让灰灰把好听的小曲儿录制下来,挂在星网上吸引人气。   总之,她常常出来溜达,而赵钦就隔三差五堵她。   这一天,韶音实在没耐心了。   她对不喜欢的事情,容忍度很低,只见赵钦常常用那种“我盯住你了”“你迟早是我的”的眼神看着她,哪怕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也很讨厌!   “既然你非要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她脚尖抬起,飞快地踢在他腿弯,速度快得几乎有残影。饶是赵钦也习有功夫在身,一时也没躲开,被踢得跪在地上。   韶音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攥着扇柄,狠狠敲他的头:“够了吗?够了吗?皮还痒吗?要我打得重一点吗?”   她当然可以打得更重一些。   但是没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把自己的形象毁了。   她这样一边敲打一边喝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赵钦犯了错,惹了她生气,害她忍不住动手。   赵钦想要起来,但是扇子落下的节奏非常诡异,总能将他压下,令他不得不跪在地上。   这里是大街上,人来人往,赵钦起不来,又挨着劈头盖脸的敲打,只觉一股热血往头顶上涌,又羞又愤,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而此时,燕国来的使者经过,被这热闹声吸引,一行人停在了不远处。   年轻的燕国皇子手里握着折扇,好奇地踮起脚尖望过去,当见到打人的少女眉毛竖起,双目圆睁,神气十足的模样,只觉胸口重重一跳!   “她真美丽!”年轻的燕国皇子喃喃。 第97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5 和亲。……   “够了!够了!”   赵钦不得不低声求饶。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若是有熟人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即便丢脸,但赵钦还是说出求饶的话。   “是吗?”韶音却并未放开他,反而一脚踩他肩头, 生生压得他起不来, “那你以后还烦不烦我了?”   “嘶!”   看着少女放肆的举止, 抽气声连连响起。   唯有人群外踮起脚尖望过来的燕国皇子,眼睛一亮!   折扇敲击手心, 赞道:“真美!”   这女子的腿,修长有力!   她打人的手,白皙细嫩, 骨相漂亮!   教训人的时候,行云流水, 潇洒翩然, 神气十足, 简直像一幅鲜明生动的画, 美得叫人不知怎么夸!   随行的燕国使者见他如此激动,心中一动, 原来七皇子喜欢的是这一款?   而焦点处, 赵钦脸上涨得通红!   虽然韶音举止出格,给人的印象不好, 但他堂堂男儿,竟被一介女流踩在脚下, 形象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不出是气怒多一点, 还是羞愤多一点,他脑子里嗡的一下,猛地起身!   若他成功站起, 一只脚踩在他肩头的韶音定当被掀翻,摔个四仰八叉,面子丢尽。   多年的同窗情分,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察觉脚下传来的力道,韶音眸光暗下。   力量爆发,赵钦满以为会站起来,然而事实是他跪得纹丝不动!愕然,他禁不住又试了一次。   一次又一次,他始终跪得稳若泰山。   心中惊疑不已——她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   这一瞬间,他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倘若他们成了婚,她会不会日日这么对他?他会不会……真的降服不了她?   从一开始,赵钦就打着降服她的打算。在他想来,再烈的马儿都能被降服。   可是韶音今天的表现,令他动摇了。   “怎么?这都不松口?”韶音俯身,用折扇挑起他下巴,“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   都怪她平日里太乖巧了。   没发过脾气,以至于别人当她好欺负。   “我只需要一句话,皇上舅舅会厌烦你,大皇兄会讨厌你,蒋哥哥他们也不会再跟你玩。”她轻挑眉头。   赵钦心里一冷!   张口刚要说什么,却忽觉肩上一轻,只见少女收回了腿,绕过她就走。   “音音!等等!”来不及起身,他扭头抓他衣角。   然而,一柄折扇敲来,狠狠打掉了他的手:“姑娘不想理你,你这人怎么回事?”   赵钦愕然抬头,发现打掉他手腕的并不是韶音,而是一名少年郎。   看上去十七八岁,生得白皙俊秀,身着淡蓝色长袍,外面罩了赭色纱衣,神情虽凶但一点威胁力都没有,一看就是个未经风雨的公子哥儿。   赵钦的视线落在他头顶,他的头发都梳上去,在头顶用发冠束起,跟本国的发式并不相同。   神色一冷,他站了起来,抿着唇看向韶音离去的方向。她已经走远了。眼神暗了暗,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少年,大步离去。   燕国皇子也不计较,反正阻了他就好,美人那么讨厌他,不能让他给美人添堵。   “公子!公子!”只见他一条游鱼似的,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跑得远了,燕国使者们头痛地大叫。   一部分人追赶过去,其他人则去使馆落脚。   燕国皇子名叫齐羽,年有十八,尚未婚配。   不仅没有婚配,身边也没有侍奉的女子。倒不是多么洁身自好,而是他眼光挑剔。   不论是正妃人选,还是暖床人选,他看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有些容貌美丽,他很满意,但性情未免无趣。有些足够厉害有趣,但是容貌不敢恭维。   他挑挑剔剔,弄得大家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渐渐齐羽也茫然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挑剔了啊?也许别人的妻子也不很满意,只是凑合呢?他是不是也应该凑合一下啊?   他行七,上头三个长大的哥哥,为争夺皇位打得不可开交,但是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起步就晚了,奋起直追也不见得有希望,何况他性情懒散,本来也没兴趣。趁着宫里打得乌烟瘴气,便求了父皇,跟着使者们往周国来了。   万万没想到,竟能看到心目中的神女!   他就是做梦都不敢想,世上竟有如此美丽又动人的女子!   “姑娘!姑娘!”   身后传来热切的呼喊声,且越来越近,韶音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姑娘,你,你——”   齐羽见到心上的姑娘转过头,露出一张年轻鲜艳的脸庞,冰肌玉肤,眉眼如画,只觉周围的空间似乎被扭曲变形,一切皆不存在,只有他身前站着的少女,那般鲜明。   她轻轻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如蝶翼,时间仿佛被拉慢了,他看到那一根根纤长分明的睫毛,随着眨动而翘起又软下,映出一双黑白分明又带点好奇的眼睛。   扑通!扑通!   他听到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声。   一瞬间,有什么仿佛改变了。   “姑娘,你真美。”他捂着心口,眼也不舍得眨,痴痴盯着她说。   韶音:“……”   在她眼里,就是一个长得俊秀可爱的少年跑来赞美她。   “谢谢你。”她客气地道,显然也注意到他异样的发式,也许别国时兴这个,她心里想,出于礼貌回了一句:“你也很英俊。”   唰!   齐羽眼睛晶亮,简直令人无法逼视,他激动得拔高了声音:“真,真的吗?姑娘,你,你也喜欢我吗?”   韶音哽了一下。   她只是出于礼仪,赞美回去一句。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   而且,“也”这个字……   打量了他一眼,韶音转身走开。   “姑娘,等等!”齐羽说着,却根本不指望她等,拔脚跟了上来,热切地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韶音见他目光清澈,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便也不反感他:“我去听说书。”   “好听吗?姑娘带我去见识见识,如何?”齐羽紧跟着她。   后面,燕国使者们追了上来:“公子!”   “叫什么?叫魂儿呢?”齐羽扭头瞪过去。   使者们打量了韶音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公子,您别乱跑。”   “谁乱跑了?我跟着这位姑娘去听说书。”齐羽一挥手,“去去去,别打扰我。”   使者们:“……”   得了,这是被迷住了。   但是他们挺高兴的,难得有七殿下喜欢的女子,虽然行为出格了些,但也无妨,殿下喜欢就好。   几人相视一眼,很快有两人下去,准备打听韶音的身份。   但是他们白打听了。   因为韶音和齐羽上了二楼,就互相自曝身份。   先是齐羽。在雅座就坐后,他便直言道:“我是燕国七皇子,来周国拜访,你是什么人?”   “咦,剧本中没有这一段?”灰灰诧异地说。   韶音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手还没握上壶柄,齐羽就眼疾手快地捉过茶壶,为她倒了一杯。动作利落,流畅而美感,韶音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可能是来取经。”韶音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对灰灰说道。   这几年,她为周国带来一些改变,比如农具,比如堆肥,比如种子,去年还改良了纺织机。   邻国得到消息,前来取经很合理。   “我是周国公主。”韶音没瞒他,放下茶杯便说道。   齐羽听到这句,不禁愣了一下。   随即,眼中迸出闪瞎人的亮光:“你是公主?!”   “怎么这样高兴?”韶音挑眉问道。   齐羽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面上微红,他不自在地抓了抓耳朵,然后正色说道:“你是公主,我是燕国皇子,我们两国可以和亲。”   这太好啦!   他们的身份再般配也没有啦!   韶音差点喷了!   “咳咳!”她用帕子掩着口,“你想得有点多。”   他们今天第一次见,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他刚刚见过她教训人。   等等!   他见过她凶悍的一面,竟然还喜欢她?   “他口味很重啊!”灰灰也想到这茬,不禁惊道。   齐羽很不好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唐突了,抓了抓耳朵,说道:“我,我很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我心里‘怦怦’直跳,说不出的开心。”   “我想以后都这么开心。”他微红着脸,眼睛忍不住瞄她,又不好意思总瞄,一会儿看这里,一会儿看那里。   灰灰咋舌:“这么纯稚吗?”   韶音也忍不住笑了。   虽然他很唐突,但许是他眸光过于清澈,很难令人心生恶感。   于是,她好心提醒他:“燕国想跟周国和亲,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不可能和亲。”   “为什么?!”齐羽急问。   金銮殿上。   燕国使者禀明来意,并放低姿态对周国及周国皇帝进行了一系列赞美,然后提出和亲的请求。   一开始皇上并没有马上回绝,直到听说他们想要安阳公主和亲,立刻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想到茶馆中,韶音也说不可能,齐羽顿时急了。   皇上险些脱口一句:“你想得美!”   安阳公主是谁?   抛开他外甥女的身份不谈,只说她这些年给周国带来的改变,她就是周国的宝贝,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等他百年之后,就是他皇儿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燕国想夺走这颗明珠?   真是想得美! 第98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6 本篇完。……   “不必再说, 此事绝无可能!”   皇上摆手,拒绝再谈此事。   齐羽不甘心,给自己家的使臣们连连使眼色。   使臣们不得已,便把周国一顿夸, 把周国皇上一顿夸, 把安阳公主一顿夸, 变着花样地夸了半天,末了道:“若能求娶安阳公主, 我们燕国必拿出诚意的聘礼。”   皇上扯扯嘴角。   他稀罕么?   但见燕国人如此有眼光,倒也没有厌烦,颇是兴味地说了一句:“是吗?若是燕国以三座城池为聘礼, 倒是可以一谈。”   燕国使臣哽住了。   “周皇莫要玩笑了。”使臣讪讪道。   三座城池?一座城池都不可能!   皇上轻哼一声:“你们也知道是玩笑?拿三座城池就想换朕的安阳公主,美得你们!”   燕国使臣大惊!   他们还嫌弃区区一个公主不值三座城池, 岂知人家周皇还不乐意呢!   这位安阳公主便如此受宠吗?!   在此之前, 使臣们并不知道韶音的真正身份。因着齐羽已经说了, 她是安阳公主, 燕国使臣们便没多想,以为是皇上的女儿。   但周皇的态度, 令燕国使臣们颇是惊异, 离开后便去打听了一番。   待仔细一打听,才知原来不是皇上的女儿, 是皇上胞姐的女儿。只不过天资聪颖,学识渊博, 极有才华, 被晋封为公主。   而他们燕国此行所求的改良农具、纺织机、堆肥等技术,就是这位公主造出来的!   “羞煞我也!”几位使臣掩面道。   那是人家周国的宝贝,疯了才会远嫁燕国和亲。   “七殿下, 您想开吧。”使臣知道和亲是不可能了,只得劝齐羽想开。   他们七殿下,好容易遇到喜欢的女子,谁知地位太贵重,竟是求娶不得。   一个个不无同情。   少年人头一次动春心,便是惨淡收场,实在叫人同情。   齐羽想不开。   他在燕国见过的年轻女子,不论身份地位如何,总之没有一个叫他见了便心里欢喜,心口火热,不知如何是好。   他还不知道韶音的成就时,便觉着天底下再没有更叫人欢喜的女子了。   待知道她的聪颖与成就后,更是骄傲不已,想想就脚下发飘。   他的眼光就是这么好,看上的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女子!   周国不同意和亲,他完全能够理解。他是不怎么干实事,但也不代表他是个傻子,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他们燕国有个如此出众的公主,疯了才会远嫁和亲。   他还想道,若是他妹妹如此出色,周国皇子提出和亲,他就一脚踹过去,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全天下的男子都配不上他妹妹,还想和亲?让周国皇子来他们燕国和亲吧!   等等——   脑中如降落天光,令他心头大亮,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渐渐萌生。   “什么?!万万不可!”   听了齐羽匪夷所思的要求,使臣们都吓死了,连连劝阻:“不可,不可啊!”   “从来没有皇子和亲的!”   “殿下,您冷静些!”   “天下何处无芳草啊?”   齐羽自从打定主意后,整个人就冷静下来了,坐在使馆的椅子上,喝着燕国带来的茶叶,眸光轻扫过去:“天下何处无芳草?你倒是找出一个比安阳公主漂亮、聪慧的出来?”   “你找得出来,我立刻跟你们回去!”   言外之意,如果找不出来,他就不回去了!   燕国此次来使,便是用燕国的药材、茶叶等,向周国交换时兴技术。齐羽在皇宫待得无聊,是来散心游玩的。谁知,这就不想回去了?   燕国使臣有一个算一个,扑通扑通给他跪下了:“殿下,您别难为臣等,此事关于燕国的颜面,皇上不会同意的!”   “殿下若不回去,皇上非杀了臣等不可!”   齐羽嗤了一声:“少糊弄我,父皇最多训斥你们一番,连板子都不会打你们的。”   使臣们的哭声一顿,随即继续央求起来:“殿下,您再考虑考虑!”   “别说皇上不肯,即便皇上肯了,您在周国过的日子,能跟在燕国相比吗?”   “怎么就不能比了?”齐羽垂下眼睑,掩住凉意,“不都是吃喝玩乐,万事不理的东西吗?”   也别说他在燕国过得多好。   三个哥哥都快打破头了,还拉他站队,他一点都不好过。   到了周国,虽然是和亲皇子,但燕国与周国一日不交恶,他就一日体体面面着。   何况,有心上神女在身边,日夜看着,欢喜无限,便是待遇差点又怎样?   使臣们:“……”   没办法,只能写了信件,快马加鞭令人送回燕国,告知皇上此事。   而后一部分人带着技术返程,一部分人暂时留下照顾不肯回国的七皇子。   齐羽是很好照顾的。   他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人,并不怎么爱惹事,在燕国时便不惹事,如今在周国也只是追着韶音跑。   “周国的阳春面比我们燕国的好吃!”   “周国的衣衫比我们燕国的好看!”   “周国的说书人比我们燕国的嘴皮子利索!”   “周国的……”   他日日缠着韶音,也不搅她好事,只跟着她好吃、好喝、好玩,还很大方,大笔银子拿出来,请她玩耍。   韶音便觉得他很新奇。   时下对待女子的规矩并不严苛,但是像齐羽这般大肆支持的,还真没有。   便是蒋昭等人,也不待见女眷整日往外跑。   “你不喜欢我缠着你,为何他缠着你却容忍了?”这日,赵钦在酒楼外面堵了韶音和齐羽。   “怎么又是你?你烦不烦?”齐羽拧眉道。   他记得赵钦,就是那日被音音打的人。   真是给他脸了,让音音亲自打他!   赵钦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韶音要解释。   自从上回丢了脸后,他便没再扰过韶音。因此,刚刚吃饱喝足的韶音心情还不错,没有见他就动手,而是懒洋洋道:“这话说的,你把疑问的语气改成陈述的语气,就是答案了。”   赵钦一愣。   脑中自动转变——   她不喜欢他缠着她,却容忍齐羽缠着她。   脸上一黑,他怒视向齐羽:“你喜欢他?!他有什么值得你看上眼的?!”   没有蒋昭的英武,没有季丛的温柔,没有张玉林的沉稳……更没有他的刚强男子气概!   这就是个混吃混玩,一无是处的纨绔!   齐羽听他这话,很不高兴:“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啪!”   韶音抬起手,拿着折扇在赵钦脑袋上用力敲了一记:“上回吃的苦头没记住?想再吃一回?”   “你别动手!”她这一下,把齐羽心疼上了,“你要收拾他,交给我来!”   赵钦算个什么玩意儿?也值得她亲手去打?   手里拥有同款折扇的齐羽,立刻扬起手,朝赵钦敲了过去:“音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同你有什么关系?天王老子都没你管得宽!”   赵钦能挨韶音一扇子,是她出手快且没有预兆,但齐羽的功夫就一般般了,才一抬手,就被赵钦预判到了,当下格挡住,反手就要敲回来。   “来人!”齐羽矫健地往后一跃,唤道。   话音落下,几名健壮护卫顿时现身,挡在了他的前头。   齐羽扬着眉头,不无得意地说:“有本事就来啊!”   把赵钦气得,腮帮子紧咬!   这是街头,真动起手来,丢脸的还是他。   “你喜欢这软蛋?”赵钦扬着眉头,看向韶音说道:“那你告诉他要求没有?”   韶音喜欢齐羽吗?   她是觉得这人有趣,很能玩到一起。   倘若非要成亲的话,她挺愿意的。   总比其他人强些。   “什么要求?”倒是齐羽,问了一句。   赵钦便看过来,讥讽一笑,一边眉头抬起,不甘心又带了点看好戏的意味说:“成亲后,她要你日日跪着给她穿鞋!”   齐羽眨了下眼睛。   “吓到了?”见他一时没有反应,赵钦冷笑一声,神情轻鄙,看向韶音道:“不过如此。”   她挑的人,也不过如此!   “就这?”谁知,却见齐羽挠了挠耳朵,“还有别的吗?”   赵钦一愣,猛地扭头过来:“你能接受?不怨愤?不觉得她任性?不想让她改掉?”   “多大的事儿?”齐羽有些诧异地说,扭头看了看韶音说道:“给公主穿鞋子而已,这有什么啊?”   别说跪着给她穿鞋了!   她长得这么美,他可以每天舔她的jio!   神女的jio一定是香的!   赵钦闻言神情裂开,满是不信地说:“你撒谎!”   谁能接受如此折辱人的要求?   连蒋昭等人都败退了!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齐羽撇了下嘴,一副赵钦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将折扇插脖子后面,就地坐下了,抱起韶音的一只脚在怀里,抖出帕子擦拭她鞋面上的灰尘。   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别说赵钦了,就连韶音都没反应过来!   在她愕然睁圆眼睛时,齐羽已经擦好一只鞋子,抱过她另一只脚在怀里,轻轻掸起灰来。   “不对!不对!”赵钦反应过来,愤怒得脸都红了,“让你跪着!不是坐着!”   齐羽便仰起一张俊秀白净的脸孔,冲韶音笑得毫无防备:“坐着好不好?这是在大街上呢。等以后成了亲,关起门来,我怎么都行!”   说着,很是爱惜地把韶音的脚往怀里抱了抱。   韶音:“……”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也被齐羽这清新不做作的举动给惊到了。   灰灰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卡顿一般:“这,他,这……”   “行了。”韶音咽了咽,收回脚,伸手拉了他一把,“起来说话。”   齐羽顺从地起身,并满不在意地拍了拍身后的灰,笑嘻嘻地站在韶音身边,好似刚刚做的不过是件极小极小的事。   然而这是赵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他没有齐羽的厚脸皮。   深深看了他一眼,赵钦黑着脸,扭头走了。   对方比他舍得下面子,他输得不冤。   “很喜欢我?”待人走远,韶音转头看向齐羽。   齐羽有些不自在,虽然是喜欢她,但是表明心意还是不好意思的,眼睑垂了垂,又鼓起勇气抬起来:“嗯!”   “你真美丽!”   “见到你就高兴!”   “我,我也很好的,我比他好!”   这个“他”,自然是走远的赵钦。   韶音轻笑一声,转身往前走去。   齐羽跟在她身边,忍不住问道:“那你,你喜欢我吗?”   “我不可能和亲的。”韶音慢悠悠转动着折扇。   齐羽便道:“我知道!如果是我们燕国有如此出色的公主,也不会让她和亲的!”   韶音见他如此识趣,颇为兴味地打量他:“那你的意思?”   “我可以来和亲!”齐羽拍了拍胸膛,朗然道:“公主能和亲,皇子为什么不能?你这样好,我又不够好,当然是我迁就你!”   韶音站定脚步,折扇杵着下巴,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她应该还是要生孩子的。   不然,长公主就要操碎了心。   跟面首生孩子又不大像话。   如果这位燕国皇子能够“和亲”过来,倒真是不错。   “好。”韶音用折扇敲敲他的肩膀,眼里露出笑意来,“若燕国同意你来‘和亲’,我便等着你。”   齐羽被她打量时,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担心她瞧不上自己。   这些日子在一起玩乐,他知她乐是乐了,但没有一刻往心里去的。   谁知,她竟松了口!   都没让他辛苦追求,她就答允了!   一时间,年轻的燕国皇子心里炸开了眼花,快乐得不得了——她也是喜欢他的罢?定然是如此了!否则怎么如此轻易松了口?   “好,好!”他连连点头,“我会让父皇同意的!”   父皇不同意又能怎样?大不了,他不回去了!难道父皇能使人将他绑回去吗?   就算绑回去,可他长了两条腿,他跑回来就是了!   少年人心里并无多少成算。他只知道,自己遇上了钟情的女子,跟她在一起就格外快活,他想一直快活下去,守着心目中最漂亮的姑娘生活,别的都不打紧!   “这是恋爱脑吧?!”终于反应过来的灰灰,复杂不已地说。   齐羽见到喜欢的女子,便痴迷不已,连家国都不要了,不是恋爱脑是什么?   站在燕国皇帝的角度,生他不如生叉烧哦!   “不要这样说我家小羽。”韶音斥道,“他只是萌生了爱情,他追求自己的爱情有什么错?”   灰灰:“……”   “我信了你的邪!”   别以为它不知道,她很瞧不起恋爱脑的。   “双标狗!你就是双标狗!”   韶音呵呵一声,危险地说:“还赚不赚绩点了?”   沉默片刻,轻蔑的尖叫声顿时变为喜庆的讨好声:“两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天上绝无地上仅有,乃万中无一的璧人呢!”   韶音轻笑一声,转而对齐羽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天底下没有骄纵过我的人,你跟我过日子,少不了受委屈和吃苦头。丑话说在前头,成婚后别说我骗你。”   “渣女!”灰灰鄙视道。   韶音不理它,只盯着齐羽瞧。   却见齐羽眼底含笑,神情温柔又快活:“你此刻就在骗我,我知道的。”   韶音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齐羽却不说了,只快活地道:“你等我嫁过来!”   齐羽很想得开。   反正燕国皇位与他无关,他也不爱那个。   他只觉得自由自在过日子,就很舒爽,什么名声、地位、面子,都是虚的。   跟喜欢的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才是实在的。   燕国皇帝一听说有个儿子要和亲,简直气蒙了,立刻驳回。   但齐羽反正不回国,而他还有个颇受宠的母妃,这事磨了两年,到底给磨成了。   韶音不忍自己的小娇夫受委屈,琢磨了一点食盐提纯之法,作为聘礼送给了燕国。   又附上新研究出的优质良种,一并送往燕国。   当然,其他的就是皇上舅舅添的了。   有了这些,燕国皇帝虽然仍旧不高兴,但却痛痛快快把儿子嫁了。   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能换来这么珍贵的技艺和粮种,燕国占了大便宜!   至于丢掉的面子,就忍了吧!   韶音和齐羽风风光光举办了婚礼。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让邻国皇子和亲的公主,她简直可以载入史册了!   百姓们提起她来,无不竖拇指,满面荣耀。   婚后,韶音没有折磨小娇夫。   她没有作弄自己人的爱好,自己人就是要护着的。至于之前那么说,的的确确就是为了考验。   “我就知道!”齐羽眼里尽是亮晶晶的光,“你是骗我的!”   她根本不是不讲理、任性、跋扈的人。   信了她的才是傻子。   但是韶音不让他给穿鞋,他反而执着地每天给她穿鞋。不仅穿鞋,连袜子也是他给穿。   穿之前,会低头亲亲她的脚背。   跟想象中的一样,神女的jio都是香的!   得偿所愿娶到神女的齐羽,心满意足,不仅每天给神女穿鞋袜,还要为她描眉,每天腻腻歪歪,还要带她出去玩耍作乐。   韶音就喜欢他这点,一点也不约束她,两人能玩到一起去。因此,新婚之后,两人就骑了马,开开心心出京,到处游玩去了。   长公主对于女儿的婚事,实话说是满意的,真是没法更满意了,满意到她以为这是假的,是做了一个梦。   直是两个荒唐人聚在一处,荒唐地过着日子。但奇异的是,过出来的日子竟是快活的。   她只剩下一桩心事,便是日后齐羽变心。   但随即想想,又好笑摇头。   女儿是不会吃亏的,她总该信这一点。   等到韶音和齐羽生下一儿一女后,靖安侯还是没有生下嫡子,连庶子庶女也没有。偏偏请了大夫,都瞧不出症结。   他再娶的妻子背了好些年“不能生”的污名,心里难免怨恨他,夫妻感情僵硬。   晨儿终究记为嫡子,成了靖安侯夫妻的指望。然而,晨儿小时候被他冷落过,颇是吃了些苦头,长大后知道了父亲做的那些事,便对他亲近不起来。   妻子不贴心,儿子疏离,加之连着办错了两件差事,令靖安侯逐渐郁郁。   一日在街上瞧见安阳公主府的马车,轿帘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两个漂亮活泼的孩子,还有那陌生不已的女儿,令靖安侯恍惚了好几日。   以酒浇愁。   月冷,骨寒。   靖安侯不敢说后悔。   一旦说出口,余生便被痛苦啃噬,便没法再过了。   他有一回忍不住,找到韶音,想要跟她说话。   这么出色的孩子,是他的女儿啊!   是他曾经抱过、逗过的孩子啊!   但是韶音面上不失礼数,该叫父亲叫父亲,该问好问好,扭头就把他忘一边。   不好的日子都是旁人的。   韶音和枕边人、亲人、朋友都过得好好的。   只是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直到任务结束。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良好。” 第99章 龙傲天青梅1 这次按剧本扮演。……   成绩结果出来后, 灰灰直是傻眼了。   “你答应过我,要优秀的!”它气急大叫道。   韶音也傻了。   她的的确确答应过它,要给它一次优秀。   “这……”   “我不听解释!”灰灰嚎叫起来,“你食言了!你骗了我!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你的心里没有我!你就是不在乎我!说好的事情你没做到!你把我当什么?”   韶音好笑。   从它故意大声的指责中, 听出了几分心虚。   它心虚什么?   稍加回想, 韶音便明白了。   这次任务没有拿到优秀, 的确跟韶音脱不开干系。原剧情中,周国和燕国曾发生过摩擦, 女主还劝男主参军,而男主立下军功,风风光光迎娶女主, 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刮目相看,女主也很有面子。   但事实是, 因为周国和燕国的和亲, 两国没有再摩擦, 男主也没有参军。那时, 女主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她有韶音做靠山, 没怎么受过欺凌,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如此,便不怎么盼望嫁个能庇护她的男人。   甚至, 还因为韶音和齐羽整日游玩,把日子过得简单又开心, 而心生向往。她想着, 自己活了两辈子,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通透?于是,竟没劝男主上进, 而是哄着男主吃起了软饭!   纵然感情线很甜,但因为缺少了冲突和起伏,以至于跟剧本相差太过,而被扣了分。   灰灰之所以心虚,就是因为它自己也忽视了,没有尽到提醒的责任。   但它素来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疏忽了,一股脑儿甩到韶音头上。   “都是我的错。”韶音坦然认下了。当初答应过它,没做到就是没做到,是她食言了。   做错了事,就要道歉,于是她道:“下次任务,你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行不行?”   “本来就该是这样!”灰灰傲气地道,“你是我的任务者,就该听我的话!”   韶音“哼”了一声:“是吗?”   灰灰一下子怂了。   难得黑心女人愿意低头,它还是见好就收吧,清了清嗓子道:“行,那下个任务你就老老实实扮演炮灰,不许偏离剧本,一点点都不行!”   “好。”韶音答应了。   灰灰高兴了,甩出一个剧本来。   这是个男主剧本。   男主名叫陈封,本是一个爹娘早逝,跟着刻薄叔叔过日子的山村少年。忽然有一天,仙人来收徒,叫村里的孩童们测试灵根。男主测试出来灵根,便被仙人带走了。   进了山门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灵根是杂灵根,非常不好,只能做外门弟子。   外门不好混,他是新来的,年纪又小,经常被人欺凌。但他是男主,机缘总是好的,很快发现了秘宝,逐渐洗髓伐灵,修炼变得快速起来。   他在外门出了风头,自然也树了敌。那几个外门弟子吃了亏,便想报复回去。但因为男主修为强过他们,心思又缜密,几次报复总不能得逞。   一次意外,他们挑碎了男主戴在手腕上的一串珠链。不是什么珍贵货色,只是一串用心打磨的鱼骨珠,但因为是青梅送的,被男主视若珍宝,常常拿出来把玩怀念。   那串采用凡俗丝线串起的珠链,轻易就断裂了,男主大怒,对几人用尽手段,差点把几个人杀了!   那几人怀恨在心,不甘就这么算了,打听出来那串鱼骨珠的来历,猜想男主心里住着一个凡人少女,嘿嘿冷笑几声,便结伴往山村去了。   陈家庄住了百来户人家,多数是姓陈,但也有几个外来户,比如略懂医术的何家。   而何家只有父女两人,老父是个哑巴,他女儿却是灵巧活泼的漂亮少女,陈家庄的少年们都对她有些心思。   作为陈家庄最漂亮的少女,何灵音一下子就被几名修士盯上了。他们乃练气四层、五层的水准,在山门中只是不起眼的外门弟子,但是放在俗世中,那便是能在天上飞的仙人。   况且灵气入体,几人生得好相貌,气质出尘,很容易就让少女何灵音放下防备,知无不言,痛快承认自己曾送男主一串鱼骨珠的手链,并向他们询问,男主在山门过得还好吗?   男主是很好的,他是天选之子,在历练中被一位长老看中,要收入内门了。但是何灵音就不好了,她承认鱼骨珠后,便见几名仙人忽然露出恶容,将她团团围住:“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陈封吧,他做的孽,只好你来替他偿还了!”   他们扒了少女的衣服,对她百般戏弄,折磨得遍体鳞伤,并引来野兽,将她连皮带骨地啃掉。   做这一切时,还将留影石放在半空,统统录下来,打算回山门后就给男主看。   在他们即将离开陈家庄时,何灵音的哑巴老父出来寻女儿,看清女儿的惨状,他愤怒又仇恨,可是他是个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声音都没发出一丝,就被一名修士弹指灭了。   这一幕落在砍柴回来的几名村民眼中,为了不惹麻烦,几人将这几名村民也灭口了。后来想想,都杀了这么多人了,索性都杀了吧。   降下一团火,把整个村落都笼罩其中,一个也没留,全烧死了。   做完这一切,他们回到山门,将留影石悄悄放入男主的房间里。   而等到男主历练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去内门时,发现了这块留影石。当看到昔日喜欢的女孩惨死,他愤怒得牙齿咯咯作响,顷刻间捏碎了留影石。   等他赶往家乡,却只见一片焦黑的破败村落,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不是被风吹散,就是被野兽糟蹋了。   男主顿时疯了!   虽然叔叔刻薄,但村民们很淳朴,一直很照顾他。叔叔不给他饭吃,是大家一口一口喂养他。几个热心的婶子还会在过年的时候给他新棉衣、新棉鞋。   而他最喜欢的何灵音,会在他挨打后给他送药,还神秘兮兮地打磨了一串鱼骨珠给他,说这是鱼身上最像龙的地方,蕴藏着龙力,会庇佑他健健康康,聪明强壮,一生顺遂的。   他想想就心痛欲裂,当即吐出一口血,双目赤红,眼看就要入魔!   而他体内没炼化的秘宝,经此刺激,彻底被炼化了。他的灵根极为纯净,乃天下少有,修为也大幅度提升,只差一线就要筑基!   这件事直接导致一个禀性正直的少年,硬生生被劈成两半,面上是热的,心里是冷的。   回山门之后,他虐杀了几名凶手为村民们报仇。但是冷掉的心却再也热不起来了,哪怕对他很好的师父,也只能获得他的尊敬,不能获得他的亲近。   后来,他越来越强大,倾慕他的女子也越来越多。他心中只有利用,毫无情愫。甚至还做出过昨晚睡一起,次日便杀对方满门的事。   他一路升级,一路睡女人,睡完就甩。他天资卓绝,爱慕他的那些女人都跟不上他的脚步,用不了多久就从平起平坐变为给他提鞋都不配,被他忘在脑后。   “啧。”看完剧本后,韶音说道:“这次没女主啊!”   陈封最后成为天帝,身边一堆女人,但老实说这些都是女配,没有一个是女主待遇。   “你管它呢?”灰灰说,“反正你只是个炮灰,露个面就结束了。”   韶音看了看剧本上何灵音的戏份,挑了挑眉:“真要我按剧本扮演?”   灰灰顿了顿,说道:“你之前答应我的!”   “好吧。”韶音说道。   才点了头,立刻被灰灰送入世界中。 第100章 龙傲天青梅2 够了!!   宁静的山村小院中, 摆满了晒干的药材。   一名身着麻衣的老汉弯着腰,将地上的簸箕挪动着位置。   “王婶太客气啦,乡里乡亲的,互相帮一把难道不是应该的?”   老汉身后, 清脆灵动的声音响起, 比百灵鸟的叫声还悦耳, 正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何灵音。   她生得漂亮,待人也有礼, 挽着一名村妇的手臂穿过院子往外行去:“我爹说了,只是一把止咳草而已,山上随手就采了, 不能收您的钱!”   王婶的小儿子前些日子玩水着了凉,咳嗽不止, 王婶见他总也不好, 便来何家求药。何大夫配了药后, 但却不肯收钱, 着实让王婶不好意思。   “哎哟,你这闺女, 实在是好。”走出篱笆小院, 王婶仍舍不得走,拍着何灵音的手背道:“婶子看你年纪也到了, 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你不要害羞,你爹是个木讷人, 这事你指望他可不如指望婶子。婶子拿你当闺女疼, 你不要跟婶子见外,喜欢什么样的只管说,婶子给你寻摸个好小伙……”   韶音听她说着, 只抿着嘴儿笑。   “婶子,我没有害羞。”终于等到王婶说完,她这才说道:“我爹只有我一个,我可不能嫁出去,要招个进来顶立门户的。”   王婶惊讶了一下,随即面露理解,点点头道:“那倒是。不过,这要是招赘啊……”   “我知道呢!”韶音一点都不失落,很干脆地说:“人品肯定要好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就看缘分啦!婶子不用替我急,总归我年纪还不算大,慢慢寻便是了!”   王婶连连点头,因着时间不早了,说了一句“婶子记住了”,便抽回胳膊家去了。   韶音没有立刻回身,而是以手搭帘,眺望向天际。该是这一日,那几名玄天宗的外门弟子前来,怎么还不到?   瞧了一会儿,不见丝毫动静,便无趣转身。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远处天际划过数道流光,转眼间便落在陈家庄的入口处。   气场的波动,顿时引起了韶音的注意,她挑了挑眉,装作什么也没发觉的样子,迈步走进了篱笆院子,挽起袖子,对父亲道:“爹,我帮你!”   晾干的药材不能一直放在院子里,需要仔细收起阴凉存放。她帮着父亲收拾了几样药材,然后跟父亲闲话家常:“王婶要给我寻个夫婿,但我想招个进门,爹怎么看啊?”   何父虽然是哑巴,但耳朵并不聋,闻言转身过来,一通“啊啊啊”,连说带比划。   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多年,这一通比划,她一看就明白了,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愿意入赘的都不好,那就挑挑呗,反正我年纪还不大。”   何父仍旧是“啊啊啊”的比划,韶音笑得眼睛弯弯,落在远远行来的几名玄天宗弟子眼中,不禁眼睛一亮,只觉得这少女容貌清丽,果真不俗。   不过,凡人就是凡人,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几名玄天宗弟子毫不动心,在他们眼中,只有修士才是人。至于漂亮的凡人女子?与路边开得好看的野花无异。   “是何家吗?”转眼间,几人来到篱笆小院的门口。   何父听闻,立刻转身过来,当看到几名仙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立刻惊得手足无措起来。   凡人对修士总是敬畏的。在凡人眼里,能轻易置人生死,会在天上飞的,就是仙人。   也就是韶音拽着,何父才没有膝盖一软跪下去。   “正是。”她脆声答道,面对几名修士并不拘谨,客气又有礼地道:“几位仙人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打头的那名修士微微一笑,眉眼可亲,温和说道:“我是陈师弟的同门,就是陈封师弟。他外出历练,不太方便,于是托我们向何姑娘送些银两。”   仙人都是高高在上的,而这几位便是用这般和气姿态,卸下了何家父女的心防。   “是吗?”韶音惊讶地道,“那就多谢几位仙人了。”   她有些羞涩地上前,接过修士手中的锦袋。就听头顶上响起一声打趣:“陈师弟手上有一串手珠,他爱不释手,可是姑娘送给他的?”   韶音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有些怅然地道:“是,是我送他的。”顿了顿,她忍不住问道:“敢问仙人,陈……陈封在师门过得可好?”   说完,又有些懊恼,连连摆手:“我不是说你们师门不好,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我有点担心他,他向来不会照顾自己。”   见少女将那小子搁在心上,一心一意的样子,几个修士的神情纷纷暗了下来。他们在陈封手里吃了那么大亏……   “我有些事情想问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一名修士含笑说道。   少女不加提防,将装了银两的锦袋递给何父,说道:“爹,我跟他们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何父也未多想,只“啊啊啊”了几声,示意她说话小心些,别惹了仙人不高兴。   “知道啦。”韶音道,转身出了篱笆门,跟着几个修士往远处去了。   几个修士落地之前,已经将陈家庄周围的环境收入眼底。两侧都是连绵的山体,少有人至。他们将韶音引到一处人迹罕见的地方,这才停下来。   走了这么远,韶音脸上渐渐露出疑色:“仙人究竟要问我什么?”   话落,就被几个修士围住了。   俊朗出尘的面孔,皆变得狰狞险恶起来。   “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陈封吧,他做的孽,只好你来替他偿还了!”   一人拔剑,以剑气在周围划了个圈,金色光芒闪过,土壤砂石被激起,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一人拿出留影石,往头顶一抛。   另外两人分立站定,邪笑着往韶音看来。   这等异变,顿时让韶音露出不安神情:“仙人?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陈封那个畜生,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既是他心头所爱,便替他偿还吧!”   话音落下,一人拔剑,剑气如丝,瞬间将韶音身上的衣物割成一缕一缕。   “啊!”韶音连忙抱住自己,发出惊恐的叫声。   那人脸上露出残忍笑意,本是俊朗出尘的仙人模样,然而此时狰狞卑劣,丑陋不堪。   只见他剑锋一震,顿时间,韶音身上残破的布条挂不住,变成一片片掉落在地。   她拼命环住身体。   但却没有用,几乎无法蔽体。   少女如珍珠般白皙的身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日光下,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吓得慌了,瑟瑟发抖着,环住身体蹲下去,紧紧抱住自己。   眼眶里含了泪,抬起头,惊恐而茫然地道:“仙人,仙人,你们要做什么?”   “哼,蠢货!”一人轻蔑道。   手腕挥动,顿时道道剑气发出,在少女身上割出数十道口子,“我们要做什么,还不明白吗?陈封得罪了我们,你受他牵累了!”   “啊!”痛呼声响起。   随着一道道剑气加身,少女珍珠白的身躯上现出数十道殷红的血痕,她痛得泪落不止,“仙人饶命,那是陈封的事,求仙人不要牵累我!”   那人冷哼一声:“陈封是个硬骨头,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他也不见得呼一身痛。你,就不一样了……”   鱼骨珠碎裂时,陈封简直疯了一样,将他们打得半死。想来他见到心上人惨死的影像,会真的疯掉吧?   “哼哼!”那人眼底兴奋又冷酷,挥剑愈发频繁起来,在少女身上落下一道道口子。   少女痛得受不住,再也顾不得羞耻,拼命往外跑去。四人没有拦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逃跑。   却见少女跑至一段距离后,犹如撞在看不见的屏障上,闷哼一声,向后跌倒。   四人这才大笑起来!   “你跑啊,再跑啊!”   少女爬起来又跑,但是不论往哪个方向跑,都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住了她的去路。   她逃生无门,心下绝望又惊恐,终于软了脚,缩成一团。   “啧。”一人发出不满的声音,挥出两道灵气,缠住她的双臂,硬生生将她的手臂扯开,令她以羞耻的“大”字状展开,然后以剑气在她身上雕刻。   雕刻的字眼,无比下作。   “够了!!”   沉默已久的灰灰,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喝。   一瞬间,少女的身躯上覆盖了一件长裙,犹如凭空出现的,却将她的狼狈都遮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四人愣住了。   “何人在此?!”一人警惕地望向四周。   但是没有人回应。   “怎么?不扮演了吗?”韶音淡淡地问。   灰灰沉默片刻,声音闷闷的:“不演了!!”   “你是炮灰系统,我是你的任务者,我们的任务就是扮演炮灰。”韶音提醒它。   灰灰有点恼,但是又发不出脾气来。   是它说一点也不能偏离剧本,让她好好演的。   可是,现在的情形,令它很不舒服。   从前它会想,每个角色有每个角色的使命,炮灰就要做好炮灰的事。但,真正身临其境后,它不禁想,凭什么啊?!   许是跟韶音混得久了,它受她影响,此刻忍不住想,凭什么啊?何灵音招谁惹谁了?   她跟着哑巴老父过着平凡的日子,还是一个善良热情的姑娘,她凭什么落得这样下场啊?   就为了让男主黑化?为了刺激他彻底吸收秘宝?就要这样一个无辜的姑娘惨死?   “不做了!”它说不出恼怒多一点,还是烦乱多一点,“反正这次不做了!以后再说以后的!”   韶音撇撇嘴,没有再刺激它,收起脸上的惊恐表情,扯了扯衣裳,落下地来。   “你——”几人狐疑地打量他。   韶音没解释,冷淡地抿着唇,指尖轻弹,一道道白光射向四人,只听“噗噗”几声轻响,四人丹田尽碎。   “不!!”   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你是什么人?!”   “哪位前辈在此?望前辈饶命!”   “我们是玄天宗弟子!”   四人嘴角流血,各自捂着丹田,露出不同形态。   他们有的以为面前的少女被前辈夺舍了,有的认为前辈路过,看不过他们行事,便出手惩戒。   韶音眉眼冷淡,一言不发,走过去,脚尖一踢,一把长剑顿时落入手中。她斩去几人四肢,又剥去几人衣物,将他们钉在了一株株树干上。   一人一把剑,正好。   “前辈饶命!”   “晚辈知罪,请前辈饶恕!”   “你究竟是什么妖邪?!”   面对几人的吵闹,韶音丝毫也不理会。翻捡他们的储物袋,取出化尸粉,将他们斩落的手脚销毁掉。然后将资源整合在一个储物袋里,藏在袖中。   没有时间了,她出来太久了,父亲会担心的。   回去再慢慢清点收获。   让灰灰布了道屏障,掩盖住四人的存在。这样不论谁经过此处,都发现不了他们。   倒不是担心他们被救,而是担心路过的人被这情形吓到。   “我明天再来看你们。”她朝四人挥挥手,昂首离开了。   四人见她终于开口,却是说了这么一句,所有声音全都消失在喉中,一股凉意自心底攀升。   她,她要做什么?!   四人丹田已毁,此生不能再修炼。而四肢已残,哪怕是个凡人,也没有了前途。   只是,他们毕竟是修士,即便遭受如此严重的伤,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   四人心头冰凉,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竟会发生这等变故。其中一人狠了狠心,朝自己的舌头狠狠咬下!   “啊呜——”   舌头是咬断了,但却没死成。   他们是修士,生命力比凡人顽强,咬舌自尽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呜呜呜!”   “现在怎么办?”   四人的动静,都不被人所察觉。而韶音走在回家的路上,刚走到一半,便见何父迎面而来。   “爹!”韶音加快脚步跑过去。 第101章 龙傲天青梅3 守株待兔。   “啊啊啊!”   远远看见女儿, 何父便一阵比划起来。待离得近了,比划的手势又多了一套。   为何换了衣裳?   可是受伤了?身上怎生有血腥气?   何父不知脑补了什么,神情又急又担忧,“啊啊啊”的比划不停。   韶音面色不变, 依然笑盈盈的, 脚步轻快地跑上前, 挽住父亲的手臂,这才脆声解释起来:“是我莽撞啦, 不小心摔了,把衣裳摔破了,仙人照顾我, 便送了我一套衣裳。”   她原来穿的那身衣裳被几个修士割成了碎布条,无法复原了。身上穿的这套, 乃是灰灰从星网下架的一身, 都是前世她的资产。   至于身上的伤势, 在她的神魂滋养下, 已经愈合了。只是血迹还没来得及洗掉,她稍稍遮掩了下, 只留了一丝铁锈味, 来解释更换了衣裳的事。   何父没有起疑,当下比划手势赞美了仙人几句。又问她, 仙人们哪儿去啦?   韶音便解释:“他们问完事情,就回去啦!”   “啊啊啊!”   “没什么, 就随便问问, 想知道陈大哥从前过得好不好。爹不用担心,我问过仙人了,他现在好着呢……”   父女两个说着话, 慢慢回了家。   到家后,何父立刻取了外敷的伤药,塞她手里,催促她赶紧上药。   韶音弯起眼睛:“谢谢爹。”   何父瞪了她一眼,好似在责怪她太不小心了,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能摔倒。   韶音笑嘻嘻的,打了盆水,进了屋里。   何父摇摇头,转身出了院子。   少女何灵音的房间不大,但是很充实。墙上挂着她自己编的小动物,小帽子,花环,镶嵌着她收集的漂亮石头,看上去多彩多姿。   靠窗摆着一张床,被褥都是半旧的,但是整洁柔软,充满少女的可爱气息。   床角放着两只香囊,既有驱赶蚊虫的功效,又熏香了屋子。   枕边有一本微微卷页的医书,似乎经常被翻动。   韶音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脸上渐渐没了表情,垂下眼睑,拧毛巾擦拭身上的血迹。   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发白起来。   灰灰不敢说话。   相处久了,它养成了敏锐的直觉。   她现在非常不痛快。   韶音不仅仅是不痛快,简直是愤怒的。   仙人?区区炼气期的小虾米,大修士一剑下去就能死千千万万,真把自己当成主宰天下的仙人了?   一整个村子,上百户人家,说杀就杀!   简直没有规矩!   凌虐手无寸铁的凡人少女,这个修真界简直没有丁点儿规矩!   擦拭完身上的血迹,一身珍珠般白皙的肌肤恢复如初,几个玄天宗修士留下的剑痕,包括刻痕都没留下,全在灰灰说“这次就算了”后,由她的神魂力量滋养痊愈。   灰灰不知道她究竟什么底细,但见她一言不发,莫名觉得气氛压抑。   以至于她将储物袋拿出来,把其中丹药、灵石、法宝等倒出来,堆了整整一屋子,都不敢出声说要。   韶音也没理它。   灵石抓在手里,几个瞬息的工夫,全都化为齑粉。   丹药倒入口中,糖豆似的吃下去。   “你你你,你做什么?!”灰灰眼看绩点成堆地消失在眼前,终于忍不住叫出声。   韶音淡淡说:“修炼。”   灰灰想说,哪有你这样修炼的!   可是想想她的来历,又咽下去了。   心里疼得火烧火燎的,那都是绩点啊!就这么被她用掉了!   但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它还是别惹她了。   只能在心里劝自己,修炼也好,等她厉害了,一定有数量更多、品质更好的宝物给它。   “好好好,修炼好。”它狗腿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韶音哼笑一声。   目光扫过余下的东西,一摆手说道:“都收起来吧。”   灰灰愣了一下,随即喜滋滋地收了起来。   这是都给它了,要它拿去卖呢!   一眨眼,满屋子的法宝、衣物、材料等统统消失不见,都被灰灰收了起来。包括几个修士看的不正经的画册,以及韶音吃掉丹药后留下的空瓶子,也没有被它放过,全在星网上挂了链接。   “那,你不炼丹吗?”直到链接都挂好,它才假惺惺地说:“其中有些材料可以炼成丹药呢。”   韶音当然知道。   “麻烦。”她淡淡道。   她有更简单的办法。   “你,你要拜师?”灰灰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要拜入哪个宗门?小宗门怕是供不起你,男主所在的玄天宗是个中型宗门,但是太远了,乘坐飞船都要十几日,你一辈子都走不过去的!”   “不是。”韶音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眯眼望向窗外,“我不会离开陈家庄。”   父亲在这里,她岂能离开?   修士的寿命悠长,她可能在外面闭个关,父亲就白发苍苍,老得不能动了。   他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岂能弃他远行?   “那,那你要做什么?”灰灰好奇问。   韶音笑了笑。   打开屋门,走了出去,站在明亮的光线下,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去散布消息,就说此处有极阴之体,乃上佳炉鼎。”   灰灰愕然!   “什,什么?!”   韶音原地跳了跳,抻了抻四肢,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微弱的灵气,轻轻笑了一声:“害怕了?”   灰灰哪会害怕?它是被震惊了!   “骚还是你骚。”沉默片刻,它忍不住吐槽。   但是吐槽完之后,想到将要做的事,不知怎么,浑身如过电一样,隐蔽的兴奋滋啦啦窜动着。   方圆数千里,诸多修士聚集的地方,同时出现一个消息。   在某个偏僻的地方,有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生长着一名极阴之体的少女,乃是上佳的炉鼎体质!   诸多修士心思浮动。没人追究这消息是怎么来的,只知道一旦消息为真,而他们捕获了这名少女,则修炼速度则如飞一般快速。   在诸多修士赶来时,韶音仍然做着十里八乡一枝花该做的事。   “谢谢二哥。”她笑着接过一名肤色微黑的青年递过来的鱼,笑得眼睛弯弯,“等炖好了,我给二哥送一碗。”   早先说过,村子里的少年们都对她有些心思,有些本事的少年总会给她送东西,有时候是一捆柴,有时候是一只山鸡或野兔,有时候是从河里打的鱼。   也有人送她脂粉或首饰等,她一概不收。只有这些吃的、用的,会收下一些。毕竟,父亲是医术不错的大夫,常年住在这里,十里八乡都受过恩惠,这些东西她收着不亏心。   “不用,不用,你吃就行。”脸黑的于二哥连连摆手,因为羞涩而红了脸,一张脸黑红黑红的,说完就仓促地跑掉了。   韶音站在院子门口,冲他的背影挥手:“二哥慢点!”   然而于二哥跑得更快了,像只受惊的兔子,“嗖”的一下窜出去好一截。   韶音笑吟吟的,等他跑得远了,才拎着鱼回了院子。   “啊啊啊!”   采药的何父回来,只见院子里弥漫着炖鱼的香气,立刻生气教训起来。   韶音脸皮厚,说道:“不白收他的,等下我拿一对驱蚊虫的香包过去还不行吗?”   她就是馋了。   又懒得自己去打鱼。   何父又训斥了她几句,才摇着头进了屋。新采的草药要整理出来,他倒了碗凉茶一饮而尽,便整理草药去了。   韶音等鱼汤炖好了,便舀了一碗出来,放在篮子里。并取了一对香囊,一并放进去,这才挎着篮子往于二哥家去了。   到了于二哥家,又是一通客气。   韶音脸上笑得甜,来意却不容推拒,很是热情地谢过了于二哥,又跟于二哥的娘寒暄一番,留下鱼肉和香包,便挽着空篮子走了。   她脚步轻盈,背影秀丽,看得于二哥的娘直是叹气。   “是个好姑娘,可惜没看上我儿。”   如此落落大方的姑娘,一看就是心里没那意思。   于二哥站在门口,有些失落。   “得了,你也配不上人家。”于二哥的娘往儿子臂膀上拍了一记,推着他进屋吃饭了。   于二哥低着头走进屋里,看着桌上熬得奶白色的鱼汤,忽然“嗖”的一下窜出去了。   “你做什么去?”于二哥的娘喊道。   于二哥拿了剪子,在自家葡萄架下站定,“咔嚓”“咔嚓”剪了两串葡萄。   然后丢了剪子,飞快跑出去。   追上韶音后,也不说话,只将葡萄往她篮子里一塞,扭头便又飞也似的跑走了。   韶音愕然,看看于二哥撒腿兔子似的背影,又看看篮子里躺着的两串新鲜葡萄,忍不住笑起来。   口中哼着曲子,步调更轻快了。   “我,我能要一串吗?”灰灰小声说。   韶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一串葡萄卖不上价,不卖。”   “不是卖,是,是我吃。”灰灰有些羞涩又喜悦地说。   韶音一愣,仔细感受了下,发现本体的手心里有些异样。   她佯装不知,问道:“哦?你能吃葡萄?”   “以前不能,但我刚刚换了身躯,就可以啦!”它兴奋地说道。   韶音感觉到本体的手心里,有个小东西在打滚。凝神感受了下,发现那具机械身躯已经换成了生化人的身躯,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染着火红色的头发,穿着银红色的休闲服,五官极漂亮,以至于有些雌雄莫辨了。   原来它喜欢这款?韶音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好,两串都给你。”   “啊啊啊!谢谢!”灰灰喜出望外,简直恨不得亲她一口。   一转眼,两串葡萄从篮子里消失。   而躺在韶音掌心里的少年,喜气洋洋地跪坐着,揪下一粒粒葡萄塞入口中。   他很贪婪,一口气往口中塞四五粒,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才大肆咀嚼。   吃得一脸餍足。   还没等韶音到家,它的两串葡萄就吃光了。   “我能喝鱼汤吗?”他跪坐着,一脸乖巧的样子,“给我喝半碗就好,行不行?”   韶音扬了扬眉:“你绩点花光了?”   灰灰顿了顿,悄悄摸了摸鼻尖:“嗯!生化人身躯可贵了,几乎花光了!我又买了套时兴的太空衣,就花光了!”   “真的!”怕她不信似的,“全都花光了!一个绩点也不剩!”   韶音眼底涌起笑意:“你不是可以贷款吗?想吃什么,自己去买吧。”   灰灰:“……”   “贷款不要钱啊?!”他怒道。   韶音便知道了,淡淡地说:“打量我这里吃的不要钱呢?”   “可不就是?”他理直气壮地说,“半碗鱼汤,又不值得卖,给我喝点怎么了?”   韶音快被他逗死了。   不再逗弄他,隐了一碗鱼汤,并一段鱼肉:“拿去吃吧。”   “算你有良心。”灰灰美滋滋地收了鱼汤,盘腿坐下,兴冲冲地吃起来。   韶音和父亲吃了剩下的半条鱼,并一盆鱼汤。   吃完后,父亲仍旧去碾磨药材,韶音则洗碗刷锅。刚做到一半,忽然灰灰急匆匆示警:“来人了!有三名修士往这里来!”   韶音吩咐过,他们踏入方圆一百里时,就通知她。   “好。”韶音将碗筷放在锅里,盖上锅盖,拿抹布擦了手,便走出了厨房:“爹,我出去一下。”   何父并不问她去哪里,孩子大了,问来问去没意思,只是“啊”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韶音走出院门一段距离,便小跑起来。   来到那日解决几个玄天宗弟子的地方。   “求前辈饶命。”   “前辈,我们知错了。”   “让我们死个痛快吧。”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那几个玄天宗弟子还没死。   被长剑钉在树上,身上的血液都流干了,肌肉萎缩下去,本来俊美出尘的脸孔也凹陷枯瘦下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韶音冲他们笑了笑:“寂寞了吗?别心急,你们马上就有新同伴了。” 第102章 龙傲天青梅4 千里送人头。   几人不知道她的意思, 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求前辈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十几米高的地方传来,韶音眼也不抬,耐心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客人。   “咻!”天际流光一闪,一名络腮胡大汉转瞬间落地。   目光直直盯住了韶音, 眼中流露贪婪之色。   为免牵连无辜, 韶音让灰灰给她加了一道光环——极阴之体。   修士们感知敏锐, 能够轻易发现她。   “救命!”   虚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似是用尽了力气嘶喊, 但发出的声音却微不可闻。   络腮胡大汉抬头。   只见几名失去四肢的修士被一柄长剑钉在树干上,形容狼狈。   这是邪修的手段!   络腮胡神情一凛,立刻放开神识, 搜查四周。   然而,未发现丝毫异状。   他将注意力收回, 落在韶音身影, 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前辈救命!”   “我等乃玄天宗弟子, 若前辈救了我等, 必有重谢!”   微弱的呼救声从上方持续传来。   听到“玄天宗”三个字,络腮胡神情微动。但很快, 他便收回了视线。   觊觎极阴之体的修士很多, 他恰好运气不错,拥有上品飞剑, 速度较别人快一线,得以最先抵达。   但如果他不抓紧时间, 其他人就要赶上来了!   没有什么比极阴之体重要!   “跟我走吧!”说话间, 络腮胡抬手,一股吸力从他手中传出。   韶音的裙角被吸扯得飘动,然而人却纹丝不动。   “筑基修士?五层水准?”   她好整以暇地站定, 眉梢微微挑起,还有心情判断他的修为,让络腮胡瞳仁一缩:“你怎知晓?!”   修真界探查别人的等级,要么是修为高于对方,一眼就能看透,要么是拥有特殊法宝,可以探测出来。   络腮胡没查到韶音的修为,本以为她只是个凡人少女,但她却轻易说出他的修为水平,令他惊疑起来。   目光掠过韶音,又看向上方被钉在树上的几名小修士,神情变幻不定。   “装神弄鬼!”最终,贪婪胜过一切,络腮胡飞身近至韶音跟前,五指成爪,抓向她的脑袋,试探她的水平。   韶音轻笑一声,弹指拂开他的手臂,随后一指点在他眉心,顿时络腮胡动也动不得了。   双目圆睁,又惊又疑。   “你——究竟是什么人?!”   韶音不理他,一手搭在眼前,眺望向天际。   不多时,两道长虹划过空中,几乎是一转眼,一男一女落地。   这两人装束肆意,周身气息阴沉,显然是野路子邪修。而两人眉眼间有三分相似,大概是一对兄妹。   探出两人的修为只有筑基一层、三层的水准,韶音拧了拧眉,面上露出不满意。   络腮胡将她的神态转变看在眼里,愈发心惊。当初听到极阴之体的消息,许多人都怀疑消息的来历,络腮胡也猜想过是个陷阱。   但,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瞻前顾后,前畏狼后畏虎,还修炼个什么劲?因此,果断御起飞剑前来。   只没想到,对方的修为高出他一大截,他竟无一战之力!   眼珠盯着韶音与那对兄妹,想通过三人的交手来判断韶音的功法和修为。却见韶音指尖一弹,顿时两道白光飞出,没入那对兄妹丹田处。但听“噗噗”两声闷响,兄妹两人丹田破碎!   而此时,兄妹两人甚至没拔出剑来!   竟这么快!!   络腮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丹田破碎的兄妹两人也惊愕瞪圆了眼睛。   随即,两道惨叫声响起。   “啊——”   络腮胡浑身一紧,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这是什么修为?   他甚至没感觉到对方的灵力波动!   冷汗涔涔,络腮胡此刻只恨不得掉头就跑,但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困住了他,令他一动也动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那名状若凡人的少女,信手摘下兄妹二人的储物袋、法宝等,而后一人一剑,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与自称玄天宗弟子的那几名修士一般无二。   络腮胡只觉天灵盖一凉,魂儿都要飞了!   “前,前辈,多有冒犯,都是晚辈有眼无珠,还望前辈饶恕!”他忙不迭求饶,“晚辈愿为前辈当牛做马,侍奉前辈!”   韶音瞥了他一眼,上前解下他的储物袋,并收了他身上的法宝、符篆等,只给他留了一柄长刀做防身武器。   而后解开对他的压制。   “你守在此处。”韶音指了指树上的几人,“稍后再有人来,便这般处理。”   她没时间总往这边跑。   不好跟父亲解释。   络腮胡连连应声:“是,晚辈遵命!”   “你不要想逃跑。”韶音瞥他一眼,“我留你性命,就是让你替我办事。你若想跑,活着也没意义了。”   络腮胡刚要敷衍应下,忽然觉得识海中多出什么,顿时一僵!   直觉告诉他,那是能要他命的东西。   这下彻底不敢妄想,卑躬屈膝道:“是,晚辈谨遵吩咐。”   韶音点点头,收起储物袋,打算回家接着刷碗。   临走之前,笑着看向树上,好心情地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朋友了,好好相处。”   玄天宗的几人脸色灰败,尽是绝望之色,一点反应也没有。而刚刚钉上去的那对兄妹却还颇有力气,那名女修甚至中气十足地大骂道:“卑鄙!无耻!竟然设圈套诱引我们,简直下流!龌龊!你不会得逞的!”   韶音看向络腮胡,络腮胡立刻抬手,一道灵气狠狠打过去,那女子被打得脸一歪,说不出话来了。   “自己心术不正,怪别人技高一筹?”   “我呸!”   “老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韶音笑笑。   转身,脚步轻盈地离开。   “把‘极阴之体’的光环开到他身上去。”   灰灰一愣:“什么?”   “将光环开到络腮胡的身上。”韶音解释道,“这附近没有大修士,只有些小门小派,有些邪修野路子也不足为惧,筑基五层可以应付一多半,交给他就是。”   有人可用,何必自己亲力亲为?   让络腮胡干活,她抽空去收个储物袋就好。   “骚还是你骚。”灰灰闻言,心情复杂地说,一言难尽地将光环开到了络腮胡的身上。   “别偷懒,你记得监控。”韶音道,“如果有筑基五层以上的修士靠近,及时提醒我。”   “知道了知道了。”灰灰道。   韶音哼着曲儿,一路轻快,很快来到自己家院外。推开篱笆小门,穿过院子,一边挽袖子一边走进厨房,揭开锅盖,洗刷剩下的一半碗筷。   看着她贤惠勤劳的模样,灰灰心情更复杂了。   络腮胡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极阴之体”。他守在那处,不敢想逃跑,因为识海中被种下印记,只要他有逃跑之心,识海顿时被炸得粉碎,他将魂飞魄散。   树上钉着的兄妹两人,不遗余力地劝说,让他放了他们,三人联手,伏击那女子也好,跑出去报信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   络腮胡心里呵呵冷笑,理也不理两人,只问自称玄天宗弟子的几人:“你们当真是玄天宗弟子?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一共四个玄天宗弟子,两个绝望得不想说话,一个想实话说出,另一个想体面些,抢先说道:“我们奉师兄之命,来此给他心上人送信,不成想他心上人被人夺舍,我等也被残害至此。”   “夺舍?”络腮胡扬了扬眉,心里并不很信,“你如何知道是被夺舍了?兴许她本来就是隐藏极深的前辈?”   那四人听罢,俱都绝望又后悔。   如何知道?因为那少女一开始就是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任他们凌虐啊!   “我等丹田已碎,四肢俱无,活在世上也没意义了,请前辈给我们一个痛快。”一人气若游丝地说。   络腮胡哼哼两声:“你就算死,也得正儿八经的死,休要连累老子。”   那女魔头心肠毒辣,行事邪肆,她如果想要这几人的命,早就杀了他们了。既然钉在树上,想必是要他们慢慢熬死。他若是多此一举,搞不好惹恼了女魔头,自己也要遭殃。   “求前辈大发慈悲!”   “前辈怜悯我等!”   “我等当真是玄天宗的弟子,倘若前辈给我们一个痛快,日后玄天宗必有重谢!”   络腮胡嗤了一声。   几个炼气期的小弟子,玄天宗会答谢他这个行事作风不正的散修?   心里是这么想,但嘴上却道:“要我给你们一个痛快,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前辈!!”   络腮胡指了指那对兄妹,说道:“他们两个只是被钉在树上,为何你们四人却被斩断手脚?”   女魔头的修为深不可测,他想在她手下活命,就得弄明白她的忌讳。   四人一噎。   绝望之情更浓。   “又有人来了!”三四里之外的小院中,灰灰向韶音汇报,“来了两个,修为都不如大胡子。”   “嗯。”韶音点点头。   坐在房间里,吸收一堆灵石与丹药。   灰灰不敢心疼。   她如果不给的东西,它要也没用。   “你这么厉害,还修炼什么啊?”它试探着问。   韶音淡淡道:“我肉身太脆。”   日后遇到强大的修士,这具身躯根本承担不住庞大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修为?”灰灰又试探道。   韶音笑了笑。   “足够给你挣套衣柜的修为。”   想到什么,她逗它道:“你想不想买一座别墅,里面全是衣柜,放着各种各样的身躯?各个年龄段都有,各种气质都有,你想用哪个就用哪个,一天换十个,可以换十年不重样……”   话没说完,灰灰就“嗷嗷”叫了起来!   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激动之情,直是在韶音本体的手心里翻滚起来。   韶音大笑。   笑的同时,将络腮胡、那对兄妹的资源吸收干净。   指着余下的,说道:“拿去卖吧。”   “嗯嗯!!”   灰灰立刻收了起来,一点渣渣都不剩。   等到晚上,深更半夜,村子里的狗都睡了,灰灰却温柔地呼唤着韶音:“亲亲!醒醒呢亲亲!宝贝!音音啊!又有小钱钱送来啦!你快去收呀~” 第103章 龙傲天青梅5 建立势力。   被唤醒后, 看着黑漆漆的屋里,韶音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来了许多小钱钱!”   灰灰的声音温柔又甜蜜,“十七个修士齐齐赶往这边,大约一刻钟后陆续抵达, 络腮胡一个人可能抵挡不住。除此之外, 这些人打斗起来定会掀起庞大动静, 可能会影响到村民。”   韶音慢慢坐起来,轻轻拍了拍脸, 渐渐清醒过来:“知道了。”   穿衣起床,悄悄打开门栓,往外溜去。   深夜寂静无声, 只有漫天星子在头顶闪烁。   树影重重,山林寂寂, 偶尔有鸟儿翻身发生呢喃声。   走在蜿蜒小道上, 韶音想到方才的事, 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忽然精明又贴心了?”   换到从前, 它可不会这样提醒她,指定在她脑中大喊:“快起来!有人来啦!”   好么, 现在说话温柔, 态度也专业,居然会分析和提醒她了。   要让马儿跑, 就得给马儿吃草!   灰灰心里大声说。   但是口中却带了点骄矜地说:“我长大啦!”   它现在升级了,拥有昂贵的生化人身躯了!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系统了!”   韶音忍不住笑了。   “嗯, 不错。”   抵达时, 络腮胡已经跟两名修士交手起来。   对方修为比他略低,但是法宝不错,一时间络腮胡不占便宜。   韶音立在阴影中, 并不出声。只在巨木要倒塌、山石被打碎时,出手拦一拦,免得发出太大的动静,吵到村民们。   如此来了几回,络腮胡发现了她,忙求救道:“前辈,请赐我几件法宝!”   他的储物袋和法宝等都被韶音收走了,手里只余一柄长刀。   但韶音也没有法宝,都给灰灰卖掉了。   她尚没来得及开口,与络腮胡交手的另外两人已经发现了她。   只见阴影中立着一道纤细身形,单薄如影,不禁一凛,他们都没注意到何时多了一个人!   又听络腮胡叫她“前辈”,忽然收起法宝,齐齐后退!   “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落在平地上,与韶音、络腮胡呈三足鼎立之势,朝韶音看过来道:“为何极阴之体是个男人?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两人连夜赶路,冲着极阴之体而来,没想到却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糙汉子!   那感觉别提了,简直是恶心!   出于愤怒,两人跟络腮胡交手起来。现在看到韶音,又听络腮胡喊她“前辈”,便谨慎了几分,没有冒然动手。   络腮胡才不跟他们三足鼎立。见他们收回手,立刻挪到韶音身边,站在她身后,老实巴交的像个忠心的小弟。   “音音,他好丑。”灰灰看着他膀大腰粗,但却卑躬屈膝的样子,有些哽住,“换个小弟吧?”   韶音随口道:“行。”有了好看的就换。   目光落在对面两人身上,发现两人虽然修为不及络腮胡,但是身法还不错。   “效忠于我,不杀尔等。”她挑起眉头道。   对面两人听罢,气愤不已,什么玩意儿!   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开玩笑,已经确定此处是陷阱,他们来留下来干什么?真被人当菜啊?   他们两个联手跟络腮胡是五五分,加上一个韶音,只有被宰的份!   韶音看着两人逃跑的背影,抬起手。   两道白光自她手心窜出,分向不同方向,直直追向分开逃跑的两人。   细微的白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如闪电一般,转瞬间追上两人。   一声闷响,白光穿过两人的胸腹,化为两柄白色细剑,带着两人往丛林而去,径直钉在了树干上!   “啊——”   两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   他们跟其他几人不同,丹田没有破碎,仅仅是胸腹被刺破而已,虽然是重伤,但还有一搏之力。   可是,不论他们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开!   “考虑好了回答我。”韶音说道,收回了手。   两名修士又惊又骇。   这是什么修为?!   若是这一下没有穿过他们的胸腹,而是穿过脑袋或心脏,他们岂有命在?!   “啐!”忽然,旁边的树上传来愤恨的一声,声音很是虚弱,但怨毒无比。   两名修士立刻转头,就见相邻的树干上,有道黑影被一把长剑死死钉住,看身量是个女修,不知遭受了什么,身上灵力几近于无。   女修看向下方,冲韶音怨毒地道:“你不得好死!”   胆子这么大?活腻了吗?   两名修士心头一震,立刻往韶音看去。   星光下,少女脸上一片淡漠,并无怒意。   好似方才只是虫儿鸣,没人骂她。   但是,跟她淡漠神情相异的,是她的动作。   只见她手指微抬,同一时间女修身上的剑被拔出,寒光一闪,斩断她一臂。而后,长剑重新刺入她体内,将她牢牢钉在树干上。   这动作太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完成,那女修的身躯几乎没有坠落,仍钉在原处!   这一幕惊到了两名修士,再也不敢惨叫,闭紧嘴巴,屏住呼吸,眼神闪烁不定。   韶音没多注意他们,因为灰灰说即将有三名修士抵达。   “前辈在看什么?”络腮胡在她身后讨好地道。   韶音便道:“马上就有人来。”   络腮胡立刻拍着胸脯道:“有晚辈在,必不让前辈劳累。”顿了顿,讨好地道:“前辈可否赐我几样法宝?没有法宝在身,我担心应付不来。”   韶音随手一招,几只储物袋并数件法宝从空中飞来,正是刚才被钉上去的两位身上携带的。   她指了指地上:“自己挑。”   络腮胡心中一动,上前挑了三件。   “多谢前辈。”   这两人的法宝比他的好,络腮胡心里美滋滋的,奉承也多了几分真心:“前辈大恩大德,晚辈必当牛做马回报!”   他还以为这法宝是送他了呢。   不过是借他用用罢了。   树上的两人敢怒不敢言,只气愤地盯着络腮胡。   络腮胡不理两人,喜滋滋地摩挲着新到手的法宝,面露狂喜。对他这样的人,正邪不重要,好坏不重要,只要能变强,其他有什么关系?   “咻咻咻!”   三道光芒飞来,转眼间落地。   目光齐齐盯住了络腮胡,神情贪婪而灼热。当看清极阴之体竟是个男人时,不禁愣住!   “是你?!”一人脾气较爆,怒指着络腮胡道:“你是个男人!岂会是极阴之体!”   难怪啊!   居然有人舍得将极阴之体的消息放出,原来竟是个男人!   三人只觉得被耍了,气愤不已,而络腮胡还觉得莫名其妙呢,他怎么就是极阴之体了?   但见三人修为都不算高,有一搏之力,立刻冲上去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四人很快交战在一处。   韶音则将地上的储物袋收起,慢吞吞地拿出灵石捏碎,丹药吃掉,剩下的则让灰灰拿去卖掉。   不多时,又有一人落地。络腮胡抽不出手来,韶音便出了手,直接将那人钉到树上。   正在鏖战的四人,发现了韶音的行为,顿时吓得一哆嗦!   这,这是什么修为?!   络腮胡趁着他们失神,狠狠敲了他们一顿,但三人已经不敢再恋战,竟是想法子逃跑。   在外面混的散修,心眼子都比一般人多,眼下的情形很明显了,这就是个圈套。虽然不知道对方图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就对了。   韶音没容他们逃跑,一个个钉在了树干上。   陆续又有人来,络腮胡已经灵力枯竭,韶音没再让他动手,手指微动,将一个个冲着极阴之体而来的修士钉在树上。   她表现得太轻松了,愈发显得深不可测,被钉在树上的十七人都被吓到,丝毫不敢怨恨,反而讨好地打听道:“前辈为何放出极阴之体的消息?不知需要我们做什么?前辈尽管开口,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配合前辈!”   只要别杀他们,留他们一条命在,别的都好说!   这些都是心术不正的散修。但凡有点节操,都不会冲着极阴之体而来。   韶音毫无负担地解下他们的储物袋,收走他们的法宝,当着他们的面,捏碎了小山一般的灵石,并磕掉了一大堆各种丹药。   树干上的修士们哑口无言。   这是何方大能流落到此?究竟受了多重的伤?这么多灵石看上去都不能令她恢复哪怕一根手指头的实力!   刀尖舔血的人,脑子都活络得紧,一转眼就猜到了大半真相。   他们认为韶音受了伤,但碍于身份原因,不方便露面,于是使了点秘密手段,让络腮胡看上去像极阴之体,吸引众多修士前来,俘获他们的资源。   落得这个下场,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虽然来之前就猜过这可能是个陷阱,但陈家庄方圆数百里,从未出现过厉害人物,便大胆前来了。   此时此刻,后悔如浪潮。   “我要你们进深山去。”韶音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指向深山里,“有人冲着极阴之体来了,便将他们留下。”   “做得到吗?”她问道,指着最寂静的四根树干,“做不到就像他们一样。”   众人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当看清那四根树干上的情形,顿时浑身一震!   那是四个被削成人棍的家伙!   气息微弱得难以察觉,浑身灵力全无,竟是丹田被碎了!   “做得到!!”   十七人全被骇住,再也不敢有异心。   韶音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很忙,没时间盯着。但如果你们有异心,我是能感受到了。”   说完,挨个种下印记。   “别想逃跑!”   十七人同时察觉到识海中的烙印,一个个更加老实起来:“是,前辈。”   韶音意念一动,白色细剑顿时散去,十七人纷纷跌落在地。   她留了十七把剑,没有给灰灰卖掉,此时一人分了一把。   “好好干。”她说,“到时功劳和苦劳一起算,令我满意了,不仅饶你们性命,还会予你们一个前程。”   十七人听罢,立刻抱剑低头:“是,前辈!”   “你带着他们。”韶音看向身后的络腮胡,“进深山去,走得远一点,不要伤到凡人。”   顿了顿,“让我知道谁伤了凡人,你们这些,一个也不留,全都要死!”   众人被她寒刺骨的目光扫过,只觉得骨头都冻住了,忙应道:“晚辈一定悄无声息,不让凡人察觉!”   “好。”韶音点点头,瞥见天际,只见天快要亮了,便道:“去忙吧,每天入夜我会检查。”   十七人站得整整齐齐,低头道:“恭送前辈!”   前辈转身。   迈着轻巧的步伐。   像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半天走出数百米。   她的身影没有消失在视野里,十七人不敢挪动,直等她彻底消失不见,才松了口气。直起腰身,互相打量起来。   “我认识你,血屠!”   “你是冥河!”   “上回你抢了我的融血丹,没有抓住你,这回看你往哪里跑!”   眼看这些人就要打起来,络腮胡喝道:“住手!还要不要命了?”   众人想起处境,忿忿收手,往深山飞去了。   此时韶音也到了家。听灰灰说他们没有打起来,也算放了心。   烧水,煮饭。   *   玄天宗。   四名弟子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宗门的注意。只是四个外门弟子而已,外事堂记上一笔也就完了。   但是,“极阴之体”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却传到了玄天宗。   “一百多个邪修,有去无回!”   “那是什么可怕地方?”   “地方不可怕,不过多半是有厉害人物,黑吃黑,有好戏看了!”   玄天宗是正道宗门,陈家庄所属的乌国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辖区出现邪修聚众闹事的情形,他们若是不管,有损名声。   于是,派了一名金丹长老,并七八名筑基期的弟子,往陈家庄方向去了。   刚刚历练回来的陈封,也听到了消息。   眼前浮现一张娇俏的笑颜,他手指一紧,摸上了手腕。那串鱼骨珠被他用鲛线重新串起,又戴在了手腕上。   “陈家庄乃是我的家乡,请允我同行。” 第104章 龙傲天青梅6 他早有心理准备。……   陈封仅有炼气七层的修为, 这次铲平邪修的队伍中,修为最差也是筑基六层,他差得远了,原本没资格跟随。   但因为那是他的家乡, 且上次历练中他表现不错, 便被同意了请求。   坐上飞舟, 陈封一路上都心神不宁。   每次打坐修炼,总是难以静下心, 眼前划过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最终定格在一张笑起来好似漫山遍野的花都绽开的少女脸庞上。   心里乱糟糟的,他不停摩挲着手腕上的鱼骨珠。   自从踏上修行之路, 他很明白这是一条什么路。也很明白,这条路上的都是什么人。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没有善良, 没有怜悯, 没有柔情, 只有对强大的执迷与崇拜。   内门的师兄师姐, 一个个心肠冷硬,看到别人栽跟头不会帮一句, 只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美名其曰这是每个修士的必经之路,谁也帮不上谁, 只能靠自己。   外门弟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一开始就是外门弟子, 见多了算计与争端, 经历的肮脏手段无数。   正道门派尚且如此,那群无拘无束的散修又是怎样?他们一旦作恶起来,会是什么情形?   陈封心里担忧无比。   他打听清楚了, 事情就发生在他的家乡附近,乌国那么大,偏偏事情发生在陈家庄附近。   从前也没觉得邪修多么可恶,但是想到从小看他长大的村民们会受到牵连,简直恨不得将那些邪修剥皮拆骨!   他一遍遍摩挲着手腕上的鱼骨珠,祈祷这些邪修还有几分底线,不至于牵累凡人。   但他也知道,这希望渺茫。   修士眼高于顶,凡人在他们眼中皆是蝼蚁。谁会为蝼蚁让道?便是死上千千万,也不值得他们眨一下眼。   在日复一日的焦虑中,飞舟终于抵达目的地。   带队的长老姓祝,乃是接近大圆满的金丹修士,再进一步便能拥有独立一峰,成为一峰之主,在门派中拥有绝对的地位和话语权,可见玄天宗对此事的重视。   进了乌国的地界,祝长老便收起飞舟,率领弟子们御剑前往陈家庄附近。   陈封修为较低,祝长老顺手捎带一把。   越接近家乡,陈封越沉默。俊朗非凡的脸上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温度。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压根不情愿来这一趟。   祝长老看了他一眼,自以为猜到什么,劝他道:“若是他们当真遇到不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修道之人最怕尘缘未尽,此番正好斩断尘缘,从此没有挂心之物,可一心向道。”   “放屁!”   转播完祝长老的话,灰灰破口大骂:“这是什么歪理邪说?亲人都死光了是好事?把亲人当累赘呢?”   陈家庄是有陈封的亲兄长和亲嫂子的,纵然两人待他刻薄了些,但也没有不管他,不是坏到根子的人。何况陈家庄还有许多关心陈封的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那位祝长老说出这番话,可真是冷血!   韶音搬了小木凳,坐在门口荫凉处,杵药。   父亲采药去了,临走前给她吩咐的任务。   她一边杵药,一边淡淡回答:“教得出那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指望玄天宗是什么好地方?”   上梁不正下梁歪。   倘若玄天宗门风清正,门规严厉,不会出现那么多败类。   足足四个呢!   一口气出来四个!   瞧瞧他们对何灵音的手段,简直再残忍不过了,四人当中没有一个心软的!   难道玄天宗只有四个败类,被倒霉的何灵音和陈家庄的村民们碰上了吗?韶音认为不是,更大的可能性是玄天宗的败类很多,这四个只是其中一部分。   “真恶心!”灰灰厌恶地说。   韶音倒是很平静,低垂着眼睛,动作均匀地捣着药杵:“力量悬殊带来的必然罢了。”   又岂止是玄天宗?凡人国度,哪里不是这样?凡人欺压凡人的事,难道少了?   不过凡人国度有官府,受到冤屈至少有个伸冤的地方。修士在凡人国度放肆,死也白死,这就很令人不适了。   “山里有几个咱们的人。”灰灰估摸着距离,说道:“现在让他们跑还来得及,要通知他们吗?”   “不必。”韶音散漫地道,“死就死了。”   灰灰咂咂嘴,说道:“反正都不无辜。”   前些日子,韶音以“极阴之体”为引,捉了一百八十多个修士。这些人听到“极阴之体”,立刻冲过来,为的什么?反正不是为了保护她。   不是给自己做炉鼎,便是捉了送人搏前程,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韶音捉了他们,没有杀掉,全都种下了印记,吩咐他们在深山中修建宫殿,打造成一个小型门派。   他们花了五天时间就建好了,韶音让一部分人留守,扩建宫殿,然后让大部分人出去拉业务。   方圆数千里的散修不止这么些,还有一些比较精明,看出此事有蹊跷,并不冲动行事,隐在暗处等事情露出眉目。   韶音让手下人去宣传,此处的确有纯阴之体,只不过“她”的修为太高了,他们不是对手,唉声叹气表示没福气。   同时,装作无意中透出,“她”可能受了伤,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强大,还是有机会拿下的!   这样就能引出一部分狡猾之辈了。   这些消息还没传到玄天宗。   在祝长老等人的消息中,仍然是“一百多个邪修,有去无回”。循着灵气波动,祝长老带着弟子们抵达了韶音修建在深山中的宫殿门前。   “此间主人何在?!”   祝长老都不进门,直接在门口喝道。   出来的是几个眉眼阴郁的邪修。   当了半个月的建筑工人,本就面目阴沉的几人更是没好脸色。落在祝长老眼中,便十分碍眼。   二话不说,散发出威压,将几人压迫跪倒。   “尔等何人?此间主人何在?”   他是来查“极阴之体”,以及邪修聚集的事。神识扫过,只见此处仅有十几人,当下开始审问起来。   几个邪修对韶音并不忠诚。   祝长老一问,就立刻把韶音卖了。   听他们卖得痛快,祝长老很是鄙夷。邪修就是邪修,一点骨气都没有。   同时,对他们口中那位“前辈”也生出小觑之心。手下都这样,当头领的又好到哪去?乌合之众!   邪修们不知道韶音的身份,但是韶音隔三差五会过来,祝长老等人不急着回去,便在此住了下来。   “你想回去看看?”听到陈封的请求,祝长老没多想便同意了,“去吧,早去早回!”   顿了顿,“你既已踏上此路,不要栈恋尘缘,此去便斩断尘缘吧!”   陈封默然片刻,应声道:“是,弟子记下。”   御起长剑,往陈家庄方向而去。   他的速度并不快。   年轻英俊的面上不带表情,但却有些出神。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晓邪修们并未扰乱凡界秩序,陈家庄的村民们丝毫未受到打扰,他担心了一路的情形并没发生。   不自觉又摸上手腕。   长老说得对,他已是修士,要走一条波澜壮阔又惊险万分的路。而修士的寿命悠长,对他来说或许只是闭个关,但是再睁开眼,认识的人都已经化为一抔尘土。   他的哥嫂是如此,王婶等人亦是如此,而她……也不会例外。   自他踏上这条路开始,他们便断了缘分。   抿了抿唇,陈封忽然加快速度。   他早有心理准备。   也早就做下了决断。   之所以留着这串鱼骨珠,不过是为了在迷茫时提醒自己,他从何处来,曾是谁。   在许多年以后,他还能记起,曾有个漂亮善良的女孩照顾过他。   只要她活得好好的。   他便无遗憾。   “娘,是仙人!”   “仙人又来咱们村啦!”   在陈封的身形出现在村口时,玩耍的小孩子们便大声叫着返回家找大人。   有眼神不好的,便问他道:“仙人是我们家陈封派来送信的吗?”   陈封看着曾经掏糖给他吃的叔爷爷,一时沉默。   “叔爷爷,是我。”他走上前,扶起老人,“我就是陈封。”   老人惊讶得睁大眼睛,很用力地看他:“你,你是二小子?!”   “天老爷在上,这可……真是认不出来了!”   陈封离开时还是一个瘦瘦的孩子,两年过去,已经变成一个高挑挺拔、风姿卓然的俊朗青年。   村里人不敢认他,也是正常。   “这,这眼睛,还是像的。”围过来的村民们道。   陈封对他们笑笑。   他以为自己会很生疏,因为他两年不曾笑过了,但是肌肉似乎留下了记忆,他不费力气便笑了出来。   “前些日子你不还遣了师兄弟来吗?”一个婶子搂着自家娃儿问道,“怎么又来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这里,陈封脸色微变:“我师兄弟?”   “是啊。”那婶子道,“你四个师兄弟,哎哟,长得那叫一个俊朗非凡。不过,没咱们二小子俊!”   蓦地想到失踪的四个外门弟子。   陈封脸色又变了变,但是很快敛起,没叫大家看出来。不动声色地套了些话,便匆匆往何家的方向走去。   “哎哟,可惜了。”有个婶子摇头道,“二小子现在多俊,他和何家女娃娃……可惜了。”   “一个是仙人,一个是凡人,哪还能成呢?”   “原本二小子有些配不上人家,现在倒成了何家女娃娃配不上他了。”   这些闲话是在陈封走出很远后才响起来,但是对于陈封而言,这点距离根本不算距离,他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   有些怅然。   他急匆匆走到何家院子门口。远远的,看清院子里忙碌的纤细身影,不知怎么有些情怯,放慢了脚步。 第105章 龙傲天青梅7 斩不断。   “何灵音?”   脚步再慢, 他还是走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姣好身影,轻轻唤她的名字。   她始终背对着他, 看不见面容。陈封心里有些紧张, 忍不住攥紧了手, 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会……变了吗?   两年前,他离开陈家庄, 那时她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姑娘。但那时的他,目及之处,便是十里八乡, 他的世界,就是十里八乡。因此对他来说, 她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后来, 他入了玄天宗, 见到许多师姐师妹, 不乏天赋卓绝的天子骄子。她们容颜绝色,财资丰厚, 身上穿的仙裙单单拆下一根线就能买下一百个陈家庄。   但他并不觉得她们有多美丽, 他始终记得陈家庄的何灵音。她穿着简朴,发间没有各种惊人美丽的发饰, 双手也不像师姐师妹们细腻白皙,但他坚持认为她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他没想过回头。   只要他不回来看, 她就永远是他心目中最好看的姑娘。   “你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 韶音直起身,转头看过来。眼底闪过讶异,很快又恢复平静, 朝他轻轻点头。   陈封微怔。   她长开了一些,如果说两年前的她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苞,那么现在的她便是迎着朝阳绽开的花朵。   从没见过更广阔天地的乡村少女,此刻见到他,并未显露出丝毫卑微、畏缩或拘谨的样子,她落落大方,眸光清澈而坦然,一如从前。   而她纵然衣着简朴,却不掩天生丽质,一点都不比那些天之骄子逊色。   喜悦,如同一串串透明的气泡,咕嘟咕嘟从热气腾腾的泉下涌出,然后在心头炸开,释放出许许多多的快乐。   在见过了那么多绝色女修后,他回过头来看曾经心里住着的人,惊觉她竟然毫不逊色!   眼底染了明亮色彩,漆黑眼珠一扫来时的骄傲与冷沉,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单纯的陈家二小子。   真好!   他放在心上喜欢的,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心间有什么断开了,发出崩断的声音,而束缚其中的东西则争先恐后地涌出,依稀发出活泼的呼喊声,他清楚感觉到,心境更加澄净。   “我回来看看。”他展颜一笑,走进院子。如同老友相逢,他行动自然,口吻也很熟稔,“你和伯父都好吗?”   韶音觑他一眼。   她能够察觉到他前后的变化,但却不知他因何而变化。   “还算好。”她说道,引他进屋,用粗瓷茶碗给他倒了杯水,又凑了一盘瓜果摆上来招待他,“你呢?”   陈封看着这亲切的招待,脑中不由浮现出往日的光景来。他没有嫌弃,低低笑着饮尽了清水,又捏了粒果子丢入口中。   身姿松散下来,比在宗门内放松了许多。   “我也很好。”他抬头看着她笑。   虽然被人欺负,遭人算计,吃过许多苦头,但那算什么呢?他已经更上一层楼,身份转变,成为内门弟子。   他以后会更好。   那些不好,便不值一提了。   “那就好。”韶音点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气氛冷了下来。   陈封觉得有点怪异。   他想象中的相逢,并不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呢?   他打量坐在对面的少女。她微微垂着眼睛,手指掩在桌下,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她有些冷淡。   是了,不仅仅是他变了,她也变了。两年过去了,大家的身上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他不能因为她生活在凡人界,没有生死惊险,就认为她一无所变。   “你能跟我讲讲这两年吗?”他主动开口,笑容温和,“我离开了两年,都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顿了顿,“我现在拜入内门,以后可能很少会回来了,我想多记得一些。”   他要斩尘缘。   刚才见面,同她的尘缘已断。   现在要斩去亲缘。   “也没有什么。”韶音说道。循着记忆,说出这两年中村子里的事情。   谁谁家成亲了,谁谁家定亲了,谁谁家添了娃娃,谁谁家吵翻脸不来往了,哪位老人去世了等等。   她慢慢地说,他慢慢地听。   心间那些挂碍,渐渐全都松脱,飘飞出去,再不能落入他心间。   他笑容愈发温和,周身气质却愈发疏离,与生他养他的陈家庄渐渐格格不入起来。   韶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垂下眼睛,从盘子里捏了块香瓜,咬了一口,她似乎随口提起,漫不经心地说:“前些时候你们师门来了几个人。”   “是谁?”陈封经她一提,顿时想起在村口听到的事,“他们可曾难为你?”   那几人同他有些恩怨。刚才他在村口乍一听到时,登时天灵盖一凉,惊得魂儿都半飞出去。若非村民们还在笑着,他险些以为何灵音遭到毒手。   那几人曾弄坏他的手串,被他狠狠教训一顿,悄然前来,陈封不认为他们打着好主意。   “这话说来有些长。”韶音吃完了瓜,拿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来,“你有时间听吗?”   他自己惹了什么事,需得叫他明白。   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剧本上整个陈家庄都被屠了的。   “有。”陈封察觉到此事或许有些内情,包括四位师兄的失踪说不定都有些关系,一时凝重起来,脸上的笑意敛没不见。   跟在韶音后头,走出院门,往村外行去:“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你几位师兄。”韶音说道。   路上,她慢条斯理地说出他师兄们做的事。   一开始装作好人,送银子,引她出去,打听手串,而后陡然变脸。   剥去她衣服,令她受辱,在她身上划出数十道剑痕,并且要刺字等,统统没瞒着。   陈封一开始还能平静听着,待听到她被剥除衣物,登时双目泛红,睚眦欲裂!   “畜生!”他死死攥住剑柄,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抓住韶音的肩头,纵身飞向幽谷处。   韶音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讲,并不因为他的受刺激就停下来。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添油加醋,说的都是事实。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总得知道。   等她说到刺字,他几乎疯了,身上长袍无风自鼓,一头墨发也扬起,周身涌动着澎湃的怒气!   “不过我运气不错。”韶音话锋一转,“有位前辈路过,救了我。”   她把灰灰说成了前辈,这位不曾露面的前辈为她披衣,碎了四人的丹田,并斩掉四人的手脚,将四人钉在树上。   “呶。”她抬手指向高处,“他们就在那里。”   她不指一下,陈封都没发现那里钉着人!   实在是气息太过微弱了!   此时经她指向,立刻看向高处,定睛分辨了一下,才看清那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是一个个被砍去四肢的人,而非一团团干草!   神情愕然!   下一刻,他飞身而起,往四人靠近。身形停在半空,放出一缕灵气,探查四人的气息。   竟然没死!   他心中陡然大恨,往其中一人口中喂了粒恢复的丹药,并以灵气助他化开。少顷,那人眼皮颤动,渐渐睁开眼睛。   看清陈封的脸,顿时大喜!   “陈师弟!”   这段时间,他们仇恨过,绝望过,痛哭过,后悔过,麻木过,但是什么用也没有,那女魔头就是有本事吊着他们的命,叫他们曝身荒林,被风吹,被雨淋,被鸟啄。   伤处甚至生了蛆,日日钻动,那份恶心、生不如死,直是让几人恨不得从未出生过。   偏偏那女魔头隔三差五来看他们,一旦发现他们要扛不住了,就喂他们点宝贝,硬生生吊住他们一口气。   他们一开始恨死她了,日夜诅咒她,但后来已是恨不动了,看到她便觉恐惧,那份惊恐深深烙印在灵魂中,他们日夜盼望着她不要再来了,让他们死去吧。   “陈师弟,我们对不住你,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求你给我们一个痛快吧!”那人艰涩的眼眶里吃力地涌出一点水迹。   不是他不够后悔,而是他身体里没有那么多水分,如果他还是健康的身躯,此刻定是泪如泉涌!   陈封看着他们,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俊朗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想死?”   “是,是!我们该死!求你了陈师弟,你杀了我们吧!”那人哀求道,“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是畜生,我们畜生不如,我们罪该万死,死后入畜生道……”   他频频自辱着,只求陈封念一点同门情谊,能够给他们一个痛快。   “呵!”陈封吐出一口浊气,脖子上跳动的青筋渐渐平复,然而眼珠愈发赤红,如妖魔般邪异,令人心中惊骇。   那人怔怔望着他,声音渐渐不可闻。   却见陈封动作飞快,往其余三人口中皆塞了丹药,迅速以灵气化之,等几人睁开眼睛,不等他们出声,立刻后退丈远,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瓷瓶,拨开塞子,朝着四人均匀洒去!   “啊!!”   “好痒!!”   “陈师弟,手下留情!”   “我们知道错了,陈师弟放过我们吧!”   “我们也是为了陈师弟好,陈师弟天资卓绝,前途无限,怎能有尘缘牵挂?我们也是想让陈师弟心无挂碍,从此一心向道啊!”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顿时惹得陈封眼底怒涛翻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往四人身上洒去!   “啊!!好痛!!”   “好痒!!痒死我了!!”   当初在外门时受到许多践踏,以至于陈封手里存了不少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他统统对这几人使出来,令几人时而剧痛,时而剧痒,时而飘飘欲仙,时而如被火烧。   四人挣扎得没力气了,他便又喂下丹药,令几人振奋几分。   如果说韶音对他们的惩罚是放任的,那陈封的手段就是刻意而狠毒的。   只是,不论四人如何凄厉惨叫,陈封都觉得心头怒火炽盛,丝毫未有缓解。   如果不是何灵音运气好,她现在会是什么结局?!这四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会怎么对她?!   就算饶过她的性命,但是在那些折辱后,她后半生岂会好过?她不过是个寻常的凡人少女,如何禁得住这般伤害?她如果不好,何伯伯要怎么办?   就因为他,他在外面惹了事,她平白受牵连!   陈封无法原谅自己,他再折磨四个畜生,也难以抹去他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事实。   他欠了她!   虽然她被前辈高人救下,但她因他受了连累,吃了大苦头,他欠她的!   心在滴血,有什么要硬生生将他拉扯成两半。之前斩断的尘缘,仿佛又结成新的。那些离去的东西,渐渐又萌生出来。已经澄净无尘的心境,重新积满尘垢,且比之前更厚、更沉。 第106章 龙傲天青梅8 消失的女魔头。   陈封落地, 垂手站立。   胸中烈火焚心,烧得他眼珠再次泛红。   他想要将树上的四人千刀万剐,杀死一千遍、一万遍,来惩戒他们的残忍与狠毒行径。   但是, 有什么用呢?   他抬头看着四人竭力挣扎的姿态。   那些下流的手段, 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他们百般挣扎, 血肉身躯在长剑上扭动,被利刃割得血肉模糊。   他们嚎叫着, 一个个已经不似人形。   但他却丝毫不觉解恨。   有什么用呢?对她的伤害已经造成了,而解救她的人不是他。他的出现,他做的这些事, 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他背对她站立,久久不回头。   他没有颜面见她。   自责和愧疚充斥心头。良久, 他声音嘶哑:“杀了他们吧!”   为免她误会, 他有些无奈地解释:“玄天宗来了一名金丹长老, 前来解决邪修聚集的事情。他们四个活着, 对你不利。”   玄天宗的行事风格,入门两年的陈封自然有所了解。便是门内弟子做了再不应该的事, 也轮不到别人处置。祝长老若是发现了这几名弟子, 一问之下,绝不会饶过她。   这就是玄天宗的风格。   “兴许那位前辈能保得住你。”陈封终于转身, 迎着她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但他能保护你多久?跟一个宗门对上, 并不……并不明智。”   他简直羞愧于说出这样的话。   抛开他曾经喜欢她不谈, 她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同村,而且是被他连累的。   “对不起。”他低下头,羞愧地道:“是我连累了你。”顿了顿, 他重新抬起眼睛,目光执着而坚定,“待我修为提升,必定护你一生周全,再不让旁人欺你!”   他本要斩尘缘。   但,世事难料,他结下一段因果。   既然因果已结下,他顺从就是!   “倒也不必。”韶音观察他半天,见他还算有担当,便不再难为他,往树上指了指,“你将他们杀了吧。”   陈封见她同意,抿唇看她一眼,转头面对树上四人,抬手挥出几道灵力,将几人连着长剑一起拔出,“扑通”几声摔落在脚下。   “算你们走运!”他冷冷看了几人一眼,挨个杀死,并消除尸身及痕迹。至于余下的四柄长剑,他眉头皱了皱,全都收进储物袋。这些不能被祝长老看到,不然恐怕引出麻烦。   他在玄天宗遭过许多算计,干多了毁尸灭迹的活,此刻熟门熟路地消除起痕迹来。   最后,抬头看向那几棵大树。   其余痕迹都没有了,只有这几棵树上的剑洞。想了想,他祭出自己的长剑,将那剑洞搅得不成样子,这才挥剑入鞘。   韶音转身往回走。   “怎么这么多剑洞?!”   身后传来愕然声音。   韶音脚步一顿,转身看过来,笑了笑,说道:“那位前辈引了许多邪修来,都钉了一下。”   陈封愕然!   环视一圈,忽然眼晕,竟是数不过来!   许许多多的剑洞!   “那位前辈……”他走到她跟前,看着这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迟疑了片刻,说道:“我不知你能否联系她,如果可以,你跟她传个信儿,就说有位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在此处等着她。”   虽然他是玄天宗的弟子,但是那位前辈救了何灵音,免他罪孽深重,便对他有恩。   “嗯。”韶音点点头,“我会通知她的。”   两人往回走。   陈封非常沉默,他情绪几次变幻,从刚回来时的近乡情怯,到斩断尘缘的超然,再到知道惹来什么祸事的几欲疯狂,最后变成现在的沉默。   “你不必放在心上。”韶音偏头看他一眼,“此事虽因你而起,但你并非故意,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后果。我到底被救了,并不怪你,你也不要再自责了。”   顿了顿,“往后行事谨慎些就是。”   陈封终于明白,为何此次回来,见着她觉得古怪了。   她异常冷淡。   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没有记恨他,没有拿刀扑上来砍他,只是待他冷淡些,该是多么心胸宽广?   “我说过会护你!”他倔强地道,视线低垂着,看着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回来一次!”   他给她带来祸事,总要弥补她。   日后她成了亲,他要回来看看那男人待她好不好。日后她生了孩子,他要看看那孩子聪明不聪明,助他有个好前程。待她逐渐老去,他还要看看她身体是否康健,免她病痛缠身,让她安然老去。   如此,他才能心安。   “随便你。”见他放不下,韶音没有强求,只道:“我不怪你了。”   陈封脚步一顿。   薄唇抿紧,敛眸朝她看来。   韶音却没看他,弯腰从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随手摇动着,才转身冲他笑:“本来是很怪你的,但你刚才教训了他们,又很自责的样子……嗯,我就不怪你啦!”   她是想让他知道,他给她带来了什么。   以后注意一下就好了。   她没想让他难过,为此心里有枷锁,迈不过去。   那没必要,他又不坏。   少女穿着粗布衣裳,然而面容清丽,笑意盈盈,就如同藏在山野中最纯洁而无辜的花朵,在风中盈盈摇摆,与世无争又美好。   若他心中当有一片圣地,那便是她了。这一刻,陈封心中冒出念头。   奇异的,心头尘垢虽仍存在,却不沉重了。   她的善良和宽宥,仿佛将他解脱了。   “陈封在此谢过!”他肃容站定,双手抱拳,冲她深深拜下。   她本可以毁了他,令他难过、自责,在这沉重而繁琐的束缚中挣脱不开,但她没有。   她是这么好的姑娘。从前,陈封喜欢她,但现在他觉得,他配不上她。   手腕上的鱼骨珠,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嗯。”韶音点点头,仍旧信手挥动着狗尾巴草,闲聊般跟他说话:“你以后在宗门内,也要好好的,多长点心眼。”   “那几个虽然死了,但我不信你们宗门内只有这么几个坏人。如果你出风头,肯定有人嫉恨你。那如果你不出挑,也有人欺负你是软柿子。那边没有我们,我们帮不上你什么,你自己要保重。”   她细碎地叮嘱着,陈封却觉眼眶发烫。   宗门中不是没有人关照过他,但只有陈家庄的叔叔伯伯婶婶们,只有何灵音的这点细碎叮嘱,能直直落入他心里去,带来微烫的暖意。   为什么要斩尘缘呢?他并不会因为心有挂碍,便懈怠、懒惰、分心。与此相反,他会因为有人记挂自己,有可以牵挂的人,而更加有力量前行。   但是,想到差点就见不到她了,陈封又能够明白。他放在心上的,会被人记挂,会有人以此攻击他。对他不利,对他在意的人也不利。   并不长的一段路,陈封心里转了八百个来回。   “我还有事,不多留了。”回到村子里,陈封便提出辞别,临走前叮嘱一句,“你让那位前辈小心。”   韶音点点头:“记住啦!”   笑着对他挥挥手:“再见,保重。”   陈封莞尔。   “我会再来的。”   御剑飞行在空中,他感受到心境的松动,修为一连攀升了两个小台阶。凝神内视,只见蒙在心头的尘垢,晶莹闪亮如金沙。   心情分明好极,但他回到宫殿中后,却恢复了冷沉模样。   “长老!”他见礼道。   祝长老掀起眼皮:“如何?”   迟疑了下,陈封说道:“本可了却,但我欠了人恩情。”   “什么恩情?”祝长老坐起来问。   陈封说了何家从前对他的照顾,然后道:“何伯伯是个哑巴,我想着,如果能治好他的哑巴,便能还清恩情了。”   祝长老想了想,说道:“此事不难。”   当即祭出丹炉,取了十几种药草,开始炼丹。   半个时辰后,丹成。   “给一介凡人浪费了。”祝长老一脸嫌弃地开炉,将一粒赤色丹药收起,递给陈封,“我去除了九成九的药性,勉强留下一丝,也可叫他通体无垢,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他身为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所怀宝物品阶都不低,拿去给一介凡人,对方承受不住。因此,去除了绝大部分药性,只留下少许。   可叫任何凡人身体机能焕发,保证再无瑕疵。   陈封面露感激,双手接过:“多谢长老!”   “罢了,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   陈封拿了丹药,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找到一位师姐,讨好地上前:“师姐!”   他生得剑眉星目,俊朗非凡,虽然修为低一些,但毕竟入门时日还短。师姐知他也是内门弟子,看他便不轻视,神色缓和地问:“何事?”   “不知师姐可有驻颜丹?”陈封讨好地问。   驻颜丹在女修之间盛行,品阶较高的驻颜丹,一粒足可永葆青春。品阶稍低一些的,可保十年、数十年等。   稍微讲究一些的女修,储物袋中都备有一些驻颜丹,因此陈封才来问她。   师姐瞥他一眼,取出一粒驻颜丹抛给他:“凡尘再好,与你已是两条路,早日斩断为好!”   “是,谨遵师姐教诲!”陈封收下驻颜丹,感激谢过,并说回宗门后还她,这才又返回陈家庄。   恢复身体机能的“仙丹”是给何父的,驻颜丹则是给韶音的。   见他这么快就折返,还带了两种丹药,韶音:“……”   “那我收下了。”她接过来,大大方方地收起来,抬眼看着他道:“如果我爹真的能开口说话,那你欠我的便相抵了。你我两清,你以后不要再记着这事了。”   陈封笑了笑。   没说什么。   怎么能两清呢?   她是他的圣地,陈家庄是他在黑暗中前行的荧光,只有她老去,他认识的人全都故去,才能真正两清。   *   当晚,祝长老没有等到女魔头。   次日,仍没有等到。   又一日,还没等到,祝长老开始有些不耐烦,杀了两个邪修出气。   宫殿中留有十几个邪修扩建宫殿,祝长老第一天杀了两个,第二天杀了三个,第三天全杀光了。   仍然没有等到传说中的女魔头。   而此时,一些禀性狡猾,藏得较深的邪修,自以为弄清了“极阴之体”的真相,做足准备往深山中而来。   在祝长老等得耐性大失,几欲暴走之极,两名筑基后期、一名金丹初期的邪修来了。   “哼,在我玄天宗的地盘上撒野,真是好大的胆子!!”   祝长老一剑斩了那名金丹初期的邪修,随手捏爆了两名筑基后期的修士,终于觉得胸中闷气稍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数日,祝长老又斩了两名金丹初期的邪修、三名金丹中期的邪修,并喽啰无数。   “那女魔头怎的还不现身?!” 第107章 龙傲天青梅9 赔偿。   宫殿前方, 堆积尸体无数。   极其有碍观瞻。   反正不是自己地盘,也不会久待,祝长老等杀人后随便抛尸,根本没想过收拾。   但女魔头始终不出现, 邪修的尸体越积越多, 他们出门就看见大片的尸体。而就算不出门, 也知道自己被尸体包围了。这感觉……   祝长老有些后悔了。   当初只顾着泄愤,一个活口也没留, 到现在他连女魔头的模样都不知道。   谁能想到呢?   他杀了她那么多手下,她居然不出来!   简直胆小如鼠!缩头乌龟!   祝长老气得大骂,在宫殿中跳脚, 与此相反,陈封心里安定不少。   那位前辈看起来是个头脑清醒的, 不会冲动行事。这样就好, 等他们走了, 她继续在此养伤, 还能护着何灵音。   此处住着玄天宗长老,潜伏猎杀邪修的事, 渐渐传开了。原本盯着“极阴之体”, 准备伺机而动的邪修们,一个个熄火了。   暗地里骂:“呸!竟是玄天宗!”   “好端端的居然除魔卫道起来了!”   “若非老子跑得快, 就交代在那了!”   原本活动在玄天宗地盘上的邪修,不是隐匿了, 便是离开了。一夜之间, 玄天宗的地盘上消失了许多面孔。   跟一个除魔卫道的正道宗门杠上,完全没有必要。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浪?   作为一个中型门派, 玄天宗还是颇有威慑力的。邪修们被迫离开,心情不爽,临走前愤愤大骂:“无耻!卑鄙!堂堂正道宗门居然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消息传入玄天宗时,便成了这样:   玄天宗不知抽什么疯,忽然要除魔卫道,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便编造出“极阴之体”,设下陷阱引诱他们前来。   多事!不懂得水至清则无鱼!嫉恶如仇!跟别的门派不一样!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极其讨人厌!没底线!下作!   玄天宗:“……”   从掌门到长老们,都一脸默然。   而后,全都欢腾起来!   妙啊!真是妙极了!   这是多好的名声?有了这样的好名声,以后招弟子比别的门派都容易些!   祝长老他们在外,真是辛苦了!   等他们回来,一定要好好奖励他们!   整个门派眼里的大功臣,此刻却不是很好。他等不来女魔头,连可以杀掉泄愤的邪修们也等不来了,耐性尽失。   “那女魔头见着长老的威风,被长老吓跑了。”弟子们奉承道。   祝长老面上骄傲:“算她走运!咱们再等她三日,若她仍是不敢出来,便暂且放她一马!”   总归杀了那么多邪修了,震慑的目的已经达成,谅那女魔头也知道好歹,不敢惹是生非了。   然而当晚,女魔头主动找来了。   她身量高挑,面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身后玄色披风烈烈,手里拎着一把细长的剑,立在宫殿上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派人士。   她声音低哑而魅惑:“本座不过离开几日,竟被一群宵小占据了宫殿,还将我的地方弄得乱七八糟。”   祝长老率人出来,仰头看着凌空而立的女子,冷哼一声:“女魔头,你终于敢现身了!”   提了长剑,立刻飞至上空,凌厉攻击密集而去。   韶音手持长剑,轻松抵御。   两人在漆黑寂静的夜里交手,声音如雷,炫光闪闪,不少凡人听到动静走出屋子,看着天上打出来的动静,惊恐又艳羡。   玄天宗的弟子们此时却不太好。   “你们看出来了吗?”   “祝长老似乎……”   大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心里都清楚,祝长老似乎敌不过那女魔头。   虽然看上去打得很激烈,但是祝长老攻势凶猛,女魔头却悠闲自在,看上去不过信手而为。   陈封也有些忧虑。   如果祝长老不敌那位前辈,他们这些人会如何?   韶音引着祝长老越打越往上,以免失手伤到下方的凡人地界。而后,引着他灵力倾泻而出,很快灵力耗尽。   “今天就到这吧。”韶音说罢,将细细长剑挥起,一道重重攻势朝着祝长老劈头削下,直将他的身形压得直直坠落!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祝长老砸下一个巨大深坑,人就躺在坑底,“哇”的吐出一口血。   “长老!”   “祝长老!”   玄天宗弟子们飞快跑下去,围在祝长老身边。   韶音徐徐降落,站在大坑边缘,一手杵剑,青面獠牙的面具下溢出轻笑:“你们想全须全尾地活着离开,还是留下当花肥呢?”   一名弟子愤怒地道:“玄天宗弟子可杀不可辱,女魔头,你要杀要剐尽管来!”   其他弟子没吭声,但有些脸色不好。能活着,谁要当花肥啊?前人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暂且离开此处,日后修为提高,再回来报仇不好吗?   但是身为同门,总不好在敌人面前内讧,因此虽然不高兴却也没说话。   “好,我记住你了。”韶音轻轻笑着,视线扫向旁人,“你们也选择当花肥吗?”她似乎逗弄猎物的豹子,带着戏弄的姿态,指尖轻弹,一点白光飞向坑底,落在一名弟子肩头,“从你开始。回答我,活着离开还是留下当花肥?”   这名弟子恰是陈封。   不知怎么,他心里有些古怪之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是走是留,有长老做主。”   他的回答提醒了其他人,在一粒粒白点落在肩头时,纷纷效仿:“长老做主!”   祝长老已经从坑底爬起,吃了疗伤的药,此刻恢复了几分。被甩锅到头上,也不恼怒,还觉得弟子们懂事。   捏了个诀,身上狼狈尽消,恢复成体面整洁的玄天宗长老。神情严肃,他冷冷看向上空:“说出你的条件!”   能活着,谁要死在这里?   祝长老只差一步就能突破,成为元婴修士,于生死之间挣扎数百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惜命。   “你们住了我的宫殿,借宿费要缴纳。”   “你们杀了我的奴隶,人头费要赔偿。”   “外头堆了这么多尸体,个个都是我即将收用的奴隶,这份损失也要赔偿……”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咬字清晰,隐隐听得出些许笑意,好似死这么多奴隶,她一点儿也不难过。   玄天宗弟子们心里嘀咕,这可真是邪修,冷血无情。   “你要多少?”祝长老打断了她,“若你狮子大开口,休想玄天宗同意!”   韶音轻轻笑了,说道:“罢了,我也没工夫跟你们玄天宗打交道,明日我便离开乌国了。将你们身上的储物袋交出来,然后都走吧。”   祝长老等人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好么,今天挨了她的打,还被她勒索一番,赶明儿她就走了,他们竟是寻仇都不成!   但是有什么办法?倘若不同意,她一剑扫下来,他们都得死。   众人解下储物袋,扔到韶音脚下。   陈封也解下了储物袋。里面有些不能见人的东西,他非常心疼。但是,他跟何灵音有交情,跟这位前辈却没有,忍着心疼面无表情地扔了储物袋。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祝长老听她开口,当下不再停留,立刻祭出飞舟,率领弟子们离开。   飞舟一瞬间驶去,速度如流星,转眼间消失在天际。   飞舟上,玄天宗弟子们挤在一起,绷着脸,没有一个敢大喘气的,唯恐那女魔头说话不算话,反悔追上来。   直到离开乌国境内,才松了口气。   “太嚣张了!”   “真是便宜她了!”   “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出来,以后报仇找谁去?”   陈封没有跟着他们埋怨。没有人知道,在登上飞舟的一刹那,他怀里多了一件东西。   他只是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格外沉默些,并不惹人注意。他选了角落,盘腿坐下,神识探入怀中,顿时心头一震!   那是他的储物袋。他并不意外,或许是何灵音提起过他,前辈对他网开一面。但是,那四柄作为赃物和证据的玄天宗长剑,却独独不见了!   储物袋中的其他东西,包括很是珍贵的几样,一样都没少,只少了那四柄长剑。他心情复杂,竟不知如何表达。   良久,才压下复杂情绪。   也好,那位前辈如此照顾他,说明何灵音在她心中地位不低。如此,她的安全便有保证了。   只可惜,她没有灵根,否则兴许能有不一样的未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怅然起来。若她也有灵根,便与他……   与他是一路人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生了根,令他怅然无比,久久难以释怀。   韶音不知这些,也不关心其他。还了陈封的东西,抄起余下的储物袋,足尖一点,掠过夜空,飞快往陈家庄去了。   同时,通过种下的印记给络腮胡等人发指令,让他们速速回来填坑、收尸、继续扩建宫殿。   玄天宗的地盘上再没有野生邪修,她又亲口表明“马上就会离开”,想必玄天宗不会再派人来。   而她宰的又不狠,玄天宗不至于恨她,非要捉了她杀掉不可。   回到家,韶音先收回了何父门口的一缕细不可见的灵力。知道何父没出来后,心里放松了些,悄声回到自己屋里,将储物袋放在床头,盘腿坐下,挨个清点。   灵石,吸收。   丹药,吃掉。   “好了好了,这些丹药够你吃的了,药材灵果就别吃了吧?多浪费啊!”灰灰心疼得直道。   韶音便道:“好好好,给你。”   除却灵石和丹药,其他全给了灰灰。   她修为拔高一截,灰灰的荷包也鼓胀许多。   皆大欢喜。   “哼哼,坏女人。”待她满足地躺下,灰灰忍不住哼哼,“让人给你卖命,还要勒索人家的储物袋,你可真黑!”   她的目的就是引邪修前来,留下他们的储物袋,借他们的资源修炼。   这下好了,玄天宗的长老一来,都不必她动手了,全被祝长老给收拾了。   祝长老收拾了人,她还要把祝长老打一顿,并留下祝长老等人的储物袋,这是什么黑心肠啊?!   “门下弟子畜生不如,我打他一顿怎么了?”韶音淡淡道,一点不觉得理亏,“再说,他们得了一个好名声,不吃亏。” 第108章 龙傲天青梅10 凡人宗。   玄天宗当真不觉得吃亏。   祝长老等人回到宗门, 交付了任务,又得知最新消息后,心情登时一言难尽。   但是,即便心情一言难尽, 他们却没觉得吃亏了。   虽然这事莫名其妙的, 从邪修聚集开始, 到邪修尽被除去,玄天宗忽然就拥有了嫉恶如仇的好名声……但, 落得实惠就够了!   管那些邪修为何聚集?管那女魔头的目的是什么?   总归,她已经表明会离开,而除去那些邪修的, 正是玄天宗的长老。   他们不理亏。   顶着这好名声,完全不心虚。   这事便揭过了。玄天宗上层不打算继续追究, 被掠夺了储物袋的弟子们没底气追究, 方圆数千里的邪修不是匿了就是跑了, 逐渐风平浪静下来。   “爹, 陈封给了我一粒丹药。”   何父抬头,看着女儿手心里的小小赤色药丸, “啊啊啊”比划了几下。   韶音便解释道:“他说吃了这个, 你就能说话了。”   何父闭上嘴巴,比划的双手也放下来, 背过去打理他的宝贝药材。   韶音心里叹气,一点也不意外。   何父的医术不错, 家里也并不穷苦, 如果他给自己用药,早就能说话了。   他是自己不想说话的。   “不仅仅是这个。”韶音追了过去,仍然摊着手心给他看, “他说这是仙药,吃了不仅仅能开口说话,那只是顺带的,主要是你吃了这个后,可以百病全消,寿命延长!”   她晃动着手心,蛊惑道:“爹就可以多陪我几年啦!”   当父母的,总是难以放下孩子。那些垃圾父母不算,他们不配当父母。正常的父母,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不论活到多大岁数,心里总是惦记孩子们。   何父看了看那药丸,又看了看日渐长大的女儿,眉心挤出一道沟壑。   “爹不想说话,可以不说话的。”韶音把手心往他身前递了递,“村子里都知道爹不能说话,也不跟爹说话,以后还是我来应付他们,爹只要多活几年就好啦!”   何父叹了口气。   伸出常年操劳,已经有些变形,但是能看得出曾经修长而漂亮的手,捏起那粒赤色丹药,在鼻下停住。嗅了嗅,仿佛在分析其中的成分,而后缓缓张开嘴巴,在韶音期待的目光下,慢慢往口中送去。   忽然,他手一抖!   将药丸拿出来,狠狠掼在地上,抬脚用力踩了几下!   仿佛在踩绝世仇人!   直到把药丸踩进土里,冒不出头,这才忿忿背过身走开。   韶音呆住。   “啊啊啊!”何父走到门口,却猛地站定脚步,转过身来,凶横地对韶音比划起来。   “老子的事,你别管!”   “你以后嫁了人,有男人养着,有孩子孝顺着,老子才不管你!”   “老子已经把你养大了!”   比划完,转身大步走进屋里,“砰”的关上了门。   韶音眨巴着眼睛,望着紧闭的屋门,忍不住笑出声。   老父亲好可爱哟!   低头瞥了眼踩进土里的药丸,捡也没捡,抱了一盆脏衣服,到河边洗衣服去了。   不吃就不吃。   等以后他想吃了,她再给他配。   白天,韶音跟父亲去山里采药,洗衣做饭,做父亲的翻译,为村里人看病,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少女。   晚上,她飞去深山的宫殿里,跟络腮胡等人发布任务。   这些邪修被祝长老杀掉一部分,想跑时被印记反噬抹杀了一部分,被别人黑吃黑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下八十几人。   韶音打量了下,修为最低的是筑基四层,修为最高的是金丹初期。   “本座要建立一个门派。”她坐在首座,望向大殿内分两列站立的奴隶们,“名叫凡人宗。”   众人听她说建立门派,并不诧异,还有小半人感到兴奋。跟谁混不是混?有个厉害的老大,带领他们烧杀抢掠,岂不比他们单打独斗来得好?   但是听到门派的名字,不禁愣住了。   凡人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本座曾经没有灵根,身为凡人,被周围的人欺负也就罢了,但是修士也来欺负本座。”她淡淡地说道,然而谁也不会觉得她此刻说的话不重要,“后来本座得到机缘,成为修士。平生最恨,便是修士欺凌凡人!!”   众人听她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不禁心中咯噔一下,连连道:“太过分了!”   “就是,仙凡有别,修士岂能欺压凡人?”   “太不讲究了!简直可耻!”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好人,个个手上沾了冤魂,甚至有人曾经杀了许多童男童女,以他们的鲜血修炼邪功。但是韶音这么说了,为了保命,个个慷慨陈词,痛骂不止。   “不论正道还是邪修,倘若仗势欺凌凡人,我凡人宗便要管!”韶音眸光冷锐,声音更是冰寒刺骨,“你们各去建立分部,宣扬我派宗旨,若有人告状,即刻上报!”   众人忙道:“是,宗主!”   还能怎么样呢?他们识海中有她的印记,她一念之下,他们当即横死在场。   那些奔逃的家伙,落得什么下场,他们可是见过的。   “身为门中弟子,你们如果胆敢违反门规——”韶音缓缓说道,视线扫过众人。   众人立刻跪下,俯首道:“弟子不敢!!”   韶音便笑了:“好,不敢就好。”   顿了顿,“本座也不是心狠手辣,不管手下死活的人。你们好好为本座办事,本座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心中呵呵。   他们为她办事这么久,到处拉人,她给他们什么好处了?想要逃跑被炸死的就不说了,那些在黑吃黑中枉死的,她连收尸都不管,还骂一句没用。而他们这些活着回来的,她连块灵石都没奖励。   而他们之前搜刮抢掠而来的财产,全被她收缴了,只给他们一件防身武器。   就这样一个吝啬、抠门、无情的女人,好意思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但是众人埋怨归埋怨,却很理解——坏人不就是这样吗?这女魔头比他们强,比他们坏,被抓来是他们命不好,认了!   韶音很快分配下去。   一共几个部门,分别担任什么职务,接到状告后的流程等等。   “他们呈上来的事情,你先过一遍。”韶音点了点络腮胡,并拿出一件可扛住金丹修士全力攻击的防御法宝,“好好办事,本座不会亏待你。”   络腮胡受宠若惊。   只见其他人纷纷嫉妒地看过来,心中不免升起骄傲和得意来。   他们全都没有,只有自己被奖励了。   “多谢宗主!”络腮胡接过法宝甲衣,傲视众人,张扬地穿上了,跪地大声说道:“弟子一定不辜负宗主的看重,查明一切案宗,管理好门内事务,为宗主分忧!”   其他人忍不住想唾他一脸。   大魔头只让他管案宗,什么时候让他处理门派事务了?真会顺杆儿爬,不要脸!   有人站出来道:“宗主,他一个人管那么多事情,未免分身乏术,弟子愿为他分担一半!”   “再说吧。”韶音赶在络腮胡开口前说道,瞥了主动请缨的那人一眼,“叫什么名字?”   那人被否决后,本来愤恨又失望,此刻听宗主问他名字,忙道:“弟子名叫白焕。”   “嗯。”韶音点点头,“你先跟着他做事,若是做得好,回头给你别的任务。”   说完,一挥手道:“别磨蹭,速速去上任!”   众人:“……”   没见过这么急的。   “是,宗主!”一个个拜别,御剑飞走了。   韶音给他们安排了任务,两人一国,一人坐台,一人出去宣传。若有案宗,便传递到络腮胡这里。查明实情,由韶音决断。   众人离开后,想到这个老大的吝啬和不靠谱,心中忿忿。每到一个地方,便极力宣传,他们凡人宗多么正直,一心为凡人考虑,哪怕是正道之首、天下第一宗,也别想在他们凡人宗手里讨到好!   只要不顾身份,欺凌凡人,不论是谁,不论什么势力,他们凡人宗管定了!   各种给韶音拉仇恨。   生怕她死得慢。   韶音听到灰灰的汇报,高兴得多吃了个瓜。   她是故意的——手染冤孽的垃圾们,配让她看重吗?等到凡人宗的名声打出去,他们的剩余价值被榨干,就可以杀掉换一批新的了。   因此,对待他们十分吝啬、无情,让他们恨不得她赶紧死。   他们恨她,自己又干不过她,只能找外援。恰好,凡人宗要揽事,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敢夸口管这么大的闲事,真是生怕死得慢!   不必韶音追在后面敲打着,他们对她的怨恨,就会让他们主动、积极、热情地办事。   这个世界的架构很大。   以小到大来谈,陈家庄隶属乌国范围,而乌国只是清洲境内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比芝麻粒还小的一个国家。在清洲往上,便是南域,像清洲这样大的境域,不过是南域众多势力的一角。   而南域还不是最顶层,在整个世界背景中,南域属于下界,往上还有中界、上界。   上界之上,还有仙域存在,而仙域又划分出许多等级来,总之是一个给龙傲天男主肆意浪荡的宏伟壮丽世界。   眼下这块地盘上,玄天宗属于清洲境内的一个有些名气,但只属于中流的门派。   在玄天宗的地盘上,还有一些不出名的小门派,可能掌门只有筑基期的修为,或者炼气期的修为,他们有一个别名,叫做江湖。   江湖上的事,官府不大管。   而记恨韶音的那些人,眼里没有江湖中人,这些人弄不过韶音,他们只想捉一条大鱼。   偏偏名气打响后,第一时间找来的便是被“江湖中人”伤害的普通百姓。 第109章 龙傲天青梅11 登门扬威。……   修士的杀伤力虽然大, 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不会为难凡人。   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走得好好儿的,不会刻意去踩死路上的蚂蚁。哪怕这群蚂蚁从他们脚下爬过,迈过去也就是了, 谁会无聊到非要踩死它们?   但江湖中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比普通人强大, 却又没有真正踏上修行路, 算是凡尘中人。他们掠夺资源,享受供奉, 在凡人世界中搅风搅雨。   偏偏他们的势力不可小觑,不少人出身修真门派,背靠庞然大物, 国家和官府拿他们没办法,甚至有的同流合污, 对他们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凡人的伤害远远超过了修士。   有人被强行征调, 身体破损, 妻离子散,有人被抢走家产, 家破人亡, 甚至全族覆灭。这些人吃了亏,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一肚子的冤屈,听到凡人宗的消息, 便抱着一点微弱的盼头, 前来问询。   “仙师,小的所言句句属实,那飞星观当真欺人太甚啊!”一名衣衫褴褛, 但是洗净了脸、抹顺了头发的中年男子站在凡人宗凤国分部的殿堂门口,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庞上充满恳求,“小的全家都被飞星观祭剑,只有小的躲在狗窝中侥幸逃得一命,恳求仙师为小的一家讨个公道!”   在殿中坐镇的那人是一名筑基后期的修士,他本来很不耐烦,想挥手让此人赶紧滚。   一个居然要用凡人之血祭剑的门派,能打造出什么好剑?不过是凡铁而已!   这般势力,不够那女魔头一口气吹的,能抵什么用?然而,他刚准备赶走此人,忽然识海中响起一声:“应下。”   简简单单两个字,这人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冷汗刹那间涌上后背!   这里是凤国!离乌国千里之遥!   女魔头究竟怎么知晓的?!   这事不能深想,一想就忍不住打哆嗦。   他很快调整好面上表情,一脸意气慷慨地道:“好!这个案子,我们凡人宗接了!一旦查明属实,必给你一个公道!”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中年男子喜极而泣,刚才回忆血色过往时没有落泪,此时被人接下冤屈,倒是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他这桩案情已经很久了,案发时他才是几岁的孩童,故而可以躲入狗窝中侥幸存活。看他现在的年纪,这桩案子至少也有三十年了。   凡人宗置下的产业在极繁华的地段,街边人来人往,不少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道:“那位大哥,你哭早了,他们只说接下,可是到底办不办事,还两说呢!”   “就是,你说的那飞星观我们也听说过,朝中贵人都拜在门下的,岂是好相与的?”   “我之前听说书先生讲过,也有人仗义行侠,但是人头被飞星观弟子割下来,挂在那人门口三天三夜,那人再也不敢诉冤,没几日就吓疯了。”   “就是,你连酬金都没有一两,指望人家喝西北风给你报仇啊?”   本来无声落泪的中年男子,闻言怔怔,半晌后掩面“呜呜”地哭起来,声音凄怆,好不令人心酸。而他哭着哭着,那声音愈发嚎啕起来,直是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   路人见了,均不忍再说了。   他有什么办法?他不过一个凡人,瞧着穿戴打扮,约莫是个乞儿。他既没银钱,也没本事,除了指望一下凡人宗,又能怎么办?   无独有偶,其他分部坐堂的邪修也收到了韶音的命令,无不惊恐莫名。   这般手段,相隔数千里便明察秋毫,怎能不让人惊骇?   察觉了她的不好欺瞒,众人不敢再做小动作,有报案的便记录下来,统一汇报上去。   韶音让灰灰查案。   它是系统,除却主角、重要配角不能碰,其他地方权限很大。轻轻松松,便掌握了案情。   在各国建立分部的诸多邪修,只见白天报上去案情,晚上便传来消息,简直惊得恨不得眼珠子掉地上!   这是什么本事啊?!   有这等本事,还要他们干什么啊?   但是,说是这么说,他们心里也懂得,约莫是女魔头懒得做这些琐碎事。   再看传递过来的内容,上面标明了处罚方式:碎掉丹田。   一开始,有人不明白。宗主看上去很嫉恶如仇,怎么手染鲜血、犯案无数,竟只这点惩罚吗?   然而,仔细一想,又明白了。   碎掉丹田,那些人便是凡人。   既是凡人,上告官府也就是了。那些人失去力量,连普通人也比不得,官府自然不会再护着。墙倒众人推,反噬就要来了。   这却是有意思。   诸多邪修们各自带了苦主,往犯案之处而去,站在人家门派大门口,洋洋洒洒念了罪状,然后叫嚣着让掌门出来受死。   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这些小门派,拥有凡人比不得的力量,但是对于诸多邪修而言,简直就是小朋友,一拳可以打死一群。   他们按照韶音吩咐的,但凡犯案者,统统碎掉丹田。包庇或阻拦者,同罪。   一个人也不杀,只是将他们从天上打落地下。   至于道理?没什么道理,不就是仗势行凶吗?你飞星观仗势行凶,我凡人宗也仗势行凶,大家讲的是同一个道理。   短短数日内,清洲陨落了上百个小门派,凡人宗的名声一夜之间大盛!   前来告状的更多了。   而韶音的这些凶恶手下,也渐渐开始踢到铁板。前面有说,许多江湖势力背靠大宗门。他们或许是外门弟子出身,或许是走的外门弟子的路子,与大门派中的某些人利益关联。   除掉一个小门派,就等于除掉某些人的财路。而凡人宗名声不显,也没听说有什么厉害背景,胆敢如此嚣张,简直是不知死活!   这不,韶音安放在羽国的两名手下,一名金丹初期,一名筑基后期,就被打死了。   消息传回来后,韶音表示一点儿也不伤心。   这都是可再生资源,死一两个不打紧。   “到我出场了。”   她跟灰灰说。   跟何父撒了个娇,说要去城里溜达一下,便兴冲冲出门了。   她如今肉身修为在元婴期,跨越千里并不费事,也就半个时辰的工夫即抵达了。   相邻几个分部的手下,也已经抵达归元宗门外。   这是一个势力略逊于玄天宗,门派中较强战力乃是元婴期,虽然有几个化神期尊者,但除非灭门这种大事,否则不会出山。   韶音刚抵达,神念一放,便知道自己稳赢。   站在归元宗门外,她也不进去,只往门内发出一道神念:“何人杀我凡人宗弟子?速速滚出来!”   藏在外头的几个奸猾弟子,只见韶音胆敢来,还敢叫战,眼珠一转,纷纷飞至近前,站在她身后,做耀武扬威状。   “滚出来!”   “当我凡人宗无人吗?”   “我们宗主在此,叫你们归元宗的掌门速速出来,跪下认错!”   好么!这一喊,归元宗的弟子都忍不住了,呼啦涌出来一堆,横眉怒目看过来:“说什么?!”   “什么凡人宗?听都没听过!”   “好生张狂,简直找死!”   韶音见几个家伙给自己拉仇恨,扬了扬眉,也不恼。估计一会儿打起来,他们就都死了。   不多时,归元宗出来几个有头脸的。   “何人在此放肆?”   韶音回头,示意几个恶犬。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凡人宗的宗主都不认得!”   “你们归元宗杀了我们凡人宗两名弟子,速速将凶手交出来,饶你们全宗不死!”   哗!   这般拉仇恨的话出来,场面顿时哗然!归元宗的年轻弟子们都忍不住了,拔剑冲过来。   “狂妄!”   “找死!”   脸上涨红,拿出拼命的架势。   几个胡吠的家伙,很不要脸地往韶音身后躲:“宗主!你看他们!杀了人还如此嚣张,是要灭口啊!”   “弟子受辱不要紧,可是宗主何等尊贵,岂能受辱?!”   韶音点点头:“你们说得对。”   几人:“……”   虽然他们是用心不良,但这女魔头怎么也……这么叫人一言难尽?   “咻咻咻。”   韶音随手弹出几缕白光,击飞持剑攻来的几人,并顺手弹飞了几个看上去有头脸的人,神情淡淡:“本座很忙,没工夫同你们消磨,叫几个说得上话的来。”   打一个,来一窝,韶音实在没兴致。   众人见状,顿知凡人宗不是普通宗门。那几个有头脸的,修为都在金丹期,如此轻易就被弹飞,仿若弹苍蝇一般……   黑着脸,请韶音进了宗门。   在会客厅坐下,便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死伤的两人,乃我座下爱徒,若归元宗的赔偿没有诚意,便休怪本座手下无情!”   “狂妄!”一名长老大怒,澎湃灵力朝韶音袭来。   韶音巍然不动,并用神识反击回去。   她肉身脆弱,元婴期修士便能伤她。但论起神念,能叫她吃亏的人不多。   瞬息之间,不过一个照面,归元宗那位颇有地位的长老喷出一口血,神色萎靡,失去战力。   归元宗掌门与余下几位长老顿时面露怒容,还不及开口,只见那凡人宗的年轻宗主轻弹指甲,淡淡说道:“本座不轻易出手给人看热闹,你们既然看了,这赔礼便要加重三分才行。” 第110章 龙傲天青梅12 你这是碰瓷!   归元宗掌门顿时惊呆了!   在座几位长老也纷纷惊呆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噗!”方才那名神识受创的长老, 闻言更加气怒,禁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抬起一只手,指着韶音,气得声音颤抖:“放肆!你简直是放肆!”   站在韶音身后的几人, 此刻也是惊得合不上下巴。这, 这是真的不讲理啊!   看看归元宗的几位, 又看看韶音,眼神闪烁起来。   “老不死的, 你指谁呢?”忽然,一人站出来,叉着腰, 十分蛮横地朝归元宗说道:“我们宗主亲自到此,跟你们讲道理, 是给你们面子!你们不感恩戴德就算了, 还敢对我们宗主无礼?!”   归元宗掌门大怒!   放眼整个清洲, 归元宗也算有头有脸的门派, 几时被人登门如此挑衅过?袖袍一拂,无匹威力便朝韶音身后而来。   韶音没动。   “砰!!”   方才那名口出狂言的邪修, 顿时被一股灵力拍飞, 直直撞在大殿内的廊柱上。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清脆响声,那人两眼一翻, 登时昏厥过去,如一滩烂肉般滑落在地上, 一动也不动了。   归元宗掌门一惊。   “这——”   虽然人是他打的, 也是他先动手的,但……   他看向韶音,她怎么不拦着啊?!   打狗还要看主人的, 他当着她的面,打她座下弟子,等同于打她的脸,她为何不拦着?!   “你归元宗欠我凡人宗三条人命了。”韶音神情淡淡,平静地说出事实。   归元宗掌门登时一噎,胸口似被什么哽住,莫名有种被碰瓷的憋闷!   是她主动找上门,也是她的人放肆挑衅!逼得他动手了,她就可以索求赔偿了,是这样?!   这不是上门碰瓷,又是什么?!   偏偏,归元宗是正道宗门,还是要讲道理的。   “来人!”归元宗掌门冷怒出声,叫来门中弟子,“看看他伤势如何!”   不论如何,别派弟子不能死在归元宗,否则本来没事的,也要有事了。   “我很忙。”韶音抬眼,面上有些不耐烦,“不止你们一家等着我上门理论,究竟如何处理,烦请贵宗速速做出决定!”   归元宗掌门冷冷看向她:“事情真相如何,有待查明,不能听你凡人宗一家之言!”   “你尽管去查。”韶音满不在乎地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若我凡人宗有一丝一毫冤枉了贵派,尽可登门讨伐!”   说完,话锋一转:“但若是真的,归元宗便要给我凡人宗一个说法!”   理直气壮,看过去道:“本座现在就要说法!”   归元宗掌门都气乐了!   什么凡人宗,听都没听过,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是真的又如何?”他讥讽一笑,眼底尽是轻蔑,“即便做错了事,也是我归元宗弟子,自然有我归元宗来处置,不劳阁下动手!”   顿了顿,找回几分底气来,扬起下巴道:“阁下纵容弟子在我归元宗撒野,这笔账不如先算一算?”   韶音轻笑一声。   她就知道,这些大宗门要脸,决不肯将门下弟子交给外人发落。   “好啊,你算吧。”她爽快地道。   归元宗掌门见她答应得痛快,却觉诡异,目光不禁带了探究。   “我归元宗乃是名门正派,心胸宽广,念在凡人宗初次来犯,便不与你计较。只要阁下赔礼道歉,这事便揭过了。”沉吟片刻,归元宗掌门换上宽容的笑容。   然而韶音知道,宽容是假,试探是真。   只要她露出一丝丝好欺负的样子,她就别想平平稳稳地离开归元宗。   方才她在归元宗门外叫嚣,又在大殿中打伤他们一名长老,不让她灰溜溜离开,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归元宗如何立足?要被其他门派笑死!   “我不同意。”韶音笑着说,伸出一只巴掌,按下拇指和食指,对他们展露出三根纤纤玉指,“你们打死本座三名爱徒。”   “这三人,皆是本座辛辛苦苦,殚精竭虑,费尽心力教养长大。且他们天资过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现在被你们归元宗打死了,本座心痛如绞。”   “为了栽培他们,本座花费宝物无数,现在人死如灯灭,一切化为泡影,本座耗费的那些宝物怎么办?”她列举出一长串的珍稀宝物,“这些当中,有许多乃本座出入险地,几经生死才得来,拿着灵石都买不到,你们怎么赔本座?!”   说到后面,她用力一拍扶手,睁圆眼睛,怒视向归元宗掌门。   归元宗掌门又一次惊呆了!   随即,他气笑了,指着一旁说道:“烦请阁下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座下‘爱徒’可还没死,活得好好儿的呢!”   那名邪修挨了归元宗掌门一掌,真是差一点就嗝屁了,亏得归元宗掌门反应快,立时叫人救治,才捡回一条命。   他刚刚服了丹药,已经气息平稳。归元宗掌门不信韶音不知道,讥讽地朝她看去。   多大点事?   韶音面色不变,信手一弹,顿时一点白光飞出,没入那名邪修的胸腔。   顷刻间,那名邪修没了生息。   收回手,她淡淡道:“掌门再瞧。”   归元宗掌门瞪大眼睛!   脸上写满愕然!   不敢置信地伸手,气得发抖地指着她:“你,你!”   这是什么路数?太也歹毒!   另外几名长老也气得站起,怒视向韶音。   韶音身后,余下三人冷汗直涌,立刻飞身退出门外。   可怕!这女魔头简直没有心!他们在她眼里,就是用来讹人的物件儿!   一会儿若是打起来,他们不被归元宗的打死,也要被她“失手”杀死!   逃!一定得逃!   韶音却是不管,面上笑盈盈的,也站了起来:“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我爱徒,这笔账可怎么算?”   归元宗几人都要膈应死了!   眼也不眨就杀死的“爱徒”,可真叫人长见识了!   偏偏,说出去不会有人信——她疯了?跑到别人地盘上杀自家弟子?   说出去,全是他们归元宗的锅!   “老夫今日算是长了见识!”归元宗掌门一脸气怒与鄙夷,“阁下这一手,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韶音眉头一扬,做出恍悟状:“对了,本座给人传经讲道,费用也不低!稍后,这笔账也要算一算!”   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归元宗掌门等人厌恶再与她说话,二话不说,齐齐动手朝她擒来!   今日不将她好好教训一顿,让她知道天外有天,她真当他们归元宗是可以放肆的地方了!   四对一。   韶音不仅不惧,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周身气势攀升,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化神初期!   到化神初期,她的肉身便扛不住了,暂时打住。   “来吧!!”   一张清丽灵秀的面孔,偏偏因为她张狂而恣意的飞扬神态,硬生生变得狂傲邪肆,透着说不出的邪气!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门派、正道修士!   分明是个邪恶的魔头!   归元宗四人惊于她攀升的气势,但身为有名宗门的掌门和长老,身上法宝众多,很快便压下惊诧,刹那间结阵,将她困于正中,澎湃灵力倾泻而出,瞬间将她淹没!   等候在大殿之外的归元宗弟子们,见三名邪修狼狈逃出,立刻将他们围住。   才僵持了片刻,蓦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愕然望去,只见恢弘的大殿竟倒塌了!   “天啊!”众人齐齐惊呼。   这是归元宗的脸面!竟然倒塌了!   看向三名邪修的目光,愈发不善,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紧接着其他人纷纷随后。   两派掌门都打起来了,他们这些弟子也不能落后!   三名邪修之前在门外叫嚣得欢,仇恨拉得足足的,归元宗弟子简直恨死了他们,毫不留手,各种法宝,不要钱似的朝他们身上招呼。   天上,庞大灵力碰撞交错,占据了半个天空。   地上,飞沙走石,鲜血飞溅。   这一架打了两个时辰,以归元宗四人的灵力耗尽为结束。   “啧。”韶音毫发无损地立在当空,俯视下方,“真没劲。”   归元宗掌门捂着胸口,脸色难看。   他受了不轻的伤,加之灵力耗尽,勉强站立在地上。听着她打脸的话,脸上火辣辣的!   被人挑衅到宗门中,当着门中弟子的面被打了脸,真是他毕生之耻!   偏偏,那魔头留了情。   她本可以将他们毙于掌下,但她没有。   他们毫不留力,招招要她性命,她却从无一招是冲他们性命来。这让归元宗掌门既恨她,又不至于恨她去死。   “我等本领不济,”归元宗掌门强忍着耻辱,从牙缝里挤出来,“败于阁下之手。”   不仅败了,而且是四对一败了。   他简直难以启齿,羞愤得恨不能昏过去,但别人可以昏过去,他是掌门,必须清醒地站在这里,在众弟子们的目光中,收拾残局。   屈辱地低头:“请阁下进殿详谈。”   韶音笑笑。   落地。   打输了呗,还能怎么办?   把门中的几个老祖宗请出来吗?事后被老祖宗们教训事小,惊动底牌事大。   非灭门之祸,底牌不能动。   而她只要财物,远远算不得灭门之祸。   议事大殿已经被毁,只能请她去别处议事。归元宗掌门随意一瞥,只见自家弟子围住三个邪修,将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气息微弱,不禁眼皮剧跳!   “不许动他们!!”归元宗掌门几乎是厉声怒喝,“将他们的伤势治好!好生看管!不许动他们一根汗毛!”   真是的!不知道那魔头心狠手辣吗?   万一再讹上他们呢?   “将他们丢出去!”心念一转,归元宗掌门改变了主意,“治好他们的伤势!丢出门派!不许他们进来!”   那女魔头不讲道理,一旦兴致起来,又在他们归元宗门内杀人,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第111章 龙傲天青梅13 震慑。   韶音获得了一大笔灵石赔偿。   她没要丹药、灵物、法宝等, 只敲了归元宗一大笔灵石,虽然敲得归元宗肉疼,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上等丹药、珍稀灵物、高阶法宝等,价值难以估量, 不仅仅需要罕见的材料, 还需要炼丹宗师、炼器大师出手, 拿着灵石都不一定弄得到。   而灵石就不一样了,他们归元宗有灵石矿脉, 还有诸多产业,进项源源不断。   不过,归元宗掌门有些纳闷儿, 依这魔头的邪性,不像是眼皮子浅的?怎么只敲了他们一笔灵石, 不要真正的好东西?   但是, 好奇归好奇, 他是不可能提醒她的。   “慢走不送。”灵石也赔了, 归元宗掌门立即送客。   韶音笑了笑。   脚步站定,回头看过去, 笑容温和又带了几分亲近:“常言道, 不打不相识,从此凡人宗与归元宗便是朋友了!”   归元宗掌门的脸皮抽了抽, 很想不客气地一拂袖子,将她扫出门外。   但他修为不够, 只得强忍下来, 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我归元宗小门小派,不配被凡人宗看在眼里。”   “嗨!我们凡人宗可不是势利的!”韶音一摆手,爽朗地道:“你们这个朋友, 我交定了!”   归元宗掌门:“……”   诸位长老:“……”   真想打死她。   可惜打不过她。   “对了,不知归元宗有没有相处不来的门派?”韶音眨巴了下眼睛,做出好奇模样问道。   她这时邪气敛去,面上一点骄纵狂妄也无,看起来像是清丽灵秀的天真少女,但归元宗掌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神情戒备,摇头道:“没有。”   “这样啊!”韶音惋惜地说道,“我们都是朋友了,我本来想送新朋友一份见面礼。如果有门派跟你们相处得不好,我便去教训教训它,给新朋友出出气。”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人吧,没别的,就是仗义,对朋友最好了!”   归元宗掌门心里呵呵,忍不住刺了她一句:“既然如此,阁下把方才归元宗的赔偿还来吧!”   都是朋友了,怎么好意思行勒索敲诈之事?   “行啊!”谁知,韶音痛快应下了。   归元宗掌门不仅不觉高兴,反而更加戒备起来,警惕地看着她,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们都是朋友了,的确不好再欺负你们。这样,你告诉我,你跟谁过不去,我去敲诈他们!”   呵呵!   你也知道这是敲诈呢?!   “不必了!”归元宗掌门立刻摆手,完全不受引诱。好不容易赔了灵石,马上要将她送走了,他才不节外生枝。   再说,这女魔头行事狂妄肆意,谁知她会不会转头跟别的门派好上,转回头又来敲诈他?   韶音见他铁了心,只得道:“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只好收下了。”   归元宗掌门被她气得,浑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涌,很用力控制着,才没有发飙跳起来打她!   谁知她还没完,都走到归元宗门口了,又扭过头道:“下次你们门中再有弟子勾结恶人,欺压凡人,我再来找你们叙旧啊!”   说话时,面上笑盈盈的,别提多灿烂。   “不会了!”归元宗掌门黑着脸道,灵力涌出,一把将她推出去,然后开启了护山大阵。   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立刻严加约束弟子!   被关在门外的韶音,大笑起来!   掂了掂怀里的储物袋,哼起了小曲儿,迈步往外走。   真是贱的。   被敲了一笔,就知道严加约束了!   “宗,宗主。”   三个邪修眼巴巴地凑过来,脸色发苦。   他们不是不想逃。   但识海有她留下的印记,能跑哪里去?   “嗯?”韶音瞥他们一眼,“有事禀报?”   三人结结巴巴的,摇头,又点头。   顿了顿,满脸讨好道:“宗主出来啦?”   “可有吩咐?”   韶音见他们一脸的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轻笑一声,看着他们问道:“害怕了?”   三人愣住,随即连忙摇头。   “宗主修为高深,区区归元宗,何惧之有?”   “我们早就知道,宗主会摆平一切!”   韶音敛了笑容,神情淡淡,望向归元宗的方向:“我知道,你们记恨我杀了自己人。但,你们心里想的什么,你们自己清楚。我只杀了他一个,你们便知我有多心慈手软!”   三人猛地打了个哆嗦。   神情更加惶恐,立刻跪在地上,卑微地将脑袋抵在地上:“弟子不敢!”   “多谢宗主手下留情!”   他们那般挑衅,想要将她的性命葬送在这里,她又不傻,岂会看不出来?   将他们全都杀死在此处,也没说的!   她只杀了一个,的确算是心慈手软。换成是他们,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揭过。   三人此刻既感激,又畏惧,短时间内再也生不出跟她作对的想法。   “好好办事。”韶音留下一句,便踏空而去。   她跟何父说,进城玩一天,现在过去大半天了,得赶紧回去了。   回家之前,在城里买了些吃的和用的,提着这些回到家,逮着何父一顿闲扯,夸城里多好多好,何父没起疑。   归元宗的事,不是个例。之后,又有几个门派“要脸”,不肯将犯错的弟子交出,还重伤或杀掉凡人宗的弟子。   韶音得知消息后,又跟何父撒娇,说还想去城里看看。何父很宠她,每次都给了她银两,让她去城里玩。   趁着这些机会,韶音跑了一趟又一趟,捞了一笔又一笔灵石。   “你,你怎么不用啊?”只见她全都攒着,既不自己用,也不让它卖掉,灰灰小心翼翼地问。   它这几天拘谨了很多。韶音自从建立凡人宗,那叫一个嚣张、狂妄、邪恶。跟随她的邪修弟子,被杀掉了大半,多数是她亲手杀掉,用来碰瓷、讹诈别人。   这样心狠手辣的她,它觉得陌生,好似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不敢像从前那样跟她随意玩闹。   “我要给凡人宗留下一条灵石矿脉。”韶音解释说,“我还在攒。”   对修士而言,修行资源是最重要的,灵气充足,才方便修炼。   她以后要招收真正的弟子,自然要为他们打造一个好的修炼环境。   眼下的凡人宗,可以说是恶人宗,但是在这批邪修死掉之后,她打算正儿八经地招收弟子,撑起宗门。   她是任务者,总要离开的,但她希望凡人宗能延续下去,守住这条规矩,做修士与凡人之间的一条界限。   而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凡人宗在修真门派当中,势必是最不讨好而遭人恨的。而凡人虽然感激它,可是凡人的力量太弱小了,他们的感激没有力量。   勒索之事,不能长久,否则修真界没有凡人宗的立足之地。   她要为徒子徒孙们攒家当了。   “什,什么……”灰灰结巴了。   不给它拿去卖绩点了?!   它的大别墅,它的大衣柜,它的漂亮身躯,才刚刚起了个头啊!   她是不是又要说话不算话了?!   灰灰很想质问她,很想跟她吵,跟她闹。但是,这段时间她所表现出来的心狠手辣、冷酷绝情,真的吓到了它,让它不敢问她索要了。   “以后带你去仙域玩啊!”韶音哄它道,对它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以后我们去了仙域,到处都是仙器,随手捞一件不比现在弄的垃圾强?”   灰灰:“……”   明明之前卖东西很开心的,可是被她这么一形容,忽然就不香了。   “蚊子腿小也是肉!”它强调道,“你不会过日子!”   韶音快要笑死了,脸上还一本正经地说:“是,我大手大脚,我说错了。”   灰灰见她还肯道歉,心里定了几分,敢跟她聊天了:“那你以后去了仙域,拿到仙器后,不会给你的徒子徒孙们吗?”   “他们用不着。”韶音说道,耐心地解释,“实际上,凡人宗只在下界有立足之地。再往上,中界、上界乃至仙域,哪还有凡人?”   “你注意背景设定,到了中界,炼气期修士就是最底层的存在,几乎人人出生就有灵根,而世家大族的子孙,几岁就拥有筑基期修为。”   既然拥有修为,那就不是凡人,不归凡人宗管了。   在下界,南域这片地界,元婴修士算了不起的了,化神期修士就是很上层的了。   凡人宗只是要做一把戒尺,不是要争霸,她的徒子徒孙们拥有差不多的修为就行了。   拿到仙器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惹来祸患。   “哦,那好吧!”灰灰听了她的解释,变得高兴起来,也大方起来了,“我还有一些没卖出去的蚊子腿,你要不要给你的徒子徒孙填宝库?”   韶音便大力夸赞道:“你真是太慷慨了!等到我真正招收弟子时,一定告诉他们,凡人宗的真正祖师爷是灰灰大人!我只不过是灰灰大人座下的侍女!”   灰灰被她捧得飘飘然,只不过“侍女”这个词让它心生警惕,不自在地动了动,清了清嗓子道:“你这话就太客气了,你是灰灰大人的朋友,凡人宗是我们共同建立的!”   韶音乐得不行:“好。”   有了职责后,灰灰做事更加主动积极,不停汇报仅存的三十几个邪修的动向,卖力调查案情及线索。   清洲这块地界,小门派就那么多,一部分被韶音灭门了,一部分被韶音讹诈了,余下的都得到消息,不敢再大意。相比被讹诈一笔,他们自割腐肉还便宜些。   “这些人真讨厌!”灰灰将查到的消息告诉韶音,很是不满,“动作也太快了!”   一个个快速清理门中蛀虫,对蛀虫们做下的孽,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态度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赔礼要多大方就有多大方,生怕苦主们再去告状。   没人告状,凡人宗就没办法接案子,韶音就没有由头去敲诈,给徒子徒孙们攒第一桶金。   “唉!”韶音坐在小河边,唉声叹气地洗着自己的衣服。她还有三十几只恶犬,把他们赶去别人地盘上,并让他们死在那里,能不能获得赔偿?   “唉!”灰灰揪着自己一头红毛,也愁得叹气。   忽然,头顶响起一声:“为何叹气?”   韶音抬头,发现河面上停驻着一把飞剑,而飞剑上立着一道俊秀斐然,风采卓绝的身影。   “陈封?”她讶异停下手里的活计,“你又回来啦?”   离他上次回来,才过去了半年而已。   “我领了门派任务,顺道过来看看。”陈封收了长剑,一步跨出,人已经从河面上方来到她旁边,“我刚才听你在叹气,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青年低头,面容温润,神似春风。 第112章 龙傲天青梅14 结为道侣。   陈封之前允诺过, 会经常回来看看。这次领了门派任务,便顺道拐过来一趟。   谁知,正瞧见她在河边叹气。   “没什么,一些小事罢了。”韶音低头, 继续搓洗着手里的衣物, 闲话一般跟他说道:“你要去哪里做任务?”   陈封观察她的神态, 只见流畅自然,并不见许多愁苦, 便信了她的话,答道:“往西行去一千多里,夙国境内有个庄园, 几年前出了桩事故,门派曾派弟子前去探查, 但迟迟不归。”   “这样啊。”韶音点点头, “那可能出事了, 你赶紧去吧。”   陈封听罢, 心情当下有些微妙。   她就这么随意地赶他走……   才过去三年不到,她对他一点情愫都没有了吗?明明从前, 他们两个那么……   即便踏上仙途, 他对她也没有完全忘情,为何她忘却得如此彻底?   陈封心中滋味难言, 到底不好说什么,只道:“师兄多半已经出事了, 我赶得再急也没有用。不过。稍后我会加快脚程的。”   “嗯。”韶音头也不抬地应道。   她这般冷淡, 待他甚至不如同村的人,令陈封心中浮现怅然。这便是仙凡有别吗?那她倒是通透,既知不可为, 便不为。   忍下心中涩然,他又问道:“那位前辈离开了吗?”   韶音手下一顿,抬眼朝他看过去:“你寻她有事?”   “无事。”陈封连忙摇头。   见她之前懒得看他,提到那位前辈偏偏转头过来了,心下有些苦笑,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可真是跌到不能再跌了,“上回前辈宽仁,对我网开一面,我想谢谢她。”   “我会转告的。”见他只有这么一点小事,韶音没兴趣地又把头转过去了,继续搓洗衣裳。   陈封想再跟她说几句话,但她总不热情,拿后脑勺对着他,一时也泄气了。   若他还是陈家二小子,这会儿一准跳进河里,溅起河水迸她身上,惹得她跳脚,拿石子丢他。但他不是了,她不想跟他说话,他便不能再招惹她了。   “多谢。”他低声道,重新祭出飞剑,“那我走了。”   “一路小心。”韶音客气道。   陈封深深看了她一眼,跳上飞剑,如一道长虹般离去了。   灰灰跟她闲话起来:“男主不会对你还有意思吧?”拿出丰富的阅读经验,以及日益精准的推理能力,兴致勃勃地道:“龙傲天嘛,最重情义了!只要不背叛他,那么在他心里,就是自己人!他又曾经喜欢过你,还是初恋,这份量就更重了!”   “你别看他以后多么无情,但那都是被青梅的死亡刺激的!青梅的死亡对他刺激那么深,正说明了青梅在他心里的份量!现在青梅没死,他一定还喜欢你的!”   “哦。”韶音淡淡道,“那又如何?”   灰灰:“……”   半晌后,没力气地道:“算了算了。”   是啊,那又如何呢?难道他喜欢她,她就要有所表示吗?相处这么久,灰灰不敢说多么了解她,但龙傲天这款男人肯定不是她的菜。   她交往过的男人,不是大老实就是小甜甜,龙傲天可一个都不占。   洗完衣服,韶音抱着木盆回家。忽然听到几声压抑的呜咽从何父房间传来,不禁一怔。随即,将木盆放到地上,快步走到何父门前,敲门道:“爹?你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   呜咽声一顿。   好一会儿,何父从里面打开门,眼眶是红的,但面上已经收拾妥当,并不见泪痕,对她一顿比划:“啊啊啊!”   “我不信!没事你哭什么?”韶音道。   何父僵了僵,随即更加大声:“啊啊啊!”   “居然还有小秘密了。”韶音上下打量他一眼,嘀咕道:“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何父瞪她,好似在说,没大没小!   韶音嘻嘻一笑,跑去做饭了。   没过几天,韶音发现何父在配药。从小被何父教导医理的她,将大部分药材都分辨了出来,根据药性猜测了下,眉头微微挑起。   半个月后,何父的药配好了,开始煎药吃。这是瞒不住人的,韶音在他小心翼翼地控火,守宝贝似的守着药罐时,没大没小地逗他:“哟,小秘密瞒不住了!”   何父抬头瞪她,抬起手来,用扇火的蒲扇撵她。   韶音笑嘻嘻的,心情都松快了很多。有前来拿药的村民,见了便问:“音音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儿?”   “我爹找到治嗓子的药啦!”韶音毫不隐藏地道,“过一阵子就能说话啦!”   村民们惊讶不已,很快高兴起来,将何大夫即将能说话的消息传遍了全村。   自从何大夫落户陈家庄,十里八乡的住户受惠良多,更别提近水楼台的陈家庄村民,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一时间何家客人不断,全是来祝贺的。   他们不空手来,有的带一把菜,有的带一包鸡蛋,有的带一刀肉,全是受过何父恩惠的。   何父是甜蜜又烦恼,甜蜜的是自己人缘好,烦恼的是人来人往的太不习惯了。   吃了半个月的药,又换了些调理的药丸,前前后后过去三个月,何父便能够顺畅地说话了。他很高兴,整个人容光焕发,有一天还破例喝了点酒。   趁着他喝得半醉,韶音套他的话,才得知原来还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何父也是小门派的受害者。他出身医药世家,原本前途光明,会是一个受人尊重的颇有名气的大夫。结果,因为一个药方,被害得家破人亡。   嗓子是被人毒哑的,但他自己有心结,明明可以治好,却迟迟未治。前些时候,他从村民们的闲聊中听到那个门派灭亡的消息,高兴不已,终于愿意恢复自己的嗓子了。   而他恢复嗓子的第一件事,便是备了礼去王婶家,拜托王婶给女儿说亲。   韶音:“……”   谢谢,并不想。   “爹,凡人宗要收徒了!”   这一日,韶音扒着老父亲的手臂,兴冲冲地指着深山的方向:“男女都收!没灵根的也收!凡人宗的仙子为咱们老何家报了仇,我要去侍奉她!”   何父纠结了。   他想让女儿做个普通人,成亲生子,有丈夫爱护,有孩子孝顺,过平凡幸福的一生。但是,凡人宗的那位仙子对他有恩,让女儿去报恩又合情合理。   “嗨,也不一定就能入门呢!”韶音见他犹豫,反而说道:“我就去试试看,没选中就回来!”   何父只好说道:“那你去吧。”   他不肯让女儿空手去,万一女儿没被选上,那他老何家就欠着仙子人情呢。想了想,将家里珍藏许久的一株老参拿出来,这是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但眼下的情形,先还人情吧!   “我争取被选上!”韶音没心没肺的,抱着老参,兴冲冲地跑出家门。   她当然是被选上啦!   不仅选上了自己,还选上了于二哥。   她给自己的职务是圣女,负责下达宗主的旨意,并将门下弟子的声音传达给宗主。   给于二哥的职务是乌国殿堂弟子,之前负责接案子的邪修死了,诸多殿堂分部都缺人呢。   断断续续,录取了百来人。   前来报名的,不仅仅是乌国人,其他地方也有人来。有的已经开始修炼,有的还没有,倒是一个个心思单纯,并不为大道而去,而是有志于将凡人宗发扬光大!   随着凡人宗的名声传扬开来,在各大门派的眼中,凡人宗的名声差劲到极点。但是在凡人眼里,这可是个好宗门!宗主修为高深,门风又好,像是一把凌厉宝剑,劈开迷障重重,令人向往倾慕。   至于死亡率高,登门讨公道的弟子很多都被不讲理的门派杀死了,的确吓退了一部分人。但是也有一些勇不畏死之辈,反而坚定了信念,要将此生奉献给宗门,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   韶音对此很满意。   让灰灰用绩点兑换了一些初级功法秘籍,交给他们修炼。有灵根的,便修炼灵气。没灵根的,便习武。   就这样,韶音成为了凡人宗的圣女,因为要侍奉宗主,所以她直接住下了。   隔三差五,才下山一趟,看望老爹。   何父很舍不得她,但是也高兴女儿能够侍奉仙人,属实高兴又惆怅。好在,他又收了名弟子,日夜侍奉在身边,倒让韶音不必担心他寂寞。   转眼间,五年过去。   陈封已经修成金丹,拥有数百年的寿元。这般惊人的修炼速度,令他在玄天宗大受瞩目。   他还不知道,他被记恨上了,有人打算挖他金丹,令他变成废物。   而那人会成功,他会在秘境中被挖掉金丹,而宗门并不为一个已经变成废人的弟子出头。他会满怀仇恨地离去,从此没有宗门,天大地大无拘无束,进行更加绮丽惊险的闯荡。   即将进入秘境探险,没有数年出不来的陈封,回到陈家庄,将一粒增寿丹郑重递给韶音。   “大道无情,我不知哪日就身死道消,也或许会一直活着,千年万年。”他垂着眼睑,仙人玉姿,出尘绝世,“但我不想有遗憾。”   “音音,我想和你结为道侣。” 第113章 龙傲天青梅15 扩张。   看看面前英俊得没话说的青年, 又看看他手心里托着的小玉瓶。   迟疑了下,韶音后退一步:“抱歉。”   她不是要对他狠心。这几年来他常常关照她,虽然不需要,但她心里领情的。   他即将面临金丹被挖, 宗门无情, 伤痕累累无处可去的下场, 她也很同情他。   但是因为同情就暂时骗他,答应跟他结道侣, 韶音想了想,觉得不妥当。   “我一心侍奉宗主。”她睁大眼睛,极力表现出诚恳的神情, “不考虑别的事。”   陈封对上她的目光,看清她眼底的坦荡。那是对他毫无情愫才会有的坦荡, 不禁抿住了唇。   上回便是如此, 他同她说什么, 她都不感兴趣, 但是提到那位前辈,她立刻就抬头看他。   若非那是个女修……   手指紧了紧。   “这个你收着。”他将小玉瓶不容拒绝地塞到她手里, 眼睛半阖着, 愈发显得狭长深邃,“待我回来, 再问你。”   若是好端端地出来,定会再来问她。   他希望到那时候, 她仍然年轻健康, 还有许多寿元。   “你再来问我,也是一样的答案。”见他执意如此,韶音便没再做多余的拒绝, 接过小玉瓶,抬头看着他道:“陈封,过去的就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从他扭头寻仙,踏上那条路开始,他就不再是陈家二小子。他是陈封,是跟何灵音仙凡有别的陈封,不是跟何灵音青梅竹马的陈二。   陈二可以跟她表白,并期待她的回答。陈封问这话,便不合适了。   她眸光清澈,却又不是纯净的清澈见底,而是蕴涵了沉淀的宁静,叫人看出她是经过成熟思考后给出的回答。   陈封心中忽的一紧。   薄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发觉喉头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去寻你的大道,愿你扶摇直上九万里。”韶音收好小玉瓶,冲他浅浅一笑,“你会找到跟你心意相合的道侣,不要担心这条路是孤独的。”   以他的出色,清洲、南域、上界甚至仙域,都有无数女人喜欢他。她们或许温柔,或许骄纵,或许世故,或许纯真,但无一例外,她们都一心一意喜欢他,愿意贴近他,了解他。   她的眼神中带着勉励,就像是一个普通朋友,为远行之人送上祝福。   但这不是陈封想要的!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勉励。心情莫名烦躁,他抿唇盯着她,目光幽深:“你说服不了我。”   他认为她此刻的拒绝,都是因为仙凡有别。当初他扭头就走,的确不大好,伤了她的心。可是等他寻到宝物,也为她种下灵根,带着她走上这条路,一切又会不一样!   那个秘境中,正有此等灵物!   想到这里,他精神振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你等我回来!”   言罢,不再听她的回答,御剑离去。   韶音站在原地,看着他像一道流星般消失在天边,忍不住叹气。   “愿你此行顺利。”   她心里知道,他此去并不顺利,而这些苦头都是为了遇到下一个机缘。但出于感情,仍是忍不住希望他顺顺利利的,不要吃太多苦头。   “他好惨啊。”灰灰咋舌,却没有多少真心,反而有些兴味,“他会再来吗?”   等他从秘境中出来,金丹没有了,宗门无情,他狼狈如丧家之犬,还是伤犬。他会来找她的青梅吗?   骄傲如龙傲天,愿意用这般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青梅面前吗?   “或许吧。”   韶音也不知道答案。他来或不来,她的答案都不会变。多想无益,他此去没有十几年回不来,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清洲这块地界上,凡人宗的名声已经打响了。但这块地域太大了,凡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贯穿,因此远处的人想要拜师,根本走不过来。   韶音让各分殿的弟子记录下来,每隔半年,往总部运送一回。   无论有没有灵根,都是教导半年,然后送去各分殿,填充空荡荡的分殿岗位。   经过韶音的嚣张上门,厚颜无耻索赔,狠毒打杀座下爱徒来讹诈等行径,清洲这块地界上已经没有小宗门敢越矩,弟子们变得清闲下来。   也有凡人状告凡人,官府不管,便来凡人宗求助。这些案件,凡人宗不受理,说什么都不受理。   有人怨愤,说凡人宗不知变通,冷酷无情,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公正、正直、为凡人请愿。   这些事情传入韶音耳中,丝毫不为所动。凡人宗的立派宗旨,便是做一条泾渭分明的河,不许修士跨越。   这是一条河,也是一柄剑,更是一块碑。想要泾渭分明,想要锃亮锐利,想要巍峨震慑,便不能沾染杂务。   时间缓慢流逝,一转眼过去十五年。   何父渐渐老迈。韶音给他的增寿丹,他没有吃。他这一生,有甜有苦,医术已经传给弟子,也写了书,将一生所学都记载下来,扪心自问,没有什么遗憾,不愿违背天命。   女儿入了仙子的眼,得了仙缘,明明三十多岁了,却还像是十七八的少女,何父对此还是高兴的。他没有仙缘,但女儿有,可以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他很骄傲。   至于嫁人一事,这等俗务,怎能沾染仙人?他再没提过让韶音嫁人的事。   “男主出来了!”给陈封打了标记的灰灰,一瞬间察觉到他的动向,“他金丹被挖了!”   韶音在喂父亲吃药。听着它的汇报声,捏着汤匙,稳稳喂着父亲吃药。   “咳,不,不必了。”何父不想吃药了,他时日无多,不想赖在床上了,推开药碗,已经变得浑浊的目光渐渐迸出光亮来,“音音啊,带,带爹上天飞一圈,行,行不行?”   韶音看到他微弱的生机,抿住了唇。   忽然,展颜一笑:“好。”   将还剩下半碗的药,放到一旁,小心扶父亲坐起身。给他穿了最体面的衣裳,擦了脸,梳了头,扶着他出门。   她从未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修士手段,但此刻,她以灵力幻化出一柄白色长剑,悬空浮在两人脚下。   何父睁大眼睛,颇为兴奋地看着,还弯腰去摸。   韶音将长剑变大、变宽,扶着父亲站上去,而后驱使长剑,缓缓升高。   在长剑升高到跟房屋齐平时,何父就止不住发抖了,他好强,努力保持镇定:“我不是怕,我丝毫不怕,只是手脚不听话,人老了,手脚就是不听话。”   韶音笑笑,说道:“那我们再往上飞飞?”   “飞!”何父执拗地道。   韶音驱使长剑,缓缓升空。   一开始何父很紧张,但是等到地上的房屋越来越小,紧张之情达到顶端后,他反而逐渐平静下来。努力睁大眼睛,俯瞰着大地。   他们住的陈家庄。   陈家庄所在的县城。   乌国。   再往上,便能看到清洲,看到南域。   看到跟南域差不多大小的北域、西漠、东海。   到达这个高度,空气已经很稀薄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在他周围有一层透明的灵力罩,维持了空气和温度的均衡。他贪婪地看着这一切,连连叹息。   韶音驱使飞剑,带他游历一圈。   他越来越精神,到后来浑浊的眼睛都恢复了清澈。然而生命之火却黯淡微弱,仿佛轻轻的风一吹,便能熄灭。   “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回到家,刚刚躺在床榻上,眼睛还没闭上,何父便断了气。   韶音闭了闭眼。   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低头,为父亲阖上眼睛。   葬了父亲,韶音将父亲此生所学交给他的弟子,锁了院门,便离开了。   凡人宗在清洲的发展已经稳定,她要前往其他洲域,将宗门势力铺开。   父亲已经去了,她无牵无挂,何处皆可去得。   与此同时,陈封咬着牙,踉踉跄跄地闯入命定的机缘。   每次熬不过去时,便轻抚手腕上的珠串。他想着家乡的少女,想着欠下的约定,胸中燃着火种,支撑着他度过一次又一次险境。   终于,他不仅重修出金丹,而且还是罕见的紫色金丹。修为虽然在金丹期,却已可战元婴修士。   重见天日,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复仇,而是飞往家乡。   报仇不着急,玄天宗跑不了,但他的心上人却是凡人,寿元有限,他需得珍惜。   何家的小院子,已经多年没住人了。一开始,何父的弟子还来打扫、修葺一下。但是后来他举家搬迁去了大的城池,便顾不上了。   往日生机勃勃的篱笆,大半都破损了,上面攀爬着枝蔓,没有人打理枯掉的地方,看上去杂乱不堪。   房屋倒了一间,屋顶上生满杂草。   陈封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当年还认得他的叔爷爷,早已经化为一抔尘土。王婶等人也离世了,当年青春活泼的小伙伴都变成了老汉。   还有认得他的,满眼敬畏与羡慕,向他指了深山的方向:“何仙子被收为圣女,一直在服侍仙人。”   陈封上次回来,便知她侍奉凡人宗前辈的事。这次回来,不过是习惯了。他该去凡人宗的。   “多谢。”他点了点头,随即凌空而去。   凡人宗的门派,已经数次扩建,比当初祝长老等人来时,大了十几倍。   当年只是空荡荡的宫殿,现在却成为了正经的宗门,分为各个堂口,在培育新招收的弟子。   “你找圣女?”其中一名弟子接待了他,闻言羡慕地说:“圣女被宗主带走了,十几年没回来了。”   陈封一听,眉头皱起。   “可有联络方式?”他问。   联络方式?自然是有的。   但普通弟子没有,只有各堂主才有。   陈封又去找堂主,好容易得知了韶音的下落,立刻赶往。   赶路半年,终于找到韶音的落脚处。   凡人宗在越洲建立了总堂口,宗主和圣女都在此。   进门之前,陈封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情景。他给她的那粒驻颜丹,品级不高,支撑不了这么多年,她后来又购买了没有,现在容颜维持在多大岁数?   她没有灵根,乃凡人之躯,即便服用了增寿丹,但身体条件有限,能经得起长途跋涉和颠簸吗?现在是健健康康的吗?   事实上,陈封不是很明白,为何那位前辈要将音音选为圣女。   她虽然长得漂亮,性格柔顺,心地善良,哪哪都好,但她是凡人啊!凡人的精力、体力都有限,在修士身边做事很辛苦的,那位前辈为何不体谅人?   想了许多画面,唯独没想到的是…… 第114章 龙傲天青梅16 本篇完。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 姿容美丽的少女坐在殿首,一手支着腮,神情慵懒而恣意。   黑色衣袍衬得她身材曼妙,又透出几分不正经的邪气。   在她身后, 站着一名容颜秀美的少年, 似是她的守卫。少年神情严峻, 面色冷然,然而余光落在她身上, 又带出几分隐蔽的灼热。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放肆而大胆,古怪而邪气。陈封全无防备, 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心头陡然涌上浓浓的不适, 瞳仁狠狠一缩, 俊眉紧紧拧起。   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游移起来。   这是, 音音?   怎么会是音音呢?他记忆中的少女,温柔可爱, 清丽动人, 瞳仁清亮而闪闪发光,绝不是这般表情慵懒而漫不经心, 浑身气质堪称邪气四溢的模样。   偏偏她的容貌与音音一般无二。   她……究竟是谁?   “你来了!”韶音却已经看到了陈封,她早就从手下口中听说他要来, 此时见他站在门口, 抬手冲他招了招,“进来坐,别客气。”   她这一开口, 仿佛又是他熟悉的何灵音了。   陈封蹙起眉头,薄唇抿起,脸上覆了一层疑虑,缓缓走入殿中。   殿中跪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男人身影,在地上打滚嘶嚎。不过,他的声音被人封住了,一点儿声音也没传出来。   “这是凡人宗的叛徒。”韶音见他看去,便解释了一句,“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在惩罚他。”   陈封的眉头重重一跳!   她惩罚人的手法,竟如此狠辣!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换成他被人背叛,手段只会更加狠辣。   他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如此。   谁都会做这样的事,只她做来显得古怪。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她眼底一片平静,好似这样的事情做了百遍千遍一般,习以为常,游刃有余。   陈封心中更加复杂起来。这,真的是音音?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再次相见,她跟他想象中的情形,差得太远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的样子!   她跟着那位前辈的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罢了,今日饶过他。”来了客人,韶音审讯的兴致被打断,吩咐身后的少年,“把他带下去。”   少年走出来,应道:“是,师父。”   来到男人身边,弯腰拽住了男人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行去。   路过陈封身边时,偏头看了他一眼。   陈封被少年略含敌意的眼神看得莫名。   想到这少年方才看音音时,那隐蔽又灼热的眼神,又想到他唤音音为师父,陈封的脑仁突突地跳。仿佛历练的这些年,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认识的人,他知晓的事体,统统变得陌生又奇异起来。   “好久不见。”韶音端起一杯茶,笑着朝他打招呼。   陈封抿紧了唇,一时没答。   左手摩挲着剑鞘,眼神不见重逢的喜悦,此刻锐利中隐着几分刺探。   他们分开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时光只有十五年,不在一起的时光却有几十年。他们之间,应该是陌生大于熟悉的。   她却表现得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生疏。   陈封心底一瞬间升起警戒。   “好久不见。”良久,没有从她的神态中发现异样,他缓缓开口。   韶音饮了半盏茶,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慵懒而随意地靠着椅背:“找我什么事?”   “我……”陈封攥了手指,面上渐渐复杂。   他原是履行诺言,再次寻她,想要跟她确定心意。担心她寿元无多,他连去玄天宗复仇都推迟了,第一时间来找她。   然而,此时看到的,令他不确定起来。   她变了许多。   她的神态,她处事的手腕,她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处处陌生,看不出当年的影子。   她全然变成陌生人的样子,除了一张脸长得相似,便再也瞧不出熟悉的地方。   “前辈呢?”不知如何开口,陈封索性换了话题。   韶音道:“她老人家不在。”   顿了顿,“现在凡人宗的宗主是我。”   陈封一愣,下意识道:“不行!这太危险了,你又不是修士——”   察觉到她身上波动的灵力,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渐渐睁圆,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子:“你如今是修士了?!”   韶音笑笑,好似得意显摆一般,点点头道:“是!前辈喜欢我,为我开拓出筋脉,助我修炼啦!”   陈封神情复杂起来。   那位前辈……又抢到他前头了!   他此次着急前来,还有一件事,便是早早为她种下灵根,引导她踏上修炼之途。   他在那秘境中被挖去金丹,却也收获不小,为她准备的灵物便取到了手里。   只是,她怎么,怎么不等等他?   总是这样,上回她被人欺负,是前辈救了她。这回他要为她种下灵根,引导她修行,也被抢先了!   仿佛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全都白做了,全无价值!   “师父,中午用什么?”少年又走进来,行至韶音身前问道。   韶音朝陈封看了一眼,而后说道:“你看着整治一桌就是,比平时多添两个菜。”   “是,师父。”少年应声。   离开之前,又冷冷瞥了陈封一眼。   陈封皱眉,看向韶音问道:“你弟子?”   “是,我家老三。”韶音笑着回答,“当初见他做饭的手艺不错,便收在身边了。”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改不掉凡人的习惯,仍旧保持着一日三餐。”   “这没什么。”陈封摇摇头,有心想说,那少年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注意一些。   但是这种事,无凭无据的,颇不好开口。她和那少年毕竟是师徒,论起关系来,比他亲厚多了。   这让他本来就复杂的心情,更添了一缕怅然。   他以为只要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会重新拉近,像曾经一样。   但事实是,她虽然成为了修士,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修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更远了。   就连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毛孩子,都比他更接近她。   陈封不提结道侣的事,韶音当然不会提。   权当没有这回事,跟他闲聊着。   聊聊凡人宗的发展,聊聊她平时做的事,问问他这些年好不好等等。   “师父,饭菜已经备好,几时开宴?”容颜秀美的少年再次走进来,跟方才不同,这时他袖子挽起了一截,露出精致如玉的小臂。   陈封总觉得这少年在针对他。   身为雄性的直觉。   他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随在韶音身后绕过大殿,进入一座精致幽美的小院落。   院中设有石桌石凳,摆放了满满一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快坐下,尝尝看,我这徒儿的手艺极好。”韶音率先落座,拿起筷子,笑着说道。   少年名叫何钰,原本姓什么,韶音也不知道,总之他拜师后非要从她的姓。   韶音便将“何”姓予了他。   “小钰别拘谨,就跟平常一样。”见三弟子不大动筷子,韶音便叮嘱了一声。   何钰抬头,乖顺地答:“是,师父。”   展开手臂,去夹陈封面前的菜,并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屡次挑衅,还是让陈封气笑了。   “我与你师父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你叫我一声师伯也可。”陈封笑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盒市面上难见的珍贵灵果,“既是音音的弟子,便也是我的半个弟子,这是师伯给你的见面礼。”   何钰僵住。   脸色跟吞了什么似的。   陈封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了。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挑衅他?   “拿着吧。”见何钰不动,韶音当他不好意思,冲他点点头。   何钰抿着唇,放下筷子,起身双手接过,双眸敛起,姿态恭敬得不得了:“多谢师伯。”   陈封扬眉,这小子还颇有些城府!   他也没在意,勉励了几句,便如常用餐起来。   虽然许多年不曾这样吃饭,但是同桌坐着知根知底的熟人,而且她说笑时又现出几分往日的影子,还是让陈封心头恍惚,不知不觉珍惜起了这一刻。   饭后,陈封便打算告辞了。   “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吃一顿饭?”韶音笑道,“好歹也歇一歇,停留几日罢?还是觉得我招待不周?”   她这样笑着,好似又是曾经那个何灵音了。   当眉眼不再恣意时,她即便穿着黑色锦袍,也看不出邪肆的模样。   但他知道,曾经的何灵音不会穿黑袍。   “当然不是。”他说道,左手握紧了剑柄,心里有些涩意,“只是,我还有些要事,急着去办。”   韶音见他执意要走,便不再客套,说道:“那你去吧,万事小心。”说完,自储物戒中取了一块令牌,“有事联络我,不要客气。”   到底是一个村出来的,互相照应一下。   陈封看着那块令牌,喉头动了动,缓缓伸手接过:“好。”   “那你去吧。”韶音痛快地道。   陈封见她毫无不舍之意,心头涩意更深。   他其实不想离开,他只是心里有点乱。   他一直视她为圣地,将她看成是锚。数次迷失时,他都是想到她才找回了原路。   他原是期盼跟她结为道侣。但此次相见,她变化如此之大,令他此行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不似真实。   他的初衷被冲击,摇摇欲坠。   原有的信念变得模糊松动,他开始看不清心中的锚,那块圣地也被迷雾笼罩。   出神不过是一瞬间,很快被一道破空声打断。   “谁?!”   伴随着一声哈哈大笑声,一道魁梧的身形飞近,立在凡人宗的主殿之上。脚下一跺,顿时半座宫殿都“哗啦啦”倒塌了。   “哼!居然打伤我无崖门弟子,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区区一名金丹女修!”   *   凡人宗的宗主是一名女修,喜穿黑衣,行事张扬,在越洲渐渐传开了。因此,无崖门这名修士刚一抵达,便将目光对准了韶音。   “区区金丹女修?打他!”灰灰听后,怒不可遏,“音音打他!”   韶音轻轻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屋脊上的男修,向一旁伸手。何钰立刻将长剑奉上,她握在手里,缓缓拔剑:“踩塌我凡人宗的大殿,可是要赔的。”   屋脊上的男修神情张狂,大笑道:“赔!稍后提了你人头,也会赔你一口好棺材!”   “放肆!”陈封和何钰同时斥道。   陈封更是立刻拔剑,要上去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狂妄行事的后果!   “不必。”韶音按住他,提剑飞起,落在屋脊上,“事先说好,稍后打起来,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由无崖门承担。”   男修已是元婴修为,但见这女修不过金丹中期,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想也不想便道:“好!”   “痛快!”韶音笑道,横剑于胸,“来吧!”   男修的武器是霸道长刀,灵力也十分暴烈,招招蛮横粗犷。陈封站在下方,唇抿得紧紧的,眼底尽是怒气。   气那位前辈,居然将凡人宗交给音音,她才金丹中期的修为,如何能扛得起这重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斗的画面,只待她有危险,便及时上去救援。   他当然没有等到。   不出五十招,那男修就败了。   被韶音在身上刺出数十个血洞,整个人已经成了血葫芦,而韶音依然动作翩翩,潇洒悠然,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任谁见了,都知道两人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男修愕然不已:“你,你隐藏了修为!”   “是啊!”韶音痛快地承认,“行走在外,谁没有几手底牌?”   男修憋屈得快炸了!   他也有底牌,但是根本没机会用出来!   “给你宗门传信,让他们来赎人。”韶音将他捆了,一脚踹落,而后翩然落地,将长剑交给何钰。   何钰恭敬地接过,面上盈满狂热,拿手帕将剑身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净,这才收入鞘中。   男修不肯传信,梗着脖子道:“你杀了我吧!”   “杀人的价格很高的。”韶音低头瞥了他一眼,“你付得起吗?”   男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你,你们——”   “是,我们穷。”韶音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快传信吧,否则我便将你的狼狈模样用留影石录下来,满大街发放。”   “到时候你们无崖门的面子,可就保不住啦!”她笑意盈盈,“想在宗门内丢脸,还是在整个越洲丢脸?”   男修忿忿。   不等不给宗门传信。   韶音这才看向还没离开的陈封,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你不用担心,忙你的去吧。”   陈封没动。   抿着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方才跟男修交手的身形,与多年前跟祝长老交手的身形,重叠上了!   一样的张狂,一样的肆意!   一瞬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念头在脑中涌现。   她本是凡人,却被选为圣女。   她被种下灵根,并受到重点培养,短短时间内便成为金丹修士。   如果……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前辈,从头到尾都是她呢?   当年,“她”和祝长老交手,他望着那道纤长身影,心里说不出的古怪。现在想想,分明是因为她们身形相仿!   她虽然遮了面,但身形不变,他本能觉得熟悉,只是没敢往她身上想,才觉得古怪!   落在身上的视线过于浓烈,韶音不禁诧异,看向他道:“你怎么了?”   陈封注视她半晌,始终难以确定,她究竟是被夺舍了,还是有奇遇。   毕竟,他自己身上就……就有一个老爷爷。   遇到危险,还会代他迎敌。   “没什么。”他摇摇头。眼睑微微垂下,淡淡地说:“我走了。”   不再看她,纵身飞起,转瞬间远去了。   韶音也没往心里去。男主是冲他的青梅来的,而她变化这么大,他肯定受到冲击。随他去吧。   “说完没有?”她问无崖门的男修,“给不够赔偿,我凡人宗可不愿意的。”   男修将方才的情形都传回去了,也把韶音的修为汇报过去了,闻言断掉通讯,怨恨地道:“你等着!”   他们无崖门可不是凡人宗,小猫两三只!   韶音轻哼一声:“等着就等着。”   等的结果,当然是无崖门倾力赔偿。   越洲与清洲相仿,能打的宗门并不多。   韶音采取了跟清洲时一样的战略,以极阴之体为引,吸引了一大波邪修前来,全都抓住,种下印记,让他们四处开分堂,宣扬凡人宗的宗旨。   仇恨都是互通的,这些邪修一样怨恨韶音的欺骗和奴役,到处给她拉仇恨。江湖门派用不着韶音出场,但修真门派就用得着了,韶音多次亲手杀掉“爱徒”,讹诈资源无数。   凡人宗的名头渐渐在越洲打响。   而此时,陈封也去玄天宗报了仇。对待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他不知怎的,想起当初韶音的手段。心念一动,毁掉他们的灵根,将他们钉在了树上。   做完这些,他心头郁气吐出,哈哈大笑起来!感受到心境的松动,他心情畅快,在更多人来之前御剑离去。   离开很远,确定玄天宗的人追不上之后,他减缓了速度,心头有些茫然,不知前往何处。   他现在是没有宗门的人。陈家庄又回不去了,从今往后,他何去何从?   不期然的,就想到了韶音。   他一边缓慢往越洲飞行,一边思索着。   她应当还是她。   凡人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宗门,即便那位前辈是她亲娘,也不会为了她建立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宗门。   只会是她自己建立的。   所以,她应当跟他一样,撞上了奇遇。   他身上的是老爷爷,那她身上的……莫非是老奶奶?   想到她大变的性情,他心里不免想到,那位老奶奶应该是邪修出身。只有邪修,才会有如此恣意的作风。   她被“老奶奶”潜移默化着,才会性情大变。   确定之后,他疑惑消失,却更加难受起来。   她会建立凡人宗,显然是受到当年那几个师兄的刺激。她从小是个倔脾气,被人如此欺辱,定然变得执拗,非要做些什么不可。   都怪他。   陈封心里愧疚不已。   “你报完仇啦?”又一次见到陈封,韶音随口问道。   陈封点点头:“嗯。”   他看上去沉默了一些,顿了顿,说道:“我可以加入凡人宗吗?”   “为什么?”韶音讶异地问。   陈封低下头,缓缓摩挲着剑柄,说道:“我无处可去。”   实际上,是他觉得亏欠她。当初她受他连累,被人伤害。后来他给予的弥补,不论是驻颜丹还是增寿丹,料来她也用不着。还有灵根,她也没用上他的。   陈封总觉得欠她,便想加入凡人宗,帮衬她一把。   “行。”韶音很痛快应了,“那我给你一个客卿长老的位置吧。”   同村出来的,互相照应一下。   接下来,陈封亲眼见到了凡人宗的行事风格,他跟在韶音身边,眼睁睁看着她杀爱徒、讹人,受到严重的刺激!   他恨不得自己瞎了,什么都没看到!   但她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还用崇拜而热烈的眼神看着她。尤其是她的三弟子何钰,看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灼热!   原本想提醒韶音一下,但何钰手脚干净,只是比别人更殷勤一些,反倒叫他捉不住把柄,不便开口。   而他自己,始终没再提“结为道侣”的事。并非他不想,而是他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   她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他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们渐行渐远。只能做道友,不能做道侣。   在越洲发展出凡人宗的势力后,韶音转战其他洲域。她只身一人到越洲,也不打算带走任何人。   何钰想跟着她,被她留下了:“你最忠心,有你坐镇,我最放心。”   何钰红了眼眶,但是没再提跟她离开的话,重重点头:“我会看守好越洲,师父放心!”   “嗯,我走后也别忘了修炼。”韶音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何钰点点头,眼眶更红了,竭力忍住委屈:“是,师父。”   “好了,我走了!”韶音在他肩头拍了拍,便洒然离去了。   何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双拳攥得紧紧的。偏在这时,陈封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师父。”   “砰!”何钰打过去一拳,但被陈封躲开了,那一拳砸在墙上,顿时轰出一个大窟窿。   陈封哈哈大笑,纵身离去了。   *   凡人宗在南域上犹如一团火,这里点亮一片,那里点亮一片,渐渐燃烧了整个南域。   “接下来我要去北域。”韶音看向身边的陈封,“你要跟去吗?”   陈封眼看着她成长,修为已经突破至元婴中期,哪怕去了北域,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主要是,她和自己一样,身上有位老人家,等闲人奈何不了她。而遇到打不过的,跑就是了。   “我不去了。”他说,“一路顺风。”   欠她的,过去这些年,陈封觉得已经还给她了。接下来,他要走自己的路了。   “再会。”韶音并没有不舍,对他轻轻颔首,便独自一人奔向北域。   在她走后很久,陈封才往同方向而去。   南域已经没什么新奇,他要往其他地方看看。比如,北域。   北域和南域有些差别,主要体现在修士好战上面。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不同。也有凡人,也有官府,而江湖人或修士在凡人国度作乱,官府不管,门派也不管。   韶音插下凡人宗的大旗,开始了新的征程。   一招鲜,吃遍天,她仍是打出“极阴之体”的旗号。   北域的修士不太讲究信义和颜面,以大欺小并不被嘲笑,反倒是修为低的人胆敢不服从修为高的人,被斥责喝骂。   韶音开始频频受伤。   她神念强大,但肉身承受不了这种力量,频频爆裂开来。好在又收了几个体贴的弟子,会给她做饭,张罗日常的生活,给她上药,将她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啧啧。”灰灰常常咋舌,“你跟男主,还真像一家人。”   韶音便道:“你想好再说。”   “我没说错啊。”灰灰理直气壮地道,“你瞧瞧你,看上年轻俊秀的少年郎,便收人家为弟子,给资源,给功法,倾力培养,让人家给你卖命。再看看陈封,看上貌美痴情的姑娘,便统统收入房中,这个爱,那个也爱,指使人家为凡人宗当盾牌。”   韶音:“……”   陈封也来了北域,但是没告诉她。但灰灰经常给她消息,说陈封做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总之,如果不是陈封笼络了一些势力,她受伤的次数还要频繁些。   “哦。”她毫不脸红,“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灰灰一通嘲笑。   “虚伪!”   “矫情!”   “你和陈封,都是人渣!”   何钰还在越洲苦苦思念她呢,她就把人忘在脑后了,有了新的弟子,天天夸人家厨艺好、天赋好、修炼快、会办事。   呵呵,渣女!   韶音只当没听见,淡然拿出几只储物袋:“还要吗?”   “……我刚刚说的是陈封!”灰灰立刻改口,“他好渣啊!还不如睡一个甩一个呢,这样人家还有机会喜欢上别人!他个个都爱!还不许她们吵架,简直是人渣!”   “音音就不一样了!音音一个都不睡!连小手都不摸!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师父呢!”   韶音轻哼一声,收起储物袋:“我忽然想到,现在储备还不够,先不卖了吧。”   灰灰顿时大急,懊恼自己之前嘴上没把门的,连连夸她,简直吹出花儿来了,终于哄出了一个储物袋。   韶音没能把凡人宗的势力铺到西漠和东海。   就在北域的最后一战,她收到灰灰的紧急提示:“不好了!超时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一百五十年了,已经超时了!”   它是炮灰系统,她演绎的角色是炮灰。   在任务世界里长久逗留,是不被允许的。   速战速决,解决完一个角色,便去下一个角色,才是炮灰的职责。   “怎么办?还没去仙域呢!”灰灰心疼不已,一件仙器可以换好多好多绩点呢!可是它一件都没拿到!   韶音没心情安慰它。   当初说那些话,本来就是哄它玩的。   她早就猜到了,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如今不过是终于到来了。   “安静。”她说。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留下更多的火种?   她盘腿坐在殿内,沉眸思索。   三日后,灰灰被世界弹出了。   韶音没有。   她的事情还没做完,她不能走。   她强行留了下来,但身躯开始崩溃。   又等了两日,安排下去的事情终于做好。   凡人宗惹怒了一位大乘期强者。   他的女儿大发脾气,毁了一座城池,死伤凡人无数,韶音命人废了他女儿的修为。   这位大乘期强者仅有一女,听闻消息,勃然大怒,直直冲着韶音来了!   “何灵音!给本座滚出来!”   随着一声雷霆怒喝,澎湃灵力轰然砸下,韶音所处的宫殿顷刻间倒塌。   无数粉尘扬起,弥漫了视野,而韶音睁开眼睛,就见凡人宗建在此处的整座殿堂都被轰塌了。   这就是大乘期强者的怒气。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韶音缓缓站起,拔出长剑。   她提前将弟子们都派遣出去,没有人给她拿剑了。   “你女儿没了灵根,你痛惜。那么多被你女儿杀死的人,谁来痛惜?”她剑花一转,弥漫在视野中的粉尘统统散开,视野一片清明。   她看到来人的模样,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面露怒气与傲然。   大乘期强者,有什么了不起?韶音眼底清傲,也就是她没时间了,否则再过百年,他就是她脚下的狗。   “本尊的女儿岂是那些贱命可比?”男人怒喝,抬掌拍下。   大乘期强者的轻轻一掌,就能将她拍得粉碎。   韶音猛地提高修为,不顾身体的承受力,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大境界。   但,仍是比他低了一个大境界。   她抵御住了这一击,但是身体崩溃得更厉害了。抹去嘴角的血沫,冲他轻蔑地笑:“在渡劫期强者眼中,你也是贱命。在仙域之人眼中,你连贱命都不算,只是一粒浮尘。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大乘期强者闻言,面上怒意更浓,周身气势陡然攀升:“放肆!”   又是一掌,轰然拍下!   韶音这次仍抵挡住了,但是长剑碎为齑粉,而她身上传来骨裂的轻响。   大乘期强者似乎很诧异她居然能抵得住他两掌,正要抬掌再拍,忽然听她喝道:“不必你动手!我自裁!”   大乘期强者挑了挑眉,收回了手:“算你识相。”   打杀一条贱命,他还觉得脏了手。   背过手去,傲然俯视,看着她自裁。   此时,府邸外围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修士,也有凡人。   有的暗暗叫好,但更多的人面露忧色。   韶音微垂下眼,一手落在自己头顶,却没有用力拍下,而是吃力地往上提。   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手中逐渐多了一副莹莹白骨!   那是一整副骨架。   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她顿时难以维持人形,但还吃力操控着灵力,将那副骨架祭练成一柄骨剑。   而后,她反手将骨剑刺入心口,捅破心脏。   “不要!!”   无数悲怆的声音齐齐响起。   大乘期修士微皱眉头。蝼蚁竟也能发出这般动静?指尖轻弹,封住了众人的声音。   嘈杂声音消失,他舒展开眉头。   “师父!!”被她派遣出去的弟子,回来了两人,飞快冲开人群,往废墟中来,接住了她不成人形的身躯,双手颤抖着,眼中几乎滴出血来。   韶音没有回应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爬满血色纹路的骨剑抛出。   “叮。”骨剑立在平地上。   “我身虽死,信念不灭。”韶音虚弱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耳中,“会有人继承我的衣钵。”   两个弟子痛彻心扉,仰头瞪着大乘期修士,目眦欲裂:“弟子愿意!”   “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人群外传来声音,之前被大乘期修士封住的嘴巴,统统破开了封印。   大乘期修士只觉颜面被扫,有些不痛快。但他不屑于跟诸多蝼蚁计较,只是降下一道灵力,往地上那柄骨剑而去。   区区化神期修士的骨头,也妄想被传承?   韶音的两名弟子见状,纷纷爆出一声怒吼:“不!住手!”   小弟子甚至扑了过去,以身护剑。   然而,那柄剑仍旧断成两截。   小弟子的怒气怔在脸上,渐渐变为伤痛和悲愤,而周围看着这一切的普通修士和凡人,也爆发出了哭声。   “欺人太甚!”   “苍天无眼!”   大乘期修士眼底露出满意来。什么苍天?他就是天!   然而,余光划过什么,他愕然住了。   只见断裂成两截的骨剑,竟然渐渐融化,成为两柄小一号的骨剑!   “敢尔!”他怒喝,又是一道灵力挥下。   那两柄小号骨剑被打碎,成为十几片碎块。   偏偏,它们像是有自我意识,逐渐融化,变成更小的骨剑。   大乘期修士顿感失了颜面,怒扫袖袍,挥出道道精密的力道,将十几柄骨剑震为齑粉!   这下看它们还如何挣扎!   “没有苍天。”女子虚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众人耳中,“手里握着剑,自己就是天。”   无数齑粉被风吹散,落在很多人的手心里,每一粒齑粉都是一把剑的形状。   获得齑粉微剑的人,心头如同涌入无形力量。再看向那无所不能的大乘修士,渐渐挺立起身形,不再卑躬屈膝。   握紧手心,仿佛握住了力量:“我不怕你!”   “我也不怕你!”很快,有人跟随。   “我们都不怕你!”   一声声,连成了海洋,竟有浩瀚之状。   大乘期修士恼羞成怒,手腕一翻:“既然都不怕死,那就跟她一起吧!”   “住手!!”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转瞬之间,一名俊美逼人,身姿卓绝的青年飞近,挥出一道剑意,打散了大乘期修士的力量。   “你又是什么人?!”大乘期修士喝道。   陈封却没理他,而是坠落下方,从两个弟子手里抢过了韶音的尸体。   她已经死了。   方才说出那句话,便耗尽了这具身躯的最后力量,身体全面崩坏,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她死得很惨。浑身骨头被抽走了,身上的血液也流干了,只剩下一团……   不成形的残破。   陈封来迟了。他没有保护住她,甚至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拥着她残破的尸身,心痛得发抖,他此刻手是抖的,身躯也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慢慢仰起头,眼珠不知何时变得赤红:“我陈封与你势不两立!”   *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优秀。” 第115章 未婚妻1 他就不是个东西。   灰灰被弹出去后, 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唉!”   它的仙器,可以买别墅、衣柜和无数身躯的仙器!   可惜主脑设下的规矩太讨厌,它和任务者还没来得及登上仙域。一边叹气,它一边去查任务评级。   “音音?!”   这一查, 灰灰惊住了!任务没有结束, 而它的任务者还被卡在里面了!   灰灰顿时急了, 不停操作任务台。它只有这一个任务者,怎么被卡在里面了?难道这次任务做的不好, 是特殊的惩罚?不要啊!   它急得不行,但是怎么操作都没用,韶音就是出不来。   为什么会这样?它急出了一头汗, 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抓过剧本, 只见剧本上的内容正在飞快改写。   “我陈封与你势不两立!”   拥着何灵音的尸身, 陈封心痛得裂成一片一片, 赤红着双眼怒视向上方的大乘期强者。   他的青梅, 看起来嚣张肆意,狂妄骄纵, 实则一杆戒尺在心胸, 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她一心制衡强权,遇到阻碍无数, 从不叫苦抱怨,信念坚如磐石, 是他最敬佩的人。   她是他心中的圣地, 是高高耸立在他心灵世界的雪山,望着她的所在,他永远都不会迷失。   但是这个人, 杀死了她!   一瞬间,陈封浑身气息变得狂暴,浓烈的杀气旋绕在周围。俊美的脸庞寒冷如冰,赤红双目迸出浓烈恨意,他小心放下何灵音的尸身,提起长剑,长啸着迎向大乘期强者!   修为毫不保留地提升,但陈封的修为仍是低了对方一个大境界。不过,他手段颇多,层出不穷,最后竟拼着重伤杀死了对方!   “敢尔——”大乘期修士的声音戛然而止,失去生机,轰然倒下。   陈封拖着重伤的身躯逃亡。对方来自一个大门派,乃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他杀了这等存在,即将面临不死不休的追杀。   一边逃亡,一边冒险,陈封在机遇巧合之下逃入了上界,成为一个无名小卒,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他没有忘记来自下界的仇恨。登入仙域之前,将大乘期修士所在的门派连根拔除,从此消失在北域。而他降下四件仙器级别的法宝,分别飞向南域、北域、西漠、东海,镇守凡人宗的四个分殿。   从此,凡人宗香火鼎盛,再无任何势力敢小觑。   而修士也不敢再蔑视凡人,和凡人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河流,互不干扰。   “哇哦。”   灰灰看着剧本,忍不住感叹出声。   没想到,韶音被卡在任务世界里,竟然还是把任务完成了!   男主黑化了!   虽然黑化的时间推迟了,但他仍是黑化了!   灰灰乐不可支,紧紧盯着任务评级的地方,终于等到两个红色字眼:“优秀。”   “啊啊啊!”它高兴得尖叫起来,“我们优秀了!我有优秀了!”   从小世界中出来的韶音,也笑着说道:“恭喜。”   “是你厉害!”灰灰这次毫不居功,兴奋得嗷嗷叫,对着她就是一通彩虹吹。   韶音笑笑不语。   跟小世界的力量对抗了很久,她有些疲惫,静静看着灰灰高兴得翻跟斗。   “唉,小气的主脑,才奖励这么点积分。”兴奋过后,灰灰查看“优秀”的奖励,发现还没有一只蚊子腿的价值高,不禁撇了撇嘴。   韶音便道:“不可能高的,你我的岗位很低,工作做得再好也不可能高的。”   灰灰顿时愣住,好一会儿没动静。   “哼。”回过神后,它轻轻哼了一声。   韶音不知道它这声哼代表了什么,倒是觉得它开始沉得住气、藏得住话了,有些欣慰。   “下个世界做什么任务?”她问。   灰灰扒拉一通,找出一个剧本出来:“你瞧瞧。”顿了顿,“喜欢就做,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   就炮灰这个职位,做得再好也没多少奖励,还干个什么劲?只在一瞬间,灰灰就掌握了消极怠工的真谛。   韶音好笑,接过剧本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现代背景的剧本,风格是个甜宠文。   男主是顶顶豪门的出身,手握生杀大权,但是出了车祸,双腿瘫痪。其实是可以治好的,但他为了引出暗地里的鱼,便说治不好,从此他是个废人了。   他有一个交往了三年的未婚妻,是商业联姻,在多方打探后,发现他的腿的确治不好,便跟他提出分手,取消婚约。   男主同意了,跟她取消了婚约。他的朋友讥讽那女人攀权附势,有眼无珠,迟早要后悔,男主的心情平静无波。   但是对外,男主却表现出脾气阴晴不定,各种不讲理,好似被双腿瘫痪这件事打击得太狠,已经崩溃了。实则,他趁着手中权力被收走,引出更多摇摆不定、心思叵测的人。   男主的爷爷很疼爱他,以为他是被退婚才变成这样,于是给他订下新的婚事。这位就是女主了,在家里不受宠爱,被推出来嫁给男主,为家中谋取利益。   但女主心思纯净,是个善良的女孩,她不嫌弃男主瘫痪、脾气臭,悉心照顾他,渐渐打动了男主的心,开始了甜甜甜。   而在此期间,男主的前未婚妻找到过他,求他救救她。   原来,前未婚妻跟他解除婚约后,又跟一个豪门公子订了婚,并很快结了婚。然而对方是个衣冠禽兽,私底下作风很不好,会家暴。   前未婚妻找父母求救,但父母让她忍忍,别得罪对方,她可是高攀的。从父母那里得不到帮助,她绝望得不行,便找男主求救。   因为她的出现,还令女主差点误会了什么,男主非常厌恶,令人拉开了她,丢得远远的,并且不许她再靠近。   没过多久,前未婚妻被家暴而死。男主听到消息后,心情没有一点波动,好似死掉的只是路边的野草,也没有出席她的葬礼。   再往后,因为男女主太甜了,男主恢复了健康,对女主各种宠、各种秀,前未婚妻的家人看在眼里,嫉妒不已。   如果早知道男主能恢复,他们怎么会把女儿嫁给那个畜生?因为这些嫉妒,他们设计女主,结果当然是失败了,被男主给狠狠收拾一通,公司破产,狼狈不堪,从此销声匿迹。   男女主继续甜甜甜,甜到全世界嗷嗷叫。   “怎么样?”灰灰问道。   韶音面色淡淡:“不怎么样。”   “这个剧本也有问题吗?”灰灰双眼晶亮。   韶音不禁意外:“你很希望有问题?”   灰灰撇嘴,盘着腿,托腮说道:“就算认真做任务,得到优秀又怎么样?就那么一点点奖励,没劲!”   从前没有得过优秀时,它总觉得不圆满,非常想得到优秀。现在得到了,就没那么执着了。而且,真就那么一丢丢奖励,太没意思了。   “只要你好好赚绩点,别让我被回收报废,其他的我不管你了。”它痛快交了底。   按剧本走,就是这里死了那里死,一天死上八百回,全是机械重复式劳动,简直侮辱它智能生命的价值!   还不如放浪一些,有绩点赚又好玩!   韶音笑笑。   “行,那这次我们不走剧本。”   灰灰听后,顿时美滋滋的:“走着!”   *   意识一沉,韶音被投放进世界中。   她坐在一辆豪华轿车内,前方视野变幻,显示着此刻正行驶在路上。   不动声色地回忆一下,她发现今天就是跟男主说分手的日子。   唔,分手可以。   但不能按男主想的方式来分。   想到剧本上的这一幕,韶音眼底划过凉色。她这次的角色,十分的不讨喜。   有眼无珠,攀权附势,自作自受,这些全都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标签。   但她真的很可怜。   从头到尾,她都是男主的棋子,被男主操控着一步步走下来,包括退婚。   “怎,怎么会是男主操控的?”灰灰不解道。   韶音便解释道:“如果男主明白告诉她,他的腿可以治愈,她还会提退婚吗?”   “当然不会啦!”灰灰说,“谁舍得一个顶尖霸总配置的老公?”   韶音便反问:“男主跟她交往三年,他会不了解她的性格吗?他难道猜不到,她会做出什么决定吗?”   灰灰一怔,喃喃道:“他,他应该知道吧?他好精明的。”   男主啊!霸总啊!最精明不过了。   “他明明知道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就是不告诉她真相,让她误会。”韶音一手撑腮,望向窗外飞逝的倒影,“这不就是他想退婚,但他不说,让对方说吗?”   灰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让对方说了,那么对方就是不能共苦的坏人,他清清白白,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人。”韶音嗤笑,“占尽便宜的是他,满头标签的却是别人。”   灰灰一脸复杂:“是,是这样吗?”   “是,就是这样!”韶音笃定地说,“他就不是个东西!”   把时间线拉到三年前。   精明强干的霸总,为什么选择联姻?他喜欢她?   不,他不喜欢她。   但凡他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在她提出退婚的时候,就不会平波无澜。在她日后求救时,就不会一脸厌恶地让人将她扔出去。在她死后,就不会无动于衷,连葬礼也不参加。   那么,是推不掉吗?还是拯救世界?定点扶贫?   精明的商人,只会做有利可图的事。不论是推不掉,还是什么,这桩商业联姻一定给他带来了利益。可能是金钱上的利益,也可能是生活上的便利,比如私人时间和感情生活不被打扰。   当初跟她订婚,是有利可图,后来为什么又答应退婚?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利可图了,没有什么值得他再跟这个蠢女人共戴“未婚夫妻”的帽子。   或者说,退婚后的利益更大,比如他因此受到刺激,被暂时夺权,引出更多的鱼。   真正想退婚的人,是他。   如果他不答应,她提出多少遍都没用,这份婚约取缔不了。   “可是,是她提出来的。”灰灰弱弱地反驳,“如果她对感情忠贞,爱他胜过一切,愿意跟他共苦,男主不会跟她退婚。”   韶音轻嘲一声:“感情?你认为她和男主之间有感情?”   灰灰一愣。   下意识想答,没有。   在这种剧本里,男主在遇到女主之前,从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甜蜜和温暖。对待女友、未婚妻甚至妻子,都是出于生活需要,随波逐流,都是凑合。   “男主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韶音冷酷地说,“他们做了三年的未婚夫妻,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点喜爱和温柔,你认为她察觉不到?”   灰灰语塞。   “就因为她知道,她心里明白,他根本不爱她,她从未在这段关系当中感到过一点点情意,她才选择结束。”车子停在一座华丽庄园外,韶音一手拿着包包,一手推开车门,优雅地下了车,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果她得到过爱情,尝到过他给予的甜蜜,她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第116章 未婚妻2 我不会为这个跟你分手!……   “你是个杠精吗?”灰灰小心翼翼地问。   在她说出看法之前, 它丝毫没察觉到问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每个世界都是这样,它一开始觉得好好的,被她这样那样巴拉一通, 它就跟被洗脑似的, 开始觉得哪哪都不对了。   灰灰不承认自己傻, 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了——她是杠精!   只有杠精才角度清奇,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世界!   “呵呵。”韶音回道。   听她口吻不善, 灰灰顿时噤声。要命,它怎么又嘴上把不住门?她心黑又冷酷,它干什么招惹她?   万一她不高兴了, 不用心赚绩点给它,它岂不是亏大了?   不敢再招惹她, 灰灰闭紧嘴巴, 悄悄整理上个任务世界的收获去了。   韶音走进庄园, 在佣人的带领下进入别墅。   “先生在楼上。”佣人说道。   “我知道了。”韶音点点头, 沿着楼梯上楼。   整座建筑是欧式风格,楼梯上铺着花纹繁美的地毯, 高跟鞋踩上去, 顿时陷入绵软的触感,一丝声音都溢不出来。   她径直上了楼, 踩着美丽柔软的地毯,来到二楼东面的尽头, 敲了敲门。   “咚咚咚。”   片刻后, 房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道年轻矜贵的男人身形。   容貌斯文俊秀,鼻梁上架着金边镜框, 皮肤白皙,但是眼角眉梢挂着几分风流与轻佻,并不掩嘲弄之色。   这是男主的医生朋友,孟辞川。   负责掩饰男主的病情,并传递商务上的信息,以及对炮灰角色进行360度无死角的嘲讽。   他现在露出这种表情,是以为她来退婚。   毕竟,她私下里打探楚修宇的病情,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她得到的结果,也是他们让她看到的。   韶音对他点点头,便绕过他进了门。   男主楚修宇此刻靠坐在床头,他生着一张标准的霸总脸,神情冷峻,五官深邃,气质雍容尊贵。见到她,他神情淡淡:“你来了。”   韶音走过去,将包包放在椅子上,动作优雅地压住裙摆,在床边坐下:“你好点没有?”   楚修宇眉眼冷淡,抿着唇不做声。   身后,在各种瓶瓶罐罐中忙碌的孟辞川,则发出一声轻嘲:“呵!”   韶音朝他看了一眼。   他看上去在做重要的事,其实不过是掩饰罢了。   在她来之前,他们一直在商量商业机密,拿着诸多文件在讨论。现在她来了,事情讨论不下去了,他便假装忙碌起来。   韶音眼底浮起嘲讽。如果是她受了伤,卧床难受,她未婚夫来探望,她一定会让朋友出去,并且关上门,抱着未婚夫一顿撒娇,说哪里疼,要亲亲才能好。   不像楚修宇,丝毫不给未婚妻私密的空间,甚至待她戒备又疏离,还拿假病历糊弄她。   虽然已经鄙夷过了,但韶音还是要再冷嗤一遍:“什么玩意儿!”   一个男人,他深爱自己的未婚妻,担心她不能跟自己共苦,隐瞒病情试探她,都会被她骂无聊。   何况楚修宇根本不爱她,也不担心她不能共苦,只是顺水推舟退婚。   “我打听过了。”韶音微微垂眸,按照原剧情说出台词,“你的腿……好不起来了,是不是?”   楚修宇一脸冷漠,抿唇不答。   从头到尾,他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腿不能好起来。   他只是没有开口。一切都是她心急,自以为是,提出退婚。   墙边,在药架上捣鼓的孟辞川,也停下了动作,听着床边的动静。   只见女人抬头,眼中泪光莹莹,伤心、难过、痛苦、挣扎交替闪过,但却异常坚定地道:“我不会为这个跟你分手!”   楚修宇面无表情的脸上微怔。   孟辞川也猛地转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韶音已经抽了纸巾,攥在手里,梨花带雨地冲他一笑,“你不要气馁,现在医学很发达,并且会越来越发达,你的腿现在治不好,过上三年、五年,医学越来越发达,我相信一定会治好的!”   她捏着纸巾,蘸了蘸眼角,但双眸仍然水润亮泽,显得一张精致的脸蛋儿异常生动,她满是鼓励地道:“修宇,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好不好?”   楚修宇的眼中涌起复杂。   他看着坐在床边的未婚妻,仿佛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是不是消息走漏了?   她其实知道他会好起来?   想到这里,他跟孟辞川交换了个眼神。孟辞川脸色复杂地冲他微微摇头,消息没有走漏,不可能走漏。   那么,真相竟然是这样?她多番打听后,竟然选择接受?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残废?   她这样爱面子的人,竟然愿意有一个残废的丈夫?   一时间,两个男人的心情都说不出的复杂。   “你还有什么事?”楚修宇心头的复杂很快消去,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韶音听着他毫无感情的声音,有些被膈应到了。跟这个男人演戏,很考验承受力的。   轻轻吸了口气,她绽出温柔的神情,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我想照顾你。”   楚修宇似乎很不适应,手动了动,想要抽出来。但是她反而握得紧了,以至于他感受到柔软温热的小手覆盖着自己的手,并不灼人的温度却让他很不自在。   “不用。”他说,“有辞川。”   韶音偏头朝孟辞川看去,对他轻轻点头,然后收回视线说道:“是,但他总不能24小时在你身边?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忙。他不方便的时候,我来照顾你?”   楚修宇微微蹙眉。   的确,孟辞川很忙,他现在不能下床,许多事都委托孟辞川去跑。   但他不想被她照顾。   虽然她的选择出乎他的意料,但楚修宇并不喜欢她,这份婚约迟早仍要取消的。   如何打消她意料之外的深情。   何时取缔婚约。   两件事同时出现在楚修宇的脑中,加入了待办清单,令他本就不甚饱满的精力更加疲乏,有些头疼了起来。   “你能做什么?”将他解脱出来的,是孟辞川的讽刺声。   他手里多出一支针管,走到床边,示意韶音让开,然后掀开被子,将楚修宇的裤子小心褪下,往他腿上打针。   “你能像我一样给他用药,还是能像佣人和护工一样给他做饭、个人清洁、按摩身体?”他动作熟练地打完一支针,行云流水般抽出针管,为楚修宇穿好裤子,盖好被子,扭头冲她讽刺一笑。   韶音面不改色地说:“如果需要我做佣人和护工的事,我也可以,只要修宇觉得好过一些。”   孟辞川顿住。   怎么回事,这女人改性儿了?   楚修宇也有些僵硬。这女人这么爱他吗?   虽然并不喜欢她,但是想到她一直对他很逢迎,处处依顺着他,主动约会,为他过生日,过各种纪念日等,哪怕他有事不能赶到,让她心意白费,她也不怎么吵闹……还是不由得心情舒展一些。   “这些事情,不用你做。”他口吻缓和一些,“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说的没事,是虽然残废了,但人还好。   但孟辞川唯恐韶音听不懂,立刻沉下脸,斥道:“什么没事?你这样怎么叫没事?那些人害了你一生——”   明示暗示,让韶音千万别误会,她未婚夫就是残废了,将来会是负累,不能抱她,不能跟她一起出行,他后半生只能做轮椅,什么洗澡、上厕所,这些基本生活全都不能自理,就连穿衣服都要人帮忙,是一辈子的苦事!   韶音实在不懂,孟辞川为什么对她有这么浓的嫌弃?   凭心而论,这个姑娘够舔狗的了,楚修宇不爱她,什么都是例行公事,甚至例行公事都做得不标准,她说什么了吗?   难道,就因为她舔狗,他觉得她势利,看上的只有楚修宇的钱?   可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也是舔狗的一种啊!她刚嫁过来时,楚修宇脾气臭,不给她好脸色,冷落她,但她仍然一心一意对他好,不是舔狗吗?   为什么女主就不势利,图的不是他的钱?那不图他的钱,难道图他残废又臭脾气吗?   韶音想不通,也不打算理解这种人的脑回路,她重新坐在床边,柔柔覆上楚修宇的手背,语气温柔而坚定:“修宇,你还年轻,这场车祸毁掉的不是你的头脑,你仍然拥有最大的财富!你好好养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为那些人生气,等你养好身体,再报仇不迟!”   听完这番话,楚修宇惊讶极了!   他好像,真的没有认识过他的未婚妻?   不,也不对。她一直很善解人意,什么事情都体贴他。   心情奇异的有点复杂,竟有了一丝丝愧疚。   “好。”他缓缓点头,“我会的。”   解除婚约,可以另找机会。   冲着她没有迫不及待地分手,他会在解除婚约后,补偿她一些东西。 第117章 未婚妻3 滚!   韶音在房间里陪了楚修宇半个多小时。   跟他说说话, “开导开导”他,并跟孟辞川学了点按摩的技巧。   学会之后,她便坐在床边,掀开楚修宇腿上的被子, 试着按摩起来。   孟辞川看在眼里, 忍不住讽刺道:“少做这些表面功夫!难道你能住在这里, 每天给宇哥按摩吗?”   韶音闻言抬起头,朝他看过去, 神情平静而坚定:“我可以。”说完,不管孟辞川愣住的表情,转头看向楚修宇:“明天上午我还会过来。”   “不用!”楚修宇的眉头微微蹙起, 冷淡地拒绝道:“我没事,你不用经常过来。”   偏过头, 警告地看了孟辞川一眼, 示意他别刺激她, 他不需要她经常过来。   “你不用劝我了。”韶音一边按摩他的双腿, 一边轻声说道:“这种时候不陪在你身边,什么时候陪在你身边呢?”   说着, 她抬起头来, 轻柔一笑:“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这张美丽含笑的面容映入眼底,令楚修宇心里忽的一紧, 有股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他原以为这女人虚荣、势利、愚蠢,因此过去的三年中, 即便她使尽手段迎合他, 一直待她冷淡。   这次出事,得知她到处打听他的病情,楚修宇毫不犹豫地利用她, 借她的口,通过被退婚,让大家都知道他彻底成为废人了。   但,他失算了。   她没有提出退婚,反而表明会陪伴在他身边。   她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势利,也许她虚荣、愚蠢,但她没有那么势利。   看错了人,楚修宇心里有些介意,面上神情愈发冷淡。孟辞川见了,立刻撵人:“宇哥需要休息,你走吧!”   他是医生,韶音当然要听他的。   为楚修宇重新盖上腿,站起来,俯身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心中最聪明、最英俊、最强大、最好的男人。”   握紧他的手,俯身下去,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这一吻,让楚修宇浑身僵直,化身成了一座石雕。他们很少这样亲近,即便她过生日、他们过纪念日,也没有如此亲近过。   他很不习惯,直到她松开他的手,起身离开,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才渐渐松弛下来。   “好恶心!”屋子里响起一个嫌恶的声音,楚修宇转动视线,只见孟辞川眉头拧得死紧,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朝他看过来道:“这女人脸皮真厚!明知道宇哥你不喜欢她,还缠着你不放!”   楚修宇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女人轻软的唇,仍残留着几分触感,仿佛还留下了淡淡的芬芳香气。他极不适应,眉头又皱紧几分,将注意力移开:“我们刚才说的投标方案……”   韶音已经坐在自家豪车里。   只听灰灰气愤地说:“他骂你!那个孟辞川,他凭什么骂你!他算什么!一个臭男配!居然骂你!活该他情路坎坷!”   孟辞川是男配,他的感情线还是副cp,占了剧本的很大篇幅。   他喜欢自己的师姐,但师姐喜欢一个人渣,被人渣伤透了心,仍然舍不得人渣。他很努力接近师姐,想要开导她、安慰她、让她发现渣男的真面目、对渣男彻底失望。   他成功了,师姐不再执着于渣男,不过她也彻底看开了爱情,一心投入医药行业。   孟辞川非常憋闷,但他不气馁,常常出现在她身边。因为一次意外,他们发生了关系,师姐怀孕了。他就此苦苦哀求,软磨硬泡,最终师姐没有打掉孩子,跟他结了婚。   韶音望向窗外,笑了笑:“一个人做的事,总会传入别人耳中。”   孟辞川如此狂妄、目中无人,将来可不要后悔。   车辆一路平稳行驶,韶音回到了唐家。   这个角色姓唐,名叫唐玖音,长得漂亮,有些才华,是唐家夫妇的掌上珠、摇钱树。从她成年开始,这对夫妻便一直参谋着人选,为她挑个好丈夫,两家联姻。   楚修宇是他们名单之外的人,因为唐家和楚家相比,不在一个层次上。但这份联姻却成了,唐家夫妇不明白为什么,只以为是女儿足够漂亮,令楚修宇也动了心。   但现在回过头看,分明是因为唐家好踹开。他想要解除婚约,唐家只有接受的份。   韶音进了门,唐父唐母都在,坐在沙发上齐唰唰朝她看过来,目光锃亮:“音音,你回来啦?”   “情况怎么样?楚修宇还能好起来吗?”   “呸!他们也配叫你音音!”灰灰的声音突然响起。   韶音有些好笑,面对唐父唐母的反感都因此淡去几分。她换了鞋子,头也不回地上楼:“我先换个衣服。”   唐父唐母撇撇嘴,在楼下看杂志、看电视,喝茶等她下来。   不多时,韶音换了一身居家简便的衣服,踩着拖鞋下了楼。身影才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唐母立刻问道:“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希望怎么样?”韶音淡淡反问,走下楼梯,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了。   唐母道:“我当然希望他好好的!”   “我也希望他好好的。”韶音道。   这样一个给力的姻亲,没有人会希望失去。唐父放下杂志,朝她看过来:“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样?”   “据说是好不了。”韶音没再绕圈子,翘起一条腿,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直接说道:“我今天问他了,他没否认。”   唐父立刻拧起眉头。   唐母也紧紧皱起眉头,说道:“不会吧?怎么就这样了?”   这太突然了!   简直令人无法接受!   如果楚修宇残废了,楚氏的上层架构肯定会变动。这些年来虽然是楚修宇掌权,但楚家毕竟不是楚修宇一个人的,还有另外几房,都不是好惹的。现在楚修宇出事,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那些人,肯定会趁机将他赶下来。   那这份婚事……   “你没跟他提出解除婚约?”唐母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女儿问道。   韶音这次去楚家,是带了任务的。她在外打听楚修宇的病情,唐父和唐母当然是知晓并支持的。这次她去楚家,就是要问清楚,如果楚修宇好不起来了,就取消婚约。   残废的楚修宇,能量就不如之前大了,不值得继续投资。而女儿还年轻,不能浪费时间,要赶紧再订下新的婚约。   “没有。”韶音说道,“我觉得他会好起来的。”   “他怎么好起来?你说了算吗?医生都说了不可能好起来了!”唐母蓦地拔高声音,神情变得刻薄起来,“他长得英俊又怎么样?能吃吗?那都是虚的!何况他现在残废了,只剩一张脸能看了!我们养你这么大,花费了多少资源,难道就是让你浪费的吗?嫁给一个残废,天天看一张没用的脸吗?”   这话说得非常难听了。   然而韶音面上淡淡,不见丝毫羞愤和气恼,甚至平静地朝唐父看了一眼。   只见唐父低着头,又看起了杂志。   这并不是说唐家是唐母当家。正相反,唐母一点地位都没有,她是唐父的传声筒。   只有她搞不定的时候,唐父才会出面。   “如果楚修宇的腿能治好呢?”韶音平淡地反问,“一旦他好起来,C城有哪个男人比得上他?”   唐家必须要想清楚。想要退婚,就要经得起代价——错过楚修宇这个最佳选择,以后日日后悔的代价。   “况且,我们在他困难的时候退婚,给他没脸,”韶音缓缓又道,“你能保证他不会报复?”   唐父犹豫起来。   唐母是做不得主的,索性朝唐父看去。   “那再等等。”唐父想了想,说道:“这时候退婚,对音音的名声也不好。”   韶音敛眸,讥笑。   “这对夫妻可真不要脸。”灰灰鄙夷地说。   它跟着韶音,见多了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像唐家夫妻这样的,明明眼里只有利益,却还打着为女儿好的幌子,真叫人膈应。   其实唐家夫妻不是不爱孩子,他们只是不爱这个孩子。   他们有儿子,是唐玖音的哥哥,一个纨绔子。为了给他撑家业,留下更多的资源和财富给他,也为了老两口百年之后,儿子有个好亲戚,才有了这些事。   “我上楼了。”韶音起身。   *   次日一早,韶音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唐母问道。   韶音回答:“去楚家。”不等她询问,便解释道:“我们在他身上投资了三年的时间,难道还在意这点时间吗?”   唐母往她胳膊上拍了一下:“翅膀硬了!敢这样跟我说话!”   “行行行,我错了。”韶音拎起包包,长腿一迈,快速出了门。   唐母在她身后嘀咕,韶音只做听不见。   坐上车子,往楚家驶去。   路上,她买了一束花。   当她捧着花束进门,立刻获得了孟辞川的白眼:“污染空气!”   “孟医生的鼻子不太灵哦。”韶音笑着打趣,“这是香槟玫瑰,味道是淡淡的清香。而且它的颜色清新淡雅,摆放在房间内,会增加房间内的色彩,令病人心情愉悦。”   说着,让佣人拿来花瓶,插好了花,摆放在楚修宇的床头。   不得不说,这束鲜花摆放在楚修宇冷色调的房间内,果然增添了几分鲜活趣味。   只不过,孟辞川对她毫无好感,因此看这束花也没好脸色:“宇哥不喜欢这种东西!”   刚刚摆好鲜花,准备坐在床边的韶音一顿,脸色露出迟疑来。她缓缓坐下,看向楚修宇轻声问:“你不喜欢?”   楚修宇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从前反感她,因为觉得她虚荣又势利,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他。但现在,她不离不弃,显然证明了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他不太好对她继续冷淡。   “嗯,不喜欢。”最终,楚修宇冷淡地道。   昨天他和孟辞川商议后续计划时,仔细想过这件事。他们必须退婚,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病情显得更加真实。   而且,如果现在不退婚,过后就不好提了——她在他残废期间不离不弃,让他以后怎么开口?开口就是负心汉!   必须现在提。   “丢出去!”他冷下脸,朝她喝道。   韶音愕然,脸上露出难过之色,起身道:“好。”拿起花瓶,打开门,交给了佣人。走回来后,她脸上有些伤心,但却很快绽出笑容,“我不知道你会不喜欢,那我以后不买了。”   说完,情绪一震,又变得明快起来:“你吃水果了吗?人不吃蔬菜和水果,身体会不舒服。我给你削个苹果吧?”不等他拒绝,从果盘里拿起一只红通通的大苹果,握在手里,削起皮来。   精致小巧的水果刀,被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将红通通的果皮削成薄薄的长条,一圈又一圈,螺旋垂下,却始终不断裂。   “我削皮的技术好不好?”她一边削皮,一边抬起头,冲他笑得明快,“我以前也不会削,后来我哥哥交了个女朋友,很会削果皮,我哥哥骂我笨,我就偷偷学会啦!”   很快,一整只苹果削好了,她收起小巧的水果刀,将苹果递过去:“尝尝看。”   她今天没上妆,眉清而细,眼圆而媚,笑起来时仿若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暖而甜了。楚修宇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看着她发自内心的逢迎和讨好,又看了看那只她亲手削的苹果,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但很不舒服的感受。   他紧紧抿起薄唇,忽然抓过那只苹果,狠狠掷在墙上:“滚!”   一声轻响,那只削得圆润漂亮的苹果,被大力掼在墙上,撞击得粉碎,落了一地的果肉。   韶音愕然,带了几分惊恐的眸子睁得圆圆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118章 未婚妻4 从昨天我就想说了!   楚修宇看着她惊愕又有些受伤的神色, 心里有些愧疚。   他并不想这样的,但他只能如此。他要让人相信,他是真的残废了,就必须闹出动静来。   现在吓到了她, 并非他的意愿, 大不了取消婚约的时候, 他多补偿她一些。   这样想着,他脸上的暴怒和冰冷愈发凝实了, 几乎是毫无感情地看着她,神情近乎残暴:“滚出去!不要让我看见你!”   “滚!”他甚至抓过床头的杯子,朝韶音的方向掼来!   这一下若砸中了, 非得疼许多天不可。   韶音连忙躲开。   脸上涌出害怕与伤心的神色,站在墙边, 朝床上看去。眼里有水光闪动, 但她咬唇忍住了, 只说道:“你别这样,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好不了?你相信我,科技越来越发达, 医疗行业也在飞快发展, 只要我们等得住,总有一日会好的!”   楚修宇愣住了。   站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孟辞川也愕然起来。   韶音抿了抿唇, 捂着手臂缓缓上前,在孟辞川身边停住, 低声说道:“孟医生, 麻烦你帮我止一下血。”松开手,露出被碎瓷片划伤的手臂。   殷红血液染在细致如凝脂般的手臂上,艳丽又惊心。即便不喜欢她, 但孟辞川在皱了皱眉头后,还是取了棉球,蘸了酒精为她消毒。   伤口被棉球擦过,传来刺激的痛楚,韶音蹙起眉头,浑身控制不住地抖了下。   她咬唇忍住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偏头看向床上,对神情微怔,不知在想什么的楚修宇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怪你。只是,我想跟你说,你最宝贵的财富还在。”   说到这里,她抬起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楚修宇最有价值的地方,不是他的出身和家世,而是他的头脑。即便没有楚家,以他的头脑,再次登顶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还有孟医生,你最好的兄弟。还有我……”她放缓声音,轻柔而舒缓的声音拉长,蕴含着令人不知不觉平静下来的力量,“我们都在你身边,会陪着你。”   听了这番话的孟辞川:“……”   神情有些微妙的复杂。这女人,把自己跟他相提并论,她以为她是谁?   但她竟然没有被吓走,看来是对宇哥死心塌地。呵,蠢女人,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包好手臂,他松开手,淡淡道:“好了。”   “谢谢孟医生。”韶音对他点点头,便继续朝床边走去,重新坐回去,握住楚修宇的手,“你以前不是这样易怒又暴躁的人,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事,我以为你会愤怒上火,但也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亟待机会。”   楚修宇听她说中,不禁眼瞳一缩,下意识就要抽回手。   韶音没继续握着,松开了力道,任由他抽回去。而后,转头看向孟辞川,蹙起眉头疑问道:“是不是给修宇用的药有问题?我觉得他最近有点失控。”   孟辞川此刻对她大为改观。没想到,这女人也没有那么蠢!   但她一定不可能想到,宇哥并不是真正的残废,三个月后就会站起来。现在的表现,都是针对她罢了。   “你懂什么!”他眉头上挑,轻蔑地喝斥,“你以为双腿残废是轻松的事?你残废一个看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脾气了!”   听了他刻薄得过分的话,韶音并不着恼,神情还很淡然,回过头看着楚修宇,很是信任又骄傲地说:“别人控制不了脾气,很正常。但修宇和别人不一样,他比任何人都更坚毅、隐忍、强大!”   孟辞川:“……”   楚修宇:“……”   “他心跳快了!他心跳快了!”   忽然灰灰出声道,“这个狗男人,他居然被你夸得心跳加快了!呸!”   它非常不屑,连着三声:“呸呸呸!”   韶音好笑,说道:“男人,就吃这一套。”   面上愈发柔情,重新捉过楚修宇的手,包裹在双手掌心里,认真地看着他说:“修宇,别让我失望,别人爱你的人失望!你痛苦,我们陪你度过!但是不要自暴自弃,不要堕落,从前的你严格要求自己,现在更应该如此!”   “不要让别人看你的笑话!”她愈发握紧了他的手,给他鼓气,“告诉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我们没有笑话给他们看!谁也别想看到你的狼狈!从前的你令人仰视,以后的你只会站得更高!”   楚修宇:“……”   心里有点烦。   她为什么这么会说话啊?   倘若他真的残废了,此刻被她这样劝一顿,也会受到鼓舞,不那么颓废了。   这让他还怎么发脾气下去?   他是要搞出动静来,但也不想漏洞百出。   “就你嘴皮子利索!”正在这时,孟辞川站出来,打破了气氛,“有本事你也残废一个,跟宇哥一起!”   他很是没好气,又带着几分轻蔑地说:“光嘴上说说,叫什么陪他?你残废一个我看看!”   韶音闻言,眉头拧得紧紧的,偏头看向孟辞川,难以置信又有些愤怒地道:“孟医生!你说话注意些!”   “从昨天我就想说了,但是看在你是修宇的朋友、主治医生的份上,我才忍着没有说!但你太过分了!”   “修宇是残废了,但谁说他以后就永远站不起来了?你是医生,你更懂得如今医药行业的发展,说是日新月异也不为过吧?你怎么就认定他以后一定站不起来?”   “你一直这样说,不停打击他,连我给他买来舒缓心情的花,你都容不下!你什么意思?”   “看他难受,看他崩溃,你就开心了是吗?”她眸中喷火,眼神带了怀疑和愤怒,“我就说修宇的脾气怎么变坏了,原来是你!你一直刺激他,不停地刺激他,他既要对抗伤痛带来的难受,还要被你刺激,怎么可能心情好?”   说到这里,她豁然站起,直直走近孟辞川,愤怒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究竟想干什么?!”   孟辞川不提防她忽然动手,眉头皱得紧紧的:“松手!”   被厌恶的女人揪住领子,他非常反感,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揪下她的手腕,用力甩开她。   韶音被他甩得一个踉跄,面上气愤更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不到的地方也就算了,但我看到的,昨天、今天我就来了两次,你说的话太难听了!”   “修宇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对他?”韶音气得脸色发白,唇都在抖,抬起手来,纤细食指朝向他,“修宇重义气,不好说你什么,我跟你可没交情!”   “孟辞川,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别想恶心人!”   孟辞川哽住。   楚修宇也不知道怎么好了,双手撑住身体,勉强支起几分:“好了,别吵了。”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孟辞川怎么是刺激他?明明是为了他好,想让她知难而退。这下倒好,反被她骂了。   自己兄弟是什么意思,楚修宇一清二楚,当然不会误会什么。但是对未婚妻,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和稀泥:“辞川也没别的意思,好了,你不要骂他了。”   韶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直是怒其不争,随即猛地扭回头,继续冲着孟辞川喷起来:“你看看,修宇对你多包容!你是他的兄弟,你怎么好意思那样对他?他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我没有!”孟辞川黑着脸道。   韶音冷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连道歉都没一句,还说什么兄弟?”她神情轻蔑,“真是叫人开眼界了!”   孟辞川顿时堵得不行。   他做什么了?   呸!真是撞邪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时,听到动静的楚爷爷被佣人扶着,推门进来。   刚一进门,就看见地毯上有散落的碎瓷片,而墙边则落了一地碎掉的苹果,地毯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再看韶音胳膊上包扎的伤口,楚爷爷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沉,在几人身上扫视起来。   “爷爷。”韶音礼貌地叫人,然后指着孟辞川,眼眶一下子红了,“还不是他,他欺负——”   “够了!”忽然,楚修宇出声打断道,“没什么,是意外。”   楚爷爷看了看韶音手臂上的纱布。   身为长辈,见到未来的孙媳受伤,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看着韶音问道:“音音,你说,究竟怎么了?”   韶音察觉到楚修宇脸上的冷凝,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口。   她是要刷好感,当然不能让孟辞川在楚爷爷这里落下不好的印象。现在这样就够了,楚爷爷自己会想。   孟辞川不是傻的,立刻机灵地道:“对不住,嫂子,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楚爷爷的脸色缓和一些。   刚要张口说什么,就被韶音打断了,只见她刚才还只是红着眼眶,这下却是眼泪决堤而出,似是委屈得不行了,跺了跺脚,说道:“不是向我道歉!你要向修宇道歉啊!”   她气愤地看着孟辞川,好似孟辞川对楚修宇做了很过分的事,她是在打抱不平。   楚爷爷这下懵了。   看看孟辞川,又看看楚修宇,实在难以想象,这两个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人,居然会闹起来?   他狐疑的眼神扫视在两人身上,而楚修宇再也忍耐不住,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强忍着道:“我说了,是误会。”   “是,是我不好。”孟辞川立刻道歉,神情极为诚恳而愧疚,“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对不起宇哥。”又看向韶音,非常能屈能伸地道:“对不起,嫂子!”   韶音心里冷笑。   他在楚修宇面前,都是称呼她为“那个女人”,这会儿在楚爷爷面前,倒是老实了。   “我不用你道歉。”韶音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眼神很是坚定,“我说话算话!你如果再……我不会放过你!”   孟辞川简直腻味极了。   他为了谁?还不是她不识趣!嘴上却道:“是是是,我一定改!”   “行吧。”韶音没再不依不饶,“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   孟辞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楚修宇看过去。楚修宇这会儿正头疼着,因为韶音脑洞大开,把事情闹成这样,还惹来了爷爷,真是……   “那你先回去吧。”他对孟辞川道。   孟辞川想到楚修宇刚才交给了他一点事情,便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爷爷再见。”   “嫂子再见。”   说完,走出房间,身形笔挺地穿过走廊,消失在楼梯口。   “我没事了,让爷爷看笑话了。”韶音已经不哭了,对楚爷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楚爷爷笑道:“没事,是一场误会就好。”他以前对这个未来孙媳的印象一般,现在看看,倒是个不错的孩子。转动视线,看向楚修宇,神情严肃起来:“虽然是误会,但音音是为你出头,才受的气,你可得好好哄哄她!”   楚修宇只得道:“是,爷爷。”   楚爷爷笑呵呵的,说道:“那你们说话,我就不讨你们嫌了。”带着佣人,退出了房间。   在刚才说话时,佣人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屋里的狼藉,只有地毯上的血迹不好收拾,余下了一些。   关了门,韶音抹了抹眼角,坐在床边。   楚修宇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刚才那一幕,真是一场乌龙,叫人啼笑皆非。   他想着,待会儿自己冷淡些,她觉得没意思,过会儿就自己走了。然而,床边的塌陷仍然在,而耳边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睁眼,扭头看去,就见她左手拿着一只大苹果,右手拿着精巧的水果刀,已经削了一半的皮。   见他看过来,韶音轻哼一声:“你刚刚摔了一个苹果,要补上才行。”   将苹果削成小块,盛在碟子里,用牙签插着,拿给他:“快吃,越是躺在床上,不方便运动,越要多吃蔬菜水果。”   “放那,我等下吃。”楚修宇不动。   他才不吃她削的水果。   从前也就算了,他以为她不是真心的,她的逢迎和讨好都受了。但现在发现她是真心对他的,再接受起来,就有些不是那么回事。   “一会儿就氧化了。”韶音才不允许自己的劳动成果被辜负,索性拿出他的手,硬塞进他手里,“快吃,别磨蹭,又不是小孩子。”   楚修宇:“……”   手里拿着牙签,看着上面叉着的淡黄果肉,脸色复杂地吃掉了。吃掉一块后,在她威迫似的示意下,继续叉下一块。   果肉香甜,带着微微的酸,十分爽口。   楚修宇心情复杂,还有些恍惚。 第119章 未婚妻5 我从来都不喜欢你。……   韶音端着果盘, 注视着楚修宇将一整个苹果吃完。在最后一块果肉消失在他口中后,她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牙签,与空掉的果盘一起,放到旁边。   “好不好吃?”她往他跟前挪了挪, 上身前倾, 望着他的眼中闪动着无法忽视的笑意。   楚修宇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要休息了, 你回去吧。”他别开眼道。   韶音不动,仍然笑盈盈地看着他:“好, 那你休息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楚修宇顿时一噎。   忍不住恼怒地瞪她一眼。   “不用!”他说,“你坐在这里, 我睡不着!”   韶音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睡不着好啊,我们说说话。”   “……”楚修宇。   他心里有点烦躁。   这个女人怎么忽然如此黏人又厚脸皮?从前他只要冷下脸, 她就不敢往他跟前凑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冷下脸说, “你回去吧!”   韶音笑容不减, 反而更添了几丝怜惜,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额角, 温柔地说:“那我更不能走开啦。你一个人待着, 肯定会胡思乱想。我才不要留你一个人难过。”   即便楚修宇知道自己会好起来,并不会为这点事伤心, 但是她如此温柔而细腻的关切,还是让他心头微微触动。   他忍不住想, 假如他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谁会这样细致地体贴他?   爷爷不会,楚家的其他人更不会,就像现在一样, 没有人会真心为他难过,甚至幸灾乐祸、乐见其成还更多些。   孟辞川?他是他的兄弟,会为他感到愤怒,帮他复仇,但他的性格……恐怕也无法如此体贴入微地陪伴他。   他心头掀起异样的,如微风过境的浪潮。并不强烈,但他知道发生过。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苹果好不好吃?”只听女人轻柔的声音又响起来。   楚修宇有些无奈,为了让她闭嘴,只得道:“好吃。”   “是我削的哦。”韶音再次往前倾了倾,将上身趴在他的胸口上,眨巴着眼睛看他,“是不是我削的苹果格外甜?”   楚修宇简直拿她没办法。   他想让她走开,别烦他,他真的有事要做。甚至想着,借着病情发一场脾气,将她吓走。   他需要阴晴不定的脾气来佐证残废的事实。但,她说得也对,以他过去的性情,现在大发脾气是有些奇怪的。   思忖着这些事,他心里渐渐冷了下来。   再看趴在胸膛上的柔软而轻盈的身影,他抿了下唇,淡淡地说:“我已经是这样了,不会连累你,解除婚约吧。”   她跟他解除了婚约,传出去后,可信度就变高了。   话刚说完,就见她忽的红了眼眶。   刚才还闪烁着明亮笑意的大眼睛,此刻红了一圈,委屈又伤心。   离得这么近,他看到她的睫毛根根分明,纤长而卷翘。眨动两下,清亮泪珠忽然掉落眼眶,在被子上氤氲出一小片水痕。   随即,那片水痕越来越大。   楚修宇一颗心猛地提起来,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那些打算,又闭上嘴巴。   别过头去,不看她。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寂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胸前的细微呼吸声,带着一点轻颤,有些揪心。   楚修宇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景,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而胸前除了她轻颤的呼吸声外,还有微弱的“啪嗒”声,是她的泪水掉落在被面上发出的声响。   心尖像是被什么揪住,传来阵阵锐痛。   但他永远理智和冷静,即便心里感受不好,面上却仍能够保持淡漠。   他不去看她此刻的表情,声线平稳而不含丝毫感情:“你走吧。回头我……会补偿你。”   “我不要!”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楚修宇被人猛地抱住,并且抱得紧紧的,一直忍着不哭的女人,此刻泪水奔涌,哭得呜呜不止,“我不会离开你,你别想赶我走!”   楚修宇被她哭得心头一颤。   但他仍是冷着脸,捉住她的双臂,试图将她推开。她两只纤细的手臂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得他紧紧的,竟是扯不开。   他试了两下,便放弃了,语气冷硬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你。之前两家联姻,我还能够给唐家带来利益。但现在……”   “你及时抽身吧。”他声音毫无起伏地道。   韶音心说,为了让她提出退婚,他可真是煞费苦心,连“我从来都不喜欢你”都说得出口。   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因为他知道这句话的份量。   他知道这句话能狠狠打击她、伤到她,让她动摇,才说出这句话。   看上去是为她好,但实际上呢?他并不是永远都站不起来,他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及时止损,她真的答应了,才是错失了最大的利益。   心里这样想着,丝毫不影响她的演技。只听她哭声一顿,随即抱得他更紧了,脸颊埋在被褥中,呜呜咽咽,哭得伤心极了。   楚修宇又试着掰了她两下,仍旧没掰开,索性放弃,一脸漠然地由她抱着。   反正等她哭够了,就会走了。   韶音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哑了,没了力气,才抬起一张狼狈的,压出印子的,红通通的,双眼红肿的脸。   “我会跟你退婚的。”她哑着嗓子道,听了这话,楚修宇心头跳动顿了一瞬,还没品味出那感觉,就听她继续说道:“但不是现在。”   她缓缓松开他,慢慢坐了起来。   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愈发神采坚定:“你现在处境困难,身边需要人,我不会离开你。”顿了顿,她眼中流露出心痛和难过来,声音低了几分,“等你好了,不用你赶,我会离开的。”   楚修宇一怔。   胸膛中如盛开了一树树荆棘,野蛮生长。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唐家的决定?”他毫不犹豫地砍掉那些荆棘树,冷冷地问。   韶音低垂下眼睛,微微凌乱的头发滑落,罩在她脸颊两侧,使她看起来愈发狼狈而楚楚可怜。   半晌,她只是说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楚修宇顿时头疼。   她怎么如此爱他?简直让人烦恼!   不能由他提出退婚。如果他提出退婚的理由是不连累她,那么等他收拾完这一切,身体恢复健康,那么当初取消婚约的事,就会成为新的问题,浮现在台面上。   除非,她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新的联姻对象,已经跟别人订了婚。不,订婚不够,订了婚还能退,要结婚才行。   看她的样子,仿佛是铁了心。难道只能由他提出退婚了?楚修宇的眉头皱起来。   “我累了。”他淡淡地道,闭上眼睛,再也不做出半点回应。   韶音吸了吸鼻子,半晌后终于站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前看着他英俊的面庞,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本来,我也打算跟你取消婚约的,但是我爸妈不同意。”   床上,楚修宇的眼珠颤了颤。   韶音知道他听进去了,低声又说:“现在,我不想退婚,恐怕也没有办法。我爸妈想让我退婚,你……你也想让我退婚。”   “如果你好好的,我跟你退婚也就退了。但你现在……”哽咽了一下,她才继续说道:“我不能在你困难的时候离开你。你,你曾是我深爱过的人,我不想以后回想起来,只有后悔。”   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响起,似是她弯腰下来,楚修宇能感受到一点热源靠近,充斥着她身上淡雅的芳芬。就在楚修宇犹豫着是否要避开时,却觉那热源顿了顿,又退去了。   紧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他听到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   屋子里一下少了一个人,温度都变得清冷下来,楚修宇睁开眼睛,神情有些发怔。耳边总萦绕着她临走前的那声轻不可察的叹息。   她为什么叹气?   她本来想做什么?   是……像昨天那样吻他吗?   一瞬间,楚修宇的心乱了。   “爷爷。”韶音走到楼下,却见到了楚爷爷,立刻停下脚步叫道。   楚爷爷笑呵呵地朝她看过来,在看到她明显红肿的眼眶时,不禁怔了一下:“修宇欺负你了?”   韶音迟疑着,缓缓低下头。手指捏着包包,好一会儿,才重新迈动脚步。走到楚爷爷身前,抬起有些湿润的眼眶,说道:“爷爷,修宇想跟我退婚。”   楚爷爷惊讶:“什么?!这个,这个混小子——”   话音突然截住,老人家的神情变得怜悯而难过起来。   “他不想拖累我。”韶音垂下眼睛,慢慢地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又岂能做无情无义的人?”   “爷爷,他最近情绪很不好,经常暴躁,反复无常。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如果他坚持退婚……”顿了顿,她抬起眼睛,露出祈求来:“爷爷帮帮我。”   楚爷爷长长叹气。   “哪里是帮你?”分明是帮他孙子啊!   楚爷爷有些难过,不太有精神的双目看向她道:“你是个好孩子。本来,是应该放你走的。但……就当我老东西自私吧,还请你多照顾我孙子。”   韶音破涕而笑,唇角弯了弯:“谢谢爷爷。”   乖巧地告辞,坐车回家。   这一天,对楚修宇而言,仍然是忙碌的一天。他出了事,公司风起云涌,他暗中搅动,让本就乱象的公司更加混乱。   一直忙到深夜,该睡觉了,他才揉着额头,不得不放下工作。   当屋中光源熄灭,他感受到万籁俱寂。不知怎么,白天的事又浮现在脑海中。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了抚身前的被子。   白天的时候,她伏在这里哭,把被子哭湿了很大一片。   她走后,他已经让佣人换了新的被子。但是,被子虽然换了,那片湮湿的痕迹却落在了他心里。 第120章 未婚妻6 双管齐下。   次日一早, 韶音出门,准备去楚家打卡。   她答应过楚修宇,每天都去看他。   “用不着这么勤快吧?”唐母叫住她道,“从前他好好的, 你也没这么上赶着过。现在他都残废了, 你隔几天去一趟就得了。”   韶音脚下不停, 径自往外走:“你也说了,那是从前。从前他好好的, 我哪有机会天天见他?不趁着他现在落魄,刷一刷好感,还等什么时候?”   唐母一听也有道理, 但是见女儿如此有主意,还是有些不悦:“不听话, 有你吃亏的时候。”   韶音只作未闻。唐母一辈子听丈夫的话, 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主意, 唯一能攥在手心里的只有这个女儿, 当然要保持住仅有的威风。但韶音才不会配合她。   坐上家里的车子,她打开通讯录, 给楚爷爷打了个电话:“喂, 爷爷,是我。孟辞川今天去了吗?好, 我知道了。”   “没有,我没记恨他。是这样的, 他不是不喜欢鲜花吗?昨天我买了束花放修宇房间里, 他说不喜欢,修宇一听,就让佣人把花拿出去了。今天既然他不在, 我就再带一束花过去。”   “唉,也没什么,他们是兄弟,在修宇心里比我重要,我能理解。”   “我不会怪修宇的。嗯,爷爷待会儿见。”   挂掉电话,韶音扬起唇角。   “你很会告状嘛!”灰灰适时出声。   韶音轻哼一声,说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叫孟辞川天天在背后嘀咕她?他这么爱嘀咕人,就让他也被嘀咕嘀咕。   灰灰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抵达楚家。   刚进门,就见楚爷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她进门,笑呵呵道:“音音来啦?”   “爷爷好。”韶音笑笑,手里捧着一束百合,与她白色的裙子相映,整个人看上去清雅怡人,“爷爷昨天休息得好不好?”   楚爷爷笑道:“好,好着呢。修宇在上面,你上去找他说话吧。”   “是,爷爷。”韶音从容笑道,随着佣人上楼。   佣人待她格外热情,想来是楚爷爷跟她说过什么,一边引领韶音上楼,一边低声说道:“唐小姐,先生昨晚似乎休息得不好,早上起来气色不太好,早饭吃得也不多。”   “我知道了。”韶音点点头。   来到二楼东面,楚修宇的房间门口,她敲了敲门。   “先生,唐小姐来啦。”佣人道。   等了片刻,里面传来一声:“不见。”   佣人有些尴尬,韶音却对她笑笑,说道:“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   “那,辛苦唐小姐了。”佣人说道。   韶音直接拧动把手,推门进去。   “咔嚓。”门被关上。   楚修宇靠坐在床头,床上架了一张简易书桌,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见她进来,抬起一张冷峻的脸,眉头皱起,“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冷冷地说:“你来做什么?”   韶音仿若察觉不出他的冷漠,将新鲜的百合插在花瓶里,并将包包放好,这才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笑盈盈地说:“来看你呀。”   “用不着!”楚修宇冷冷地道,眼神没有半分温度,“昨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也不想继续婚约,你聪明点就及时抽身,不要再来了!”   韶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抹伤心闪过,随即又振奋起来,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指着床头的百合说道:“你看,上面还有露珠呢,好不好看?”   楚修宇拧紧眉头,觉得她简直听不懂话,刚要说什么,就被她抢在了前头:“你最近都没有出门吧?不见见天空,看看风景,接触接触自然,人的心情会不好。”   说着,指了指床头的百合:“你看看它,洗洗眼睛,好不好?”   楚修宇很想说不好,你赶紧走,这里不需要你。但是望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眼神清澈,盈盈动人的样子,不知怎么想起昨天她哭得眼睛红肿的模样来。   她昨天趴在他身上哭了很久,再抬起脸时,脸上都是压出来的印子,头发也乱了,还有几缕被泪水打湿沾在脸上,简直狼狈得不像话。   拒绝的狠话就这么堵在了舌尖。   既然说不出狠话,他索性不理她,打开电脑,重新忙碌起来。   她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会离开了。   虽然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但楚修宇仍然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键盘被他敲得劈啪作响,密集声如雨点。   韶音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削苹果。一边削,一边打量床上的男人,跟灰灰聊天:“他长得不错喔。”   “男主嘛,一定是最好看的。”灰灰答道。   韶音也算经历过几个世界了,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觉得哪个世界的男主最好看?”   灰灰想了想,说道:“各有特色吧?”虽然都很英俊,但是各有不同,这倒是不好说了。   “如果非要选一个出来呢?”韶音问。   灰灰比较了一会儿,犹豫着道:“阿凤吧?”   阿凤是暴君那个世界的男主,名叫裴九凤。   韶音很快回想起来,一张病弱而苍白,绝色而靡丽的少年面孔。   她赞同地点点头:“他是很好看。”   灰灰觉得上个世界的陈封也很好看,但是阿凤太惨了,它给他加了点分。   听完它的理由,韶音不禁笑道:“灰灰是个感性的小可爱。”   “哼,你不是吗?”灰灰反问道,“你也很感性!”   虽然她心黑又冷酷,但灰灰还是判断出来,她为人很感性。真心对她好的,她也会待他们好。待她不怎么样的,比如这个世界的唐父唐母,她简直连敷衍都不耐烦。   “不。”韶音轻笑一声,“我是个无情人。”   灰灰撇嘴,并不信她的话,但也没反驳,而是问道:“那你呢?你觉得谁最好看?”   “都好看。”韶音笑吟吟地答道。   “非要你选一个出来呢?”灰灰问道。   “我不选。”韶音依然笑着。   灰灰:“……渣女!”   太可气了,她哄着它选了,自己却不选!   韶音眼底盈满笑意,将手里的苹果切成小块,盛放在果盘里。插上牙签,端在楚修宇面前:“吃苹果啦!”   楚修宇早就闻到苹果的香甜,此刻见到跟昨天一般无二的果盘,想要挥手打翻,发脾气让她滚出去。   但是看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就硬不下心来了。   算了。他在心里说,她这么缠人,他就算天天发脾气,她也不会走的。   想要退婚,还得另外着手。   “喀。”扣上电脑。   接过果盘,一手拿起牙签,叉着果肉吃起来。   “好吃吗?”   “甜不甜?”   “比昨天的甜吗?”   “我辛辛苦苦给你削苹果,你不给我一点奖励吗?”   奖励?哦,奖励。   楚修宇的动作一顿,随即眼底划过什么。将果盘放下,拿起一旁的手机,随手转给她二十万。   “去买包吧。”他说,放回手机,再看那盘还剩下三分之一的苹果,也没兴致吃了,“拿走!”   韶音见他不吃了,也不强求,另外取了一根牙签,叉了果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她亲手削的苹果呢,怎么能倒掉?吃掉,必须吃掉。   她慢吞吞地吃着苹果,清脆的果肉被咀嚼,发出微微的声响。   明明动静不大,但楚修宇总觉得吵,静不下心来工作。他烦恼地拧眉,看向她道:“你能不能出去?”   “不能。”韶音吃掉最后一块苹果,将果盘放到桌上,取纸巾擦了擦手,这才正儿八经地说道:“你要休息,不能总是工作,我要看着你。”   楚修宇:“……”   真是烦得不行,他皱着眉头道:“你要怎么才肯放手?”   韶音怔住,脸上渐渐露出伤心来。   楚修宇看清她伤心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是滋味儿。又是这样,她缠着他,他烦。但她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又不忍。   “我不会放手的。”忽然,她咬了咬唇,面上神情逐渐坚定起来,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说过不是一次了,我也不期望你能喜欢我。如果你真的想摆脱我,你……你就快点好起来!”   “你好起来,我就不缠着你了。”她说到这里,眼里又有水光闪动,“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跟你订婚是高攀了。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订婚,但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可惜……”她怆然一笑,说不出的悲戚,但很快又被她隐下,神情愈发坚定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脱胎换骨的美感,“你赶快好起来吧。你好起来,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来缠着你。”   到那时候再离开,还有什么用?楚修宇无奈地想。他从来不知道,别人的真心是这样重的负担。   幸好,他心说,幸好之前的三年他不知道她是真心爱他的。   “随你。”他吐出两个字,便再也不看她,重新忙碌起来。   韶音陪了他两个小时,督促他喝了两次水,照顾他解决了一次卫生问题,又坚持为他按摩一次腿部,这才离开。   她离开后,楚修宇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下午,孟辞川过来,看到房间里的百合,挑起了眉头:“那个女人又来了?”   “嗯。”楚修宇揉着眉心,有些疲惫地道。   孟辞川脸上露出厌恶来:“她怎么这么烦人?简直不识趣!”   楚修宇揉眉心的动作一顿,心里涌起几分不舒服。他可以说她缠人、令人烦恼,但别人这么说,他却有些不高兴。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道:“情况怎么样?”   孟辞川便不再追究刚才的事,说起正事来:“几条狡猾的大鱼没上钩。”   楚修宇本来有些烦躁的脸上瞬间变得冷凝。片刻后,他冷笑一声。   “看来还是动静不够大。”淡淡的嗓音响起,男人眼底一片冷然。   孟辞川便道:“是,那几个老狐狸狡猾得很,他们不相信宇哥真的残废了。”说完,嘀咕一句,“都怪那个女人,一点都不识趣,如果她闹开来,非要退婚,就好收拾了。”   楚修宇的手指轻轻敲动,缓缓点头:“是。”   要她主动退婚,而且是闹着退婚,才能够取信于人。闹得越大,效果越好。   若是他这边提出退婚,反而显得刻意,不足以令人相信。   “她不是不肯退婚吗?”楚修宇有了主意,抬头看向孟辞川,“从她父母那边入手。另外,你制造几个机会,让一些条件不错的人追她,双管齐下。”   孟辞川一听,顿时双眼发亮:“妙啊!” 第121章 未婚妻7 双连击。   楚修宇和孟辞川刚商定好计划, 那边韶音就得到了消息。   灰灰第一时间汇报出全程,然后轻哼一声:“真是烦人,剧本上唐玖音退婚,楚修宇觉得她不能共苦, 后来她遇事向他求救, 他无情的让人将她扔出去, 一点情分也不念。现在你不提退婚,表现出有情有义, 他还是不满意!”   “反正就是怎么都不对呗!”它讥嘲道。   韶音正在逛商场。楚修宇给她转了二十万,她拿来买造型别致的太阳镜,准备稍后让灰灰挂星网上卖掉。   这个小可爱就喜欢赚绩点, 哄哄它又不费事。一边挑着造型,一边说道:“他是个追求利益的商人, 没什么能阻碍他追求利益的脚步。”   “哼, 女主就可以。”灰灰不满地说。   这种套路, 它见得多了, 什么冷酷的男人为女主化为绕指柔,风流的男人为女主浪子回头, 自私的男人为她付出一切。想着想着, 它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我们能做女主任务啊?”   想想就很爽!   韶音大笑。   笑完,她说:“我们做不了女主任务。”   女主都是要跟男主发展感情线, 幸福结局的。韶音做不到这一点,就拿这个世界来说, 楚修宇面容英俊, 她睡他几回没问题,但是要跟他结婚、一生一世,可就太难为人了。   “我做女主任务, 每个任务都是不及格。”她说。   灰灰一想,好像是这样,她做炮灰任务还行,做女主就不行了。它有些被安慰到了,不再提女主任务的事,转而跟她一起挑起了眼镜:“这款,这款好看,我要了!”   韶音顺手拿起。   最后,她挑了八副眼镜,把二十万花完了。提着手袋离开商场,刚坐进车子,灰灰就把眼镜都取走了。   她微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的本体,就见手心里的红发少年将一副银色眼镜架在了鼻梁上,看起来十分臭屁。   她笑了笑,重新睁开眼睛。   孟辞川要搞事,需要时间。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韶音还是去楚家打卡。   楚修宇赶不走她,也就不再费力气。她要来就让她来,反正也来不了几天了,他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   韶音丝毫不介意被冷落,每天带着一束不同的鲜花过来,给他削水果,每隔一个小时就叫他休息,跟他说说话,为他按摩腿部,照顾他解决个人卫生问题,还会推着他下楼走一走。   “辛苦音音了。”楚爷爷对这个未来孙媳很满意,每次见了都要夸一顿。   韶音温柔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哼,你个臭小子,有音音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心对你,还天天板着个脸!”楚爷爷夸完未来孙媳,就朝孙子吹胡子瞪眼,“你好好待音音!不然把这么好的媳妇气跑了,看你到哪里找!”   楚修宇没听进去,不过,那句“看你到哪里找”,不知怎么入了心。   孟辞川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周时间,就来跟楚修宇汇报:“唐家夫妻那里,都已经铺垫好了。这两人还真让人吃惊,竟然没有一口应下,还打着你会恢复的主意呢!”   他“啧”了一声,并不欣赏,相反很是轻蔑:“不过,他们已经动摇了,等程铭那几个出手,他们就会放弃宇哥这边了。”   程铭等人的家世都不错,跟他们结合,保准是稳赢。不像楚修宇,基本上就是个“残废”了,未来不明,风险极大。   那对眼光短浅,趋炎附势的蠢货,会选择哪边简直不用猜。   听着孟辞川轻快中带着得意的声音,楚修宇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相反,胸口有些隐隐发闷。   接下来几天,韶音没有再上门。楚修宇便知道,她被唐父唐母控制住了。   原本他应该感到清静,感到轻松,但是在忙碌过后,偶尔停下喝水、解决卫生问题、眼睛发涩等时候,他不禁感到一丝丝空落。   他忍不住看向她经常坐的位置,那里此刻空无一人,令他不由得回想她在的时候。   她最近不怎么化妆,眉眼干净,穿的裙子也都是款式简洁的,一头长发没有做成复杂的造型,都是自然垂下,柔顺披在肩头。她坐在那里,他不经意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双眸清澈,笑得温柔的样子。   忽然,楚修宇心头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令他呼吸一窒。   对比她前后风格迥异的装扮,他一时间明白了——从前,她为了在每一场约会中给他带来美好的体验,总是精心装扮自己;现在,他们不出去约会,总是待在室内,她便卸去妆容,为了让他看着舒服。   爷爷那句“把这么好的媳妇气跑了,看你到哪里找”,忽然间浮现在脑中,让他没来由的慌乱了下。   但是他很快压制住这股慌乱。他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而且他没做错。   又过了两日,孟辞川拿了几张照片给他看,眼底满是嘲笑:“宇哥,你看,这就是口口声声不离开你的女人,嘴上说得多么好听,还不是一转眼就跟别人约会去了?”   楚修宇垂下眼,接过几张照片。   女人低着头,走在一名英俊青年的身边。   两人坐在窗边用餐,英俊青年笑着说什么,看起来温柔体贴,女人认真看着他,嘴角似乎上扬着。   昏暗的电影院内,两人座位挨在一起,全神贯注地看电影,中间放着一杯爆米花,两人的手同时伸进去。   ……   越看下去,楚修宇的唇抿得越紧。   而孟辞川还在嘲讽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种女人都是虚荣又势利的,根本不能信……”   楚修宇仿若未闻,紧紧盯着照片上的女人,想从她脸上看出喜悦和依恋来。   从前她跟他约会的时候,眼睛总是离不开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热度。他仔细分辨着,并没有从女人的神态、表情、肢体语言上看出沉浸和享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主观意识,他觉得她的神态很敷衍,仿佛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多少。   “这几个人的人品怎么样?”他终于抬起头,却是看着孟辞川说道:“给她找几个人品像样的。”   孟辞川一愣:“宇哥?”   “她跟了我三年,这次是我们逼她走的。”楚修宇淡淡地道,“让她后半生过得好点。”   说完,将照片递了过去。   孟辞川接过来,看着上面俊男美女的相处情景,忍不住又说:“宇哥你就是大度,她都这样对你,你还照顾她。”   什么逼她走的?如果她一心跟宇哥,谁还能逼着她跟那些男人约会?   前脚说着爱宇哥,不离开宇哥,后脚就跟别人约会,嗤!   “去吧。”楚修宇只是淡淡道。   孟辞川没多想,收好照片就走了:“那你注意休息,别太忙了。”   “我知道。”楚修宇点点头。   孟辞川便没再说什么,转身打开门走了。   随着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再次恢复寂静,楚修宇垂眸静坐半晌,叹息一声,向后倚靠过去,阖起眼睛。   他的兄弟会说“注意休息,别太忙了”。   但他的未婚妻却会强势地拉开他的手,强迫他的视线从电脑和文件上移开。   孟辞川很忙,两三天来一趟,只谈公事,谈完就走。他从前没觉得什么,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兄弟不够意思。但是有了韶音日日前来照顾和陪伴,楚修宇不禁体会到了一些从前没注意的事。   如果他真的残废了,他现在是什么样?   又一次,楚修宇情不自禁地设想起来。真到了那一天,谁会体贴入微,不嫌弃他残废,不在乎他残废,温柔怜惜,陪伴在他身边?   孟辞川肯定不会,而他也不要。   两个大男人,想想就难受。   爷爷不会,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祖孙情,却没有这种细腻的温情。   思来想去,竟是只有她。   原本不会后悔的事,在见到那些照片后,开始入浮尘一样无孔不入。每当他忙碌过一阵,清闲下来,便立刻侵蚀着他的内心。   生平头一次,做完一件事后,开始忍不住回想。他知道不应该,优柔寡断乃大忌,但他控制不住,总是去想。   他忍不住想,他不喜欢她,一直待她冷淡,别人呢?别人会怎么待她?   这样一想,他便忍不住想到她的优点,她长得漂亮,人也有趣,总会有许多话题,生活上、商业中、艺术方面都能找到很不错的话题,曾经他们约会时,她就是这样的。   她家世也不错,虽然不够顶级,但也算千金小姐。否则,当时他也不会选中她,跟她订婚。   这样想着,渐渐越来越深入,他忍不住想道,别人肯定会喜欢她,男人喜欢什么,他最明白了。他们狂热追求她,她能顶得住吗?用多长时间,她就会将他这个冷淡的、不喜欢她的前任从心里踢出去,转而爱上别人?   想到她曾经待他的主动和热情,即将用到别人身上,楚修宇渐渐不是滋味。   “唐家两只老狐狸!”这一天,孟辞川带着气过来,脸色很不好看,“他们居然想脚踏两只船!一边傍着你,一边钓别人!想得可真美!”   楚修宇一愣,问他:“怎么回事?”   孟辞川解释一遍,楚修宇才知道,他们派人去诱引唐父唐母,两人当时动摇了,但回过头又没动作了。更过分的是,他们不提出退婚就算了,居然还笑纳了那几个富家公子,从中挑备胎!   这是打算着如果楚修宇能好起来,就跟楚修宇联姻。如果楚修宇好不了,就踹开他,跟其中一个备胎结合!   “不要脸!”孟辞川气愤地说,“想得真美!”   楚修宇经过最初的愕然后,心情倒还平静,反过来劝他道:“这样也好。你将他们的作为散播出去,会引出几条大鱼。”   唐父这一手,倒也不能说不好。   他是极精明又势利的人,在这种时候做了二手准备,已经是一种表态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必定不会再安分下去。   “行吧。”孟辞川气愤地道。还要说什么,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是佣人的声音:“先生,唐小姐来了。”   孟辞川一愣,随即往门口走去,不等楚修宇说什么,一把将房门打开,只见讨厌的女人站在门外,他立刻做出厌恶的表情:“你又来做什么?”   韶音对他却不像从前那样客气。抬手狠狠推开他,往里面而去:“关你什么事?”   对她的嚣张态度,孟辞川气得瞪大了眼睛,跟进去道:“你翅膀硬了啊?谁给你的胆子?呵,以为傍上程铭就可以不把宇哥放眼里了?程铭算什么东西?宇哥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喂!你干什么!住手!”   他没说完,韶音便举起手里的包包,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你知道他不是东西?你知道他不好?那你还让他追我?你安的什么心?孟辞川,你简直不是东西,恶心,肮脏,无耻,卑鄙,不要脸!”   她来之前,特地选了外表镶嵌有铆钉的包包,并且在包里装了有重量的东西,此刻发狠地砸着孟辞川,其中滋味如何,谁疼谁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孟辞川一开始还很愤怒,待听她说穿真相,不禁惊了一下。   韶音追着他打:“我怎么知道?我是傻子吗?你们就想让我退婚!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连残废的宇哥也配不上,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本来宇哥已经不执着赶我走了,都是你!你这个搅家精!搅屎棍!怎么哪都有你!”   孟辞川被铆钉和包里坚硬的东西砸得脑袋疼、肩膀疼、手臂疼、背上疼,忍不住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女人!住手!”   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疯劲儿,竟是制不住她,挨了那么多下,气得道:“你住手!住手!”   楚修宇也惊了,跟着叫道:“住手!音音,你住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屋里这么大的动静,很快被佣人们和楚爷爷听到了,上楼问道。   孟辞川躲不开,也制不住她,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后,便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打开门冲了出去。于是,落在楚爷爷眼里,便是韶音拿着包包,把孟辞川打出了门。   睁圆了眼睛,楚爷爷愕然道:“这是,这是怎么了?”   “爷爷问他!”韶音停下手,抿着唇倔强地站在走廊上,眼圈红红的,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楚爷爷立刻怒视向孟辞川:“你怎么欺负音音了?!”   孟辞川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楚爷爷对这个未来孙媳还是很喜欢的,如果说出真相来,楚修宇这个卧床的亲孙子不会怎么样,他却会挨一顿打,而且以后恐怕都难登门了。   “我错了!”最终,他憋屈地道,一扭头跑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   楚爷爷愕然看着他的身形嗖的消失在楼梯口,直是气笑了:“兔崽子!这个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   再转过头,正准备问韶音怎么回事,就见她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一脸泪。楚爷爷愣住,这才知道事情大了,犹豫着上前:“音音,他欺负你了?还是修宇欺负你了?”   “没什么。”韶音抹掉眼泪,说道:“爷爷,我有话跟修宇说,我先进去了。”   楚爷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没问什么:“好,你先跟他说。”顿了顿,“有什么就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撑腰,绝不允许修宇欺负你!”   “谢谢爷爷。”韶音勉强笑了笑,转身往房间里走去,并关上了门。   双腿受伤,不能下床的楚修宇,在两人都跑出房间后,就只能支棱起一双耳朵听着动静来猜事态了。   这时见韶音进门,本想说她不该打人,但是见到她红红的眼眶,以及落了泪痕的脸庞,忽然心虚,说不出话来了。   韶音进门后,也没说话。   随手将包扔在地上,在床边坐下来。   垂着头,久久不说话。   楚修宇倒是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不是跟别人约会去了?怎么又来这里?她怎么知道是孟辞川背后捣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想劝她,他不值得,她有了新的攀附对象,就好好把握住吧。   然而,见到一颗清亮的泪珠从她眼里掉落,将她白色的裙摆打湿,随即越来越多的泪珠掉落,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密集,不禁哑了嗓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说不出话,她不肯说话。   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到眼泪落在裙摆上的轻微声响,让人越来越坐不住。   “你们都逼我。”忽然,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压抑而委屈,又似含着无边的绝望与无助,“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为我考虑。”   楚修宇心头拧了一下,但没说话。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也残废就好了。”她抬起手背抹眼泪,但是越抹越多,索性用手背遮住了眼睛,“来的路上,我都希望出一场车祸,让我也残废。”   “胡说什么!”楚修宇喝斥道。   韶音听他开口,终于放下手背,露出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如果我也残废了,跟你一样,至少我爸妈不会逼我了。”   楚修宇一怔,心里攀上密密麻麻的酸疼,但还是冷着脸喝道:“胡说八道!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韶音便不说话了,重新低下头,落泪不止。   楚修宇见她又哭,而且哭得这么凶,不禁头疼。是他惹哭她的,他心里清楚。但他不能解决她的问题,因为她的问题有一半是他制造出来的。   他心里不好受,但却绷着脸不吭声。   “你混账!”忽然,她猛地抬头尖叫道,愤怒的目光迸射出来,明亮又灼人。而后,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用力揪着他的衬衣,“你逼我走!我爸妈逼我讨好别人!我不肯,他们就威胁我,要同意跟你退婚,让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天时间,跑过来看你,你和孟辞川都欺负我!”她哭得非常凶,不仅哭得凶,而且捏起拳头狠狠捶他的胸膛,捶了一下还不够,竟是对待生死仇人一般,用力捶了一下又一下,发出一声声闷响,“我恨你!我恨你!楚修宇,你是大混蛋!我恨死你了!”   良久,她捶得累了,又揪着他的衬衣大哭:“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呜呜呜……”   楚修宇已经懵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抬手环抱住她哭得颤抖的柔软身躯。 第122章 未婚妻8 住了下来。……   楚爷爷坐在楼下, 心里担忧着楼上,不停摩挲着拐杖,难以安宁。   偶尔听到楼上传来女人拔高的尖锐声音,他心里噗通一跳, 眉毛皱成一团, 担忧的神情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唉。”老爷子叹了口气。   自家孙子是什么脾气, 他心里清楚。几个年轻人之间的事,有些他明白, 有些他不明白。   但他知道,唐家这个女孩儿不错,配他孙子这个狗脾气绰绰有余。   “可别继续犯浑才好。”老爷子心里祈祷。   依着这女孩儿的心意, 只要他孙儿不犯浑,两人就能好下去。顺顺利利地结婚, 成立美满的家庭, 早日有孩子, 事业家庭双收。   但他孙儿若是不珍惜……   “唉。”老爷子又叹了口气。   楼上, 动静渐渐消停了。   韶音哭得累了,便渐渐止了哭声。抽噎着, 趴在楚修宇的胸膛上。双手揪着他的衬衣, 脸颊贴在他心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能感觉到单薄的衬衣下面包裹的结实有力的身躯。   抽噎了一会儿,她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 但仍是没有起来。   同一个姿势趴得久了, 腿上有些酸麻,她换了个姿势,脑袋也换了个方向, 继续趴在他胸膛上。   楚修宇见她动了,便轻轻推了推她:“你起来吧。”   从刚才到现在,他脑子里一直是懵的。尤其是发现自己居然抱住她后,楚修宇就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虽然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却知道不能再抱着她了。   “不。”韶音声音沙哑地开口,任性地抱得他更紧了。   楚修宇顿了顿,居然不觉得生气,反而心里有些绵软。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刚才哭得那么凶?而且,她捶他胸口的时候,那一下下的力道,真的跟对仇人一样。   他不忍心责怪她,也对她硬不起心肠来了,由着她继续趴在自己胸膛上。   而他的手臂也没收回来,仍旧揽住她。   平生从未跟人如此亲密过,两人相贴的地方,温度越来越高,他都快要出汗了。   女人的身躯软绵绵的,仿若无骨,却又像柔韧的藤蔓紧紧攀附在他身上,楚修宇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过,有人如此需要他,渴望跟他贴近。   不知不觉,他心里越来越软,对她的防备和疏离渐渐薄弱,一丝亲密感悄然生出。   这感觉不错,楚修宇体会着,不觉有些沉浸。   “你先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推她。   “不。”韶音再次拒绝道。偏过头,换了个方向趴在他胸膛上,很是倔强。   楚修宇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低声说道:“我身上有些麻了,你让我动一动。”   “不!”她却任性得厉害,甚至往上窜了一截,双臂改为圈住他的脖子,紧紧抱着他,脸颊贴他颈窝里,仿佛不这样就会被他推拒开来。   女人柔顺丝滑的长发落在颈间,有点痒,楚修宇体会着这新奇的感受,无师自通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安抚小猫咪一样,说道:“听话。”   韶音哼唧了一会儿,不依不舍地松开他,坐了起来。而楚修宇是真的被压得不太舒服,尤其她刚才对着他胸口“咚咚咚”一阵捶,还有些残留的闷痛感。往上坐了坐,重新调整了下靠枕,这才看向她。   她哭得狠了,眼睛红肿,脸颊两边的头发被压皱,沾了泪水,还有几根贴在脸上。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狼狈,但是这次楚修宇有点心疼。伸出手,挑开粘在她脸上的头发,温声说道:“去洗把脸吧。”   “不去。”韶音见他重新坐好,又扑到他身上,两手抱住他的脖子。   楚修宇有些好笑:“胆子大了?”   “哼。”韶音抱得他更紧了,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未婚夫,我抱着你怎么了?”   楚修宇摸了摸她脑后,感受着丝滑的手感,声音含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你还记得自己有未婚夫?那你还跟别人约会?”   韶音一听,“咻”的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恼得厉害:“这怪谁?是谁安排的这些事?一边引诱我爸妈退婚,一边安排别人追我,现在又来怪我?”   她眼里喷火一样,目光灼灼生光,叫人有些难以迎视。楚修宇的视线别开了一瞬,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傻!”   韶音哼了一声,又趴下去,这次没抱住他,只把玩着他身上被揪得皱巴巴的衬衫,声音渐渐沉闷下来:“我之前跟他们说过,不退婚,你未必好不起来,他们才答应了我不退婚。后来他们改了主意,我一问,就猜到是你们。”   说到这里,她更难过了:“你还让孟辞川干那种事,居然,居然……让别人追我!”   仿佛恨极了他,她猛地张口,狠狠咬在他胸口!   “嗯哼!”楚修宇疼得身体一紧,不禁闷哼一声。   韶音却不心疼他,松开嘴后,还道:“活该!”   楚修宇又好气,又心软。不知怎么,却觉得跟她更贴近了些。大约是她没把他当旁人,而这份亲近感无形中影响了他,令他也觉得他们是很亲密的人。   “真不想退婚?”他抚着她柔顺的发丝问。   韶音哼了一声:“退!”   楚修宇动作一顿:“什么?”   “我说,退!”韶音加大了音量,“某些人这么嫌弃我,不想要我,我为什么不识趣一点,早早滚蛋呢?”   楚修宇一听就知道她在说气话,但是不等他说什么,她忽然又狠狠一口咬他胸口,疼得他“嘶”了一声,掐住她的下巴:“好了,你没完了?”   “你还凶我?”韶音抬头看他,眼眶里又涌出了水光,格外伤心地道:“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我不想跟你安排的那些人约会,我爸妈不同意,他们要挟我,我……我为了谁!”   她重新伏在他胸膛上,又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你真狠心,楚修宇,你没有心,你对我太狠心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呜呜呜……”   楚修宇本来就没怎么生气,现在听她哭诉,直是愧疚起来:“你别哭了,是我不好。”   “就是你不好!”韶音哭得直抽,“你怎么能这样,你就那么不喜欢我,我就一点都不好吗?你对我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跟我订婚?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不信,呜呜呜……”   楚修宇心情复杂难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下下抚着她的背:“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那你喜欢我吗?”她抬起一张哭得小花猫似的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有点可怜兮兮,“一点点也行。”   楚修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   有吗?曾经是没有的,楚修宇可以肯定。但是现在……   “算了。”见他不回答,她一瞬间心灰意冷起来,抹着眼睛站起来,“我不该强求的。”   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背在身上,转身便走。   楚修宇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揪,想留下她,但是理智还存在,令他不确定计划要不要改变,于是虽然张着口,却没有出声。   韶音走到门口,手已经摸到门把上,却不见身后传来挽留的声音,不禁暗骂一句。   狗男人!心真硬!   但她也明白,她没有女主光环,男主对她动心就是很慢。若非她长得漂亮,演技高超,男主根本不可能对她心软。   眼里划过一抹凉色。没有光环又怎么样?这毕竟是真实的世界,人物有血有肉,楚修宇就算受剧情力量的影响,但却不是致命性的。   手摸上门把的一瞬间,她“咻”的转头,朝床上瞪去:“你不留我?!”   楚修宇本来浑身绷紧,待看到她眼里射出来的小刀子,不知怎么心里一松。身躯缓缓放松,他倚着靠枕,说道:“你要走,我不留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完,就见女人气咻咻地走回来,将肩上的包包往地上一扔,重新扑了过来。   楚修宇预感到他又要挨捶了,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就接住了她,将她箍进怀里,不给她捶他的机会。   “是你要走,你又气什么?”   韶音被他箍住,就没办法给他教训了吗?   冷哼一声,她掐住他身侧的肉,狠狠地拧!   “嘶——”   这简直比捶在胸口疼一百倍,楚修宇瞬间扛不住了,忙求饶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韶音冷哼,继续用指甲掐他,逮住一丝丝肉皮,狠狠地掐住:“那你喜欢我吗?!”   楚修宇心里暗叹,他能主动抱她,还容忍她掐他,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也没想好之后的计划怎么办,但这会儿他嘴巴很松:“喜欢。”   “我不信!”她掐得更用力了,“那你还退婚吗?”   楚修宇苦笑一声,捉开她的手,救下自己快要被掐掉的肉:“不提了,不提了还不行吗?”   韶音哼了一声。   趴在他胸膛上,又流起眼泪。   “怎么又哭了?”楚修宇不解地道,“我不提退婚了,你不高兴吗?”   韶音将脸埋进他胸口,呜呜地哭,好似要将积攒了许久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   胸前很快湿了一片,热度仿佛要烫进他心里去,楚修宇有些明白了她为什么哭,此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我错了,从前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再哭眼睛要伤了。”   但是劝也没用,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了。然后扑上来,捧住他的脸,开始亲他。   楚修宇躲了一下,又被她追上,便不躲了,反扣住她的后脑勺,同她亲吻起来。   她吻得急,他又是新手,只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嘴唇被磕得生疼。   但楚修宇舍不得放开。   这一天,他尝到了恋爱的感觉。   *   两天后,一大清早,孟辞川赶过来。   快要走到楚修宇门前时,忽然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穿着睡衣,头发随意挽起的女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牙刷。   孟辞川见鬼似的睁大眼睛,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韶音是听到灰灰汇报,知道他过来了,特意走出房间。   此刻,她微微扬起唇角,对他露出不可言说的笑容:“因为我就住在这里啊。” 第123章 未婚妻9 简直狂上天了。   自从两天前来到楚家, 韶音就没再离开。   她要住下来,楚修宇只有接受的份——除非他像剧本中那样,让人将她扔出去,否则他阻止不了她住下来。   韶音就住在他隔壁, 两人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 这显然太亲密了, 超出孟辞川能接受的限度。   他瞪了韶音一眼,便大步擦过, 走到楚修宇的房间门口,抬手敲门,大声道:“宇哥!”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   孟辞川立刻推门进去。   楚修宇已经起了一段时间了, 这会儿精神奕奕地坐在床上,喝着咖啡, 顺便刷邮件。   “你来了?”他抬起头, 朝孟辞川看了一眼。   他淡然的神情, 令孟辞川感到很不可思议, 回头看了看,没看到韶音的身影, 反手关了门, 问道:“那个女人怎么住下了?”   楚修宇听他问起,心里涌起几分不自在。但很快他就坦然了, 说道:“嗯。”   她是他的未婚妻,曾经他对她有误会, 两人关系疏冷也就罢了。现在误会解除, 他们之间有所进展,不是很正常?   “可是她——”   “计划有变。”楚修宇打断他道,顿了顿, 正色说道:“以后你叫她的名字,或者嫂子。”   孟辞川瞪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正要说什么,忽然房门被打开了,韶音走了进来。   她仍是穿着那身睡衣,只是手里没有了牙刷,仿佛已经洗漱完了,擦过身边时,留下一缕淡淡幽香。   她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到床边,自然坐下。   这还没完,她居然踢掉鞋子,蜷起双腿上了床!挨着楚修宇,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凑过去在他脸上轻吻一记。   孟辞川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满脸难以置信!   “别闹。”倒是楚修宇,因着有外人在,有些不适应,轻轻斥了一句。   但他的声音充满了宠溺,哪有半分的威慑力?孟辞川只觉得见鬼了,究竟是他出门的姿势不对,还是没睡醒?   他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结果,生疼生疼的。他不是在做梦,这是真实的!   他难以置信,眼睛都忘了眨,瞪圆了眼睛看向前方。就见女人被轻斥后,根本不走开,反而往楚修宇身上一贴,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你说什么?谁闹?”   楚修宇看了一眼孟辞川,看清兄弟的表情,他脸上有点热,低头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推了推她:“肚子饿不饿?快下去吃饭,爷爷在等你。”   “可你刚才说我闹了。”韶音不依地撅起嘴,“我刚刚刷完牙,就过来找你,想给你一个早安吻,你却说我闹。”   楚修宇跟她在一起两天了,知道她执拗起来有多难缠,只得低声认错:“是我说错了,你没闹。”   “那你亲我一下。”韶音说道,闭上眼睛,撅起小嘴。   楚修宇有些不好意思,房间里还有别人在呢,便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辞川还在,你先下去。”   “辞川是谁啊?”韶音很不高兴地睁开眼睛,往孟辞川那里看了一眼,“挡着我的早安吻了,我不喜欢他!”   光明正大地黑了他一句,便扭回头来,扯了扯楚修宇的袖子,重新闭上眼睛:“你欠了我三年的早安吻,说以后都补给我的,今天就要食言吗?”   楚修宇真是没办法了。   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   他朝孟辞川看了一眼。   如果孟辞川识趣,就会转过身去。如果他特别识趣,就会打开门走出去,不当电灯泡。   但他此刻心里猫挠一样,既没有走出去,也没有转过身,而是瞪着韶音说道:“唐玖音!你要不要脸!”   韶音顿时冷下脸。   楚修宇的神情也不大好看,斥道:“你注意一下,她是你嫂子!”   从前孟辞川对她不客气,也就算了,那时他自己都不在意这个未婚妻。但现在不一样了,而且他刚刚提醒过孟辞川,对她尊重一些。   “什么嫂子?宇哥,她——”   “够了!”楚修宇沉声喝道,警告地看着他道:“辞川,你今天过分了。”   孟辞川难以置信,他就两天没来,都发生了什么?!   楚修宇也知道兄弟不大能接受,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发展有些诡异。但是,事情就到这了,她对他一心一意,又爱他爱得几乎恨上他,他难免为之触动。   他心里清楚,他是被她执着的爱意、不离不弃的坚持所打动,坦然接受了这个转变。但孟辞川不知道这事,才像以前那样看待她。   楚修宇分得清楚,并不怪兄弟。警告了他一眼后,便低下头去,亲了亲未婚妻的小嘴,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话跟辞川说,你先下去跟爷爷吃饭。”   “行吧。”韶音轻哼一声,推开他下床,踩着拖鞋往外走。   经过孟辞川身边时,斜了他一眼,并重重地发出一声:“哼!”   孟辞川的眉毛都竖起来了,简直气得要冒火,等她一走出房间,立刻关上门,并反锁上。   看向楚修宇,再也忍不住了,飞快地问道:“宇哥,发生什么了?!”   怎么一夜之间,天地大变?   “没什么。”楚修宇淡淡地说,“只是从前我对她有些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而已。”   孟辞川惊讶极了:“什么?”   “你对她也有些误会。”楚修宇看着他,神情郑重起来,“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从今往后,你对她尊重一些。”   他没有说这误会是什么。过去他们看待她的眼光是一样的,不必说也明白。   “宇哥!”孟辞川震惊地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个女人,短短两天时间就把他宇哥拿下了,她是个妖怪吗?!   “什么迷魂汤?”楚修宇皱了皱眉头,不赞同地道:“我们以后会结婚,以后你见了她记得叫嫂子。”   孟辞川简直难以接受,这太突然了!但是他跟楚修宇兄弟多年,还是很了解他的,知道他现在说的是认真的,虽然很不愿意接受,但还是闭上嘴。   “你的计划怎么办?”他改问道。   楚修宇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闻言便道:“唐家那边,不用再诱导了。至于程铭等人那里,也算了。”   她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他心里认可的未婚妻,不再是一个顶着他未婚妻名头的乱七八糟的人。   “至于那些老狐狸,不着急。”他深邃的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该冒头的会冒头,隐藏不出的也没关系,先放着,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是这些都是隐患!”孟辞川不赞同地道,“本来可以趁这个机会拔除的!”   楚修宇摇摇头:“无碍。”   “你为了那女人,真是连底线都不要了!”孟辞川忍不住说道。   关键是,这才多久?上次他来,还没这样呢!   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但楚修宇却没有生气。相反,他想了想,竟然笑了。   “你,宇哥?!”见他居然笑得有点甜,孟辞川直是瞪大眼睛,要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楚修宇敛起唇边的笑意,但眼底笑意不减,看向他道:“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就知道了。”   谈恋爱,是很甜蜜的事,谁谈谁知道。   孟辞川闻言,脑中浮现一道娴雅身影,不禁面色一黯。   楼下,韶音陪楚爷爷一起用早饭。   “臭小子没这个福气,哈哈!”楚爷爷大笑道。   韶音优雅地夹了只小笼包,口吻随意地道:“谁让他起那么早?他若是晚起一会儿,我就陪他用早饭了。”   楚爷爷直乐:“别陪他,一天天板着脸,谁欠他似的。”   韶音听到这里,就有些不乐意了:“爷爷,您别这样说他,修宇这几天可没板着脸。”   “行,行,我不说了。”楚爷爷很逗趣地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韶音这才笑了,低头吃起早饭。   吃过早饭,楚爷爷便去遛弯儿了,韶音上楼。   进了房间,发现手机上有未接来电,看了看来电人,她眼神淡漠,拿起手机拨号回去。   片刻后,手机通了:“你在哪?”   “在楚家。”韶音淡淡回答,“什么事?”   “你别忘了程铭!”电话里响起唐母的声音,“楚家那边差不多就行了,你别分不清轻重!”   韶音淡淡地道:“知道了。”   摁断电话。   她跟楚修宇说的都是真的。程铭等人出现后,唐母就让她跟他们接触。   唐家的打算是,如果楚修宇的腿能好,程铭等人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如果楚修宇好不了,那么他们当中比较不错的那个就会跟她订婚。   唐母说得特别好听:“爸妈难道会害你吗?你不能太实心眼儿了!楚修宇如果能恢复,那就最好了,但如果他恢复不了,你后半生怎么过?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我们千辛万苦养大你,往你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把你养得漂亮又有才华,不是让你以后受苦的!”   “爸妈最希望你能过得好!”   韶音忍不住想,如果他们真的这么爱她,剧本中唐玖音遭到程铭家暴,他们为什么不管?以至于唐玖音求到前任的头上。   挑出一身漂亮裙子,又化了个淡妆,韶音背上小包包,踩上高跟鞋,走出房门。   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楚修宇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不多时,房门打开了。没有意外,是孟辞川开的门。他站在门口,脸色很不善。   韶音看也没看他,径直走进屋里,挑起眉头对楚修宇说:“我要出门。”   楚修宇点点头:“好。让小孙送你。”   “你不问我去哪儿?”韶音问道。   楚修宇顿了顿,他没有追问别人行踪的癖好,因为他自己就不喜欢跟人解释自己的踪迹。不过,她都这么问了,他便顺从地问:“你去哪儿?”   韶音勾了勾唇,眼里闪出亮光来:“我去见程铭!”   “什么?!”这是孟辞川的声音,他本来站在旁边当柱子,刚才楚修宇让他对她客气些,他总不好再像从前那样对她。但是听了这话,他顿时忘了要客气,怒道:“你怎么还去见他?!”   韶音瞥了他一眼,嫌弃之情浓郁得几乎溢出,一个字都懒得同他说,冲他翻了个白眼,便看向楚修宇说道:“刚才我妈打电话过来,让我去跟他约会,否则就要退婚。”   楚修宇的脸色有些沉凝:“不会退婚的。”   “你说了算吗?”韶音轻哼一声,瞥了瞥他的腿,“从前别说你不同意退婚,你就是想退婚,我爸爸都要跪下求你别退。但是现在……”   楚修宇顿觉脸上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   他只是暂时双腿不能动!   他是可以治好的!   偏偏现在时机不对,他不能对外公布。   而程铭又是他让人安排过去的,现在这种情形,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自讨苦吃。   他苦笑一声:“你想去吗?”   “想去!”韶音干脆地道,眉飞色舞起来,“程铭长得帅气,人又有趣,跟他约会挺有意思的!”   楚修宇黑了脸。   孟辞川也恼火了,指着她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我宇哥好着呢?你什么意思?故意给宇哥没脸?”   韶音一把攥住他的手指,狠狠攫过去:“关你什么事!要你教训我!你算哪块小饼干!”   孟辞川没想到她这么狠,当即痛得惨叫一声,把楚修宇都吓到了,忙道:“音音,放开他!”   韶音这才狠狠推开孟辞川,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以后对我客气点!我现在追到修宇了,才不用再对你客气!”   孟辞川简直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看着她背着包包骄傲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简直难以置信:“她简直是狂上天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楚修宇:“宇哥,你不管她?!”   楚修宇苦笑。   “她故意气我。”   他之前对她不好,她心里存了气,现在吃定了他,当然要出出气。   “你太惯着她了!”孟辞川难以接受。   楚修宇倒是想得开,反过来劝他道:“你以后谈了女朋友就懂了。” 第124章 未婚妻10 命中。   孟辞川不想懂。他也不觉得自己交了女朋友后, 会变得这么没底线。   不过,如果是师姐的话……   一道娴雅的身影在脑中闪过,绮丽心思掠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师姐才不会这么作!   差点被带进沟里去!   他有些没好气, 说道:“用我让人跟着吗?”   楚修宇摇摇头道:“不用。”   他对她有信心。   她很爱他, 不会跟程铭有什么。   现在出去见程铭, 一方面是为了气他,另一方面, 也是最主要的因素,她要应付唐家人。   她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体状况,只以为这份婚事很可能保不住, 努力地周旋。   想到这里,他有些好笑。别说他没有残废, 就算他真的残废了, 不是还有爷爷在吗?只要她愿意嫁给他, 这份婚约就取消不了。   “你给程铭找点事做。”他看向孟辞川道。   孟辞川顿时懂了, 点点头:“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些事,孟辞川就走了。   刚来到门口, 就遇到了遛弯回来的楚爷爷, 便道:“爷爷。”   “辞川要回去啦?”楚爷爷笑眯眯地道,“不留下来吃午饭?”   孟辞川摇摇头, 笑道:“还有事要忙。”   “年轻人忙点挺好的。”楚爷爷说道,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前,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忙起来就没空欺负小姑娘了。”   孟辞川脸色一变。楚爷爷这手劲儿可够大的,他差点就龇牙咧嘴起来,苦笑道:“我哪敢欺负谁?”说着, 脸上有些悻悻,“宇哥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说都不让说一句。”   “那是他懂事了。”楚爷爷听了这话,却很高兴,“小川啊,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难道会让别人欺负她、惹哭她?”   孟辞川脸色再变,心中想到了师姐。   他绝不会容忍任何人欺负师姐!   “你明白就好。”楚爷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没用力气,“去忙吧。”   孟辞川有些出神,慢慢走到自己车前,恍惚着启动车子,等车子上了路,才收回心神。   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喂,师姐。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   *   韶音已经跟程铭碰面。   他邀请她去参加一个画展,是业内一个有名气的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展。   他在国外待了多年,说话时不时迸出几个英文单词,说到兴起处还会用全英文跟她交流。   所幸韶音的外语也不错,顺利跟他交流。   两人的喜好有些重叠,颇是聊得来。程铭对她的好感很大,看完画展,他看了看时间,笑着邀请道:“一起吃个饭?”   “不胜荣幸。”韶音笑道。   她说话很好听,总是在一些小细节处讨好到程铭,令他的笑容更真心了两分:“走吧。”   程铭开车,韶音坐在副驾。   上了路,他问她:“想去哪里吃?”   韶音微微垂眼,似乎想到了有意思的事,唇角扬起:“去彼得时光吧?之前跟朋友去过,味道还不错。”   程铭地图了一下,发现是个西餐厅,眉毛扬了扬。他在国外多年,已经习惯了吃西餐。   任谁被这样一个长得漂亮、有气质、懂得艺术,又知情识趣的女孩子润物细无声地讨好着,都会忍不住心情愉悦。   “好。”他颔首道,跟着导航往餐厅驶去。   路上,两人闲聊着。   程铭没有提楚修宇的事,韶音也没有提。他们就像是普通朋友,只谈论一些安全的话题。   半小时后,抵达目的地。   彼得时光在一个小胡同里面,藏得有点深,不太好找,但是进去后发现景色很好,有开着荷花的池子,有几座造型别致的喷泉,建筑是古色古香的风格。   在这样古色古香的深巷内,藏着一家西餐厅,不得不说也是很有创意。   两人在侍者的引导下进去,坐在一处靠窗的空位上。   “小牛排,羔羊腿,苹果鹅肝,土豆泥……”程铭按照口味点了餐,将菜单交给侍者,便看着韶音点餐。   韶音微微一笑,直接将菜单还给侍者:“跟这位先生同样的。”   程铭顿时笑了,揶揄一句:“唐小姐不大挑食?”   韶音没回答,只是稍稍挑了下眉头,便一手撑着腮,半垂下眼睑,做出一副慵懒的神态,好似懒得回答。   程铭以为她会趁机再讨好他一番,没想到她如此有趣,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他愈发来了兴致,本来只打算玩一玩,现在却打算多玩一阵了。   “唐小姐平时习惯吃西餐吗?”他饶有兴致地问。   韶音仍旧是托着腮,一副慵懒的姿态,懒洋洋地答:“如果厨艺水准跟这家餐厅差不多的话。”   程铭扬了扬眉,笑道:“那等下我可要尝一尝,是这家餐厅的味道好,还是我家厨师的味道好。”   韶音也笑笑。   笑容很客气,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但是落在程铭眼里,就是这个女人很会玩欲拒还迎的把戏。讨好人时,那是真的叫人心里舒服。但是不搭理人时,又高傲得像猫儿一样。   程铭想到了被他虐死的那些猫。   眼底兴味更浓。   餐厅的门被打开,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   在韶音后面的那张桌子落座。   “怎么来这里?”女人低声说道,“人均太高了。”   人均消费快要破千了。   男人温柔带着讨好的声音说道:“我请师姐。”   “倒也是,你不缺钱。”女人笑道,很快点了餐,然后道:“我请你吧,怎么说我也是师姐,没有让师弟掏钱的。”   男人不答应,说道:“是我请师姐出来,如果让师姐请客的话,我以后都不敢请师姐出来吃饭了。”   女人有些无奈,说道:“下次不要来这么贵的地方了,吃不饱又贵。”   “偶尔来一趟,我平时也不来这种地方。”男人说道。   在两人说话时,韶音和程铭点的餐上来了。   份量真的很小,盘子倒是很大,但是基本上是空白的,只在中间放着一点点精致的菜肴,点缀上一点装饰。一份牛排,韶音三口就能吃掉。   她拿起刀叉,优雅地切着牛排,听着身后那桌男女的对话。   “师姐最近怎么样?”男人问。   “忙死了,老师给的课题很难,我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小组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女人说了几句,然后问男人:“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就是也比较忙。”男人说道,徐徐讲述经手的事,随着话题渐渐展开,他随口抱怨了句:“宇哥不知怎么,被那个女人迷住了,你都不知道,他跟失智了一样,我真想剖开他的大脑,看看大脑皮层是不是改变了构造。”   女人笑笑,说道:“人家是未婚夫妻,关系好了难道不好吗?”   “你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后脑勺上忽然挨了一下,他猛地扭头,“谁?!”   待看清身后的人,他瞳仁剧烈缩紧,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韶音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灰灰告诉她,孟辞川和他的师姐约在这里吃饭,她才建议程铭来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笑吟吟地反问。   孟辞川脸色变了变,像是要忍下被脏东西沾上的厌恶感,抿着唇转过身去。   然而,韶音没放过他,又夹起盘子里做装饰用的西蓝花,再次朝他脑袋上丢过去。   “你别太过分!”孟辞川一连被丢了两块西蓝花,气得拿起手帕擦起头发,回头怒视过来。   韶音仍然笑吟吟的,面上一丝不愉快都没有,还很好脾气地道:“孟医生,背后说人家小话,就是会被打的哦。”   孟辞川绷着唇,脸色变了又变,恼怒又烦气。他怎么这么倒霉,约师姐吃个饭,也能遇到这女人!   “师弟,这位是?”遇到了认识的人,当然不能装看不见,柳静好奇地询问。   孟辞川还没出声,韶音便笑吟吟地挥手,跟她打起招呼:“师姐好,我就是孟医生口中的‘那个女人’。”   柳静显然是听说过她的,此刻眼里浮现讶异的神色,仿佛知道的她和此刻见到的人很不一样。   “你好。”她很快敛起异样神色,笑着道:“我叫柳静,是小孟的师姐。”   顿了顿,她道:“小孟刚才说话有些抱歉,希望没有打扰到唐小姐用餐的心情。”   说完,对孟辞川示意了下:“师弟,跟人家道歉。”   孟辞川膈应极了,绷着脸不说话,只一下下擦着被西蓝花砸到的头发。   “没关系,孟医生不爱道歉,我理解。”韶音半转着身子,趴在椅子上,姿态颇有些慵懒而不讲究,“背着我说小话算什么?他当着我的面都骂我不要脸呢,也没见他道歉。”   柳静的脸色变了。   “师弟?!”   孟辞川憋屈死了,将手帕用力攥在手里,从牙缝里挤出来:“抱歉!”   “没事没事。”韶音很好脾气地摆摆手,“孟医生年纪还小,不必这么严厉。”   “噗!”   “扑哧!”   程铭和柳静同时笑出声。   孟辞川的年纪哪里算得上小?他和楚修宇是一起长大的哥们儿,年纪相仿。楚修宇今年二十八岁,韶音只有二十三岁。   他比她大了五岁。   这摆明就是奚落了。   倒是奚落得有趣,令人忍俊不禁。   孟辞川的脸色黑如锅底,怒道:“你够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韶音诧异地眨眨眼睛,“我不是说了没关系吗?你想什么呢?”   孟辞川简直不想理她,黑着脸扭过头,再也不看她了。   当然,接下来的用餐,他跟师姐也说不上什么话了。他恨死了韶音,一张脸黑漆漆的,把盘子里的肉当成韶音来切。   韶音和程铭先用完餐,起身离开时,跟柳静打招呼:“师姐,我们先走啦。”   “好。”柳静点点头,脸上有些歉然,“小孟有些地方做的不好,我会说说他的。”   韶音觉得这个师姐人不错,便俯下去,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师姐,你小心一点,这人不是个东西。”   她虽然小声,但不论程铭还是孟辞川,都听到了她的话。程铭就算了,他全然当成看戏,但孟辞川就忍不住了:“你够了没有!”   韶音直起腰来,很是轻蔑地看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程铭,视线一转迎上柳静:“师姐知道这是谁吗?”   柳静看了看程铭,缓缓摇头。   她本以为是楚修宇,但孟辞川没表示,那就肯定不是了。   “他姓程,是……”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才说道:“是孟医生找来追我,让我移情别恋,跟修宇退婚的男士。”   柳静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眼底有些惊疑,但却没对着韶音,而是看向孟辞川道:“是真的?”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师弟是这种人。   但是想到从前,他常常抱怨唐玖音如何如何……没见到韶音之前,柳静对她的印象不大好,但是今天见了本尊,她便觉出一些不妥的地方。   “你闭嘴!”孟辞川怒视向韶音,太阳穴突突地跳,简直恨不得掐死她。   韶音轻哼一声,说道:“我就不!”又看向柳静,说道:“师姐以为这样就算了吗?他担心程先生勾引不走我,足足找了四位男士追我!”   她比出四个手指头,在柳静的眼前晃,毫不留情地告状:“足足四位呢!”   眼里有些轻蔑,看了孟辞川一眼,又说道:“他啊,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是不是仇女,就爱破坏别人的感情。师姐小心一点,别改天你谈了男朋友,他也找人追你男朋友啊!”   柳静面色大变!   “你闭嘴!!”孟辞川骤然暴喝,眼珠都红了,满是恨意,“别以为宇哥护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   韶音挑起眉,啧啧道:“我好怕哦!”说完,看向神情明显不对的柳静,“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柳静此刻手都在抖,满脑子都在想,她丈夫出轨小姑娘,究竟跟孟辞川有没有关系?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是孟辞川经常劝她,让她离开那个渣男。   她不是傻子,孟辞川对她有些心思,她是看得出来的。但他不说,她也不好表示什么,何况干这一行,平时少不了联络,于是只当做不知道。   但是现在,韶音的话,如同给了她一记闷棍。   “没有,唐小姐别误会。”柳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两位要回去了吧?”   亲疏有别,她不会在外人面前给师弟没脸。   韶音挑拨完了,便不再多留,点点头道:“那我们走了,师姐保重。”   最后加了一句,“防火防盗防小人。”   气得孟辞川大为失态,抓起桌上的餐叉朝她丢过去:“滚!”   餐叉被程铭抓在手里,意味深长地道:“对女士动手可不是绅士的修养。”说完,将餐叉放在桌上,拥着韶音离去。   身后如何,韶音就不管了。   她刚刚挑拨了一顿,柳静最终还是会相信孟辞川的,因为这不是孟辞川做的。不过,她爆出的料,足以抹黑他的形象,让柳静对他印象分大跌。   没有女人喜欢这样卑劣的男人。柳静会念着同门之情,仍然跟他师姐弟相称,但是再进一步……   呵呵哒。   “原来你早就知道。”出了餐厅,程铭没有放下揽在韶音肩上的手臂,低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兴味,“你是怎么想的呢?”   韶音怎么想的?   当然是谢谢楚修宇牵桥搭线。   程铭就是剧本中家暴死唐玖音的男人。   她本来打算先搞定楚修宇,再跟程铭玩一玩。谁知,楚修宇来了这一手,她的计划就改了改。   她要一起玩。 第125章 未婚妻11 我没冤枉你吧?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 但却不能这么说。   “你猜猜看?”她微微挑眉,浅笑反问。   程铭愈发觉得她有趣了,问道:“楚修宇这么对你,你不恨他?”   诚然, 事情是孟辞川出面做的, 但是谁都知道, 假如没有楚修宇的授意,这事他做不了。   要记账也是记在楚修宇的头上。   “不恨。”韶音淡淡地说, 加快步伐,挣脱他搭在肩膀上的手臂。   程铭扬了扬眉,并没有再搭上去, 迈动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究竟是你太爱他, 舍不得恨他, 还是你一点都不爱他, 无所谓爱恨?”   “你很好奇?”韶音偏头瞅他一眼。   程铭笑着点头:“非常好奇。”   这个像猫一样矜傲的女人, 不是他回国后见到的最有趣的女人,但却是有趣的女人当中最漂亮一位。   “我猜是后者。”他倾身靠近她, 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男士清冽的气息涌了过来, 萦绕在鼻尖,韶音不动声色, 目光直视前方答道:“不,是前者。”   “我不信。”程铭轻笑一声, 站直了身体, 双手抄在口袋中,懒洋洋地迈着步子。   脑中,灰灰的吐槽声不停传来:“这个垃圾!”   “装【哔——】达人!”   “以为自己多帅呢?呸呸呸!”   韶音附和道:“对, 一点都不帅!”   “他这样好尬哦!”   “真当全世界女孩都喜欢他?”   不过,韶音这么说,只是为了哄灰灰。事实上,她看着走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只觉得他英俊优雅,身上带着几分文艺青年的气质,神秘而浪漫。   任谁都想不到,人后的他会家暴妻子,直到将她家暴致死。   而根据灰灰的消息,他还有着虐猫的前科。   “是真的。”定了定神,她回答程铭的问题,“我和他之间,曾经有着很大的误会。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们的误会还没有解开。”   脸上渐渐绽开笑容,掩饰不住的甜蜜和喜悦从中透出,带了点轻快地道:“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了。”   言外之意,楚修宇很快会改变现状,不再让他们追求她。   程铭听了出来,神情仍是镇定而从容,说道:“什么样的误会,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原谅他。”   “你是个聪明人。”韶音坦然地道,“但我不是。”   “我喜欢他,喜欢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解开误会,我会好好珍惜。”她眼底满是憧憬和向往,“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你很天真。”程铭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他对这样执着于爱情而降智的愚蠢女人,没有丝毫的好感。   他冷酷地指出事实:“他残废了,如果还拥有五十年的寿命,那就是残废五十年。如果拥有八十年的寿命,那就是残废八十年。你将守着一个残废几十年,其中的不便之处……”   “不是这样!”韶音拧眉,不悦反驳道。   程铭眼底一闪:“哦?难道他没有残废?可是我听到的消息,他的腿治不好了。”   “那只是暂时的。”韶音不快地说,将之前对楚修宇说的那一套又搬出来,“以后科技会越来越发达,医疗行业也是,我相信他用不了几年就会重新站起来的!”   程铭“啧”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开车将她送回唐家。   在她解安全带时,他倾身过来,按住了她的手,整个人罩在她的上方,眸光深暗:“如果他治不好,你跟我怎么样?”   “不了,谢谢抬爱。”韶音客气地道,并没有因为他暧昧的俯近而局促或慌乱,精致的面孔上很是镇定,又隐隐浮现出几分喜悦与飞扬的神采,“我跟你约会,其实是为了气他,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这一辈子都只会喜欢他一个。”   顿了顿,“哪怕他好不起来,一辈子残废,我也会守在他身边!”   她神情是那么笃定,像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程铭低笑一声,放开了她的手,一下子倒回座椅上。   韶音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   程铭点点头。   等车门关上,她姣好的背影越走越远,程铭才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空旷的道路,忽然嗤笑一声。   这辈子只喜欢楚修宇?   他倒想看看她打脸的样子。   发动车子,随着发动机剧烈嗡鸣,车身如离弦之箭飞快驶远。   “音音,你用不着这样,楚修宇的腿究竟怎么样,还没有定论,你住在家里,隔几天去看他一回不行吗?”见女儿收拾常用品,唐母不赞同地道。   韶音前几天住在楚家,穿的、用的都是楚家的佣人临时置办的,她打算在楚家住上一段时间,直到楚修宇的腿能够站起来。   “你们别忘了,楚老爷子还在。”她一边低头收拾衣服,一边淡淡地说:“他很爱这个孙子,楚修宇就算真的残废了,老爷子也不会让他太难过。”   唐母一愣,脑中思索起来。   但是想过一圈,发现还是程铭更好一些。   他刚刚留学回来,听说被老程总弄进公司里,做事很有些想法,大家都说程家有望更进一步。   在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就是程铭了。   “你别去了。”唐母皱着眉头,按住了行李箱,不让她再往里装东西,“我看程铭对你也有些意思,你最近就跟他多接触接触吧。”   如果她住到楚家去,还怎么接触?   “妈,我不想跟你翻脸。”韶音没有跟她抢行李箱,而是站直了身体,淡淡地说:“但你不能控制我的行为,我有自由决定做什么和不做什么。”   唐母的眼睛渐渐睁大,脸上逐渐浮起怒气的红晕:“你说什么?你胆子肥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揪住她的胳膊,就要扇下巴掌。   “你以为是谁养你这么大?你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这些年送你学这个、学那个,把你供成精致的小公主,你知道我们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吗?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哈?”   韶音勾着唇角。   对唐母的这番话毫不感到意外。   没有多少亲情,投资的比重更大一些。   “如果我不去讨好程铭,你能拿我怎么办呢?”韶音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的巴掌落下,眼底一片清冷,“不给我钱花?不给我饭吃?防止我跑出去,把我锁在家里?你能锁我多久?锁到我死吗?”   唐母惊住了。   “你,你疯了?”她无法理解一向听话的女儿,忽然如此硬气起来,望着她清冷而镇静的眼神,一股有什么失去掌控的恐慌感攥住了她的心,更加激烈地挥舞着手臂要打她,“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残废,你就这么不听父母的话?我打死你!看看你知不知道悔改!”   韶音当然是不知道的。   她也不跟唐母动手,这毕竟是长辈,因此抽出手来,绕过唐母就往外走。   “站住!你给我站住!”   “给我拦住她!”   唐家也是有佣人的,此刻听了唐母的话,便劝韶音不要任性。   韶音年轻,身体矫健,先一步下了楼,听到楼梯上传来的动静,她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扶着太太,别让太太着急摔了。”   佣人顿时心惊,往楼梯的方向看去。而韶音趁机绕过她,往外走去。   为免唐母做出拦车的举动,她没有去车库,而是径直出了院子,顺着大路直直离去。   “唐玖音!有种你就别回来!”   身后传来唐母气怒的声音。   韶音没理会。   走远之后,打了辆车,往楚家去了。   “音音回来了?”楚爷爷刚刚午睡起来,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见到她后笑了抬起头。   韶音笑着道:“我回来了,爷爷。”   “对了,小孟来了。”想起什么,楚爷爷提醒道。   韶音脸上的笑意收了收,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我教训过他了,他不敢再欺负你的。”楚爷爷安慰道。   韶音面露感激:“谢谢爷爷。不过,这是我和他的事,爷爷不要再为我费心啦。”   “哼,谁也不能欺负我孙媳!”楚爷爷拄了拄拐杖,一脸为她撑腰的模样。   不得不说,楚爷爷真是个护短的好爷爷。   韶音害羞地低下头,背着小包包走进客厅。   楼上,孟辞川已经从窗户里看到她回来,轻哼一声,抱手倚在窗台上,直直对着房门,等着她上来。   “这又是什么鸿门宴?”韶音早就看到孟辞川臭着的脸,进门后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往床边走去,低头去亲楚修宇。   楚修宇对她粘人的行为有些无奈,由着她亲在脸上,才道:“你别理他,他在他师姐那里受了气,这会儿憋着火呢。”   韶音一听,就知道孟辞川没说实情。   他当然不敢说,事情的起因可是他背后嘀咕她,说出来也是他没理。   “我们又不是他的垃圾桶,专门供他发火。”韶音直起身,瞥了窗户边站着的男人一眼,“谁欠他的呀?”   孟辞川冷哼一声,眼底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神情,放下手臂走到床的另一边,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楚修宇看:“宇哥,不是我挑拨,这就是口口声声爱你的女人。”   照片是从后面拍的,看背影是年轻英俊的男人揽住姿色美丽的女人。   只拍到一点侧脸,但还是能轻易认出,这是程铭和韶音。   “还有。”程铭划动屏幕。   连着好几张照片,男人拥着女人,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一,表情不一。   显示出不是一瞬间的抓拍。   他们姿态亲密了一段时间,她完全不避嫌,跟别人勾三搭四。   “我没冤枉你吧?”将手机杵在楚修宇的面前,屏幕定格在年轻男人靠近女人耳语的一张照片上,孟辞川看着韶音,面上满是不掩饰的疯狂与恨意。 第126章 未婚妻12 房产过户。……   从程铭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 到她甩开,前后不过几句话的时间。   当然,韶音完全可以立刻甩开他,一刻也不跟他暧昧。但程铭暗搓搓地勾搭她, 韶音心里也有些不纯的想法。因此, 没有立刻甩开他, 甚至后面他凑近耳语,她也没有立刻拉开距离表示避嫌。   倒是孟辞川很会抓时机。   轻笑一声, 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转过头看楚修宇:“你怎么说?”   楚修宇看到第一张照片时,眼底一沉, 怒意直接朝着程铭去了。   韶音一心喜欢他,不可能跟别人暧昧, 一定是程铭卑鄙, 故意占她便宜。   但是随着接下来的几张照片, 他脸上的怒意渐渐收起来, 变得不可捉摸。   此刻,抬头看向韶音, 对上她略带讥嘲的视线, 他淡淡地推开面前的手机:“是误会。”   “哼。”韶音抱起手。   孟辞川直是不敢置信,气愤地道:“宇哥!亲眼所见, 你还能说是误会?这个女人骗你!”   楚修宇拧了拧眉,表情有些不快。   韶音见了, 在心中嗤笑一声, 对灰灰说道:“他真是愚蠢,居然对楚修宇说这个。这不是明摆着说,你根本没有魅力, 你吸引不了你的伴侣,你的伴侣待在你身边是别有所图?”   谁能接受自己没有魅力,自己喜欢的人却不喜欢自己,待在自己身边是为了别的?   再没心气儿的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何况骄傲如楚修宇?   但韶音才不会提点孟辞川。   抱着手,讥讽地看向他道:“你只拍到他揽着我,你怎么不向修宇解释,他揽着我之前发生了什么?”   孟辞川一愣。   眼底闪过慌色,很快压下去,鄙夷地道:“就算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至于揽着你这么久!”   他说得有道理,韶音和程铭之间就是有鬼。但韶音才不接他的话,转过视线,看向楚修宇说道:“你就不问问我,他为什么要揽住我吗?”   楚修宇淡淡地道:“我相信你。”   韶音:“……”   见鬼了,这男人不按套路出牌。   “宇哥?!”倒是孟辞川,很是不能接受自己做了无用功,“你清醒一点!别被这个女人骗了!”   韶音再次暗骂他蠢。   他这话说的,好像楚修宇很没脑子,会轻易被一个女人骗。楚修宇会承认吗?他绝不会承认的,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承认,没有男人会承认。   “音音不是那种人。”果然,楚修宇一脸淡然,好像孟辞川在无理取闹一样,“今天辛苦你了,你回去吧。”   如果孟辞川走了,韶音就说不清了。   楚修宇嘴上说着相信她,但心里怎么想的,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等等!”她凉凉地道,“你相信我,是你的事。我被人恶意针对的事,还没完呢!”   她瞥了孟辞川一眼,冷笑着说:“程铭揽住我,是从餐厅里就开始的。因为这个人,拿桌上的刀叉丢我,程铭及时接住了刀叉,为免他继续偷袭伤到我,就护在我身后,揽着我走出去的。”   楚修宇一怔。   孟辞川却怒道:“什么刀叉,只有叉子!”他指着她,愤怒又讥讽地说:“别搞这些文字陷阱,没人会上你的当!而且,就算他护着你走出去,已经出了餐厅,为什么还揽着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想跟他好,脚踏两只船,一边傍着修宇一边吊着他啦!”韶音说完,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我这么说,你满意了?”   孟辞川气得脸色铁青。   他就是这个意思!但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一副毫不心虚的样子,反而显得他无理取闹。   这个女人,好深的心机!   他气得不行,但心底已经多出几分戒备,不再像从前那样视她为愚蠢无脑的女人。   “你再问问,他为什么拿刀叉,啊不,拿叉子丢我?”韶音抱着手,高高挑着眉头,看着楚修宇继续说道:“我究竟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以至于堂堂孟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讲风度,失态地拿叉子丢我?”   孟辞川青着一张脸,拔脚就要走。   韶音拦住他,退后几步挡在门口,反手锁上了门,然后看着楚修宇,口齿清晰而流畅地说出今天的事。   “我有没有一个字说错?有没有一个字是添油加醋?”她斜了孟辞川一眼,口中冷笑连连,“没有吧?我没有冤枉你吧?你拿叉子丢我,我可没跟你置气,你回来倒是告我的状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看向楚修宇,神态怜悯而讥嘲:“瞧瞧你的好兄弟,你真以为他担心你被我骗,被我戴绿帽,才提醒你?”   “不是呢!”她重重地道,“他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我惹怒了他,让他在心上人面前丢脸了,为了报复我,才回来告状、搬弄是非!”   “为了锤死我,为了捕捉到确凿的证据,他盯着我几连拍!”她讥嘲地看了看孟辞川握着的手机,“我要是碰见闺蜜的男朋友出格,我马上冲上去捶他一顿,才不会暗搓搓坐在远处拍他是怎么出格的,好回去刺激我闺蜜!”   “你有一个好兄弟!”她语气快意地道,甚至走过去拍了拍楚修宇的肩,大声道:“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楚修宇的脸色掩不住的难看。   他没看孟辞川,甚至没有说孟辞川一个字,但孟辞川这会儿已经气到了极点,脸部肌肉狰狞成一个极骇人的状态,眼珠子死死瞪着韶音,迸出了几乎要吃人的仇恨视线。   “你很能说。”他盯着韶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但我和宇哥之间的情谊,不是你能挑拨的。”   楚修宇也道:“音音,让开。”   韶音忽然红了眼眶,猛地扭头,死死看了楚修宇一眼,忽然转身,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飞快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先一步跑了,倒让孟辞川有些尴尬起来。   “宇哥,”他站在门口,回头朝床上看去,“我是真的为你好。”   楚修宇点点头:“我知道。”他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难看的神情,又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模样,此刻眼神是温和的,“音音就是这样的脾气,喜欢胡说八道,你别乱想。”   孟辞川本来没乱想。但是听了这句话,他心里一凉。   楚修宇劝他别乱想,但暗含的意思却是维护韶音。聪敏如孟辞川,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件事到底被韶音得逞了。   她说的那些话,就算没进入楚修宇的心,也在他心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重要的是,楚修宇现在就维护她,那么等他离开后,她在他跟前撒撒娇、说些甜言蜜语,这事岂不是过去了?他白白落了个看兄弟笑话的印象,她却仍是他的深情未婚妻。   孟辞川直要怄死了!偏偏,楚修宇此刻神情温和,不像是追究的样子,令他简直不知怎么开口。   最终,他闭上嘴,转身走了。   跟他想象的不同,韶音没去楚修宇跟前撒娇、说甜言蜜语,她压根没见他。   自从回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晚饭也是佣人送到房间里去的。   楚爷爷知道后,就教训楚修宇:“你怎么老欺负音音?还有小川,他怎么回事,每次他来都弄得音音不高兴?你们两个大男人,不欺负欺负女孩子,日子过不去了是怎么着?”   楚修宇很羞愧:“我会哄她的。”   “好好哄!”楚爷爷瞪他一眼,才拄着拐杖走了。经过韶音门口时,还说道:“音音,你别给他脸,他如果哄得不好,你永远别搭理他!”   屋里传来轻轻的声音:“我知道了,爷爷。”   那声音乍一听起来不怎么样,但仔细听去,却有些沙哑,跟她平时说话的声音不一样。楚爷爷便知道她哭了,心里叹息一声,觉得这个女孩子受委屈了。   想了想,他让人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套钻石首饰,让佣人送进去给她:“爷爷没什么给你的,这套首饰是你奶奶年轻时候留下的,你拿去玩吧。”   韶音打开首饰盒子,就被璨璨明光刺到了眼睛,大大小小的钻石镶嵌而成的项链,至少有上百颗,论重量、净度、切割工艺,这套首饰的价值简直要上天。   她连忙打开门,捧着首饰还回去:“爷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不是真心做楚家的媳妇,那这套首饰她就不能收。   “爷爷给你的,你就拿着!”楚爷爷瞪眼道。   韶音坚持塞回去:“爷爷,是楚修宇惹了我,要哄也是他哄我,怎么能掏爷爷的小金库?爷爷,你别犯傻,这是奶奶留下的,你好好保存,我不要。”   楚爷爷还要给她,韶音便笑了笑:“爷爷送我也可以,但不能是给楚修宇赔罪。爷爷收回去,什么时候我真的成为您的孙媳,您再送我。”   楚爷爷一听,也就不强求了:“行吧。”将首饰交给佣人拿着,想了想说道:“叫修宇赔你一套价值更高的!他要是比我老头子还小气,你就别——别跟他说话!冷着他!”   “好。”韶音弯弯眼睛。   楚爷爷看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心里叹息一声,面上不显,拄着拐杖走了。   这事当然没瞒过楚修宇。   他对于韶音没收那套首饰,感到有点惊讶。他知道那套首饰,是奶奶在世前很喜欢的一套,价值不菲。   如果她真是为了别的,怎么会不收这套首饰?想到孟辞川的那些话,楚修宇有些不以为然。   “去请唐小姐过来。”他对佣人说。   他腿上不方便,想跟韶音说话,只能让人去请她过来。但是佣人去请了,却没请来。   没办法,他只能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离得这么近,两人还要打电话,他想了想只能无奈地摇头,当是情趣了。   “嘟嘟嘟——”   电话没有人接。   他持续打,打了五六个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闷闷的一声:“喂。”   “我没怪你,也没信他的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楚修宇放缓声音劝道。   电话里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抽泣的声音传来。楚修宇不禁头疼,她哪哪都好,就是在两人表明心意后,她的脾气就很大,还很爱哭。   “别哭了,眼睛疼不疼?”他柔声问道,“你过来,我亲亲你的眼睛好不好?”   他以为她会回一句“呸,不要脸”或者“想得美”,但是电话里沉寂片刻后,便传来呜呜的哭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修宇听不得她哭,又是头疼又是心疼,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电话里传来一声委屈的控诉,随即就被挂断了。楚修宇再打过去,始终不接。   他很无奈。   放下手机,继续忙工作。   夜很深的时候,他忙过一阵,歇息片刻。拿起手机,发现十二点半了。   犹豫了下,给她发了个消息:“睡了吗?”   她没回,但是楚修宇看到消息很快变成“已读”。皱了皱眉,他又打电话过去:“怎么还没睡?”   “你凶我。”她声音沙哑得不得了,“这么晚了,你凶我。”   楚修宇只好道:“我是关心你,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没衣服穿。”她道,“想到明天没衣服穿,我就难受得睡不着。”   楚修宇被这个理由哽住了。顿了顿,他想起什么来:“你不是回家收拾东西了?怎么空着手回来的?”   “你发现了啊。”电话里传来幽幽的一声。   楚修宇揉了揉额头,没有解释为什么才发现,这事牵扯到白天和孟辞川,说起来又没完,只道:“怎么回事?”   “我妈打我了。”韶音咕哝着道,“我说要住在楚家,她不让,说不好跟程铭约会。我要收拾行李箱,她也不让,最终我气得跑出来了。”   怕他不够愧疚,她幽幽的补充了一句:“被我妈打一顿,骂白眼狼、不孝女,回到这里,还被孟辞川骂勾三搭四。”   孟辞川什么时候骂她了?楚修宇全程在场,知道孟辞川没骂过这话。但他也没为孟辞川辩解,孟辞川嘴上是没骂,但他就是这个意思。   “以后不让他来了,好不好?”楚修宇哄道,“你不喜欢他,以后我不让他来了。”   电话里幽幽地传来:“我可不敢。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了二十几年,我算什么?他瞧不起我,在家里骂我不要脸,出去跟柳静也说我不要脸,我在他心里就是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胡说什么?”楚修宇喝道。   然后抽泣声便又响起来:“我胡说了吗?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字有一个不对吗?”不等他开口,又委屈地道:“其实还是你不爱我,但凡你对我看重一点,对我好一点,他作为你的兄弟,会这样轻慢我吗?”   她不再针对孟辞川,转而说他不够爱她。   楚修宇自问是无愧于心的,在两人心意相通后,他觉得自己对她好多了。再说,他们心意相通了才多久?现在的亲密程度,绝对算快的了。   他的注意力逐渐落在孟辞川的身上。   在他强调后,他仍然以“那个女人”称呼她,当着他的面骂她不要脸,而且出去跟柳静也闲话。   他在他心里,真就那么蠢?会被一个女人骗?非要他提点,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柳静会怎么看他?除了柳静,他有没有跟别人也这样说?   “你怎么不说话?”因为他沉默太久,电话那头的抱怨声停下来。   楚修宇道:“对不起,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电话挂了。   不多会儿,韶音开门进来。   直接钻进他床上,捧着他的脸就亲,带着几分急迫。   热恋期的男女,分开半天就会思念对方,她下午回来后就想亲近他的,只是碍于孟辞川,迟了半日。   楚修宇很享受她的粘糊,很快回吻住她。但韶音却忽然抬头,停止了亲热,改为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下去!   “嘶——”楚修宇吸气。   又来了,她的野蛮撒气方式又来了。他就知道,不能惹她不痛快,不然吃苦头的还是他。   都怪孟辞川,没事找事,平白给他甜蜜的热恋期增添事端。   韶音咬了他肩膀,仍不解气,又在他鼓胀的胸肌上狠狠咬下去!   楚修宇绷着一张脸,掐着她的腰将她提上来,暗沉的目光盯着她:“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如果他的腿是好的,她这会儿该哭了!   “你就是收拾不了我。”韶音说道,凑过去舔了舔他的下巴,笑得像只小狐狸,“结婚后,你只能在下面,听我号令,被我掌控!”   楚修宇呵呵一笑:“走着瞧。”   用不了三个月,她就要在他身下哭着求饶。   韶音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蜷成一团。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困了,睡了。”   楚修宇有些无语:“回你房间去。”   “就不。”她道,甚至挑衅地说:“有种你把我抱过去啊?”   楚修宇忍无可忍:“你真觉得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两手刚伸出去,忽然小狐狸噌的一下窜起来了,跳下床,踩着拖鞋往外跑,“怕了你了,我走了。”   本来打算做些什么的楚修宇,顿觉空空落落。   平躺下去,嗅着被窝里沾上的香气,身上的火气久久消不下去。   睡不着,他只能想些扫兴的事来降火。   拿着手机,一脸狰狞的孟辞川。   照片上凑近韶音耳语的程铭。   渐渐的,火气降下去,他胸腔中的甜蜜和旖旎也都一扫而空。闭上眼睛,思索良久,然后重新睁开。   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我在小香山的别墅,明天你去办理过户手续,过户给唐玖音小姐,要快,明天我就要见到新的房产证。” 第127章 未婚妻13 嫌隙。   经过一夜好眠, 韶音红肿的眼睛恢复了很多。稍稍用粉底遮了遮,就几乎看不出来了。   跟楚爷爷一起吃了早点,又陪楚爷爷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才上楼去找楚修宇。   楚修宇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每天睡得晚、起得早, 却丝毫不显疲惫, 总是看上去精神奕奕的。   韶音往床边一坐,整个人便歪他怀里去, 让他没办法再忙工作。   “陪爷爷吃过饭了?”楚修宇不像从前那样推开她,反而收回敲电脑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吃过饭了, 还陪爷爷遛了弯儿。”   “辛苦你了。”楚修宇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柔嫩细腻的肌肤, 令楚修宇有些上瘾, 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细密啄吻着。   韶音便做作地躲, 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渐渐蹭得楚修宇上火, 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臀:“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好聪明啊!”被发觉了, 韶音便笑嘻嘻地抬头,捧住他的脸, 主动送上香吻。   楚修宇彻彻底底是个新手,刚坠入爱河, 尝什么都不够。耳鬓厮磨了一番, 只觉得过去了也就五分钟,可是抽空看了看表,居然已经十一点了!   他们腻歪了一个多小时!   楚修宇惊了, 神情不加掩饰,尽是诧异。   韶音被逗得直笑,笑完又自责地说:“都怪我,迷得楚总君王不早朝,沉迷欢乐不知工作,我有罪。”   楚修宇知道她是装模作样,当下也故作威严地道:“妖妃既知罪孽,那么该当何惩罚?”   “罚我三天不能见王上!”韶音配合地道。   楚修宇立刻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亲:“三分钟就够了。”他连三个小时都忍不了,别说三天了,简直是要命。   韶音笑嘻嘻的,赖在他怀里,两人说着没营养的废话,一转眼就到了午饭时间。   佣人将楚修宇的午饭送上来,韶音便说:“把我的午饭也送来吧。”   “是,唐小姐。”佣人答道。   韶音的午饭送上来,跟楚修宇一起,两人共进了午餐,又一起睡了午觉。   她缩在他怀里,蜷成一团,像只矜傲的小猫咪,又娇又软。楚修宇不困,一手揽着她,一手抚着她柔顺丝滑的长发,心里想着,他浪费了半天时间,做的全是无意义的事。   但他并不懊恼,也不迁怒,实在是压着他手臂午睡的小猫咪太惹人爱了,他只消看上一眼,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有满足和甜蜜。   韶音睡了半个小时,便醒了过来。   身边的大总裁又在工作了,只是动静放得很轻,尽量不打扰到她。于是,懒洋洋地伸展了下腰肢,她没有刻意去吵他,乖巧地躺在旁边,眨巴着眼睛欣赏他英俊的侧脸。   楚修宇已经发现她醒了,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说:“你枕边有份文件。”   “嗯?”韶音好奇转头,就见枕边放着一只文件袋。解开封口,掏出里面的文件,只见是一本红色的小本本。   看清小本本上印着的字,她不禁呆了一下。   楚修宇已经停下忙碌,转过头看她。在她白皙的脸上看到呆滞的模样,眼底浮现一层笑意。   没有提醒她,静静看着。   韶音抿起唇瓣,打开小本本。在产权人那里看到“唐玖音”三个字,不禁抬起头,朝楚修宇看过去。   “喜欢吗?”楚修宇笑着问。   韶音抿着唇,又低下头,看了看地址。   小香山,她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唐母经常念叨这个地方,风景幽美,住着一群非富即贵的人,房子贵到唐家买不起。   “这是分手费吗?”她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脆弱,“因为,因为我打扰你,影响你工作,还是因为你最终在我和孟辞川之间选择了他?”   楚修宇愕然,随即啼笑皆非地道:“胡思乱想什么?”还在她和孟辞川中选择,简直是胡说八道,一个是老婆,一个是兄弟,这有什么好选的?   “不是吗?”韶音眨巴着眼睛,已经有水光染上睫毛,看上去脆弱而楚楚可怜。   楚修宇忍不住扶额,将便捷桌子推开,一把扯过她在怀里:“你在想什么?这是给你的赔礼。你忘了昨天爷爷说的,让我好好给你赔罪?”   “不是分手费,是赔礼?”韶音伏在他胸前,仰头看着他,呆呆地问。   楚修宇好笑,低头亲了亲她:“不会分手的,永远不会分手的。”   韶音破涕为笑,直起身子抱住他脖子,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太好了!太好了!”激动地跳了几下,又捧着他的脸,胡乱亲吻他,“你真好,你怎么能这么好,你对我太好了……”   她脸上的泪痕没有全干,有一部分便蹭到了楚修宇的脸上,令他不知怎么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他之前只见她脾气大、霸道、做作,但现在看着,其实她心里一直很不安。   “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他抱着她,抚了抚她的长发,承诺道。   都是他以前对她太不好了,让她一直没有安全感,送她一套别墅都误会成分手费。如果不是太谨小慎微,没有安全感,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用更好了,现在就够了。”韶音紧紧抱住他,声音充满感激,“你只要像现在这样,不推开我,会对我笑,会亲我抱我,我就知足了。”   她爱得如此卑微,更叫楚修宇心里发酸,同时暗暗决定,以后要对她更好!   “这张卡你拿着。”他取出一张黑卡,“上次置办的东西远远不够,你喜欢什么就买点。”   她昨天回唐家,一件衣服都没拿回来,楚修宇觉得委屈了她,便道:“家里房间很多,给你准备三间衣帽间,不要担心买了东西没地方放置。”   韶音捏着卡片,眼里泪光盈盈:“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这就好了吗?”楚修宇失笑,他自己没觉得对她多好,从前待她冷淡而忽视,简直像个混蛋,现在只是给她花点钱而已。   韶音点点头,重新抱住他,低声说道:“很好了,我知足了。”   楚修宇一颗心像泡在醋里,愈发怜爱。   下午,楚修宇忙工作,韶音便趴在床的另一边打游戏。   她没出去采购,这些钱她不打算花。   “你的衣帽间是有了,可我的呢?”脑中响起灰灰酸不溜丢的声音,“你答应我的别墅、衣帽间、一排排的生化人身躯呢?”   韶音打游戏打到飞起,随口道:“不怪我,我是想带你打上仙域的,这不是规则不允许吗?”   上个世界,她和灰灰因为滞留时间过长,被世界硬生生踢出来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灰灰耍起无赖,“你都有了,我也想要!”   它躺在她手心里蹬腿,撒泼起来。   韶音笑笑,说道:“你这样是没用的。你看我怎么对楚修宇的?”   “我知道了!”灰灰立刻坐起来,“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别墅!我要衣帽间!你快给我!”   韶音险些呛住。   “怎么了?”见她忽然咳起来,楚修宇分神看过来。   韶音摇头:“没什么。”   楚修宇又看了她两眼,见她果然好好的,便继续忙起来。韶音则是语重心长地对灰灰说:“我是这么哭的吗?你仔细想想,我什么时候这样哭了?”   灰灰的哭声顿了顿,想学她那样哭,可是思索一会儿,为难地道:“我没有孟辞川搭戏啊!”   没有配角找茬,它怎么借题发挥?   韶音简直要笑死了。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偶尔会碰到楚修宇,打扰到他的全神贯注。但是意外的,他一点都不烦,反倒是看着她活泼快乐的玩耍,心情不禁上扬。   他们两个甜甜蜜蜜,犹如一对真正的情侣,但孟辞川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师姐那边的误会,他费尽力气终于解释清楚了,但师姐待他的态度却没有回到从前。他在心里更恨韶音了,如果不是她瞎搅合,师姐怎么会跟他产生嫌隙!   楚修宇让他给程铭等人找事,他心不平气不顺,故意忘在脑后。于是,韶音又接到了程铭的电话。   “抱歉,我有安排了。”她语气歉然地拒绝了程铭的邀请,“明天也有安排了。后天?也有安排了。是的,这周我都有安排了。”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回复,就不会再约她了,但程铭不是一般人,居然道:“那好,下周我再约唐小姐。”   挂断电话后,韶音瞅瞅楚修宇。   她在楚修宇房间里接的电话,一点都没避着他,爬上床道:“呶,你都听清楚了,我可没勾三搭四。”   “我没说你勾三搭四。”楚修宇无奈地道,“你也别太记仇了,都过去了。”   韶音立刻拉下脸,哼了一声跳下床:“是是是,我记仇,我容不得人,我挑拨君王和国师的感情,我是妖妃,好了吧?”   “别乱说!”楚修宇喝道。   韶音气哼哼的,打开门走出去:“我现在就出去勾三搭四,我这就给程铭打电话,说安排取消了,有时间了。”   楚修宇如果能下地,这会儿就冲下去将她拖过来了。但他的身体还在治疗中,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能正常走路。   眼看小女人走出房门,大声打电话,约好要出门,直是气得脸都青了!   他以为她是开玩笑,实际上是回屋玩耍,谁知半个小时后她打扮精致地走到他房间门口,说道:“我出去约会了,绝不打扰王上处理政务。”   “哦,对了,记得叫国师大人派人跟着我,一旦发现我有勾三搭四的行为,好立刻拍下来哦!”   不等他说什么,她轻哼一声,转身走远了。   楚修宇气得捶了下床! 第128章 未婚妻14 你愿意嫁给我吗?   “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到楼下传来车子离去的声音, 楚修宇冷峻的面容覆了一层寒霜,拿过手机,给孟辞川打电话。   孟辞川答道:“已经在做了。”   “嗯,你加快些, 别让程铭再缠着音音。”楚修宇道。   电话那头, 孟辞川猛地握紧了手机, 斯文俊美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眼底有些阴郁, 但嘴上却道:“我知道了,宇哥,我会尽快的。”   “辛苦你了。”楚修宇道。想到那天的不欢而散, 他关心了一句,“你和柳静怎么样了?”   孟辞川皱起眉头, 脸上满是烦闷, 透过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看向大楼外的一幢幢高楼:“她记在心里了。”   沉默了下, 楚修宇道:“抱歉。”   因为韶音的搅合, 才让柳静对他产生嫌隙,楚修宇为此而道歉。   但他心里真的认为韶音错了吗?或许。那他为她的错误而惩罚她了吗?并没有。   不仅如此, 他还让他加快对程铭等人的阻拦, 让他们别再缠着她。   孟辞川眼底阴郁更浓,不怪自己的兄弟, 只将这笔账记在了韶音的头上。   都是那个女人,心机深沉, 狡诈无比。   “她可能……”刚开了个头, 他忽然止住了。   电话那头,楚修宇问道:“什么?”   “没什么。”孟辞川摇摇头。他怀疑那女人是故意报仇,搅合他和柳静之间, 分裂他和楚修宇之间,并且将楚修宇攥在手心里。   他担心她的最终目的是玩弄楚修宇,等他深深爱上她,再狠狠甩开他,用以报复他曾经的冷漠和忽视。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对楚修宇说。他已经说了太多,而楚修宇一句都听不进去,他就算说出这个猜测,楚修宇也不会认同。   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多事。   热恋期的人,听不进任何意见。孟辞川心里有点烦,既担心兄弟被玩了,又有些希望他被玩了,这样他总该明白,他一直以来劝他的都是对的!   两人就工作上的事沟通了半个小时,才挂了电话。   楚修宇看了看时间,继续工作。   忙过一阵,又拿起手机,发现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消息。   他的小猫咪离开家后,一点也不想念他。   楚修宇心里对韶音是信任的,并不担心她真的跟程铭约会,她多半是去购物了,约的也是女朋友。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一直不回来,还是让他有些静不下心来。   以他的专注力而言,全神贯注工作两个小时根本不成问题,但是今天他工作不到半小时就会分神。   苦笑一声,他终于接受事实,拿起手机,主动给她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一声:“喂。”   “什么时候回来?”楚修宇低声问。   韶音的确在购物,不过却没有约别人。灰灰一直在哭闹,想要别墅、衣帽间和新的身体,她便出来采购,换点绩点给它。约别人一起,并不方便。   一个人坐在商场的咖啡厅内,懒洋洋摆弄着小银勺,反问道:“回去?为什么要回去?”骄横过后,才转了话锋,“难道是有人想我了吗?”   楚修宇无奈,只觉她实在很会磨人:“嗯。”   “没听清。”韶音道。   楚修宇只得用了点力气:“嗯!”   “嗯什么嗯!”韶音没好气地道,“一个‘嗯’字就想把我哄回去吗?”   楚修宇没办法了,只得清了清嗓子道:“我想你了。”他不习惯说这样的软话,哪怕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听不清!”韶音又道。   楚修宇被她折磨得没办法,一手扶额,缓了缓,才加重声音道:“我想你了!”   声音太大,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愈发显得洪亮。楚修宇当时臊红了脸,又羞又怒,冲电话里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又凶我,你又凶我。”韶音避而不谈,抓住小辫子就指责他:“你这么凶,我可不敢回去。”   楚修宇简直败给她了,想说“爱回不回”,但嘴上却道:“我错了,我不该大声说话,你回来吧?”   “哼,也就是我心软,你说两句好话就能把我哄回去。”韶音哼唧着,站起身来,挎过包包,拎好袋子,一边走出咖啡厅,一边说道:“换上别个能作的,要你说一箩筐好话才肯回去!”   楚修宇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智商拔尖,很快听出她意有所指,很上道地说:“你回来,我说十箩筐的好话给你。”   “你说真的?”韶音挑眉,“可不许骗人。”   “没骗人。”   “不是我强迫你的哦。”   “嗯,是我主动自觉的。”   两人不知不觉煲起了电话粥,等韶音快到家时,才挂了电话。   她手里是两套礼服,并一套首饰。   外加一束鲜花,和一盒饼干。   “呶,送你的。”她将鲜花和饼干递给他,“可别说我出去玩,都不想着你。”   楚修宇眼底满是温柔,说道:“我知道你的。”   顿了顿,却说:“你没刷我给你的卡?”   “不敢刷。”韶音哼了一声,坐在他床边,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倒下去,毫不掩饰地告状:“本来就有人觉得我图你别的,我哪还敢花你的钱?那不是坐实了别人的猜测吗?”   “胡说八道!”苍老的怒气声从门口传来,韶音立刻坐了起来,看向门口道:“爷爷!”   她进来的时候没关门,上来跟小两口说话的楚爷爷正好听到这句,怒不可遏:“是谁说的这些混账话?!”   “没,没有。”韶音摆摆手,“我胡说八道,气修宇呢,没这回事,爷爷别生气。”   楚修宇本以为她会趁机告状,闻言不禁怔了怔。   “真的没有吗?”楚爷爷板着脸道。   韶音松了口气,跑过去搀住他:“没有的事。谁敢说我闲话?我把他舌头揪下来!爷爷别担心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楚爷爷似乎信了,走进来,坐在椅子上,怒哼一声看向楚修宇道:“音音对你可是一心一意,你要是欺负她,我都饶不了你!”   “我不会欺负她的。”楚修宇保证道。   楚爷爷仍是有些不高兴,说道:“难怪那天我送你首饰,你不肯收,原来是担心这个!”他叫过佣人,让他取来那套钻石首饰,这次非要韶音收下不可。   “爷爷,修宇已经赔了我一座别墅了。”韶音不收,推拒道:“爷爷留着,下次修宇再惹我生气的时候,爷爷再拿出来哄我。”   楚爷爷摆摆手,不接受拒绝,说道:“给你就收着!下次你生气,爷爷还有别的给你!”   韶音叹了口气,只好说道:“谢谢爷爷,我很喜欢。”   “谁敢说你闲话,叫他来我老头子跟前说!”楚爷爷气得拄了拄拐杖,“说不出花儿来,我饶不了他!”   韶音直乐,站在他身后给他捶肩膀:“那就太好了,有爷爷给我撑腰,我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哄走了楚爷爷,韶音再次往床上一躺。   又成了一副懒骨头。   楚修宇低头看着她,问道:“怎么不跟爷爷说?”   “算啦。”韶音摆摆手,“在你面前黑一黑他就算了,谁让他总在你面前黑我呢?爷爷是无辜的。”   楚修宇叹了口气。   因为她不肯花他的钱,楚修宇便吩咐了生活助理,给她买衣服、鞋子、包包、护肤品、首饰等,填满了两间衣帽间。   “完了,我真成为了居心叵测、冲钱而来的女人了!”韶音看到两间屋子的亮闪闪,回到楚修宇的房间里,往他身边一倒,拍着胸口道:“我有罪证了,我脏了,不干净了!”   楚修宇气笑了:“胡说八道什么?是我给你买的,谁能说你?”顿了顿,“辞川也不能说你什么。他敢说你半句,我——”   “你什么?”韶音瞅着他,“你是骂他呢,还是打他呢?”   楚修宇捏了捏她的嘴唇,淡淡道:“我不会让别人说你。”   他既不会骂孟辞川,也不会打孟辞川,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果兄弟总是不给他面子,他会跟这个兄弟疏远。   韶音没有再追究。   喜滋滋地换新衣服,一天换三次,换了就跑楚修宇房间里,问他:“好不好看?”   她每天订花,穿着不同的漂亮衣服陪他吃饭、说话,好像每天都在约会一样。   楚修宇活了近三十年,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么有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   韶音在楚家住了快三个月了。   楚修宇的腿治疗得差不多了,而公司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除了几只老狐狸没钓上来之外,其他的都解决掉了。   他和韶音的感情愈发亲密,而孟辞川再来汇报事情时,就没有再对韶音不客气了。当然,他也没有对她客气,看到她总当看不到一样。   韶音也不爱搭理他,每次他来,她就躲出去,有时回自己房间,有时出去买买买。   楚修宇只要两人不起纠纷就好了,现在这样虽然不是很理想,但在他看来也不错了。   一切看上去很平静。   追韶音的其他人都消停了,只有程铭没放弃,隔三差五给韶音打电话,订花,订礼物,送上门来。   而韶音免不了见到他。唐父唐母那边的人脉,常常有一些场合需要她到场,而这时候程铭就会出现,若有若无地引诱她。   楚修宇知道得七七八八。   他知道的是韶音将礼物交给他处置,她和程铭的每一次见面。不知道的是,在程铭引诱她时,她偶尔会不着痕迹地回应一下。   在他心里,他们情比金坚,没有任何人能撬动。在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他开始悄悄练习走路,并准备婚礼。   这一天,韶音回来,就见到客厅里布置得漂亮极了,鲜花,气球,香槟,烛光,还有穿着西服和皮鞋,英俊笔挺的男人。他见到她走进来,便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近。   韶音微微瞪大眼睛,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音音,”他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下,手里打开一枚首饰盒,露出璀璨的钻戒,仰起头,英俊的脸上满是深情,“我从没向你求过婚。错过的三年,我十分后悔。现在,我愿意弥补。”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双眼明亮而充满希冀。   韶音低头看着那枚钻戒。   又看看男人神采飞扬的英俊脸孔。   没有惊呼,没有喜悦。   她异常地沉默。   “音音?”见她不出声,楚修宇以为她高兴过头了,声音低缓,又问了一遍:“你愿意嫁给我吗?”   韶音仍然不出声。   双唇在微微颤抖着,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啪!”她手里拎的购物袋掉在地上。   在楚修宇渐渐变得愕然与困惑的眼神中,她缓缓伸手,一点点将戒指推了回去。   “对不起。” 第129章 未婚妻15 我配不上你。   楚修宇怔住, 希冀和期盼渐渐僵在脸上。   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以及那枚精心定制的漂亮钻戒。   这枚漂亮的戒指,是他请了多位大师设计打磨而成, 上面满满都是他的爱意和真心, 她……她怎么能推开?   他不愿意相信她是拿乔, 而且她的表情也不像是拿乔。楚修宇不由得抬头,又朝她望去。   推开他的手后, 她立即后退了两步,他微微抬头,便看到了她的脸。   只见她脸色惨白, 神情说不出的脆弱,眼中悲喜交加。   悲喜交加?楚修宇诧异又不解, 她为什么会感到悲喜交加?她为什么而悲伤?   他向她求婚, 准备给她一个有保证的未来, 并且他的双腿恢复了, 她不应该感到喜不自胜、喜极而泣吗?   但她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悲喜交加,甚至悲色浓过喜色。这让楚修宇不解极了, 又有些不好的联想, 不禁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音音?”   “不……”回应他的, 是韶音摇头后退。随着她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   楚修宇拧起眉头, 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她绷紧了肩膀, 身子微微缩着,呈现一个抗拒全世界的自保姿态。   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唇紧紧抿住, 能看得出她极力想要抑制住情绪,但却抑制不住。   清亮的水光浮现在她眼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聚集,很快便超出眼眶所能容纳的极限,瀑布一般倾泻而出。   楚修宇刹那间惊住了!   他看着她眼底浓郁的悲伤,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道,她这样子,好像他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但他分明没有,还康复了。   “你到底怎么了?”他低声询问。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冷峻模样的男人,在单独面对她时,总是不自觉多出几分温度与柔软来,“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时,他缓缓走近她,一手将戒指放入口袋中,另一只手同时按住了她的肩膀。   韶音没有躲过,被他按住肩膀,浑身一颤,仿佛禁受不住什么一般,捂住嘴巴,拼命摇头。   “没什么。”她努力想要挤出笑容,“恭喜。”   楚修宇有些好笑,掏出手帕,轻柔地给她擦脸上的泪水,半是玩笑地道:“恭喜我吗?你看起来可不像是高兴。”   闻言,韶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绷住气息,闭着眼睛,由着他擦脸上的泪。似乎终于控制住情绪,她仰起头,终于挤出一丝笑容来:“没有,我很高兴。你终于好起来,而且这么快……我是真的为你高兴。”   楚修宇心底一缩,不禁涌起几分心虚。   他瞒了她真正的身体状况,也不知她此刻的表现跟这有没有关系?   只见她眼底浮现出无比的诚恳,再认真也不过地说:“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不应该被困住手脚,束缚在轮椅上,就应该自由自在,骄傲纵意。”   楚修宇见她说得这样认真,却不禁更疑惑了:“那你哭什么?”一整条手帕,都被她哭湿了。   如果她是喜极而泣,也就罢了,偏偏她身上散发着掩不住的悲伤,直让楚修宇不解之余,又有些担心。   韶音低下头,摇了摇。扒下他按在她肩上的手,低声说道:“我要走了,楚修宇。”   没头没尾的一句,令楚修宇皱起眉头:“去哪?”   “回家。”韶音轻声说,“回唐家,我应该待的地方。”   楚修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是唐家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   “就算他们说什么,你也不要管!”不等她说完,楚修宇便打断了她,“我要娶你,谁都无法阻拦!”   别说他根本没什么事,就算他真的残废了,想要娶真心喜欢的人,也轮不着唐家来辖制!   韶音本已止了泪,闻言再次奔涌而出:“不是,不是唐家。”她泪如雨下,捂着嘴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连连后退,“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都是我!”   楚修宇讶异。怎么也没想到,竟逼问出这么一个叫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本来还有些担心,这时都散去了。   忍着笑意,他上前温和地说:“胡说什么?你怎么会配不上我?”   这个理由,再莫名其妙也不过了。   韶音却连连后退,与他保持距离,直到他停住脚步,不再追上前,她才放下手,抬头看他。   被泪水洗礼的眼睛,叫人一看就心疼。而她神情近乎狼狈,有些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我怎么配得上你?你是高高在上的楚总,我又算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唐家千金,像我这样的人,比我更好的人,多到数不清。但……”她哽咽了一下,“像你这样的人,就只有一个。”   楚修宇顿时无奈。有些心疼,有些爱怜地看着她说:“世上只有一个楚修宇,也只有一个唐玖音。”见她不为所动,便又说道:“楚夫人也只有一个,她的名字叫唐玖音。”   话落,韶音呜呜地哭起来。   手背掩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不是的,我没有那么好,我知道的。”她声音里透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难过,“你的腿好了,我配不上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恢复得这么快?才三个月!三个月啊!为什么呜呜呜……”   她哭得伤心又绝望,令楚修宇不禁想起当初她伏在他胸膛上,也是这样哭:“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呜呜呜……”   眉头渐渐皱起来。楚修宇不会误会她见不得他好,但这是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他好起来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退缩起来了?   当初他“残废”时,她来到他身边,赶也赶不走,一天天的陪着他,那么开心。   但是现在他站起来了,向她求婚,她反而胆怯了!   “不论我恢复也好,没恢复也罢,我都喜欢你,而且只喜欢你。”他安抚道,缓缓靠近她,柔声哄道:“别哭了,好不好?我心疼。”   他一靠近,她就受惊似的后退,竟出了客厅,来到了院子里。   天还没黑透,仍有一丝未燃尽的余晖,隐隐透着一线红光,像是熄灭前的不甘挣扎。   但是谁都知道,终将熄灭的。再如何挣扎,黑暗还是即将吞没这方世界。   这一幕落在楚修宇眼底,不知怎么,心头一跳,有股不详的预感。   他绷着唇,大步上前,要将她捉回房间里,好好跟她“掰扯”,不让她再胡思乱想下去。   然而,她像一张绷紧的弓,随着他的靠近猛地弹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后退,同时终于断了理智,崩溃地尖叫起来:“我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她大声喊道,像是被逼急了,再也无所顾忌,什么话都藏不住了:“本来我就想跟你分手了!你不喜欢我,还那么忙,一天天见不到人,而我作为你的未婚妻,什么都做不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哄你开心都做不到!每次约会,每一次,你从来都没有笑过!”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是你的未婚妻,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孟辞川瞧不起我,每次见了我,都用看苍蝇一样的眼神看我!我算什么?”   “我站在你身边,就像一坨垃圾!”   她猛地蹲下去,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仿佛要将积攒的委屈统统哭出来:“我想跟你分手的,我不想再继续这段压抑又没有希望的关系了,我受不了了,是你,是你……”   她呜呜地哭,后面有句话没说出来,但楚修宇懂了。一时间,神魂震荡。   是他残废了,她才暂时打消了主意。   他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很久之前,他们还没好上的时候,她就说过。   “只要你好了,我立刻就走,不用你赶我!”她当时这样说。   心头急跳,他一瞬间攥紧了手,忽然间明白了她拒绝求婚的原因!   “音音——”   他急急上前,要将她抱起来,但是脚步刚刚一动,她立刻抬起头,警惕得像是小动物,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   “可你出事了。”她吸了吸鼻子,薄弱的、仿佛气泡一般,一戳就破的希冀浮现在她眼底,她的眼睛仿佛看着他,又仿佛看着不知名的虚无,“你出事了,人人都看你笑话,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提出退婚?”   她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聚焦在他脸上,渐渐露出苦笑:“你知道吗?我很卑鄙的。得知你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我……我心里第一时间涌出了窃喜。”   “我那么高兴,但我不敢说。”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但是哭得很安静,甚至声音都很平稳,完全听不出哭腔,“我不敢说,对谁都不敢说,一个人悄悄地窃喜着。”   楚修宇神情复杂。   一颗心像是被揪住,生疼生疼的:“音音……”   韶音没让他开口,一手捂着心口,自嘲地笑起来:“报应来了,你好起来了。看来不是我的,总归不是我的。”   她的视线落在他笔直修长的双腿上,眼里尽是苦涩。   楚修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活泼、快乐、霸道、骄纵的小猫咪,原来心里藏着这么浓的自卑。   心疼得厉害,他完全无法怪她,缓缓上前道:“音音,我喜欢你,我就是你的,就算站起来了,我也是你的。”   他弄明白了她的脑回路,原来一切都出自浓浓的自卑和不安,但这都是曾经的他不负责任,施加给她的阴影。   她会这样,都是他的过错。   他格外有耐心,说着平时说不出口的软话,声音压得无比柔和,生怕惊跑了他的小猫:“都是我的错,你会不安,会害怕,都是我的错,不怪你。我从前做得不好,委屈了你,我已经知道了,以后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想到什么,他重新拿出钻戒,单膝跪地,诚恳地望着她说:“音音,我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遇到你后,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你愿意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艾玛!”吃着瓜子看戏的灰灰,终于发出第一声感慨,“不愧是男主啊!”   瞧瞧!多么坚定的心智!   她演得那么狠,他都没被带偏,还记得求婚!   它都快要倒戈了!   没有理会它,韶音站在黑透的夜色中,夜风拂起她的发丝,半遮住面颊。   没有再哭,她此刻镇定了下来。似乎有些解脱,有些释然。在他诚恳而期待的目光中,她忽然摇摇头,笑了一声:“对不起。”   自嘲、苦笑、疲惫等情绪消散了大半,她仿佛一瞬间终于超脱了,声音里透着释怀:“这几个月,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幸福时光。”   “我从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都像是飘在云端,甜蜜得泡在蜜罐子里。”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脸上又有了少许的苦涩,但更多的是释怀与满足:“拥有过,我就知足了。对不起,楚修宇,是我配不上你。我……我也不敢奢求了。”   楚修宇几次想要说话,都没有踩到点上,此刻终于抓住机会,猛地站起:“你可以的!”   “不。”她缓缓摇头,轻轻一笑,带了几分洒脱,“我啊,勇气只有那么多,曾经的三年当中,耗尽了大半。过去的三个月中,透支了余生的全部。”   “我没有力气再爱你了。”   说完,她转过身,大步向外跑去!   楚修宇顾不得继续求婚,第二次将戒指塞进兜里,匆匆追出去:“不用你来爱我!换我来爱你!”   韶音头也不回。   “你现在真像一个脑残女配。”灰灰咋舌。   就这脑回路,扭头就跑,喊也喊不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韶音不理它,跑得很快,并迅速拦了一辆车离去。   楚修宇拔腿猛追,但是两条腿追不上四个轮子,何况韶音吩咐师傅开快点,他很快被甩得远远的。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楚修宇不得不停下脚步,双手扶着膝,大口喘息着。   他脑子里乱得很。   心里也烦得很。   怎么也没想到,他准备了浪漫的求婚,结果却是这样的狼藉。   眉头拧成了铁疙瘩,等气息平复少许,便转身回去。开了辆车,径直往唐家的方向而去。   她说过,会回唐家。   然而,坐在车上,韶音却问灰灰:“程铭现在哪里?”   灰灰答道:“在俱乐部打球。”   “附近有酒吧吗?”她又问。   “有。”灰灰答道。   韶音笑了笑,探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去微醺酒吧。” 第130章 未婚妻16 退婚。   夜里十点半, 程铭和朋友们打完球,从俱乐部出来,正准备去喝酒。   “哟,这妞儿正点!”   “喝多了吧?”   不远处的路边, 一名身材窈窕, 长发及腰的年轻女人挎着小包, 歪歪扭扭地走着。   “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大晚上一个人出来喝酒?被甩了?”   “走,看看去。”几人上前。   程铭走在最前头。他刚才看的第一眼, 就觉得这女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快步走近一看,不禁惊讶道:“唐小姐?”   “程少认识?”   “不是吧, 还想捡个妞儿呢。”   几个同伴哀叫起来。   程铭没理会他们,一手扶住了软绵绵的女人, 眉梢微微挑起, 眼底浮现了兴味。   喝得这么醉?   “唐小姐?唐小姐?玖音?音音?”   一身酒气的韶音, 被他揽在怀里晃了晃, 便睁开朦胧的眼睛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脸上,便呜呜地哭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程铭惊讶, 倒没往自己身上想, 显然她是认错了人,饶有兴味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你的腿好了, 你骗我,你不告诉我, 你早就好了。”韶音抽嗒嗒地哭道。   程铭眼底一闪:“楚修宇的腿好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而是在心里想着。看看怀里醉得不认人的女人,眼里划过兴味。   这倒是有趣了。他随手打了辆车,对兄弟们道:“是一个朋友, 我送她回去,你们先玩。”   “程少的朋友啊?”几人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曼妙身躯上,不怎么正经,“有空带出来一起玩啊!”   程铭低低笑了一声:“会有机会的。”   听了这话,几人兴奋地狼叫起来:“那程少可要快点啊!”   这么正点的妞儿,玩起来一定带劲!   很快,出租车过来,程铭单手抱着韶音,另一只手打开后车门,将她塞了进去,自己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几个兄弟站在路边挥手,程铭对他们挥了挥手,便让师傅开车了。   他把韶音带到自己不常住的一间公寓。进了门,半搂半抱地往卧室走。   她已经不哭了,只是时不时呢喃一句“为什么骗我”,仿佛将他当成了楚修宇,偶尔软绵绵地打他一下。   小手又香又软,程铭捉过来,亲了几下。扶她躺好,拧了毛巾给她擦脸,要多体贴就有多体贴。   然后低声哄着她套话:“我没骗你,我的腿刚好。”   “你胡说!”闭着眼睛安静下来的女人猛地拔高声音,“你好了很久了!不然你怎么走路一点毛病也没有?你走得那么稳健,呜呜呜……”   程铭挑挑眉,又问:“那你伤心什么?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好伤心的?”   “不是小事!”女人的声音再次拔高,“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每天多难过吗?我怕你难过,每天哄你,心里难过也不敢说。原来你是装的,是演的,你又和孟辞川一起骗我……”   灰灰唏嘘道:“你可真能演。在楚修宇面前是一套说词,在程铭面前又是一套说词。”   “嗯哼。”   “你为什么不在楚修宇面前说这套台词啊?”灰灰不解问,“如果你揭穿他骗你的事,当时就能扑上去挠他了。”   韶音解释道:“我要跟他分手,总要找个高级的理由。因为他骗我,所以跟他分手,虽然很直截了当,但是他用力追追,我就得原谅他了,不然人家要说我作。”   “??”灰灰一头雾水,“你现在的理由就很好吗?”   她说她配不上他!   这个理由更烂好吗?   简直是无理取闹又神经病。   “你不懂。”韶音不以为然,“这叫卑微。”   灰灰:“……”   它是不懂,卑微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拿起瓜子,继续嗑起来。   程铭还在“套话”。   随着醉鬼女人的颠三倒四的控诉,他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楚修宇的腿好了,而且早就好了,但却一直瞒着她。这个蠢女人呢,就感到伤心了,觉得不被尊重了,所以跟他大吵一架后跑出来喝酒。   “才不是吵架。”醉得脸颊红红的女人反驳道,“分手了!我跟你分手了!你骗我,我不要爱你了!”   她脸上的淡淡妆容被他用温毛巾擦去,露出被酒意熏红的吹弹可破的肌肤,女人挺翘的鼻梁,水润的红唇,看上去可口有加。   程铭的手指虚虚描摹着她的五官,盯着她打量一会儿,渐渐笑起来。   “楚修宇,这是你自找的。”   那个从小就被父母挂在嘴边,别人家的孩子,给程铭他们带来了无数阴影。很多人不介意,认了,服了。但程铭没有,他始终记着,楚修宇带给他的那些屈辱。   楚修宇很在乎她吧?私下里警告他,还让孟辞川对他的事业频频动手脚。   现在反击的机会来了。   他捏住女人精巧的下巴,俯身就要吻上去,打算提前收一点定金,忽然地上传来嗡嗡的声音。   动作一顿,他回头看去,只见被随手丢在地上的手包微微震动着。   程铭起身,捡起小包,取出手机。   手机在手心里嗡嗡地震,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宇”。嘴角勾起,他划开了通讯:“喂。”   唐家外面。   楚修宇在车子里坐了几个钟头了。   他一开始以为韶音回唐家了,但是唐父唐母却说她没回来。他不耐烦跟他们寒暄,便出来了,坐在车子里等。   守了几个小时,也没见她的影子。而打电话过去,总是没有人接。   他一个人坐在顶级豪车内,在寂静中等得烦闷,便打开了车载音响。但是再流畅舒缓的音乐,此刻在他听来,也显得嘈杂,于是又关上了。   他每隔五分钟就打一个电话,打完电话又编辑短信,认错,表心意,恳求她,挽回她,希望她别钻牛角尖。   但不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都没有任何回复。眼看夜色越来越深,他不禁焦躁起来,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他急急问道:“音音,你在哪里?!”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楚修宇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机拿下来,以为拨错了号码。可是屏幕上显示的通讯人,分明是“仙女”。   那是她撒娇要过他的手机,改的昵称。   “你是谁?”楚修宇沉声问道。   程铭低低一笑,说道:“我是音音的男朋友。你呢?又是谁?”   “胡说八道!”楚修宇冷喝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应该不是了吧?”程铭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把玩着女人柔软的长发,“她刚刚说跟你分手了,再也不要见你了,以后都跟你没关系。”   “她在哪儿?!”明知这男人的话不可信,但楚修宇仍是黑下脸,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鼓起,声音冷得结冰。   “在一个很快乐又安全的地方。”程铭轻轻一笑,挂断电话,并迅速关了机。   将手机丢到地上,他往后一躺,手指摩挲着女人丝滑的长发,想到楚修宇此刻会有的表情,低低地笑起来。   楚修宇此刻简直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   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拿着她的手机?她都对他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她现在在哪儿?   然而他几次拨打电话,都提醒对方关机。楚修宇气得狠狠砸了下方向盘!   理智终于有几分回笼,他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她现在是清醒的吗?真的是安全的吗?会不会被人控制了?   她不可能随便跟人说这些事,除非对方跟她认识。想到这里,他脑中浮现几个人选,拨通孟辞川的电话:“查一查程铭等人的位置。”   孟辞川已经准备睡下了。他今天做了两台手术,很是疲惫。闻言就问道:“怎么了?”   “没事。”楚修宇不想说韶音可能落在他们手里,孟辞川本来就对她有偏见,知道了更没好事,“你尽快查,有要紧事。”   孟辞川的眼睛眯了眯,什么要紧事,能让楚修宇大晚上着急查他们的下落?   程铭等人跟楚修宇的关系,也就只有一个韶音了。   他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揉了揉脑袋,清醒了一下,开始吩咐人手去查。   曾经追过韶音的几人,都被查了。   而今天傍晚出现在楚家别墅附近的出租车,也被查了。   查来查去,嫌疑定在了程铭的身上。楚修宇亲自跑了一趟又一趟,去程铭名下的房子,结果都没有人。   真相只有一个,他还有别的居所。   跑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大亮,楚修宇终于来到程铭真正住的地方,见到了他。   “音音呢?”一夜未眠的楚修宇,眼里遍布血丝,打理得有型的头发有几分凌乱,笔挺的西装也褶皱了,看上去有些憔悴和暴怒。   程铭挑眉,露出讶异的神情:“楚总找唐小姐,不去唐家,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楚修宇冷冷道。   程铭这才耸了耸肩,露出几分懒散无谓的表情:“她回家了。”   “真的?”楚修宇拧眉。   程铭双手抄兜,让开门口:“楚总不信的话,尽管去里面搜。”   楚修宇拨开他,大步走了进去。   客厅,卧室,包括厨房和卫生间都没放过。   最后,他来到主卧,看到床铺上凌乱的痕迹,以及枕头上印着的淡淡口红,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猛地揪住程铭的衣领,手臂压住他的喉咙,将他抵在了墙上。   程铭的脑袋被磕得“咚”的一下,窒息的痛楚传来,令他心头也燃起了火。   眼底阴郁一片,面上却仍是懒散而无谓的模样,艰难地道:“楚总这是什么话?她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能对她做什么?当然是好好照顾她了。”   楚修宇压根不信他的话,猛地挥起一拳打在他脸上!程铭躲得快,那一拳擦过他的脸颊,重重打在了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程铭嘶了一声,看着都疼,但仍是挑衅道:“对了,音音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她亲口答应我了,还请楚总尽快跟唐家退婚,不胜感激。”   楚修宇挥拳猛揍!   程铭也不是吃素的,抬手抓住他的拳头,并一脚踢过去。   两人狠狠打了一架,楚修宇的嘴唇破了,昂贵的西装上满是脚印,看上去很是狼狈。程铭的脸颊破了,身上也没好哪儿去,但他双目灼灼,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疯狂的暗色,笑着说道:“这可不好了,楚总打了我,恐怕我的女朋友要生气的。”   “闭嘴!”楚修宇又是一拳打过去。   程铭还击。   两人又打了起来,最终谁看起来都不太好。   楚修宇打完,心情丝毫没变好,反而厌恶地扯了扯褶皱的西服:“浪费我的时间!”   大步走了。   程铭则是走进卫生间,查看自己脸上的伤痕,以及身上的伤痕。   微微笑了起来。   再过两天,这些伤势会更清晰地浮出,看上去会更惨重。到那时候,才是见她的好时机。 第131章 未婚妻17 本篇完。   踩着晨光, 韶音回到唐家。   “你昨晚去哪儿了?”唐父没有出门,坐在沙发上守她,见她回来立刻训斥起来:“修宇等了你一晚上!”   这不是当时嫌弃楚修宇残废的时候了。昨晚见到楚修宇好好的站在面前,唐父别提多高兴了!   幸亏他睿智!眼光长远!这才守住了楚修宇这个女婿!女儿在他低谷时不离不弃, 以后他怎么好意思对女儿不好?唐家登上了一条巨轮, 几十年内都不用担心没落了!   “我不喜欢他了。”韶音慵懒地上楼, “我要跟他退婚。”   唐父愣住了。   “你说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斥道:“胡闹!好好的, 耍什么脾气?”   “我没耍脾气。”韶音淡淡地说,“爸爸准备退婚的事吧。”   见她这样轻慢又任性的态度,唐父气得涨红了脸, 喝道:“你站住!”   韶音闻言站定,一手扶着扶手, 回头朝下方看去。眉头微微挑起, 示意他可以说了。   唐父被她这般居高临下的模样激怒了, 他乃一家之主, 可是女儿竟敢如此不尊重他:“我不知道你发什么脾气,但楚家和唐家的婚约不可能退, 由不得你使性子!”   韶音轻轻地笑起来。   “由不得我?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她和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束缚, 也没有致命的利益纠葛。   他们之间没有强关系牵绊,她就是无笼头的马。   他们能怎么约束她呢?囚禁她?绑了她?强行将她嫁过去?如果他不怕结婚结成仇, 就尽管这么做好了。   面对她散漫又无谓的神情,唐父气得“嚯”的站起来, 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放肆!你简直是反了天了!”   正好唐母从外面进来, 唐父立刻看过去道:“你生的好女儿!简直反了天了!停了她的卡!立刻!”   说完,这才冷冷看向韶音:“我看她还拿什么任性!”她是被娇养长大的,停了她的卡, 没有了优渥的生活,看她还拿什么跟他顶!   韶音耸了耸肩。   “随便。”   转身,继续上楼。   只听“咚咚”的脚步声有韵律地响起,很快姣好曼妙的身形便消失在视野中。   唐母哄了唐父一会儿,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了下,她脸色不大好看地说:“我觉得音音疯了,上次她就有些征兆了。”   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从小都把女儿攥在手心里,说一不二的唐母,面对忽然硬气起来、不任由她搓圆揉扁的女儿,唐母本能觉得不对。   “她就是疯了!”唐父气怒地说。   夫妻两个正抱怨女儿,这时外头传来车子猛地刹停的一声:“吱——”   紧接着,一身狼狈的楚修宇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西服外套已经脱了,修身的衬衣和马甲衬得他气质矜贵,身材挺拔紧实,但西裤上有些褶皱,依稀还有脚印子,十分狼狈。   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而疲惫,却又不掩英俊。一进门,就问道:“音音呢?”   唐父才要问他“发生什么事”,闻言就咽了下去,改为指了指楼上:“在楼上。右转第二个房间。”   楚修宇点点头,拔脚就往楼上走。   他身高腿长,一步迈三个台阶,很快就来到了二楼。   来到右边第二个房间门口,抬手要敲门,却顿在了半空。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又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整了整衣服,这才轻轻敲门。   “咚咚咚。”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   露出他寻找了一晚上的精致面容。   然而,见到他来,她脸上只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只剩下了漠然。   “你不该来。”   她眼里没有了昔日的温柔爱意,也没有了昨晚的歇斯底里与释然苦涩,她冷漠极了,就像对待一个不相干的人。   楚修宇心里揪了一下,低声开口:“你昨天晚上——”说到一半,忽觉不妥,立刻停下了。   她和程铭不可能有什么,她深深爱着他,不可能背叛他。   而如果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程铭强迫她的,他更不能在这时往她伤口上插刀子。   他改口道:“我很担心你,找了你一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我消息?”   韶音漠然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楚修宇心里发疼,又有些说不出的慌张:“音音,你别这样,从前……从前是我不好,我混账,伤害了你。我愿意改,你要我怎么做,才相信我会好好爱你,照顾你一生一世,一辈子对你好?”   “哇哦。”灰灰忍不住出声,“他态度还挺好,很诚恳了。”   不愧是男主,他爱上谁,就是谁的幸运,因为将会获得他举世无双的宠溺和爱护。   “真不动心?”它问韶音。   “不。”韶音答。   “我觉得他还可以。”灰灰却劝说道,“你想想,他是男主啊,你什么时候泡过男主?这个世界我不要求你做任务,你不趁机放飞一下吗?看看这个男主,还是你亲手调教的哦!”   韶音毫不动心:“每个世界都有男主。”   又不稀奇。   灰灰:“……”   行吧,这就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灰灰不说话了,继续看戏。就听韶音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说完,漠然后退一步,就要关门,“我会尽快说服我爸妈退婚。”   “不!”楚修宇按住房门,情急之下一只脚伸进去,卡在了房门和门框之间,急急看着她道:“音音,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也不给你自己?为什么?”   他不懂!   只觉得说不通!   如果她是失去了信心、爱得累了,可是接下来不用她来爱他,换他爱她就好了啊!   她总是爱他的吧?他苦苦哀求,她至少给他一个机会,不要如此冷漠吧?   这当然是因为,她根本不爱他。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她爱他是假的,过去的甜蜜时光也是假的。   一切只是因为,她要改写剧本上【退婚】这一幕。   剧本上的退婚,是楚修宇有意隐瞒,故意诱导,让她主动提出退婚,并借此营造出他彻底残废的假象,铲除对手。   要说他有多坏,倒也没有。   他只是对于不爱的人,非常无情。他的眼里只有利益,订婚是为了利益,退婚也是因为利益。至于后来,她向他求救却被扔出去,是因为险些引起女主的误会,破坏他的爱情。   他的无情令人恼,却远远不及程铭。   程铭是家暴选手,也是杀人凶手,剧本上甚至没写他家暴死妻子后得到应有的惩罚。   有程铭打底,韶音对楚修宇的手段算得上温和。   她不打他,也不骂他,甚至没有对他的公司和财富做什么动作。仅仅是陪他玩了一场游戏,在感情上叫他吃点苦头。这对身家丰厚、年轻有为、长相英俊的霸道总裁来说,堪称小打小闹,根本不伤筋动骨。   此刻,看着房门前站着的男人,他英俊的脸上现出几分彷徨,那是对于掌控不住的事物所产生的不安与害怕。   韶音丝毫不感到心软。   “你不用再说了。”她淡淡地道,声音不含丝毫感情,“也不用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你。”   说完,推开他,当着他的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楚修宇浑浑噩噩地下楼。   唐父问了他许多话,他都没有听清,只觉耳边嗡嗡的,脑子里也嗡嗡的。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仿佛这个世界忽然间就变了。   他神志恍惚,无法开车,叫了助理过来,自己坐在后座,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努力梳理这一切。   他不理解她的决定,也不懂她的想法,只能试着站在她的角度,去代入她。   他要弄明白,症结在哪儿?如果要解决这件事,从何处入手?   *   两天后,程铭打电话过来。   “你把我害惨了。”他半是玩笑地说道,“因为收留你,我被楚修宇打了,这几天都出不了门。”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程铭的解释是这样的:“你喝多了,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我想送你回家,但你把我错认成了楚修宇,抱着我不撒手,我只好带你回来。”   事实如何,韶音比谁都清楚,她又不是真的喝醉。但是他这么说,她也没有质疑。   “对不起,”她抱歉又有些黯然地说,“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就这?”程铭笑道。   韶音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有些讥诮,口中却乖巧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只要我做得到。”   “你帮我带点药膏来吧。”程铭却道,列举了几样伤药,“钱就不给你了,就当是你赔我的。”   他故意说得这么抠门,实际上却是大人有大量。韶音顿时感激地道:“谢谢你不计较,我这就买药给你送去。”   他家里没有药,那是骗人的。   不就是哄她过去吗?   拎了包包,要下楼时,却被唐母叫住了。   “你去哪儿?”   “跟程铭约会。”韶音慢悠悠下楼。   唐母皱起眉头:“你是跟楚修宇订婚的人,怎么能跟别人约会?”   说得好像之前想要脚踏两条船的不是他们一样。轻笑一声,韶音说道:“那我不去了,我去逛街。”   唐母信她才有鬼,拦住道:“不许你出门!”   韶音的脸色冷了下来:“还真要囚禁我?”   “什么囚禁!说话这么难听!”唐母板起脸道,“还不是你不听话,你如果乖一点,我怎么会管你?”   韶音懒得同她说。挥开她的手臂,大步朝外走去。唐母又叫道:“拦住她!不许她出去!”   但是佣人又怎么拦得住韶音?这可是家里的小姐,还有楚修宇这样的未婚夫,谁敢真的碰她一下?   她们不敢用力拦,韶音轻轻松松就出去了。   不管身后唐母气得发火的样子,她去药店买了些红花油等药品,提在手里往程铭的公寓去了。   到了那里,只见程铭脸上青青紫紫,身上也没好到哪儿去,露出来的小臂上更是成片的青紫淤痕。   她睁大眼睛,作震惊状,吸了口气:“怎么,怎么这么严重?!”   程铭见到她震惊的样子,就知道过两天联系她是明智的行为。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道:“冲冠一怒为红颜,楚总的拳脚可不认人。”   他是因为“收留”她,才被楚修宇打了,韶音适时做出歉疚表情:“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之后,他提出让她为他擦药,她就没抹开面子,答应了。   他胸前的伤处,她不好意思下手,便只给他后背上抹药。房间里有摄像头隐蔽地拍摄,她只装不知情。   当天下午,楚修宇的邮箱里多出一封奇异邮件。他打开一看,脸色黑了。   那是一组照片,年轻男人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女人坐在他身边,一手放在他赤着的背上,弯腰跟他说话,两人的脑袋挨得很近,依稀像是亲吻。   “砰!”电脑摔在地上,屏幕黑下去。   楚修宇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英俊的脸孔上满是焦躁和怒气,神情冰冷骇人。   他知道这是假的,是程铭故意发来挑衅他的,可是……可是他们离得那么近!   她对程铭一点戒心都没有吗?!   电话拨过去,很快被接通了,程铭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楚总看到邮件了?”   “离她远点!”楚修宇冷冷告诫。   程铭不以为然,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唐小姐这样的佳人淑女,拥有多个追求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又说,“不知道楚总敢不敢公平竞争,不在私下里做手脚,只凭个人魅力追求佳人?”   “你配吗?”楚修宇冷冷地道。   程铭悠悠地道:“楚总该不会是不敢吧?”   猛地握紧手机,楚修宇冷冷地道:“滚!”   看着挂断的通讯,程铭笑了。   凭个人本事,楚修宇拿什么跟他争?美人已经厌恶他了,他一开始就落败了。   韶音搬出楚家,几天都没有回来,楚修宇瞒不住了,被楚爷爷知道了实情。   “活该!”楚爷爷拿着拐杖,追着楚修宇打,“你还难过?你有什么脸难过?你就作死吧!”   楚爷爷年轻时也是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如今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了,但眼力还在。   在孙子忽然站起来后,他便知道孙子的腿一直都是假象,不单单是韶音,他也被瞒了,因此非常懂得韶音的生气。   “人家凭什么和你一个骗子过!”楚爷爷气得不得了,打累了便停下来喘气。   楚修宇想说,爷爷你误会了,音音不是因为我瞒着她腿的事情,才跟我闹。   但他忽然想道,真的不是吗?她不是个笨蛋,相反她很聪明。   一直以来,理不顺的地方,仿佛一下子通了。她为什么咬死了,不给他机会。   他隐瞒了她事实,甚至在事后没有一个解释,她又怎么敢继续爱他?   楚修宇非常懊恼,开始了大肆追求。   送花,送包,送衣服,送首饰,送车,送店铺……以及亲自登门邀约。   韶音面对他时始终淡淡的,他送的东西,一样也不收,都退了回去。而他邀约,她也不答应,被唐母逼急了,就一个人进房间里,反锁房门,谁也不见。   楚修宇的追求之路非常艰难,毫无进展。而程铭的进展却不错,他送韶音什么,韶音都会收,还会回送礼物。邀请韶音出去,三次答应两次,非常给面子。   程铭非常得意。他看得出来,她还没有忘了楚修宇,但他有信心将她抢过来!   这一天,程铭送韶音回家,正撞见唐家楼下等着的楚修宇。   看着他们并肩而来,韶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跟程铭说话,楚修宇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震惊,愕然,不敢置信,渐渐的还有几分愤怒!   “请楚总尽快解除婚约。”看着大步走到面前,准备开口质问的男人,韶音淡淡地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一根针,扎破了楚修宇满胸的怒气。   他伤心,又有些慌张:“不可能!”   他不可能跟她退婚,让她跟程铭在一起!不仅如此,他怒视着程铭,简直恨不得将他打一顿!   一把捉过韶音的手臂,将她强势地扯进怀中,他霸道又强硬地说:“不可能退婚!你不要想了!”   他有错,他会改。   但他绝不可能放手!   “你很忙,不能常常陪我,但程铭可以。”   “程铭温柔有趣又体贴,懂得很多,跟我也谈得来,我跟他在一起时,不用看着他忙,自己只能打游戏来打发时间。”   “他没有骗过我。”   “没有伤害过我。”   “没有一个瞧不起我,当面骂我不要脸,背地里跟人嘀咕我,还从不认真道歉的兄弟。”   韶音不挣扎,就这样偎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拿什么跟他比?”   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   碎成一片又一片。   楚修宇疼得脸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嘴唇张翕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微弱的声音勉强挤出。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差劲?   但是话还没问出口,理智已经回答他,是的,她说得一句都没错,他哪哪都比不上程铭。   就连约她出去,他都是两三天出现一次,更别提其他。   他看了看程铭,只见一张挑衅的面容。再看看怀里的韶音,她一脸漠然,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神像是冰冷的刀,直直剖进他心里去,仿佛在疑问,他配吗?   一瞬间,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   本就脆弱的建筑,再也支撑不住,变成一片废墟。   原来是真的。   他真的失去了爱情。   *   楚修宇没有再纠缠韶音,并且利落地退了婚。   退婚后,他染上了酒瘾。   白天工作,晚上便一个人喝得醉醺醺的。   喝醉后,他就去韶音曾经住的房间。他没让佣人收拾,那里依然是她睡过的被褥,仿佛残留着她温软香甜的味道。   不过半个月,他就瘦了两圈,眼神不再如以往锐利如鹰隼,而是漠然又颓废,好似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孟辞川看不过去,一天来到楚家,夺过他手里的酒瓶,骂道:“你振作一点!”   “不就是个女人吗?”   “天下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   “那就是个骗子!我早告诉过你!退婚了才好呢!”   听到最后一句,楚修宇的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他,忽然挥起一拳,朝他脸上打过去:“不许你说她!”   她不是骗子!   如果说她图别的,可是他送她的东西,她都没要!   当初她住在楚家时,他送她的衣服、首饰、包包、鞋子等,她全都没拿走。他派人给她送去,她又退回来了。   爷爷送她的那套价值不菲的钻石首饰,她没有要。   他送她的别墅,她也没有要。   “房产证上写的她的名字!”孟辞川怒其不争地说,“她要不要房产证,有什么意义吗?!”   楚修宇怔了怔,但很快又坐倒在地上,低着头出神。   口中喃喃:“都是我的错。”   他冷落了她三年,她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伤害了她三年,而她全无怨言。在他残废后,她体贴入微地照顾他、陪伴他。   但他却骗了她,还在兄弟一次次损她颜面时,没有替她撑腰。   楚修宇不是不怪孟辞川,如果不是孟辞川常常在他耳边嘀咕,“那个女人”来“那个女人”去,天天一副嘲讽轻蔑的表情,张口闭口就是:“她配吗?”“她不配!”“她也配?”他说不定不会嫌弃她三年,他们早就好上了!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她走了,再也不回头。   可他再怪孟辞川,最责怪的人却是自己。孟辞川说什么,他可以不听,他有自己的分辨力。事情落到这一步,怪谁?   怪他自己。   重新打开一瓶新的酒,闭上眼睛,仰头灌下。   孟辞川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又气又怒。是,事实证明他对了,楚修宇就是被那个女人报复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倒宁愿那个女人一直骗他,至少他高高兴兴的!   次日,他便约了韶音出来。   “怎么是你?”来到朋友说的地方,却没有看到朋友,而是看到了孟辞川,韶音故作惊讶地道。   孟辞川冷着一张脸:“是我!”   他的电话被韶音拉黑了,根本打不进去,想也知道,约她出来肯定被拒绝,于是使了点手段。   “你究竟在搞什么?”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想要什么,是宇哥不能给你的?你为什么离开他,跟程铭鬼混到一起?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程铭虐猫、暴力的事,藏得很严实,得益于他这个人还蛮会装的,因此孟辞川不知道这些。   但,程铭少年时就很风流,常常跟狐朋狗友们胡混玩女人,却是有些风声的。   “呵!”韶音顿时笑了,“那我倒要问问孟医生,当时为什么让这么个东西追求我?”   “现在他追求到手了,你们的计划行通了,怎么却又不高兴了?”   孟辞川毫不惭愧,反而冷着脸道:“你心里清楚!别算旧账!”   那时候楚修宇还没有喜欢上她,仍然决定让她退婚来宣扬造势,才做出这个安排。没几天,他被韶音拿下了,改了主意。因此,孟辞川称之为旧账。   “真有意思。”韶音轻轻笑道,神情充满讥讽,“觉得我不配,就费尽心机踹开我。真的踹开了,又发现我有用了,要我回去!我是颗皮球啊?”   孟辞川噎了一下。   随即理直气壮地道:“你别不识好歹!跟着宇哥,委屈你了吗?”   “倒不委屈,只是委屈你的宇哥了。”韶音脸色淡淡,“你怎么能委屈他呢?全天下人谁都能受委屈,只有他不行。作为他的好兄弟,你可要努力一些,别委屈了他。”   “至于我,我有自知之明,就不去玷污高高在上的楚总了。”说完,转身就走。   孟辞川叫不住她,十分气恼。   但令他气恼的还在后面。   韶音走后,就给楚修宇打了个电话:“管管你兄弟!”   她声音又冷又凶,好似很生气的样子,一下子揪住了楚修宇的心。很久没联系,她忽然的来电,像是一滴甘霖降落在龟裂的大地上,令楚修宇整个人都萌生出了一丝生机。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辩解,电话就挂断了。   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他被拉黑了。   楚修宇一颗心痛得难受,立刻给孟辞川打电话:“你做了什么!!”   “我去问那个女人,”孟辞川懊恼道,“谁知道她一点都不识好歹!宇哥,你是不知道,她的态度有多嚣张——”   楚修宇大怒!   他还敢用“那个女人”称呼她!   想也知道,他见到她后没说什么好话!   “不许你再打扰他!!”他吼道。   本来她就讨厌他了,现在孟辞川这样,只会让她更讨厌他。   想到被她讨厌,他就难过得不行,眼眶都发烫起来。   孟辞川费劲巴拉跑了一大圈,还被厌恶的女人打了脸,结果兄弟不领情,臭骂了他一顿,顿时气得不行!   挂了电话,发誓再也不管他了。   三个月后,韶音和程铭结婚。   程铭本来就被催婚,在寻找结婚对象。选中韶音,一是因为她身份够,二是因为她美丽有趣,三是因为楚修宇求而不得,这些原因加起来,就让他分外喜悦了。   婚礼办得很盛大。   程铭全程笑得很开心。   楚修宇得知了消息,他没去参加婚礼,倒是准备了很重的贺礼。想了又想,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失眠了一夜又一夜,最终礼物奉上时,是以楚爷爷的名义。   这样就不怕程铭误会了。   不会离间他们的夫妻感情。   这一天,楚修宇没去公司,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喝酒。   孟辞川倒是去了婚礼上,并且带了柳静一起,指着那对满脸笑容的新人说道:“师姐你看,我从来没冤枉她,她嘴上说得多好,爱宇哥爱得不得了,转头就跟别人结了婚!”   “师姐记得程铭吧?我们见过他。当时唐玖音跟宇哥明面上可好着呢,现在看来她早就劈腿了!”他一脸厌恶地道,“真叫人恶心!”   柳静微微蹙起眉头,眼里划过不解。   在她想来,楚修宇的条件处处比程铭好,如果韶音真的是虚荣贪婪的人,不应该跟程铭结婚才是。   她跟程铭结婚,反倒像是为了真爱。   “啊啊啊!这个辣鸡!音音去搞他!”孟辞川说的这些话,没瞒过灰灰,向韶音一五一十禀报后,它气得哇哇叫。   韶音便抽了个空当,去柳静那边敬酒。   “某些人不会又说我小话了吧?”   “哼,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敢做,就别怕人说!”孟辞川讥讽道。   韶音轻轻鼓掌,赞道:“好!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喜欢这句话。”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也言几句孟医生做的事吧。”   “你要说什么?!”孟辞川顿时戒备起来,“你不要乱说!”   韶音微微笑着,很是客气又礼貌的样子:“孟医生就在我跟前,如果我胡说八道,你可以当场自证不是吗?”   说完,不再理他,对柳静说道:“不知道孟医生有没有说过,我为什么跟楚修宇解除婚约。其中一件事,想必知道的人不多。”   她把楚修宇不是真正残废,只是做出个幌子的事,对柳静说了。又说,她是被瞒着的,是事后猜出来的。当初楚修宇一味隐瞒,还让程铭等人追她……   “师姐,觉得这份感情甜吗?”她微微笑着,冲柳静摇晃酒杯,“这是一份珍贵的、赤诚的、感人的爱情吗?”   柳静只觉得恶心。   换成是她,也不会再跟楚修宇在一起。   一个人做的事可以改正、弥补,但一个人的品性很难改变。   楚修宇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么韶音放弃他,无可厚非。   “你很聪明。”她对韶音鼓励道,“恭喜你跳出火坑。”   韶音冲她笑笑:“谢谢师姐。”   “师姐?!”孟辞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怎么——”   “够了。”柳静打断他道,脸色淡淡的,“我还有工作,就不久留了。”说完,对韶音点点头,转身离去。   楚修宇是那样的人。   孟辞川是跟着他办事的人,不论他出过主意没有,就看他执行的力度以及事后说的那些小话,足以在柳静这里永黑了。   韶音饶有兴味地摇晃着香槟,冲黑着脸的孟辞川道:“敬‘事无不可对人言’。”   孟辞川黑着脸,愤愤离去。   婚后,程铭的本性渐渐暴露出来。   他有暴力倾向,高兴了会打人,不高兴了也会打人。兴之所至,在同房时也会打人,而且花样百出。   灰灰愤愤:“这个狗东西!他死了!”   这些花样当然没用到韶音身上。这么个玩意儿,韶音不愿意碰他,从一开始就让灰灰用幻境应付他。   反正灰灰习惯了,熟门熟路。   只是,看着男人在幻境里的那些花样,以及狰狞的脸孔,灰灰很不适,膈应极了。   “再等等。”韶音安抚道,“我们再抠点钱出来。”   不抠白不抠。算计辣鸡的钱,韶音一点儿负担都没有。   对付楚修宇的时候,韶音没要他一分钱,却打算把程铭的资产都掏光。   这当然是不容易的。但谁让程铭不是个东西,会打女人呢?   每次动手后,韶音就指着自己身上虚假的痕迹,对他说:“不想我爆出去的话,你最好哄哄我!”   程铭是要脸的人,程家也丢不起这个脸,每次动手过后,程铭都会给她点什么。   韶音从他这里掏的钱、股票、房子、游轮等,都想方设法换成了灰灰的绩点。   跟程铭的婚后生活,叮叮当当,热闹极了。   随着在韶音身上花的钱越来越多,程铭愈发变态,变着花样施虐。   韶音每次都还回去。当然,他虐她的部分,都是灰灰做出来的幻像。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却是实打实的。   身上落下许多严重的伤痕,有一次眼睛差点被抓瞎,程铭出离愤怒:“你敢对老子动手!”   “你是谁老子!”韶音一脚踢翻他。   夫妻两个常常打得“不可开交”。程铭原以为娶了个可以随意玩弄的小东西,结果发现对方悍起来根本压制不住,渐渐的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看女人、玩物的那种轻视和狎戏,变得阴沉和诡谲。   韶音不担心他耍花样。   盘算着他名下的资产,只有家里的股份等动不了的资产,便知道可以收手了。   一天,程铭提议带她出去玩。   去了之后,才露出真面目。   这是他和兄弟们的无耻聚会。   他早就答应和兄弟们分享,现在被兄弟们催了又催,想到自己一直打不服她,便将她带来了。   她就算跟他打得不相上下,可是兄弟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弄不服她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程铭和兄弟们遭到一顿暴打,并且每个人都被狠狠宰了一笔。   又一次填充了灰灰的小钱包后,韶音说道:“我们撤吧。”   这里很不好玩了。   有唐家、楚家、程家在的地方,都不好玩。   与其隐姓埋名或者远走海外,开始新生活,还不如换个世界继续浪。   “嗯嗯。”灰灰应道。   不巧的是,韶音刚出会所,就被楚修宇堵了。   原本楚修宇只是默默地关注她,不想打扰她。他只要她过得好,别的都可以忍受。可是,程铭居然是这种人,他忍无可忍!   “音音,跟我走!”他走到韶音跟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气怒又心疼地道。   韶音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摇摇头:“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楚修宇又急又气,又心疼,“我都知道了!他对你不好,是不是?你跟他离婚,跟我走吧!”   不等她拒绝,他几乎是恳求着说:“音音,别赌气,他对你不好,你就离开他,我看你过得不好,我只觉得心痛,你跟我走好不好?”   他担心她面子上挂不住,当初她坚定地舍弃他,跟了程铭,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担心她为了面子不肯跟他走。   韶音沉默。   她本来还想虐虐他的。比如告诉他,程铭很好,虽然打她、骂她、让人玩她,但他对她好啊!   这种脑残言论,对他绝对是致命打击。   但他如此诚恳,她想了想,决定算了。   “谢谢你。”她说,“我考虑一下。”   “好好好,你好好考虑!”楚修宇见她松口,顿时不再逼她,小心翼翼将她送回去。   当天晚上,程铭回到家,又对韶音大发脾气。   她让他在兄弟们面前丢了脸,他气急败坏,扣着她的脑袋就要往墙上撞:“你想死是不是?是不是?想死我成全你!”   韶音“啧”了一声,抱着他就往楼下跳!   这里是十三楼。   跳下去后,程铭当场毙命。   韶音还有一口气,被送进医院抢救。   楚修宇回到家就好好打扮自己,因为韶音的松口,让他重新焕发青春。然而,得到的却是她和程铭共同坠楼,性命垂危的消息。   脚下一个踉跄,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跌跌撞撞赶往医院。   韶音本来也会当场毙命的。但她觉得楚修宇可能会来,于是留了一口气。   他果然来了。   而且冲进了抢救室。站在她身边,浑身哆嗦。   韶音回光返照一般,揭下氧气罩,嘴唇嚅动着。   楚修宇立刻弯腰,去听她的话。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他是天底下唯一因为她而爱她的人。   唐父唐母不是。   楚爷爷也不算是。   程铭更不必说。   只有楚修宇,在那三个月中,作为她的男朋友、未婚夫、情人的身份,真诚地爱着她。   他值得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跳就停止了。   眼睛缓缓闭上,手腕无力垂下。   当心跳图成为直线的一刹那,这个风光无限的男人陡然失态,嚎啕大哭起来!   而等到韶音的遗嘱公布,现金和少数不动产归唐父唐母,位于小香山的别墅却归楚修宇时,楚修宇只觉得心肝俱碎,痛得撑不住,大叫一声:“不!”   “房产证上写的她的名字!她要不要房产证,有什么意义吗?!”耳边响起孟辞川说过的话。   记忆深处的片段,逐渐浮现出来。   “那种女人,就是虚荣!”   “她别有所图!”   “宇哥不能被她骗了!”   她骗他什么了?楚修宇双眼赤红,整颗心如被挖空,只有血淋淋的空洞。   从这一天起,他再也没和孟辞川说过一句话。   *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及格。”   “??”灰灰一脸惊愕,“什么鬼?!”   韶音也是无语:“这也行?” 第132章 前妻1 拉着儿子跳河。   担心主脑判定出了错误, 才导致了及格。虽然这个几率非常低,但是放飞到这种程度的任务,居然还能及格,灰灰满心的不确定。   等了一会儿, 不见成绩有变化, 就知道判定无误, 这次是真的及格了。   “难道是最后仍然死在家暴男手里?”   “你还是跟家暴男结了婚?”   “虽然过程变了,但也算跟男主退婚了?”   灰灰嘀咕着, 拿过剧本,随手翻开:“可是男女主的感情线变化了啊——”   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持续寂静。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它蓦地迸出一句:“我X!”   听着它变为忿忿的语气, 韶音意外地取过剧本,翻开来看。这一看, 眉头微挑, 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男女主最后还是走到一起了。   在唐玖音死后的第七年, 已经三十五岁的楚修宇彻底成为一座冰山, 没有朋友,不交际, 脸上没有笑容, 每天沉浸在工作中。   楚爷爷看不过去,而且他年纪大了, 身体开始不好,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孙子, 害怕他孤独终老, 于是硬逼着他结婚。这一挑,就挑到了女主。   女主本来早就应该嫁给他的,但因为被韶音搅合了, 所以她的剧情线和感情线都发生了变化。她交了个渣男的男朋友,被劈腿后向事业奋发,成为漂亮、有手腕、精明能干的人设。   楚爷爷看上她的坚韧与能干,撮合她和自己的孙子,并且成功了。   已经过去七年了,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都会被时光冲淡。而剧情的伟力不容抗拒,在相识后,不论女主做什么,楚修宇都很容易对她生出好感,渐渐放下过去,跟她在一起,开始新的人生。   灰灰有些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还说不出口——让楚修宇一辈子记得唐玖音,不跟女主在一起,也不跟任何女人在一起,就太自私了!   因着这种说不出口的心烦,它的情绪特别不好,就连获得“及格”的成绩都不能挽救。   小声嘀咕着,闷闷不乐。   韶音没理会它,慢条斯理地翻着剧本,看了看唐父唐母与孟辞川的结局。   她抱着程铭一起跳楼,程铭当场死了,她很快也死了,双方都是受害者,这就导致唐家和程家都不占在制高点。   小区里有监控,但没拍到两人坠楼的原因,最终这件事定性为夫妻吵架不慎坠楼。   程家指责唐家:“你女儿凭什么跟我儿子吵架?居然还敢跟他动手!害死我儿子,我跟你们没完!”   唐父唐母喷了回去:“我女儿脾气最好的了,从没见她跟人拌过嘴、吵过架,你儿子不知道怎么欺负我女儿,害死我女儿,我才要跟你们没完!”   他们只得到了女儿的部分遗产,占据大头的别墅却给了楚修宇,本来很不高兴的,可是别人指责他们,那是不能忍的,双方互喷。   最终是楚修宇动了手。   如果程家安静如鸡也就罢了,这事只是程铭一个人的锅,他死了,事情也就了了。可是程家在唐玖音死后如此诋毁,触犯了他的底线。一顿操作,程家凉凉了。   如果当初不是程铭趁虚而入。   如果结婚后程铭对音音好一点。   如果那天晚上他们没吵嘴。   不论是哪个成真,结果都不会是现在这样。音音死了,而她不该死的,但凡他做得再好一点,或者当初强势一点,她就不会死。   他参加了她的葬礼,并且每年都会祭拜她。   孟辞川第一年没有祭拜,楚修宇不理他。第二年,孟辞川还是没有祭拜,楚修宇仍然不理他。第三年,他开始祭拜了,但楚修宇还是不理他。   孟辞川这时已经很憔悴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的事情发生后,柳静便不怎么搭理他了,对他就像是没什么交情的普通校友。   后来,唐玖音死了,她和程铭婚后的一些事被爆出来,比如家暴,比如程铭强迫她参加兄弟们的无耻聚会。   柳静因此非常反感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当初说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事情可以是另外的样子,唐玖音可能跟楚修宇结婚,楚修宇虽然人品上不是那么正气,但至少他不会家暴,也不会玩那种无耻的游戏,事情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她疏远了孟辞川,对他避而不见,打电话不回,几乎不联系了。至于她和丈夫,在经过唐玖音一事的刺激,很快看破感情上的事,跟丈夫离婚,一心事业。   她丈夫挽回,她不回应,一心投入到事业当中,渐渐的她丈夫收手了。并没有像剧本中那样对她做卑鄙的事,且让孟辞川得了手。沉浸事业的柳静,很快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名扬海外。   这时的柳静就非常忙了,有很多的实验要进行,有很多交流研讨会要开,还要四处学习,跟孟辞川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虽然孟辞川也是医生,但跟柳静的层次差得太远了。他学会了喝酒,并且渐渐酗酒。过量的酒精伤害了神经,他精密灵敏的手再操控手术刀时,渐渐不如从前。差点出了一次事故,他便不碰手术刀了。   事业倒退,感情无望,就连兄弟都形同陌路,让孟辞川非常后悔。   他开始每年祭拜唐玖音,并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他是不是不该总是针对她?是不是应该将偏见藏在心里?假如当初他不那么狂傲,是不是楚修宇不会被他害得这么惨?   他向楚修宇道歉,说自己错了,当年做得很不对,他对不起楚修宇,对不起唐玖音。   楚修宇毫不动容,眼神漠然地道:“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   他不会原谅他的。   因为唐玖音死了,不会活过来。   “啧。”   韶音合上剧本,对这个结局还算满意。   不枉她当初演戏那么用力。   灰灰不像她的心情这么平静,它对“及格”这件事耿耿于怀。如果有可能,它宁可得个“不及格”。   因着心情不好,它挑选下个任务时,格外挑剔。看看这个,不好。看看那个,烦人。   “别挑了。”韶音说道,“你随手抓一个,抓着哪个是哪个。”   灰灰也挑烦了,就听她的,随手一抓。   “呶。”它将抓到的剧本抛给她。   韶音开始看起新的剧本。   看完后,她的神情有些冷淡。   灰灰察觉到了,问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韶音直白地道,捏了捏眉心。   不知道是不是炮灰任务做多了,她现在对炮灰任务有些反感。   比如这个剧本。   其实剧本挺甜的。   男主是个年轻的大将军,相貌清秀,皮肤白净,身上看不出一丝武人的粗莽,更像是个书生。   而他的确是读过书的,当初家里生了变故,他弃文从武,因着头脑好用,行兵布阵很厉害,往上爬的很快。   他在朝中没有盘综错杂的根基,只效忠于皇上,被皇上看重。而他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家室,于是皇上打算给他赐婚。   没有选择背景深厚的女子,皇上给他挑了个家境没落、空有财帛、没什么依靠、容貌俊俏的小娘子。   男主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   皇上赐婚,他便受了。   而女主呢,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她家中没落了,投靠了远亲,小小年纪寄人篱下,将她锻炼了出来。她沉稳,会操持家务,明事理,腹有诗书,而且生得很漂亮,简直没有一处不好。   嫁给男主后,她很快将府里上下打理得很好。男主见了,不禁对她有些好感,觉得这世间的女子也是有讲道理的,不单单是那样恨人的。他关注着她,在她力有不逮时帮上一把。   渐渐的,好感滋生。天长日久下去,两人互生情愫,托付真心,夫妻恩爱,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单看男女主的部分,真的很甜。   但这里面有个炮灰,是男主的前妻。也是那句“他觉得这世间的女子也是有讲道理的”的来由。   早年间,男主曾娶过一个妻子。他父母早亡,自己养活自己。一次,他上山砍柴,遇到大虫,被村里的猎户救了,但那猎户却被咬死了,临死之前,要求他娶自己的女儿为妻,照顾她一辈子。   男主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葬了猎户后,不仅娶了他女儿,而且承诺照顾她一生。只是,那个女人很蛮横又不讲理,谁多看他一眼,她就要闹。   他尽量不跟别的女子说话,也不让视线旁落,处处照顾她的心情。可是这世间不单单有男子,还有女子,普天之下,到处都是,如何能避得开?   他在学舍里读书,因着同窗的妹子跟他说了句话,被她瞧见了,便闹个不停。   他实在烦了,没有哄她。结果,她拉着三岁的儿子跳了河。   他同时失去了妻儿,这打击不可谓不重,书也读不下去了,离开家乡,另谋生路了。   这也是他弃文从武的原因。   男主在军中能够立下许多功劳,也是因为有着“不怕死”“厌世”“心有戾气”等原因。结果,命没丢掉,立下的功劳倒是越来越多。   “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角色?”韶音捏着眉心,有些烦躁。   首先,前妻这个角色很不讨喜,她心胸狭窄,因为一点子小事就闹着跳河,如此自轻自贱。这也罢了,她还带着三岁的小儿投河!   让她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她做不到。   其次。   “女主是很好,她都已经这样出色了,没有一个作死的前妻相衬,难道会让她失色吗?难道男主就会不珍惜她吗?”   哪怕没有被一个无脑前妻祸害过,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在见到她这样出色的女子后,也会眼前一亮,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吧?   “那,那这个任务还做吗?”灰灰小心地问。   韶音合上剧本,烦躁地道:“做!”   既然抓到它,那就是它了。   意识一沉,投入小世界中。 第133章 前妻2   她躺在一间不大但却明亮整洁的瓦屋中。   “整洁”二字不足以形容这间屋子。只见墙上挂着几幅秀丽的山水图、字迹坚韧飘逸的字画, 将平凡的屋子装点得雅致而不俗起来。   韶音转动视线,打量屋子的四个角落。家境不富裕的农人家里,没有什么香炉、屏风、博古架、雕花凳等,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擦得干净上面用筐子扣住食物的方桌、几只用木桩打磨的小凳, 还有两口漆色很新的盛放衣物的箱子。   头上有些痒, 指甲缝里也有些堵塞得难受, 肚子空瘪得厉害,愈来愈多的属于这具身体的感受传来。   韶音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系统投放时, 会默认将她投放在剧情节点。也就是说,她已经逮到顾亭远跟同窗的妹妹说话,当场骂了他一顿, 并在回到家后撒泼打滚。顾亭远跟她解释,她抱头不听, 顾亭远做好饭让她吃, 她也不吃。   而顾亭远哄不住她, 气愤又委屈, 想着同窗那里还要道歉,就没有再哄她, 扭头回了学舍。   她只觉得他果然不耐烦了, 一时想不开,抱了儿子就投河了。   现在是她投河前。   头上痒得难受, 是因为打滚撒泼时进了泥土。指甲缝里堵塞,一部分是抓破了顾亭远的脸, 有干涸的血迹嵌在里面, 另一部分是拍打地面时进了泥土。   尴尬。   韶音想想顾亭远那张被抓破的俊脸,不禁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怎么就穿成了这样的角色?   “你真是臭手!”她忍不住道。   她让灰灰随便抓一下, 结果抓了个这样的角色,真是要了亲命。   灰灰讷讷:“你自己要做的,我问你要不要换,你说不换。”   韶音郁闷得说不出话。   话都说出去了,总不好吞回去。   “娘,娘?”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韶音放下手背,坐起身来,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娃站在门口,小手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屋里看来。   大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简直可爱极了。   “娘,你醒了?”见她坐起来,小娃放开门框,迈动小腿跨过门槛,往屋里走过来。   韶音感受了下身体,实在饿得没力气。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这女人没吃午饭还大闹一场,难怪饿得厉害。   下床,穿了鞋,就往屋外走。   陈家村坐落在青山绿水间,风景极美,韶音站在院子里眺望一阵,无人可言的郁怒渐渐消散了一部分。   不过是一次任务罢了。区区十数年,弹指即过。   等小娃长大后,她便脱离这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次吐出一口郁气,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低头看向腿边,亦步亦趋的小娃,她道:“你缠着我做什么?”   小娃叫顾意安,眨巴了下眼睛,说道:“爹留了饭,娘吃饭。”   这个儿子刚三岁,但是遗传了亲爹的智商,很是聪慧。小小年纪,已经被顾亭远教导着会背好些诗句,说话有条理,记性也好。   约莫是顾亭远走之前嘱咐他了,因此记得催促母亲吃饭。   “你吃了吗?”韶音就问。   安儿点点头:“吃了。”   顾亭远很爱重儿子。他娶的这个妻子是个讲不通道理的,夫妻之间聊不来,关系也就那样。倒是儿子,聪明伶俐,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平时再忙都会教导他背诗。临走之前,一定是盯着他吃过饭了。   韶音便没再问,转身回屋,坐在桌边,掀开方桌正中央扣着的筐子,露出两个白面馒头及一碟凉拌黄瓜。   她一手拿了馒头,一手拿了筷子,开始填肚子。安儿站在一旁,仰头看着她,韶音便揪了一块馒头,塞他手里。   安儿接过馒头,就小口小口地吃起来。馒头细嚼,能嚼出一点点的甜味。这样的细粮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安儿吃得很高兴,大眼睛里满是快活,偶尔蘸一点盘子里的黄瓜汤汁。   韶音见他小小的身子,努力踮着脚尖,伸着小胳膊去蘸盘子里的汤汁,觉得很有趣。看了一会儿,将盘子拖到桌沿上,并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腿上:“吃吧。”   安儿顿时高兴了,却没有继续蘸盘子里的汤汁,而是羞得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娘~”   韶音好笑,在他的小脑瓜上拍了一下,继续吃起来。   将两个馒头都吃完,盘子里的黄瓜剩了两块,才看向怀里已经将脑袋拿出来,枕着她的肩膀,蚂蚁啃食儿似的一点点咬馒头的儿子:“吃不吃?”   小家伙仰起头,大眼睛扑闪了两下,从她腿上跳下去,伸手去抓黄瓜。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举高了喂给韶音:“娘吃。”   韶音有些嫌弃。   “你自己吃。”   安儿很高兴,嘎吱嘎吱吃掉了。   韶音收拾了盘子和筷子,拿去屋外洗涮,并叫了儿子一起:“过来。”   其实她不用叫,安儿就会跟着她。韶音挽起袖子,先舀了一瓢水,给安儿冲了冲小手,然后拿手巾给他擦干净了,才道:“去玩吧。”   安儿见她舀水洗盘子,就道:“爹回来了洗。”   家务活都是顾亭远做的。安儿见到母亲洗盘子,顿时出言制止。见多了父亲做家务活,在他短短的三年人生当中,母亲洗盘子是非常违反规律的。   韶音并未停下,很轻易就洗干净了没有油水的盘子,将脏水往院子里一泼,把筷子和盘子放到灶台上,用筐子一扣。   这才转身看过来道:“可是我已经洗了,怎么办?”   安儿的嘴巴张了张,秀气的小眉头皱了起来,露出几分苦恼。   母亲抢了父亲的事情,这要怎么办?   “娘累不累?”他跑过来抱住她的膝盖。   韶音摇摇头:“不累。”   “那就好。”安儿松了口气。   爹说过,不能累着娘。既然娘不累,就没事了。他很快放松下来,松开韶音的腿,跑院子一角,戳蚂蚁玩去了。   韶音吃饱喝足,就有点犯懒,站在院子里,连搬个凳子坐着晒太阳都懒得动。   好一会儿,她伸展了下胳膊,转身走回灶房,开始烧水。   身上脏得要死,韶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干净。指甲也剪了,她松松挽着湿漉漉的头发,抱了一盆脏衣裳打算去河边洗。   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捉了条青虫,放在蚂蚁们经过的路上,蹲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余光瞄到韶音出门,立刻起身追了上来:“娘!”   “嗯。”韶音点点头,没撵他,由他跟着。   现在是夏季,小孩子沾点水不会着凉。韶音洗着衣服,安儿便脱了鞋子,在浅水滩上踩水玩。   玩着玩着,又拾起几颗螺蛳,一颗颗往河里丢去。   “这个能吃。”韶音说道,在地上划了个圈,“别丢河里,丢这个圈里,多捡点回家煮给你吃。”   安儿有事做,更加兴奋了,跑来跑去,撅起小屁股,一颗颗捡着螺蛳。   韶音洗着衣服,怀念起了仙侠世界,可以捏个除尘诀的日子。又怀念起了曾经当公主、皇后的日子,有许多仆人服侍着,她什么都不用做。还怀念起了现代世界,什么脏衣服,一台洗衣机搞定。   懒洋洋地搓着衣服,余光注意着儿子,时不时喊一句:“别跑远。”   安儿非常听话。得益于顾亭远教得好,他非常听父母的话,是个乖巧又孝顺的孩子。韶音喊他一声,他就踩着水啪嗒啪嗒地跑过来。   见他的袖子又掉下来,沾水湿透了,韶音便叫他到身边,拧了拧袖子和裤脚的水,重新给他挽上去。   安儿围着母亲,啪嗒啪嗒,来来回回地踩着水跑来跑去。他运气倒是不错,除了摸到螺蛳,还摸到两个河蚌。   “娘,这个能吃吗?”他捧着比他的手还大的河蚌,两眼亮晶晶地走到韶音跟前。   韶音笑道:“能吃。”不吝啬夸奖一句,“安儿很能干。”   安儿更高兴了。小孩子懂得不多,只下意识觉得,母亲今天的心情异常得好,将河蚌放到圈圈了,更加兴高采烈去玩了。   洗完衣服,韶音端着水盆,牵着儿子回家。   安儿一步三回头地瞧着身后。   他们没拿多余的工具,螺蛳和河蚌都拿不走,暂时留在河边。   “不会有人捡的。”韶音便劝他,“咱们划了个圈,人家看见了,就知道是有主的,不会碰的。”   安儿嘴上应着:“嗯。”但回头的频率丝毫没改变。直到上了小路,看不见了,才着急地攥着韶音的手,拉着她往回走:“娘,我们快点回家。”   韶音笑得不行。   一手捞起他,夹在身侧:“冲啊——”   安儿尖叫一声,随即就“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回到家,安儿立刻去拿碗。韶音牵了他一起,折返河边,将方才没有带走的螺蛳和河蚌捡走。   回去的路上,安儿就不急了,抱着沉甸甸的碗,一路上都不松手。   好吃不好吃的,他反正没吃过。但这是他捡的,便分外宝贝起来。   小孩子走得慢,加上他抱着沉甸甸的碗,就走得更慢了些。韶音也不急,她如今是个农妇,时间对她而言只有富余的,没有不够用的,因此悠悠闲闲地迈着脚步。   回到家后,韶音便找了个盆,将螺蛳泡上了。   至于两个河蚌,被她撬开了,挖出肉来,放在案板上,拿刀背狠狠地敲。   “娘,为什么要打它?”安儿问。   韶音将河蚌肉翻了个面儿,答道:“打一打,更好吃。”   “为什么?”   韶音动作一顿,说道:“吃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撇开一块河蚌肉,放到一边,只敲另外一块。   暮色四合,顾亭远从县城回来。   手里提着一只纸袋,是给妻子买的肉包子。   长长的眉头微微皱起,清秀的脸庞上笼着一层散不开的烦闷。   快到村口时,顾亭远的心里涌出了浓浓的抗拒。但是想想聪慧可人的儿子,他绷紧了脸,反而加快了脚步。   这么晚了,安儿一定饿了。   妻子是从不做饭的,也不知安儿饿哭没有?   他本来可以早些回来。但是今天发生了这种事,他向同窗赔罪花了些时间,又被先生叫去训斥了一通,并向学舍里的其他学生解释了一遍,诸多事情过去,回家的时间就晚了。   他急匆匆地往家赶,远远就看到一股白烟升起,不禁脚步一顿,心中大骇!   “不好!”   他拔脚就往家里跑去,直是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风驰电掣,像一阵风似的。担心迟上片刻,儿子就要葬于火海。 第134章 前妻3 我没下毒。   下午在河边捡了两只蚌, 韶音便打算给儿子加个菜。   她往灶边一蹲,准备烧火的时候,安儿瞪大了眼睛说道:“娘,你要烧饭?”   韶音从他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看出潜台词——这不是爹的事情吗?   笑了笑, 她从灶沿上端过碗, 指着里面被洗得白白净净, 锤得松松软软,切成一丝一丝的晶莹如玉的蚌肉:“你爹还不知道几时回来, 你不想吃吗?”   安儿咕咚一下咽了下口水。   “想吃。”他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虽然没吃过,但这可是他从河里捧上来的, 又辛辛苦苦一路抱回家,一定非常好吃!   韶音轻笑一声, 再烧火的时候, 安儿就不吭声了。   她将锅烧热, 放了一点点油, 然后加入花椒、葱末等爆香,然后将切得细细的蚌肉丝倒进去翻炒。加酱油, 上色入味。又加入半碟子切得细细的芹菜, 一起翻炒。   扑鼻的香气汹涌地爆开,对小小的安儿而言, 就像是海浪一般扑来,转瞬间就将他击倒了。   不知不觉, 口水分泌, 他咕咚咕咚地咽着。小手揪在一起,脚尖踮起来,紧张地盯着锅里。可惜他个子矮, 只能看到翻飞的锅铲。   即便如此,小脸上仍旧堆满期待。   家里并不富裕,连白面馒头都不能天天吃,何况是吃肉?蚌肉也是肉,独属于肉的香气传来,对小小的孩童而言,吸引力简直无法抗拒。   大火爆炒,切得细细的蚌肉和芹菜很快就熟了,韶音稍稍洒了一点盐粒,就此出锅。   两个蚌肉,本来就没多少份量,经过爆炒后又缩水一些,看起来就更少了。若非韶音加了点芹菜丝,就连一个碗底都铺不满。   “拿去吃吧。”韶音将菜盛出来后,就塞到了儿子手里,并且取了一双筷子给他。   安儿被香气熏得直咽口水,而且天色晚了,他的小肚子早就饿了,更是加重了饭菜的诱惑力。咽了下口水,他摇摇头:“等爹回来吃。”   韶音挑了挑眉头:“很好,你很孝顺,你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安儿顿时乐滋滋的,端着碗,往堂屋去了。韶音往锅里加水,刷锅,准备大人的晚饭。过了一会儿,安儿又蹭过来了,橡皮人似的抱住她的腿,脸贴在她腿上,甩也甩不开。   “怎么了?”她问。   安儿不吭声,只是缠住她。   韶音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发心:“娘交给你一件事情。”   “嗯?”安儿仰起头。   “你去尝尝娘炒的好不好吃。”韶音笑道,“尝尝咸不咸,淡不淡,熟不熟。”   安儿眨巴了下眼睛,顿时高兴起来了,松开她的腿,迈开小腿就往外跑去。噔噔噔,脚步声往堂屋里去了。   韶音好笑摇头。这孩子太老实了,换了机灵的小朋友,早就主动要求“尝一尝”了。   不一会儿,安儿跑回来了,眉开眼笑的:“娘,好吃。”说话时,还能看见他含在口中的肉丝。   韶音笑笑,弯腰捡起一只冬瓜,削下一半,去皮挖籽,然后切片,准备做个清炖冬瓜。   她握着刀,手起刀落,动作快出了残影,一转眼,白生生的冬瓜就变成了厚薄均匀的薄片。   安儿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直是睁大了眼睛,小嘴也张成了“O”型,惊叹地看着。   “娘,你切得好快。”他看着母亲往盘子里装菜,终于回过神,“比爹快。”   小孩子都是慕强的,只见母亲的刀功出神入化,看她的眼神顿时多了敬仰和崇拜。   顾亭远一路不要命地飞奔回家,担心因为白天的事,妻子赌气烧了家。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他家就算被烧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发现。他担心儿子,又惊又怒,两条腿几乎不是自己的,捣腾得飞快。   然而,能看见院落了,才发现白烟只是从灶房里传来。一怔,他脚步慢了下来。   但仍是飞奔进去,直冲灶房。   妻子从不做饭,出于这点认知,他高高提起的心没有放下来。直到跑进灶房,看到温馨和谐的一幕,不禁愣住。   只见妻子坐在灶台前烧火,腾腾白汽从锅盖的缝隙里溢出,裹挟着食物的香气。而儿子就坐在一旁,小腿规规矩矩地并拢在一起,仰着一张白嫩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跳跃着快乐。   “爹?”发现父亲回来,安儿顿时从小木墩上起来,撒开小腿冲进他怀里。   顾亭远仍没有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接住儿子:“爹回来了。”   “爹,娘炒了肉。”安儿兴冲冲地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是河蚌,安儿捡的,两个河蚌!”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大小。   顾亭远因为刚才跑得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震得耳朵疼。胸肺几乎要炸开,生疼生疼的。   他惊疑地看看身后,不理解妻子为何忽然下厨。忽然,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令他不禁用力攥紧了儿子的小手。   “啊!”安儿痛呼一声,“爹,痛!”   顾亭远顾不得心疼儿子,弯腰把他抱起来,搂得紧紧的,声音也绷得紧紧的:“你没乱吃东西吧?”   安儿的记性好得很,闻言说道:“吃了一块馒头,两块黄瓜,还有一根肉肉。”   顾亭远听得心肝一颤,忙摸他的小脸问:“那你难受吗?有没有不舒服?”   安儿摇摇头:“没有。”挣着小身子,往前指,“爹,屋里有肉肉,等你回来一起吃。”   顾亭远恨不得抱着儿子离堂屋千里远!果然,妻子不会无缘无故下厨,这是想全家一起毒死!   他又气又怒,又悲又愤,更有着深深的无力。   假如不是当初岳父救了他的命,就她想要毒死他儿子,他一定跟她和离!   但现在不行,他还得跟她讲道理。   努力冷静下来,他想起手里还攥着纸袋,遂弯腰将儿子放在地上,拿出一颗肉包子:“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安儿真的饿了,小鼻头耸动着,但还是举高他的手:“爹吃。”   将儿子教导得这么孝顺,也不知道好是不好。他娘要给他吃毒药,恐怕他也要吃!顾亭远眼眶发酸,这一刻不禁动摇了对儿子的教育。   “爹等下吃。”他低声哄道,“安儿吃。”   顿了顿,“爹有话和娘说,安儿先去玩吧。”   安儿本来想拿进去给母亲吃,闻言便顿住脚步:“好。”   抱着包子,溜溜达达地出了院子,在小路上徘徊着,听着村里的狗叫,还有大人说话、小孩哭闹的声音。循着香气,低下头,一口咬住包子。   顾亭远看了看儿子的背影,知道他走不远,便折身往灶房去。脚步刚刚一动,灶房门口就现出一个身影。   妻子出来了。   “你……”他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没下毒。”韶音直接道。   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他在院子里问儿子“吃了什么”“有没有不舒服”,还是以惊恐的语气,韶音脑筋一转就明白他担心什么。   顾亭远还是很了解妻子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最后又没留下来哄她,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在剧本中,这会儿他看到的就是妻儿淹死的尸体。   那么他疑心她会下毒,毒死全家,不是没道理。   “音音,你……”顾亭远想说,我没这个意思,不是怀疑你。但是她已经说破了,他想了想,没有再圆面子。垂眼思索片刻,他缓缓迈步,走到她跟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抬起眼睛看她道:“我没有跟别人说话。”   白天送她回来,他想解释,但她捂着耳朵大叫不听,他试了几回,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才气得走了。   这会儿见她情绪还算稳定,不管她心里是不是憋着劲儿,至少她这会儿愿意听他说话,于是解释起来:“她问我,她兄长最近不回家,是有什么事。我摇摇头,就准备走了。我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韶音都惊呆了!   “这女人很会调教男人啊!”灰灰也惊呆了。   放在古代这种守礼的地方,别人跟你说话,哪怕是陌生人,假如不回应,也很不礼貌,有损君子风度。何况,那是同窗的妹妹?   他又不是个哑巴,居然只摇摇头,而不跟人说话,真是老实到家了!   “我没有骗你。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顾亭远攥了攥手掌,其中一只手里提着纸袋,发生折皱的声响。他似乎被提醒到,将纸袋递给她,“我买了两个包子,一个给安儿,一个给你。”   往常也是这样,她每次生气,他就从县里捎点好吃的回来。一份给她,一份给儿子。至于他自己?那是没有的。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待她接过去,他便挽起袖子,准备去做饭。   韶音将纸袋托在手心里,感受着包子传来的温度,看着他的背影道:“我炖了冬瓜。”顿了顿,“没下毒。”   顾亭远脚步一顿。   “家里没钱了,我想买砒霜的,买不起。”韶音补充一句。   男人的身形明显一松。 第135章 前妻4 一家三口。   顾亭远心里猜测妻子下毒, 但却不敢让妻子知道。唯恐她知道后,脾气上来,又要折腾。   他没办法时时刻刻看着她和儿子,千防万防也不一定防得住, 因此不敢激怒她。   倒是她说“买不起”, 令他心下一松。   是了, 不管她想不想下毒,有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只要买不起毒药,那一切就是空谈。   一瞬间,他有些庆幸起了妻子的大手大脚。他给她的银钱, 她总是很快就花掉了,买首饰, 买脂粉, 买昂贵的点心, 总是撑不了几天就花干净。   庆幸的同时, 他不禁在心里想道,以后给妻子家用时, 是不是谨慎些?否则, 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她恰好手里的钱没用完, 买了砒霜怎么办?   种种念头,不过是一瞬间。他转过身来, 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只有一个清秀的轮廓:“都是我不好,回来得迟了,累你操劳。”   韶音心里忍不住, 跟灰灰说道:“这也太贤惠了!”   这不是性别不性别的问题啊!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不论男女,都是宝贝啊!   “啧。”灰灰咂嘴,“那你要泡他吗?”   让灰灰说,它是希望韶音泡了男主的。   它是炮灰系统,它的任务者连屁都吃不上,按照剧本就只能以各种各样的花样死掉。   如果泡了男主,抢了女主的男人,那就有意思了!想想就很刺激,兴奋,带劲!   韶音没说话。   这么贤惠的男人,其实有点戳她的审美。   “饭应该好了。”她朝灶房里点点下巴,“你盛出来吧。”   顾亭远立刻应道:“好,我这就盛饭。”   韶音转身出去,在混沌的夜色中找到一团黑影,走过去将他牵住:“回家吃饭。”   安儿举高了手,说道:“娘吃!”   韶音低头一看,分辨出来,是半个包子。   这孩子吃东西很秀气,或者说很磨叽,他喜欢一点一点地啃食。溜达这么久,他连一个包子都没吃完,还剩下一半!   韶音想了想,接过来,三口两口吃掉了:“安儿孝顺,娘很高兴。”   安儿也很高兴,被母亲牵着手,蹦蹦跶跶地往家走。   他不是不饿,不是不馋包子,但他记着堂屋里还有炒的蚌肉呢。如果把肚子都填满了,等会儿怎么吃蚌肉?   韶音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没让他把一整个包子都吃掉。两人进了院子,就见顾亭远一趟趟往堂屋走,端菜,端饭。   韶音并不帮忙。饭是她做的,她已经出过力了。   进了屋,往桌边一坐,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等顾亭远也坐下来,她便动了筷子,夹向大瓷盆里的清炖冬瓜。   冬瓜被炖得化了,加上她切得薄,因此不大好夹。她收回筷子,对顾亭远道:“去拿个碗,再拿只勺子。”   顾亭远刚拿起一只窝头,还没来得及咬一口,闻言立即放回窝头,起身出去了。   习以为常,丝毫看不出怨言。   韶音不禁又感慨,真是好脾气啊!   不多会儿,他拿了两只小碗进来,一只放在儿子面前,一只放在妻子面前。每只碗里都有一把小勺,他拿起儿子身前的碗,用小勺往碗里舀冬瓜汤。   舀了几勺,发现妻子也拿起小碗,往碗里舀起冬瓜汤来,不禁动作一顿。   韶音察觉到他的视线,瞥他一眼,说道:“等你想起来,冬瓜汤都凉了。”   顾亭远想解释,他打算给儿子盛完,就给她盛的。但是话在嘴边滚动几遍,又咽回去了。   担心她表面上不说,但心里是生气了的,他时不时地往她那边瞟一眼,只见她盛好了汤就吃起来,没有发脾气的趋势,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专心给儿子盛汤。   将一小碗冬瓜汤放在儿子面前,顾亭远又掰了一小块窝头给他,让他慢慢吃。有菜汤润着,就不会卡喉咙。   韶音则将那碗蚌肉丝从桌子中间拉到儿子面前:“尝尝凉了没有。”   其实是没凉的。天气热,菜冷的慢。她刚才用指背碰了碰碗壁,仍是热的。   安儿喜欢“尝尝”这两个字,这让他想起菜刚出锅时,母亲交代给他的事情。   急忙拿起小勺,伸向碗里。   鲜咸香的味道,已经被味蕾记住,哪怕吃了半个肉包子也没有令他遗忘,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吞入口中,熟悉而鲜美的味道顿时在舌尖蔓延开,令他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   蚌肉被锤得松软,很好嚼,芹菜裹了汤汁,嘎吱嘎吱的也很美味。他开心得不得了,又去舀第二勺。等到第二勺也吃掉,才想起什么:“爹吃!”   顾亭远看了看那一点点蚌肉,让一个成年男子去吃,不过是两口的量,便说道:“爹不爱吃。”   “好吃!”安儿试图说服他,“爹尝尝看。”   被儿子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亭远只好夹了一根细细的芹菜,放入口中:“嗯,好吃。”   “爹尝尝肉!”安儿又道。   顾亭远没办法,一颗心软成了一汪水,夹了最小的一根肉丝:“好吃。”   怎么可能不好吃?哪有肉不好吃的?   安儿满足了,又对母亲道:“娘也吃!”   “这孩子也太孝顺了吧?”灰灰忍不住道,“他那么喜欢吃,而且只有这么一点点,居然不护食。”   韶音也觉得这孩子很纯善。   想到剧情上他被母亲拖着一起跳了河,小小年纪,大约连“死亡”是什么都不懂,就失去了生命,顿时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我不吃。”她直接道。   安儿不解:“为什么?”   “给你吃。”韶音说道,“把你喂饱了,喂高兴了,明天去摸更多的河蚌回来。”   安儿眨巴了下眼睛,渐渐明白过来,高兴地点头:“好!摸很多!做一大碗!”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韶音道,“到时候我要吃半碗。”   “好。”安儿乖巧地点点头,将小碗往她那边推了推,“娘吃。”   “我不吃,我嫌少。”韶音推回去,“明天多做点,到时候我再吃。”   安儿明白了,不再让她吃,乖巧地道:“我明天摸很多很多。”   说完,舀了一勺肉丝和芹菜,送入口中。吃得太美了,桌子底下的小脚又蹬又踩。   韶音用冬瓜汤泡窝头,吃了半个,又看过去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捶一捶再吃。现在知道了吗?”   安儿想了想,摇摇头。   “你没发现有的肉丝好嚼,有的耐嚼吗?”   安儿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好嚼的是捶过的,耐嚼的是没捶的。”韶音说道。   安儿立刻抱过小碗,往剩下的少许肉丝看去。一根根细细的,染了酱色,蜷曲在碗底,看不出什么区别。接下来,他一根根挑着吃,很明显吃出了区别。   “没捶的好吃。”最后一根是耐嚼的,他舍不得咽下去,在口中嚼啊嚼。   韶音笑笑。   “那下次不捶了。”   这是馋肉,想多咂摸一会儿。等以后他不馋肉了,肯定喜欢吃捶过的,松软滑嫩,口感更好。   顾亭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敢相信这个逗儿子说话的人是他的妻子。虽然她的口吻懒洋洋的,但的确是在逗儿子说话。   而且,吃个蚌肉罢了,居然一个捶了,一个没捶,只为了让儿子吃出来其中的区别。   他不觉得是妻子偷懒,如果她是为了偷懒,那她一个也不会捶。   机械地咀嚼着窝头,顾亭远心里复杂又慌乱,他不明白妻子忽然转变的原因,想到白天的事,他担心她憋着别的念头,而且看她如此反常的样子,一定是憋了个大的。   一顿饭,食不知味。   饭后,顾亭远去刷锅洗碗,并烧热水给一家人擦身子。   天气热,身上容易出汗,粘乎乎的不舒服。擦一擦,清爽些容易入睡。   韶音在院子外面的小路上溜达。   安儿跟在她身后,念叨着:“明天搬个盆去,挖了河蚌放盆里,就不用再跑一趟啦。”   “嗯。”   “娘,螺蛳什么时候能吃?”   “三天后。”   “娘,螺蛳和河蚌,哪个好吃?”   “等你吃过就知道了。”   晚风吹来,树叶被吹得哗啦啦地响,蝉鸣声充斥着四面山林,带着夏季独有的动静。   韶音忽然想起什么:“金蝉也好吃。”   怎么忘了,可以摸金蝉炸着吃?   安儿眨巴着眼睛,仰头望着她道:“金蝉是什么?”   “这会儿天黑了,不好捉,明天带你去捉,你见了就知道了。”韶音道。   安儿点点头:“好。”大眼睛在黑暗着闪烁着亮晶晶的光彩,小脸上满是期待。   娘俩在外头溜达,顾亭远烧好了水,就出来找人。   “水烧好了。”他道,将儿子牵到手里,“回去吗?”   韶音知道,他要带儿子回去背诗、数数,就点点头:“回去。”   一家人分开擦了身,便一齐进了堂屋。天气热,顾亭远没有关门,点了油灯,跟儿子坐在桌边,先考一遍之前教的内容,然后教他背一首新的诗。   背完诗,又开始教他数数。   他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把植物的种子,是黑褐色的小珠子,比黄豆粒大一点,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坚硬的外壳洒落在桌上,相撞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便用这一把小珠子,他教安儿从一数到十,然后教他十以内的加减法。   他教得耐心,并不急于求成,儿子学会就学会,学不会就明天继续教。不过,如果教的都会了,他会讲一个小故事作为奖励,结束今日的学习。   小故事并不新奇,但是对于三岁的小孩子而言,还是很吸引人的。比如小兔子出门采果子,遇到了陷阱,但是被小鹿救了,于是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他讲故事很鸡贼,韶音躺在床上,听他讲着换汤不换药的故事:“小鹿出门打水,一只脚陷进了坑里,恰好遇到了昨天救的小兔子,在小兔子的救助下,小鹿顺利脱身,打了水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安儿很喜欢听,在他看来,这明显就是一个新故事!跟昨天的一点都不一样!他觉得父亲可用心了!   正是为了每天听到有趣的故事,顾亭远教他什么,他都很用心地学习。   故事讲完,安儿心满意足,打了个哈欠,往床边走来。   韶音给他脱了鞋子,又脱掉衣服,只剩下一件肚兜,然后在他光溜溜的小屁股上轻拍一记,将他赶去床里面。   一家三口是睡一张床的,安儿睡最里面,韶音睡中间,顾亭远睡外面。   教导完儿子,顾亭远却没有休息,而是在油灯下抄起了书。 第136章 前妻5 夫妻。   顾亭远还没有考取功名, 平日里便做些抄书、写信、卖画、代笔等事赚钱养家。   他读书是不要钱的,官府在教育这块补贴很好,一干学子读书统统不收学费,只收取一些学杂费。不过, 顾亭远读书好, 每次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 属于内舍生,连吃饭都不要钱。   省了这么一大笔开销, 他平时赚的钱就可以用来养家糊口,外加买些笔墨纸砚等。   韶音侧卧着,观察男人疾笔书写的侧影。男人清秀的脸庞上, 纵横着几道不讲理的血痕,是女人白天发疯抓挠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 伤痕模糊了些, 但仍是有些触目惊心。韶音禁不住闭上眼, 躺平回去。   这女人真是太作了。   她刚刚想起来, 顾亭远曾经参加过两次院试。按照他的水平,原本成为秀才并不是难事。但每次他考试之前, 女人都要作一顿, 还会弄坏他的笔,往他带的干粮里放巴豆, 想尽办法阻挠他。   她为什么这么作?韶音回想了下剧本,上面并没有多少信息, 大概就是人设, 男主需要一个很作的前妻。   不过韶音深入想了想,陈采音的作,倒不是硬凹人设, 而是有些因素在里面。她母亲早亡,被父亲养大,父亲很疼爱她、宠溺她,将她宠得性子娇气又有些任性,但无疑她是快乐又幸福的。   疼她、宠她的父亲一夜之间走了,而且还是为了救不相干的人,她心里会不怨吗?虽然这人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但亲爹能够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爱她,丈夫能做到像亲爹那样任劳任怨吗?   她怨恨他连累父亲死了,又害怕他不会像父亲那样对自己好,因此格外厉害起来。   至于阻碍他的前程,韶音想着,大概是担心他以后有了出息,会看不上她,不再供养她,因此将他死死困在乡下。   但这实在太蠢了。   又蠢又毒。   这女人可怜又可恨。   寂静的屋内,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响起,偶尔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韶音再次偏过头,朝顾亭远看去。   他身上没有多少怨恨和不甘,看上去像是苦涩又认命了的样子。韶音搜索着回忆,在两次考试被阻后,顾亭远跟陈采音发过脾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气愤又痛苦,眼睛都红了:“你怎能如此?!”   阻人前程,无异于杀人父母,顾亭远着实发了好大脾气,足足半个月没理她。   韶音猜他不止一次想过和离,但他的命是岳父救的,他允诺过照顾她一生,就不能和离。   除了恩情之外,还有儿子。他如果跟她和离,儿子怎么办?他要读书,如何照顾儿子?再娶?他的儿子还很小,是受了委屈都说不出来的年纪,他怎么放心?   这就不得不说,陈采音虽然作,但对儿子还是不错的,从安儿很亲近她就能看得出来。   因着种种因素,两个人凑合过着。   但剧情是不会委屈男主太久的,很快让陈采音脑子一热,赌气带着儿子跳了河。从此,顾亭远就没有了束缚,恩情和儿子都不必考虑了,他成了一个痛苦的自由人。   而他的痛苦,在数年之后,被一个珍珠般美好的女子抹掉了,过上幸福喜乐的生活。   他再次成了家,有了孩子,曾经的妻儿便成了他横在心上、不愿回首的旧疤。   站在顾亭远的角度,他对得起良心,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而陈采音虽然又蠢又毒,可是倘若她父亲还活着,她有娘家可以依靠,有长辈管束着,即便娇气、任性了些,却未必会作成这个样子。   要怪就怪写剧本的人。   简直莫名其妙。   非要把男主坑进谷底,再给他安排一个仙女。   夜越来越深了。   顾亭远适时收起书本笔墨,吹了油灯,动作轻巧地往床上来。   身边微微一沉,男人沉重的身躯躺下了。   “睡了吗?”他轻声问。   韶音没吭声。双手交叠在腹部,闭着眼睛,呼吸和缓,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顾亭远等了片刻,不见她回应,又听她呼吸轻浅,便知她睡着了。   稍稍有些讶异。   往常她生气,两人闹过一场后,晚上就会深入交流一下。她会很凶,折腾他大半夜。   今天怎么没等他,竟然睡了?   他觉得妻子今天特别反常,有些担心,久久才睡去。韶音待他睡着,才松了口气。   要说陈采音是作,但她也不是毫无优点。   首先,她长得好看,下午在河边洗衣服时,韶音通过倒影看到这具身躯的样貌,可谓神采飞扬,明艳逼人。   其次,她嘴巴甜,但凡她想哄人的时候,甜蜜话儿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就没有她哄不好的。   这样一个长得漂亮,嘴巴甜,娇娇软软缠着他的女人,顾亭远怎么抗拒得了?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个普通男人罢了。   韶音敢说,顾亭远睡下的时候,是有些失望的。   “你为什么不睡他?”灰灰不解地问,“他都躺你身边了,还暗示你,你怎么无动于衷?”   韶音道:“没兴致。”   “怎么能没兴致呢?这可是男主啊,跟女主抢人不刺激吗?”灰灰使出浑身解数引诱她。不能做女主任务,那么做女主能做的事也好啊!四舍五入,就是做女主任务了呢!   “猥琐!”韶音喝斥道。   谁跟女主抢人了?如果她进入角色时,两人还没成亲,得知顾亭远跟别人才是天生一对、官方cp,那么她上前勾搭算得上抢人。   但现在,她是他正儿八经的妻子,有婚书的,能叫抢人吗?   灰灰语塞,随即更加理直气壮起来:“那你干什么不睡?自己男人,你还不睡?”   “我自己的男人,我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韶音说。   灰灰再次噎住,悻悻道:“不管你了!”   它收了声,韶音却叹了口气。穿成这样一个角色,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继续扮演作天作地的小妇人?她做不到。改头换面,做一个贤妻良母?也叫人不高兴,她不爱给人收拾烂摊子。   下次她自己挑剧本,绝不让灰灰抓了!   次日一早,韶音被村里公鸡打鸣的声音叫醒。   身边已经没人了,顾亭远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仔细听去,灶房里有些动静。再看看床里面,儿子姿势诡异地睡着,将光溜溜的小屁股朝向她。   轻轻拍了拍儿子弹性极好的小屁股,她穿衣下床。   “你醒了?”见到她起来,厨房里正在炒菜的顾亭远分出一只手,指了指院子里,“洗脸水已经打好了。”   韶音应了一声,走过去,弯下腰洗脸,并拿过牙刷,沾了青盐刷牙。   在她洗漱完后,顾亭远也做好了饭。他拿了只窝头在手里,走出灶房,对她说道:“早饭和午饭都做好了,中午我不回来,辛苦你热一热饭菜给儿子吃。我走了,晚上会早些回来。”   说完,匆匆往外走去。   这会儿其实天刚刚亮,日头都没有升起来,只在天边有一片红霞。   二十岁出头的书生顾亭远,手里拿着一块窝头,一边啃着,一边匆匆往村外行去。   别的学生可以住在学舍中,十天半个月的回家一趟,带着积攒多日的脏衣服臭袜子等。顾亭远却不行,他要每天来回跑,给妻子和儿子做饭吃,并且自己的衣裳自己洗。   这就不得不说陈采音的另外一个“优点”了——她并非什么家务都不做,她自己洗衣服,并把儿子的一起洗了,只是不洗顾亭远的。   但是如果哪天顾亭远伺候她舒服了,她高兴了,也是会给他洗的。   她高兴起来,是个特别好的妻子、母亲,有求必应。   但顾亭远生得好,跟他搭话的女人不少,这就导致她不高兴的时候远比高兴的时候多。   韶音扫了扫院子,又收拾了下西边的菜地,意外收获了两只刚蜕皮、还没变黑的知了。回到灶房,取了只碗,倒入清水并放了些盐粒进去,将两只白知了扔进去腌起来。   做完这些,又去看昨天捡的螺蛳。本来清澈的水,已经变得很浑浊,盆底还积了一层薄薄的脏东西。   韶音端起盆来晃动一番,搓洗了下螺蛳表面的脏东西,然后倒掉脏水,注入清水。   太阳升起来了,隐约感觉到温度也开始升起来了。   韶音进了屋,见安儿还没醒,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边,打开装衣服的箱子,从底下拿出一只手帕。   手帕中包着沉甸甸的铜钱,还有几角碎银子,是顾亭远给的家用。   她常常说花完了,但其实存了点私房。韶音数了数,发现还不少,竟有三两银子之多。   买一只鸡也不过大几十文钱罢了。   不过韶音没打算花钱。陈采音给自己买衣服、鞋子、首饰、脂粉等,对儿子也没亏待了,这些都不用添置。至于顾亭远,他是穿得寒酸,但韶音不打算打扮他。   至于吃的,家里菜地种着些白菜、黄瓜之类,厨房里还有些茄子、芹菜、豌豆、鸡蛋等,暂时不用买菜。   肉的话,韶音打算去河里捉条鱼回来,既可以哄孩子玩,又可以炖来吃。   听着吱吱的蝉鸣声,可见附近的金蝉不少,每天去捉上二三十只,就是一盘肉菜,足够娘俩吃的了。   至于顾亭远?学舍的饭菜有荤有素,好得不得了,谁管他。   “你很会过日子嘛!”灰灰的声音突地响起。   韶音轻轻笑了下,说道:“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收起帕子,重新藏在衣服下面,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家伙,只见他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但还是沉沉睡着。   小孩子觉多,韶音也不叫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挑了根结实的树枝,拿起菜刀削起来。 第137章 前妻6 给儿子找小伙伴。   大概七八点的时候, 安儿起了。   “娘?”他光着屁股走出来,站在门口喊人。   韶音领他到菜地边上嘘嘘了下,然后牵他回屋穿衣服,又带出来洗脸净口。   这才从灶房里端了早饭, 母子两个围着桌子坐下, 开始吃早饭。   早饭是用白面做的疙瘩汤, 顾亭远很舍得下料,疙瘩拨得稠稠的, 一碗下去大半碗都是面疙瘩。   安儿吃上半碗就饱了,韶音吃了一碗,又吃了个窝头。   吃过饭后, 安儿就精神起来了,兴致勃勃地追在韶音身后:“娘, 捡河蚌!”   “好。”韶音应道。从灶房里走出来, 甩了甩手上的水, 进屋寻了只斗笠, 往脑袋上一扣。   走出屋子,栓上门, 拿起靠墙立着的削得尖尖的木叉, 又走到缸边弯腰捡起一只木盆,这才带着儿子往河边走去。   安儿高兴极了, 一会儿跑到前头,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嘴巴不停地念:“捡河蚌!捡河蚌!”   “捡一大盆!做一大碗!”   “给娘吃半碗!”   他记性好得很, 昨晚韶音说要吃半碗,他心心念念着。   来到河边,韶音给他脱了鞋袜, 挽好袖口和裤脚,让他在浅水边上玩耍。自己往里走了走,在没过膝盖的位置停下来,准备叉鱼。   河里是有鱼的,但是鱼背上深色的鳞片,令它们不易被发觉,安然游动在碧绿色的河水中。只偶尔甩尾转身时,一抹银色光芒从身侧的鳞片上反射出,被捕食者所察觉。   叉鱼这种事,没有点技术做不来。鱼的鳞片很滑,假如速度不够快、力道不够大,根本叉不住。何况还有光线的折射,人眼所看到的位置并不是鱼儿真正的位置。   拿竹篓或网子捕鱼,才是通用手段。但家里没有竹篓,韶音又懒得编网,便随手削了根木叉。   河水荫凉,腿脚泡在河水里,说不出的清凉舒爽。村里的女人们也抱着一盆盆待浣洗的衣物走出院子,来到河边,寻了树荫浓密的地方蹲下,一边闲话一边洗衣裳。   孩子们跟来,但女人们不许他们下水,一声声喝斥此起彼伏。   这条河有二十多米宽,深处可以轻易没过成年人的头顶,大人们担心孩子们上瘾,平时根本不许孩子们下水。   但安儿在浅水边蹦跶来蹦跶去,招了其他孩子们的眼,也想下水玩耍。结果就是被母亲或祖母训斥了,哇哇大叫:“他怎么能下水?”   “就是,他下水了,我们也要下!”   巴掌声和哭嚎声此起彼伏。   安儿有些吓住,顾不得捡河蚌了,踩着水,朝韶音跑过来:“娘。”   他来之前,韶音刚看到一尾巴掌大的鱼儿游过,准备下手。   此时不得不停下来,转过身道:“站住!”   安儿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她,大眼睛里闪动着不解和委屈。   韶音站的位置,水已经没过膝盖。安儿如果跑过来,以他的小身板,至少没过胸口。   这孩子也不知道怕,她缓下声音道:“你站远点,这边水深。”   安儿抿住了唇,扭头便往岸上跑。弯下腰,撅起小屁股,抱起了自家的木盆。   那是用来放河蚌的,但现在他一个都没捡着,因此里面是空空的。   但即便如此,木盆还是很有些份量,他两手抓起,吃力得小脸都红了。但却不松手,倔强地抱着,重新下了水,一步步往韶音走去。   他很黏母亲。换了别的小朋友,估计这会儿就兴冲冲地找小伙伴玩去了。但安儿没有小伙伴。   想想也知道了。   他母亲是那么作的一个人,天天跟顾亭远闹,因着村子里的女人跟顾亭远说话,便跟顾亭远打架撕扯,甚至骂很难听的话,谁能跟她好?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婶子婆婆,没有搭理她的,自然也不会让家里的孩子们搭理她的孩子。   安儿没有小伙伴,甚至被排斥着,这才黏着母亲。   “娘,垫着。”终于走到她身边,安儿一松手。   结果,木盆漂在水面上,沉不下去。他摁了摁,每次用力摁下去,木盆就又浮上来。   他傻眼了:“娘?”   听着儿子带着哭腔的语调,韶音快笑死了。能想到垫高自己,从而跟她站在一起,脑子还是很活络的。   忍着笑,拾起木盆,反过来控干净里面的水,然后放在水面上。捞起儿子,将他放在木盆里。   木盆很大,正是昨天洗衣服的那只盆,平时还会给安儿洗澡。小家伙坐进去,毫不局限。   只是,水是波动的,安儿坐进去后,木盆顿时摇摆起来,吓得安儿“啊啊”直叫,小手无措挥舞着,直要揪韶音的衣裳。   韶音耐心地稳住盆子,教他两只手握住盆沿:“你不要乱动,盆子就不会晃了。”   母亲就在身边,而且教导着他,安儿渐渐平稳下来,有些稀奇,左看看右看看。   他本来想着,垫高一点,跟母亲站在一起。但是现在,浮在了水面上,目的达到了不说,还很新奇。   “娘,为什么不沉下去?”   “晚上问你爹。”   安儿很乖,闻言就不问了,将好奇攒在心底,一手揪住母亲的衣裳,开始观摩母亲叉鱼。   “哇——”   不远处的嚎哭声再次高昂起来。   安儿被吓得一抖,紧紧攥住了韶音的衣角,有点惊恐地往后看去。   其实没什么。   都是亲妈、亲儿子,能怎么着?   就算动手打,也是打的屁股蛋这种肉厚又不疼的地方。只不过,小孩子就是有这种本事,哭起来让人觉得他们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为什么他可以!”   安儿不仅能下水,还坐进了盆里,让一群孩子们馋坏了。   “他娘不怕他淹死,你娘我怕你淹死,听懂了吗?!”不知道哪位婶子大吼一声,然后是清脆的巴掌声,听着就是打在屁股蛋上。   但是虽然不疼,听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孩子们愈发嚎啕大哭。   假如大家都不玩水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有人搞特殊,叫他们怎么能接受?一个个嚎哭不止,令人头疼。   引起这番嚎哭的韶音,顿时遭到了树荫下的妇人们恨恨的瞪视。   韶音只作瞧不见。   是,小孩子不能在水边玩,这很危险。但她既然能保证儿子的安全,为什么不让儿子享受自然的乐趣?   至于别的孩子因为这个哭,那她没办法。   她总不能因为别的孩子怎么样,就剥夺自己儿子的乐趣。   只是,儿子就在身边,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去,韶音便不能聚精会神地叉鱼了。   她开始使诈。   放出精神力,笼罩这片河域,选出几条个头较大的,捆束着往这边来。   她操控着其中一条鱼儿率先“游”过来,并对安儿说:“嘘,有鱼,别动。”   安儿顿时不动了。   瞪大眼睛,一眨也舍不得眨,盯着水中。   还没等他看清楚,就见母亲“唰”的一下刺出木叉,再抬起来时,便发出“哗啦”一声,带出一条近乎一尺长的鱼。   “哇!”安儿顿时惊叫出来,简直太兴奋了,两手拍着盆沿,把木盆拍得东倒西歪都不怕了。   韶音笑笑,将鱼儿摘下来,往河岸上一丢。   这一幕没被远处的孩子们漏掉。   有个在水里玩的安儿,他们这边太拉仇恨了,孩子们都忿忿盯着呢。结果,就见安儿娘叉了条鱼!   嘹亮的哭声顿止。   紧接着,孩子们哗啦啦跑了过来。   “你怎么能叉鱼?”   韶音往后一看,是七八个孩子,男女都有。乡下地方,男女大防没那么重,不农忙的时候就一起玩。   这几个孩子,年纪大的也不过九岁、十岁,年纪小的有四五岁,倒是都比安儿大了。   安儿一手揪着母亲的衣角,一边回头看去,大眼睛里不掩好奇。   “因为我厉害。”韶音微笑着答。   说完,又牵引过来一条鱼,眼疾手快地叉下去。   “哇!!”水边的孩子们纷纷惊呼。   韶音低头看了一眼儿子,然后抬起头道:“谁愿意陪我家安儿玩,中午可以来我家喝鱼汤。”   孩子们听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   但很快有两个脱离队伍,跑回树荫下了。   韶音没在意,转回身,又开始叉鱼。   她本来打算随便叉两条,下午炖了,到晚上当晚饭吃。天热,这里又没冰箱,做多了吃不完,吃个新鲜就是。夏天还很长,想吃了可以再捉。   但是儿子没有小伙伴这件事,让韶音改了主意。她可以多叉两条,中午也炖一锅,谁愿意陪安儿玩,她就让谁来喝鱼汤。   “我们陪他玩!”很快,两个孩子跑回来了,大声说道。   他们回去请示了母亲,得到了“去,为什么不去”的回答。   大人们是关系不好,但是跟肉又没仇。树荫下的妇人们看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小鱼苗,顾亭远媳妇叉的鱼可大着呢!孩子脸皮厚点,说不定还能吃块肉!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跑回去了,除了个别仇大的,其他孩子都跑回来了,愿意跟安儿玩。   韶音便推着木盆,往河边走,并说道:“哥哥姐姐要跟安儿玩,安儿要不要试试看?”   安儿摇头。   “好玩的,哥哥姐姐们年纪比你大,会玩的比你多。”韶音便哄道,“你试试看,如果不好玩,以后就不玩了。”   安儿有些心动。   抿着小嘴,这次没有拒绝。   韶音回到岸边,将儿子从盆里拎出来,看着岸上的孩子们道:“我儿子年纪小,不太会玩,你们别欺负他。对我儿子好的,不仅能喝鱼汤,还能吃鱼肉。”   孩子们眼睛都亮了。   “你不骗人?”   也有机灵的,眼珠一转,就问道:“你抓了两条鱼呢,给我们吃多少?”   “两条都给你们吃。”韶音挑了挑眉,“前提是你们哄得我儿子高兴。”   孩子们本以为吃口肉就不得了了,这下激动得脖子都红了,扯着嗓子喊:“你不骗人?两条都给我们吃?”   韶音往树荫下看了看,说道:“回去跟你们娘说一声,如果我骗人,就去我家,把我家屋子掀了。” 第138章 前妻7 哄孩子。   孩子们“嗷”的一声, 兴奋起来了。   哪里用得着去树荫下说一声?他们在这边说话,树荫下听得见。没反对就是同意,孩子们顿时把安儿围了起来,很热情地问他:“你叫什么?”   “多大了?”   “你玩过什么?”   “喜欢玩什么?”   安儿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哥哥姐姐围住过, 一时间有些害怕, 转身去拽韶音的衣角。韶音没着急离开, 站在那里,由儿子抓着。   安儿抓住母亲后, 便放松一些,敢回头去看了。面对一张张陌生但热情的脸孔,他有些新奇, 有些拘谨,小嘴抿了抿, 说道:“我叫安儿, 三岁。我跟娘捡螺蛳, 捡河蚌。”   孩子们听完, 目光灼灼地相视一眼。   “我们陪你捡螺蛳、捡河蚌!”   这样就能下水啦!   “好啊。”安儿点点头。   孩子们立刻挽了裤脚,哗啦啦地下了水。三令五嚎着, 摸起螺蛳来。   下了水, 一个个玩闹起来,很快把清澈的河水都搅混了, 什么也看不见。安儿抿了抿嘴,倒没说什么, 站在那里好奇又羡慕地看着他们。   几个孩子还记得照顾他才能吃鱼肉, 很快不闹了,哄着他玩。还有的把盆拿过来,丢在水面上, 让安儿捡一颗螺蛳就往里面丢一颗。   被这么多人关注着,安儿非常高兴,小嘴咧得大大的。   树荫下坐着洗衣裳的妇人们不同意孩子们下水,但是孩子们皮起来,又哪里是她们治得住的?而且,她们还要洗衣裳,哪有精力追着一群皮孩子疯跑?   一边洗衣裳,一边盯着在浅水边捡螺蛳的孩子们,口中骂道:“就她逞能!”   “等顾亭远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   有人笑道:“得了吧!就她那狗脾气,顾亭远闹得过她?”   “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还有妇人吼自家孩子:“石头!你敢往里去!屁股不想要了!”   孩子们只能在浅水滩玩耍,虽然遗憾,但是能够下水也算满足了。有人陪着安儿玩,有人好奇走到韶音身边,看她叉鱼。   大点的孩子都知道鱼儿不能惊,惊了就跑了,因此倒很老实,站在那里像根木桩子一样,动也不动。   韶音并不逗他们说话,捉着木叉,聚精会神地盯着游鱼。   日头渐渐晒了起来,她不打算在水里待太久,很快叉了两条鱼,接连甩到岸上。   这下就四条鱼了,两条鱼喂村里的孩子们,两条鱼留着自己吃。   “婶婶,你好厉害。”见她上岸,几个孩子便追着上岸,围着她崇拜地道。   韶音笑笑:“我爹是猎户。”   “那你也会打猎吗?”一个孩子问。   韶音点点头:“会。我爹教我做过陷阱,可以捉野鸡、兔子之类的。”   “哇!”孩子们都惊叹起来。   这时有个孩子问:“婶婶以前怎么不打猎?”   “以前我小。”韶音随口道。上了岸,用木叉将鱼肚子剖开,内脏挖出来,就地埋了,然后在河边冲洗。   她在下游,不影响上游的人洗衣裳。   收拾干净几条鱼,其他孩子也把安儿带了过来。韶音看着儿子不知是晒的还是激动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又看了看浅浅一盆底的螺蛳,说道:“天热了,我们回家,等凉快些再来。”   安儿还没玩够,有些舍不得。   “我回去炖鱼,你们中午记得来吃,别让我去一个个叫人。”韶音看向周围的孩子们道。   孩子们看着她掐了几根韧草将鱼嘴串起来,四条胖嘟嘟的大肥鱼挤在一起,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一个孩子道:“婶婶,我去你家玩吧?我可以带安儿玩。”   很快,又有一个孩子道:“我也去。”   安儿一听,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刚才升起的一点失落顿时消散了:“娘,可以吗?”   “可以。”韶音痛快地点头,“谁来都欢迎。”   几个孩子听了很高兴,冲着树荫下那边喊道:“我们去顾家婶婶家里玩了!”   “不准去!”   “过来帮老娘拧衣裳!”   “让你拾柴禾来了,臭小子你敢乱跑!”   孩子们皮得很,纷纷大声回道:“知道了!”   “会早点回去的!”   “我们走啦!”   裹挟着安儿,风一样冲向前方,很快跑得远了。   安儿跑得小脸上红扑扑的,兴奋之余又有些不解,他刚刚听大娘们的话,好像不是同意?   但也有可能是他没听清,反正能跟这么多哥哥姐姐一起玩,他很高兴的!   韶音提了鱼,跟在后面。   有个男孩子特别机灵,抱了盛着螺蛳的木盆,殷勤地跟在她身后:“婶婶,你除了会叉鱼、做陷阱,还会什么?我听说山里有野猪,还有熊。”   他眼神闪烁着,一脸的机灵样儿。   韶音道:“我只会这些。”说完,警告他一句,“别往深山里跑,很危险的,我爹就是被大虫咬死的。”   他顿时被吓到了,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没骗你,不信你回家后问问你爹娘,他们都知道的。”韶音又道。   男孩点点头:“我记住了,婶婶。”   这个孩子叫柱子,八岁了,已经能帮大人干许多活了。在一众孩子们挤进顾家的小院里后,柱子没有跟着瞎玩,而是将盆里的螺蛳洗了洗,然后问韶音:“婶婶,跟那一盆倒一起吗?”   “倒一起吧。”韶音看了一眼答道。   那盆是昨天捡的,倒一起泡着,等螺蛳吐个两三天的泥就可以吃了。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韶音在灶房刮鳞片,将鱼头单独剁下来,并剔除鱼骨和鱼刺。   这些孩子来家里吃饭,韶音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能让他们被鱼刺卡着了。   但她小看了这些孩子们。   等到两条鱼炖好,整个小院子里都弥漫着香气,孩子们咕咚咕咚咽着口水,一个个拿着碗挤在灶房里,将不大的灶房挤得满满腾腾:“婶婶,你给我盛碗里,我带回家吃。”   “我也是。”   “婶婶给我也盛碗里。”   韶音看着一张张狡黠的稚嫩面孔,不禁惊讶,为孩子们机灵而慷慨的心思动容。   只是一碗鱼汤,他们竟然想要端回家,跟家里人一起分享。   “好。”她笑道。   接过他们的碗,不多不少,一人两勺。   有汤有肉,十分匀乎。   孩子们接过碗后,还互相对比了下,想看看自己比别人少了没有。结果,都差不多,便满意起来。   “谢谢婶婶,我们走啦。”   孩子们得了报酬,一个个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热闹的小院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   安儿有些失落,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   “安儿,吃饭。”韶音盛出余下的一碗鱼汤,并将顾亭远早上留的午饭热了热,端到堂屋的饭桌上,叫院子里发呆的儿子。   安儿闷闷不乐地走进来。   韶音知道他不乐什么,掰了一块窝头给他,说道:“他们还会来陪你玩的。”   “真的吗?”安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韶音点点头:“真的。”   吃人嘴软,她隔三差五请他们吃好吃的,他们会不陪她儿子玩吗?   “嗯嗯!”安儿顿时高兴起来,这时才注意到面前放着的香喷喷的鱼汤,“娘,好香!”   韶音好笑,暗暗摇头。刚才是有多不开心,连鱼汤都忘了。   “喝吧。”   “娘也喝。”安儿舀了一勺,举高小胳膊,孝敬他娘。   韶音低头喝了,然后道:“你先喝,喝饱饱的,剩下我喝。”   “嗯。”安儿乖巧点头。   顾亭远走之前炒了茄子,韶音把一盘茄子都吃了,安儿喝了半碗鱼汤,剩下半碗也进了韶音的肚子。   吃饱喝足,她懒洋洋地伸展了下手臂,怀念起顾亭远来。   如果他在家,就不必她刷碗刷筷子了。   稍坐了坐,她一鼓作气,拿着空掉的碗碟到灶房去了,舀水洗涮干净。   这会儿是晌午头上,日头正晒着,韶音拧了湿手巾,给安儿擦了擦脸、手、脖子,然后撵他到床上去。   家里没有玩具,韶音便翻出几块布头,说道:“娘缝个沙包给你玩。”   “沙包是什么?”安儿好奇问道。   韶音翻找了下陈采音的记忆,发现这里没有沙包的玩法,毽子也没有。孩子们小的时候追着大一点的孩子漫山遍野地跑,挖甜草根,捉蛐蛐,玩过家家等。等到大一些,七八岁以后,重心就往农事上偏移了,不会琢磨着怎么玩。   “等我缝好,你就知道了。”她道。   她动作快,很快剪裁出六块大小一致的布片,三下两下缝好了。   这玩意不必什么手艺,丢来丢去的,很容易就脏了,就算绣出花儿来也看不出漂亮来。   就是沙子不好找。她用沙土替代,在里面多包了一层,免得沙土溢出来。   安儿年纪小,沉甸甸的不方便玩,掉在身上还容易砸痛,她只放了一点沙土进去,缝好之后拿给安儿抛着玩,并教给他踢沙包。   然后又缝了两个出来。   她动作快,缝好三个沙包,也才用了一个小时。   她将三个沙包都拿在手里,纷纷抛起,耍起了花样,看得安儿直乐,连连拍小手。   玩了一会儿,韶音就让他躺下,睡个午觉。   天太热了,她拿着蒲扇卧在旁边,一下下给他扇凉。凉风徐徐,安儿偎着母亲,很快睡着了。   等他睡着后,韶音也躺平睡了。   母子两个睡到大概下午四点,最热的时候已经躲过去了,才悠悠转醒。安儿拿了沙包,爬下床,走到屋门口,倚着门框,抿着小嘴往外瞧。   韶音一看,就知道他想去找别的孩子玩。 第139章 前妻8 你别生我的气。   不单单是安儿记挂着他们, 几个孩子也记挂着安儿。或者说,安儿家里的鱼。   顾家婶婶一共叉了四条鱼,中午只炖了两条,还有两条没吃呢!   如果他们哄着安儿玩, 会不会再沾点光?   中午端了鱼汤回家的孩子们, 因为机灵和孝心, 躲过了一顿胖揍。有几个被家里吩咐了事情,抽不开身。还有几个没事做, 就溜溜达达的结伴往顾家来了。   “婶婶,你在踢什么?”来到院子外面,只见韶音变着花样踢飞的沙包, 不掩好奇地问道。   韶音抬头,就看见四五个眼熟的小孩, 笑了一下, 对他们招了招手:“来, 我教你们玩沙包。”   几个孩子纷纷跑进来。   安儿已经高兴得眼睛都弯起来, 抓着韶音的衣角,贴着她的腿, 看着哥哥姐姐们。   韶音拿着沙包, 对几个孩子介绍道:“这是我缝给安儿玩的沙包,我教你们怎么玩。”   让他们站好, 教他们丢沙包。   “砸中谁,谁就下去, 明白了吗?”韶音问道。   孩子们狂点头:“明白了!”   “但是要注意, 不要太用力,砸疼别人就不好了。”见孩子们很快包袱剪子锤分好组,按丢沙包和躲沙包分配好, 韶音严肃叮嘱了一句。   孩子们满口应下:“记住了,婶婶!”   因为沙包是安儿的娘缝的,便招手让安儿加入躲沙包的一组:“来,我们带你玩。”   小院里很快响起了孩子们咯咯的笑声,以及被砸到的懊恼声。   安儿在躲沙包的一组,惊慌地跑来跑去,躲避着砸来的沙包。几个大孩子很机灵,不会故意砸中他,都是佯装砸他,让他有机会躲开。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中午吃了韶音煮的鱼汤,这会儿又丢着韶音缝的沙包,对安儿照顾极了!   安儿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笑容一直没从脸上掉下去,咯咯咯笑个不停,小身子扭啊扭,“惊险”地躲过一次又一次丢过来的沙包。   韶音在他们玩的时候,煮了一锅绿豆汤。   舀在碗里晾着,等孩子们累了便道:“来,喝碗绿豆汤解渴。”   “谢谢婶婶!”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道。   有沙包玩,还有绿豆汤喝,顾家这个小弟弟真不得了啊!陪着他玩,居然有这么多的好处!   有的孩子节俭,觉得韶音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回到家就跟母亲学舌。有的孩子羡慕不已,觉得安儿娘真疼安儿,太让人羡慕啦!   但不管是怎么想的,心里都决定,有空就来顾家陪安儿玩!   玩起来的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日头西下,将天边染成连绵的一片绚烂云霞。   孩子们都被家里叫走吃晚饭了,临走前闻到小院里弥漫开来的鱼汤香味,很有些依依不舍。但韶音没开口留他们喝鱼汤,而且他们下午喝了绿豆汤,因此就不好意思问她要。   将鱼汤烧好,韶音从灶房里走出来,擦了擦手,问儿子:“累不累?”   “不累。”安儿摇摇头。额头上有些亮晶晶的汗迹,但却不如他的眼睛明亮,这一下午有小伙伴们带着,简直太开心啦。   韶音合上屋门,拿了一个小小的布兜,问他:“我要去捉金蝉,你去不去?”   金蝉?安儿本来已经忘了的,被她一提醒,顿时想起昨天晚上说过。   “要去!”他猛点头。   韶音笑笑。   她当然知道他要去。顾亭远没回来,他不跟她去,难道一个人待家里?   “走吧。”韶音牵着他,出了篱笆小院,往河边的小树林里走去。   现在天还没黑,金蝉还没开始上树,有的已经爬出窝了,有的还缩着。可惜家里没有铲子,不然可以蹲在地上,根据地上的小洞挖金蝉。   “娘,金蝉在哪里?”转悠了一会儿,毫无所获,安儿便晃了晃韶音的手。   韶音顿时放开精神力,在方圆五十米精确地扫描起来。   “那边有一个。”她牵着儿子走过去,在一棵树的树根处捉到一只刚刚出窝,正在往上爬的金蝉。   安儿瞪大眼睛:“哇!”   韶音解开小布袋,将金蝉放进去,然后合上口袋,交给安儿:“攥住。我们今天捉多少,明天就吃多少。”   顿了顿,“如果捉得多,还可以请你的朋友们吃。”   安儿顿时激动起来,小脑袋四下转动着,探灯似的扫来扫去。   他很聪明,往地上一蹲,竖起耳朵就听周围的动静。听到有“沙沙”声,就往那边跑过去。次数多了,倒真的捉了好几只。   “安儿——”   “娘子——”   远远有呼唤声传来。   韶音这才发觉,天已经全黑了。而安儿立刻支棱起来,高兴地说:“是爹!爹回来了!”   “我们走吧。”韶音看了看儿子腰间系着的布口袋,鼓鼓的一团,约有三十来只,够一盘菜了,便领着他往回走。   “爹!爹!”安儿已经大声回应起他爹。   顾亭远听到声音,立刻快步往这边跑来,不管不顾地钻进小树林,埋怨了一句:“你们在这做什么?”   韶音听着他的气息有些急,便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顾亭远将儿子抱起来,结果安儿担心挤到那一袋金蝉,吱哇乱叫,“爹,挤着了,挤着了。”   父子两个很是沟通了一会儿,一家三口走出小树林,上了小路。   “我回到家,不见你们,有点着急。”顾亭远解释了一句,为刚才那句埋怨的话。   韶音点点头:“嗯。”   她过分冷淡了些,顾亭远以为她生气了,刚要解释什么,安儿便叽叽呱呱地说起今天的经历:“娘带我叉鱼!柱子哥哥小花姐姐带我玩!我们一起捡螺蛳!玩丢沙包!”   叉鱼?   丢沙包?   柱子小花?   顾亭远发觉儿子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忘了同妻子解释,一心问起儿子:“你们在哪里叉鱼?怎么叉的?沙包是什么?你今天都跟他们玩啊?”   安儿搂着他的脖子,说起今天的经历,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直到走进院子,他还没有说完:“我躲得最好!一下都没被砸到!”   院子里还飘着鱼汤的香气,韶音从顾亭远怀里接过儿子,往水缸边走去,舀了水,给儿子洗手。   自己也洗了洗手,然后拎着一口袋金蝉,进了灶房里,往盐水里一丢,跟早上捉的白知了腌在一起。   顾亭远则端饭。   “今天辛苦你了。”他低声说,“我明天回来得再早一些,就不会让你这么累了。”   韶音“嗯”了一声,转身走出去了。   顾亭远一怔,觉得妻子有些冷淡。   似乎从昨天就如此了,她没有跟他继续闹,他本是松了口气的,但她变得如此冷淡而反常,又让他有些不安。   低下头,将鱼汤盛出来,又将贴在锅沿上的饼子揭下来,一样样端进了堂屋。   鱼汤很香。   没什么腥味不说,她还将鱼肉都片下来了,一根鱼刺都没有。   顾亭远心头浮上一丝异样,给儿子舀了半碗鱼汤,并确认了他碗里的鱼肉不含丝毫鱼刺,又撕了块饼子给他,这才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妻子:“怎么想起这样做鱼?”   “会做就做了。”韶音吃着饼子,喝着鱼汤,懒洋洋地回答。   顾亭远垂着眼睛,给自己盛汤,声音温和:“做得很好,味道很好,刀功也好。”   韶音随口应了一声:“嗯。”   她果然对他很冷淡。顾亭远心里确定了,但却没有直接问,而是用平常的口吻继续跟她说话:“我从前都不知道你会叉鱼。”   “我没叉过,你当然不知道。”韶音答。   这回答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顾亭远好脾气地一笑,说道:“你也要注意安全,河里还是很深的,仔细脚滑。”   “嗯。”韶音应道。   安儿没察觉出父母的诡异,这两天爹和娘都不吵架,娘还带他玩、给他做好吃的,他高兴极了!   吃了半块饼子,喝了一小碗鱼汤,就饱了。   其余的被韶音和顾亭远分了。跟昨天一样,一滴汤都没剩下,吃得干干净净。   她做饭的份量刚刚好,就是一顿的量。   就是有点撑。   但是这点撑,却让顾亭远觉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轻松。其实,他也希望自己回到家后有现成的饭吃。他早上起得早,白天读一整天的书,再赶路回来,他就算年轻也会觉得累。   之前妻子不肯下厨,他不好逼迫她,便总是自己做。接连两天回到家吃到现成的热乎饭,别提多满足了!   刷碗,烧水,擦身,教学,抄书。   跟昨天一样。   夜深后,顾亭远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上床。   “音音,睡了吗?”低而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韶音没做声。   假装已经睡着了。   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而后,一只手朝她这边伸过来。   男人的手带着无法忽视的温热,搭在了她的腰间。轻轻用力,似乎要将她带进怀里。   大热天的,这是做什么?   还嫌不够热吗?   韶音果断转醒,说道:“别动我。”   顾亭远一怔。   他不知道她醒着,本来想……   “抱歉。”他收回手,两手规矩地交叠在身前,躺得板板正正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韶音说道。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他大约是觉出这两天的不对劲了,打算跟她谈一谈。   她也打算跟他谈一谈的,比如他不用每天回家,可以像别的学生那样,十天半个月的回家一次。天这么热,三个人挤一张床,他还是浑身火力的年轻男子,实在不大舒适。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顾亭远忽然动了。他仿佛有些委屈,一手搭在她腰上,翻身覆上来,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腰上带,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低声说道:“你别生我的气了,我没跟不相干的人说话,也不会跟她们说话。”   “你不理我,我心里不舒服。”说着,他捉着她的手,又往自己胸口上摸,声音里透着一股闷闷的情绪。 第140章 前妻9 出门前夕。   韶音的掌心按在男人的胸膛上。   火热的身躯, 一层薄而紧绷的肌肉。   以及“咚咚”如鼓点的心跳声。   “哇哦。”灰灰发出吃瓜的声音,并吹了声口哨。   韶音撵道:“去去去。”   眼睑微垂,避开男人凝视的目光,淡淡地道:“我没有生气。”   不就是别的姑娘跟他说了句话吗?别说他没回应人家, 就算回应了, 又算什么大事?   何况她已经大闹过一场, 还抓得他一脸伤。   她待他冷淡,只是因为没什么话跟他说, 并非故意冷淡他。   正待解释一句,忽然指尖被人轻轻咬了一口!   “你为何不理我?”顾亭远捉着她的手,含住指腹, 轻轻啃噬着,周身散发出委屈和不乐的气息。   韶音被他咬得指尖一麻, 心尖儿也麻了一下, 黑暗中微微睁大眼睛, 脱口道:“你从哪里学得这般手段?”   居然用齿尖磨她的指腹!舌尖轻轻抵着, 那柔软湿热的触感……简直是妖妃手段!   抽了一下手,没抽回来, 倒是听得他低低地笑了:“这还要学吗?”   韶音抿住了唇。   是了, 他虽然看起来老实,但他是个男人。对男人而言, 有些事情就是无师自通的。   “我没有生气。”韶音不受他引诱,用力抽回了手, 并推他的胸膛, “热死了,你下去。”   盛夏的夜里,温度降下去几分, 不至于热得睡不着觉。但像他这样贴过来,简直就像一个火炉,烤得人难受。   被妻子嫌弃推开,顾亭远抿了抿唇,眼神微黯。翻身下去,平躺好了,一只手往头顶摸索着,很快摸到一柄蒲扇,握在手里,向身边扇去凉风。   “你不生气就好,我很怕你生气。”他一边打扇,一边低声说道。   “其实我本来是生气的。”韶音说出准备好的说词,为自己的反常做解释,“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想跳河去,死了算了,再也不碍你的眼。”   顾亭远动作一顿,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低喝道:“音音!”   “你都不耐烦哄我了,扭头就走,我很伤心。”韶音没有挣出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继续描补,“但是渐渐的我又想开了,不值得,没必要。”   她声音一直是淡淡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这事就揭过了,以后我不会再为这种事跟你吵架,我也不会跟你吵架了。你想做什么都好,这日子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我就走,反正不会再跟你赌气。”   顾亭远顿知她这两日的反常是因为什么,原来是因为那天他没有留下来哄她。   有些心慌,有些愧疚,还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他攥紧了她的手,有些艰涩地道:“对不起,我,我那天离开是为了给同窗道歉,早知道……我应该留下来陪你的。”   他很不喜欢两人吵闹,为这么点小事就吵吵闹闹,整日没个消停,顾亭远觉得很疲惫。   但是如果换来的是她以后都这样疏离冷淡,他宁可她跟他吵架。   最起码吵过架之后,晚上她会狠狠折腾他,而他卖力气将她哄好了,次日就一点事情都没有了,日子恢复如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变得不爱搭理人,多一个字都不跟他说。   他顾不得别的,将蒲扇一丢,翻身将她抱进怀里,拥得紧紧的:“你跟我吵架吧,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以后也不要你做饭,只别这样不理我。”   对于往日的生活,顾亭远基本上是满意的。   他有妻有子,每每回到家,都能看到美丽动人的娇妻,聪慧可爱的幼子。他赚钱给他们花,做饭给他们吃,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他很知足。   虽然妻子很爱吵闹,心眼也小,常常不讲理,但只要他避着些,她就没有机会跟他吵闹。   成婚四年,头两年吵得最凶,但这两年他学乖了,吵架的次数在飞快减少。   这回如果不是她突发奇想去学舍看他,其实也不会吵架,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好好地过了半个多月了。   心慌之下,他脑中混沌一团,不知如何才能叫她收回冷漠,下意识地拥紧她,低头在她脸上胡乱地吻:“我错了,我不好,你生我的气吧,打我也好,怎么都好,只别冷落我。”   韶音莫名觉得自己被一只惊惶害怕的小狗胡乱拱着。   心不受控制地飞快软下。   怎么能欺负他呢?   他如此可怜又可爱。   “好了好了。”韶音一手按在他脸上,努力将他推开,“不冷落你,我理你,行了吧?”   他亲得她脸上湿漉漉的,而两人的身体紧贴,有意无意地摩擦着,火气都被拱出来了。   顾亭远的脑袋被推开了,身体仍然缠着她:“真的?你不骗我?”   “不骗你。”韶音道,拧着眉头在他胸膛上拍了几下,“松开,松开,热死了。”   顾亭远不仅没松开,反而把脑袋埋进她肩窝里,低低地笑起来。   温热的气流拂在她颈窝,又热又痒。   “快起来!”韶音拧他的腰。   顾亭远腰间一疼,心里反而松下来。她跟他动手了,那就是不跟他见外了,又把他放在心里了。   她都已经不恼他了,他还怕什么?   抬起头,覆上她的唇,绵绵密密地吻。   男人十分缠人,韶音推不开他,又下不去狠手,被撩拨得一身火气。   忍也不是,不忍也不是。   *   安儿做梦了,他梦到白天的场景,母亲将他放在盆里,让他漂浮在水面上。   他很慌张,只觉得水面波动不休,托着他起起伏伏。   “爹,为什么盆漂着?”醒来后,安儿记起昨日打算问父亲的问题,一早起来就缠着顾亭远问。   顾亭远今日休沐,一大早起来,先去担水,将院子里的大缸填满,然后去捡柴禾,堆放在灶房的一角。   做完这些,才生火做饭。   这时,他正坐在灶膛前烧火,闻言一把抱过儿子,让他坐在腿上:“安儿见过船吗?”   “没有。”安儿摇头。   顾亭远便折了根小木棍,在地上划出小船的样子,并在上面画了小人:“有了船,人们就可以渡过很宽的水面,不用绕远路……安儿坐的木盆,就和船一样。”   “哦。”安儿点点头。   吃过早饭,村里的孩子们跑来找安儿玩沙包。   安儿很高兴,把三个沙包都拿出去,分给大家玩。   顾亭远本来想教儿子背诗和算术的,往常他休沐在家时就会如此。但是见儿子玩得高兴,就没有提。   他并不会凑这一天带妻子上街,因为陈采音不允许。她喜欢一个人逛街,或者带着儿子逛街,因为可以胡乱报价,顾亭远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就可以藏私房钱。   而顾亭远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担心他出门被女子搭讪,又惹得夫妻两个吵嘴,因此也不爱去。   闲来无事,便自己拿了书,在屋里诵读。   等到七月份,他打算去府城,参加院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虽然他自问学问够了,但还是不能放松要求。   读得累了,便倒碗水,润润喉。   起身到院子里站一站。   安儿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在外头的树荫处玩沙包,笑得咯咯的。   顾亭远却微微蹙起了眉。   之前参加院试,妻子都不支持。   这一回……   想到往年失败的场景,顾亭远的心情有些低沉。如何才能够说服她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顾亭远出发去府城的时候。   往常这时候,妻子都会要求跟他一起,或说去府城见见世面,或说去照顾他,他若不应,她便闹个不休。   “音音,这是我最近抄书、代笔所赚的银两。”他将五两银子交给妻子,迟疑着,神态有些小心翼翼,试探道:“我将离开少则二十日,多则一个月,辛苦你在家照顾安儿了。”   他去府城参加考试,赶路要几日,住宿安顿要几日,阅卷放榜要几日,回来还要几日。   这便是他说的少则二十日。   他言外之意,并不打算带她一起,希望她和儿子在家等他回来。   只要她不跟着,就不容易做什么手脚,他考出秀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没有男人不爱权利功名,便是那些寄情山水的,多半也是被现实所伤,从而心灰意冷。   顾亭远也想出人头地,他不分寒暑,苦读多年,就是为了搏个锦绣前程。为光宗耀祖,为自己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也为子孙后代。   “嗯。”韶音利落地点头,应了下来,“你自己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取了二两银子,其他的推了回去:“这些你留着傍身,出门在外,身上有些银子就不慌。”   听了他的话,顾亭远却很慌。   他还没有出门,就感觉到心慌。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被推回来的银子,又看看妻子明事理的模样,简直慌得不行了。   她怎么这么好说话?   难道她跟他过够了,打算趁他不在家,卷包袱跑掉?   想起自从上回闹过之后,她虽然很快被他哄回来,但他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她不像从前那样着紧他了,也不爱盯着他,再也没过问他在外面的事,不会追问他见着什么女子、跟人家说话没有。   诚然,她不再因为那种可笑的事跟他闹,他感到很高兴。可是她变得不那么着紧他,又让他有些空空落落的。她不喜欢他了吗?如果她卷包袱跑掉,会带着安儿一起跑,还是把安儿丢下来?   “音音,你别生气,我带你和安儿一起去。”他不由分说,将银子塞回她手里,并双手包裹住了她的小手,神情诚恳。 第141章 前妻10 心里美得冒泡。   韶音惊住了。   方才顾亭远暗示不会带她去, 在她的意料之中。谁不想出人头地?谁辛辛苦苦念了十几年的书,却有志不得展,能甘心乐意的?陈采音已经耽误了他两回,他这次不肯带上她同行, 太正确了。   可是, 他刚刚说什么?   低头看着被包裹住的手, 又抬起头,看看男人诚恳的面容, 韶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在他的眼底看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他慌张什么?   她带着安儿在家,难不成会饿死他?   过去的大半个月, 韶音天天做晚饭,每天都给安儿补充营养, 鱼、蛋、猪肉是没断过的, 还常常捉金蝉炸来吃, 这可是高营养蛋白, 安儿整个人都胖乎了一圈儿,眼看着身子骨都结实了许多。   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不去。”她抽回了手, 将银子塞回给他, “府城什么样,我又不是没去过, 不新鲜了。那里吃住都贵,我不去的话你还能省点。你自己去吧。”   顾亭远感动于妻子的体贴。   她一定是心疼他晚上抄书那么晚, 想让他不那么辛苦。   “倘若我考取廪膳生, 每个月便有官府补贴,届时我开一家私塾,收取二三十名学生, 便有了更多的收入,到时生活就能轻松些了。”他如此说道,眼睛里有光,“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所以,她不要跑掉。   “等抵达府城后,我卖些字画和诗稿,会有银钱花用的。”他将银子揣回怀里,重新握住她的手,包裹在大掌中,眼神诚恳:“你和安儿同我去罢,不要担心银钱不够。”   实在不够,他便问同窗借。   反正不能留她在家里。   他远在府城,顾不上这边,她若是跑了,他可怎么办?不论是她自己跑,还是带着安儿一起跑,他都无法接受。   相比之下,他愿意承担被她阻挠的风险。   妻子的心眼不多,成婚多年,他还是清楚的,她能使的手段无非就那几样,他仔细些就能避过了。   韶音:“……”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改了主意,但他如此坚持,她也就不推辞了。   老实说,乡间的生活很无趣。虽然青山绿水美如画,日子悠闲又平静,可是过久了会无聊的。尤其在经历过现代社会的洗礼后,她每天都想打游戏、看电影、唱歌、逛街、做SPA、打球、骑马、射击、飙车……等等。   能够去府城这样的大地方看一看,权当做解闷儿了。   “那就听你的。”她道。   顾亭远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去了。   临行之前,韶音把三两多私房钱带上了。他们一家三口都远行,家里没个人照看,万一有人撬门呢?钱带在身上才不担心丢失。   安儿拿着三个沙包,跟村里的哥哥姐姐们告别。他不在家,沙包也不闲着,给他们玩。   “你要快点回来啊。”孩子们有些舍不得他。   安儿还是很可爱的。他说话流利,脑筋转得快,又不爱哭闹,带着他玩很省心。   况且,安儿娘很大方,只要他们陪着安儿玩得开心了,她总会弄点好吃的填他们的嘴。绿豆汤,蚌肉丝,鱼汤,炸金蝉,凉拌黄瓜……在顾家就没亏过嘴。   之前还有妇人撇撇嘴说:“有本事她就一直供下去!”   现在没人说了,因为韶音一直供着。而且她也不像村里人说得那样,脾气不好、小心眼、野蛮、泼辣等,孩子们吃了她那么多好吃的,她一句嫌弃的话都没讲过。   “嗯,等我回来和你们玩。”安儿抿着小嘴,眼里闪动着雀跃的光。   他已经不记得去年、前年去府城的事了,他记性再好,那时候也太小了。此次出远门,对他来讲是很新奇的事,又兴奋又期待。   顾亭远原本打算跟几名同窗一起前往府城,本来都商量好了。但得知他带上妻子后,同窗改了口,婉言拒绝了他,并先一步匆匆走了。   顾亭远苦笑。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认真解释过妻子如今已经知道轻重了,没有再央求同窗,送走他们后,又等了两日,才跟着一个商队前往府城。   赶路并不舒服。大人还好,安儿有些受不住。好在韶音给他补了一段时间,将他的身子养得不错,因此一路颠簸虽然瘦了些,小家伙却没生病。   抵达府城后,便见到巍峨高耸的城墙,八辆马车可以并行的宽阔街道,林立的店铺楼阁,衣衫鲜亮的热闹人群。   安儿看直了眼,路都走不动了,被顾亭远一把抱起来,往从前住过的客栈行去。   家里并不富裕,加上要在此住上少则二十日,吃喝花用都不少,因此顾亭远只订了一间普通客房,住一晚的价格是一百二十五文钱,他订了五日。   床铺并不大,睡一个成年人很宽裕,睡两个人勉勉强强,睡三个人就有点挤了。   当晚,顾亭远把安儿抱在自己身上,让儿子趴在自己胸膛上睡,把更多的空间让给妻子。   韶音好悬忍住,没有发飙。   这个男人,他尽己所能地维系这个家庭,照顾家中成员。   也别说他都是装的,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出头,哪有这等心机和城府?   再说,她两次阻碍他青云路,他只是跟她生气,却从头到尾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也别说男人不应该打女人,这事儿就跟性别没关系,气到这份儿上能忍住的,天下罕见。   但顾亭远忍住了。   可以想见,他对家庭的看重。而剧本上所写,陈采音赌气抱着儿子跳河,想想就知道会带给他多么沉重的打击。   他连书都不读了,跑战场上去拼命。   而正文开始时,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剧本上对他的描写,有一句【他身上既有文人的斯文气,又有身经百战所养出来的凌厉与锐气】。   他不苟言笑,不爱出门,没什么交际,常常做的事就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静静看书。   他再也没有做过饭,也没有自己洗过衣服,因为府里有仆人做这些事情。   女主嫁给他后,给他做过许多饭菜,煲过许多汤水,但他一次都没有为她下过厨。   是女主不值得他下厨吗?不是。   他回避这样的事,因为这会令他想起惨痛的过往。他对当年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韶音觉得,这对女主也不公平。她的丈夫心里记挂着别的女人,哪怕是痛恨着,那也是记挂着。   这个剧本对前妻不公平,对男主不公平,对女主也不公平。   “辣鸡剧本!”她在心里骂道。   灰灰冷静地道:“可是它很受欢迎,在热度榜上排名前列,属于很受喜爱的甜饼。”   韶音:“……”   神特么甜饼。   倘若陈采音成熟一些,不那么敏感、心胸狭小,少跟顾亭远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闹,每天开开心心的。   倘若顾亭远没有遭到妻儿双双亡故的打击,在科举一途上步步前进,名利双收。   安儿平平顺顺地长大。   一家人虽然有摩擦,但互相扶持和依靠,心聚在一处,力气往一处使,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才叫甜饼!!   “哎呀,剧本嘛,有狗血有冲突有争议才吸引人。”灰灰劝道,“别气了,别气了。”   韶音不气了。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轻轻偏头,看向身边躺着的男人,以及他胸膛上趴着的小小身影。   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庞,但是想想也知道他们睡得不会多么舒服。   她轻轻将安儿抱过来。顾亭远觉浅,睁开眼睛:“怎么?”   “我抱着他睡一会儿。”韶音道。   顾亭远醒了一些,说道:“不用,我抱着他就是了。”   韶音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安儿放到最里面,自己侧过身搂着他。   这样一来,她便空出了一点地方,可以让他舒展手脚,躺得舒服一些。但顾亭远没有,反而挪动身子靠近她,从背后揽住她和安儿,并在她颈后亲了一下。   “音音心疼我。”他声音里带了笑意。   韶音往后捣了他一记:“睡觉!”   火热的身躯在身后贴得更紧了,带着眷恋和亲密。不多时,他呼吸声变得低缓,再次陷入睡眠。   韶音低头,亲了亲安儿的额头。   这样聪明乖巧的小孩,很难不让人喜欢。   至于身后那个。   也很难不让人喜欢。   次日一早,顾亭远率先起身,精神奕奕地下楼去买早餐。他买了豆浆,包子,粥,馒头等,满脸笑意地提上楼。   “音音,安儿,吃饭了。”   安儿欢呼一声,在桌边坐好,顾亭远递给他一只大包子,他接过便低头啃起来,吃得美滋滋的。   顾亭远将剩下两只包子推给韶音,自己啃馒头。   馒头比包子便宜一文钱,他给妻儿吃包子,自己吃馒头。   但这也很好了,他买的是白面馒头,平时都吃不上的。   “怎么这么高兴?”韶音见他吃着饭,都不掩愉悦之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角也上翘着,不禁好奇问道。   顾亭远闻言抬头,满眼情意地看她一眼。   趁着安儿不注意,伸手过去,在她手腕上摩挲了一下。   韶音:“……”   妈呀,麻了。   “老实点!”韶音瞪他,低头吃包子,“到底高兴什么?”   顾亭远嘴角翘了翘,说道:“没什么。”   其实是昨晚,妻子体贴他,将儿子抱过去,留更多空间给他,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   往常总是他迁就她,现在她开始心疼他了,此等愉悦,简直非言语所能描绘。   他吃着白面馒头,喝着豆浆,只觉得自己在吃山珍海味,喝琼浆玉露。   心里甜得冒泡。 第142章 前妻11 不知足。   吃过饭后, 顾亭远在客栈里读书,韶音牵着安儿出了门,打算在繁华热闹的府城逛一逛。   茶叶铺,布坊, 首饰铺子, 酒楼, 饭馆,棋室, 点心坊……各色铺子林立在道路两边,尤其是酒楼里传来的扑鼻香气,简直是霸道, 走过很长一段路都逃不过。   安儿被繁华迷了眼,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左边看看, 右边看看, 常常走着走着就撞到韶音的腿上, 他犹不觉。   韶音不想儿子干看着,出门前她带了些银钱在身上, 给安儿买了糖人、木雕的小车、一把九连环, 又包了几样适合小孩子吃的点心。   她自己没买什么,还寻思起了生财之道。   虽然顾亭远很勤劳, 常常往家里拿家用,但对韶音来说是远远不够花的。不说别的, 她不想自己洗衣服了, 也不想做饭,更不想跟一个大男人、一个小孩子挤一张床。   她要住大院子,身边有仆人侍奉, 夏天有人给扇凉,冬天有人烧了汤婆子暖被窝。她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让自己来吃苦的。   “砰!”前面忽然有个男人飞出来,重重摔倒在地上,身后跟出来一群面貌凶恶,骂骂咧咧的男人,往他身上啐着,还轻蔑地踹他,骂道:“没钱快滚!”   韶音第一时间捂住安儿的眼睛,弯腰将他抱在了怀里。自己却没走开,而是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男人爬起来,讨好又谄媚地道:“三爷,再让我玩两把,我很快会回本的,等我回本后——”   “滚!”几个男人没理他,转身进了门。   男人想要跟进去,刚进门就被打出来了。这次腿上挨了几脚,他痛得站不起来,冷汗淋漓。好一会儿,终于能站起来了,却不敢再往里闯了,一瘸一拐地走了。   韶音这才放开安儿,站直身体,牵着儿子目不斜视地经过兴隆赌坊的门前。   她想,她找到生财之道了。   日头升至当空,韶音拎着一份馄饨回了客栈。她和儿子都吃饱了,这一份是给顾亭远带的。   “谢谢娘子。”顾亭远收起书本,捧过馄饨,仰头看着她,眼里的柔情浓郁得几乎满溢出来。   韶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男人,一早起来就格外的腻人,也不知是怎么了。   “爹,我听戏啦!”安儿抱着小木车,跑到顾亭远身边,爬到凳子上,叽叽呱呱说起上午的见闻。   他人小,走一会儿就累了,韶音便带他去茶馆听先生说书。那是一个大将军驰骋疆场,取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的故事,讲得格外热血激扬,安儿能听懂得不多,但是气氛感染了他,一路上都很激动。   顾亭远其实不感兴趣儿子都听了什么,但这毕竟是他亲儿子,因此一心两用,分出少许心神在儿子身上,时不时来一句“是吗”“真不错”“嗯”“很厉害”,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妻子身上。   他眼神温柔如湛湛湖水,暖融融的波光粼粼,浓浓的情意似蜜糖般要倾泻而出。   凤眼轻眨,明明没有如何,却像是带了小钩子,一下下地勾人。   韶音觉得他疯了。   起身说道:“我有点事情,晚饭之前回来。”   顾亭远一怔,身子不自觉前倾,下意识想要留她。但是话说出口,却是:“好,那我和安儿等你回来。”   在她转身出门的一瞬间,他眼里的光芒黯淡几分,碗里的小馄饨也不觉得香了。   安儿不知父亲的情绪变幻,仍旧兴致勃勃地说着快乐的事,渐渐又把顾亭远的情绪勾了起来。加快速度吃完小馄饨,他将儿子抱坐在腿上,跟他说起话来:“昨天教你的诗,还会背吗?”   安儿卡了一下,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想了起来,慢慢地背诵出来:“满城烽烟……”   顾亭远抱着儿子软软的小身子,听着他稚嫩但清亮的背诗声,又看着他与妻子肖似的鼻子和嘴巴,心里微松,妻子如此疼爱儿子,一定舍不得不要儿子,也舍不得儿子离开亲爹。   只是,眼神仍旧黯下来。   自从那件事后,妻子待他便不如从前。虽然她嘴上说“没有生气”,并且待他也体贴了许多,但他能够感觉出来,她心里不亲近他。   她为什么不亲近他了?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亲近他?   曾经顾亭远想着,只要妻子还像从前一样亲近他,他愿意她每天跟他吵、跟他闹,甚至打他、骂他。   但是现在,他有些犹豫了。   过过好日子的人,就很难回到从前。这一个月以来,妻子不跟他闹了,跟村里人开始来往了,待儿子关爱有加,每天晚上还会做美味的饭菜等他回来,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他尝到了被人体贴的滋味,每天不用那么辛苦,不必担心吵吵闹闹,身心皆松,就有些沉溺了。   “爹?爹?”眼前有什么在晃动,顾亭远定睛一看,是儿子白嫩的小手,“爹在想什么?”   顾亭远回过神,攥住儿子白嫩的小手,在掌心里握了握,明显感觉出了软绵。这是从前没有的,儿子这段时间胖乎了。哪怕来府城的路上掉了点肉,但比起从前,还是胖乎了的。   这都是妻子的功劳。顾亭远想到妻子近来做的事,她捉鱼、摸河蚌、捉金蝉,有时还会进山,放陷阱逮野兔。每天精心喂养儿子,把儿子喂得健康结实,甚至连他都跟着受益,每天能吃些好的。   罢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妻子不亲近他,便不亲近他罢。   他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儿子更是如此。他还这么小,拥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远比自己拥有一个亲密的枕边人更重要。   做人要知足,顾亭远心里想道。   些许遗憾被他压在心底,教儿子背了一首新的诗,又教了他算术,这才让他拿着九连环去床上玩,自己坐在桌边看书。   安儿很乖,他知道父亲要读书,便不吵闹。玩得累了,便自己睡了。睡之前,还知道盖好小被子。   韶音是傍晚时分回来的。   回来时,她手里拎着一只烧鸡,并一袋白面馒头。眼底有光,神采飞扬,一看就是遇到了好事。   “音音回来了。”顾亭远放下书本,站起来接她手里的东西。   安儿也一骨碌从床上下来:“娘!”   像一颗小炮弹,投入了母亲的怀里,小手小脚往上攀爬。   韶音笑了笑,弯腰把他抱起来,在他细嫩的小脸上亲了亲:“是不是想我了?”   安儿捧着她的脸,“啵啵啵”,印了她满脸的口水印子,大声道:“想了!想了!安儿想娘!”   韶音脸上笑容更大了。养娃的乐趣,就在于娃跟你贴心,不经意的童言童语,总会甜到心里去。   韶音养过几个小崽子,男孩子女孩子都有,看着他们从不会说话的一团软软的小东西,长大成为杰出优秀的青年,其中的乐趣,远远不是谈恋爱能比的。   男人么,就那么回事。韶音进屋后,只是朝顾亭远笑着点了点头,便抱着儿子坐到桌边,一手抽开绳子,露出包扎在里面的烧鸡,顿时香浓的味道爆炸开来,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安儿饿不饿?”韶音一边拿起筷子,去挑鸡腿,一边问儿子。   安儿点点头:“饿了。”   爹说,等娘回来再吃饭,于是只给了他两块点心垫肚子。他这会儿倒不很饿,只是这烧鸡的香气太霸道了,一下子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嗷嗷叫。   韶音夹下鸡腿,用手帕包了,拿在手里,喂到安儿嘴边:“吃吧。”   烧鸡上面都是油,让小孩子自己拿着吃,准沾一手的油。若是不小心,抹到了衣服上,可够受的了。   韶音不爱洗衣服,索性自己拿着喂他。   只见妻子眼里没有自己,哪怕做好了“不贪婪”“知足”的心理准备,顾亭远心里仍是酸了一下。   怎么可能知足呢?谁不想有个贴心人?   于是,韶音喂安儿,顾亭远则挽起袖子,撕下一条条鸡肉,喂到韶音的嘴边。   韶音看他一眼,张口吃了。   顾亭远喂她两口肉,便喂一口馒头。吃上几口,便端了茶水,喂到她嘴边,给她解腻。   “……”   脑袋往后仰了仰,躲开茶杯,“你自己吃。”   顾亭远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睑:“好。”   果然自己吃起来。   他只吃鸡头、鸡脖子、鸡脚等肉少的部位。偏偏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浑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幸福光圈。   韶音心里咋舌。   “这人被虐疯了吧?”   让他不用伺候着,自己去吃饭,都高兴成这样!   真是疯了!   吃过饭,一家三口出门,去逛夜市。   夜里比白天还繁华些,路边摆摊的更多了,大人孩子都跑出来玩。顾亭远担心妻子被挤到,总是护着她。到人多的地方,还把安儿抱起来,丝毫不用韶音动手。   就这样,回到客栈后,他还打了热水来:“累坏了吧?来,泡泡脚。”   韶音瞄他一眼,慢吞吞地脱了鞋袜,双脚浸入热水中:“干么如此讨好我?你想做什么?”   顾亭远的确是在讨好她。虽然做人要知足,不能过于贪婪,但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就是说他不应该满足于现状、裹足不前!他要重新博取妻子的亲近,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丈夫照顾妻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他眼里含笑,柔声说道。   话落,不及韶音有所回应,安儿“吧嗒吧嗒”跑过来了:“我也要孝顺娘!”   跑到韶音跟前,小手握成拳头,像模像样地给她捶起了腿。并仰起一张脸,期待地望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我孝顺吗”“快表扬我”! 第143章 前妻12 他没脸见人了!   “乖儿!”韶音十分受用, 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安儿如此孝顺,娘太高兴了!”   安儿得到母亲的肯定,顿时乐不可支, 小拳头舞得更欢快了。   只有顾亭远, 此时心情算不上好。   他本来打算待会儿给妻子按一按肩, 讨好她一下。结果儿子先出了这一招,叫他的打算便显得敷衍, 有“效仿小儿”的嫌疑。   天色不早了,一家三口很快吹了灯睡下。   韶音搂着安儿睡在里面,顾亭远睡在外面。结果, 安儿睡着后,顾亭远便不老实起来。   他从后面贴着她的背, 灼热的轻吻绵密地落在颈后, 烫得人受不住。   韶音轻轻捣了他一下:“睡觉!”   顾亭远的动作一顿。紧接着, 他挪动身子, 整个人离得更近了。黑暗中,衣料与被褥摩挲, 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只胳膊横了过来, 将她和儿子统统揽住。   “睡吧。”他轻声说。   男人的呼吸洒在颈后,一下又一下, 仿佛能够持续到天荒地老,没有尽头。韶音无语, 片刻后捣了捣他:“你想挤死我们娘俩?”   顿了顿, 男人向后挪动。但他只挪动脖子以下,脑袋还是紧贴着她,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样好些吗?”   “……”   行吧。   一夜无话。   次日, 仍旧是顾亭远下楼买了早饭。烧饼,馒头,肉饼,油茶,豆浆。烧饼和肉饼是给韶音和安儿吃的,顾亭远的早饭仍然是馒头。   “你读书吧,我带安儿出去走走。”吃过饭,韶音又带着儿子出门了。   府城之繁华,虽然昨日见识过了,但是今日再一次上街,安儿的新奇和兴奋丝毫没有下降,仍旧是左看看,右看看。只不过,今天他的胆子大了些,会指着不认识的东西问母亲:“这是什么?”   但凡他好奇的,或者多看了两眼的,韶音就买下来。安儿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不好意思:“娘,不要了。”   他有很多玩具了,不用再买了。   “你拿着玩,不喜欢了还可以送人。”韶音便道,“咱们在府城,什么都见过了,柱子他们可没来过府城,这些玩意儿也没见过。你带回去跟他们一起玩,他们肯定高兴。”   安儿顿时被说服了。他虽然跟村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但他心里也有喜欢的和一般的。   “我要给柱子哥哥和小花姐姐。”   韶音笑着摸摸他的头。   逛得累了,便去茶馆听说书。然后买了午饭,娘俩回客栈。   下午,韶音仍旧出去:“我有事,跟昨天一样,傍晚之前回来。”   顾亭远想问她做什么去,又觉得她大概想轻松一下,自己逛一逛,便道:“好,我和安儿在这等你。”   安儿乖得很。他有了越来越多的玩具,韶音不带他出门,他也不闹。坐在床上,乖乖地道:“娘早些回来。”   一大一小,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桌边,并不挨着,但神情出奇的相似,都用依恋的目光看着她。   韶音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点点头:“我会的。”   她去了兴隆赌坊。   出了客栈,便找了个偏僻的小巷子,乔装打扮成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邋遢男子。又往身上洒了些奇怪的香水,这才往兴隆赌坊去了。   当然,这些道具都是灰灰提供的。   韶音赌赢了银子,两人三七开。   韶音三,灰灰七。   倒不是灰灰大胃口,而是韶音不便拿着这么多银子。银子的来源,她打算回去后跟顾亭远坦白的。既然是要用在家庭生活中的银子,总要有个出处。赌资太多,不好解释。   她昨天赢走了一百两银子。   今天刚一出现,就被赌坊的人注意到了。   “哟,这位客官又来了。”   “您这边请。”   有个赌技高超的行家在等着她。   打算探探她的深浅。   韶音做了乔装打扮,也不怕露出什么马脚,任由那行家如何暗中操作,她稳稳当当又赢了一百两。   “赢了就想走?”在她离开赌桌后,几个面貌凶恶的男人将她围住了。   韶音笑笑:“我明天还来。”   顿了顿,“你们客气点,明天我还赢一百两。倘若招惹我不痛快了,那就不是一百两银子的事了。”   她是有些本事的。刚才派来试探她深浅的人,根本没摸清她的深浅,只觉她深不可测,乃是一位奇人。   赌坊的管事便想留下她:“这位兄台,不知是否愿意在我兴隆赌坊做事?只要兄台愿意,我们兴隆赌坊绝不会亏待你!”   “倒也不是不可。”韶音想了想说道。   她跟着管事去了后头雅间,坐下喝茶。   听着管事的拉拢,她但笑不语,将一杯加料的茶喝得干干净净,而后道:“这蒙汗药下得够重的。”   管事的脸色一变。   “你——”   “这两天我和你们兴隆赌坊的合作还算愉快。”韶音看着冲进来的几名打手,摆了摆手,“不要撕破脸皮,在外头混的,和气生财。”   管事也不想跟她撕破脸皮。   本来打算一杯茶水下去,让她软烂成泥,如死狗一般绑了,好好审问她。   但眼下她喝了加料的茶水,丝毫没有状况,管事便知她是艺高人胆大。   眯眼笑笑,说道:“之前不曾听说,府城有兄台这一号人物。”   “我不爱高调。一般是手里的银钱花完了,便出来混口吃的。”韶音随口说道,“我听说成安赌坊与你们兴隆赌坊有些不对付,是真是假?”   管事的神情严肃几分:“兄台连这事都知道!”   “你想让成安赌坊亏损多少,只需要给我五分之一的酬劳就是。”韶音笑眯眯地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着得罪死人不偿命的张狂话。   管事差点笑出声!   她可真敢说!   “这位兄台想必不知,成安赌坊可不如我们兴隆赌坊讲规矩。”管事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慢慢摁下去四根,“我派人保护你,你在成安赌坊赢的银子,可取走两成。”   同样是坑成安赌坊一万两。   按韶音的条件,她拿成安赌坊的一万两及兴隆赌坊的二千两。   但是按管事的意思,倘若韶音赢了一万两,那其中八千两要给兴隆赌坊,她只能得两成。   韶音直接摆手:“不干!”   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干损人利己的事,从不干损己利人的事。”   “就这样,没得谈。”她直接站起来,“你们好好考虑,明日我再来。”   她统共赢了二百两银子罢了,兴隆赌坊倒不至于留住她,不让她走。   思忖着这事有些意思,管事打算汇报给东家,因此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盯着韶音的动向。   结果,跟了一半,就跟丢了。   韶音哪里会让人跟住。她有家有室的人,男人孩子都在呢,岂能叫这些人摸到跟脚?   提了只肘子,又点了两样小菜,外加一盆蛋花汤,回了客栈。   这是府城有名的酒楼鸿运酒楼的菜品,她提着食盒回来,吃完之后,只需要把碗碟和食盒放在客栈的前台,自有酒楼的小伙计来取。   安儿从没像这样吃好、玩好过,乐滋滋的,什么也不想,埋头苦吃。顾亭远心思细腻,猜测了下这顿晚饭的价格,晚上没有出门溜达,奋笔抄书、写诗、作画,打算明天拿去卖。   韶音没制止他。她是能赚钱,但他愿意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她应该支持他。   次日上午,一家三口出门,在人流不错的位置摆了个小摊,卖书籍、诗词、字画。   他们一家三口,男的俊女的娇,就连一个小娃娃都粉雕玉琢的,不得不说十分吸睛。   前来询价的人不绝,没过多久就都卖掉了。抄的书卖了一两银子,诗词、字画卖了五两银子。   字画不值钱,虽然顾亭远的字不错、画也不错,但他毕竟没有名气。倒是做的几首诗,很是不俗,卖上了价格。   一共是六两银子。拿到手后,顾亭远一文钱都没留着,全都给了韶音。   “府城物价贵,你拿着花用吧。”   男人养家是天经地义。   妻子虽然大手大脚了些,但她并不是花在她自己的身上,他和儿子也吃到肚子里了。   顾亭远心里丝毫不觉怨怪,反而自省起来,他似乎有些供不起妻子的花销。   这次考试一定要顺利才好,如此才能多一条生财的路子,他心中暗想。   韶音收起六两银子。   他既然给了,她就收着。总不会花到别的地方去,都是使在一家人身上了。   “给你买两支笔吧。”路过书斋,韶音停下脚步,看向顾亭远道。   顾亭远面容微凝,随即恢复原状:“好。”   去年便是如此,她殷勤地带他买笔,买回去后她收起来了,说担心他放不好,等到考试当天才给他,并收回了他的旧笔,说不吉利。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顾亭远跟她进了书斋。   她给他挑了两支上好的狼毫笔,八百文一支,他近乎通宵抄书,也不过买上一支笔。   即便打算什么都依她,但顾亭远还是不肯下这么大的本:“不用买这么好的。”   万一她再做什么手脚,这本钱可真是高得叫人觉得肉痛。   “劳烦包起来。”韶音客客气气地对书斋的主人说道。付了银钱,将两支笔扔他怀里,牵着安儿出了书斋。   顾亭远睁大眼睛,愕然在当场!   回到客栈后,韶音没有把两支昂贵的狼毫笔收回去。顾亭远不知她怎么想的,只是夜间躺在床上,心里想着那两支昂贵的狼毫笔,只有一丝丝感动,占据绝大部分的是心痛!   他怎么配!   他一个穷书生,来到府城后没有给妻子买一身新衣裳,倒是给自己买了这么贵的笔!   他没脸见人了! 第144章 前妻13 考完。   次日的早饭, 便换了花样。   肉饼,锅贴,油茶,豆浆等, 仍旧还在, 但顾亭远那份, 变成了杂粮馒头。   杂粮馒头,三文钱两个。白面馒头, 两文钱一个。顾亭远一顿早饭吃两个杂粮馒头,就省下了一文钱。   看着男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韶音不由哽了一下。   天地良心, 她没想要亏待他!   但杂粮馒头也是粮食,他们在家时还顿顿吃窝头呢, 看他吃得香, 韶音便没说什么。   吃过饭, 韶音照旧带儿子出门。   府城的热闹太多了, 远远不是乡下丢沙包、玩老鹰捉小鸡等能比的。偶尔还会看见官兵出动,去捉拿嫌犯。   每到这时候, 韶音就拉着儿子站在路边, 等官兵过去,并从路人的口中听一听热闹, 然后讲给儿子听。   溜溜达达,再喝喝茶, 听一段说书, 就可以买午饭回客栈了。   安儿对这样的日子非常满足,每天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回到客栈就兴奋地往客房里跑, 进了门,便冲进顾亭远怀里,叽叽呱呱讲个不停。   顾亭远对这样的日子,却着实是有些焦虑的。无它,买玩具也好,买吃食也好,喝茶听说书也好,这都是要花钱的!   每天住着客栈,固定是一百二十五文钱,每天一睁眼,新的一百二十五文钱就花出去了。   除此之外,妻子每天下午都会出门,而且谁也不带,也让他有些忧心。   “我陪你吧?”这一日,顾亭远放下书本,抱起儿子微笑着道:“临时抱佛脚,倒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娘俩辛苦跟我来府城,我应当陪陪你们。”   “你陪安儿吧。”韶音神色淡淡,拒绝得坦然:“我不用你陪。”   说完,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转身出门了。   顾亭远看着她率性洒然的背影,又看了看儿子白嫩的小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唇微微抿住。   “你玩吧,爹要看书。”他将安儿抱到床上,脱了他的鞋袜,然后将他的玩具都拿过来。   安儿有些疑惑,爹不是要带他出门的吗?他刚才抱着他往外走,似乎是要出门的。   但是父亲的情绪似乎不对,幼崽的直觉让他没有问出口,而是点点头:“哦。”   父子两个,一个玩游戏,一个读书。   韶音则是乔装打扮,又去了兴隆赌坊。   她一进门,就被注意到了。   “兄台这边请。”   小厮引着她往后头去,仍是进了上次来的厢房。不过,这一回对面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而上次见到的管事则是站在他的身后。   “不才乃是兴隆赌坊的东家,听闻这位兄台本领高超,将我手下这些不争气的都盖过去了。”中年男人和气地笑道,“不知兄台师从何人?”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哪怕是玩赌术的,也少有自学成才的,多半都有师父教。   尤其是韶音所表现出来的高超赌技,只能是“名师出高徒”,她的师父一定是这行有名的人物。   “我不爱闲聊。”韶音却不答,开门见山地道:“上回说的条件,兴隆赌坊的意思是?”   中年男子被她拂了面子,也不见恼怒,反而笑笑说道:“阁下的条件,未免太狂妄了。”   她去坑成安赌坊,还要他们兴隆赌坊拿银子。   凭啥呢?这样一来,对家是不痛快了,可是他们也损失了。   没有这样的。他不是那种“只要对家吃亏,什么都值了”的人。   “那就算了。”韶音利落地站起来。   中年男子露出几分惊愕,仿佛没料到她如此干脆,谈都不谈。   他身后的管事则道:“且慢!”   韶音站定,挑起眉头。   “成安赌坊的厉害,想必兄台不知。”管事皮笑肉不笑地道,“为免兄台大意,我兴隆赌坊便勉为其难,让兄台见识一番。”   冲外头使了个眼色,霎时间,七八个打手涌入,个个穿着薄衫短打,肌肉虬扎,紧绷在单薄的衣衫下,看起来十分骇人。   而他们的表情,也煞是凶恶。   “那就多谢两位的好意了。”韶音不恼,还对中年男子和管事笑笑,而后冲入七八个打手之中,随手夺过一人的木棍,敲击在他颈后。只一下,那个打手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她游走在余下几名打手之中,木棍精准地敲击在他们的颈后,全都只用了一下,丝毫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七八个打手便倒了一地。   “也不怎么样嘛。”   她将木棍一丢,微微撇嘴,有些嫌弃地看向中年男子和管事,“两位差点把我吓住了。就这点水平,怎么就称得上‘厉害’了?”   中年男子脸色铁青。   管事也是惊骇莫名,连忙道:“竟不知兄台乃这般高手,是我们小瞧了兄台,既如此,兄台进出成安赌坊当游刃有余!”   韶音笑笑。   “今日累了,改日再去成安赌坊。”   说完,走了出去。   进入赌场,毫不客气地赢了五千两银子。   下人报上去,中年男子脸色黑如锅底,咬着牙道:“不管她!”   韶音揣着五千两的银票,大摇大摆地走出赌坊。身后几股势力尾随,都不用韶音费力去甩,灰灰就把他们引去别处了。   进了一条无人小巷,韶音换装,灰灰喜滋滋地搓手手:“分钱啦!”   “出息。”韶音笑道。   灰灰便道:“你有出息!那你干嘛跑赌坊里去?你要花钱,我也要花钱啊!我们星际通货膨胀很厉害的,什么都贵,我能大手大脚吗?”   “你缺钱啊?”韶音好笑道,“不说别的,仙侠世界那次,我可没少投喂你。”   灰灰摆手道:“花掉了,都花掉了,你不知道能源块有多贵,我虽然换了生化人身躯,但我的原机械身躯还要保养啊,能源块和润滑油都贵得很呢,我没多少钱啦!”   韶音“噗呲”笑出声。   信它才怪。   但她也没拆穿。这小家伙一出厂就面临被回收报废的险境,担惊受怕了很长一段时间,养成了扣扣搜搜的性子,把绩点看得比什么都重。而这个局面,都是她导致的。   索性爱财又不是什么坏事,就依它了。   “这次我取一百两就好了,其他都给你了。”她道。   灰灰愣了一下:“你不要?”   “我准备跟顾亭远说实话的,我如果在赌坊赢个二三百两,他倒不觉什么,只觉得我厉害。可我要赢个二三千两,我就解释不清了。”韶音道。   灰灰想了想,也对。   她短短几日赢个二三千两,根本走不出赌坊。   “好的好的。”它喜滋滋地收起多余的银子,“我告诉你啊,这是你不要的,不是我欠你的,你以后不能跟我讨要。”   “嗯。”韶音点点头。心里却说,她想要道具或资源,它能不给吗?   摇摇头,她走出小巷。   买了晚饭,返回了客栈。   隔日,改去成安赌坊溜达一圈,又赢了五千两银子。撂倒一圈打手后,扬长而去。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赌坊。   成安赌坊吃了闷亏,四下打听。很快打听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兴隆赌坊,而神秘男子还进入过兴隆赌坊的后院,便怀疑此事是兴隆赌坊做的局。   两家如何干架,韶音就不知道了。   她留了三百两银子,其他都给灰灰了。   顾亭远终于迎来了考试之日。出门之前,他再三检查行囊、衣着、鞋袜等,确保没有问题,才出了门。   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接连三日不让韶音劳累,都是自己购买饭菜。   他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小心了又小心,戒备了又戒备,还要观察妻子是否因此而恼羞成怒。   这三日,他精神高度紧张,简直比考试还累。好在,终于熬过去了。   顺顺利利走出考场后,他回到客栈,左手抱住了妻子,右手搂住了儿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辛苦你们了!”   他这次考试很顺利!   也许妻子根本没想再阻挠他,也许是阻挠了没成功,但不管怎么说,他考得很顺利!   他有八成把握,可以榜上有名!   放榜时间在五日后,他没了心事,便打算陪妻儿好好游玩。这时,他才想到什么:“音音手里可还有余钱?”   因他考完了,韶音不怕吓着他,便掏出了三百两银票:“有这么多。”   顾亭远结结实实地吓到了,顿时结巴起来:“怎,怎有这么多?!”   “我前些时候每天下午出去挣的。”说完,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去赌坊了。”   这话能跟他说,却不能叫儿子听见,因此悄悄地说道。   顾亭远却是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大了:“你怎能去那种地方?!”   “我乔装打扮了。”韶音耸耸肩,不以为意地道。然后看向他,目光清冷,“怎么?要训斥我?”   顾亭远下意识摇头。   他只训斥过她两回,是她两次阻他前程,他实在恨极了。其他时候,他没训斥过她,即便是上回她去学舍令他颜面扫地,他都没有训斥她。   “你未免太大胆了!”他不赞同地道。   倒没怀疑她的话真假。   他甚至想道,从前在家时,她常常一个人去县里逛街,不肯带上他,是不是也在做这种事?   那她吃的、穿的、用的,难道都是她自己赌钱赢来的?他给她的那些,远远不够用?   惭愧之情涌上心头。   “你以后别再去了。”他认真地看向她说,“我以后会多赚些家用。”   “即便没考上秀才,日后我多抄些书,卖些字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在三百两银票上掠过,有些难为情,但很快坚定地道:“总之,那等乌烟瘴气之地,你不可再去了!”   就算他赚的钱不够她花,也不许她再去那等乌烟瘴气之地!   她一介女子,即便乔装打扮,也是很危险的!   “知道了。”韶音将三百两银票塞他手里,“我想再盖间屋子,将院子整修一下,然后买个小丫头。若非如此,我才不会去。”   “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了表达自己的辛苦,她咕哝一声。   顾亭远听了,蓦地心头一紧,不禁握住她的手:“你,你没被人欺负吧?”   韶音皱眉:“你说什么?”   顾亭远怔了一下,随即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韶音甩开他的手,脸色不好地走到桌边坐下,背过身去不看他。   顾亭远暗暗懊恼失言,忙撇开儿子,追过去道:“音音,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担心有人欺负你,如果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为你讨公道!”   “得了吧。”韶音瞥他一眼,收回视线,为自己倒了杯茶。   他现在不过是个弱鸡书生,可不是剧本上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往赌坊里一去,分分钟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我也不许人欺负娘!”先是被爹搂,后是被爹撇,一直搞不清爹娘在说什么的安儿,这回终于听懂了,哒哒哒跑过去,抱住母亲的手臂,清秀的小脸挤出凶恶状,“我打他!” 第145章 前妻14 秀才。   韶音抱着儿子逗弄, 就是不去看顾亭远。   直到他开始急了,白净的脸皮都急红了,她才抬头看过去淡淡说道:“我没被谁欺负。我乔装打扮成男子,谁也没看穿我。而我赢的银子又不算多, 他们没为难我。”   被“欺负”了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在开放的社会环境中, 尚且杀伤力巨大, 更别提是这般环境下了。她知道顾亭远一开始没那个意思,但是为了让他以后也别联想, 她还是“生气”了一下。   “我以后不会再去了。”最终,她道。   说完这话,她又低头逗儿子, 刮刮他的小鼻梁,挠挠他的胳肢窝。   看着妻子冷淡的模样, 顾亭远心里懊恼又后悔, 他怎么就不能想好再说?明明他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担心她吃了亏。但就算将“欺负”改成“吃亏”, 恐怕她还是会误解他的心意。   她本来就待他冷淡了许多,这下好了, 顾亭远简直不知怎么挽回她的心意。   “这些银子是你挣的, 你拿着吧。”他将三百两银票递过去,并补充一句:“咱们家一直是你管着银钱。”   韶音抬头, 瞧了他一眼,笑了笑, 将银票接过来:“那好吧。”   见她接过银票, 顾亭远心中一松。又见她面上有些笑意,似乎不很生气了,胆子壮了几分:“你之前说的, 建房屋、买丫鬟的事,我想了想,可以去县城租个房子。”   他觉得倘若不出意外的话,他此次是榜上有名的。既如此,回乡后就可以考虑开办私塾,收取学生了。   他想在县城开办私塾,这样跟同窗、先生交往还方便些。至于买个小丫头,她倘若在村里买丫头,定会被村里人说嘴,没得不痛快。   老家的房屋,也没有修葺、扩建的必要。来年秋天就有乡试,他定然会下场的,一旦中举,他便当真踏上了一条青云路。后年春天便要进京再考春闱……   倘若中了,那是不会再回乡下了。倘若不中,他也不会回乡下,而是在县城教书,读书备考。   “听你的。”韶音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了。   她原本是想修葺乡下的房屋,因为乡下生活还是很有趣的,安儿待在乡下也有小朋友们一起玩。但她又想了想,安儿过年便四岁了,他又格外聪慧些,倒是可以开始读书了。   顾亭远一直在为他启蒙,再忙再累都没间断过,每天晚上抽时间教导他。乡下虽然好玩,但是不能继续沉湎下去了。   这也是韶音用吃的、玩的哄村里们的孩子陪安儿玩的原因。他们不会成为一生挚友,只是年少时的玩伴,不必追求什么真心不真心,一起快乐过就够了。   两人坐在桌边,说着将来的打算。安儿听不懂,一会儿趴母亲怀里,一会儿坐父亲腿上,一会儿又跑开去吃点心、拿玩具,自得其乐。   倒是顾亭远越说越开心。妻子同他一起打算将来,说明她没打算离开他!   这就好了!这就非常好了!   天长日久,他总会哄得她回心转意,跟他心贴着心,亲亲热热地过日子。到那时,她既不爱跟他吵闹,又体贴他、爱重他,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书生的眼里放着光,既有对未来的希冀之光,又有幸福的愉悦之光。   *   因着对未来做了打算,顾亭远更加明白银钱的重要性,每天都会抄书、写诗、作画,然后拿出去卖。   一起等放榜的同乡邀他吃酒,他每每婉拒了,每天不是赚银子就是陪妻儿。偶尔被同乡撞见,便一脸怜悯地道:“你受苦了。”   顾亭远便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脸上被抓挠的伤痕虽然愈合,却仍能看出几分痕迹。同乡瞄了几眼,觉得他嘴硬,也不再说了。只不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在同乡之间流传起来了,有了新的释义。   “你同他们聚一聚也无妨的。”倒是韶音知道后,劝他说道:“这些人里面,总有些有出息的,日后多少是个帮衬。”   她说这话时,是在客栈的后院。顾亭远坐在井边,正在搓洗衣裳。   一家人来府城,各备了一套衣衫,前些时候顾亭远要读书,韶音便洗了。现在他考完了,便接过杂务。   闻言,他摇摇头:“不急于一时。”   很多人喜欢在对方有出息前结交,这样便是相识于微寒,情谊更加高尚、深厚些。   顾亭远却觉得,倘若对方是高义之辈,几时结交都不迟。而对方若是小肚鸡肠、功利之辈,几时结交都白搭。   这跟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他父母早亡,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养活自己。曾经来往颇多、交往颇密的亲戚邻里等,许多都变了脸。而有些没怎么打过交道的,看到他困难,却会伸手帮一把。   “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必刻意逢迎。”他道。   韶音没有再劝。   转眼间,放榜之日到了。   一家三口早早去放榜处守着,顾亭远担心稍后人多挤到妻儿,便叫他们去不远处的凉茶亭子里候着,他自己在前面等。   “好。”韶音点点头,抱起儿子就走了。   终于,喧闹声陡然高亢,原来是榜单张贴出来了。韶音心下有些把握,但此时仍旧有些紧张起来,翘首朝张榜处望去。   不多时,一脸掩不住喜色的顾亭远匆匆走来:“我考中了!”   他真是太高兴了,一把抱住妻儿:“我考中了!”   盼了好些年,又经过两次沉重打击,他终于得愿以偿了!   顾亭远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起儿子,狠狠亲他白嫩的小脸!   安儿被亲得咯咯直笑,扭头躲闪着。   顾亭远看向妻子,眼神火热。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做些什么,他一手抱了儿子,一手牵了妻子的手:“我们回去。”   被他牵住的那只手,一路上经历了揉捏、摩挲、蹭手心、五指相扣,并反复循环。   这个男人,心中情潮如海,实在不知怎么倾泻了。韶音为他高兴,便没有抽回手。   一家三口回了客栈,当下收拾行李,退房。   每天的住宿费是一百二十五文,既然成绩出来了,不如立即回乡去,还能省些银钱。   租的马车已经驶出城门很远,顾亭远才放下车帘,收回视线,抱住儿子,在他发心亲了亲。   府城繁华而热闹,这些日子以来,顾亭远将妻儿的快乐看在眼里,心中发誓要出人头地,让妻儿以后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   安儿却没有他的愁绪,他手边是一个很大的包袱,里面装着这些日子给他买的玩具,足有二十几样。他时不时打开数一数,挨个摸过去,乐滋滋地说着:“这个给柱子哥哥玩。”   “这个给小花姐姐玩。”   “这个我自己玩。”   回到村里,已经是七月底。   天气有些凉了,村里的大人孩子都添了衣裳。   远远见到一辆马车在村口停下,大人小孩们都看过去,很快见着熟悉的面孔走下马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顾亭远回来了!”   大人们还没怎么样,小孩子们却呼啦一下冲了过去,远远就迎上前:“安儿!”   “安安!”   “小安!”   沙包已经被玩破了,家里大人不给缝,小花用拙劣的手艺缝了一下,虽然缝上了,却十分的丑,孩子们很快不爱玩了。   若是顾家婶婶在,一定有别的好玩的。孩子们念叨很久了,馋吃的,也馋玩的。现在人终于回来了,简直激动极了。   等到进了村里,大人们也问起话来:“回来了啊?”   “考中了没?”   “府城大不大?”   顾亭远便回答起来:“四爷,我回来了。”   “侥幸榜上有名。”   “哟!考中了!”   “那以后岂不是要称一句秀才老爷?”   村子里顿时炸开了。   顾亭远是走不脱了,被男女老少围住了。   韶音也被几个妇人围住,拉着她问府城的见闻。   很快,安儿也被围住了。因为他手里拿着最喜欢的九连环,不甘被冷落,指着父亲背着的大包袱说道:“那里面都是我的玩具!”   孩子们慕了。   孩子们疯狂了。   “让我看看!”   “让我玩一玩!”   “安儿,好安儿,我们去你家吧?”   好一番热闹后,一家三口才终于脱身。   身后还跟着不少村民,男女老少都有,男的缠着顾亭远说话,女的缠着韶音说话,孩子们当然是将安儿簇拥在中间。   进了院子,韶音从包袱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许久不住人,屋子里一股尘土气,但这时也没人在意了,就连安儿都不在意,着急地跳来跳去,让父亲将包袱放到床上,他要打开来给哥哥姐姐们看!   韶音挽起袖子,打扫卫生。几个妇人热情地帮忙,没多久就将屋里擦拭一新。   屋里不大,挤不开许多人,哪怕孩子们已经脱鞋上了床,可还是站不开。   于是,孩子们被叫下来,让回家搬凳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妇人们在屋里坐了,男人们在院子里坐了,说起话来。   韶音还要烧水、冲茶,来招待大家。顾亭远中了秀才,如此脸上有光的事,他们更应该体面些。不仅如此,过几日还要开办宴席,请全村人吃宴席。   他们是晌午回来的,家里直到傍晚才渐渐清静下来。   一下午,韶音烧水数次,顾亭远脱不开身,想帮忙也没办法。这会儿乡邻都送走了,便挽起袖子,开始整治晚饭。   安儿在清点玩具。   他送出去几样,但是余下的数目对不上,还少了两样。   他记性好得很,清楚记得送出去的是哪几样,少的是哪两样。   “可能有人太喜欢了,拿去玩几天。”韶音安慰撅嘴的儿子。   安儿不高兴,扒拉着余下的玩具,闷闷不乐地道:“不是拿,是偷。”   顾亭远常常给它讲故事,教导他为人处世的基本理念,他对“偷”这个概念非常清楚。   “不问而取是为偷!”   他不知道是谁偷了,但是非常气愤。韶音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这件事便告诉你,要看护好自己的东西。”   安儿低着头,不说话。   今天下午人多,玩具也多,他哪里看得过来哦?   他不说话,但韶音知道他心里记住了,便没再多说。很快,顾亭远做好了晚饭。   他做了面疙瘩,热了热路上买的馒头,又炒了一盘鸡蛋。   一家人吃过晚饭,便吹灯歇息了。   车马劳顿数日,又应付了村民们半日,一家三口都很累。哪怕是闷闷不乐的安儿,也很快睡着了。   一家三口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再也不像是客栈里那样拥挤,但除了敞开手脚自由睡在里面的安儿,韶音和顾亭远都没有伸直手脚。   主要是顾亭远每晚拥着妻子睡,已经习惯了。上了床,便从背后拥住她,将她困在怀里。亲亲她的颈,又亲亲她的耳朵。   往常亲几下就睡了,但今日许是过于快活,又许是回到家了心里安稳,男人有些心猿意马,啄吻越来越密,气息也越来越灼热。 第146章 前妻15 准备宴席。   “你不累吗?”韶音轻轻捣了捣身后。   拂在颈后的灼热气息稍稍远离, 男人低低的声音响起来:“音音累了?”   “嗯,睡吧。”韶音答道。   她这会儿兴致不高,虽然被撩拨起了一点兴致,但孩子同床睡着, 又累了许久, 实在不太有心情。   顾亭远闻言便歉疚地道:“是我不好。”   在她颈后亲了亲, “睡吧。”   将她拥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脊背, 仿佛拥着难以割舍的宝贝,很快气息平稳,沉睡过去。   他累坏了。再年轻的身躯, 经过多日赶路、考试、抄书写诗作画等,也扛不住的。冲动褪去, 很快就睡着了。   韶音被他拥着, 并没有动弹。入了秋, 夜里很有些凉气, 有暖烘烘的小火炉给她供暖,还是很不错的。不像是夏季, 她恨不得他离得三米远。   一夜无话。   次日, 顾亭远早早起来,打水、捡柴, 做早饭。   有热情的村民稀罕他的秀才名声,主动帮他担水、送柴禾。他推拒, 对方还不乐意。   一顿早饭没吃完, 院子外头就站满了孩子,喊安儿的名字:“安儿!出来玩了!”   安儿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什么, 又暗了下去。   韶音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的心结,就说道:“咱们在这里待不久了,很快要搬去县里住,到那时候你就不能常常见到他们了。”   安儿顿时紧张起来,小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仰起小脸问道:“不回来了吗?”   “是的,不回来了。”韶音道。   安儿一下子坐立难安起来。他本来有些介意玩具被偷,可是想到以后都不能跟哥哥姐姐们玩了,这件事一下子变得不重要起来。   匆匆喝完碗里的面汤,他跳下小板凳,匆匆往外跑去。   这是村里,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没什么好紧张的,韶音收回视线,并不去管儿子和小伙伴们的事,倒是看向顾亭远问道:“你今天要去拜访先生吧?”   “是。”顾亭远答道,“还要跟同窗们见一见。”   韶音点点头。吃过饭,取了些银钱给他:“拜访先生不能空手,倘若你的同窗们叫你吃酒,你也只管去。”   “我不吃酒!”顾亭远本来要接银子,闻言连忙摆手。   他的身上一旦沾了酒气,或者脂粉气,回到家就会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吵闹,他还会被撕打、抓挠一顿,疼上好些天。   顾亭远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澄清起来。   韶音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将银子塞他手里,说道:“你不胡来,只吃酒的话,我不同你闹。”顿了顿,“酒不要多吃,你甚少吃酒,忽然吃多了要不舒服。”   顾亭远涌到嘴边的“我不吃酒”,就这样说不出口了。   嘴唇微动,眼神湿漉漉地望着她,数种情绪交织在其中,一时竟分辨不出哪种情绪更浓一些。   “音音……”他低声说道,喉头滚动着,渐渐有汹涌而浓烈的热度从眼底浮上来,他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胸膛中涌动着说不出的热流。感动,满足,幸福,填充在他的胸臆间,直是不知如何抒发,只能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抱住!   她打算好好同他过日子了!   她不再跟他闹了,也会管他的事了,她允许他跟人吃酒,还会嘱咐他少吃些!   年少时曾经做过的梦,不期然降落在眼前,这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简直手足无措!   只能紧紧抱着她,像是抱住了那美好的梦境,只要抱住了,它就不会飞走了。   “好可怜哎。”灰灰忍不住同情地道。   这真是它见过的最惨的男主了。要说惨,之前的暴君在少年时期也很惨,不比顾亭远好多少。但它不是没亲眼见过吗?它和韶音进入世界时,暴君已经长大了,掌握生杀大权。   倒是顾亭远,灰灰亲眼见到他的惨。他是真的惨,卑微到了极点,给他一点点温柔,他就能当成绝世大宝贝。   他是真没过过好日子。   “如果你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可不会让你上床的。”韶音佯装不知他的心情,拧了他一记。   顾亭远将她抱得更紧了,低头附在她耳边道:“我不会多饮的,我只碰一碰。”实在推拒不过,托辞离席就是了。   总没有因为不肯喝酒,就得罪人的道理。   他抱着妻子柔软的身躯,因她不挣扎,他格外欢喜,舍不得撒手。   这样亲密相拥着,他只觉得两个人挨得极近,是心里挨得近,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连接着两颗心,那丝线轻飘飘的,在空中浮浮荡荡,撩得人心痒。   如果能更近一步就好了。他这样想着,还没想明白怎样叫更近一步,便被妻子推了推:“别磨蹭了,赶紧去,早去早回。”   是了,早点去就能早点回,妻子希望他早些回来。顾亭远心里火热,当下捧住妻子的脸,亲在了她唇上。   柔软的唇瓣相贴,顿时间“轰”的一下,脑子里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一时冲动,做出这样轻浮的事,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收尾。韶音倒是撑得住,推开他道:“去去去,少磨蹭,赶紧走。”   “好,好。”顾亭远心慌意乱,甚至不敢再看她,匆匆收起银两,便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韶音摇了摇头。   安儿和村里的小孩子们玩在一起。不磕着碰着,韶音就不管他。自己取了些银钱,跟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买食材。   顾亭远考上秀才,肯定要摆宴席的。村里几十户人家,吃的喝的不是少数。去县城里买是买,在村里买也是买,后者还更方便些,而且乡邻们也能换点钱用。   有些人家不好意思,还大方地要送给她,韶音都没应,比照县里的物价跟他们采购。老实人家都不肯,非要降几文钱,因为他们没搭上路费、人工费这些,本来就便宜一些。还有的想占点便宜,但想想顾亭远都是秀才了,以后说不定有大出息,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韶音坚持按县城里的物价采购,去谁家都是这样。村民们很不好意思,便搭上几颗菜,叫她拿回来。   韶音把村里的鸡都买下来了,这还不够,打算明日去城里再买一些。至少要做到一桌一只鸡,才算得上宴席。   鸡蛋,蔬菜,在院子里堆得小山似的一座。   然后拿了木叉,到河里叉鱼。   鸡鱼蛋肉,这都是要准备的。她今日去河里弄点鱼虾,然后明日去城里买些猪肉。   正午头上,河水被晒得温热,韶音脱了鞋袜,走入水中,聚精会神地捕起鱼来。   一下午工夫,她捉了一盆的鱼。   顾不上出格不出格了,自己捉鱼不要钱,能省一点是一点。而且她父亲是猎户,她又捕了一个夏天的鱼,村里人都知道她有些本事。   请了几个关系好的嫂子、婶子,帮着把鱼收拾出来,腌上。明天开宴席,当天收拾肯定是不赶趟的,必须提前准备。   天快要黑透,顾亭远才从县里回来。   果然一身的酒气,只是脚步并不踉跄。见了韶音,他忙解释道:“我没多饮,这都是衣裳上面的气味。”   他机灵得很,实在拒绝不了,便仰头喝掉。只不过,一大半都洒出来,只喝下去一点点。就这一点点的酒液,还要以袖掩口,背过身去佯装咳嗽,再吐出来。   “同窗考上了几个?”韶音没跟他计较这点小事,倒了碗水给他,然后开始端饭。   顾亭远咕咚咕咚,两口喝完了水,跟她一起盛碗端饭:“算上我在内,考上了三个。”   安儿已经回来了,趴在床边,扒拉他的玩具。今天倒是没丢,只是坏了三个。   他怏怏不乐。   韶音在桌边坐下,扭头叫他:“安儿,吃饭了。”   “嗯。”安儿这才放下玩具,转身小跑过来。   他不高兴,并没有坐在小板凳上,而是蹭到韶音跟前,往她怀里挤。   韶音便将他抱坐在腿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掰了块馒头,蘸了点奶白的鱼汤,喂到他嘴边。   她下午捉了许多鱼,晚饭便炖了鱼。   馒头是新蒸的,他们现在有了点家底,不至于顿顿吃窝头了。   白面馒头蘸了鲜香的鱼汤,味道说不出的美。安儿咬了一口,心情好了少许。一手圈着母亲的脖子,一手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啃着吃。   他低眉耷眼的,就没看到父亲不悦的神色。   “安儿,下来。”顾亭远沉声道。   安儿抬眼看过去。   “你这样,叫你娘怎么吃饭?”顾亭远便教训道。   安儿撅噘嘴,挪动着小屁股,想要下地。但是在快下来时,又挤回韶音怀里,两手搂住她的脖子,脸埋进她肩窝里。   顾亭远顿时搁了筷子,要教训他几句,韶音一个眼神过去,制止了他。   “我这样也能吃,不要紧的。”韶音颠了颠儿子,“乖儿,坐好。”   安儿慢慢松开她的脖子,挪动小屁股,在她腿上坐好,低垂眼睛不去看父亲,小口小口吃馒头。   韶音让他偎在怀里,端了碗,拿小勺舀起去掉刺的鱼肉,喂到他嘴边。   小孩子是要讲规矩,但孩子心情不好,宠宠他怎么了?   要教孩子,也不是非得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教。何况,这孩子平时里再乖巧也没有了,少有这样黏人的时候。   顾亭远还有些不悦,但妻子坚持,他就没说什么了。   安儿吃了一小块馒头,又被母亲揽着喂了小半碗的汤,心情慢慢调整好了。   “娘,我下去。”他仰起头,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她,软软地说。   韶音便搁了碗,将他放下去。安儿跑到自己的小板凳边,坐下,捧起碗认真吃饭。一抬眼,就看见父亲黑着一张俊脸。他咧嘴一笑:“爹。”   然后低头,咕咚咕咚喝起鱼汤。 第147章 前妻16 本篇完。   这天晚上, 顾亭远对安儿进行教学的时候,格外严厉。   往常的耐性和包容都不见了,答不上来就训斥。安儿一开始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用手挠挠小脸, 被训斥得多了, 不禁红了眼眶。   韶音舍不得儿子被训, 清了清嗓子,对顾亭远道:“你出来, 我有话和你说。”   明日要摆宴席,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她吃过晚饭就坐在屋外收拾蔬菜。   顾亭远闻声走出来:“什么事?”   韶音手上都是菜汁和泥土, 伸进盆里涮了涮,又甩了甩水珠, 这才举起来往顾亭远腰间一拧, 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欺负我儿子, 很得意是不是?”   她声音很低, 又低又轻,简直像一缕香风拂过心头, 又酥又痒。顾亭远心中不禁一荡, 抬手覆住她拧在腰间的手,亦低声道:“他这几日贪玩了些, 教他的都没记住,不是我欺负他。”   “你是说我冤枉你?”韶音拧得幅度更大了些。   顾亭远却闷闷地笑了。   虽然有点疼, 但他知道她是收着力气的。他喜欢她跟他没有隔阂, 可以做这种亲密的举动。   眼睛里溢出温柔的情意,低头看着她道:“没有,是我说错话了。”   “等下我就不训他了。”他保证道。   夜色温柔, 催生了一阵阵的旖旎,顾亭远心中热烫一片,不知怎么克制不住心中的情意,也不想去克制,俯身托起她的脸,低头含住她的唇。   白天的一触,令他回味不绝。每每回想,心中发酥,如飘在云端。他不知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冲动,但他心甘情愿为之驱使。   安儿坐在屋里,仍有些委屈,想跟母亲说说话。可是跑到门口,却见父亲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把母亲的身影都挡住了。   他瘪了瘪嘴,一手扶着门框,软软叫了一声:“娘~”   顾亭远的身子僵了僵,缓缓直起身,板着一张脸不悦地看过去。   安儿吓了一跳,只觉得父亲今天格外不可亲,撒腿就朝母亲冲过去:“娘!”   冲到一半,被顾亭远拎住了后领,挑起眉头淡淡地问:“诗背完了吗?谁允许你出来的?”   安儿小身子悬空,很不舒服,小腿不停扑腾着。   “爹~”他软软地求饶。   韶音好气又好笑,暗暗拧了男人一记。   顾亭远顿时改拎为抱,将自家小崽子夹在臂弯里,往屋里走去:“继续背,背不完不许睡觉。”   因着腰间挨的那两下,以及方才噙住的柔软,他心情好了不少。再教育儿子时,态度便和缓了许多,又像往常那样耐心起来。   韶音在屋门外听着动静,摇了摇头,继续洗菜。   一转眼,夜深了。   安儿已经困得不行,被顾亭远抱上床睡了。   “太晚了,你去歇息吧。”顾亭远走出来,蹲在妻子身边,挽起袖子,“剩下的交给我。”   韶音便觉得这男人很不错。   他眼里有活儿。   “你也别做了,我弄得差不多了。”韶音站起身,并拉了他一把,“明日我们要早起,进城采买些活鸡、猪肉等,明天你要陪一天的客,也早些歇息吧。”   刚从府城回来,就算身体年轻,可是赶了几天的路,身体深处还是叫嚣着疲惫。但是没办法,他考上了秀才,就要答谢先生,与同窗聚一聚,宴请乡里。若是回来后闷头大睡,身体倒是歇息好了,但名声也坏了。   他是要做官的,名声很要紧。   “再辛苦几日,等这事一了,咱们搬去县里就好了。”韶音拿干布擦了擦手,并递给他。   顾亭远也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挂到架子上,关上房门,跟在妻子身后轻手轻脚地往床边走,难掩愧疚地道:“你受苦了。”   “哼哼,你也知道?”韶音没掩饰自己辛苦的事。   于是,顾亭远格外殷勤地给她脱鞋,更衣。   然后为她按摩肩膀、腰背,并揉捏小腿。   他掌心火热,按在微凉的肌肤上,说不出的舒服。韶音闭着眼睛,感叹一声,问道:“哪里学的这手艺?”   “音音是觉得我按得舒服?”顾亭远趁机低头,在妻子脸上偷了个香,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撤开了,解释道:“原也不必如何去学,只晓得叫你松松筋骨就好了。你喜欢的话,我日日给你捏。”   韶音闷笑一声。   “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如此,买小丫头的钱都省了。   “音音不必同我客气。”顾亭远却很喜欢听这话,低头又往她脸上偷了个香。   待到睡觉时,他又有些不老实,韶音被他按摩得浑身舒坦,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只动着嘴皮子道:“明日要早起。”   顾亭远的动作顿住了。   又流连几下,便撤回了手,改为将她抱住:“睡吧。”   他不能图自己痛快,却累着妻子。   她安排这个,整治那个,这几日好不辛苦。   一家三口俱都陷入沉眠。   次日,鸡还没叫,韶音便醒了。   叫起顾亭远,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穿衣穿鞋。   取了些银两,带在身上。才刚出了院子,便见两个妇人往这边来。   “菜和鸡蛋在院子里,米面在灶房里。”韶音低声交代一番,然后跟顾亭远继续往外走。   跟昨日说好的叔公家借了辆骡车,两人便往县城里去。买了猪肉,补了活鸡,并几袋蒸馒头的细白面,以及香料、配菜等,满满一骡车,这才往回赶。   赶回村里时,天才刚亮。   韶音家里的蔬菜、鸡蛋、米面等被拿去别家做饭菜了,家里只一口锅,可远远不够用。昨日韶音便跟几个勤劳、手艺不错、红白事都会请的婶子说好了,帮忙一起做宴席。   案板被剁得咚咚响,安儿被吵醒了。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也醒了,都知道今天有宴席要吃,兴奋得不得了,跑来喊安儿。   “快起来,我们去玩。”   安儿被哥哥姐姐们叫走了困意,穿了衣裳和鞋子,跟他们往外去了。小花姐姐习惯照顾自家弟妹了,都没怎么用他动手,就帮他穿好了衣裳和鞋子。   饭菜的香气很快飘出来。   炖鸡的香气,蒸馒头的香气,炒肉的香气,还有青菜、凉菜的香气等,混杂在一起,充斥了整个村子。   孩子们兴奋极了,嗷嗷叫着,从村东头跑到西头,又从南头跑到北头。   快到饭点时,被长辈们叫住了:“去,把桌子板凳搬出来。”   谁家也坐不开,那就不在屋里坐,把宴席摆在村里,大家在屋外吃。   孩子们很乐意干这个,抬桌子的抬桌子,搬板凳的搬板凳,脑筋聪明一点的便跟着分筷子。   这份宴席整治得很体面,花了韶音快二十两银子。一桌一只鸡,一桌一条鱼,一桌一只肘子,另外热菜、凉菜、汤品都有,馒头管够。   男女老少都吃得很满足。   顾亭远跟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坐一桌,还喝了点酒。这次不能推拒,也不能悄悄吐了,得实实在在地喝。   一边喝,一边说话。   村里出了个秀才公,说出去是非常长脸的事,长辈们一边畅想他的前程,一边嘱咐他官场上的事。谁也没做过官,只凭着想象来叮嘱他。又说别忘了乡里乡亲,以及自家的孩子们。   顾亭远都应了。   自然不乏有不懂事的,但都被长辈们按下去了。这日子,谁也不许闹。   热闹了一天,待得日头偏西才散了。   各家搬回各家桌椅,收拾餐盘碗筷等。有些吃剩的饭菜,韶音让大家挑拣着拿回家了,又得了好些声夸赞。   她笑笑,不在意这些,拿了笤帚打扫院子里外的狼藉。安儿跟小伙伴们分玩具,他只留了两样特别喜欢的,其他的一人两件,都分掉了。   倒不是玩腻了,而是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心里很难过,这样还好受些。   小伙伴们得了玩具,嚎了一声就跑了,到处炫耀去了。一转眼,就剩下安儿一个。   他低垂着眉眼,怏怏不乐。韶音便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会遇到新朋友的。”   “嗯。”安儿转身抱住了母亲,小脸埋在她腿上。   *   顾亭远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他被长辈们留到傍晚才回来,双颊晕红,脚步踉跄。一进院子,就往韶音扑过来,不管不顾地揽住了她。   “娘子……”   “音音……”   他像是被酒精冲走了理智,内心的情感不加抑制地泄露出来,缠着她不撒手。   安儿睁大眼睛,好奇地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和母亲。   “你爹喝醉了。”韶音便对他道,“我扶他进去。”   安儿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大人之间的事,他是不懂的。只觉得“喝醉”很有趣,父亲变成了软绵绵的样子。   他殷勤地大开房门,噔噔噔跑进屋里,爬上床,将被褥拖到一边,方便韶音扶着顾亭远上床。   “安儿真乖。”韶音夸奖道。   顾亭远不乐意地揪着她袖子,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说:“我也乖。”   “是,你也乖。”韶音知道他辛苦了。应酬这件事,听上去只需要坐在那里,端着酒杯,吃吃喝喝,但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于是,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我去拧毛巾给你擦脸。”   这一记亲吻,让顾亭远立刻乖下来了。   韶音给他擦脸擦手,喂了他一点温水,他便睡过去了。睡着时,还握着她的手。   韶音轻轻掰开,为他盖好被子,跟安儿去灶房里吃晚饭。   顾亭远半夜时醒了。方便过后,肚子里咕咕叫,他有些饿了。   韶音早就猜到了,说道:“锅里温着饭,你去吧。”   夜色凉如水,但顾亭远只觉周身暖洋洋的。他吃了妻子特意为他留的饭,然后漱口回来。   韶音还没睡,对他算着账目:“统共花了十八两银钱,零碎就不算了,咱们还剩下……”   顾亭远听着听着,就有些不满足,将她搂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然后一手搭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才继续听她说。   夫妻两个算着账目,又说着接下来几日的安排,等到夜很深了,才止了话头歇下。   这一晚,顾亭远仍是没能跟妻子亲近。   次日,他去县城找房子。   牟足了劲儿,只花了三日工夫,就租好了房子。   家当不多,搬家也不难,而且村里还帮了忙,一天就搬完了。   住进新家的当晚,顾亭远就有些忍不住,想和妻子做些什么来庆祝。但儿子太兴奋了,迟迟不睡,令他心情糟糕,没个好脸色。   等儿子终于睡了,他对妻子道:“咱们房间多了,让他搬出去睡吧。”   韶音想了想,说道:“过了年吧。”   他们刚搬了新家,孩子还有点陌生,让他忽然一个人单独睡,有点不妥当。   “先分床睡,给他打一张小床。”让孩子适应适应,毕竟他之前一直是跟父母睡一起的。   顾亭远很想将儿子丢出去,男子汉大丈夫,怕个什么?   但他不敢惹恼妻子,只得同意:“好吧。”   不过,好消息从天而降。   顾亭远开了私塾,招收学生,村里有两户家境尚可的人家,便将孩子送来了。   不仅送来了学费,还送来了伙食费:“离得远,家里不方便接送,就麻烦亭远了。”   如果能住进秀才公家里,孩子的未来可就——   来的是德高望重的长辈,顾亭远不好驳这个面子,加上看两个孩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眼神也清亮有神,便点了头:“叔公客气了。”   这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八岁。   年纪比安儿大,本来玩不到一块儿去,在村里也不怎么跟安儿玩的,但是此次来之前被家里叮嘱过了,知道要对安儿好一些,就着意讨好他。   顾亭远当机立断,让三个孩子住进了厢房。   “你们不会害怕吧?”他问三个孩子,主要是盯着自己儿子问。   安儿倒是不怕,但他舍不得跟母亲分开。只是,哪有他说话的份。   就这样,安儿搬出去住了。   当晚,顾亭远再也不听、不顾,拉着妻子一顿折腾。   他饿了太久,这一折腾就是半夜。   事后,他餍足地咂咂嘴,揽着妻子的香肩,只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不,是神仙日子。   顾亭远收了二十个学生,学费可以抵房租,还能剩个生活费。但他记得妻子在府城的花销,知道这点钱不够,于是得空就接点活,帮人修补书籍,写诗卖画,为人题字,给别人家孩子取名等等。   他年轻俊秀,人又勤劳,待妻儿都很好,心里处处是这个家,韶音少不得待他好了一些。   顾亭远渐渐察觉到了,朝夕相处的人跟自己是否亲近,是客气地照顾他一下,还是发自内心地体贴他,是很容易就感觉到的,他愈发开怀,整日意气风发,透着一股神采飞扬。   往日的同窗见了,都觉得他过得好了。   “男人有出息,再厉害的女人都要服帖下来。”   他们都以为是顾亭远考中秀才,又在县里租了房子,开了私塾,能够让家里过得好了,才换得母老虎温柔下来了。   顾亭远数次解释,众人嘴上信了,心里不以为然,还觉得他嘴硬。   转眼就过了年。   村里的两个孩子,顾亭远分别为他们取了名字,一个叫陈坚,一个叫陈毅。过年前被家里接回去了,过完年又送回来了,连带着还有米面肉干等,是孝敬先生的。   顾亭远觉着两个孩子有些聪慧底子,便想收下他们做儿子的臂膀,这样一来既还了村里恩情,儿子也有了伙伴。   这份情谊自然比其他学生来得深厚,因此节礼也更厚些。顾亭远倒没推辞,大不了以后饭食上多补贴两个孩子一些。   今年八月有乡试。提前三个月,顾亭远就叫学生们回去了,私塾也不开了。陈坚和陈毅除外,他们和安儿仍旧读书。   为了准备乡试,顾亭远也是下了苦功。   乡试要去省城考,临行前顾亭远再次问妻子:“当真不同我去?”   “不去不去。”韶音拒绝得很干脆。   路上颠簸不说,到了省城还要住客栈,若是订两间房,要心疼房费,若是订一间房,又要挤死了。   她不肯去,还收拾了大包小包,带安儿、陈坚、陈毅回了村里住。   顾亭远没办法,只得一个人踏上去省城的路。   八月底,顾亭远回来了。   他黑了一些,也瘦了几圈,但是眼睛锃亮。   进了自家小院,便一把抱住妻子,将她举了起来:“娘子,我中举了!”   不等妻子回应,便将她放下来,又举高了儿子:“儿子,你爹中举了!”   这时一家人还在村里,消息出来后,全村都轰动了!   都不用顾家出钱,十里八乡的富户主动热情地出银子摆宴席。   顾亭远如今也拿乔起来,人家再请他喝酒,他便不喝了。   他不喝,也不得罪人,人家还要把酒换成茶。   热闹了一个月,顾亭远便闭门谢客,闷在家里读书。   也不去县里了,就在村里,谁也不见,一心准备明年的春闱。有来访者,都被陈坚爹、陈毅爹给劝回去了,不让他们打扰举人老爷读书。   韶音担心他身体熬不住,每天早上会拉他起来,绕着村子跑一圈。   顾亭远误会成她更亲近他了,这才想方设法跟他单独相处,心里美滋滋。   但他读书归读书,家里的活计并不落下。该砍柴砍柴,该挑水挑水,该烧火烧火。   等到天寒些,他连家里的衣服都包圆了,不许妻子沾手。   韶音感慨他一片心意,便依样回报他。给他做衣服,做鞋,变着法儿烧菜给他吃。   为此,还问灰灰要了本菜谱,认真学了一番。   “你待他可真好!”到后来,灰灰都酸了。从前鼓动着她泡男主,现在却看男主不顺眼了,“你对别人都没这么好过!”   韶音不以为意:“别人也没他可爱啊。”   他心地纯挚,待家人是一心一意的好,她觉得他也应当获得同等的爱惜。   灰灰不说话了。   次年,春闱,殿试。顾亭远通通过了,甚至因为才貌禀性上佳,被点为探花。   至此,他的人生有了明显的转弯。   剧本上他已经在边关杀出凶名,立下一些功劳,有了小小的官名。而现在,他没有走武官的路子,他走了一直以来为此拼搏的文臣路子。   他入了翰林院。   三年一考评,待到六年后已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在御前走动时,他的为人本分、做事机敏,很是博取了皇上的青睐。若无意外,日后晋升为学士、乃至进入内阁当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意外还是来了。   这一年,顾亭远二十九岁。按照剧本上的走向,他此时已经跟女主成婚一年,被女主的善良、大度、温柔、满腹诗书打动。   但是被韶音一搅合,这事就没影儿了。顾亭远既不是将军,也没有被皇上赐婚,而女主沈雪蓉也走向了另外的处境。   她本是家境没落,寄人篱下,但手握重财。如果她嫁给有权有势的大将军,那么家财自然不会旁落。可惜没有,亲戚算计她的财产,并且要将她嫁给不像话的人。   她机警逃出,路上撞到了下衙买糕点的顾亭远。   顾亭远二十九岁,安儿十一岁,而沈雪蓉十六岁。在顾亭远眼里,这女孩就是一个晚辈。   他当时没有多想,扶起了她,便拎起点心准备回家。然而,沈雪蓉盯上了他。   她打听清楚他家里干净,是个清官,且是尊重妻子的清官,于是几次埋伏他,寻求他的帮助。   顾亭远第一次被她撞,没当回事。但是第二次、第三次遇见她,便机警起来了。   好日子过了几年,他愈发珍惜,回想起当年被妻子抓挠、撕打的日子,他果断拒绝。因此,每每离得丈远:“姑娘,你有冤情,可去衙门状告,我帮不得你。”   倘若是个男子,是个乞丐,是个苦命人,他虽然职位不当,但是禀性仁善,还是愿意帮一把的。只是这少女容貌姣好,又很年轻,他的年岁和阅历告诉他,想活得好好的就躲远点。   沈雪蓉在他这里得不到回应,便去一个赏花宴上堵了韶音。   “夫人,我是走投无路了。这家财,我已不看在眼里,便是即刻损失了去,我也不心疼。”她眼底含泪,有些恨意,“但我不想叫那些人得了去!”   “夫人,我愿将家财拱手相让,只求夫人予我一个容身之地。”她恳求道。   韶音:“……”   是了,女主虽然精明能干,但那是被赐婚,嫁入将军府之后。在那之前,她一直苟着。   寄人篱下了多少年,她就苟了多少年。   她并没有剧本上描写的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有了赐婚圣旨,有了将军夫人的身份,有了将军的庇佑,她有了底气,才大绽光华。   “你当真不在乎钱财?”她问。   沈雪蓉眼中有痛色,但却坚定地道:“是!”   这是父母留给她的傍身之物,可是只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算计。   “你捐出去好了。”韶音便给她出了个主意,“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将士军粮不足,户部天天为军饷发愁。倘若你捐了出去,解了燃眉之急——”   后面的,她没有说,但沈雪蓉想来应该懂。   巨额银两捐出去,谁还能打她的主意?她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了,不会再有人多看她一眼。   而她立下功劳,朝堂必然有封赏,说不定封她一个县主当当。   “这……”沈雪蓉犹豫起来。   她原本也想过,将银子捐出去做善事,然后投入庙宇之中,求个清静。   只是,那样青灯古佛的日子未免太无趣,她是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不愿意终生侍奉佛祖。   因此,她的来意是求顾家庇护。   顾亭远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官,但他是御前走动的,等闲官员不会得罪他。求了他的庇护,沈雪蓉就安全了。   至于家财,顾亭远是个清廉的,不会生出贪婪之意,她多半还能保存住。   她会借着这份庇护,慢慢寻如意郎君,日后顺利出嫁,她会拿出两成家财答谢顾家夫妇。   这是最好的打算。   “主意我是给你出了。用不用,看你了。”韶音说完,绕过她往远处去了。   小姑娘的心思,她未必没看出来。   她说话的技巧并不巧妙,韶音可以说是一瞬间就猜到了。   那是不行的。   她就算相信小姑娘的人品,可是剧情的伟力很让人信不过。真的将小姑娘接进府里,且不说顾亭远因此惹的麻烦,单单是朝夕相处会发生什么,就让人心里没数。   过了几日,京中掀起风暴。   有个姓沈的孤女,捐了百万家资,报效朝廷。皇上大为感动,让皇后认她为义女,封她做了公主。   此后,又有富豪捐款,都得到了圣旨封赏。但他们捐得没有沈雪蓉多,获得的嘉奖也不如沈雪蓉就是了。   顾亭远往常回到家后,很喜欢跟妻子说些外头的事,但沈雪蓉曾几次堵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他绝口不提。   韶音笑笑,反倒提起来:“……军饷应当宽裕些了吧?”   从她开口,顾亭远就紧张得绷起身体。妻子如今不打他骂他了,但他比从前更怕她生气。   也不需别的,她少看他一眼,少跟他说一句话,晚上睡觉不让他抱,就够他难受好几天了。   好在她似乎不知道此事,顾亭远心里松了口气,答说起来:“宽裕多了,当时沈氏女捐银,皇上高兴极了,连连大笑,一扫近日来的愁闷,跟前伺候的都松了口气。”   两人不约而同避过沈雪蓉不提。   说了些家国大事,又说朝中大臣的八卦,以及孩子们间的趣事琐事。   不相干的事,提它做什么?   谁也没往心里去。而沈雪蓉被赐婚给边关一个颇有威名的军官,嫁去了边关,这事就更与他们不相干了。   顾亭远这几年有点小心思,他想跟妻子再生个女儿,如此儿女双全,当是个好字。   哪怕知道妻子生产时会很受罪,他的眼前仍旧常常浮现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的模样。   直到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放假回家,一整日缠着他母亲,牛皮糖似的粘着人,顾亭远黑了脸,彻底打消了心思。   他想起儿子小时候,那般粘着妻子。若是再生个孩子,不论男女,以妻子宠孩子的脾气,少不得好几年的工夫,她眼里看不见他。   罢了。   顾亭远觉得现在就很好,儿子在外读书,一个月回来三日,他和妻子两人过日子,她眼里愈发只有他一个,做点什么都会想着他。   这样就很好了,顾亭远非常知足。   所幸他没有开口,以后也不必开了。   这日下衙后,他去顺福酒楼买了妻子爱吃的酥肉丸子,面含笑意地往家去。 第148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1 还有药没有?   上次的任务, 自然是不及格。   韶音搅合了男女主,两人没能在一起,绝绝对对犯了忌讳,不可能及格的。   但韶音不往心里去, 灰灰也没有。   对灰灰来说, 它都做成那么多次任务了, 还得过优秀,偶尔一两次不及格怎么啦?   完全不影响什么。   何况, 主脑奖励的绩点也就那样,它都看不眼里。   “上次我给你抓的剧本还不错吧?”灰灰搓着手说道,“这次还是我给你抓?”   韶音拒绝了:“我自己挑。”   “为什么?我抓的不好吗?”灰灰费解。想想上个世界, 她多中意顾亭远啊,还为了他学做菜, 等顾亭远都成为四五十岁的老头子, 她还会亲自做衣裳给他穿, 哄他开心。   让灰灰说, 她如果不是真的中意顾亭远,不可能做这些事的。   “我自己挑。”韶音不解释, 只淡淡道。   诚然, 后来养娃哄汉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是韶音还记得刚开始进入世界时, 对角色不满却不得不继续的憋闷和怒气。   她是不可能再让灰灰挑剧本了,以后都是她自己选。   “多拿几个给我, 我挑一挑。”她道。   灰灰闻言便甩出十几个剧本来, 口中嘀咕道:“有什么好挑的?早晚都是你做,你现在不做,以后也得做。”   它就只有她一个任务者, 换而言之,它所有的任务都是她来完成。这样的话,还挑什么啊?   韶音轻笑一声。   “那可不一定。”   “什么意思?”灰灰皱眉,很快它想到什么,兴奋起来:“对!我以后还会绑定其他任务者!说不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任务者给我干活!”   若是那样,还真就像她说的,不一定都是她干。   清了清嗓子,它道:“好,你挑吧!捡你喜欢的任务做,剩下的留给后来者们!”   韶音正在浏览剧本,闻言挑了挑眉。   “嗯。”她随口应道。   灰灰没指望从她那里听到感激涕零的道谢,刚绑定她的时候,它还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现在么,呵呵。   她愿意做任务它就谢天谢地了。   它可是记得,曾经惩罚她的雷击手段都是给她充能喂饭。她如果撂挑子不干,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奇怪,我怎么一直扫描不到其他灵魂体?”要说它出厂这么久了,一直在不停地寻找其他可以绑定的任务者,但是奇了怪了,连根毛都没有。   韶音倒是知道原因,但她是不可能告诉它的。告诉了它,它就要炸毛了。   “会有的。”她不走心地安慰。   灰灰嘀咕了几句,就不说了,开始跟她一起挑剧本。   “就这个吧。”韶音很快选定一个。   这是一个古代背景的剧本。   女主的生母早逝,父亲很快再娶。后娶的这个,面甜心苦,嘴上说着对她多好多好的话,实际上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而女主一旦挑破,她就开始诉苦,自己这个后娘多难当,孩子怎么都不满意,巴拉巴拉。   没几年,女主就被父亲恶了。而继母的肚皮很争气,先是生了一对龙凤胎,陆续又生了两个女儿。龙凤胎聪慧可人,后来生的两个女孩儿也活泼可爱,家里热热闹闹的,只是这热闹与女主无关,她是个没人爱,没人教,没人在乎的小透明。   好在她母亲生前有个手帕交,人死茶不凉,逢年过节就会送来礼物,有时是信得过的嬷嬷来送礼物,有时她儿子还会乔装打扮跟着前来,只为了看看女主过得好不好。   继母很不喜欢这家人,这总会提醒她,在她前头还有个女人生活在这里。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嫁的男人心里还记挂着亡妻,在书房里藏着亡妻的画像,时常喝酒悼念。   她很用力地挑拨,说那家人这样做,好像他们夫妻对女主不好似的。挑拨得多了,女主父亲就信了,开始让女主拒绝来往。女主拗不过父亲,含泪应了。   就这样,仅存的美好也没有了。而在她长大的年岁中,吃过的苦头无数,尤其几个弟弟妹妹,对她的恶意很浓,有一次数九寒冬的在池子里凿了洞,将她推下去,害她大病一场。   自此之后,女主就悟了。她变得坚强起来,开始争,开始抢,开始面上流泪心里算计,一步步收拾弟弟妹妹和继母,并借着父亲的愧疚将母亲留下的嫁妆握在了手里。   在外头行走时,她救了受伤的男主。男主为了躲避追兵,将女主按在墙上,亲她的腮,剥她的衣,做出猴急之状骗走了追兵。   这样一个登徒浪子,恩将仇报的人,女主当然是厌恶并惧怕的。但是继母又蹦跶起来了,算计她的清白,然后就被男主救了。   就这样纠纠缠缠了几回,女主发现男主有本事且可靠,不知不觉,心里多了个影子。而男主的年纪比她大上一截,哄个小姑娘手到擒来,不过多久,两人订下婚事。   结婚并不是终点。男主家里也有一笔烂账,女主与他成婚后,很是吃了些苦头,又开始了与人斗、与人算计的日子。   “开始?”灰灰问。   “开始。”韶音道。   意识一沉。   再睁开,眼前场景已经变了。   这是一间雍容贵雅的房间,屋中摆设大到屏风,小到香炉,无不透着精致。   这是因为她嫁的男人,燕州云家五房老爷云琮,是个喜欢风雅的男人。他自幼就颇有些才情,作诗作画很有灵气,长大后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喜好风雅过了头,既不爱功名利禄,又不爱柴米油盐。他像是活在干干净净的仙境里,饮清风喝露水,悠然似神仙。   因着他这副德行,明眼人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云家老太太为幼子的亲事愁得不行,最终给他选了一介商户之女,对方陪嫁百万两白银并铺面、田庄许多,足够他后半生无忧了。   这个商户女,就是徐容音,也就是韶音的角色。   她现在大着肚子,所怀的却非女主,而是第二个孩子。就在昨天,她亲眼目睹丈夫跟陪嫁丫鬟睡在一起,气得肚子不舒服。   正常走向是,云琮稍后会来解释,而那个丫鬟则委委屈屈、卑微到泥里,跪在地上磕头请罪,两人在她面前演绎一场郎情妾意的戏码。   她会被气得提前发动,然后一尸两命。   在她死后,那个丫鬟就被冷落了,但她运气不错,肚子渐渐鼓了起来,并生了个男孩儿,也是云家五房唯一的庶子。   借着这个孩子,那个丫鬟被抬为妾,着实过了一阵好日子。   但她很快就凉了。云琮续娶,那个继室颇有手段,抬抬手就把她收拾了,庶子也养废了。   值得一提的是,徐容音的死因被藏得严严实实。云家老太太不希望家里传出此等丑闻,于是只说徐氏不小心,摔倒了,动了胎气。偏她命不好,就此死了。   女主后来倒是在父亲醉酒时听到一些,她查出真相,从此跟父亲离心。嫁人后,跟着丈夫步步高升,但是一点便宜都没让父亲占到。   “老爷!”正思索着,忽然外头传来丫鬟行礼的声音。   韶音本是靠坐在床头,闻言眉头一挑。   来了。   “夫人。”容貌风流俊逸的男子走进来。   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光滑白皙,连个毛孔都看不见。他着了一身青衫广袖,行动之间飘飘洒洒,仿若谪仙。此刻,含笑歉然地走进来。   “闻听夫人早上不怎么有胃口,不知可好些了?”男人走近床边,姿态风流地坐下,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云琮对嫡妻还是很尊敬的。   一来,她嫁妆百万,他日日用的湖笔、徽墨、澄心堂纸等,都是取自她的嫁妆。而他与好友们吃酒,游湖,登山,乃至听清倌儿唱曲时一掷千金,都是她所供奉。   二来,妻子虽然出身商户,但着实姿容秀丽,气质端庄,乃他生平仅见的绝色,他爱极了。   因着这份喜爱,他姿态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开始为昨日的事辩解:“昨日我吃醉了,身上难受得紧,杏儿也是为了照顾我。”   “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实在醉得厉害,有些认不得人,误将她认成了你。”他拍了拍额头,很是羞愧地道:“夫人别怪她,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混账了。”   呵呵。   他猜她信不信?   韶音摸着自己八个月大的肚子,眼底尽是讥讽。   杏儿那小丫鬟,腰肢不盈一握,会被误认成八个月的孕妇?他是有多瞎?   何况,男人醉得厉害了,那事儿是不行的。   “原来竟是如此。”她抬起头,有些羞愧地说:“倒是我冤枉五郎了,昨日还与你闹了一番,实在羞煞人也。”   心中却对灰灰说:“不举的药还有没有了?给他来一包。”   似他这样高洁美好的小仙男,平时吃喝拉撒都是委屈他了,他就合该饮清风、喝露水,与人间俗物离得远远的。   像是兽欲繁衍这样肮脏愚昧的事,以后更加不要近他的身了,免得污了他的清洁仙身。   “哦,哦,好的。”灰灰说道。   别说它还有些存货,就算没有了,买一包也不值什么钱。   一大包药丸,悄无声息融进云琮的血液中。   他不知情,倒觉得妻子的反应很出乎意料,但他随即高兴起来——想必是她后悔和他闹了,才借台阶下了。   她心中原来这样在意他,平时倒是他小瞧自己了。   高兴之下,他更加握紧了她的手道:“原本我也不该说这些话的,只是昨日是我做错了事,杏儿却是无辜的。但夫人大度,她又是你身边亲近的,便给她个体面,抬举了她吧!” 第149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2 你自己掏钱。   “抬举了她”的意思就是, 抬了杏儿做妾。   韶音微微一笑,点头应下:“既是老爷所愿,那便抬了她。”   云琮闻言,当下很是高兴, 握着她的手感动地道:“有贤妻如此, 夫复何求!”   韶音心说, 你求得可多了。   求美妾,求豪阔生活, 求风流美名。   “老爷折煞我了。”她嘴上谦虚道,并装作不经意间问,“抬了杏儿做姨娘这事, 是大办,还是小办?”   云琮一向是大方的, 闻言想也不想, 大手一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 何曾有过刻薄。杏儿从前伺候你尽心, 往后侍奉你我二人,更少不得受累, 好好给她办一场!”   说得好像杏儿很委屈一样。   但这份“受累”难道不是她自己求的吗?   “是。”韶音温柔应下, 手掌轻轻抚着鼓鼓的肚皮,感受着里面鲜活的小生命, 面上笑得更温柔了:“那老爷稍后使人送银钱过来吧。”   云琮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不解, 问道:“咱们院子里的银钱, 不是都在夫人这里?”   “是呀。”韶音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老爷纳妾, 难道也要用我的嫁妆银子操办吗?”   云琮的眉头皱起来。   他并不傻,很轻易就明白了,原来妻子还是介意这事,这件事并没有揭过,她只是没有用大吵大闹的手段跟他闹而已。   大不了他出银子操办!   云琮心里想着,虽然他身上没有差事,乃闲人一个,但是知己好友还是有许多的,借上一圈,操办的银钱就有了。   还不及开口。   “夫人!”一个娇娇怯怯,含着哭腔,委屈、愧疚、脆弱等丰富情绪蕴含在其中的声音传来。   刹那间,只见一道娇柔身影冲进屋里,扑到韶音的脚踏下,“扑通”一声狠狠跪下,磕起头来:“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求夫人责罚奴婢!”   杏儿是个相当有计较的女子,她心肠硬得起来,对自己下了狠手,“咚咚咚”的磕头声不绝,几乎能听到地面震动的声音:“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只求夫人不要对老爷生出隔阂!”   韶音听着这动静,只觉得她脑仁要磕散了。   但是听她说话声很清楚,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快起,杏儿快起来。”她连忙说道,“不要这样,别磕坏了身体……”   她声音非常小,但是又能让人听得见。   至少云琮就听见了。   不过,杏儿砰砰磕着头,只依稀听到她似乎说了什么,却没听清。   为了听清楚夫人说了什么,她磕头的动作放轻几分。   就听韶音说道:“杏儿不要担忧,我没有对老爷生出隔阂,多大点事情,也值得如此?不过是纳个妾而已,哪家男人不纳妾?咱们家老爷身边只两个妾,比别人都少了的,我一直觉得老爷委屈了,如今多个你在老爷身边,我只有高兴的……”   她一番场面话说得杏儿哑口无言。   她要怎么说?说夫人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别的妾都是夫人嫁进来之前老爷的通房丫头,后来抬举起来的,她跟那些人怎么能一样?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不经夫人开口便爬床,乃是背叛了夫人的,夫人怎么可能不恨她?   但夫人这话又着实叫人反驳不了,她脑子里一麻,一时间竟被这意料之外的情势逼得懵了。   云琮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最看不得好好的姑娘弄得这般狼狈,何况妻子也发话了,见杏儿呆呆地跪着不动,便亲自扶了起来:“别磕了,我和夫人都不是心狠的人,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虽然韶音撒了手,让他自己掏钱操办纳妾的事,但这也只能说明她气着了,不能说明她狠心——就在刚刚,她不还在说着让杏儿起来的话吗?   杏儿被扶到半截,就暗道不好!她是来卖可怜的,若是如此轻易就脱身了,哪里还叫可怜?日后有的是旧账要算!   “奴婢不敢!”她稍稍一拧,柔软的小手就从云琮手里滑走了,重新跪了下去,落泪道:“奴婢辜负了夫人的信任,令夫人伤了心,奴婢不敢起!”   不仅不敢起,还伏在地上,又砰砰磕头起来!   “杏儿!杏儿!莫要如此!”韶音扶着肚子,吸着气叫道:“你如此,我十分害怕,我肚子疼,你吓着我了,杏儿……”   她声音小得很,杏儿听不真切,倒是云琮听真切了,忙拉住了杏儿:“好了,你这丫头,夫人又没怪你,你不要再磕头了。”   神情多了几分责怪。   云琮再是风流清高的小仙男,他也知道妻子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孩子,说不定还是个哥儿。   若果真是个哥儿,便是他的嫡子,怎么能让杏儿一个卑贱的丫头吓到了?   杏儿懵了。   韶音同他们玩了这一会儿,兴致已经衰减下去,扶着肚子道:“我有些不舒服,杏儿抬为姨娘的事,老爷看着操办吧。”   说完,叫了体贴的丫鬟进来,扶着她躺下去,闭上眼睛佯作休息了。   这会子,晨不晨午不午的,但她大着肚子,偏要歇息,谁也不能说她什么。云琮看着妻子微微苍白的脸庞,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本来有些怨她计较,这会儿也淡了。   “既如此,你好好歇息。”顿了顿,“此事我让秀眉她们操办就是了。”   秀眉是他从前的通房丫头,在妻子过门后,便抬为了姨娘,人都叫一声眉姨娘。   不过,云琮不是什么长情的人,眉姨娘等人从他十三四岁时就伺候,到如今已有七八年了,他已是许久不进她们房里了。   这会儿想起她们,还是要她们办事。   韶音仍是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应,只是抿了抿唇。云琮见了,便知她不反对,转身拉着杏儿走了。   杏儿犹豫不已,只觉得今日的发展与她想象中不大相同。但事已至此,她已是没了再开口的机会。否则,就是她不知礼数、粗莽撒泼了。   被云琮牵着,很快走了。   屋里伺候的大丫鬟薄纱,朝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坏种!”   对于杏儿做的事,要说她想气死主子,故意害徐容音早产、一尸两命,不见得如此。但她在主子月份沉了,再有不到一月就临盆时搞出这样的事,说她一句没良心,不冤枉她。   “别气了。”韶音这时倒睁开眼了,对薄纱说道:“从此以后,她就不是咱们的人了。”   薄纱闻言,蓦地红了眼圈。   夫人待她们不薄,可恨杏儿做出这样的事,定是伤了夫人的心。   “从此咱们眼里就没她!”薄纱恨恨地道。   韶音笑了笑,对她招了招手:“扶我起来。”躺着其实不舒服,她半坐起来,靠了两只软枕,说道:“把大小姐抱过来。”   大小姐就是女主。   名叫云素月,今年刚刚两岁。   “是,夫人。”   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被抱来。如今刚刚九月份,天气算不得冷,小姑娘穿得不算厚,上身是一件大红色软缎小褂,上面绣着一对胖胖的鲤鱼,并一些吉祥花纹,衬得小姑娘气色好极。小裤是青色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嫩藕似的小腿。   见了韶音,小姑娘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了一下,软软地唤:“母亲。”   韶音登时心都化了。   上个世界,顾亭远一直想要个女儿。虽然他没说,但夫妻两个同床共枕,谁不知道谁?只是她想着,就算怀了,生下的也不一定是女儿,难道要生到女儿为止?因此就装不知道。   此刻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不禁想道,若是顾亭远有个如此可爱的女儿,还不知道多高兴,命都要给她了!   男主那个死熊样,居然敢把他女儿按在墙上亲腮剥衣,顾亭远非将他剁成肉酱不可!   至于安儿,他小时候软萌软萌的,长大后却酷爱律法,去了大理寺任职。若是妹妹被人这样欺负,那人是别想好手好脚地出来了!   可惜,这孩子命不好,没有一个酷爱律法的哥哥,也没有一个爱女如命的爹。   “把大小姐抱床上来。”韶音道。   丫鬟顿时将小姑娘抱上床。韶音肚子大,不方便给她脱鞋,只能在她上床后牵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来。   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小手,只觉潮乎乎的,便问:“玩什么了?”   “球。”小姑娘眉眼弯弯,小手比划起来。   乳母给她缝了一只精致的小球,引着她在屋里玩来着,玩得小姑娘身上热乎乎的。   韶音想了想,乳母对孩子还是尽心的,只是性子软和了些,在“她”死后护不住小姑娘,甚至连自己也没护住,被发落走了。   脾气软和点没有什么,对孩子尽心,能哄孩子玩就是了。韶音心里想着,对乳母没有什么意见。有她在,总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   杏儿被抬成了姨娘。   韶音没露面,薄纱等院子里的丫鬟也都没去,只有前头两个姨娘并她们身边的丫鬟,跟杏儿坐了坐。   这银子是云琮在外头借的,倒真是大大操办了一番。但有什么用呢?整治的席面,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请到,倒是有些厚脸皮又人人嫌的家伙,不请自来。   花费了云琮好些银两操办的喜事,不仅不风光,还很丢人。   云家五房没有分家,除了二老爷一家在任上,其他人都住在偌大的府里,每一房都有许多人,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姨娘、丫鬟、小厮等等。   这样的府邸是没有秘密的,杏儿背主爬床,被五太太无视了,茶都没喝她的,成了大笑话。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嘲笑声。   不单单是其他房里嘲笑她,就连眉姨娘等人也瞧不起她——背主的丫头,总是让人瞧不起的。   眉姨娘等人可从没有行过背主之事,她们都是老太太赏给云琮,过了明面的。因此,杏儿这般做法,眉姨娘等人都瞧她不起,自觉高她一等。   杏儿回不到夫人身边,姨娘们又不跟她玩,日子别提多糟心了。   更糟心的是云琮。   他新纳了妾,新鲜着呢,每天回来都要往杏儿房里去。结果,总是不能成事!   这还了得?!   他又惊又怒,助兴药是大把大把的吃,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吓坏了,私底下看大夫。   杏儿知道他的事,心惊肉跳的,暗道倒霉。她使出百般手段,也没能帮到他,愈发胆战心惊,不敢将自己的糟心事说给他听,以免更加惹他不快,发落到自己身上。   再好脾气的男人,忽然遇到这种致命打击,都会变了模样。何况,云琮不是好脾气,他只是清高的小仙男?   小仙男不允许自己有此等瑕疵,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第150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3 老爷休了我吧。……   看大夫要花银子, 抓药更是要花银子。   偏偏云琮喜好风雅,视金钱名利为阿堵物,既无功名,也无官身。他没有银钱的来源, 也没有傍身的钱财。   在他娶妻之前, 都是问公中拿钱。而娶妻之后, 每每向妻子张嘴。上回纳杏儿,徐容音不肯给他银子, 他不得不到外头跟知己好友们借钱。   但这次就不行了。   一来,看病吃药所花费的银子数目较大,二来, 借钱总要有个名目,云琮说不出口, 他担心这事传扬出去。   “夫人与我拿些银两。”这日清晨, 韶音坐在桌边, 正和女儿用着早饭, 就见云琮从外面走了进来。   观他面色,并不十分之好。韶音收回打量的眼神, 放下银匙, 拿起丝帕蘸了蘸嘴角,对乳母说道:“将大小姐抱出去。”   乳母刚刚将小姐抱下凳子, 准备向老爷行礼,闻言僵了一下。稍顿片刻, 不见老爷有什么吩咐, 便低头应道:“是。”   抱起云素月,匆匆走了出去。   帘子放下来,遮住了云素月趴在乳母肩头, 好奇望过来的小脸。   也挡住了她软软的一声“爹”。   “老爷不提,我差点便忘了,咱们院子里这个月的月钱就要发下去了,老爷还没将银子给我。”韶音仰起一张温柔的脸庞,看着精神萎靡,眼下一片乌青,俊逸风姿减去三分的男人说道。   云琮皱眉:“你在说什么?”   月钱不是一直从她这里出吗?   “我仔细想了想,老爷才是一家之主,过去这几年一直是我抢了老爷的责任,我甚是愧疚。从这个月起,咱们便归老爷养着了。”她轻轻柔柔地说道。   不养家糊口的男人,叫什么?   叫吃软饭。   吃软饭倒也没什么,他嘴甜些,手脚勤快些,待妻女体贴些,在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处照顾周到,能够分担妻子的重担,吃软饭也不丢人。   毕竟家务劳动也是付出,要将家庭照顾好,不比挣钱养家轻松,谁也不能否认其中价值。   可是云琮吃着软饭,却做了什么?   乖巧可爱的女儿,他不抱。妻子大着肚子,他不体贴。天天将自己当成大爷,在外头游山玩水,恣意纵情,甚至出手豪阔,一掷千金。回到家后,还捉摸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   再给他一点脸,韶音担心他要上天。   “你胡说八道什么!”云琮沉了脸,指着她,“徐氏!你不要放肆!”   韶音定定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下,悠悠然重新拿起银匙,继续用早点:“我怎么敢在老爷面前放肆?”   云琮的脸色更加难看。除了本来就带着的阴郁,还多了几分恼怒和躁动。   “我要三千两银子!”指着她的手指,骤然缩回,袖袍一拂,负在了身后,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速去取来!”   韶音吞了一只虾仁圆子,细嚼慢咽,品着其中滋味。神情悠然,毫不慌张,慢条斯理地吞下肚,才道:“老爷问错人了。我尚且要靠老爷养活,哪里来的三千两银子与你?”   云琮见她铁了心,想起那日纳杏儿时也是如此,不禁大喝一声:“放肆!”   “自古男人养家糊口,此乃天经地义的事。”韶音再次舀了一只鲜香滑美的虾仁圆子,不急着送入口中,反倒抬头朝男人看了一眼,“老爷怎么说我放肆呢?”   说完,这才不急不缓地将银匙送到嘴边。   她吃得好不享受,波光生动的美丽双眸轻轻眯起,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悠然自在。   但此举无异于在云琮心头撒了把火!   他命根子出了问题,急得火烧火燎,她倒是好,分文不拿还毫不关心!   “你莫要忘了,当初因何嫁进云家!”他再次指着她,神情冰冷。   他若是愿意考功名,愿意去逢迎,愿意当官碌碌,哪里有她的事?   燕州的贵女抢着嫁给他!   她便是给他做妾,也要全家哭着喊着跪在地上相求!   韶音自然也知道此节。   她很识相地低头:“是我错了,我原是配不上老爷,这几年以蒲苇之姿伴在老爷身边,我心里总是愧疚自卑。今日得了老爷这话,我心里倒是舒坦许多。”   “是了,我配不上老爷,便不该占着这位子,继续玷污老爷。”   “老爷休了我吧。”   云琮瞠目结舌!   指着她,手臂颤抖。   瞧瞧她这话,多么不把人放在眼里!   她若是真心实意的,此刻就该跪在地上,哭得泪水涟涟,抱着他的脚哀求他,而不是好整以暇地坐着桌边,该吃吃该喝喝!   “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他怒道。   韶音眉头轻蹙,忽然“哎呀”一声,捂住了肚子:“我肚子好疼!来人!快来人啊!”   薄纱等人立刻冲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夫人,您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   “要请大夫过来吗?”   韶音被她们搀扶着,倚到了榻上。小腿微微蜷起,两手抱着肚子,咬唇吸气:“去,去请大夫。”   立时有小丫头跑出去,请大夫了。   云琮看着这一幕,更是瞠目结舌起来。他指着她,想说她装模作样,想说她仗肚行凶,但却不得不顾及到,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且很有可能是个哥儿。   满肚子的怨气,全都堵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便是闹起来,连母亲也只会说是他的不是。黑着脸,一甩袖子,忿忿离去。   韶音待他走远了,才展开眉头,说道:“我好多了。”   薄纱等人相视一眼,都觉得这里面有事。顿了顿,俯身低声问道:“太太,可是老爷……”   “发月钱的日子要到了。”韶音没答,改为说道:“只发咱们房里的。不在咱们房里的,一文钱都不要给。”   薄纱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太太?!”   “就这么办。”韶音果断地道。   薄纱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有些犹豫之色。她们晓得,太太这是生了老爷的气。毕竟,老爷这次也太混账了,竟然动太太跟前的人。   但是……   “太太,您身子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薄纱低声委婉地劝。   她不是要将人想得坏。而是,太太这会儿身子重,处处不便。待到生产时,又是一道鬼门关。   便有天大的事情,也等到闯过这道坎儿再说。   “你费心了。”韶音温和地看着她说,“但我心里自有计较。”   她是巨富徐家的女儿,嫁进云家时,不仅带了许多嫁妆,还带了许多人手。倘若有人要对她不利,明面上可用的人就够了。   暗地里自不必说,灰灰就够用了。   这云家府邸住着的上上下下,从云老太太到走动的丫鬟小厮,她倒要看看谁会生出歹毒心思,在银钱面前抛弃了道德和良知。   薄纱等人见她主意坚定,便不再劝了。只是忧心忡忡,自此行事更小心了些。   云琮没在韶音这里讨到银子,想要看大夫、抓药,便只能问公中拿。   自从他娶了巨富之女,五房再没花过公中一文钱,仔细想来,公中是欠着他的。   然而,云琮走到半路,脚步却顿住了。   这事不能张扬,少一个知道便少一分危险。   脚步一转,拐到了杏儿房里。   “你手里有多少银钱?”他进门便问。   杏儿愣住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要多少?”   “都拿给我!”云琮直接道。   一个丫鬟罢了,手里能有多少钱?都拿给他尚且不见得够用。   他拧着眉头,催促道:“快去!”   杏儿只得去拿银子。   她心里猜测着,老爷为何问她要银子?莫非太太不给?那老爷用这个银子,是去做什么?他身体好了吗?究竟是出去饮酒玩乐,还是拿去看大夫?   她心里想了很多,但却一个字都没有问出口。取了三百多两银子,用手帕包了,交给云琮:“老爷,这是奴婢的全部身家了。”   云琮接过,清点了下,倒有些意外。他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有这么多身家。   又见杏儿一脸温柔顺从的模样,便托起她的小脸,吟了句赞颂杏花美貌的诗。   末了,说道:“你对老爷的心,老爷记住了。”   杏儿顿时一脸羞意,红唇微张,刚要再次表明心迹,但云琮已经收回手,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一转眼就走得远了。   杏儿脸上的笑意不见了。   又过两日,到了发月钱的时候。   五房上下的月钱都是徐容音来发,从她的嫁妆银子并田庄、铺面里出。   但除了五房,其他几房都是公中出钱。   就是欺负徐容音有钱呗。   韶音早就知会了薄纱等人,从这个月起,她只给她的人发钱,像云琮身边的人、院子里的姨娘、丫鬟等,她一个都不管。   不出意料,院子里的下人们、姨娘们炸了。   “太太怎的漏了奴婢们的?”   “奴婢们日夜伺候着,一句辛苦都不敢抱怨,怎的太太连这点辛苦钱都昧了去?”   韶音看着闹到跟前的下人们,颇觉有趣。   倘若是其他几房的月钱出了差池,下人们可不敢闹去太太跟前,也不敢说是太太昧下他们的银钱,只敢悄悄找到太太身边的丫鬟,好声好气地打探。   这云家从上到下,都瞧不起徐容音这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太太。   不过韶音也没恼。   他们做了事,就该得到报酬。   索要报酬没有错。   “老爷没给我家用。”她坐在正堂,左右是薄纱等人,看着讨要说法的众人,口吻温和,“回头老爷回来了,待我问问老爷,几时给我家用。”   闻言,眉姨娘等人都裂开了。   眼里满是惊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第151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4 生了个儿子。……   “那, 那薄纱等人怎的有月钱?”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韶音眼也不抬,随口说道:“他们是徐家的下人,由徐家发放月钱。”   众人这下不吱声了。   是了,他们可是云家的下人。   但心里并不满意, 还觉得太太是故意为难人。   她手里那么多银钱, 怎的就连月钱都发不出来, 还要找老爷要家用?满府里谁不知道,老爷是不沾俗务的?   指望老爷给家用, 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韶音大着肚子,受不得惊,薄纱等人将前来闹事的驱散了。   众人也不敢闹, 太太即将临盆,万一有个好歹, 他们拿命赔都不够。心下打定主意, 捅到老太太跟前去。   前儿有了办席面是老爷掏钱, 后有老爷找太太要银钱不给, 现下还刻薄了他们做下人的月钱……太太这是想翻天?   给老太太知道,五太太竟敢用银钱拿捏老爷, 她就是怀着哥儿也轻饶不了她!   这事韶音并不知道, 她且不会读心术呢。况且,闹到谁跟前, 她也不担心。   倒是杏儿没走,低眉顺眼地进了屋子, 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说道:“奴婢给太太磕头了。虽然太太已经不将奴婢当成房里人,但奴婢心里记着太太的好。此话虽然不该奴婢说,但奴婢还是要多嘴一句, 太太恐将老爷得罪了。”   一脸的低柔恭顺,忠心耿耿。   韶音知道她怎么想的。老爷的身子出问题了,且是无端端的就变成了这样,若是快些治好,也就罢了。倘若不能……   杏儿是他最后碰过的女人,云琮少不得要将气撒在她身上,一时恼怒将她打死了也是有的。   杏儿此番讨好她,便是想着万一有个灾祸,念着往日的恩情,她能够保她一命。   “坐了这会子,我有些乏了。”韶音别开视线,将手抬起来,借着薄纱的力道,缓缓站起身,往里间走去。   这人一门心思做妾,不顾念主仆情谊,剧本上导致了徐容音一尸两命,留下一个两岁女儿没人护着,韶音又岂会管她死活。   “太太!”杏儿急了,膝行几步,“太太可是仍在生奴婢的气?是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   她泪如雨下,哭得好不悔恨,“那日原是老爷……并非奴婢……早知如此,奴婢当时便是一头撞死,也不该叫老爷……如今太太恶了奴婢,奴婢心里刀割似的疼!”   一番话说得不清不楚,暗指她并不是有心的,乃是身不由己。但是这话就连薄纱都不信,扭头“啐”她脸上,厌恶地道:“少惺惺作态!快滚!再吵扰太太,我剪了你的嘴!”   另几个伺候的丫鬟,连拉带扯,还有下手拧的,将杏儿轰出去了。   进了里间,薄纱便劝道:“太太别心软,她这是没拿到月例银子,为了二两银子惺惺作态呢!”说着,很是厌恶地拧眉,“往日高看她了,竟只这点出息!”   另一个丫鬟道:“叫我瞧着却不是,太太如今捏紧了钱袋子,老爷两次过来都没能拿走一文钱,这事早晚捅到老太太那里。给老太太知道,原是因为杏儿,非得打死她不可。”   薄纱愣了一下,随即冷哼:“原来竟是这样!”   事情就是这样。   云家老太太很快得知了消息,派人来请韶音。   韶音抵达时,就见院子里放着一条长凳,上面趴了一道血迹斑斑的身影。长发散乱,低垂至地面,不知是生是死。   “五太太来了。”   随着通报的声音,长凳上的身影忽的动了动,吃力地抬起头,自乱发中抬起一张凄惨的脸:“太太!太太救我!”   竟是杏儿。   看清她模样的一刹那,韶音身子一晃。   紧跟着的薄纱等人,忙伸手扶住了。被扶得结结实实后,韶音闭着眼睛,整个人往下坠:“啊,我吓到了……”   薄纱等人忙扶着她进去。   看也没看杏儿一眼。   杏儿积攒了许久的力气,终于颤巍巍地伸出手,却只见一行人错身而过,不禁面露绝望,举起的手无力地落下。   屋里头,老太太坐在上首。这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衣着华丽,气度雍容,一头银发如雪,挽成精巧的发髻,看上去漂亮极了。   “快,扶你们五太太坐下。”她指挥道。   等韶音坐好了,喝了盏安神茶,气息缓了过来,老太太才开口道:“你是个心软的,叫个贱婢欺到头上来,我今日代你处置了她,你不会恼我吧?”   “她已不是我徐家的人。老太太要处置自家奴仆,我有何立场言恼呢?”韶音轻描淡写地道。   老太太的眼底一暗。   这话不软不硬的,竟是个钉子。   “你不恼我就好了。”她淡淡说道,朝身边的丫鬟看了一眼。   丫鬟忙端了茶水送上,喂到她嘴边。   韶音心里想着,她不来,老太太也不喝。凭着她装腔作势,也不吱声,巍然不动。   过了会儿,老太太推开丫鬟的手,朝韶音看过来:“我闻听这几日你与琮儿闹得不愉快?”   “哪有的事?”韶音笑笑,神情柔顺,“为人妇,自当娴静贞淑,一心一意服侍丈夫。只要五爷好了,我怎样都好,又岂会与他闹?老太太听谁嚼的舌根子?真是没影儿的事。”   老太太抿着嘴,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还不承认?琮儿碰了你身边的杏儿,你不是与他闹了?否则,怎的不喝杏儿敬的茶?”   韶音神情惊讶,抚着肚皮道:“老太太知道的,我怀着身孕,大夫不叫多饮茶水。平时也只敢少许饮些安神茶、安胎茶,旁的是不敢碰的。”   老太太张口结舌,神情渐渐严厉起来。   想斥她一声“牙尖嘴利”,到底没有撕破脸。   “我只问你,你院子里月例银子又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喝道。   韶音便笑了,看向老太太道:“正好,老太太若不叫我,我还不好意思来问。公中欠我们五房的银钱,几时补给我们?”   云家是没分家的,家中产业、出息都攥在老太太手里,一家子吃喝都管她要。其中,云琮自小能花钱,一个人就能花上千两银子。   老太太不想委屈了幺儿,也不想叫其他几房觉得不公平,于是给幺儿娶了个有钱的媳妇,叫他媳妇养活他。   又因为徐容音的嫁妆极其丰厚,老太太做主,五房的花用全由他们自己出,公中一概不管了。   这也是欺徐容音面皮薄,刚进门不敢说话。待她能说话时,这已经成了惯例,不好再开口了。   而徐容音家底着实丰厚,索性也就不要了。没了银钱的牵扯,五房关起门来过日子,倒还清净些。   “好,好,好!”老太太是没想过,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来,当下指着她连说三个“好”字,神色郁怒,“哥儿还没生出来,你倒是骄狂起来了!”   “骄狂她X啊!”灰灰咆哮的声音响起,它看了这么一会儿的戏,已经是气到了。   “敢不敢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她不要脸吧?欺负儿媳妇有钱,抠了人家几年的生活费!现在人家开口要,她还做出这副样子?到底是谁过分啊?!”   韶音答道:“她过分!就是她过分!”   面上不显,看着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这话,我却不敢当的。只是家中这么些人,都在公中支取银子,只不给我们五房,是什么道理?我们五老爷难道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混账!”老太太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   她身边的丫鬟忙上前,为她顺气,并寒着俏脸看向韶音道:“五太太,您放肆了!”   “实话实说罢了。”韶音淡淡道,“听不得实话?那您早说,我一定不开这个口。”   “你还敢说?!”老太太怒道,指着她说道:“若非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份上,今日就掌你的嘴,叫你知道知道轻重!”   韶音“啧”了一声。   有些不耐烦了。   宅斗剧本一点都不好玩。车轱辘话,总是说不到正事上。一件事情,半天掰扯不完。   没意思透了。   “当家老爷养家糊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便是上问天子,下问草民,也没有第二个说法。”她站起身,抬起手来,薄纱立刻会意上前扶住了,韶音回头看了一眼,“我要督促五老爷上进,老太太莫拦着我。”   说罢,扭过头,抬脚就走。   把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她说什么?混账!简直是混账!”   用银钱拿捏她幺儿,还美名其曰“督促上进”,这女人的心阴毒阴毒的!   她幺儿要是上进的性子,她作为他的亲娘,难道会放任他这些年,由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媳妇督促?!   老太太这会儿气糊涂了,一时间倒是想不出整治她的法子,等顺过气来,便道:“叫大太太来!”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不信治不了她!   韶音被薄纱等人簇拥着,出了屋门。   走到院子里,难免又见到了气息奄奄的杏儿。薄纱等人挡住她的视线,不许她看。   等出了院子,薄纱才低声说道:“太太,不是咱们没良心,不肯念着往日情分为她求情。但凡她选在别的时候,在太太怀哥儿之前,或者生下哥儿之后,咱们都不会这样恨她。”   老话有说,七活八不活,太太正是八个月的身孕,若是被刺激狠了,提前分娩……后果难料!   杏儿选在这时候爬床,薄纱等人恨死她了。   “这是她非要选的路。是死是活,都是她求的!”薄纱恨恨地道。   “嗯。”韶音点点头。   薄纱见她应下,这才松了口气。   太太狠得下心就好。一定不能开这个口子,若是杏儿做了这样的事,还能得到太太的心软,那以后院子里可要乱起来了!   杏儿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挨了板子,伤得不轻。韶音不管她,老太太却不能叫杏儿一直躺在她院子里,使人抬回来了。   姨娘身边都有两个小丫鬟侍奉的,杏儿身边也有。   她伤得重,得用些药,内服外用都得有。两个小丫鬟便跑到韶音跟前,想求了牌子出去请大夫,连韶音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   所幸杏儿手里还有些银子。当初云琮问她要银子,她嘴上说着都给他了,实际上当然不可能,她得给自己留个后手呢。   她手里还有一百多两,使着这些银子,求了其他房里的主子,到底请了大夫来,保住了一条命。   就这么着,韶音进入小世界也有一个月了。   肚子里的崽儿发育完成,就要问世了。   为免有人做手脚,韶音早早就请了两个稳婆,养在院子里。生产所用到的东西,全都交由薄纱等人看管着。   薄纱等人忠心,全程没有出一丝纰漏,韶音顺顺利利卸了货。   是个男孩。   看着小崽子身上多出的那团肉,韶音笑了一下。   好了,顶立门户的男丁有了。   云琮可以下岗了。 第152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5 老太太中风。   其实, 如果这一胎是个女儿,韶音也打算让云琮下岗的。   他实在很没用。   她把着银钱不松手,他需要许多银子来治他那个“要命”的病,居然也不肯上进。   他毕竟是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 韶音没有直接判他死刑, 一开始是给了他机会的。她问他, 肯不肯顶立门户、养家糊口?如若他肯,她愿意拿出资金助他起步。   买官也好, 做生意也罢,只要能够养家糊口。   或者,够他自己浪的也行。   但是他不肯。   闻听韶音让他沾染俗务, 扭头就走。   在杏儿那里索取的银钱花干净了,他不好问别人开口, 便去搜刮眉姨娘两个。   眉姨娘两个从前是丫鬟, 后来做姨娘, 收入就那么些。云琮将两人搜刮干净, 也没撑过多久——银子本来就不多,而他除了看病、吃药之外, “知己好友”叫他喝酒, 他一次也没落下。   就这么个东西。   死都不肯上进的玩意儿。   要他有什么用?他配做两个孩子的父亲吗?有这样的父亲日日杵在跟前,韶音还怕教坏了孩子。   而她的大女儿是女主, 以后会遇到流氓男主,到时他能给女儿撑腰吗?   韶音觉得指望不上他。   活着只会浪费米粮, 韶音忍不下他了。如今生了儿子, 更是用不上他了。   不过,下岗的时机要挑一挑。她的儿子要开开心心地办满月酒,届时她娘家人也会来, 这时如果有点煞风景的事,可就不美了。   且过了满月酒,韶音心想。   云琮一直在等她生产。之前她大着肚子,他担心损害到孩儿,虽然恼怒不快,但却没有冲她强硬。   如今她终于生产了,云琮顿时不担心了,次日便冲进她房里:“徐氏,取五千两银子来!”   韶音刚刚生完孩子。   气血两亏,此刻躺在床上,唇色都是白的。   被这个男人气笑了,她冷冷道:“滚!”   云琮大怒:“徐氏!你放肆!”   韶音闭着眼睛,并不看他,声音淡淡:“让我拿银子可以,只需老爷满燕州喊一遍,‘我云琮靠女人养’,‘我花的都是妻子的嫁妆银子’,‘我吃软饭我自豪’。别说五千两,就是五万两、五十万两,我都不眨眼!”   云琮当然不肯。   别说五十万两,就是五百万两银子,他也喊不出口。他胆敢喊出口,云家就能将他除名!   死后也进不了云家的祖坟。   他把云家的名声毁得干干净净,列祖列宗恨死了他。   韶音用这种法子打消他的念头,无异于将他的脸皮撕下来丢地上踩,云琮素来骄傲,如何能容忍被一介女子打了脸?又羞又怒,脸孔都狰狞了,指着她道:“你,你——”   韶音轻蔑地看向他:“怎么?敢做不敢当?”   “男子汉大丈夫,不与你这等女子计较!”云琮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他并不是要脸,羞得败退了。   相反,他非常不要脸。   从她这里离开后,径直去寻了老太太。   见了老太太,他便说道:“母亲,徐氏羞辱我!”将韶音说的话,对老太太说了。   说完后,一脸气恼地坐在椅子上,闷头喝茶。   这副模样,可把老太太心疼坏了:“我儿,这茶冷了,你不要喝!”连忙让丫鬟将冷茶取走,重新泡一壶茶来。   “那徐氏,好生放肆!”老太太气得不得了,“当初娶她进门,便是因着她家资丰厚,能够照顾你。否则,她怎么配进门?!”   “明明高攀了我儿,如今生了个哥儿,倒是张狂拿乔起来了!”老太太非常不痛快,想着之前跟大儿媳商议的事,神情愈发不痛快,狠狠拍了下桌子,“将哥儿抱过来,我来养!”   大太太给她出的主意是,注意着五房的动静,看看徐氏生产的时候顺利不顺利。   若是不大顺利,伤了身子,便可以将五房的事情接过来管。她身子不好,若要亲自养育哥儿,说不得连嫁妆铺子和田庄等都要交出来。   老太太听在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一介商户出身的妇人,胆敢拿捏她儿子,还顶撞她,真是反了天了!   当初娶她进门,便是因着可以叫幺儿过得自在些。既然这妇人变了心,那么……   再娶一个听话的,也就是了。   休妻或和离都不在老太太的计划中,因为徐氏会把嫁妆带走。但如果她死了,死前又留下了儿女,那么她的嫁妆便要留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还小,她这个做祖母的替他们看管着。等他们长大,还需要一些年头。而这些时日中,叫他们和舅家远着些,到时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   老太太都打算好了。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徐氏早早就将院子把持得水桶一般,什么人也安插不进去。待到生产那日,更是围得牢牢的,叫人一点手段都使不了。   她顺顺利利的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着实可恨!   “那商户出身的妇人,养不好我云家的嫡孙!”老太太阴沉地转动着眼珠,“我亲自教养!”   有了孩子在手里,就不信那商户出身的妇人会不听话!   云琮听母亲的。   “好,我这就将哥儿抱来。”   他还没走出屋门,这事就传入韶音耳中。   之所以这么快,当然是灰灰的功劳。   “太卑劣了!”灰灰生气地说,“不能让他们得逞!你辛辛苦苦生的孩子,凭什么让他们抱走!”   一群坏蛋!   那老太婆肯定不会好好养育昇儿。   昇儿是韶音给儿子起的名字。   云昇。   “她身体不好,养不了孩子。”韶音淡淡说道,闭上了眼睛。   对付这种毒辣之人,韶音都懒得下套。   同一时刻,云琮正要出门,忽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刚刚坐在椅子上的母亲居然跌倒在了地上!   “母亲!”愣了一下,云琮急忙转身回去。   老太太中风了。   大夫诊断不出原因,只能诊断出老太太中风前曾经情绪波动剧烈,似是急怒攻心。   “你做了什么?!”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等人得知消息都回来了,围住云琮喝问。   当时只有云琮在,老太太忽然中风一定跟他脱不开关系。   云琮自从老太太诊断出中风,整个人就慌了。他是个孝顺的儿子,母亲患了中风,他自然心疼。   此刻被兄长们喝问,他急忙解释:“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来同母亲请安!”   “请安?那母亲为何急怒攻心?”三位老爷都不信。   云琮不得不说道:“母亲对徐氏不满,想把——把徐氏生的孩子抱在身边教养,我才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将孩子抱来,母亲便倒在地上了。”   三位老爷都不信:“徐氏做了什么,引得母亲如此不满?”   徐氏昨日生下一个儿子,为云家开枝散叶。看在她刚刚生产的份上,就算有什么错处,老太太也不该如此动怒才是。   思及此处,三位老爷愈发狐疑地盯住云琮。   云琮局促起来,额头渐渐有汗迹冒出来。   他不能说实话。   徐氏不肯再养着他,他才来找母亲拿主意。但这话说出来,三位兄长不会怪徐氏,只会怪他教不好媳妇,拿这种事烦扰老太太,将老太太气得中风了。   但是他不说,三位老爷不肯放过他。支吾半晌,他说道:“她,她……”   支支吾吾,脑门上的汗迹变为汗珠,他也没说出一个原因来。   若说徐氏不好,便得解释他为何没有约束好徐氏。但再怎么解释,也摆脱不了他无能的因素。   云琮不肯在兄长面前显得无能。   母亲的五个儿子当中,只有他才情出众,自小就名声远扬。兄长们汲汲营营,他跟他们都不同。   而且,他如今的状况,对“无能”二字尤为敏感。   “咳!”忽然,床上传来声音。   四人忙回头,只见老太太醒了,忙走过去。   “母亲,您醒了?”   “您感觉如何?”   老太太刚醒。   “无事。”她摇摇头道。   看着儿子们关切着急的面孔,老太太心里很是欣慰。她只是昏过去罢了,几个儿子竟如此紧张她。   “大夫说,您昏倒前曾急怒攻心,究竟因为何事?”三老爷问道。   老太太想了想,徐氏羞辱儿子的事,是肯定不能说的。幺儿好面子,这话说出来,他一定不高兴。   于是,扯了件五房都知道的事:“还不是徐氏?她将五房管得乱七八糟,上个月欠了下人的月例银子,到现在都没发放下去,简直钻进钱眼儿里了,实在没有规矩!”   “就是!就是!”云琮听了忙道,“到底是商户出身,就是没有规矩,怎么都教不好!”   一句话将责任撇开,不是他无能,是妻子太差劲!   大老爷皱起眉头:“就为这点小事?”   因为这点小事,把母亲气得中风了?大老爷有些不能接受。   “是我老了,受不得气。”老太太说道,其实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昏倒了。说着,就要支撑着坐起来。然而她忽然感觉不对,右边身子使不上力气!   云琮瞧见母亲的异状,心里愧疚极了。走上前,小心扶着母亲坐起,将实话与她说了。   “母亲,您别担心,仔细调养些日子,会好起来的。”他劝道。   老太太这才知道,她居然中风了!   好端端的,怎么中风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保养得再好也没有了!健健康康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怎么会忽然中风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吓得几个儿子忙劝:“母亲!母亲!息怒!”   “母亲不能再生气了!”   “大夫说,会好起来的,母亲别担心!” 第153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6 五老爷疯了。   老太太中风了。   虽然因为救治及时, 没有引发严重的后果,比如嘴歪眼斜,但仍是半边身子发麻,行动不便。   这样的身体状况, 她还要亲自教养云昇, 就很没道理了。   老太太不甘心。   眼珠一转, 对云琮说道:“你仍是这般与她说。就说我年纪大了,精神不好, 喜欢看看孩子。让乳母将孩子抱过来,陪在我身边。”   云琮皱眉:“可是这样会吵到母亲。”   “徐氏舍不得的。”老太太笃信地说,“你只需这般与她说, 她自然舍不得孩子,你再问她要库房钥匙, 她便肯了。”   “太毒了!”灰灰听到这里, 简直惊呆了, “这还是亲奶奶、亲爸爸吗?!”   简直丝毫看不出血缘亲情, 以及来自至亲的怜爱之情!饶是经历过许多世界,见过许多恶心的人, 灰灰此刻仍旧被这对母子给恶心坏了。   而云琮丝毫不觉得这主意很毒。   他当下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站起身道:“儿子这就去!”   徐氏身为商户之女,被他娶为妻子, 是她的荣幸。而她有幸嫁给他,居然不对他百依百顺, 云琮觉得是自己对她太放纵了。   这次都没等韶音动作, 灰灰先行动了。   它让老太太的中风加重了,令她嘴歪眼斜,再也无法说出充满算计又狠毒的话。并在云琮听到声音, 转身奔过去时,让他摔了一跤,平地摔出了骨折。   “呸!”做完这些,它唾弃了一口,“什么人啊!”   又对韶音说:“亏得你之前还给他机会,想让他上进,他真不配!”   韶音也很无语。   她是没想到,云琮自私到这种地步。   在剧本上,云琮的书房里藏着元配的画像,他常常拿出来悼念。并在大女儿黑化后,败在她的眼泪攻势下,为她提供了不少方便。   看在这些的面子上,韶音给了他一次机会。   现在想来,他悼念画像,倒也未必是痴情。说不得,只是欣赏那逝去的美丽皮囊,又或者仅仅是自我感动——痴情的人说出去很有面子的。   尤其是痴情于亡故发妻的男人,有了这般悲情故事打底,更容易令人感慨唏嘘。   像他这样的小仙男,拥有一段别人都没有的悲情过去,可不就更有谈资?   至于给女儿行方便,或许是他仅有的几分慈父心肠。   但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太廉价了。   倘若他没有害死发妻,大女儿会过得很好。再倘若他在过去的那些年对大女儿稍稍有几分关注,大女儿也不会受尽委屈后黑化。   韶音不再关注云琮。这个男人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至于老太太,她已经中风了,就算还想算计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可以无视了。   五老爷又使老太太犯病了。   并且这一次,老太太的病还加重了。   一次尚且可以说是意外,可是两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云琮整个人是懵的,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好端端的,没有丝毫预兆。   而大夫检查时,摇摇头道:“恕老夫才疏学浅,查不出诱因。”   上一回还可以说老太太气怒攻心,可能诱发了病症。但这一次,老太太明明就心情不错,情绪也没有大起大落。   府里上上下下都觉得古怪。   不仅仅是老太太忽然病情加重,还因为五老爷摔断了腿。他没爬高爬低,也没有刻意折腾,仅仅是平地摔了一跤,居然摔得骨折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甚至觉得他撞鬼了。   “两次都是五弟和老太太在屋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没让下人在身边伺候。”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聚在一起嘀咕。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   “不知五弟和老太太说了什么?”   “老太太身体好好的,为何突然中风了?”   谁也不知道原因。渐渐的,这件事就变得离奇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小鬼路过,跟老太太和五老爷逗着玩,结果一不小心逗过头了。   有人说,昇哥儿命格硬,冲撞了老太太和五老爷。否则怎么他一出生,两位主子便接二连三出事?   这两个并排在一起,是因为说的人多,信的人却都不多。   小鬼那个就不说了,只说云昇命硬这个,他才刚刚出生,连院子都没出去过,每天乖乖吃奶睡觉,老太太和五老爷出事,关他什么事?   再说,两次都是老太太和五老爷单独说话,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头一次出事,老太太还是急怒攻心昏过去的,醒来后就中风了。她身边只有五老爷,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至于后一次,大夫嘴上说是没有原因,真正情况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下人们说什么的都有,而云琮躺在五房的院子里养伤时,却恨上了刚出生的儿子。   两次出事,都是他要回去抱云昇!别人不知,他心里最清楚了!由此,深深忌惮上了云昇。   除此之外,还因为韶音不管他饭吃。   他摔断了腿,请大夫、抓药吃的银钱,她不肯给。到后来,连日常吃饭,她都不管了!   院子里的小厨房每次做饭,只做她们屋的,其余人等包括他都没有!   他使人去问,得到的回答便是:“公中几时给银子,咱们几时开火。”   把云琮气得,摔了一大堆东西!   手边够得着的都摔了,连屏风都推倒了!   但他发脾气没用,韶音就是不管。况且这事她且有理呢,公中不给花用,全都啃她的嫁妆,说出去人人都要嘲笑云家不要脸。   云琮饿不得肚子,只得派小厮到大太太那里。   如今是大太太掌家。   老太太中风了,脑袋是清醒的,但是嘴巴做不得自己的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太太跟她最亲近,老太太有什么事都爱找她商量,府里上下都知道的,加上长房媳妇本来就占着辈分,因此掌家权便落在了大太太手里。   由此,有人嘀咕,莫不是大太太动的手脚?老太太中风后,最占便宜的人就是她了!   但这话还没传起来,就被大太太掐死了。   大太太是个厉害人物。   但她再厉害,也厉害不到韶音身边。   转眼间就是一个月过去,昇儿的满月酒要办起来了。   虽然老太太病着,云琮伤着,但云昇是五房的长子,满月酒是不可能不办的。   韶音和其他几房有些摩擦,但到底是一家人,因此这一天请了许多宾客,大太太她们也帮着张罗。   徐家的人也到了,是徐容音的两个哥哥。   “你有儿子傍身,终于可以在云家站稳脚跟了。”徐二哥长出一口郁气,眉头舒展三分。   他这话是有缘由的。   当初两家结亲,徐家是很高兴的,因为可以攀附豪族,有利于徐家更进一步。   徐容音出嫁时,徐家不仅仅为她置办了百万两嫁妆,还送了云家价值十几万两银子的田产,就是为了两家交好。   但是,两家结亲后,徐家几次携礼上门,请求亲家办事,但云家收了礼,事情却统统没办,态度还高傲得不得了。   自那之后,徐家便知道,云家攀不上。   这让徐家的男人们很后悔。   不是后悔送出去的那些银两,而是后悔将徐容音嫁过去。云家如此看不上徐家,徐容音嫁过去后,日子一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徐家为她担忧不已,如今她终于生了儿子,都为她松了口气。   有了儿子就好,云昇是真真切切的云家人,她以后就有依靠了。   “谢谢二哥关心。”韶音笑笑,“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云家二老爷在外头任知州,四老爷在户部,这都是很好的关系。徐家想要做大、更上一层楼,这些十分重要。   这也是韶音不想和离,想当寡妇的原因之一。   不和离,她就是云家的一份子,就能够借云家的关系。   徐二哥和徐四哥带来了许多价值珍贵而稀罕的礼物,送给外甥女和刚出生的小外甥。   并看望了养伤中的云琮。   云琮的态度非常不好,拧着眉头,用厌恶的眼神看向徐二哥怀里抱着的云昇:“孽子!”   他摔断腿,以及老太太的两次中风发作,都跟他有关!   如果不是云琮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而他的致命顽疾还没有治好,他早就掐死这个孽子了!   徐二哥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而被徐四哥抱在怀里的云素月,也被父亲眼底透出的不加掩饰的厌恶吓到了。   “你父亲同昇儿闹着玩呢。”徐四哥抱着云素月转身离开了,拿小玩意逗她,并将她抛高高,试图让她忘掉刚才的事。   云素月到底年纪小,很快被哄住了,抱着舅舅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抱着外甥女,徐四哥眼底一片暗沉。   “小妹,究竟怎么回事?”让乳母将两个孩子抱走,徐二哥和徐四哥找到韶音问道。   韶音听两人说了云琮的表现,眼睑微垂,她道:“他疯了。”   徐二哥和徐四哥不能接受这个解释。   “到底发生了什么?”   韶音只好道:“过些日子你们就知道了。”   她不肯说,徐二哥和徐四哥问不出来。   徐四哥还有事,在满月酒后就回去了。徐二哥暂时没走,留在燕州。   没几日,云家出事了。   云琮疯了。   他红着眼睛,持刀砍自己的腿,一边砍一边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我的腿!”   一刀下去,深可见骨。   鲜红的血液飞溅,身边伺候的人都吓坏了,急忙去夺。但已经迟了,云琮下刀又快又狠,那条摔断的腿几乎被他砍成两截,血液染红了半边屋子。   大夫抵达时,他已经失血过多,奄奄一息。 第154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7 你管他去死!   大夫豁了出去, 用尽手段,总算保住了云琮的一条命。   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等在外听到消息,陆续赶回来,闻听云琮的性命保住了, 不管他此刻正虚弱着, 黑着脸就是一顿喷:“你疯了?”   “三天两头的不消停,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知道现在外头都怎么说云家?”   单单是老太太的两次犯病,他们急匆匆赶回家, 就让人觉得云家近来不安宁。   再有云琮发疯的这次,短短一个多月,云家出了三件事情!   上着上着班, 忽然听说家里出事了,急急忙忙请假回家。一个月请三次, 领导能满意吗?同事能不说闲话吗?   大老爷等人都是要脸面的, 尤其家里出的这些事情, 可谓一个荒唐。老太太中风甚至是因为五房弟妹不给下人发月钱导致的, 听听,这能说得出口吗?!   云琮挨了兄长们的一顿喷,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 便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大老爷等人还没骂够,肚子里攒了一堆怒气, 出了屋子便训斥云琮身边跟着的人。   “都是怎么伺候的?”   “一个个白长两只手,都不知道拦着吗?”   “你们老爷近来做了什么?”   问也是白问。   训也是白训。   任他们怎么问, 小厮也只是哭丧着脸, 说着完全不搭边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是灰灰布下的幻境,它将云琮摔断的那条腿幻化成了一条毛茸茸的狗腿, 逼疯了他呢?   云琮在昇儿满月那日骂他是“孽子”,还吓着了女儿,韶音当时就恼了。   顾忌着昇儿刚刚满月,时间挨得太近,对昇儿影响不好,韶音过了些日子才让灰灰动手。   灰灰的幻境愈发高明了,那截小腿不仅仅看上去是狗腿,摸上去也是毛茸茸的狗腿。根根毫毛,颜色、粗细、长短、软硬度等逼真极了,当时就把云琮逼疯了。   徐二哥闻听消息,前来探望。   云琮正发着疯,大吼大叫,乱扔东西。   他醒后已经知道,自己的腿没有变成毛茸茸的狗腿,因为下人们看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异样。但是,这比他的腿变成了狗腿还让人气恼,因为他白白砍了自己的腿!   他接受不了事实,大发脾气,徐二哥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不堪入耳的骂声,当即掉头折了回去。   “好端端的,他怎么疯了?”他被下人引着见了韶音。   韶音正跟女儿坐在窗边的炕上玩翻花绳。闻言抬头,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小素月很亲近舅舅,见着舅舅后立刻不乐意玩翻花绳了,扭着小身子站起来要舅舅抱:“舅舅!”   徐二哥登时一乐,弯腰将她抱起来,举高高:“是不是想舅舅了?”   “想!”小素月咯咯笑起来。   玩了一阵,徐二哥将外甥女放下。   她没穿鞋,韶音将她接过来,叫她坐到里边,玩自己的小玩具去。   前段时间,韶音命人寻了口碑好的木匠,做了一套积木出来。小小的木块打磨光滑,上了鲜艳的漆,原是公主大战喷火龙的故事,足够小姑娘玩一阵子了。   小姑娘喜欢吃了睡、睡了吃,长得白净秀气的弟弟,因此将宝贝积木搬到他身边,非要在弟弟身边玩。   这会儿她自顾玩起了积木,韶音就和徐二哥说话。   徐二哥皱着眉头,一脸的纳闷不解:“从前没瞧出他有这样的毛病?”   “兴许是新得的呢?”韶音便道。   徐二哥见妹妹一脸淡然自若,丝毫不为此烦恼或痛心的样子,不禁想起满月酒那日,她也是这样淡淡的神情,说道:“他疯了。”   心里难免生出几分猜测。   “二哥可是觉得我过于冷酷?”韶音看出他眼底的疑色,淡淡一笑说道:“两个多月前,云琮把杏儿给碰了。”   徐二哥微愣。   他知道她将身边的一个丫鬟给了云琮,却不知道竟是两个月前给的。   不,是云琮主动要的。   “两人在我面前,郎情妾意,一个叫我别怪杏儿,一个求我别跟老爷离心。我还一个字都没说,已经成了不贤惠、不容人的妒妇。”   韶音说着,嘴唇勾起讥讽的弧度,“杏儿想要荣华富贵,怎的不跟我说?云琮盯上她,怎的也不跟我说?非得成了事,被我捉着,再上演郎情妾意!”   她认真看向徐二哥,说道:“二哥,我若是多情一些,对他情深意重一些,那日我便气死了。你再来燕州,便瞧不见外甥,更瞧不见我了。”   “胡说八道!”徐二哥顿时沉脸喝道。   这一声惊到了玩积木的小素月,小身子一抖,抬头朝两人看来。徐二哥忙道:“我同你母亲说话,你玩你的。”   小素月看了看两人,凭借小孩子独有的敏锐直觉,认为两人之间没有矛盾,遂低头继续玩起来。   徐二哥不敢大声了,忍着气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谁跟他情深意重!你管他去死!”   说到这里,眉头拧得更紧了。   云琮若是死了,那么五房从此在云家更加势弱,他的外甥女、外甥的处境恐怕不会好。   而他若活着,即便是疯了,他的四个兄长也需得照顾他,几房的孩子们也需得敬他这个叔父。   除此之外,等到小素月和昇儿长大,说亲的时候也会有些影响。自幼丧父,会被认为天生福气不厚,而长于寡母之手,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刚要劝妹妹,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也要仔细照顾云琮,韶音便先一步开口了:“不行,我还是要管他的,我不能让昇儿背一个克父的名声。”   见妹妹想得通透,徐二哥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顿了顿,“想想两个孩子,等昇儿长大,他会孝顺你的。”   眼下是委屈些,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和离,以云琮眼下的情形,那是绝不可能和离的。徐家胳膊拧不过大腿,云家不点头,他们没办法。况且,看妹妹的样子,也舍不得两个孩子。   既如此,且宽宽心,不要去在意他,只当养了个废人,图谋以后的好日子。   兄妹两个说了些话,徐二哥便起身告辞。   韶音拉住他,低声问:“二哥近来可有困难?若有需要搭把手的,尽管开口,眼下是个好时机。”   徐二哥面露意外之色。   韶音便解释道:“公中亏了我们五房几年的银子。如今云琮疯了,腿又这样,更是少不得花银子。他们想要五房养活云琮,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换而言之,想要五房负担云琮的生活,那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给点好处。   “妹妹,你比从前出息了。”徐二哥自己都没想到这层,闻言神情欣慰又有些复杂,更是怜爱地抬起手,像是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你心里记挂着娘家,哥哥们也不会忘了你的。”   韶音笑笑:“我知道。”   徐家还真的有条路子想要打通。徐二哥这阵子在燕州走动,就是为着这事。之前没提,是因为知道云家的德性,那是拿了银子也不会办事的,索性不提了。   这会儿韶音主动说起,徐二哥便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韶音当即就去找了大太太,说了这事。   大太太精明得很,听韶音说办好这件事后,大房一文钱的好处都捞不着,当下就不想同意。   “此事我需得过问老爷。”她端茶送客。   韶音识趣起身,说道:“那我等大嫂的消息。”   施施然离去。   当晚,云琮又摔了碗筷,并大发雷霆:“此等猪食竟也拿给我?怎么,我断了腿,就不是五老爷了吗?大胆奴婢,竟敢这般怠慢我!”   下人们委屈极了。   五太太不管他们的吃食,且连着三个月的月钱没有发放了,他们都是掏着存款,兑钱重新建了个小厨房,自己做饭吃。而老爷的这一份,他们是死皮赖脸从大厨房里取的。   其他几房的主子们的饭菜都是有数的,他们要不到,只能要点下人吃的饭菜过来给他。   云琮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一根舌头养得那叫一个娇贵,下人们吃的饭菜怎么能入他的口?只看了一眼,吃都没吃,就摔了。   另外几房不管他,打定主意要让韶音心软。   但韶音的心是铁做的,云琮就算饿死,她也只会说:“五老爷大抵不是老太太亲生的罢!与几位兄长不是亲兄弟,他们不肯管你的死活,你认了吧!”   这样一个两不管的人物,下人们难道会兢兢业业地伺候他吗?肯为了他去大厨房要一碗饭吃,都算对得起他了。   当晚,没有饭吃,喝的药也没有了,大半夜又痛又饿的云琮睡不着,一直在嚎。   “徐氏!你给老爷滚过来!”   “我的腿!啊!好痛!”   “给老爷端饭去!一个个都死了吗!”   夜深人静,丁点儿声音就能传出很远。云琮的鬼哭狼嚎,吵得整个云府都听见了,下人们窃窃私语,主子们烦躁不堪。   就这么抻了几日,连邻居们都打扰到了,前来打探情况。   大太太接待的客人,脸色很不好,强撑着说道:“我们府上五老爷摔坏了腿,疼痛难忍,打扰到贵府上,实在是抱歉。”   赔了罪,送了礼,将人好生送回去。   但五老爷发疯砍断自己的腿,气坏老太太,把一个健朗的老太太气得中风的事,根本不是秘密。   云家的名声越来越乱,渐渐的,大太太坐不住了。她现在掌家,如果传出“不管血亲,硬生生饿死/痛死五老爷”的话,全家的名声都别要了。   她脸色很不好地叫来韶音,交给她一沓文书:“事情办妥了!”   “多谢大嫂。”韶音温柔一笑,起身接过。 第155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8 终究还是做了寡妇。……   徐家那边的事办妥, 韶音便开始管云琮了。   一顿三餐,都是管着他的。却也不是单独做,而是每顿饭从韶音和小素月的餐桌上撤出去两三个碟子,给他端过去。   她和小素月吃的, 自然是不错的, 云琮没什么挑剔的。不过, 他嫌弃菜色少,辱没了他云家五老爷的身份。   韶音听说后, 便去见了他。   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态度怜悯。   “老爷还挑三拣四呢?”   “老太太被你气得中风, 如今中馈掌在大太太的手里,老爷以为还像从前那样呢?”   “哎呀, 瞧我这记性, 便是老太太管着事时, 也不管你的。自从我嫁过来, 府里上下谁管过你?都是我一个人掏银子罢了。”   她轻轻一拍额头,有些懊恼的样子。   看着她奚落的神情, 听着她混淆是非的话, 云琮瞪起眼睛,嘶哑地道:“母亲不是被我气得!”   他倚靠在床头, 仰起一张青白的、眼窝凹陷的,颧骨都瘦得凸出来的脸。   他这段时间遭了罪, 先是不举, 而后摔断腿,再后来发疯砍断自己的腿,天天吃饭喝药没人管, 每一样都足以对他造成深深的打击。   如今一副阴沉刻薄的模样,与韶音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截然不同。   什么风流俊逸,什么清然洒脱,什么风姿翩翩,犹若谪仙,跟此刻的他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看着他这样,韶音还有心情笑:“不是被你气得?那是被谁气得?我可是听说了,老太太头一回发病,只你在房间里。”   云琮张口想说,那是因为你!   但是看着妻子似笑非笑的脸孔,话涌到喉咙又被他咽了下去。视线移开,他冷冷道:“不是我!”   他不能说。   这段时日他也明白了,府里是真的不会管他的死活。若是老太太还清醒着,自然不会不管他。但几个哥哥和嫂子……   这件事发生之前,云琮是不肯相信的。但眼下他不相信也没用了,哥哥嫂子是真的能够看着他死,而管他的人只有妻子。   他不能再得罪了她。否则,怕是要死在这床上了。   云琮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他一个字也不想跟韶音说,只想闭上眼睛送客,但却不得不看向她问:“你来我房里,有什么事?”   “两件事。”见他学乖了,韶音很是满意,“第一件,你吃的饭、喝的药都是我出的银子,你若是不满意,你去找公中要,我不管了。第二件,你身边伺候的人,精简到两个,我来发放月钱,如果你不满意,还是那句话,我不管了。”   云琮很憋屈。   很愤恨。   但他不敢说。   现在她还肯管着他。如果她不管了,将会闹成什么情形,云琮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好。”他握紧拳头,硬生生挤出一个字。   韶音满意离去。   云琮身边伺候的人不少,丫鬟小厮加起来有十来个,有伺候笔墨的,有给他跑腿的,有照顾他日常生活的。   韶音挑了两个还算老实的小厮,说道:“你们两个伺候五老爷,每个月的月钱由我来发放。”   话落,身边的薄纱走出去,对两个小厮补上了之前欠的月钱。   其他人不禁问道:“太太,咱们的呢?”   “这些银钱是太太掏的私房钱。你们的月钱,找大太太去。”薄纱道。   众人闻言,就知道五太太是不会管他们了。一生气之下,真的去找大太太了。   大太太的心情可不好。才叫韶音算计了一回,白白出了力气,心里正不痛快着。这会儿叫韶音搓窜着院子里的下人来闹事,她当即冷笑一声:“全都卖出去!”   既然五房这样厉害,那就别要下人伺候!   前去讨说法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大太太卖了。所卖得的银钱,自然捏在了大太太的手里。   这是大太太给韶音的下马威,也是出一出气。   但韶音无所谓。   反正不是她的人,卖就卖呗。   五房的下人被卖了一半。还剩下的,就是三个姨娘身边伺候的了。   这几个月,三个姨娘谁也没得一文钱的月钱,还得自己掏体己安抚丫鬟们。但云琮不要脸,搜刮了她们一顿,她们手里当真没几个钱了,日子过得直叫一个昏天黑地。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老爷是不会管她们的,大太太看起来也不会管她们,而五太太更是铁了心视她们为无物,每天都要吃喝嚼用,等她们手里的银钱用完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商量一番,便求到韶音跟前了。   “求太太给条活路!”   看着跪成一排的三人,目光在杏儿跪得格外柔弱可怜的背影上停顿了下,韶音开口道:“做衣裳做鞋绣帕子打络子,总会吧?”   “会的,奴婢们会的!”三人忙答道。   韶音便道:“我可以做主给你们接一些活,你们每个月在房里做活,赚多便多用,赚少便少用,如何?”   三人没吭声。   这也太苦了。日日做事,才赚得几个银子?   “我还有第二条路给你们选。”韶音又道。   “请太太明示!”三人开口道。   “嫁人吧。”韶音淡淡道。   三人愣住了。   脑子尚没反应过来,身子先抖了一下。   紧接着,脸色煞白。   “太太要将我们另嫁?!”   “你们来问我要活路,我便给你们指了明路。”韶音神情冷淡,“是自己做事养活自己,还是另嫁出府,你们自己拿主意。”   不等三人吭声,她补充一句:“我只给你们三日时间。”   三人魂不守舍地离去了。   杏儿三步一回头,想要求求情,但是压根没人理她,还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杏儿便知道,自己跟太太的情分尽了,失神地离开了。   韶音是打定主意清理五房的人手。   她有两个孩子,一个两岁多,一个才两个月,娇嫩得不得了。她房里的人,个个信得过,但其他人就未必了,一个个的还敢跟她呛声,万一生出异心,伤害到两个孩子怎么办?   总防备着没意思,不如打发掉。   三日后,眉姨娘等人来到韶音跟前。   “请太太给我们指个好人家。”   她们选了第二条路。   三人膝下都没个一子半女。如今留在府里做事,倒是能活命,但是年纪大了后呢?   五太太现在就不管她们,以后更不必指望她了。倒不如趁着年轻再嫁,好歹生个孩子出来,后半生就有了指望。   杏儿原本是有的,在剧本上她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如今,她被老太太狠狠打了顿板子,这个孩子就没扎根,她的处境跟眉姨娘等人一般无二。   “好说。”韶音点点头。   她借了徐二哥的人,将眉姨娘两人嫁得远远的。   选的倒是好人家,毕竟这两个没招惹过她,也是早早就跟了云琮,没什么恩怨。   至于杏儿,她让薄纱将身契甩给她:“你是个有主意的,不必我给你操心,你自便吧。”   杏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不肯离开:“求太太原谅奴婢!奴婢知错了!让奴婢继续伺候您吧!”   薄纱嫌弃地撇撇嘴,示意两个小丫头把她拽开,拉了出去。   后悔也晚了。早做什么去了?   杏儿还在跟两个小丫头纠缠,哭声在院子里响得很大。   她是真的后悔了,跟了云琮后,她都得到了什么?先是被老太太打了顿板子,然后老爷不举了,她日日心惊胆颤,还掏出了几百两的傍身银子。如今老爷缺了半条腿,昨晚她和眉姨娘等人去看他,几乎看不出风流俊逸的模样了,阴沉刻薄得叫人害怕。   而如果她没有生出异心,仍旧忠心耿耿地侍奉太太,就会跟薄纱等人一样,风光又体面。再过两年,太太会将她们放出去,许配给好人家,做个管事娘子,一辈子有依靠。   她的哭声吵到了云琮,喝道:“什么人在哭?”   他如今觉少,常常睡不好,这会儿被吵醒,脾气非常差:“叫她闭嘴!”   听到云琮的声音,两个小丫头就将杏儿放开了。她尽管大声哭叫,老爷现在身边可是有两个伺候的小厮,若是过来给她几个耳光,可有她受的。   杏儿顿时不敢再哭。含着泪,收拾了包袱,离开了云府。   老爷是这样的,她再做这个姨娘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出去,兴许拼个将来。   只是,越这样想,背着薄薄的包袱,她越感到后悔。她现在手里还有几十两银子,如果当初没有拿给云琮那么多……   五房的人一下子少了大半。   从里到外,只三个闲杂人等——云琮和他的两个小厮。   而仔细算的话,只有云琮。因为两个小厮是韶音在发放月钱,算是她的人。   其他几房无论如何没想到,五房会变成这样子。三位太太偶尔过来说话,韶音便应付一下。交心是不可能交心的,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如此过去两载,小素月四岁了,昇儿两岁了。   都开始渐渐懂事了。   比如,小素月便知道,父亲不太好,跟寻常人不一样。韶音不让她经常见父亲,她便不去见,并且也不许弟弟见。   昇儿每次见到父亲,都会被他阴郁的眼神吓到,也不爱见到他。   徐家那边的路越走越宽,已经攀上新的靠山。   在徐二哥又一次写信来,问韶音要不要改嫁后,韶音便知道,不再需要云家了。   她对灰灰吩咐了一句。   当晚,云琮便发觉自己断肢处很痒。伸手一摸,竟是长出一层绒毛!   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解开裤腿,就见断肢处,有一截毛茸茸。   脑子里瞬间嗡了一下!   云琮担心重蹈当年的覆辙,没有冲动地拿刀去砍。他一遍遍地摸着自己变成狗腿的断腿,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他甚至紧闭眼睛,开始睡觉,寄希望于梦醒后这一切就会变回原样。   他根本睡不着。   没有人能在这种恐惧中睡得着。   半夜时分,云琮的房里传出一声惨叫。   大夫来得太晚了,他又将自己砍得很厉害,这次大夫没能救下他。   云琮死了,是自己把自己砍死的。没有人怀疑,因为他这两年愈发阴沉,性情古怪不定,常常做出些常人难以预料的事来——从知己好友无数的小仙男变成没有朋友、断了腿、生活拮据、没人爱的可怜虫,谁能不疯?   他活着时,大老爷等人烦他烦得透透的,谁也不爱搭理他。他死后,倒是唏嘘了一阵。   毕竟是亲兄弟,还是很感慨的,花费许多银钱葬了他。   等云琮下了葬,韶音便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了。理由是:离开这个伤心地,为了两个孩子好,尤其是昇儿,不能让他落下阴影。   老太太不管事,大太太对她只有面子情,反正沾不上她什么便宜,随她去留。   倒是韶音搬出去后,大太太立即将五房的院子收拾出来,做了其他用途。   搬出去是可以,但是就不要想搬回来了!   韶音知道后,只是笑了一下。   谁要搬回去呢?   她手里的银钱多的是,买了一座漂亮的院子,带着仆人们搬了进去。   小桥流水,假山回廊,应有尽有。   窗前移栽了芭蕉,院子里生长着丛丛翠竹,别提多怡人可爱了。   小素月很喜欢新家,带着弟弟跑来跑去。   新家很大,比五房的院子大出十几倍,且韶音不怎么管女儿的规矩,只要客人在时规矩些就是了。因此,小素月每天带着弟弟到处探险,别提多开心了。   云琮的去世,对她来说,只有一抹遗憾,且很快就抛开了。毕竟,云琮在她的生命中并没有过多的扮演。   而对昇儿来说,父亲更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云琮去世后,他的生命中没有任何不同。非要说的话,还变好了,因为搬到了他很喜欢的地方,可以肆意玩闹。 第156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9 踹倒在地。   时光飞逝, 一转眼昇儿已经五岁了。   他在徐宅长大,没有勾心斗角,只有轻松快乐,长成了一个眼神明亮, 神采飞扬的小小少年。   在他过完五岁生辰后, 韶音便给他请了一位武师傅, 教他修习拳脚功夫。   除此之外,学问也不能耽搁, 府里养着一位颇有些才学的先生,正式教导他学问。   昇儿对母亲的要求几乎不会拒绝。   他从小被母亲教养长大,对母亲极其亲近和孺慕, 但是又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以至于他非常的乖, 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但练武这事, 非常的苦。打熬筋骨, 磨练意志, 不是一个小小孩童能承受的。他常常苦得偷偷地哭,不想再练了。   比他长两岁的素月见了, 便很心疼, 悄悄跑去告诉韶音。   韶音听后,带着素月去了儿子的房间, 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很苦, 是不是?”   昇儿不说话, 但小嘴瘪着。   “娘知道很苦。”韶音有技巧地捏着他酸疼的手脚,缓声说道:“但是娘和姐姐吃不了这份苦,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昇儿微讶, 抬起一张泪痕未尽的小脸。   “如果你也不行的话,那咱们家可就没有人行了。”韶音叹气道,“本来娘和姐姐还指望着你,学得一身过硬的功夫,以后如果有人欺负到咱们头上,你能够保护全家。”   昇儿听得这话,一下子被激励到了,正色道:“娘,我可以!”   他先前不知道这点,因着习武很苦,全家又只有他一个人学,非常委屈又难受。现在听到娘和姐姐不是不想学,是吃不了这份苦,他顿时就理解了。   是了,一般人可吃不了这份苦。   他是全家的希望,他不能让娘和姐姐失望。   “我以后保护全家。”他一脸肃容说道。   小小的少年,眉清目秀,白嫩可爱,偏偏做出一脸严肃的样子,别提多萌了。   韶音忍着不笑,赞许道:“昇儿,娘和姐姐就指望你了。”   昇儿的表情更严肃了,仿佛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成为全家人的顶梁柱。   从昇儿的房间走出去后,素月终于憋不住了,捉着母亲的衣角,仰起头问道:“我没有吃不了这份苦,娘,我也要习武。”   她之所以不习武,不是吃不了这份苦,而是母亲没提这回事!   她也要保护全家,她也要做顶梁柱!   韶音笑笑,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说道:“习武的事,交给昇儿,娘有别的东西让你学。”   素月睁大眼睛,一脸惊讶之色,并隐隐期待:“是什么?”   韶音牵着她进了房里,说道:“秋雁,将我前几日让你收起来的匣子取来。”   薄纱已经嫁人了,现在外头替她管着一处田庄,韶音又买了几个小丫头,秋雁就是其中最伶俐的一个。闻言,答了一声:“是,太太。”   不多时,一只精致的木匣子取来,放在炕桌上。   韶音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本医经,一包银针,并一只标满穴位的人偶。   素月瞪大了眼睛。   “母亲要教你学医。”韶音说道。   其实,若是能请到先生教导,韶音也不会自己教。但是请不到,在这个时代,受人尊敬的行当就没有女子什么事。因此,她这几年很是钻研了一番,就是为了学会后教导女儿。   本来可以早点教给素月的。但头两年昇儿还小,姐弟两个的感情又不错,她单单教素月一个,只怕昇儿要孤单。   因此,推迟了两年。现在昇儿有事做了,不会缠着姐姐了,两人各学各的。   “为什么我和昇儿要分开学?”素月虽然好奇木匣子里的三样物事,但也好奇母亲的打算。   韶音便解释道:“女子天生骨骼纤细,力量不如男子,你需得花费数倍努力,才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打倒男子。这是其一。”   “时下女大夫较少,妇人们有些病症,不方便请大夫诊治,便会忍下不说,如此既耽误了病情,又多受了罪。你学会医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多少就有些底。也可以帮助小姐妹和亲近的人,这是其二。”   “昇儿是男子,他学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以后出面办事,也会方便不少。”韶音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你们姐弟没有父亲,昇儿要顶立门户,你明白吧?”   素月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点点头:“女儿明白。”   云琮去世时,她已经记事了。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始终是个癫狂的、不讲理的、阴郁的形象。他没有带给她什么好的记忆,因此她对他也没有孺慕之情。他去世后,她并没有觉得伤感和缺失。   后来,母亲带着她和昇儿搬了出来。但他们仍旧是云家五房,因此逢年过节会回云家,不过娘仨住过的院子已经被占用了,另外几房的兄弟姐妹们待她和昇儿也不亲近,他们就像是外人一样。   素月清楚地感受到,没有父亲的意味。   只有她和昇儿都变得厉害,才不会被人欺负。   也不会有人欺负娘。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韶音一眼,正色道:“娘,我会用心学的。”   昇儿仰着稚嫩的小脸,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萌得不行。而素月跟他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容貌五分相像,加上小姑娘的眼睛很大,五官格外秀气,因此认真起来更要萌上三分,简直让人的心都化了。   韶音眼底一片温软,摸了摸她的脑袋:“娘相信你。”   自此,姐弟两个就忙碌起来。   昇儿上午习武,素月上午学医,而到了下午,姐弟两个一起上课,读书识字。   韶音见见管事,处理些杂事。   她当初为了哄姐弟两个玩,做了许多积木,后来给远在蕲州的闺蜜也寄了一箱子。   在剧本上,闺蜜对她女儿很照顾,韶音便将这份友情延续下去。结果,积木在蕲州出名了,闺蜜写信来,问她要不要做生意。   韶音原本是没打算做生意的,她手里的银子不少,当初虽然补贴了云琮许多,但这些年田庄、商铺等赚的银钱足够填补上了,始终没低于一百万两过。后来,徐二哥开辟了新商路,她又入了股,每年拿不少分红。   她是真的不缺钱花。但闺蜜的信上所言,也不无道理。她完全可以藉此结交,拓展自己的人脉,这样以后素月和昇儿说亲,也就有更广泛的选择。   由此,韶音又设计了几套积木模型,开了间商铺,并在蕲州开了分铺,写信托闺蜜照应。   她闺蜜是个热情仗义的人,又很喜欢交朋友,借着积木的事,在蕲州愈发吃得开,由此常常写些有趣的事来,书信来往倒是更密了。   韶音一边学医,一边打理家中产业,再有儿女绕膝,这几年日子过得充实又愉快。   云家那边却不怎么好。大太太当家,将府里管得死死的,其他几房都不太高兴。至于老太太,假如悉心照料,是可以好转的。但大太太想要一直当家,渐渐发落了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丫头,留了几个粗笨又不经心的,病情就一直没好转起来。   那边勾心斗角的,很是乱糟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们也练出九曲玲珑心,一个赛一个心眼多。素月和昇儿每年过去拜年,都没少被挤兑,回来后绕着韶音一通吐槽。   “一件斗篷,也能叫她们红了眼!”   “我多背了两首诗,他们就不痛快了!”   “不就是荷包绣得不精致吗?我上午学医,下午读书,哪有工夫练针线?也值得她们嘲笑!”   “非要拉着我比划!那他输了怪我嘞?他比我大四岁呢!真好意思!”   韶音听着姐弟两个吐槽,见两人没吃什么亏,只是被气着了,也就不管他们。反正吐槽过后,睡一觉明早全忘了。   时光缓缓流逝,孩子们日渐长大。   在素月原该“隆冬腊月掉入冰窟窿,从此黑化心硬”的这一年,她医术有所小成,敢拉着弟弟扎针了,美名其曰“扎一针你的胳膊就不酸了”。   在素月遇到男主祁离远的这一年,她已经立下志向,想要当一个女大夫。而韶音帮着她开了一家医馆,专门接待女病人。   正是剧本上男女主相遇的这一日,两人命中注定地相遇了。   清早,素月背着药箱,走在去医馆的路上。路过一个胡同口时,忽然被人攥住了胳膊,而后一股大力扯着她往里行去!   “咚!”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磕得她生疼,秀气的眉头都蹙了起来。   一双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头,紧接着一片黑影罩下,温热的气息朝她的脸上拂来。   男人的眉目很是英俊,气息也不难闻,相反还有些令人沉迷的清冽之气。但素月此刻心头只有愤怒,因为那人不仅要轻薄她,还想剥她衣裳!   她当即想也不想,抬手覆住了他的腰,腕上机关启动,“嗖嗖嗖”,几根淬了麻药的细针无声刺入男人体内。   这麻药是在韶音的指导下,数次淬炼而成,药效极强。   当时,素月很诧异,为什么要在手腕上装机关?韶音便回答她:“你能像昇儿一样,令心怀不轨的人近不得身吗?”   素月是姑娘家。她倘若被心怀不轨的人近了身,后果可比昇儿要严重得多。   因此,在韶音的要求下,素月每天出门都会检查腕上的机关,并绑得结结实实、牢牢固固,才肯出门。   这不是她头一回被人近身了。之前给女病人看诊时,就遇到过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因此,素月出手时又稳又快。   数息过去,男人的半边身子就麻了。素月趁机踢在他膝上,将他踹倒。   “无赖!流氓!”她合拢肩上衣裳,半边肩头都差点露出来,令她愤怒极了,走过去使劲踩他的手:“让你做坏事!混账东西!”   祁离远猝不及防遭到暗算,整个人都懵了。他整具身躯都陷入麻痹状态,但意识还清醒着,倒在地上,能够清晰地听到地面上传来的震动,知道追兵就要来了,他急得不行。   “姑娘!姑娘!是在下的错!有人追我,要对我不利,你帮我遮掩一下,事后必有重谢!”   素月一听,居然有人追他?   他是个坏蛋,追他的人肯定是好人。   她这样想着,眼睛愈发明亮,甚至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很快,一队穿着黑色紧身服,个个目光锐利如隼,看上去就是练家子的人抵达巷子口。   素月眼睛一亮,指着地上道:“他是不是你们要追的人?” 第157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10 变成一个废人。……   一队着黑色紧身服的练家子排列有序地走入, 将祁离远围住。   “私人要事,速速离去。”   打头之人看向素月,神情冰冷地道。   素月被他们冰冷而不善的气势震慑住了,一时间怀疑他们不是好人。   但祁离远也不是好人, 他刚刚还想要轻薄她。犹豫中, 她朝地上看了一眼。   被围住的祁离远并未看她, 此刻恶狠狠瞪着周围,神情愤怒而仇视, 英俊的脸孔都有些狰狞了。   这不是普通的恩怨,素月顿时判断出来,立刻收回视线, 低头匆匆离去。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惹事上身。   巷子里, 十几个练家子将祁离远围住, 打头那人说道:“大公子, 劳烦将东西交出来。”   祁离远骤然看向他, 狭长冷厉的眸子迸出了锐利如刀的光。而后,紧紧闭上眼, 一言不发。   他被那少女放倒, 浑身没有力气,根本敌不过这些人。   何况, 他之前受了伤,即便没有被少女放倒, 此刻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若非如此, 他也不会随手抓人想要掩饰过去。   “既然如此,得罪了。”   见他这样,打头那人说道。   他不知祁离远的状况, 记起之前交手时他的狡诈和狠辣,哪怕此刻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敢掉以轻心,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四人上前,踩住了祁离远的手脚。结结实实地踩住后,打头那人蹲下,在祁离远身上摸索起来。   他很快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收入怀中。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十几人顿时合拢,有序列队。   “大公子以后还是别做这些白费力气的事了。”落下一句话,一行人离去。   祁离远仍旧紧闭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不过,眼睫剧烈颤抖。   良久,溢出一声苦笑。   怪他运气差,随手抓了一人,竟是不好惹的小猫,爪子如此锋利。   数月辛苦付诸东流,祁离远心里挫败不已。没有败给能力,却败给了运气,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令他只想狠狠捶地。   这边发生的事,没有瞒过韶音。   灰灰一五一十对她说了。   得知女儿没有被欺负,还反击回去,韶音还算满意。   她从梳妆柜下取出一只小匣子,里面盛放着寒光闪闪的金属结构,她悠然捏起,纤细十指舞动,动作快出了残影,优美极了。   片刻后,一只漂亮的腰带扣做好了。   中午,素月从医馆回来。   她仍旧在读书,上午开医馆,下午在家,钻研更深的医术以及做试验。   今日,她在外头遇到了事,精神就有些不集中,吃饭的时候出神了好几次。   韶音便询问道:“可是遇到难题了?”   她看起来像在问,她是否又遇到棘手的病症了?素月怔了怔,摇摇头:“没有。”   韶音见她不想说,便没再继续问。   只是在吃过饭后,将她叫到屋里,将一只腰带扣递过去:“以后出门时,把这个也带上。”   “这是什么?”素月好奇问。   韶音便给她演示了一番。   “这……也是机关?!”素月瞠目结舌,不禁用深深仰慕的眼神看向母亲,为何母亲会这么多?她会做积木,懂得医术,还会做机关!   韶音点点头,说道:“你太漂亮了,天天出门去,我很担心。你就当是为了让娘放心,少一些挂怀吧。”   素月原也没说不要,闻言连忙接过,说道:“我知道娘是关心我!”   “嗯。”韶音点点头,又说道:“这个同你腕上的针筒不同,针筒只是防着普通坏人,用麻药对付一下就是了。我这次给你的,你轻易不要用,遇到很坏的人时才用它。”   素月心想,坏人就是坏人,还分普通坏人和很坏的人吗?但她知道母亲说什么,都是有她的道理的,就点点头:“我记住了。”   回到房里,就将腰带扣用上了。   淬了麻药的细针损失了一些,她没有忘记补充。   半个月后,她就用上了腰带扣。   这日中午,她关了医馆,背着药箱往家走。路过德福酒楼时,停下脚步,买了母亲喜欢的芙蓉鸡,才回家去。   恰在这个空档,在楼上喝闷酒的祁离远瞧见了她。眉头一挑,放下酒杯,迈动两条大长腿,悠悠然下楼。   素月左手提着母亲喜欢的芙蓉鸡,右手提着弟弟喜欢的狮子头,高高兴兴地离开德福酒楼。   未料,刚走出不远,就被人扯着手臂,拽进了路边的巷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素月吓了一跳,等到后背撞到坚硬的墙上,她忽然觉得这场景好不熟悉!   仰头,定睛一瞧,果然看见一张英俊的脸孔!   “你做什么?!”她横眉怒目,“放开我!”   祁离远勾了勾唇:“不放又怎样?”   素月张口,但是不等她说出话来,他就抢在前头笑着说:“你就要对我不客气,是不是?”   说话间,他干脆利落地擒住她的手腕,迅速卸下了她的针筒。   捏在手里,在她眼前摇晃了下:“小丫头,上次就是用的这个吧?让我吃了好大的亏!”   他花了三个月,终于捉到了继母做事不干净的证据,准备呈给父亲。然而,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白白折腾了三个月,什么都没得到,还受了一身的伤。   回到家后,还被父亲教训整日无所事事,被继母明里劝暗里踩,又被拿去跟弟弟比较,好悬没给他气死!   虽然这事跟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关系不大。就算没有她的最后一击,他也逃不脱继母的人。   但刚才在楼上看到她,却不知怎么,祁离远就想逗逗她。   他将针筒往旁边一扔,而后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垂首:“你还有什么手段?嗯?再扎我几根针瞧瞧?”   素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有几分惊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卸了针筒!   她不像昇儿,一直在习武,遇到坏人可以过上几招。她防身的本事,就是母亲给她做的针筒。   若是遇到普通的坏人,她还可以击打对方的脆弱处和穴位,以此脱身。但,身前的男人不一样!   他格外有力气!   他站立的姿势是自保而戒备的,她无从下手!   “你放开我!”芙蓉鸡和狮子头早就在被扯进巷子时就掉落了,她此刻扬着拳头,拼命捶着他的肩膀。   祁离远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浮上红晕的小脸,以及隐含恐惧而泪汪汪的眼睛,登时心头一烫。   “你坏了我的事,还想让我就这么放过你?”他更加凑近少许,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而少女身上独有的醉人幽香也涌入他的鼻尖,更加令他舍不得松手。   素月又羞又气又害怕,眼里的水光更加汹涌,瞪着他道:“是你先欺负我!”   如果不是他将她拉进巷子里,还要亲她、剥她的衣裳,她岂会对他动手?这人居然怪她,实在是没有道理!   “你害我吃了大亏,你就说怎么办吧?”祁离远说道。   他当然知道不能怪她,事实上他也没怪她。但是指腹所接触的细腻柔软,却让他舍不得放手,逗弄她的兴致愈浓。   素月气道:“你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祁离远笑笑,视线偏了偏,看向不远处滚了一圈泥土的针筒,“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带了一点调笑的、拉长了语调的、充满了不正经的声音,陡然僵住。   祁离远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化为了愕然,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腹部。   那里有几点银光,是没有全部没入体内的细针所折射出的寒光。   他视线稍移,看向针尾正对着的地方,那是小姑娘的腰间。   时下女子多用丝带缠腰,但小姑娘的腰间缝着一枚别致的金属扣,是小兔子扑花团的造型,绘着彩漆,小兔子是白色的,花团是粉色的,枝叶是绿色的,缠丝是金色的,简直漂亮极了,将小姑娘衬得娇憨可爱。   谁能想到——   “咚!”踉跄两步,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素月的一只手还覆在腰带扣上,肉眼可见地颤抖着。身体紧贴着墙,浑身都在颤抖,努力控制着没有腿软。   她不知道腰带扣里藏着的银针,究竟涂了什么东西。母亲说,轻易不要用。母亲还说,对特别坏的人才能用。   她一直不知道什么叫普通的坏人,什么叫特别坏的人。她只知道,坏人就是坏人。   对祁离远,她本来是想用针筒的。可是,可是他将针筒卸了,扔得远远的。   他还欺负她,她实在没办法了。   祁离远倒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素月渐渐冷静下来,上前半跪在地,捉过他的手,指尖搭在他腕上。   她跟着母亲学医十年,基本功很扎实,但是一些疑难杂症还是不太行。比如此刻,她就瞧不出来祁离远怎么了。   她猜他是中毒了。   没办法,她只能背着药箱跑了。   一路匆匆跑回家,刚进了二门,她便叫喊起来:“娘!娘!”   韶音此刻在厨房里,正在做五香瓜子。   灰灰贡献了绩点,买了溶解肌肉的毒素,就是祁离远此刻中的毒。它不要别的,只要韶音亲手炒十斤瓜子给它。   好吃的瓜子,星网上多的是。但是黑心大魔王炒的瓜子,可是花多少绩点都买不到的!   韶音早先答应了它,只是一直没炒。刚才听说男主中毒了,她一时高兴,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将答应的瓜子炒出来。   “娘!坏事了!”素月将药箱丢给了丫鬟,自己跑进了厨房,“腰带上的东西,我用了!娘!那人不会死掉吧?!”   韶音握着锅铲,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瓜子,轻飘飘地道:“不会的。”   只会变成一个废人。 第158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11 以其人之道。……   上次祁离远欺负她女儿, 韶音就想给他点教训了。仗着自己是男子,身高力壮,可以压制住女子,他很得意哦?   韶音当初看剧本时, 就非常反感这一幕。因为他是男主, 拥有远超常人的体魄, 就在偏僻的巷子里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欺负小姑娘,把小姑娘吓得泪眼汪汪, 心中羞愤又屈辱,他可真能耐!   虽然他是事出有因。   但是什么原因也不能这样做!   又是亲脸,又是剥衣裳, 他就一点点都没顾虑过人家小姑娘的感受!   小姑娘才十五、六岁,这又是在封建社会, 心理阴影该有多大?!   虽然最后男女主HE了, 但那是女主身陷困境, 不得不为自己谋取一条生路, 才嫁给了他。不代表他们就很般配,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韶音坚决不承认, 她认为女儿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人生。   斗继母、斗小叔子, 水深火热的生活,有多远滚多远。   “别担心。”她偏头看了女儿一眼, 声音温柔,“只是让人有些没力气罢了。”   她是炮灰, 不能对世界宠儿造成伤害, 但是没关系,她的女儿同样是世界宠儿,和男主是同一维度的存在, 谁也不比谁高贵。   现在男主中了溶解肌肉的毒素,从今往后,就连寻常的小姑娘也能打得过他了。   “这样啊。”素月对母亲深信不疑,闻言长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韶音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素月这次没瞒着,还把上次的事一并说了出来,眼里是浓浓的厌恶:“他可真不讲理!”   上次因为是偶然发生,她并没有怎么吃亏,还狠狠踩了他的手,所以没提。   但是这次,性质就不同了,是他打击报复!   素月非常反感,想起什么,她懊恼地跺脚:“我急着跑回来,针筒都忘了拿回来!”   “娘,我去拿回针筒!”说着,她匆匆跑了出去。   韶音没叫住她,只对灰灰道:“照看一下。”   “我都成了你的老妈子了!”灰灰抱怨说道,“天天给你带孩子!”   韶音笑笑:“等下我给你炒几斤栗子?”   灰灰顿时改口道:“好的,好的!素月这么可爱,我怎么能让人欺负她呢?”   素月回到巷子里,却已经不见了祁离远的身影,也不见了针筒。   腰带扣所射出的几根细针,只让祁离远中了溶解肌肉的毒素,浑身乏力,并不伤及其他。因此,他缓了一会儿,就爬起来离开了。   离开时,他带走了针筒。   素月悻悻而回。   “娘,针筒不见了。”她低着头,闷闷地道。   韶音便道:“无事,娘再给你做一个。”   素月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事,怎么白白受了损失呢?   上次是路过,好端端的,被人欺负了。这次也是,她本来买了芙蓉鸡和狮子头,高高兴兴地回家,结果芙蓉鸡和狮子头被糟蹋了不说,还丢了母亲给她做的针筒。   “坏人。”她想起祁离远,恨恨骂道。   韶音安慰她说:“别往心里去了,总是难免的,谁能始终顺顺利利的呢?吃点亏就吃点亏,不是你的错,有时候就是会倒霉一下,不要不开心了。”   稍后,云昇也知道了这事。   少年已显英气的脸庞,充满了怒气,捏起秀气但有力的拳头:“是谁?告诉我,我揍得他娘都不认识!”   他从小习武,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是保护娘和姐姐。   如今居然有人欺负姐姐,不能忍!   素月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将他的样貌画下来!”云昇却不依,“快去,快去,我知道你画得好!”   素月被他撵着,只得去画了。画好之后,她道:“这人瞧着非富即贵,咱们不一定惹得起,你注意分寸。”   “哼,怕什么?”云昇看了眼画上的男子,不屑地说道:“打一架罢了,谁家男孩子不打架的?”   他自小摔摔打打的,什么都不怕。   这也是韶音教导的,她认为自己的孩子只要行得正坐得直,那就什么都不必怕。惹出事来,还有他们这些大人在后面呢。   “我也不是害怕。”素月又说道,“只是,我已经还回去了,他并没讨到便宜,倒也不必再教训他什么。”   云昇就不高兴了,说道:“他欺负你,道歉了吗?”   素月一噎。   “没有。”   不仅没有,以他不讲理的样子,多半还觉得她错了。   云昇哼了一声,将画收起来:“你不必管了!”   他有了画像,便出去打听。没多久,就打听出来了。在他准备行动时,韶音叫他到一旁,悄悄吩咐了几句。   云昇听罢,眼睛锃亮:“好,就按娘说的!”   祁离远近来很不舒服。那姑娘的针上也不知涂了什么,他浑身乏力。一开始他以为是烈性的麻药,等到药劲儿过了就恢复如常。但是,三四天过去了,丝毫没有恢复的意思!   他开始觉得不大对,准备出门去找素月。   他两次见她,她身上都背着药箱,应当是行医的大夫。女大夫在燕州城稀少,坐堂的更是只有一个,他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这日,他出门去。   才走到半路,就被人扯住了胳膊。   一道大力袭来,他踉踉跄跄地被拽进了小巷子。   紧接着,一股浓郁得刺鼻的香风传来,他被熏得打了个喷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按在了墙上。   对方的力道并不大,但是他这几日身上乏力,竟是轻易就被操纵了。祁离远很是不悦,俊眉拧起,看向身前的人。当看清对方的长相,不禁一愣,想要说的话都忘了。   只见对方生得十分肥胖,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两颊更是涂得红艳艳的,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这是一张非常圆润的女子脸庞,因为胖,也因为脂粉涂得厚,几乎看不清五官。而此刻,妇人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子就往他脸上亲!   “住口!”他拧眉,推向妇人。   妇人的力气很大,他推向她的力道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她的脸上有些焦急,有些害怕,有些慌乱。揪着他的衣襟,硬生生扯着他低头,而后胡乱亲在他脸上,并将手往他衣服里伸去。   祁离远顿时黑了脸!   不论是脸上传来的粘腻触感,还是直往衣服里面伸的手,都让他勃然大怒!   “放开!”他大喝。   就在这时,巷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掺杂着一阵阵的交谈声:“那女的呢?”   “她跑不远!”   “仔细看着些!”   伴随着声音响起,祁离远被妇人搂住,强行调换了一下位置。此刻,从巷子口往里看,就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低头亲吻怀里的女子。   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情非常放荡,但是也让人匆匆别开眼睛,不会仔细去看!   祁离远的瞳仁扩张了一下!   俊脸上写满愕然!   这,这场景……   等到巷子外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远去,一直被他推不开的妇人终于松开了他,探头往巷子外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道:“好险!”   然后看向他,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郎君生得不错!”   “方才的事,多有得罪。”说完,匆匆走了。   祁离远没叫住她。   此刻脸上难看得厉害。   他不傻。方才的事,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   而且多半跟那小姑娘有关。   他咯吱咯吱地咬起了牙,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脸色铁青,腮边的肌肉都咬得鼓起来!   他是这样的吗?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祁离远无法接受,自己在她眼里竟是这般模样。想到那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根本分不清五官的妇人,他胸中一阵作呕!   被她亲过的地方,粘腻得厉害,他情不自禁地用袖子狠狠擦拭。而身上被摸过的地方,更是不适感极强,强到他无法忍受!   原本想要去找小姑娘问问浑身乏力的事,结果遇到这一遭,他顿时没了心情,匆匆回家,将自己从里到外洗了又洗。而那身衣裳,直接被他烧掉了。   他几乎将自己洗掉了一层皮,才终于将那股难受的恶心感洗去。   再想起小姑娘被他抵在巷子里,仰起一张浮上红晕、两眼泪汪汪的脸庞,之前的心痒淡去了大半。他只要想到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他看肥胖妇人的样子,就再也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   但是,找还是要找的。他浑身乏力,已经好几日了,他需要问问她如何恢复。   隔了一日,他又出门。   万万没想到,又遇到了那妇人。   她换了一身行头,但是妆容没有变,仍旧是涂着厚厚的脂粉,笑起来时几乎往下掉粉。   “郎君,又见面了。”   “真是缘分。”   祁离远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你又来做什么?”   她已经奚落过他了,为何又来堵他?   妇人虽然生得肥胖,但动作非常矫健,迅速跟上来,扯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下可不好了,祁离远直是被她拽得踉跄,根本敌不过她的力气,被她硬生生拽进了巷子里!   “郎君那日偷了我的东西,我是来索要的。”   祁离远皱眉:“胡说!我几时拿你东西?”   “我的心!它落在郎君的身上了!”妇人说道,将他推在墙上,整个人往他怀里偎。   祁离远闻着她身上刺鼻的浓郁香气,胃里一阵阵翻涌,拧眉喝道:“你走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郎君要把人家怎么样呀?”妇人捏着嗓子道。   祁离远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得罪了我的后果?!”   “嗤!”忽的,一个少年音传来。   祁离远偏头,就见巷子口不知何时出现一名俊秀的少年。眉头挑起,充满了挑衅及不屑。   但祁离远却觉得他很面熟,仔细一想,他与小姑娘长得五分相像!   可不就是面熟吗!   他用力推怀里的妇人,看着云昇说道:“是你做的?”   然而不论他怎么推,都推不动怀里的妇人。他自从那日中了暗算后,浑身乏力,恐怕连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一阵恼怒。   “你走吧。”云昇对妇人扬了扬下巴。   妇人立刻站直身体,规规矩矩地福了福:“是,公子。”   声音不再刻意掐着了,便是正常的女子声音了。   她经过云昇身边,又福了一福,才矩步远去。   她是云昇使银子雇的一名寡妇,因着要养两个孩儿,日子过得艰辛。云昇雇佣她,给了很丰厚的报酬,加上脂粉涂得厚些,别人也看不出她的面貌来,妇人便应了。   “旁人戏弄你,便是得罪你,你要拿出身份来压人。”云昇一边说着,一边挽袖子,慢慢走进巷子里,“你欺负我姐姐,莫非是看她身份不够,压不住你,所以随意欺负她?”   祁离远拧眉:“不是!”   “那就是看她漂亮了?”说到这里,云昇猛地挥拳,一拳头将他打倒在地,“我姐姐可得罪了你?你要这般戏弄她、折辱她?!”   说话间,他骑在祁离远的腰间,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祁离远被打得脑子里嗡嗡的,有心抵挡,但是浑身乏力,根本抵挡不住。   他又气又怒,喝道:“住手!”   “你叫我住手,我就住手?我姐姐叫你放开,你放开了吗?”云昇说着,狠狠给他脸上来了一拳,直打得他嘴角裂开。   “有本事,你等我好了,我们公平地打一架!”祁离远一边躲闪,一边怒道。   云昇“呸”了他一口,说道:“等你好了?你怎么不等我姐姐练出拳脚功夫,再欺负她?”他越说越气,又在他脸上揍了一拳,“而且,你多大,我多大?你跟我谈公平?不要脸!”   任他说什么,云昇只骂他不要脸。   “仗势欺人,不要脸!”   “欺负女子,不要脸!”   “打击报复,不要脸!”   “贪花好色,不要脸!”   祁离远耳朵嗡嗡的,满脑子都是“不要脸”,气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等到身下的人被打成了猪头,云昇终于收手。   “你欺负了我姐姐两次,一次道歉都没有。”他站起身来,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做了不好的事,都会道歉的。”   “对不起!”他大声说道,并且深深鞠了一躬。   而后转身,扬长而去。   祁离远被他气得喉头腥甜,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无法再面对素月那张秀丽绝伦的脸庞。他只要想到她,就会先想到云昇那张嚣张又挑衅的可恶面孔,什么旖旎心思都烟消云散。   “咳!咳!”他捂着嘴,低低地咳嗽,结果因为小小的震动,浑身钝钝的疼,全是被云昇揍的。 第159章 女主早亡的母亲12 本篇完。   云昇回到家后, 对母亲汇报了此事的结果。   “他不会再纠缠姐姐了!”   少年英气的脸上尽显傲然。他都这么羞辱祁离远了,祁离远一定恨死他了,所谓恨屋及乌,他不会再想要纠缠姐姐。   至于自己会被记恨上, 遭到祁离远的打击报复, 云昇完全不在意!   只要那人不纠缠姐姐就好了!   “昇儿做得不错。”韶音满眼赞许, “你才十三岁,已经能为姐姐出头, 保护咱们一家人了,娘心里特别的高兴!”   云昇一听,胸膛挺得更高了, 脸上也浮现激动的红晕:“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立门户!”   “说得好!”韶音特别欣慰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今天晚上, 娘亲自下厨, 整治一桌好饭菜, 为咱们家的顶梁柱庆功!”   云昇这下真的激动得满脸通红,胸腔中尽是火热, 他双眸如星, 灿灿生辉,意气豪言道:“娘放心!从今往后, 谁也不能欺负咱们家!”   “娘相信你。”韶音眼中满是慈爱与信赖。   十三岁的少年很好哄,韶音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 甚至开了一坛桂花酒, 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了半杯。   她率先举杯:“敬咱们家的男子汉!”   素月跟着举杯:“敬男子汉!”   云昇还没饮酒,已经激动得脸颊泛红,他努力绷住神情, 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端起酒杯,与母亲和姐姐轻碰,然后凑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母亲说了,一人半杯,谁也不能多喝。   这半杯酒,可是要撑到最后的。   韶音和素月也都抿了一小口。   稍后,韶音又举杯:“敬咱们家未来的顶梁柱!”   素月跟随:“敬顶梁柱!”   云昇也端起杯子,这次神情是真的严肃起来:“我已经是顶梁柱了!家里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担起来了!”   素月“扑哧”一笑,说道:“你要担起什么?家里的生意,你管得来?家里的田庄铺面,你都能应付得来?你且要读书呢!”   云昇张口结舌起来,俊秀的眉头拧成疙瘩:“我,我……”   韶音笑了一声,打圆场道:“昇儿以后也不会接管这些。”   “娘!”云昇不依地道。   韶音便解释道:“娘希望你以后考科举,文举武举都成,挣个一官半职,往大了说,可以造福一方百姓,往小了说,可以庇佑家眷,以后没人能欺负咱们。”   云昇当即一怔,渐渐若有所思。   是了,他若是做了大官,比如大将军,那么姐姐就是大将军的姐姐,祁离远还敢一次两次地欺负她吗?若是敢,都不必他出手,祁家长辈都能打断他的腿!   经母亲一句点拨,云昇本来不清晰的前路,如被拨开迷雾,现出清晰的道路。   “儿子谨记!”他肃容举杯,“多谢母亲教诲!”   激动之下,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咳咳!”   韶音和素月都笑了起来。素月一边笑着,一边给弟弟挟菜:“快吃口菜,瞧把你张狂的。”   云昇咳得眼泪汪汪的,不得不大口吞嚼,以减轻酒水的辛辣。猴急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刚才的严肃和锐利?就是个寻常少年郎。   因着他杯中的酒水喝光了,素月想了想,举起杯子说道:“谢谢昇儿为我出头。话就不多说了,心意都在酒里。”说完,一饮而尽。   她做好了准备,喝光酒后,立刻往口中塞饭菜。   云昇看见了,不由弯起了嘴角。   韶音笑了笑,也举起酒杯说道:“昇儿孝敬母亲,爱护姐姐,我心中道不尽的骄傲,只不知如何表达,那么也不说了,都在这杯酒里了。”   言罢,一饮而尽。   云昇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一股豪情在心底生出,暗暗许下志愿,他一定要当官,当个大官,往后谁也不能欺负母亲和姐姐!   “娘,你不觉得辣吗?”倒是素月,见母亲饮完半杯酒后,神色如常,并不像她和昇儿那样拼命吃菜,感到很惊奇。   韶音端庄一笑,说道:“辣,但我是母亲,岂能在小辈面前丢了颜面?”   素月和云昇都懂了。   原来,装模作样也是一门学问。   两人笑嘻嘻的,接下来没再说严肃的话题,嘻嘻哈哈玩笑着,吹捧吹捧母亲的手艺,高高兴兴吃完了一顿饭。   接下来,云昇准备科举,素月投入心神钻研医术,韶音则开始接待上门说亲的人,并客客气气地回绝了。   素月十五岁,云昇十三岁,两人虽然丧父,母亲乃商户女,但他们实打实是燕州云家的血脉,五房嫡出子女,给两人说亲的人并不少。   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就有人上门为素月说亲了。韶音一个都没应,十来岁的孩子,心性都不成熟,眼下看着再好,以后也说不准怎么样。   况且,这个年岁的孩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韶音是不可能这么早就给儿女说亲的。   这事瞒不过素月。   她隐隐知道,上门说亲的人越来越多了,心里渐渐有些不安。想了几夜,一天悄悄去找韶音:“娘,我不想嫁人。”   “坐下说。”韶音正在梳妆台前卸钗环,头也不回地对女儿道。   素月见她反应平静,没有惊异地喝斥她,心里稳了两分。她没坐桌边,而是走到母亲身后,动作轻巧地给母亲卸钗环,低声说道:“我想行医,不想嫁人。”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学医,看诊,做实验,和母亲、弟弟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充实又快乐。   她难以想象自己嫁了人,去另外的地方生活,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而且可能会像云家几房那样,一个个面和心不和,说着拐弯抹角的话,将日子过得扭曲而古怪。   更重要的是,她可能没办法继续行医。   也许要打理家中事务、侍奉公婆,没有空闲,也许仅仅是家中规矩大,不许她抛头露面。   自小就跟弟弟在偌大的徐宅中跑来跑去,自由探险,从来没被拘束着学规矩,只需要在客人面前客气礼貌的素月,难以想象自己被拘束在一方宅院里的人生。   但她不确定母亲会不会支持她。虽然母亲很疼爱她,但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要成亲嫁人,要侍奉公婆,要相夫教子。   她内心惶惶然,流露在仍有些稚气的脸上。   “都依你。”韶音随口说道,因为女儿帮忙卸钗环,她便拿过一盒润肤膏,拧开盖子,用指尖沾了一点,细细往脸上涂,“你是我女儿,我把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勉强自己,过不开心的日子。”   素月怔住。   手里还握着一截发钗,刚刚取到一半。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嘴唇颤抖着,脑子里似乎有很多思绪,又仿佛是一片空白,好半晌,只叫出一声:“娘……”   “多大点事?”韶音代替她取下那根发钗,扭过头看她,一脸淡然,“你想行医,那就行医。你想嫁人,那就嫁人。我还活着一日,就会护着你一日。”   她就像一只羽翼丰满、身躯健硕的母鸡,霸道而捍卫地展开翅膀,将自己的孩子护在羽翼下。   她的羽毛坚实而密集,风吹不透,雨打不入,将自己的孩子护得牢牢的,不受风雨侵袭。   素月张着口,几次想说什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看着母亲平静而淡然的面孔,泪水迅速涌出,模糊了视野。然而,母亲坚定而有力的模样,却深深印在脑中,再也拂不去。   “娘!”她呜咽一声,抬起手背抹眼泪,不由得跪坐在地,将脸埋在母亲的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哭的是这些日子的惶然和不安,哭的是自己何其有幸,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母亲,愿意包容她、纵容她的离经叛道。   “娘,娘……”她一边哭,一边叫着,纤细的手指揪着母亲的裙子,姿态柔顺而依恋。   韶音垂眼,轻轻抚她长发。   “是我纵容了你们。”韶音说道,“从小我就不拘束你和昇儿,你长成现在这样,拥有这样的念头,是我纵容出来的。既是我纵容的,我就该为你们负责。”   她知道如何才是符合这个世道的规矩的做法。   但规矩这种事,本就不具备对错的属性,时下流行的,在千百年后或许就是被摒弃、鄙夷的。   规矩不会让孩子们快乐,遵守规矩也没有太大的价值和意义,因此韶音搬出云家后,对两个孩子以放养为主,任由他们按照天性长大,只教导他们傍身技艺和底线。   现在女儿不想嫁人,韶音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才十五岁,身心都没有发育成熟,怎么会想要嫁人?别说是素月,普天之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就没有想嫁人的,想到嫁人的事,个个都是担心而彷徨的。   她们是不得不嫁人。大家都这样,所有人都这么做,她们便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再正确也没有的事了,首先就认为这是对的、应做的、必须做的。当“不想嫁人”的念头升起,她们会立刻压下去,让自己接受这件事。   “你也好,昇儿也罢,我希望你们快快乐乐的,你不想嫁人,那就依你,如果昇儿不想科举做官,我也不会逼他。”韶音说道。   素月默默流泪,将母亲抱得更紧了:“谢谢娘。”   她何其幸运,有这样宽容又疼爱她的母亲。   得了母亲的回复,素月心里的惶然全都散去,她不仅不害怕了,还感到满腔的汹涌与澎湃,仿佛无尽能量充斥其中,她憋得难受,不禁去寻了云昇,将母亲的话说了一遍。   “虽然咱们没有父亲,但我一点都不遗憾。”素月说。   母亲很疼爱他们姐弟,将他们教导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父亲若是活着,恐怕也不会更好了。   素月还想着,若是父亲活着,不见得像母亲这样纵容她、支持她,说不定会逼着她嫁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素月对云琮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依稀记得父亲不太讲理。   她不喜欢不讲理的人。   “母亲很好。”云昇点点头。   他比素月小上两岁,父亲刚刚去世时,他还有些印象。但是随着这些年长大,儿时的记忆都淡去了,他对父亲的记忆几乎消失了,没有丝毫印象。   因此,他也不记得父亲的不好,偶尔会想要父亲。比如习武太苦的时候,他就会想,如果父亲还活着,那么顶立门户的责任就应当由父亲担起来,而不是让他这样辛苦。   还有朋友们提起父亲的时候,他也会羡慕一下,想象着自己拥有一个高大有力的父亲。   不过,这些情结很淡,不会影响到他的喜怒哀乐,更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没有就没有了,他又不是过得不好。   而听到素月说,母亲并不强迫他们做什么,哪怕是希望他出息,也不强迫他去科举,云昇心里涌起骄傲和感动,他有着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姐姐,我会考武举,做大将军,你不想嫁人便不嫁人,以后不会有人敢说你半个字!”少年英气的脸上满是执着和坚定。   *   祁离远养好了伤,又请了几名大夫诊脉,都没诊断出他浑身乏力的原因。   思索几回,他还是决定去寻素月。   这次没有肥胖的妇人阻他,他进了素月的医馆,说道:“云姑娘,在下有事相询。”   对于他打听到自己姓什么,素月并不意外,她开医馆,并不隐姓埋名。   “你要问什么?”她请他坐下,问道。   她现在丝毫不怕他了。   母亲说了,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个姑娘家都能把他撂倒。   祁离远看着她秀丽绝伦的面容,脑中不禁浮现出她浮上红晕、泪眼汪汪的可怜可爱模样,但是转瞬间,与她五分相似的少年英气脸庞浮现出来,表情挑衅而张狂,是那么的可恶。   他心中的旖旎心思顿时被冲淡,夹杂了无法忽视的抵触,令那本该美好的感觉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吸了口气,他努力用平静的口吻道:“自从上次姑娘对我用了针,我身上一直乏力,不知何时能解除?”   素月猜他是为这事来,便答道:“药效可持续半年,这半年内我也没有办法。”   韶音是这么对她说的。假如祁离远来找她,就这么对他解释。   她担心剧情的伟力不可抗拒,倘若女儿对他的手段过于温和,会导致一些奇奇怪怪的展开,譬如“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因此用了点狠辣的手段。   男人么,对于狠辣的女人总是畏惧的,有了这么一遭,他以后就会对素月敬而远之了。   等到半年后,如果他老老实实的,不再纠缠素月,韶音就让灰灰恢复他的体质。   身为炮灰系统,它不能对男主做坏事,但做好事还是没问题的。   “半年?!”果然,听了素月的回答,祁离远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有些难以忽视的怨怪。   素月不高兴了,秀眉轻轻蹙起,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怪我!我让你放手的!”   “那你也不能——”   素月瞪大眼睛,怒道:“不能怎样?若不是你卸了我的针筒,我会拿腰带扣对付你吗?你自作自受!滚!”   祁离远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怒气,没有立刻拂袖离去,而是冷冷地问:“当真要半年?”   “是!”素月直接答道。   祁离远直接起身走了。   素月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没礼貌。”   转眼间,半年过去。   祁离远没有再纠缠素月。曾经的旖旎心思,在经过云昇的一顿打,以及手无缚鸡之力了半年之后,消散得一点都不剩。   再漂亮的女人,如果不可爱,又有一个讨厌的弟弟,也不值得喜欢。   何况,她已经从云家搬出来。虽仍旧是云家女儿,但是跟云家几房的关系并不亲密。娶她为妻,并不会为他带来多少帮助。   衡量之下,他彻底打消了心思。   他蛰伏了半年,不到处晃荡,闷在家里读书,倒是让父亲的态度转变了一些。继母再如何挑拨,他面上挑不出错来,父亲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挑拨。   祁离远无意中获得了新的宅斗手段,暂且不提。只说他没有再纠缠素月,韶音便让灰灰修复了他的身体。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韶音担心他狗急跳墙,对素月不利。他毕竟是男主,疯起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就挺好的。   又过两年。   祁离远娶了一名书香世家的女孩儿,他还没有斗倒继母和弟弟,妻子进门后,两人的日子不说水深火热,却也与轻松快乐沾不上关系。   这倒与韶音无关了。男主已经单飞了,与她的素月没什么关系了。   云昇很争气,在十八岁那年考上了武状元,一时间就连素月都水涨船高,提亲的人又多了起来。   韶音都客气地拒绝了,哪怕别人说她耽误女儿的人生,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也面不改色,全都委婉拒绝了。   素月已经二十岁了,身心都发育成熟了,但她仍然没有嫁人的想法。与此相反,在母亲不强迫她嫁人后,她愈发坚定了不嫁人的念头。   为什么要嫁人呢?她现在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治好的病患越来越多,还有人跋涉数百里,慕名而来,求她出诊,她觉得生活充实极了。   在她二十二岁那年,红鸾星终于微微动了。   是云昇的一个朋友,出身孤苦,家里没什么人了,自己咬牙往上拼搏,走武举的路子,成了一名军官。   云昇跟他聊得来,常常邀请他到家里吃饭,还一起过年。次数多了,素月跟他便也熟悉了。   小伙子高高瘦瘦的,但是饭量很大,有次韶音问他为何还不娶妻,他大笑着说:“我吃得多,自己都养不活,就不害人家闺女了。”   他家里没人了,把云昇当兄弟,把徐家当半个家,发了饷银会买吃食提来,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会做一些。有时候云昇不得闲,韶音需要支使人用,他就会出面,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原本韶音是没多想的,女儿说了不嫁人,她就不会硬拉郎配。   但是素月主动找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娘,你悄悄问他,成婚后住岳母家吗?妻子还能抛头露面吗?”   韶音很惊讶,但既然女儿动了心,她就点点头:“我去问。”   没想到,小伙子一口应下:“我都听素月的!”   韶音才知道,两人早已经看对眼了。   她是没什么意见的。女儿喜欢就好,其余的不重要。总归她还活着呢,况且还有云昇在,总不会让女儿受欺负。   云昇的婚事倒是不难。他自己相中一个姑娘,只可惜那姑娘的运道实在不好,守完父孝守母孝,云昇等了她好几年。   有人奚落,说云家五房的两个孩子都被韶音耽误了,说商户女就是目光短浅、什么也办不好,给两个孩子挑选的婚事个顶个的差。   云家也没少派人来说。   韶音不理会。素月自己满意这门婚事,云昇也高高兴兴地娶了妻,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开心日子,管别人说什么。   素月是个技术狂,她不爱管生活上的琐事,一门心思钻研医术,连孩子都是乳母照管,韶音就不找她。倒是云昇的媳妇,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她慢慢将家里的事务、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云昇媳妇。   儿媳妇做了当家太太,韶音就做了个不管事的闲人。跑去蕲州,与闺蜜一起交际游玩,时不时捣腾点稀罕玩意儿给灰灰赚绩点。   *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不及格。” 第160章 恩人1 虐恋剧本。   又一次任务不及格。   灰灰一点都不慌, 它现在不是个新统了,拥有了一定的经验和功劳,主脑不会随随便便就回收它。如果它做得不好,主脑起码会先警告它一下, 警告无效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心里有底, 它愈发坦然, 无惧无畏。抓了一把剧本出来,给辛勤能干聪明美丽智慧的化身:“亲爱的, 你瞧瞧这次想做哪个任务?”   韶音在它心里已经荣升为亲爱的。   是,它就一个任务者,但那又怎么样?她能干呀!   是, 她不太听话,它根本控制不了她, 但是那又怎样呢?她能干呀!   自从发现可以赚外快之后, 韶音就一直给它赚绩点, 不论任务及格不及格, 她都不忘记给它赚绩点,比主脑的奖励可丰厚多了。   再努力一把, 它就可以买一艘飞船, 可以开着飞船到处跑,不用自己游荡了!   灰灰已经挑好了飞船, 加入了购物车。   心中热切,它的态度也愈发殷勤:“古代的?现代的?未来的?丧尸末世?仙侠修真?我已经分好类别了, 你挑!你随便挑!”   韶音心里好笑。   “嗯。”她点点头, 慢慢挑选起来。   对她来说,任务世界的背景并不是很重要。她更在意故事内核,如果让她感到不高兴了, 她就会想要掺和进去。   翻阅了几个剧本,她很快挑中一个。   这次也是古代背景。   女主叫池初晓,是一个宫女。她原本是现代社会的白领人士,因为意外穿越到古代宫廷,成为透明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女。   这个透明皇子就是男主,名叫赵淮叶。他生母的身份卑微,且早早就去世了,在宫中的地位非常低,连宫女、太监都能欺负他。   女主穿越过去后,就见少年因为没有冬衣避寒而冻得病了,脸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心里生出怜惜,自己掏钱买了碳火,烧在他屋子里,为他驱寒。而后,用自己不多的傍身银子抓了药,煎药给他吃,一直到他病好。   她自觉实际年纪比他大一些,把自己当成大姐姐,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顾他。次数多了,男主就对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在男主眼中,她是个很温暖的人,是他冰冷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他向往她,同时想占有她。   机会很快来了,皇上的身体不大好,而诸多皇子们争斗得厉害,打到最后全死了,一个也不剩,就只剩下男主这个透明人。   就这样,他被扶上了皇位。   一直照顾男主,跟男主关系很好,从前被大家鄙夷、敌视的女主,因此水涨船高,开始被宫人们讨好、巴结、奉承。   但女主一点都不飘,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宫廷的残酷,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熬到年纪出宫。   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宫里也打算放一批人出去。女主得知消息后,很是高兴,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   男主知道后,顿时黑化了。他嘴上答应放女主离开,但很快把自己折腾病了,还不肯吃药。   女主跟他是有感情的,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男主趁着病,求她别走,别离开他。   他如今已经长大了,渐渐褪去少年人的青涩,开始有些男人气概。而他五官精致,容貌俊美,眼中的深情和脆弱几乎将人溺死,女主渐渐没抵抗住,松了口。   一阵甜蜜过后,女主承宠了,被封为昭仪。   而这时,朝堂上开始上奏折,请皇上大婚立后,并提名了家世好、容颜好、德行好的女子。男主综合多方面考虑,选定了一位。   女主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劈了!   她惊呆了,没想到男主嘴上说喜欢她,居然还是要立别人为后,还可能有很多妃嫔!   她心痛如绞,但是并没有迷失自己。而是对男主说,如果不能只有她一个,就放她出宫吧。   男主见她已经跟了自己,还想出宫嫁给别人,登时又黑化了。他不答应,还将她熟悉的人都调走,拿走她的银钱,并派人监视她。   女主顿时落到无依无靠的处境。她心寒不已,愈发觉得宫廷可怕,很后悔当初心软留下来。并趁着男主带她去打猎,使计逃走了。   她身上的衣裳刮破了,脸、脖颈、手腕脚腕等也受伤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在官道上看到了一个茶庐。她对茶庐的主人说自己被坏人追,没有钱,求茶庐主人给她一碗茶喝。   茶庐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怜惜她可怜,就给了她一碗茶。并拿出自己的一套完整衣裳,并一些散碎银钱,送给了她。   女主谢过她之后,就继续逃跑。而茶庐很快迎来了男主,男主问茶庐姑娘,女主的去向。茶庐姑娘不肯说,男主一怒之下把她杀了。   杀了茶庐姑娘后,男主带人继续追,半天后把女主追回来。经过茶庐时,给她看了茶庐姑娘的尸体。   女主当时就崩溃了,但男主冷漠地对她说:“她是被你连累死的!你敢跑,所有帮过你、见过你的人都要死!你不想连累别人,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不要想跑!”   “我X!”灰灰跟着韶音一起看剧本,看到这里,再也没忍住,脏话迸了出来,“这个傻【哔——】,他有病吧?他*******!让他去吃【哔——】啦!”   这简直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女主对他好,还做错了,赔了自己的人生!   韶音挑挑眉,没有说话,继续往后看。   女主被抓了回去,一路上都崩溃中,精神恍恍惚惚,男主跟她说话、亲近,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男主不高兴了,又玩病倒这一招。女主倒是清醒了一点,还想趁机逃走,但是被看得死死的,根本跑不掉,还跟病倒的男主关在一起。   她看着病得厉害的男主,又爱又恨。到底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眼前,冷着脸照顾他。   就这样,一路回了宫里,女主才知道,猎场上看守她不利的人都被处置了,她又一次崩溃了,骂男主残忍,无情,又很绝望,说他只想占有她,根本不尊重她,他根本不是爱她。   两人关系紧张,这时有人给女主下毒,正是猎场上看守不利被处置的其中一人的妹妹。恨女主是个惹祸精,给女主下毒。女主差点死了,男主想尽办法救她,女主被救回来后,却失忆了。   男主惊愕过后,很快高兴起来。他骗她说,她是他的妃子,因为太爱他,替他试毒,才被害了。他极力渲染两人曾经的深情,并待她极好,女主很快被打动,两人重归甜蜜。   很快,女主怀孕,生下一个皇子。母凭子贵,男主力排众议,立她为皇后,她的儿子为太子。   立后这日,女主撞到头,恢复了记忆。她想起之前他的残忍、冷酷、不尊重、霸道,心里一阵害怕。但是又想起失忆期间两人的甜蜜,又动摇了。   儿子的哭声将她的心神收回,她抱起儿子哄了哄,在男主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和她说话时,装作没有恢复记忆的样子,温柔回答了他。   韶音合上剧本,看着封面上的名字——   茶庐姑娘。   她要扮演的是因为一时善念,帮助了女主,却被男主杀掉的茶庐姑娘。   “这次任务,你要优秀、良好,还是及格?”她问灰灰。   灰灰诧异道:“你肯优秀?!”   它咋一点都不信呢?   韶音笑笑,说道:“不肯。”   灰灰撇撇嘴,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看男主不顺眼。你又要胡来了是吧?算了,随你吧。”   只要有绩点,只要可以买飞船,它无所谓!   韶音便道:“开始吧。”   话落,她意识一沉,坠入小世界中。   再一睁眼,就见到了一条蜿蜒的土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放眼望去,了无人烟。   茶庐建在这个位置,倒是不亏。来往的行客,倘若累了、渴了,想歇歇脚,就可以坐下来,买一碗茶喝。   就是一个单身姑娘在这里卖茶,有些说不通。   韶音稍稍动了动脑子,世界意识自动补齐,原来茶庐姑娘本是跟老父亲在此摆摊,只是不久前父亲去世了,只剩下她自己在此。   手里似乎握着什么,韶音低头一看,是一块擦桌子的抹布。而她此刻站在茶庐前,正是刚刚送走了逃命的女主。   “哒哒哒!”马蹄声隐隐约约传来。   韶音往远处看,正看见一行黑点,迅速靠近。   “给我一粒易容丹。”她飞快说道。   灰灰诧异,尚没来得及想明白她要易容丹的用意,已经自动投放了一粒丹药。   韶音闭目,飞快调整面容、身量、肌肤、头发等等。   在远处的黑点靠近之前,她往后躲了躲,面朝下趴在地上,做出晕倒的样子。   “吁——”   马蹄声很快近了,在茶庐前停下。   赵淮叶下马,往茶庐走来。   当看到茶庐门前卧倒的身影是那么熟悉,他眉头一拧,随即大步上前,单膝跪在身穿粗布衣裳的女子跟前,抱起她,拂开她面上的头发。   “阿晓?!”看清女子的面容,他顿时惊呼出声,忙将“阿晓”打横抱起。   “主上,里面没人。”同行的侍卫已经进入茶庐里面,仔仔细细搜查过一遍,连地面都踩了三遍,确认没有地窖、地道什么的。   赵淮叶闻言,立刻抱起“阿晓”,往里面去。   看着过于简朴但干净整洁的床铺,赵淮叶皱了皱眉,轻轻将怀里的“阿晓”放下。   “去煮碗水来。”他吩咐道。   “是。”侍卫领命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赵淮叶和韶音两人。   赵淮叶看着女子脸上刮擦的伤痕,又拿起她双手,看着上面纵横的划痕,以及指甲缝里的泥土,心中又气怒又心疼。 第161章 恩人2 我跟你走。   韶音躺在床上, 任由赵淮叶检查双手,只装作昏迷不醒。   其实,如果可以一刀捅了他,韶音绝不会手软, 刚刚一个照面就动手了。   只可惜, 他是男主, 她不方便对他动手。   不多时,侍卫进来了。   两手端着一只茶碗:“主上, 水来了。”   赵淮叶接过。   随即,因为水温皱起了眉头。他将茶碗放到一边,抬头看向侍卫吩咐道:“打盆水来。”   “是。”侍卫应声出去。   很快, 侍卫打了盆清水进来。   赵淮叶示意他将水盆放在地上,然后道:“出去。”   “是。”侍卫低头, 退了出去。   赵淮叶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 浸入水中, 打湿后拧了拧, 然后展开,为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擦拭脸上的泥土、血迹。   他动作轻柔, 一丝不苟, 将女子脸上的脏污擦拭干净后,又托起她的手掌, 为她擦拭手心,并将十根手指细细擦过, 连指甲都清理了一番。   他是如此的细心。   对待心爱的女人, 是如此的耐心周到。   大约只要她不离开他,让他做什么都行,他会将她宠到天上去。   这样一个深情不移的好男人……   当然是满足他啦!   韶音心里笑笑。   “阿晓?”只见女子的眼珠转动, 似乎要醒过来,赵淮叶忙俯身向前,紧张地盯住了她。   韶音睁开眼睛。   刚刚醒转,她的眼里还有些迷茫,仿佛不知身在何处。等到看清床边坐着的男人后,她瞳仁一缩,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但是退无可退,她才发现自己现在躺在床上。   眼神闪了闪,她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划过一丝难堪。随即,她咬紧唇瓣,闭上眼睛,别过头去,一副不看他、不想看他,很是抵触的样子。   赵淮叶眼神一暗。   “阿晓,你怎么会昏倒?”他开口,声音温柔而关切,丝毫听不出异样。   韶音更加咬紧唇瓣,双手也攥成拳头,浑身绷紧,一副抗拒而戒备的样子。   但是不难看出来,她此刻的羞愤。   赵淮叶“恍然大悟”。   “你原来的衣裳呢?”他问道,“还有你的首饰,我记得昨天早上你簪了一根蝴蝶白玉簪,耳垂上坠了一对小鱼戏珠的耳坠。哪里去了?”   他声音轻缓,但是不难听出笑意。   “阿晓是被人打晕了?是茶庐的主人吗?”   “阿晓信了他,结果被他骗了?”他连连询问。语气是疑问,但口吻充满了笃定。   捉过她一只纤细的手,握在掌心里揉捏,“阿晓非要出宫,一定要离开我不可,可是阿晓知道吗,外面的坏人很多。”   他声音低缓,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他们会骗你,利用你,伤害你,把你伤害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他们不像我,对你一颗真心,不会骗你,不会害你,只会掏心掏肺地对你。阿晓,不要离开我,回到我身边吧。”   跟剧本上不一样。   按照剧本上,“阿晓”跑掉了,他气得杀了茶庐姑娘,紧追半日,捉回了女主,并将茶庐姑娘的尸体给她看,对她放狠话。   现在,“阿晓”没跑成,还被人欺骗和伤害了,他便换了招数,用柔软的态度对她。   他用尽心机,只为了让她不要跑,永远待在他身边,成为他身边的一束光。   瞧瞧,多么贫瘠的一个人。   他已经成年了,而且拥有无上的权势,他拥有着天底下最珍贵且高品质的财富,绝对算不上贫穷。他想要温暖、想要光,完全可以去创造,去追求,去培养。   但他不。他就是要困住她,绑住她,不让她跑。他认定她是天底下唯一的光,世界上不存在第二束光。他想也不想,看也不看,死死盯着这一束。   多么贫瘠而匮乏的一个人。   “他还可以不立后、不纳妃,只要女主一个啊!”灰灰嘀咕了一句,“如果他能做到,女主还跑什么?她介意的就是他无法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直到女主被下毒,差点死掉,却不肯死在他身边,死也要死在宫外,男主才后悔了、害怕了,扛住了不立后的压力,只宠她一个。   在她生下皇子后,立她为皇后,立她生的皇子为太子。   “喝点水吧。”见她闭着眼睛不说话,赵淮叶不慌不忙地端起一旁的碗,吹了吹,一只手扶起她,将碗送到她嘴边。   韶音睁开眼睛,低头喝水。   喝了半碗水,赵淮叶将碗放到一旁,自己往床里坐了坐,将她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你突然消失,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顶,低声诉衷肠,“我以为你出事了,一刻不得歇,下令所有人搜寻。”   “得知你跑了,我当时长长松了口气。你跑了就好,至少不是出事了。”   “可是,你这么傻,心又软,一个人离开,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找了你一天一夜,片刻不曾阖眼。”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发心:“瞧,幸亏我找到你了,不然你要怎么办?你身上没有钱,首饰也被人骗走了,你要怎么生活下去?”   “阿晓,不要离开我,待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对你的。”他低声诱哄。   韶音不为所动。   别说是她,就算是真正的女主池初晓,此刻也不会被他哄到。   池初晓是现代女性,智商在线,她清楚世界上不仅仅有好人,还有很多坏人。就算遇到坏人,她也不会一杆子打死,认为世上都是坏人。她只会更加小心地生活在陌生的古代。   怀里的人一直不说话,赵淮叶也不奇怪。“阿晓”刚刚遭到这种事,面子上抹不开是正常的。   抱着她说了会儿话,他便低声问道:“跟我回去,好吗?”   “负责看守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韶音终于说出了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赵淮叶一愣,抱着她的力道紧了紧。   “他们怎么样了?”韶音仰头看着他问。   赵淮叶抿了抿唇,并不正面回答:“他们能怎么样?玩忽职守,懈怠渎职,阿晓认为他们会怎么样?”   “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韶音定定看着他,丝毫不被他带偏,直直追问。   赵淮叶被她的态度弄得不大痛快。   脸色落了下来,他冷冷地说:“杀了!”   “你!”韶音顿时怒了,脸上都泛起红晕,她忽然挣开他的怀抱,坐起身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紧接着,是她的怒骂:“混蛋!”   赵淮叶被她打得脸一偏。   神色更加不好。   俊美的侧脸看上去阴沉无比,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盯着她,说道:“是你逼我的。阿晓,我告诉过你,不要想着逃跑。你怎么不听呢?”   “我舍不得对你做什么,就只能拿你身边的人动手了。”说着,他伸出手,目光怜惜地摸向她的脸颊,“谁让你心软又善良呢?”   “阿晓,你是这么善良。我有时候痛恨你的善良,因为你对谁都是那么好。可有时候,我又很高兴你这么善良。”   善良的人,无法接受别人因为自己而死去。赵淮叶抓住了她的软肋,他感到高兴极了。有了软肋,她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你混蛋!”韶音骂道,发疯似的朝他打过去,声音哽咽,“你凭什么杀人!凭什么!是我要逃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杀人!”   这是池初晓的台词。   得知看守她的人都被处置后,她崩溃地跟赵淮叶打起来了。   当时,赵淮叶不敢还手,任由她捶打。   但或许是换了角色的原因,光环不够强烈,此刻赵淮叶不仅没有任由她捶打,还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黑着一张俊脸,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我凭什么不能杀!我是皇上!我想砍谁的脑袋,就砍谁的脑袋!”   “况且,我让他们看守你,他们却放跑了你,有违皇命,乃欺君之罪,我只砍了他们的头,没有追究到他们家人的身上,是我的仁慈!”   韶音很讨厌“主角光环”。   同样的事,主角做来,效果杠杠的。但是炮灰做来,哪怕顶着女主的脸,居然也是其他效果。   她不高兴。   打算撒撒气。   “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想控制我!你一点都不尊重我,你把我当成阿猫阿狗!”双手被攥住,韶音便改为用脚踹,狠狠一脚踢出去,正中赵淮叶肋下的脆弱处。   赵淮叶猝不及防,被她一脚踹中,疼得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韶音趁机将他拽倒在床上,骑在他腰间,一顿劈头盖脸的狠捶:“皇上又怎么样!皇上就能随便杀人吗!赵淮叶,你简直不是人!你是畜生!我当初就不该对你好!你不值得我对你好!”   赵淮叶本来很恼怒,但是听到后面两句,他浑身一僵,挣扎不动了。   这是他的软肋。   他就怕这束光不肯再照亮他。   怕自己配不上这束光。   至于“皇上又能怎么样”的大逆不道的言论,他就更不计较了。   他如果舍得杀她,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也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捶。   丝毫不敢反抗。   “是我错了,我以后改。”他卑微地说,紧接着跟了一句,“只要你不离开我。”   她如果还想离开,他下次只会杀更多的人!   韶音心里笑笑。   不离开?她会让他哭着求她走! 第162章 恩人3 唱曲儿。   哒哒哒。   马蹄声溅起一片扬尘。   韶音坐在马背上, 被赵淮叶带离。   偏僻官道上的小小茶庐被主人抛下,在扬尘中模糊了轮廓,渐渐远去。   赵淮叶扬着嘴角。   韶音不必回头,都能感受到他的愉快。   跟剧本上的走向不同, 现在他成功带走了他“心爱的女人”。他的光, 被他逮了回来, 收入怀中,他不要太得意。   “就这么走啦?”灰灰咋舌。   韶音应了一声:“嗯。”   “骚还是你骚。”灰灰不禁感慨。   它定位了下女主的位置, 发现原本应该在某处被捉住,结果因为韶音横插一手,没有被捉回的女主, 此刻布衣荆钗,面色匆匆地逃跑。   她不会再被捉了。   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再看赵淮叶怀里的韶音, 她顶着女主的面容, 懒洋洋的、散漫的、冷淡地坐在马背上, 倚靠着赵淮叶的胸膛, 毫无弄虚作假的紧张之态,她舒舒服服地坐着, 仿佛自己就是女主。   陡然间, 灰灰浑身如被过电!   太刺激了!   它是炮灰系统,干的都是杂活, 什么排面都没有。但是它的任务者,以一己之力, 成为了“女主”!   它是不是可以骗自己, 它现在是女主系统哇?!   越想越兴奋,灰灰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赵淮叶没有带韶音回猎场,而是直接回宫。   他已经打定主意, 今后都不会再带她出宫,他不会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除了不能放她离开,他别的都做得很好。   比如,进入前方的县城后,他带韶音去酒楼歇息,然后让侍卫去置办一辆马车。   从此处回宫,要走上六七日,他舍不得她一路在马背上颠簸。   吃过饭后,他便带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布置得十分豪华,柔软纯色的毛皮铺在车厢四周,防磕防撞。   韶音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对赵淮叶却仍旧没有好脸色。   赵淮叶也不恼,径直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里,低头就去亲她。   韶音扭过头,躲开他的亲吻,并一手拍在他的脸上,发出不轻的一声响动:“啪!”   赵淮叶眼底一暗,被拒绝的怒气在眼底涌动。随即,他轻笑一声:“阿晓这是与我生分了?”   两手扳过她的肩膀,低头就亲上去。   她是女子,而他是男子。   他的力气远远大过她,倘若当真想做什么,她根本抵抗不了。   赵淮叶只当这是情趣。   何况,逗逗她,看她脸上浮现恼怒、生气的样子,也好过她现在用疏离冷淡的脸孔对他。   他想得很好。然而,这不是他的阿晓。   “咚!”   韶音猛地抬头,脑袋重重撞在他的下巴上。   一声闷哼,赵淮叶捂住了下巴。   突如其来的剧痛,以及她毫不保留地抗拒态度,让他心里烧起一把火。   从她出逃开始,这把火就在他心头烧起来。之前逮到她,如一片微弱的甘霖,让这把火稍稍减弱一些。他高兴于捉回了她,并没有跟她算账。   现在,她的抗拒,她的冷淡,她的疏离,如同一桶油泼在火苗上,一瞬间陡然烧得更烈了!   男人没有说话,但是双眸暗沉,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骨头稍微不那么硬的,都要被碾得瑟瑟发抖了。   “呵!”然而,韶音迎着他迫人的气势,发出一声讥笑,“来了!来了!皇上要用强了!”   赵淮叶听不得她的冷嘲热讽,他是皇上,是她的心上人,他本该拥有她的亲近,可是现在还要他去强迫!   叫他如何不恼怒!   韶音还没完,自嘲一声,又道:“我就知道,什么喜欢我,什么爱我,都是假的。”   “皇上不过当我是个玩意儿,阿猫阿狗的,想撸就撸一把,不想撸了就一脚踢开,我算什么排面上的人呢?居然敢拒绝皇上,简直是不知死活!”   她自轻自贱的言语,顿时勾起了赵淮叶的心疼。   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不想看到她这般伤神的样子,胸中怒火不觉熄灭一些,柔声哄她:“你又说什么傻话?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吗?非要曲解我对你的心,你可知我也会痛的!”   韶音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落在赵淮叶的眼里,便是她心软了。他缓缓将她抱过来,让她偎在自己胸膛上,握着她的指尖亲吻:“阿晓,不要同我闹了好不好?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回不去了。”韶音漠然地说,“从你杀了那么多人开始,就回不去了。”   赵淮叶心里一冷。   攥紧了她的手。   “你非要这样,是不是?”他沉下声音。   韶音坐起身来,低头打理衣衫:“这话该我来问你。你非要这样,是不是?”   “是!”赵淮叶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坚决而透着戾气,“任何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都得死!”   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没做错!   韶音冷笑一声,迎着他的视线说道:“我的回答跟你一样。你是个残暴又没有心的人,你不尊重任何人。你不尊重别人的性命,你也不尊重我的自由。我不会再爱你,你不配!”   你不配!   像是一把刀,狠狠扎在赵淮叶心上,令他身形一颤,肉眼可见地晃了一晃。   什么话都不如这三个字的力道,他唇色都白了,薄唇颤抖着:“阿晓……”   韶音却不理他。   闭上眼睛,倚靠着车厢壁,当他是空气。   良久,空气中传来一声:“阿晓,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会放开你。”   停顿了下,有些艰涩的声音响起:“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必须待在我身边!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她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出现。   她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她温暖了他冰冷的人生,她让他尝到了幸福和甜蜜的滋味,却说走就走?赵淮叶觉得自己没错,反而是她,她才是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人!   “妈呀!”灰灰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神经病吧!”   帮他一下,就要帮他一辈子?   这不是无赖吗?   韶音也气笑了。   她愈发抿紧了唇,不理会赵淮叶。   没有什么比漠视更让他难受了。   赶路的一天,是煎熬的一天。   这是对赵淮叶而言。共处一个车厢内,韶音完全不理会他,他说什么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始终用漠然的神情看着他。而他试图亲近她,总会遭到她激烈的抵抗。   他被她“不小心”打伤好几个地方,简直是好气又好笑。   到了下一个城池,两人住宿。   订了一间房。   床铺很宽敞,但是相比龙床而言,还是狭小得厉害。赵淮叶一进门,眼底就露出笑意,几乎可以想象晚上抱着她睡觉的情形。   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他的阿晓又是心软的人。晚上,他向她展示下可怜,她自然会软化下来。毕竟,当初就是他的可怜触动了她,令她屡屡对他照顾。   然而,洗漱过后,赵淮叶刚刚坐上床,就被一只脚踢了踢小腿:“你下去。”   赵淮叶一愣:“什么?”   “你睡地上。”韶音不客气地道。   赵淮叶这下真的愣住了。   随即,他气笑了:“阿晓,你让我睡地上?!”   他是皇上!   岂能睡地上?!   就是曾经最不如意的那几年,他也没有睡过地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出宫吗?”韶音没有对他来硬的,而是收回了脚,缓缓蜷起腿,抱起膝盖,用轻柔的声音说道。   赵淮叶抿了抿唇,答道:“你觉着宫里可怕。”   他是知道她的。他知道她想要过简单的生活,平静的生活,而不是在宫里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但他舍不得她,他愿意倾尽一切保护她、对她好,也不想她离开。   “不仅仅是如此。”韶音说道,低头拨弄着被褥上绣着的祥云图案,“我想出宫去,嫁给一个平凡的男人。他可能没有你容貌俊美,也不可能比你有钱有势,但他会待我平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赵淮叶已经从她的停顿中听出她的暗示。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同床共枕?”   韶音不接话,而是说道:“如果我嫁了一个普通男人,当我和他吵了架,我可以撵他睡地上,他只能听我的。”   赵淮叶:“……”   行吧。   谁让她将此事归结为“吵架”呢?   赵淮叶认为这是她给的台阶。他杀了那么多人,本来触犯了她的底线,她会好一阵子不能原谅他。但是,她忽然将此事的性质总结为“吵架”,顿时令他窃喜不已。   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记,他抱着被子下床。   朗声坦然道:“只要你高兴,我睡地上就睡地上!”   韶音笑笑。   躺下去,拉起被子,阖上眼睛。   一连数日,赵淮叶都睡在地上。   现在是秋季,晚上还是颇有些凉意的,哪怕赵淮叶垫了一层被子,还是睡得不大舒服。   他腰酸背痛的,脸色就不大好。   坐进马车,韶音看到他的脸色,就说道:“你哄哄我,哄得我高兴了,我给你捏一捏。”   赵淮叶一想,她愿意搭理他了,还肯碰他身上了,四舍五入一下,她岂不是快原谅他了?   高兴之下,脸色就很好看:“阿晓想让我怎么哄你?”   “我都告诉你了,还有意思吗?”韶音拉下脸道。   赵淮叶丝毫不恼,还笑着道:“好,好,那我自己想。”   赏她庄园。   提位份。   韶音都不要,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赵淮叶见自己没有赏到她想要的,心里没底,不得不硬起头皮问:“阿晓究竟想要什么?我太愚笨了,猜不出来,阿晓告诉我吧。”   “你唱曲儿给我听。”韶音说道。 第163章 恩人4 我是真的爱你。   时下, 唱曲儿乃是下贱人的行当。   韶音提出这个要求,顿时让赵淮叶的脸色不大好。在他心里,这就是她故意羞辱他、折磨他。   “不想唱?那就算了。”韶音瞥他一眼,说道。   不强求。   是他的腰不够疼, 不需要她捏一捏。   赵淮叶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态度冷淡了几分, 忍了忍, 他道:“好,我唱给你听。”   好不容易使她有了软化的迹象, 赵淮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他会的曲儿不多,为了哄她,他自己编了一首小曲儿。   虽然曾经是透明的皇子, 但赵淮叶的学问还是不错的,填起词来信手拈来。   唱她的美丽, 诵她的善良。他低声哼唱着, 唇齿间情意绵绵, 一边唱, 一边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他将嗓音压得很低,既显得缠绵情浓, 又可以避免被外面的侍卫们听到。   但即便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耳聪目明的侍卫们听到了。   堂堂帝王,为了哄一个女人, 居然唱曲儿?!侍卫们的表情裂开了一瞬,很快平复表情, 当不知道这回事。   赵淮叶也是没办法了。   为了获得阿晓的原谅, 他豁出去了。   一首小曲儿唱罢,又换另一首,只为了哄得她开心。   唱得多了, 坚持和底线就放开了,声调愈发自然而流畅,也不再谨慎约束声音。   侍卫们从一开始的裂开,到后来的面无表情,已经接受并习惯了这位帝王的风流。   而韶音听了半天的曲儿,终于松了口。   “你趴下,我给你捏捏。”   赵淮叶一把攥住她的手,说道:“阿晓……”   眼神幽深,充满浓烈的暗示。   他不想要按摩。   血气方刚的青年,他想要更多。   韶音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不要就算了。”   赵淮叶听得心口一紧,不敢得寸进尺,暗叹一口气,不得不趴下:“辛苦阿晓了。”   来日方长。   她已经软化了,他终究会将她攻陷。   韶音给他捏了捏筋骨。没有刻意折磨他,给了他一点甜头。   接下来的行程,气氛松快了一些。   两日后,马车抵达宫中。   韶音的位份是昭仪,按规矩不能住在赵淮叶的宣明殿。但赵淮叶只宠幸了她一个,她目前是后宫唯一的妃嫔,加上她从前是他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感情甚笃,因此住在宣明殿。   赵淮叶白天要处理政务,中午有时候都不得闲,要跟臣子们商议政事,会错过饭点。   因此,韶音有时跟他一起用午膳,有时是自己用。但到了晚上,两人肯定一起用晚膳。   韶音待他的态度好了一些。不再总是无视他,而是偶尔会跟他说句话了。   比如这会儿,她想起什么,就同他道:“你杀了放走我的人,善待他们的家人了吗?”   赵淮叶的食欲顿消。   “我只处置了他们,没有追究他们的家人,已经是宽容和仁慈了!”他抬起脸来,神情不大好看。   赵淮叶很烦她总是提这件事。这总会提醒他,她是个善良的人,而他触到了她的底线。   他很担心她因为此事,会改变对他的感情,比如不再那么喜欢他、爱着他。   她一日不能忘记,他就一日心里不安。   “嗯。”韶音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他,而是道:“我之前攒了些银钱,你能还我了吗?”   池初晓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她早早就打算着出宫,因此每个月的俸禄、主子的赏赐等,都会好好存放。并跟一些路子广的太监悄悄交易,全都换成银子。   她攒了将近三百两银子。如果去个小县城,可以买一座宅院,还可以买个小丫鬟,过着不错的生活。   但是这些银子,都被赵淮叶命人搜走了,只为了让她手里没钱,寸步难行。   此事重提,赵淮叶的胃口是一点也没有了。放下筷子,忍了忍,才将阴暗的情绪压下去,声音平缓地问道:“你要银钱做什么?”   “他们因为我而死。你杀他们,是觉着他们渎职。但对我来说,他们是我的恩人。”韶音一边吃着菜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知恩不报,猪狗不如。”   赵淮叶:“……”   他心头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她这话另有所指。   再看桌上的丰盛饭菜,已经不仅仅是没胃口了,还有些反胃。   “我知道了。”他忍耐着怒气说道。   是他太冲动了。他完全可以先将那些人收押,稍后再处置。而不是发现阿晓消失的一瞬间,就地将他们斩杀。   如今事情演变至此,都是他冲动的结果。这一刻,赵淮叶深深吸取了教训。   以后再因为她处置人,绝不能让她知晓。   这样想着,他面上和缓了一些,看着她道:“我会再添些银两,一家三百两,好好安置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里,他口吻已经有些可怜了:“阿晓,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做。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阿晓,原谅我吧?”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池初晓如果不是中毒失忆,被他哄骗着生了孩子,结局如何还另说。   “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韶音说道,头也不抬,神色淡淡。   赵淮叶心里一堵。   不是她先提起的吗?   但她不说原谅,就是不肯原谅他了。   赵淮叶很是心烦,心烦得不得了,他不想看着她淡淡的神色,不想听她用淡然平静的口吻说话。他想让她亲近他,像之前那样冲他笑得甜甜的、暖暖的,偎着他撒娇。   当晚,赵淮叶沉着脸褪去衣衫,目光沉沉。   他打定主意将她按在身下,深入交流一番,等她出了汗,撑不住了,哭着求饶,那些隔阂就会消失了。   但他刚上床,就被韶音一脚踹下去了。   “今晚你睡地上。”   赵淮叶顿时瞪大眼睛,脸上怒气升腾,大手一撩帐幔,抬腿就要重新上床。   他已经不肯再忍了。   这倒不是韶音缺乏女主光环了。事实上,赵淮叶对池初晓就是这样的。   当初池初晓要走,他不放人,将人囚禁起来。白天强迫她一起吃饭,晚上强迫她侍寝,强行将日子过成“她还爱我”的样子。   但池初晓心里是有他的,虽然对他失望了,但爱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退的,因此对他从来下不去狠手。   韶音就不一样了,哪疼往哪踹,哪狠往哪挠。   一转眼,赵淮叶被挠了个满脸开花!   “你疯了!住手!”赵淮叶狼狈地叫道。   他不敢对她动手,担心自己力道大一些,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因此,只敢制住她的手,躲开她尖锐的指甲。   但是,躲得开手,躲不开脚,膝盖上、裆间,频频遭受重创。   “混蛋!赵淮叶,你混蛋!”韶音一边打他,一边骂他,“想让我住手,你做梦!你惹了我,还想我忍你吗?”   “有种你就放我走!”   “我若是嫁个普通男人,他绝不敢还手,定是跪着任我打!”   “让你睡个地面都不愿意!”   “好意思说你爱我!”   “把我当阿猫阿狗,你趁早认了!”   “别一边说爱我,一边肆意玩弄我,恶心!”   赵淮叶心头钝钝地痛,由着她发疯,往他身上挠了一道一道,踹了一脚一脚。   “你怎么能如此误会我!”   “怎么能如此曲解我对你的心意!”   他痛极了,眼眶都红了,双手双脚锁住她,将她的脸颊按在自己胸口上:“你听!你听到了吗!这是为你而跳动的心!它在流泪,因为你误会它!”   韶音张口就咬下去!   “哼!”赵淮叶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但他没舍得松手,仍旧抱着她说:“如果咬我一口,能让你出气,你咬吧!”   韶音奉旨咬下。   咬得狠狠的,血腥气都涌出来。   赵淮叶始终没松手,甚至因为她咬破了他的肌肤,而声音温柔了许多:“阿晓,你出气了吗?如果没出气,你再咬我。”   “我不会跟你还手的。”   “无论你怎么咬我,我都不会跟你还手的,你会发现我才是世上最爱你的人。”   灰灰被他的疯狂给震慑住了,不禁犹豫道:“他还是挺深情的。”   其实,他要的不多,就只是池初晓爱他、不离开他而已。   他愿意为此付出很多代价,也算不错了啊!   韶音冷冷地说:“拿一根草,换人家一生自由,你管这叫深情?”   灰灰一震:“你说什么?!”它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只听她满含不屑的声音,不禁问道:“你仔细说说!”   韶音淡淡道:“没什么好说的。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罢了。”   赵淮叶很喜欢用苦肉计。   第一次,池初晓要出宫时,他把自己作得病了,以此留下她。   后来,池初晓成功逃出去,而他将她抓回去,为了换她心软,他又伤害自己,让自己伤病加身,换取她的心软。   他明知道她是心软的。   她比他自己还要在乎他的身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总是用苦肉计来对付她,并且屡试不爽,每每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觉得他在乎自己的身体吗?”她问灰灰。   灰灰说不出话来了。   重新打开剧本,去看赵淮叶当皇子的时候。   池初晓是个善良又温柔的人,她跟其他宫女、太监的关系都不错,还获得了别人的真心。而见到她跟别人多说了几句话,赵淮叶就黑化了,装惨、卖可怜,获取她的关注。   从那时候起,他就在玩这一套了。   “还觉得他深情吗?”韶音又问。   灰灰心情复杂,闭上了嘴。   虽然把他的身体比喻成一棵草有点夸张了,但他的确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   他在意皇位还更多些。为了各方势力平衡,还愿意立后。   池初晓之所以坚定要跑路,就是不想给人做小老婆。想换取池初晓的留下,他立她为皇后就好了啊!   总比咬他一口更加立竿见影见效快!   “阿晓,你嫁给别人,不会比嫁给我更好了。”赵淮叶还在温柔地说着,并轻轻抚她披在背后的长发。   韶音松开他的胸口,说道:“那你愿意睡地上吗?”   “阿晓,我睡了许久了。”赵淮叶可怜兮兮地说,“可以让我睡床上吗?”   韶音冷嘲一声,心灰意冷地垂下眼睑,说道:“我知道了,客栈的床是普通的床,你愿意让我睡。但龙床就不一样了,只有你能睡,我是不配一个人睡龙床的。”   “罢了。”她心灰意冷地推开他,“我回承福宫了。”   承福宫是封她为昭仪时,赐住的宫殿。   只不过,因为他过于宠爱她,她还没有住过承福宫一日。   “别!你别走!”赵淮叶不舍得看她心灰意冷的样子,不敢再逼迫她,缓缓松开她道:“我睡地上,你别生气了。”   他抱了锦被,铺在龙床下面,不忘扬起头说了一句:“阿晓,我是真的爱你。” 第164章 恩人5 毒誓。   面对他的深情表白, 韶音轻挑眉头。   “我曾经也爱你的。”凉凉讥色从眼底划过,然而她嘴上却轻声说道。   低不可闻的声音,带着掩不去的怅然与伤感,叫人听在耳中, 不由得心揪。   赵淮叶的心里顿时揪紧了一下, 一股难言的惭愧涌进了他的胸腔。   阿晓是这么好的人, 待人一片真诚。她待别人很好,待他更是天底下第一好, 但他却用尽心机,算计她的感情。   卑劣和阴暗令他自惭形秽起来。   “阿晓,我以后不会再做令你伤心的事了。”他亦低声道, “你原谅我吧?”   寝宫内烛光闪烁,寂静得呼吸可闻。   韶音舒展手脚, 躺在偌大的龙床上, 柔软丝滑的锦被将她包围, 淡淡的安神香萦绕在鼻尖, 令人不由自主地身心放松。   她此刻身心愉悦。   微阖眼睑,享受了一会儿宁静, 才低声开口:“你不会再骗我吧?”   赵淮叶僵着身躯等待了许久, 终于等到一声,登时精神一震, 忙回答道:“不!不会!”   “我对天发誓,永远也不会再骗你!”他狠绝地发出毒誓, “否则就让我眼瞎耳聋, 手脚齐断,成为天弃之人!”   韶音静静听着。   正常情况下,情郎发出这样的毒誓, 她应该慌忙跑下床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   赵淮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居然没有管他,任由他说出这样毒辣的誓言,让他心里空了一瞬,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就将这丝失落抛开,紧紧盯着帐幔里头,认真道:“阿晓,你相信我!”   韶音却对灰灰道:“记下来了吗?”   灰灰点点头:“记下了。”   韶音这才开口,对赵淮叶轻声说道:“我再信你一次。”   赵淮叶听到此言,心里顿时一松,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扬,:“阿晓,我……”   “睡吧。”不等他说完,韶音就打断了他。   他说的情话一点都不好听。   赵淮叶的嘴巴张了张,看了看地上的铺盖,又看了看掩得严严实实的帐幔,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要上床的话。   缓缓躺下,将被子拉起,遮盖在身前,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赵淮叶的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不好见人,于是以“龙体微恙”为借口,没有去上朝。   韶音早起悉心为他涂药。   赵淮叶的眼前是她光洁白皙,肤若凝脂的手腕。微微抬眼,便是她精致小巧的下颌。刚刚起来,她还没来得及上妆,素颜一张,却细致得连毛孔都看不见,叫人忍不住想要把玩。   “阿晓,我不痛。”他抬起眼,眼睛微弯,含着笑意看着她说:“你不要自责。”   韶音没说话。   脑海中,灰灰笑得几乎打滚:“自责?他疯了吧?想得这么美呢?”   挠他几下而已,大魔王怎么会自责?   若是不小心挠断他的手脚,她大约才会假惺惺地表示一下不好意思。   “你以后再惹我生气,我还是会对你不客气。”韶音淡淡说道,“而且我不会自责。”   赵淮叶低低一笑,眼里尽是笑意:“好,好,阿晓不必自责。是我惹阿晓生气,我就该受着。”   仿佛韶音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明就是自责,却嘴硬偏偏不说一样。   韶音不辩解。   让他脑补去吧,还省她口舌了。   倒是灰灰轻嗤一声,有些蔑视地道:“傻【哔——】就爱脑补!”   自责个头啊!   就是真正的池初晓,也不会自责好吗!   是他要用强,这样没品的事,挠他一脸都是轻的,踢爆他的蛋都是常规操作!   跟着韶音久了,它不知不觉中也变得狠辣起来。   擦过药,赵淮叶便让宫人呈上早膳。   他经过了昨晚的“原谅”和“相信”,心情好了许多。用早膳时,频频照顾韶音。   “阿晓,尝尝这个。”   “我记得阿晓最爱吃这个。”   他夹过来的菜,韶音都吃掉了。   并且对他说:“你不要管我,你自己也吃。”   虽然她的脸上没什么笑意,但赵淮叶还是觉得高兴,只觉得重新俘获她的心,近在眼前。   饭后,他依依不舍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我要去忙了,阿晓在这等我,午时我会回来,同阿晓一起用午膳。”   他是皇上。虽然称病不上朝,但是奏折还是要批阅的。   韶音点点头,说道:“你去吧。”   赵淮叶很舍不得,拥住她,低头在她颊上轻吻一记。因她只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扎抵抗,令他心情大好。   袖袍一拂,大步离去。   “怎么让这只猪亲了!”灰灰很不高兴。   虽然赵淮叶是男主,但灰灰很不喜欢他,觉得他根本不配!   “给他点甜头。”韶音解释说,“若不然,生活中只有苦头,他要过不下去的。”   偶尔尝点甜头,他才会觉得生活有希望,才会一直挣扎努力不放弃。   这个游戏才能多玩几天。   “不行!”灰灰不高兴道,“不能给他亲!”   韶音:“……”   “这次听我的!”它气鼓鼓道,“这头猪!辣鸡男人!他不配!大不了我给他做幻境!总之不许他亲你!”   韶音有些好笑。   “行。”她说道,“听你的。”   灰灰这下高兴了。   播放起了欢快的小曲儿,同步在韶音的脑海中,邀请她一起听。   韶音离开宣明殿,拜访了池初晓曾经交好的宫女和太监们。   他们原本办差办得好好的,结果因为池初晓想跑,为了剪断池初晓的翅膀,赵淮叶把他们调去了说不上话的地方,让他们没办法帮上池初晓的忙。   事业和前程被连累,这些人也没有记恨池初晓,还很同情她。   韶音挨个道歉,并跟他们聊了聊。   中午,赵淮叶从御书房回来用膳,韶音便提起来:“于公公他们,你几时将他们调回来?”   赵淮叶闻言,脸上一沉,她还没放弃逃跑?!   “你说你爱我的。”韶音见他不吭声,便放下了筷子,有些心灰意冷地道:“帮过我的,你把他们全杀了。心里向着我的,你将他们调去又苦又累的地方,让他们永远出不了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是这样爱另一个人的。”   赵淮叶绷紧了脸。   “那是因为你要离开我!”   他俊美的面庞上失去了温和,变得阴鸷而沉郁,双眸乌沉,紧紧盯着她道:“我对你说过,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我没有要离开。”韶音面上隐隐的怒意,“我只是希望朋友们过得好!至少不会被我连累,过着本不属于他们的人生!”   赵淮叶绷着脸不语。   脸上写满了不信。   “那我也发誓。”韶音似乎气到了,举起手道:“我对天发誓,再也不离开赵淮叶,除非他不爱我,主动赶我走。如违此言,叫我天打——”   “好了!”赵淮叶喝止道,神情缓和几分,“我相信你。”   韶音看他一眼,却面无表情,继续刚才的话:“如违此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淮叶赶忙起身去捂她的嘴,都没来得及。赶到她身边时,她已经说完了。   他又气又爱,不禁捏住她的下巴,恨恨地说:“谁准你说这样的话!我不许你说!以后都不许再说,记住了吗?”   韶音打开他的手,很不客气地打出“啪”的一声,然后冷哼一声道:“现在信我了吗?”   赵淮叶是信的。   她发了毒誓,他不信也得信。   但信她是一回事,承担不起损失又是另一回事了。赵淮叶虽然信她不会离开,但也担心她万一不顾誓言,还是要离开他怎么办?   “好。”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面上毫无异色,坐下来微笑道:“我这就将他们调回来。”   就算要做什么,也是私下里。   总不能像上次一样,杀了人叫她抓到把柄,同他闹个没完。   不管怎样,总叫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赵淮叶眼神笃定。   韶音仿若未觉,毫无心机地笑起来:“谢谢你!”   赵淮叶亦是笑起来,柔声道:“我说过的,只要你不离开我,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下来。”   当天,于公公、夏露等人就被调了回来。   他们被调进了承福宫,属于承福宫的人。韶音趁机说道:“我总归是你的昭仪,不该总住在你的宣明殿,一日两日可以,十天半个月也可以,但长此以往下去,到底不好。”   赵淮叶想了下,也有道理,就点点头:“可。”   韶音住进了承福宫。   于公公、夏露等人围着她。   “主子,是您把我们调回来的?”   “皇上没难为您吧?”   韶音便笑道:“没有,皇上岂会为难我?”   “是这样吗?”   “可是,主子您……”   “之前听说您从猎场逃出去了?”   韶音脸色一黯。   随即,强笑道:“没事,都过去了。之前是我不懂事,现在都好了。”   这些人跟池初晓都是很熟的。如果她表现出全盘接受的样子,他们一定会觉得奇怪。   倒是现在这样,于公公等人没有起疑,还面露担忧。   韶音便又劝慰起来:“好了,你们不要担心我。我,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脸上的勉强之意收起几分,努力笑着说道:“皇上待我很好,这样的荣华富贵,是别人求也求不得的,我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于公公等人脸上的怜悯更浓了。   人各有志。她不愿意待在宫里,要这荣华富贵,那么这样的锦绣生活对她来说便是负担。   只是,她命不好,逃不出去。为了日子过得舒服些,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赵淮叶脸上的伤很快好了,又开始上朝。   “请皇上速下决断,定下皇后人选!” 第165章 恩人6 一口黑血喷出。   赵淮叶十分头疼。   大臣们逼着他立后, 阿晓又非常排斥这件事。他夹在中间,非常为难。   上次就是因为这件事,阿晓心生离意,哪怕他命人严加看管, 还是叫她逃出去了。   若非茶庐主人贪婪, 抢走她的值钱物品并打晕了她, 赵淮叶未必能抓她回来。   这事倘若传入阿晓耳中,会不会又让她心灰意冷, 想要离开皇宫,离开他?   赵淮叶非常担心,哪怕她发下毒誓不会离开他, 他还是担心不已。   韶音此刻正在御花园。   由夏露等人陪着,悠闲自在地赏花。   这会儿是秋季, 菊花开得正好, 金灿灿的, 洁白如雪的, 润如青玉的,明艳若霞光的, 端的是美轮美奂, 娇艳夺目。   “主子,前面便是兰心亭了, 可要上去坐一坐?”夏露说道。   韶音抬头一瞧,便见前方伫立着一座建造得高高的亭阁。她从下面抬头望去, 竟看不清亭子的全貌, 高高的山石与浓密的枝蔓将之遮掩住了,只能看到露出来的一角飞檐,以及半张匾。   “好。”她点点头。   如今后宫只她一名妃嫔, 也不必担心上头有人,会造成什么不方便。   韶音拒绝了夏露的搀扶,手里捏着丝帕,悠悠踏上台阶,沿着光滑平整的台阶向上行去,终于走上了兰心亭。   刚一站上去,她立即明白了这亭子的妙处。   放眼望去,整个御花园的景色皆收入眼底,假山、小桥、水池、花圃等,竟无一丝一毫的隐藏。   若是下方有人做坏事,亭子里的人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便在这里坐一坐吧。”她笑道。   清风徐徐,外头天光晴好,韶音坐在亭子里,怡然欣赏着景色。   她看着一碧如洗的晴空,依稀想起曾经也是这样一个好天气,她将某个渣渣从高台上拽下去,摔成了植物人。   “那个渣渣叫什么名字来着?”很显然,灰灰也想起了这件事。   已经做过的任务,都被它压缩成数据包,丢在不碍事的角落里,当成垃圾一样了。此时想要翻看,还要重新加载一下。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韶音说道,“已经没有价值的东西,记得它们做什么?”   灰灰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它停止加载数据包,跟她闲聊起来。   夏露等人很会侍奉,一转眼的工夫,便呈上了茶水和点心。   韶音笑着道:“你们有心了。”   并招呼他们坐下,不必这样拘谨。   夏露等人不敢,忙推脱道:“主子,万万不可!您现在是昭仪娘娘,跟咱们不同,规矩万万不可乱!”   韶音的脸上露出一点遗憾,很快不强求了,点点头道:“好。”   端起茶杯,悠闲饮起了香茗。   灰灰提醒她道:“这里面被下了毒。”   是猎场上被杀掉的一个侍卫的妹妹。他们家跟别人不同,没有其他亲人了,只有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哥哥被杀掉后,妹妹非常愤怒,想要为他报仇。   她记恨池初晓,认为她是惹祸精,因此使计入宫。为了混进宫里,她把家当都卖了,房子也卖了,上下打点,几乎是倾家荡产,终于混进宫里,成为了一个小宫女。   若是韶音没有住进承福宫,还在赵淮叶的宣明殿住着,她还得花费一番工夫才能下毒。倒是韶音搬出来了,还在兰心亭闲坐,给了她机会。   “你压一压药性。”韶音说道,“过几日再毒发。”   灰灰应道:“好。”   剧本上,妹妹下毒后没来得及逃出宫,就被抓住了。她被处死了,被她打点过的一串人也没逃得掉,通通被抓起来,一番酷刑后死掉了。   另外还有许多无辜的人,事情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却被牵涉进来,挨个斩首,死在了赵淮叶的泄愤之下。   如果小姑娘进宫后向赵淮叶下毒,韶音会大大夸赞她一声好。   但她选择了池初晓。即便如此,韶音还是打算帮她一把。不仅仅是为了她,还为了那些会被牵涉进来的无辜的人。   有灰灰压制,毒性暂时没有发作。   结果,下毒的小姑娘以为她没有中毒,懊恼不已!怀揣了匕首,打算刺杀她!   韶音哭笑不得,让灰灰篡改了她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中植入“池昭仪中毒吐血”的画面,并护送她离开皇宫。   十来岁的小姑娘,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哥哥,已经很苦了。池初晓又没死,现在已经逃到某个小镇上,受到一个开面馆的好心老板娘的收留,暂时安稳下来,韶音便放小姑娘逃走了。   转眼间,数日过去。   这一日,夏露来身边伺候时,脸上总有些欲言又止。韶音看不得这个,就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夏露的脸上流露挣扎之色。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决定说出真相:“主子,皇上……皇上他……要立后了。”   这是她前往内务局要东西时,听到几个小太监说的。倘若没有意外,皇后便是世家大族郑家的女儿。   夏露跟池初晓的关系很好,知道她的心事。她不喜欢皇宫的诡谲,更不喜欢屈居人下。在外头做个小老百姓,嫁给普通男人做正头娘子,难道不好吗?像是现在,做个昭仪娘娘,虽然受宠、富贵荣华加身,但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听到这个消息后,夏露就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韶音听后,先是沉默了半晌,然后缓缓笑了。她抬起头,看着夏露,打趣一句:“皇上会很高兴你说这话给我听。”   夏露一怔,陡然脸色白了,猛地跪下来:“主子,饶命!”   倘若给赵淮叶知道,她居然在昭仪娘娘面前搬弄是非,只怕她的性命要不保了!夏露骇极了,伏身便要磕头,求韶音别说出她去。   韶音一伸手,拦住了她:“你起来。”随即,她解释道:“我不逗你,皇上真的会很高兴你说这话给我听。”   见夏露不信,她苦笑一声,说道:“难道你以为,你是无意中听到这件事的吗?”   夏露一怔:“什么?”   “是皇上特意让人说给你听的。”韶音手上加了力道,扶她起来,“只有你知道了,我才会知道。”   夏露仍旧愣愣的,她脑子里已经转过弯来,只是不肯信:“皇上,他,他这样对主子?”   为什么不能亲自、当面跟主子说?   为什么要拐这么大一个弯,让主子知道?   “大约是他待我一片诚意,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罢!”韶音自嘲一声。   夏露心头一堵,陡然愤怒起来!   她很想骂人,因为赵淮叶的这种做法太恶心人了,口口声声喜欢主子,死也不肯放主子出宫去,主子都逃出去了也要捉回来,结果却这样!   却这样!   这叫什么喜欢?   当主子是什么啊?!   “罢了,这事我就当不知道。”韶音忽然改了主意,看着夏露说道:“以免他看你不顺眼。”   夏露听到这话,眼眶都红了。   “主子,你太难了。”她哽咽道。   韶音笑笑:“不难,好日子会来的。”   当晚,赵淮叶来承福宫用晚膳。   “阿晓今日做了些什么?”饭后,他没有离开,而是拉着韶音在院子里走动。   韶音便道:“没做什么,打发时间罢了。”   赵淮叶说道:“阿晓若是无趣,我使人抱几只小猫给你,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韶音点点头。   毛茸茸的小猫咪,多可爱啊?   赵淮叶听她说喜欢,顿时感到很高兴,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道:“我许久没有送礼物到阿晓的心坎上了。”   这一次,他送到她的心坎上,她会不会对他好一点?   “那你要反思自己了。”韶音无视了他话里的暧昧与暗示,冷淡地说道。   赵淮叶:“……”   他只不过是想要睡她床上,怎么就这么难?   实在忍不了了,他停下脚步,双手握住韶音的肩膀,压抑地道:“阿晓,你何时才肯原谅我?”   “我没有不原谅你。”韶音淡淡地说。   “那你怎么不肯……不肯与我亲近了?”赵淮叶幽怨地说。   韶音依然神情冷淡:“因为我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如同一根针,刺入了心间。   赵淮叶窒息片刻,抿着唇望着她双眸,只见她冷冷淡淡好似没有温度的冷玉,不禁一阵颓然。   他松开了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问:“我送你小猫,你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   韶音点点头,坦然答道:“有。”   刚刚沉入深渊的心,一瞬间又有了温度。赵淮叶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出来,声音柔和极了:“我会努力让阿晓重新喜欢上我。”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然后赵淮叶便走了。   他很识趣了,知道就算留下来,也只会睡地上,痛痛快快就走了。   睡宣明殿的地面也就算了,怎么连承福宫的地面也要睡?赵淮叶不肯。   韶音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有女主光环,还是赵淮叶本身的高傲。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夏露侍奉她歇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奴婢看皇上似乎……没有要立后的意思?莫非是小太监们胡说?”   如果他要立后,怎么会在面对主子时,一点心虚都没有?   “或许吧。”韶音淡淡道。   夏露见她兴致不大,便不再提,侍奉她歇下。   接下来数日,夏露总会在各种地方听到小太监、小宫女们的闲谈,全是在说郑家女儿要入主凤仪宫。   一次、两次,夏露可以当是偶然。但是次数多了,她不禁怀疑起来,莫非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将这事禀报给了韶音。   “你不用管。”韶音柔声说道,“我能把你们调回来,并不是我多么有本事,只是皇上愿意给我脸面罢了。他若不给我脸面,一意处置你们,我是保不下你们的。所以,你什么也别说。”   夏露听到这话,只觉心酸极了:“那,主子这件事……”   “皇上会与我说的。”韶音笑笑说道,“待他等不及那日,他会亲口与我说。”   夏露一开始觉得气愤,待气愤过了,不禁又有些解气。是了,就不如他的意,非要他亲口说!   这样想着,她再看主子,莫名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在她想来,皇上如此行事,主子应当很伤心才对。可是看主子的模样,并不很伤心。倒像是……像是心冷了、不在意了一样。   她不由更加怜悯起来。   赵淮叶撑了半个月,有些撑不住了。   他本来打算试探一下,阿晓对立后一事的反应。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夏露听到流言后,竟然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对阿晓提!   他有些不悦,只觉得夏露这个宫女也没有多么忠心,如此重要的事情,她都不对主子提!   但是,发落夏露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他如何对阿晓提起此事。   “阿晓,我有件事情想同你说。”这日,赵淮叶做出决定,要亲口对她说此事,“你先听我说,先不要生气,这件事另有隐情。”   韶音点点头,很好说话的样子:“你说吧。”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神情轻松,眼角眉梢还有些笑意。   她许久没有这样笑了,倒让赵淮叶心里揪了一下,有些不忍心在这时说起。   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更难开口。   “阿晓,不论发生什么,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他双手捧住她的手,俊美的脸上一片恳切与真诚,“你才是我真心爱着的人。”   韶音脸上泛起薄薄的红晕,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抽回自己的手:“有事就说事,又油嘴滑舌的做什么?”   “我担心你误会我。”赵淮叶被她面上羞红的样子挠得心痒,愈发握紧了她的手,不让她抽回去,“阿晓,我……我要立后了。”   话落,就见她神情陡然一变,笑意顿失。   “阿晓!你听我说!”赵淮叶急了,匆匆说出后面的话:“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发誓,我此生心里只有你一个,永远也不会委屈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意外打断了。   “噗——”   一口黑血从韶音口中喷出。   赵淮叶就站在她身前,当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他们离得太近了,他根本躲不开,只觉面颊上溅了点点热意,带着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他心里一沉!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迹,急忙睁开眼睛,只见身前的人儿脸色煞白,双眸紧闭,整个人直直往下坠,急忙抱住她:“阿晓?!阿晓?!”   “来人!传御医!”   “快传御医!” 第166章 恩人7 失忆。   韶音毒发了。   之前小姑娘给她下的毒, 压制了这么多天,在小姑娘已经跑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查出来什么后,韶音挑选了这么一个时机, 让毒性发作了。   她大口大口吐着黑血, 很快衣襟上沾满了血迹, 赵淮叶慌得要命,将她抱进寝室里, 平放在床上,拿着手帕一下一下擦着她吐出的血,一颗心缩得紧紧的, 颤声说道:“阿晓?阿晓?你怎么样?”   “我……”韶音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一口黑血喷出来, 落在赵淮叶的手上。   赵淮叶被烫得手一颤, 慌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脸色发白,没比韶音好到哪儿去, 乌鸦鸦的羽睫颤抖着:“阿晓, 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话了!”   他抬起手, 想要捂住她的嘴巴,好像这样她就不会吐血了一般。   “御医!御医呢!御医怎么还不来!”他扭头看向外面, 大声吼道。   御医几乎是飞奔过来。   为韶音诊了脉象, 御医颤声说道:“池昭仪恐是中了毒。”   “怎么会中毒?!”赵淮叶勃然大怒,“是谁?什么人对阿晓下毒?!”   御医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低头不言。   赵淮叶很快反应过来,抓着御医上前:“快给朕的池昭仪解毒!”   御医“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   声音惶恐:“臣,臣无能……”   “你此话何意?!”赵淮叶死死盯着他。   御医颤抖着伏在地上。   赵淮叶立即抬起脚,要一脚踹飞这个没用的东西,然后袖子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动作一顿,赵淮叶放下腿,回头。   “不要这样。”韶音躺在软枕上,冲他轻轻摇头。她脸色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没救就没救吧,是我命不好,不怪别人。”   赵淮叶只觉得心口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嗖嗖灌着冷风,又冷又痛。   他摇着头,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不容反驳地道:“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不要你死,你就不能死!”   他的阿晓是那么的好!她怎么能死?!   韶音软软一笑。   “别这样。”她眼睑轻颤,许是人之将死,她待他的冷淡和疏离都不见了,多了几分温柔和解脱,“这可能是我的命罢。不怪任何人,真的。”   “我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难过了。你娶你的皇后,我到地下去,看不见,听不见,与我没关系,我就不会难过了,咳咳——”   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她口中涌出,仿佛身体里的血液要被吐干净一样,赵淮叶顿时感受到了锥心之痛,痛得他无法忍受,浑身发抖。   “不,不会!”他颤抖着说,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没有立后!不会立后!你不要难过!”   韶音一边咳着,一边吐血,勉强弯起唇角道:“你不要骗我啦。我都听见了,你要立后。别,别说了,我都知道。”   她咳得厉害,拼命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自己则是抽了个喘息的空当,又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只是没有办法,你要坐稳皇位,这是你的江山,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我不怪你。我一点也不怪你。”她摇着头,渐渐目光涣散,呢喃着道:“我只是后悔,我为什么没逃掉呢,如果我跑掉了,就不会如此了。”   “阿晓!!”赵淮叶撕心裂肺地叫道。   他此刻非常后悔。他为什么要刺激她?为什么要拿立后的事刺激她?   韶音听不见一般,双眼失去焦距,看着上空喃喃地说:“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我要投胎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了。”   “你不好。”   “你待我一点都不好。”   声音消失在她的唇间,她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   赵淮叶浑身剧颤,心如刀绞:“阿晓!!”   “皇上,娘娘还有气息!”御医匆匆拿出银针,“皇上,臣要为娘娘施针。”   赵淮叶愣愣的,等御医说了两遍,才猛地直起身,让开地方。   他直勾勾地盯着御医的手,看着一根根银针扎在阿晓的身上,齿间都被他咬出了血腥气,他犹不自知,紧张地盯着床上。   韶音中的是奇毒。   小姑娘花了大价钱,买了失传的药粉。别问为什么不是砒霜,大约是为了有解药,让男主展现深情,顺便让女主失忆吧。   总之,御医犹豫过后,说出了一堆神奇的药材。   什么无根之水,无本之木,无花之果,列了很长的一张单子,想要找齐解药,需要花费巨大的工夫。   但赵淮叶没有放弃!   他听到有解药之后,顿时目中流露出希望之光,立刻下令吩咐,全国寻找药方上的药材!但凡有人找到,重金赏之!   全国浩浩荡荡找药材,动静大极了。   不仅如此,还有一味药材生长在极危险的沼泽深处,寻常人不敢去,因为九死一生。   赵淮叶得知后,亲自带侍卫前去。   出发之前,他来到承福宫,坐在韶音床前,望着被银针封住生机,等待他救醒的心上人。   瘦了好几圈,眼窝凹陷,胡子拉碴的赵淮叶嘶哑着声音说道:“阿晓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想亲亲她。但无论是她的手,还是她的脑袋,都扎满了银针。   他无从下口,只得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然后抿了抿唇,决然离去。   韶音当然没有昏迷。   她在跟灰灰聊天:“女主也知道了?”   “当然啊!这动静多大啊!”灰灰说道。   赵淮叶下发命令,全国寻找药材诊治后妃,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呢!   都说皇上情深,爱惨了那个妃子,也有人传那个妃嫔多么多么美丽,绝世无双等等。   池初晓当然也听说了。她在面馆给老板娘打工,听到这消息时,手里的拉面顿时断了。   “哟,难得见你失手。”老板娘倒没责怪她,还笑着说道:“你也被今上的痴情惊到了吧?”   池初晓脸色微白,勉强道:“嗯。”   她以为他是爱她的。没有想到,她逃出来才多久,他就爱上了别人。对别人一往情深,爱得要死要活。   她自嘲一笑,垂下眼睛,重新揉面。   赵淮叶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经历了数次生死危机,终于拿到了最后一味药材。   他身上多出许多伤痕,但是双眼明亮,日夜不停,带着药材回宫。   “做解药!”他命令道。   御医躬身应道:“是,皇上。”   解药不一定有用。   当初御医的原话是,或许能救活池昭仪。   毕竟这毒药已经是失传的秘药,许多年不曾见着了,御医们也只能试着解解看。   喂下之前,御医不顾生死,跪在地上特意多说一句:“臣等不敢保证此药能救活娘娘。”   赵淮叶根本不理他们。   眼底一片暗沉。   二话不说,就将解药喂进韶音口中。   如果解不了毒,他们都给她陪葬!   好在,这药是管用的。   银针拔掉后,韶音不再吐血,面色也渐渐恢复红润。   赵淮叶心里一松,随即将她抱进怀里,落泪不止:“阿晓!阿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   韶音心里呵呵一声。   灰灰跟着呵呵一声。   只见女子的眼睑颤动着,睫毛也在轻颤,眼珠飞快转动着,似乎就要醒过来。   赵淮叶紧张地看着她,轻声道:“阿晓?”   在轻微得仿佛惊跑蝴蝶一般的声音呼唤中,韶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漆黑的瞳仁里尽是迷茫,眨动几下眼皮,那迷茫并没有散去,反而更浓了:“你是谁?”   赵淮叶一怔。   御医们也僵住了。   “阿晓?”赵淮叶抱紧她,轻声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韶音眨动着眼睛,然后有些害羞似的:“你,你是谁?我应该认得你吗?”顿了顿,她脸上茫然之色更浓,“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满室寂静。   夏露等人都不由得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娘娘失忆了?!”   赵淮叶猛地看向御医:“怎么回事?!”   御医这会儿倒不是很怕了。好歹人是醒了的,也活了过来,他们的性命就保住了。   “臣为娘娘诊个脉吧。”   赵淮叶拿出韶音的一只手,让御医诊脉。   御医诊了片刻,慢吞吞地说:“毒性已经解了大半。但还有些残余的毒性,许是有所影响。”   韶音听到这里,顿时乐了。   这个御医还挺精明的,知道糊弄傻子。   “咱们配一些解毒的药,给池昭仪喝上几副,等残余的毒性散去后,兴许娘娘就好起来了。”御医慢吞吞地又说道。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都过去那么久了,皇上也应该接受了。   如此简单的心思,可怜赵淮叶竟没听出来,挥挥手道:“还不去配解毒药!”   把御医们都撵下去后,他这才抱着韶音,低头亲了亲她脸上:“阿晓,你终于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这当然是假的。   灰灰讨厌死他了,连抱都不肯让他抱韶音的,全是幻境。   韶音此刻是躺在床上,还翘着二郎腿的,但幻像中的韶音却是柔弱无力,面颊羞红,眨着眼睛说道:“你,你是谁啊?”   赵淮叶一开始很着急,但是见到她眨着漆黑的眼睛,单纯而无辜地看着他,忽然心中一动。   她失忆了也好。在这之前,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不肯亲近他,也不对他笑。   她还说,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他对她一点都不好,她投胎也要投得远远的,以后都不要再见他。   “兴许是上天对我的庇护。”赵淮叶心中想道,面上愈发温柔,低头亲了亲她,说道:“我是你的情郎。”   他对她编了一个故事。   他是不受宠皇子,而她是他身边的宫女,他们互生情愫,相互扶持。在他登基后,她成为她的昭仪。这些都是真的,只是省略了她逃跑的事。   最后,他改了一句——   有人对他下毒,她为了保护他,不幸中了毒。   “哈!他骗你!”灰灰激动地说道,“我记下了!他骗了你一次!”   赵淮叶可是发过毒誓的,如果再骗她,就眼瞎耳聋,手脚残废,成为天弃之人。   韶音道:“先记账。”   眨着毫无心机的、澄净清澈的双眸,她看着他好奇地问:“真的?我从前真的这么爱你?”   赵淮叶止不住地弯起唇角:“是,你非常爱我。”他声音充满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我也很爱你,为了给你解毒,我九死一生。”   他就是要敲定,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一对。   反正她忘记过往,不记得前尘,有了他的这番话,她一定会跟他恢复甜蜜,再也没有隔阂。   然而,只见怀里的女子眨巴了下眼睛,说道:“我不信。”   “阿晓要如何才肯信?”赵淮叶不以为意,轻笑了一声,低头亲了她一口。   女子眼珠转了转,说道:“你学狗叫给我听!” 第167章 恩人8 孤独。   赵淮叶一愣, 什么?学狗叫?   他心里啼笑皆非,倒是没恼,只是低头宠溺地道:“别闹。”   “我没有闹。”韶音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 乌黑瞳仁宛若被雨水洗过一般, 明亮润泽, “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说什么, 便是什么,若是骗了我,我也不知道。”   言外之意, 他得做些什么,来证明他不会骗她。   赵淮叶有些无奈。没有想到, 阿晓虽然失忆了, 却也不好哄。哄她倒也没什么, 只是学狗叫, 是不是太过分了?   “换一个,好不好?”他低头哄道。   他乃一国之君, 岂能学狗叫?   “你之前让我唱曲儿给你听, 我再唱给你听,如何?”他柔声商量。   韶音瞅了瞅他, 神情渐渐冷淡。   “我没有要你一定学狗叫。”她淡淡地说,“是你说我深爱你, 你也深爱我, 我才试探你的。”   说完,她有些不满地咕哝一句:“我豁出命去救你,爱你爱到舍生忘死, 你却连‘汪’一声都不肯。”   赵淮叶噎住。   她什么时候“舍生忘死”了?真正舍生忘死的人是他好不好?   而且,说得好像“汪”一声根本不值什么!   他乃帝王之尊,岂能学畜生叫唤?!   “阿晓,我感激你豁出命去救了我。”他低头看着她说道,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不能否认,只能是事实了,“但我也为了救醒你,数次经历九死一生,落了一身的伤。”   他声音疲惫,神态也充满了憔悴。   去沼泽深处摘取最后一味药材,就拼了他的命。回程时,他日夜兼程,舍不得合眼,只为了早些将药材交给御医,制出解药救活她。   而回宫后,为了看着她服下解药,他亦是两日不曾合眼。   “阿晓,我很痛,也很累。”他眼底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地说道。   韶音瞅了瞅他变得粗糙的肌肤,以及有些胡子拉碴的脸,弱了声音:“那你快休息吧。”   赵淮叶当即蹬掉靴子,往床上躺。   他实在太累了,没有力气回宣明殿,也没有精力沐浴一番。一手捞过韶音,就要抱着她入眠。   韶音躲了躲,小声说道:“我,我不习惯。”   赵淮叶动作一顿,心头涌上失落。   “好吧。”他道。   她现在失去记忆,对她而言,他就是个陌生人。要拥她入眠,对她来说显然太亲近了些。   赵淮叶心里失落不已,没有阻拦她下床,只是握着她的手低声道:“那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他如此卑微,叫人简直不好拒绝。韶音点点头,道:“好。”犹豫了下,她有些怜惜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你快休息吧。”   赵淮叶见她如从前一般,仍是这般容易心软,心里好过了一些。   不论如何,她被救醒了,没有死。而且,她失忆了,忘记了从前的龃龉与不快。   他们将重新开始。   心神一松,他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他刚刚睡着,灰灰立刻做了手脚。   于是,赵淮叶在梦里经历了恐怖又凄惨的事情——他被刺瞎眼睛、割掉双耳、手脚齐断。   经历这一切,赵淮叶明白过来,他违背了誓言,所以遭到天谴了。   他曾经对阿晓发誓,再也不骗她,倘若食言,就让他眼瞎耳聋,手脚残废,成为天弃之人。   他咬着牙,没有低头。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这只是在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为骗了她而忧心,故而做了这样的梦。但,梦就是梦!他会醒来,这一切都不值一提!   赵淮叶不后悔骗了她。   能得到她的不计前嫌,一切都值得!   在梦中受到惨烈的酷刑,赵淮叶没有睡很久,就醒来了。醒来后,他头脑昏昏沉沉,甚至不如睡觉之前。   他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床边没有阿晓的身影,倒是寝殿外头有些动静,仔细听去,是有人在低低地说话。   赵淮叶掀开被子,下床蹬上靴子,站起身往寝殿外走去。   檐下,韶音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杯茶,正跟夏露、于公公等人说话。   她两只脚伸直了,坐姿松散而没有规矩,虽然背对着赵淮叶,但他仍是能看出她的随性,以及对待夏露等人的亲近和不约束。   是了,她一直是这样温柔和善的人,对宫女和太监们从来不摆架子。   哪怕失忆了,她的本性却没有变。   赵淮叶大步走了过去,声音嘶哑:“在说什么?”   “皇上!”夏露等人忙跪下行礼。   韶音犹豫了下,也站起来,作势下跪:“皇上。”   赵淮叶不等她跪下去,就把她扶了起来,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永远也不必向我下跪。”   韶音眨着眼睛,看着他问:“真的吗?”   “真的。”赵淮叶点头,拂过她鬓角的碎发,目光温柔:“你跟别人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明白吗?”   韶音抿着唇,一时没有做声。只是眨动着清澈天真的双眸,无辜地看着他。   “我担心,以后你不爱我了,会拿我现在不守规矩的事来惩罚我。”她咬了咬唇,眸中添了几分忧色,“到那时,你要砍我的脑袋,我都没法为自己辩解。”   赵淮叶一半心疼,一半头疼。   心疼的是她如此没有安全感,头疼的是她现在失忆了,一点也不相信他。   她对他做的砍脑袋的事,难道还少吗?只说她胆敢抓他一脸花,害得他好些日子不能去上朝,就足够砍她十次脑袋了!   区区不下跪而已,算得上什么?   “不会的。”他耐着性子说道,“如果你实在担心,我给你一块免死金牌,好不好?”   韶音的眼睛亮了,连连点头:“好,好!”   赵淮叶见她单纯而开心的模样,不禁心里也轻松起来。清了清嗓子,他看向夏露几人,眼底微暗:“方才在说什么?”   夏露还没开口,韶音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她挽住他的手臂,有些亲近地道:“他们告诉我,从前你很宠爱我!”   仰起头,神色亲近而依赖地看着他。   赵淮叶见状,心头一松。他刚刚还担心,夏露几人不知死活,在她面前乱说话,将一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现在看来,他们还算识趣。   “我告诉你,你不信我。他们说了,你就信?”他低下头,轻轻拧她腮。   韶音扭头躲开,说道:“我没有信。他们说了,我也没信的!”   赵淮叶愕然,随即好笑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   韶音瞅他一眼,没说话。   但赵淮叶懂了。   他装作没懂的样子,说道:“朕要沐浴。”   宫人们忙布置起来。浴桶,屏风,衣物,手帕,香胰子等。赵淮叶沐浴一番,更换洁净合身的衣物,又用了些膳食,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赵淮叶拉着韶音下棋,一边说话,一边下棋,以此打发时间。   “你下棋的本事倒没落下。”赵淮叶落下一枚棋子,笑着说道。   韶音跟着拈了枚棋子,头也不抬地道:“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傻子了。从前会的,我现在也会啊。”   吃饭,穿衣,基本常识等,她都没忘的。   赵淮叶摇摇头,说道:“你单把我忘了。”   “没有,也把别人都忘了的。”韶音说道,落下一枚棋子。   赵淮叶不知怎么,无端端觉得噎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近来常常有被噎着的感觉。   可能是他想多了吧,很快收回视线,继续下棋。   两人下了几盘棋,待天色不早了,便洗漱歇息。赵淮叶要宿在承福宫,韶音低着头,神态抗拒。   “我不做什么。”赵淮叶理解她的不安和抗拒,耐着性子说道:“我们说说话,好吗?”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曾经都有什么样的过去?”   韶音抬头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咕哝道:“反正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赵淮叶又噎了一下。   他看着她略有些探究、戒备的姿态,心头一刺,紧接着闷闷地痛起来。   不一样了,他蓦地发现,跟从前不一样了。虽然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了疏离和冷淡,但也不像从前一样亲近和温柔。   她对待他的态度,仿佛他是个陌生人。   赵淮叶心里一空,陡然慌了起来。如果她以后都想不起来呢?如果那些回忆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呢?没有了记忆的阿晓,还是阿晓,但又不是阿晓。与他相爱过的阿晓,已经……   已经……   他心里痛得颤抖,慌得要命,无法接受曾经的阿晓相当于死去了。   “我不会骗你。”他克制着声音,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过于颤抖,“你这么聪明,如果我骗了你,你一定会发现,对不对?”   韶音一想,点点头:“对!”   赵淮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她伸出手:“我们歇息,好吗?我将我们的过去讲给你听。”   “韶音”便上了床。   被他拥在怀里,低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从一开始,她拿出体己银子,为他买霜碳,为他抓药,悉心照顾他。   到后来他登基,祈求她不要走。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嘴巴不停地诉说着,亟不可待地将一切灌输给她。仿佛灌输下去,她就会成为那个阿晓,温柔待他、深深爱着他的阿晓。   然而,怀里的人没有给出一丝回应。   赵淮叶低头,就见她双眸闭着,呼吸平稳,不知睡着多久了。   心底陡然一颤!说不出的恐慌、失落、迷茫席卷而来,无边的孤独感将他包围住。   他虽然拥她在怀里,但心里是冷的,一时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 第168章 恩人9 翻旧账。   赵淮叶眼中的韶音已经睡下了。真实的韶音却坐在桌边, 一手撑腮,歪着头往床上看去。   神情散漫,又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此刻的赵淮叶看上去有些可怜。他紧紧抱着被褥,当成了“阿晓”, 双臂用力收缩, 唯恐失去她一般, 努力将“阿晓”融进身体里。   削瘦但不掩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孤独与寂寥,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神态脆弱又充满凋零的凄美,令人忍不住怜惜。   但韶音扯了扯嘴角,一点也不可怜他。   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   “就是!”灰灰赞同道。就比如它, 从一出生就是地位低下的炮灰系统,时刻面临着被报废回收的危险, 战战兢兢地工作了许多年, 也没赚到多少绩点, 还是靠着任务者的骚操作, 才给自己挣了副生化人的身躯。   这就相当于人类换一套新衣裳。像是赵淮叶,他需要努力吗?不, 他不需要努力就能随随便便换新衣裳。   他什么都有, 而且没有努力拼搏,他轻易就获得了。好意思做出这样可怜的样子?   总之, 灰灰很看不过去。   它将赵淮叶从床上搞下来,让他抱着被子睡到地上, 才稍稍舒服了一点。   “你去睡吧。”它对韶音道。   韶音收起撑腮的手, 施施然站起身,慢慢悠悠地跨过地上的赵淮叶,上床歇下了。   因为赵淮叶劳师动众、毫不收敛地救治妃嫔的事, 郑家打消了送女儿入宫的念头。   皇上为了一个宫女出身的昭仪,如此出格,甚至拼了性命不要,很是让他们看不惯。假若送了女儿入宫,日后那位池昭仪有个什么,闹将起来,谁吃挂落还不好说。   女儿若是丢了脸面,就是郑家丢了脸面。高傲如郑家,打消了主意,打算再看看。   但是之前落选的几家,再次心思活络起来。   “凤仪宫久旷,不合规矩。”   “阴阳相济,乾坤相合,方为正道。”   “请皇上立后!”   赵淮叶统统不理会。   立后是不可能立后的,上次他提出此事,试探阿晓,结果阿晓喷他一脸黑血,那一刻的心悸与恐惧,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请皇上斩除妖妃!”   只见赵淮叶不松口,呈上的奏折改了口风。   皇上日日往承福宫去,将池昭仪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怎么像话?尤其是之前,皇上为了救治她的性命,劳师动众,更是不把性命放在眼里,这太不成体统了!   一定是池昭仪魅惑了君王,她该死!   “池昭仪不是妖妃!”赵淮叶大怒,“此话休要再提!”   他扔了奏折,并严厉惩罚了跳得最欢的臣子。   但是此举犹如往油锅里加水,激起更强烈的反弹。一道道劝谏的文章呈上,将赵淮叶气得头疼。   按照剧本的走向,赵淮叶一力抵住朝堂上的压力,没有妥协。   并跟池初晓修复关系,想要跟她生个皇子,将她扶上皇后之位。   剧本上他是成功了的。失忆的阿晓心地单纯,对他没有抗拒和防备,很快跟他甜甜蜜蜜,好得一个人似的。   也是因为她的体贴和怜爱,缓解了他在朝堂上的压力,令他虽然跟臣子们杠上,但甘之如始。   但现实中就是另外的样子了。   韶音始终跟他不亲近,最多就是拉拉小手,再多就没有了。   问就是不熟。   不习惯。   还做不到跟他更亲密。   “阿晓,我头疼。”这一日,赵淮叶疲惫地下了朝,来到承福宫,想抱一抱韶音,将脑袋埋进她怀里,拥有片刻的温柔与宁静。   但韶音的反应是立即挽起袖子,将他按在桌边,说道:“我给你按一按。”   赵淮叶:“……”   虽然她手艺不错,他的头疼缓解许多,但是心里丝毫不满足,反而更加烦躁!   “阿晓,你何时才肯同我亲近?”他捉下她的手,这次没有遮掩,直白又露骨地说出来:“我是个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阿晓,你不能这样对我。”   韶音眨了眨眼。   “啊……”她脸上慢慢红了。   赵淮叶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直直盯着她,一眨也不眨,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不会碰别的女人。你从前说过的,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人。虽然你失忆了,但我不会骗你。阿晓,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忍心看我难受?”   他的身上同时出现可怜兮兮与侵略感两种气质。   不得不说,还有点带感。   “那,那好吧。”韶音低下头,脸上红红的,小声说道。   赵淮叶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道:“阿晓,你愿意亲近我了?!”   韶音收回手,哼了一声:“才没有。”   赵淮叶是真的忍不了了,当下也不管还是白天,打横抱起她就往寝室走去!   惊得夏露等人忙退出去。   进了寝室,赵淮叶将她放在床上,立刻去扯龙袍。韶音羞红着脸,低眉垂眼地服侍他更衣。   “你不会吧?”灰灰咕哝道,“你真要睡他啊?别了吧?虽然他是男主,但是哪个世界没有男主啊?他就算了吧?”   这还是韶音之前的话。哪个世界没有男主?很稀罕么?   韶音回了一句:“你看着。”   赵淮叶是忍不住了,三下五除二,外衣中衣都褪去,露出精干健美的身材。他眼睛泛着红,冒着狼一样的幽光,伸手就撕韶音的衣裳。   手刚碰到她的领口,忽然被她制止了:“等等!”   “怎么?”赵淮叶停顿下来,问道。   韶音伸手,指着他胸口的位置:“这是怎么回事?”   赵淮叶低头,看到几道伤痕,并一个牙印。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注意的是那个牙印,有些好笑:“还不是你?你以为是谁咬的?我何曾与别的女子亲近过半分?”   一边说着,一边推她。   韶音却往后躲,将衣裳拢得紧紧的,眉头也拧得紧紧的,不信地看着他说:“我为什么会咬你?还咬得这么重?”   赵淮叶一怔。   “因为,因为……”   韶音狐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赵淮叶顿了顿,然后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我不记得了。你知道的,这点小事我从不会往心里去。”   “胡说!”韶音却道,“肯定不是小事!”   不等他开口,就飞快说道:“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咬你,还咬得这么重,留下这么明显的疤痕!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才咬你!”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她仰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清澈明亮的目光仿佛看破一切魔障与阴暗,径直照到不堪入目的真相。   赵淮叶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个辩解的字,他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满身的火气也在这一刻骤然消退。   “我……我惹你生气了。”他艰涩地道。   韶音点了点头,说道:“你肯定惹我生气了,不然我不会咬你。说吧,是怎么回事?后来又是怎么解决的?”   赵淮叶吸了口气,心里涌上凉意,又冷又疲惫,勉强想到一个借口:“我曾经将你身边的宫女调走了,你生我的气,咬了我一口。”   “这么简单?”韶音拧着眉头,不肯相信,“我会因为这么简单的事就咬你?不可能吧?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为这点事咬你?”   赵淮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此刻是丁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忍着疲惫继续瞎掰:“她跟你说了不好听的话,我不喜欢,就将她调走了。你非要我调回来,我不肯,于是我们就吵起来了,然后你咬了我,还哭了,我只得把她调回来。”   “是这样吗?”韶音仍旧拧着眉头,“到底说了什么话,居然叫我们两个打起来了?我可不会轻易跟人动手,那件事一定闹得很大。”   “是哪个宫女?夏露?还是别人?究竟说了什么啊?”她望着他,“你快告诉我。”   赵淮叶掰扯出刚才那些,已经耗尽了心力,闻言有些不悦地说:“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为什么不提?”韶音见他神色不快,也拉下脸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可你说了那么多,一件不好的事都没说。我们吵过几次架,闹过几次不愉快,你都没说过!”   “说那些做什么?!”赵淮叶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想到她逃跑的事,想到他杀人、捉她回来,两人闹的那些不愉快,他就非常焦躁与恼怒,眉宇深深拧起。   韶音闻言也拔高了声音:“当然要说!好的、坏的,都要说!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你都得告诉我!如果只说好的,那叫什么?那叫糊弄!叫粉饰太平!”   最后四个字,像是一把尖刺,捅进了赵淮叶的心头,他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眼神也变得阴鸷与隐隐的暴戾。   “你对我甩脸色!”韶音指着他,愤怒又不敢置信地说:“提到从前,你就对我甩脸色!我不过是问了几句话,我说什么了?你就对我甩脸色!”   “我们真的很相爱吗?!”她不由得质疑。   赵淮叶此刻脑仁胀痛,耳朵嗡嗡的,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尖叫。疲惫,烦躁,这一刻席卷而来,令他的情绪隐隐暴动,仿佛下一刻就会喷发。   “是!当然是!”他强行压下几欲喷发的不耐,剑眉深深拧起,阴郁得有些骇人的目光盯住她,“你非常非常爱我!我也非常非常爱你!你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这一点!”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连我们之前吵过的架都不肯提!只说好的,不说坏的!叫我怎么相信?”韶音固执地看着他道,看上去有些生气,“我觉得你一直在糊弄我!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不相信你了!”她清脆地道,“我怀疑仅仅是你爱我,我根本不爱你!”   赵淮叶的瞳仁骤然缩紧!   “不!甚至你也不爱我!”只听她毫没心肝的,干干脆脆的,说出更离谱的话:“否则,我让你学狗叫,你当时就答应了!” 第169章 恩人10 你真是要了我命!   赵淮叶脑子里“轰”的一下, 心惊肉跳!   又羞又愤!   她怎的还惦记着此事?!   他的阿晓,一向最善良又善解人意的,怎的失忆后,脑中尽是这般羞辱人的事情?!   赵淮叶看着面前巴掌大的精巧如玉的脸庞, 只见那双清澈单纯的眸子里充满愤怒与质疑, 仿佛他是个陌生人、骗子, 登时心里一凉!   因为羞愤而涌上脸庞的热度,飞快褪去。   “你怎能如此说!”他盯着她, 神情凶狠而逼人,猛然上前,紧紧握住她单薄的肩头, “那是错的!是假的!你想错了!我们十分相爱!”   赵淮叶能接受任何事,哪怕她拿刀子捅他都没关系, 因为是他强行将她困在身边, 绑住了自由。但有一点, 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 那就是她不爱他!   现在再加一项,她不相信他的爱!   “你失忆了, 想不起从前的事, 我不怪你。可我告诉你的,全都是真的, 无一丝虚假!”   他紧紧握着她的肩,恨不得将她握碎, 大口吞吃入腹, 仿佛这样就能跟她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永远不分开。   “你怎能怀疑?你怎能曲解我的心意?”   男人表情凶狠,神态霸道逼人。   然而,俊美的脸庞被浓浓的痛苦覆盖,让人能够轻易看出他的外强中干。   在他强势的背后,是轻轻一击就能崩溃的脆弱,他在她面前全然是一只纸老虎,不堪一击。   如此俊美、强大、权势滔天的男人,被她一句话轻易伤害了,这是多么容易叫人发飘的事。   心软,然后同情他,不忍心再叫他痛苦,这是温柔又善良的女人会做的事。   不是韶音会做的事。   她心情毫无波动,然而面上满是恐惧与排斥,蹙起纤细的眉头,竭力挣扎着:“你弄疼我了!快放开我!”   赵淮叶这才发觉自己用力过度,立刻收敛了几分力道,但却没有放开她,相反他手臂一收,要将她揽入怀里:“我不会放开你!阿晓,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   韶音挥舞着双手,对他又抓又挠,口不择言说道:“你弄得我好疼!如果你爱我,你怎么舍得伤害我!你根本就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哪怕失忆了,我也知道,我绝不会爱一个不尊重我的人!”   字字如针,句句如刀,未受到任何阻拦,狠狠刺入赵淮叶的心,将他刺得鲜血直流。   他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明明一切在好转了,她忘记了过去的不快,被他的温柔攻势打动,开始接受他了。   就在一刻钟之前,她脸上满是羞意,肯亲近他了。赵淮叶原本满腔喜悦,高兴得不得了,整个人几乎飞上云端。   为什么忽然会这样?仅仅是一个牙印,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他脸上满是茫然,愣神之间,被抓掉了十几根头发,脸上也挨了挠,凭添鲜红的道子。   俊美无俦的脸庞,霎时间变得狼狈凄惨。   “你听我解释!”他尽量不伤着她,努力困住她,大声说道。   韶音听不见一般,继续发疯抓挠:“你放开我!我不听!你是个骗子!你欺骗了我!你还想控制我!你究竟要做什么!你好可怕!你离我远点!”   赵淮叶恨不得把心掏给她,她却说他很可怕,一颗心钝钝地疼,唇上都失去血色。   “你冷静点!”他试图安抚她,“我不会伤害你,阿晓,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韶音拼命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赵淮叶头疼极了,又疲惫不堪,哄了许久也没安抚住她,自己先筋疲力竭。   “好,好,我放开你。”他缓缓收起力道,不再试图控制住她。   收起力道的一刹那,只见她飞快往后缩去,拢起衣衫,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赵淮叶心里疼得快要麻木了,脸上也有些麻木了,“我不逼迫你,我这就离开,你冷静一下,明天我再来。”   说完,只见她仍旧缩成一团,抱着膝盖躲在床角,满眼戒备地看着他。   赵淮叶只觉齿间都有了血腥气,他心中满是疲惫,木然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天光还亮着。   这本是白天,他是饥渴极了,才顾不得时辰,抱了她往寝室而去。   走出来后,夏露等人向他行礼。目光在他脸上一触,如被烫着似的飞快移开,一个个脑袋低得恨不得缩进胸口里。   赵淮叶这才觉出脸上火辣辣的,头皮也生疼。脚步顿了顿,他在院子里负手站定了:“抬龙辇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很快,龙辇被抬进来。他坐进去,身体往后缩了缩,不让人看出自己的狼狈。   龙辇行驶在条条宫道上,初冬寒冽的风吹在脸上,伤处愈发冷飕飕地疼。   赵淮叶抿住薄唇,一脸漠然。   承福宫里。   韶音演完一场戏,坐在床上,舒展四肢。   眼底有些笑意。   “快去洗手!”灰灰催促道。   它现在对赵淮叶非常嫌弃,韶音跟他打过一架,碰着他的头发、肌肤,它都嫌弃不已。   韶音将双手摊开在眼下,瞅见指甲里有些血迹,遂下床去净手。   不忘问道:“你怎么这样讨厌他?”   “他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吗?”灰灰理直气壮地反问。   他对周围的人冷酷无情,说斩杀就斩杀,血流成河也不眨一下眼睛。   他对心爱的人残忍心狠,剥夺女主的人身自由,欺骗她,还让她没有朋友。   他对谁都不好。   就只对他自己好。   从前灰灰还觉得,他付出了那么多,人其实还不错。虽然做了一些令人不舒服的事,但他也是很可怜的。但是明白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后,它改变看法了。   是,只要好好爱他、不离开他、给他安全感,那大家都会好好的,什么惨事也不会有了。   但他配吗?!   “嗯嗯,不值得。”韶音笑笑。   她净手时,夏露等人已经进屋,拿着手巾侍奉在一旁。记起刚才屋里的动静,已经赵淮叶离开时的模样,看着她欲言又止。   韶音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   没什么好说的。   次日,赵淮叶处理完政务,又来了。   他脸上的伤痕结了痂,交错纵横在俊美如玉的脸庞上,看起来很惊人。   “阿晓。”屏退宫人后,他口吻轻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缓缓靠近她,“你还生气吗?”   韶音原本在跟夏露下棋打发时间,现在夏露出去了,身前的棋盘却没来得及撤下。她低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捡着棋子,分别放好。   口吻淡淡:“还行。”   赵淮叶心头一松。他原本担心她还生着气,根本不听他说话,闻言放松了不少,在她对面坐下来,帮忙分捡着棋子:“我陪阿晓下一盘?”   “好啊。”韶音点点头。   两人便下起棋来。   赵淮叶有心讨好,总是让着她。韶音瞅了他两眼,如常落子。   狠狠杀了他两盘后,她一边捡着棋子,一边说道:“我不很生气了。我不是小气的人。”   “是,是,阿晓素来温柔大度的。”赵淮叶忙道。   韶音“嗯”了一声,又道:“那你总该告诉我,因何咬得你那么重?还哭着与你打架?”   她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平和,并无多少气愤与不悦。   但赵淮叶却心里发凉。她这时表现得越大度,那么当时发作起来的原因就越不简单。   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受,迟疑了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抱过来,令她坐在腿上,低头在她耳边道:“汪!”   韶音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赵淮叶看见了,愈发收起手臂,将她揽得紧了。脸上十分羞窘,他深深低下头,将脑袋埋在她肩上,闷闷地说:“阿晓,我学……叫了。你看,我很宠你的。之前的事,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我们以后好好过,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什么都依你,好吗?”他几乎恳求地道。   韶音心说,可他们最大的矛盾就是从前啊!池初晓虽然爱他,但更爱自己,自尊让她无法跟人分享男人,底线让她无法接受许多人被自己连累而死。如果这些都揭过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就没有了啊!   因为一次失忆,从前的事都抹平了。   那他可称心如意了。   “就这?”她冷淡地道。   赵淮叶沉默半晌,抬起脸来,凑在她耳边,俊脸通红,眼神闪烁:“汪汪汪!”   韶音仍然绷着脸。   “汪汪汪汪汪汪汪!”   韶音嘴角微松。   “汪汪汪汪……汪汪汪!”   韶音的嘴角微微扬起。   “阿晓,你笑了?”赵淮叶顿时心花怒放,抱紧她连连吻她脸颊。   韶音随即板下脸,推他:“谁让你亲我了?”   她俏脸寒霜,看不出是真的恼了还是怎样,赵淮叶一颗心提得高高的,思忖片刻,张口道:“汪?”   韶音脸上寒霜融化,又有了笑意:“哼!”   赵淮叶只觉得要被她折磨死了,掐着她的腰说:“你真是要了我命!”   他堂堂一国之君,帝王之身,居然学畜生叫!   赵淮叶心中羞耻之极,一时间又爱又恨,只觉得这个女人天生就是来要他命的。   但她不再追究了,要他的命就要吧!   误会解除,两人和好。   赵淮叶的旖旎心思又浮上来,抱着她低声道:“阿晓,我难受。”   韶音眨着眼睛,瞅了他两眼,忽然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可,可我身上不方便。”   赵淮叶一愣。   韶音抬起眼,神情愈发无辜:“今天早上的事。”   赵淮叶顿时扼腕!   如果昨天他们没有吵架,或者他昨天就“汪”了,何至于如此?!   他难受极了,却没有什么办法,不得不忍着。   这般忍了几日,终于可以一尝芳泽时,却又发生了别的变故。 第170章 恩人11 我就死给你看!   上次韶音跟赵淮叶吵架, 在他脸上抓出许多血痕,赵淮叶不好顶着一脸伤痕去上朝,于是“身体抱恙”了几日。   但这事是瞒不住的,很快传入大臣耳中。   如今朝中上下对韶音都十分不满, 认为她罪孽深重——在此之前, 她就迷得皇上神魂颠倒, 数次大逆不道,还曾引得皇上深入险境, 为她求药。现在她活了过来,居然愈发张狂,又一次抓得皇上一脸伤, 简直罪无可恕!   “斩妖妃!”   “请皇上处死池昭仪!”   面对大臣上奏,赵淮叶一概不理会。   阿晓就是他的命, 杀了阿晓, 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仅不应, 甚至连责罚她都不肯。   大臣们见他没有反应, 于是转了话锋:“请皇上立后!”   都是后宫无主,才会放纵妖妃横行无忌。倘若皇后入主凤仪宫, 当以真凤之威降服妖妃, 一击定乾坤,再无妖妃肆虐之日。   赵淮叶依然不肯。   他跟阿晓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她忘记从前的不愉快,渐渐重新接受他, 他的好日子眼看就要来了, 又岂会不知珍惜?   但这事仍然传入韶音的耳中。   朝堂上闹得厉害,这事就不可能在后宫毫无动静。韶音又不是宅在承福宫不出来的人,她天天逛御花园, 很轻易就从小太监们的闲聊中得知此事。   这一日,赵淮叶忙完政务,来到承福宫。他算着日子,阿晓的小日子就要过去了,今日就可以同她亲热一番了,正满心激动。   谁知,迎面被泼了一桶冷水。   “你要立后?”她坐在窗下,仰头朝他看过来。   冬日里日头温和,透过窗棱打进来,落在她颈边一圈白色狐裘上,又将光线反射到她瓷白如玉的脸庞上,愈发衬得小脸巴掌大,可怜可爱。   而她此刻面容还算平静,只是眼底透着惊疑、不安与受伤的神情。   赵淮叶知道,她的平静都是伪装出来的,这个消息令她难受极了,只是她性情温柔又大度,不肯因为此事同他吵闹。   他心头一紧,暗骂哪个不知死活的嚼舌根到她面前,大步奔走过去,口中否认道:“没有的事!”   “是吗?”韶音仰着头,将惊惶与不安展露在他面前,“可是,你是皇上,怎么可能没有皇后?”   赵淮叶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低声抚慰:“这又有什么稀奇?前朝仁宗便没有皇后。”   他说的那位仁宗,乃是在元后病逝后,没有再立皇后,并非从一开始就没立后。   但赵淮叶自忖她失忆,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因此拿这件事来安她的心。   “是这样吗?”韶音软软偎在他怀里,一双白皙小手不安地绞着,眼底尽是依赖之情,“你,你是不是很为难?”   赵淮叶从她的口吻中听出心疼,顿时心里一甜,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充满情意的话语响起来:“我不会让阿晓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如此的情真意切,便是铁石心肠也难免为之触动。韶音的神情明显软下来,她情不自禁地揪住了他的衣袍,眼睑轻颤着垂下,软声说道:“爱是相互成全。你为我好,我也不能让你为难。”   她轻轻地说完这句,便又抬起眼睛,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立后吧!我不怪你!”   赵淮叶愣住了:“阿晓,你在说什么?”   “你是真龙天子,而我只是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嫔。曾经拥有过你,我就知足了。”她说这话时,眼底渐渐涌起泪光,但神情愈发坚定不移,闪动着如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芒,“你放我走吧!从今往后,大臣们再也不会为难你!”   “阿叶,我成全你!”她仿佛鼓足所有的勇气,豁出一切,坚定地对他说道。   赵淮叶脑子里轰了一声,下意识地攥紧她的手,满脑子都是那句“你放我走吧”。   “不!”他想也不想就摇头,神情不觉变得阴沉而凶狠,“我绝不会放你走!”   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夺走她!   说完,他便收拢手臂,将她紧紧困在怀里。   韶音垂眼,低低啜泣。   小手揪着他的衣袍,悲伤地念着他的名字:“阿叶,阿叶……”   赵淮叶的心都要碎了!紧紧抱着她,声音狠戾:“别哭!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因着这变故,她丝毫没有心情做别的事,赵淮叶倒是更加冲动了,却不得不忍下来。   次日,赵淮叶在后宫下令,谁也不许在池昭仪面前胡说八道,否则立即处斩!   他本想杀几个人,叫宫人们知道厉害。但他没信心能瞒过阿晓,为免日后她因为此事再跟他生出龃龉,他强行忍下了。   朝堂上,赵淮叶与大臣们的博弈愈发激烈。   每每身心俱疲地回到后宫,赵淮叶便抱住“阿晓”,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慰藉,获取一些力量。   然而,“阿晓”并不能给他力量,相反她自从那件事后,一直惶惶不安,心情郁郁。   见到他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常常说着说着话就走神了,夜里还会哭醒。   赵淮叶白天要应付政务,来到承福宫还要安慰心上人,夜里也不得安眠,要哄得她不哭了再睡下,几乎得不到片刻的喘息,面上的疲惫之色愈来愈浓。   “你在做什么?!”   这天夜里,赵淮叶朦朦胧胧醒来,一翻身发现身边空了,遂坐起身。   他担心她又悄悄起来哭,于是下床去寻。结果,就见外头一道身影在忙碌着,看清楚她忙碌什么后,顿时脸色铁青!   韶音似乎没料到他会醒来,急匆匆站在桌前,试图遮住身后的东西:“没,没什么!”   赵淮叶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令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伸向她身后,一把抓过那个匆匆掩上的小包袱。   随手一抖,顿时一件件珠钗,一块块碎银,以及两身简便衣物掉落在地上。   赵淮叶只觉身体里的血液瞬间上涌,脑子里嗡的一声,理智近乎被烧没。他抬起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瞪着她:“这是什么?!”   韶音半夜里从床上爬下来,并未穿好外衫,此刻只着了中衣。   一头乌鸦鸦的青丝也没梳起,柔顺地披落在肩头,灯影昏黄,愈发衬得她身形纤细而娇弱。   她仿佛被吓住了,眼睫颤抖,双手无意识绞动着,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赵淮叶死死瞪着她,攥住她的手臂,制住她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不是又要跑?!”   “我,我……”   韶音想要解释,但是却不知如何说起。加之被他攥得疼了,而且他浑身迸发出的气势十分迫人,她被骇住了,泪水泉涌而出。   赵淮叶看着她流泪,只觉脑仁突突的,一抽一抽的疼,脸色难看得厉害!   又是这样!又是如此!   她又要逃跑!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上苍垂怜,令她忘记了那些事,可是失忆后的她,又一次做出相同的决断!   既然如此,她失忆又有何用?!   他气得脑仁抽疼,用力攥着她的手臂,不顾她疼得脸色都白了,气苦道:“你曾发过誓!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她被攥得疼,可知他心如刀割?!   她就总会放弃他!一遇到这种事,就会放开他!她为何不能站在他身边,温暖他鼓励他?!   韶音听到这句话,却是愣住了:“是吗?”   “你以为我会骗你?!”赵淮叶怒道。   韶音被他凶得抖了一下,讷讷地说:“我,我记不得了。”   “你——”赵淮叶几乎被她气晕,但是看着她缀着泪痕的苍白面孔,她的表情是那么无辜,他不得不压制着怒气,对她解释:“你说过的!我不会骗你!”   他骗了她许多,但这件事,他一个字都没骗她!   “我,我……”韶音咬着唇,神情为难。   她不信他。或者说,她不愿意信他。   她满心想走。   赵淮叶忽觉疲惫。他放松了对她的钳制,俊眉攒起,挺拔的脊背也微微塌下,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力:“阿晓,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她:“你怎么能丢下我?”   男人身上散发着绝望与孤独,俊美的面容充满了凄怆,浓浓的悲绝气息将周围的空气都感染了。   韶音仰着头,怔怔地看着他。   有些犹豫,有些挣扎。   “你说这皇宫可怕,你从前就不喜欢,那我呢?”他满脸悲苦地握住她的双肩,“阿晓,你一走了之,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宫里,叫我怎么活?”   “妈呀!”灰灰简直忍不住了,吐槽道:“他还能更矫情一点吗?!”   嫌皇宫不好,嫌做皇上不好,他别当这个皇上呀!   韶音没有回应它,此刻咬着唇,脸上挣扎之色更浓。她像是被他动摇了,又像是努力坚守本意:“我,可是我……”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赵淮叶盯着她,眼底沉沉,阴冷怒气渐渐涌上来,“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死给你看!”   绝不能给她退路!   上次就是如此,她说出“好聚好散”这样可笑的话,而他没有握准她的命脉,只是剪除了她的羽翼、囚困住了她。   她失去了记忆,重复之前的做法,但他不可能让她再一次逃跑,然后去追。在这期间,再发生一些别的事,继而两人再次决裂。   不会再有了!赵淮叶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做错两次!这次他绝不会放她走!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我说到做到!”他紧紧钳住她肩头,目光狠绝,“你前一刻逃出宫,下一刻就会听到我驾崩的消息!” 第171章 恩人12 皇上病重。……   韶音听到这话, 不禁陷入了为难。   她原本想折腾赵淮叶,使他叫苦不迭,忙不迭求她离开他。   但是,他这个提议, 也很不错啊!   万一他自杀成功了呢?   灰灰更是跳得老高, 简直迫不及待地道:“快逃出宫!快逃出宫!让他死一死!”   它是炮灰系统, 它的任务者是炮灰,他们都不能对身为男主的赵淮叶做什么。但是, 他要是自己想不开,可就没人拦着了啊!   “让他自杀!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去死!”灰灰冷哼着, “我打赌,他一定又是苦肉计!他才舍不得死掉!”   韶音心想, 这倒也是, 赵淮叶只会玩苦肉计罢了, 才不会真的搞死自己。况且, 他是男主,不会轻易死掉的。   不过, 这个走向, 可太有趣了。她决定按照他的提议,逃跑一下下, 让他搞一波苦肉计玩玩。   心里乐呵呵的,韶音面上却是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模样:“你怎能如此?!”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仿佛难以想象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神情逐渐气愤:“你要爱惜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伤害自己啊!”   赵淮叶盯住她,目光狠绝:“你不在我身边,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男人俊美的脸庞尽显倔强,仿佛任性的小孩,拿自己拥有的宝物要挟爱着他的人。   真正爱他的人,会受他要挟。但不爱他的人,就只会同他演戏。   韶音眼中含泪,不停摇头,说道:“你逼我!你怎么能这样逼我!我离开这里,难道不好吗?”   她伤心极了,哭倒在凳子上,软了身子伏在冰冷的桌子上,呜呜哭道:“你是皇上,会拥有佳丽三千,我不敢奢想会独宠,我不过是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嫔罢了,我不敢想——”   “阿晓!”赵淮叶生气地打断了她,有些不能接受似的,“我答应过你,只有你,没有别人!你为何不信我?!”   “我信你,我怎么不信你?”韶音抽泣着道,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信你此刻的心意,是真的这么想。可我怎么敢奢想永永远远?甚至,连十年独宠,我都不敢想。”   赵淮叶一愣,刚要说什么,她幽幽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扩充后宫,只有我一个妃嫔,便也罢了。可你会有皇后啊!到那时,我算什么?”   别说她只是一个昭仪,她就算成为贵妃,不也要在皇后面前低头吗?   她低低地啜泣着,哭得伤心。   也哭得赵淮叶心碎。   但他也明白了,她想要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他,恰恰相反,她爱着他,只是对未来没有信心罢了。   眼中戾气退去几分,他俯身揽过她肩头,柔声安抚:“别哭,我已经打算好了。”   韶音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什么?”   赵淮叶将她扶起来,低声哄道:“待你生下皇子,我便立你为后。到那时,你母凭子贵,无人能再说你什么。”   韶音哭声顿住,望着他,嘴巴张了张,片刻后她怔怔地问:“那,如果我生不出皇子呢?”   赵淮叶脸色微变。但他很快恢复如常,神情缓和,抚着她背后长发,柔声哄道:“会有皇儿的,阿晓相信我。”   韶音低下头,眼神不屑。意思就是一直生,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呗?   呸。   她低头擦眼泪,没有再说话。   赵淮叶却很是疲惫了,他好些晚上没有休息好,身体深处叫嚣着疲惫,揽起她道:“我们歇息吧。”   韶音点点头,起身随着他往床边走。   赵淮叶很累,但是躺到床上后,却睡不着了,动作不老实起来:“阿晓,我们生皇儿吧?”   韶音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啜泣。   她哭得断断续续的,显然还没从伤心中回神,凄凄哀哀的,叫人没了兴致。   赵淮叶张了张口,又闭上了:“睡吧。”   两人盖上被子,再没人说话。   渐渐的,低低的啜泣声止了,她抽动的身躯也逐渐平静下来,呼吸开始变得平稳缓长。   她睡着了。   但赵淮叶却没有。   夜色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听见。赵淮叶拥着心上人,分明拥着绝世无双的宝物,但是莫名的,他心里有些空,有些冷。   一股不明不白的迷茫席卷而来,让他没有一丝睡意。睁大眼睛,看着昏暗的上方,神情怔怔。   五更时分,赵淮叶终于有了一点睡意。但是没过多久,就被宫人叫醒,准备上朝了。   他看着身旁沉睡的女子,轻手轻脚地起床,没有惊动她。站在床前,被宫人服侍着穿戴,余光瞥了一眼地上,声音淡漠:“扔了。”   没有察觉到她逃跑的意图也就罢了。已经知道她想离开,他绝不会大意。   他要让她打心底里不想离开,也要让她就算想离开,也离不开。   韶音早已经醒了,闭着眼睛,装作没醒。   这话她也是听到了的,并没有制止。   那些不过是拿到明面上逗他玩的。她如果真想跑,难道缺银子使吗?   过了两日,韶音随便收拾了几件首饰,留了张字条,藏在枕头下。   纸条上的内容分为三部分,第一部 分是解释原因,她觉得配不上他,要辜负他的心意了;第二部分是劝慰他,要保重身体,别做傻事;第三部分是恳求他,别拿她身边的人撒气。   而后,她悄悄溜出承福宫,借用了宫里采买的车辆,逃出了皇宫。   因为还要等消息,并且看情况及时赶回去,韶音没有跑远。来到一家当铺,当了几件首饰,换取了些银钱,乔装打扮一番,在京城一家规模中上的客栈住下了。   听听戏,喝喝茶,逛逛酒楼,买几样精致独特的小玩意儿。   皇宫里的生活很悠闲,但没有外头多彩多姿、热闹非凡。何况这是京城,顶顶繁华的地方。韶音四下溜达着,还蛮愉快。   “赵淮叶发现你出走了!”在韶音喝茶听戏时,灰灰播报道。   赵淮叶今天很忙,没有去承福宫用午膳。否则,他会发现得更早。   至于夏露等人,倒是早早发现她不见了,但是没想到她是逃出宫了,于是四下找她。   为了不引起皇上的误会,找到她后再闹什么不愉快,就没有禀报。   直到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她的影子,夏露等人才慌了。但这时也没敢禀报,是赵淮叶来到承福宫,没发现“阿晓”的人影,问起来时才暴露了。   赵淮叶是有经验的人,立刻叫人搜房间,很快在枕头下面找到纸条,脸色一片铁青。   神情阴鸷得吓人,视线扫过夏露等人时,冷冰冰得如同地狱里的勾魂使者,叫人看上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赵淮叶没有处置夏露等人。   之前因为类似的事,她耿耿于怀,他怎么也哄不好。这一次,他不能鲁莽了。   怎么也要将她找回来,哄好后,再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处置了!   他冷冷看了夏露等人一眼,拂袖而去。   回到宣明殿,赵淮叶摔了一大堆瓷器,许多珍贵的古董都给摔了。桌案踢翻了,椅子摔裂了,笔架扔到地上,砚台也摔破了,狠狠发泄了一番戾气。   灰灰很是心疼,拿幻境套了一下。他摔的都是普通的、不值钱的玩意儿,真品都被它替换走了。放到星网上,又是一笔财富。   它现在已经学会自己赚钱了。悄悄的,谁也没告诉,装入了自己的钱袋里。   面对韶音时,还催促道:“你来到这个世界,都没怎么给我赚钱!你快点啊!”   韶音懒洋洋的,没有动:“你缺钱花啊?”   “谁不缺钱?”灰灰反问道,“哪个傻子会嫌钱多?”   韶音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地说:“我之前给你赚了不少钱,不够你用的?”目光注视着台子上,身段妩媚,眸子薄凉的小戏子,眼神充满欣赏。   “不够!”灰灰说道,“你答应给我的大别墅,几十个房间和衣柜,都还没有凑到!”   韶音都快忘了这回事了:“行吧,有机会的。”   说着,掏出一块碎银子,打算稍后打赏给台上那个妩媚动人的小戏子。   灰灰见她应了,便没有狠催。大魔王是不能狠催的,她如果不高兴了,一拍两散,曾经允诺过的话就连屁也不是了。   次日,京中便传出消息,皇上病重。   全天下聘请大夫,为皇上诊治。继池昭仪之后,又一次大动干戈地请大夫。   “这个狗东西!”灰灰骂道,“他装的!呸!”   赵淮叶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他往床上一躺,人就病重了。   韶音闻言,却没有多么愕然。   她很平静地道:“谁让我没女主光环?”   如果是真正的池初晓,估计他就要自残了。   “哼!”灰灰很不高兴。   提到女主,它顺手定位了下池初晓。   池初晓被面馆的老板娘收留后,很快通过卖菜谱等手段攒了点家底,买了一座宅院,自己开了间糖铺。   在她的宅院左边,住着寡母孤儿,那少年有十七岁,性子老实憨厚,长相端正,对她很是倾慕,常常红着脸帮她挑水。   但池初晓的心理年龄长他好几岁,把他当弟弟看,并没有动心。一心一意开糖铺,过着宁静的小日子。   直到过了数日,隐居在小县城的池初晓听到了京中传来的消息,当时就手一抖,碗摔碎了,糖块洒落一地。   “她不会来京城吧?”灰灰观察着女主呆呆的神情,狐疑说道。   韶音也微微一愣:“这……”   “如果她来京城,想办法进皇宫,剧情岂不是回归正轨了?”灰灰说着,渐渐愕然起来,“到时候,你顶替她入宫,天天折磨赵淮叶的事就暴露了。赵淮叶肯定不会放过你,会下追杀令,不弄死你不罢休。”   韶音听到后面一句,冷笑出声:“让他来。” 第172章 恩人13 真假会面。   赵淮叶虽然没病, 但他气得不轻。   心爱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溜了,而他居然没防备住,让她这样一个没心机、没城府、失去了记忆、什么也不懂得的人溜了,简直是往他脸上“啪啪”地狠抽!   他就那么不值得她信任吗?不值得她妥协吗?不值得她为之留下吗?   赵淮叶越想越气, 越想越恼, 一天天的着急上火。在床上躺了几天, 搜捕的人没传来消息,他自己倒是憋出病了, 正儿八经地吃起药来。   “呵呵,该!”灰灰关注着皇宫里的情形,看到赵淮叶一碗一碗地喝苦药汁子, 顿时乐了。   让他装病!让他舍不得苦肉计!   这下真病了吧?   韶音悠然自得地到处溜达。   对韶音来说,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的。不过对赵淮叶而言, 便是度日如年了。   他装病在床, 难免胡思乱想, 比如过去这么久了,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一日捉不住她,她就跑得越远, 捉到她的可能就越低。   他会不会真的失去她?她会不会真的不在意他的死活, 不相信他会死,从而不再回来?   只要想到这里, 赵淮叶便止不住的恐慌。他恨她的狠心,又怨恨自己的大意, 情绪焦灼暴躁, 生生把一副健康的身体给熬得病重了!   自从韶音跑出宫,赵淮叶就不怎么有胃口。人是铁饭是钢,他不好好吃饭, 免疫力必然下降。再天天着急上火的,一下子就病了,他又不好好吃药,可不就病情加重吗?   灰灰模拟了赵淮叶神色憔悴、唇瓣苍白干裂、卧病在床的情景给韶音看,乐道:“瞧瞧,这就是自己诅咒自己的下场!”   韶音看着赵淮叶憔悴的脸庞,不禁咋舌。瞧这可怜的小模样,真是叫人不忍心。   “怎么办?我的心好痛。”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拿着瓜子往口中送,“他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我只想一想,就心痛得不得了。要不,我回去吧?”   灰灰“嗤”的一声,说道:“你演上瘾了?”   韶音笑笑:“很好玩的。”   她买了好吃的,都会给灰灰备一份。她坐在客栈的房间内吃瓜子,灰灰则是躺在她本体的手心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它悄悄换了新发型、衣服。   现在是一头紫色短发,向上梳起,拢成了火焰的造型,神情张扬得不得了,是个极俊美的少年模样。   这个小家伙很抠门,她给它赚了那么多钱,它连一副身躯都不肯换,只舍得花点小钱换个发型、换身衣服。   也不知道它存那么多钱做什么。   “下次给你挑个演员的剧本啊?”灰灰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   韶音拒绝了:“不要。”   “为什么?”灰灰不解道,“你是不喜欢演戏吗?”   “喜欢,但看心情。”韶音道。   赵淮叶病了将近十天了,始终没有捕捉到“阿晓”的消息,他愈发气恨得厉害,放出更严重的消息——皇上已经病危,昏迷不醒,两日粒米未进了!   韶音知道他的真实情形,并不紧张。倒是小县城里的池初晓,得到这个消息后,有些坐不住了。关了糖铺,收拾行李,准备往京城来。   隔壁的少年郎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于是陪着她一起。池初晓一开始表示不必麻烦,但少年坚持,她就带上了他。   匆匆赶路数日,池初晓抵达了京城。   她乔装打扮过了,因为不清楚赵淮叶现在心里还有没有她,对她是什么态度,不敢冒冒然出现在京城。   她和少年刚刚在客栈歇下,就有一个小男孩找到她说:“有人请你至听雨轩二楼梅香阁小坐。”   池初晓听到这个消息,很是讶异。而跟她一起的少年也很讶异,说道:“我陪你去。”   两人便到了听雨轩。   这是一间茶楼,名声极不错的,池初晓便不担心被人骗,径直上了二楼,敲响了雅间梅香阁的厢房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声。   池初晓听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微微讶异,她在京城中,好似并不识得什么女子?推开门,只见雅间里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道女子身形立在窗边。   “你自己进来。”韶音道。   池初晓见只有一名女子,心里不怎么担心,对少年道:“你在外面等我。”   少年点点头。   池初晓进了雅间,并关上了门。   “不知姑娘是?”   韶音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   池初晓看清她的面容,不禁浑身一震,眼眸蓦地瞪大了,愕然到:“你,你——”   为何此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池初晓回忆这具身体的信息,并不记得有个同胞姐姐,因此又惊又疑。   韶音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先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看她一眼,张口说道:“我是从宫里跑出来的。”   这句话初听上去没有什么。但是结合她的长相,一下子让池初晓愣住了。   “别人都唤我池昭仪。”韶音再次抛出信息。   池初晓“腾”的一下站起来!   眼睛睁得大大的,伸手指着韶音,看着她那张熟悉的,几乎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自己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的容貌,脑子里一片空白:“你——你怎么会——”   她无意识地摇着头,嘴巴张张合合:“不,你不是!我,才是,是池——”   韶音没有打断她,任由她思绪紊乱地说着,自己拈起茶杯,慢慢啜饮着。   她饮了半杯茶,池初晓才终于恢复几分神智,手扶在桌子上,颤巍巍地坐下。   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里有惊异,戒备,还有不难发现的敌意。   韶音不觉什么。   她取代了她,成为池昭仪,伴在她心上人身边,她会不悦很正常。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做什么?”池初晓的神情变得凌厉起来。   她很聪明,不必韶音多说,就嗅到了这里面的不寻常。她甚至联想到阴谋,猜测韶音是居心叵测的势力推到赵淮叶身边的,更加忧心起来。   想到宫里传出的消息,也不知赵淮叶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因为自己,令赵淮叶可能陷进了敌人的阴谋,池初晓一时间又是焦急,又是愧疚。手指不自觉地蜷紧,眉头蹙起,整个人坐立难安。   “我从头跟你讲吧。”韶音笑笑。   说是从头讲,其实是从头编。   不是什么都能跟她说的。   韶音只能尽最大程度还原:“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赵淮叶忽然把我掳了,叫我‘阿晓’。我说我不是阿晓,他不信,强行将我掳走。”   池初晓脸色微变,手指抠进了掌心。   这话她是信的。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容貌。她长得这样,怎么怪赵淮叶认错人呢?   难怪后来她没有被追捕,原来是面前这人替自己挡了。池初晓心里知道,她应该感谢面前的女子,但是想起前段时间劳师动众的全国求药,她就感激不起来。   这人取代自己,承受了赵淮叶的宠爱。池初晓只想一想,就心里不舒服。   见她不说话,韶音便接着往下讲:“他脾气很不好,只能哄着。你懂吧?”   池初晓绷着脸,僵硬点头。   “前些日子,我跟他吵架了,一气之下跑出宫来。”韶音往后一倚,靠在椅背上,口吻带着几分散漫:“他没有病重,那是为了逼我回去,他装出来的。”   池初晓听了这话,火气陡然冲上头脑!   她几乎是逼视着韶音,尖锐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装的?万一他真的病了呢?”   韶音挑挑眉,说道:“我有我的消息来源。”   池初晓不说话了。   面上不大好看。   她虽然从赵淮叶身边逃离,不代表她不爱他。正相反,她很爱他,只是不能跟他在一起罢了。   想到他将对她的爱,都灌注在别的女人身上,她非常非常难受!   “你要进宫吗?”韶音忽然问道。   池初晓听到这句,顿时浑身一僵!   肉眼可见地往后缩了一下!   韶音笑了笑,慢悠悠地继续开口:“如果你要回到他身边,我就不出现了,将一切还给你。我攒了些银两,这就去投奔我的亲戚,走得远远的,过平静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又道:“你知道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   池初晓心底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   如果她愿意回去,当初就不会逃出来。   她想到逃出去之前的日子,囚禁、束缚,他将她困在一方小小天地中,轻易出不去,只能待在宫里,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日子极其乏味。   日后,他若要立后、纳妃嫔,她的地位会是怎样?一旦失宠,难过的日子可能都不会有,她直接就失去了性命!   何况……   池初晓抬头,看了看对面悠然续茶的女子,她与赵淮叶大吵一架跑出来,赵淮叶甚至用病重哄她回去,但若她真的回去了,日子必然不会好过,赵淮叶还不知如何发作。   池初晓极明白他,想到可能有的那些手段,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对了。”韶音想到什么,眉头微挑,对她说道:“当初在猎场,你逃出来后,赵淮叶就把放走你的侍卫全都杀了。”   “咚!”池初晓手边的茶杯倒了,茶水流了满桌,甚至滴答滴答的落在腿上,她慌得不知怎么是好,无措地扶扶杯子,用手去抹茶水,脸色煞白,手抖得不像话。   韶音打量她两眼,微微笑了,安慰道:“你别担心,我让他补偿了那些侍卫的家人。”   池初晓神色惨然:“补偿?什么补偿能让人活过来?”   “什么补偿也不能。”韶音摇摇头,又补充了一件事情,“所以,有个侍卫的妹妹不甘心,倾家荡产,买了个宫女的身份,混进了宫里,对我下药。”   “没错,就是之前赵淮叶劳师动众求药的事,因为我中毒了。”她顿了顿,看向池初晓问道:“你猜,那个小姑娘最后如何了?”   池初晓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反复如此,脸上的痛苦之色愈发浓重。   她不用猜。   以赵淮叶的脾气,肯定又杀了很多人。   那些人,都是因为她而死。   “你若要回去,我立刻退出。”韶音很干脆地道,“你才是池昭仪,我不会跟你抢。”   “那么,你考虑好了吗?”   池初晓低着头,紧闭双眼,泪珠滚滚而落。   死了那么多人。   她没有办法再面对他。   她哭了很久。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止了眼泪。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对面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孔。嘴唇张了张,脸上渐渐露出为难之色,但还是嚅嗫道:“你,你对他好一点。”   赵淮叶很可怜。   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不懂得。他不懂得如何留住心头所爱,没有人教过他。往后,如果有人教他,有人包容他、陪伴他、爱惜他,那么他不会再如此残暴,会是个很好的爱人。   虽然很舍不得,心里很难受,但池初晓不可能回去了,于是寄希望于面前的女子。   韶音听罢,眉头微挑,神情有些意味深长:“池姑娘,你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求别人了。”   池初晓脸上骤红!   狼狈地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韶音笑笑。   悠悠然又为自己续了杯茶。   池初晓加入不加入,都会很好玩。   抓起一把瓜子,掌心微微用力,顿时瓜子壳“噼啪”爆开,全都裂成两半,无一例外,均匀极了。她摊开手心,吹了吹,瓜子壳纷纷掉落,只留一掌心的瓜子仁。   她自己吃了一半,给了灰灰一半。   吃完后,韶音站起身,掸了掸衣角,往外走去,嘴角弯起少许弧度。   她要回宫了。 第173章 恩人14 累不爱。   韶音悄悄溜进宫。没有回承福宫, 也没有面见赵淮叶,而是假扮成一个小宫女,混进宣明殿,行侍奉之事。   这一日, 赵淮叶吃了药躺在床上休息。睡得昏昏沉沉之际, 隐约感觉到有人抚摸自己的脸, 猛地睁开眼睛,凌厉逼人的目光迸射出去。   只见床边坐着一个小宫女, 面容秀美绝伦,神情怜爱,此刻泪光涟涟地看着他。   看清她容貌的一刹那, 赵淮叶的瞳孔猛地缩紧,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   闪电般伸出手, 抓紧了她的胳膊!   “阿晓!”   刚刚醒来的身躯, 还没有全部苏醒, 况且他病了许久, 身体脆弱得厉害,随着这一声大喊, 喉咙和肺部顿时传来不舒服的感受, 令他顿时咳嗽起来。   但他的手指却愈发收紧了,牢牢握住那一截绵软的手臂。   手掌下清晰的感触, 令他明白过来,不是做梦, 不是幻觉, 是阿晓回来了!   激动之下,他立刻坐起,两只手都伸出去, 紧紧攥住她的胳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还是放不下我,我知道的!”   说完,他脸色微变,强横地将她拉进怀里,狠狠抱住,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挤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再也不会了!”   一幕幕画面浮现在他脑中,有的是用锁链将阿晓困在寝宫;有的是紧闭承福宫的门,派侍卫牢牢把守;有的是喂她吃过药,她恍恍惚惚的样子。   韶音坐在桌边,慵懒地抖着腿看戏。   虽然不知道他眼底划过的暗光代表了什么,但是演戏的兴致却被勾起来。   “我做噩梦了。”她无声张口,将剧本传递给灰灰,“我梦见你死了,我吓醒了。”   灰灰乐了,操控着幻境中的人影。   容貌秀美脱俗的女子,此刻泪水涟涟,一下下捶着赵淮叶的背,说道:“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身体!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对自己!”   赵淮叶眼底一闪。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回来。她果然是因为这个回来。他采取的手段,一点都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害怕再次失去的不安,让他抱紧了她。不知是得意多一些,还是委屈多一些,他张口说道:“如果我好好的,你怎么会回来?”   韶音捶他的动作缓了缓:“我对你这么重要?”   “当然!”他说道,“我以为你早知道的!”   韶音便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我失忆了啊,忘记了许多事情,有时候你们说什么,我会以为是在哄我。”   赵淮叶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但是想到她吃了苦头,中毒差点死去,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面对的是全然陌生的世界,顿时不忍责备。   不过,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御医开了药,她也都吃了,怎么一点点也没回想起来?   但他转念又想,回忆不起来也好。   “我不会哄你的。”他放柔声音说道,“这次你总该信我了吧?”   韶音点点头:“嗯。”   赵淮叶的病情开始迅速好转。   心事已了,他肯好好吃饭了,也好好吃药了,自然恢复得快。   不过,他比从前更偏执了一些,将韶音看得紧紧的,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野。不过,就算他不要求,韶音也不跑。   不仅不跑,还会体贴照顾他。   比如让他坐在床上,她喂他吃饭:“啊~小狗吃饭啦!”   “……”   赵淮叶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每当这时,都会有种一言难尽的感受。有心让她不要如此,但是看着她含笑的面容,想到她刚刚主动回到他身边,顿时不忍说了。   但韶音却变本加厉,喂饭喂到一半,会忽然举起勺子,笑着说道:“小狗想吃饭哦?那要跟主人怎么说?”   “阿晓,不要如此。”赵淮叶忍着不适和羞恼,尽量板起脸,又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凶。   韶音摇摇头:“不对,小狗不是这样说话!”   赵淮叶顿时头疼不已。他不明白她怎么会变得这样,明明之前不这样的?或许那次中毒,不仅仅令她失忆了,还毒坏了她的脑子。   他不肯配合。他乃一国之君,岂能动不动就“汪汪汪”哄她开心?   韶音催促了他几回,见他始终冷脸不悦,便撅起嘴来,赌气地将饭碗塞他手里:“哼,你自己吃吧!”   本来很温馨的喂饭,吃到最后,落得大家都不开心。赵淮叶自己吃着饭,只觉索然无味,很没意思。   偏偏韶音似乎来了兴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逗弄。而且,她仿佛记性不好,明明之前每次都落得不愉快的结果,她却乐此不疲:“来,小狗,跟主人说你想吃饭!”   赵淮叶不肯配合,两人没少生气。   很快,赵淮叶学乖了,不再让她喂饭,他自己吃。   “哼哼,小狗长大了,不要主人喂饭了。”韶音一手撑着腮,坐在他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吃饭。   赵淮叶一口饭含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心情复杂极了。   但他不敢反驳,免得她又闹,说一些“你不宠我,你连学小狗叫都不肯”,或者是“你以前还肯哄我的,现在却不肯了”的话。   她现在脑子坏掉了,他不跟她计较。赵淮叶这样想着,随着身体逐渐恢复,生出了更高诉求。   他想跟她同房了。   仔细说起来,从韶音去年秋天被他带回宫,到现在春季盎然,已经好几个月了,但两人一次都没有同房过!   这事过不去了。   韶音也没打算再推,甚至主动拉着他说道:“我们来生皇儿罢!”   赵淮叶被她的主动弄得惊喜不已,卖力伺候着,身心获得满足,幸福极了。   相对之下,朝堂上却不容乐观。   赵淮叶登基后,政绩上没有突出的表现,倒是沉迷女色,昏庸的事情没少做。大臣们对他很不满,这就导致赵淮叶颇有些焦头烂额。   他的登基,本就是天降皇位,因为兄弟们都死光了才轮到他,从前一直是个小透明,连个心腹都没有。而他因为一个小小的昭仪,频频搞出这些事情,更让他不得人心。   原本,他有阿晓的安慰,感情生活幸福指数爆表,朝堂上的事也就不那么烦了,每天精神饱满、信心百倍、雄心壮志地治理朝堂。   但现实是,韶音每天拉着他生皇儿。   这种事,原本赵淮叶是非常乐在其中的。但是时间久了,他有些吃不消。   一夜七次并不难,难的是夜夜七次。不出半个月,赵淮叶的兴奋劲头开始消退,不再每天充满期待地往承福宫去。会以处理政务为由,待在宣明殿。   韶音是一心生皇儿的,便追去宣明殿。她每天都要,不重时长,不重过程,只要结果。   赵淮叶开始还捱不过她缠,会应付她几次,后来就怕了,开始推脱。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有了别的女人?”   “你后悔了,是不是?”   赵淮叶被她问得头大,气得笑了:“小妖精!我都要被你榨干了!”   韶音听着他咬牙的声音,脸上一红,小声说道:“是我误会你了。”次日,就去御膳房,亲自挽起袖子,炖大补汤。   不出半个月,赵淮叶就喝腻了。   他不喝还不行,因为韶音会拎着食盒,跑来御书房,亲自盯着他喝,还有上手喂的架势。   赵淮叶不想听到“小狗来喝汤啦”的话,不得不主动端起碗喝掉。   如此又过半个月,赵淮叶闻到汤的味道就想吐,看到韶音的身影就胃里抽抽。   韶音好似不觉,每天开开心心地拎着补汤,跑来盯着他喝,喝完就拉着他生皇儿。   三个月后,她的肚子没有丝毫动静。   当然是不可能有动静的,她都没碰过他。   这时已是炎炎夏季。韶音吃坏了肚子,呕吐不止,却以为自己怀孕了,结果御医一诊脉,发现并不是,她当即垮了脸,哭丧着脸说道:“为什么又没有怀上皇儿?”   “不着急,会有的。”赵淮叶便哄道。   韶音呜呜地哭,很是伤心:“为什么啊?”   “何时能怀上皇儿?”   “该不会一直怀不上吧?”   赵淮叶本来不担心这事,才三个月而已,怀不上又有什么稀奇?但她天天哭,天天哭,每天反复说着那几句话,时间久了,他不禁也嘀咕起来——为什么啊?   他很是辛勤耕耘啊!   不会再有人比他更辛勤了啊!   因为迟迟没有怀上皇儿,韶音对他的要求更高了。本来还会偶尔歇息一下,比如一夜五次、三次。现在她提高了标准,每天做完七次,一次都不能少!   赵淮叶有苦说不出。   他再是年轻、精力旺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他借了御医的口告诉她,这样是不行的。   但韶音不信,非常不讲理,吵着闹着,非要不可。赵淮叶烦了,刚拉下脸,一句重话还没说,她就哭起来:“这样下去,我何时能做你的皇后?再不生皇儿,我就老了啊!”   赵淮叶:“……”   他觉得她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   这种事本来很愉快的,但是被赋予了“目的性”“强制性”,渐渐就不那么有意思了。   变得十分乏味。   赵淮叶再看到她,就只想躲,丝毫生不出拉着她亲近的心思。   而韶音每天见了他,张口闭口“生皇儿”,翻来覆去地念叨,仿佛生活中只剩下这一件事,再没有了其他重要的事。   不知何时起,他再想到她,那些依恋、喜爱、占有等情绪,如滑坡一般飞快消退。   他不再总是去承福宫,越来越多的待在宣明殿,觉得奏折都比她可爱。   这一日,赵淮叶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晌午,夏露来了。   “皇上!娘娘又不肯吃饭!” 第174章 恩人15 爆发。   赵淮叶登时一阵头疼。   他不想去承福宫, 因为她总是哭。因为怀不上皇儿,她每天哭丧着脸,郁郁不乐,愁颜不展。   赵淮叶倒也不是不愿意哄她, 事实上他每次都哄她的, 但正是因为哄得多了, 他有些疲倦了。   而他哄上大半天,她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 却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这让赵淮叶感到沮丧,她跟他在一起不快乐,他太累了。   心里累, 说不出的疲惫感从心底涌上,他听到夏露的话后, 打心底生出抗拒, 不想动身。   但他还是起身朝承福宫而去。   “为何不用午膳?”来到承福宫, 赵淮叶径直迈上台阶, 进了屋里。   韶音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撑着腮, 很没有精神地歪着。见了他, 她勉强打起一点精神,坐起身道:“你来啦。”   赵淮叶看到她这副软趴趴的样子, 心里便是一阵无力。他强撑着挤出笑脸走过去,柔声说道:“可是身体不舒服?但多少还是要吃点, 不吃饭怎么行?”   他还是爱她的。爱并没有消失, 毕竟她曾经对他那么好,她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照亮并温暖了他的世界。   弯腰将她抱起来, 赵淮叶向外吩咐道:“将午膳呈上来!”   “是。”夏露匆匆去传膳。   韶音恹恹地坐在桌边,勉强笑道:“不用这样的,少吃一顿没什么。”   “那怎么行?”赵淮叶沉下脸道。   等饭菜呈上来,便哄着她多吃些。   韶音慢吞吞地拿起筷子,慢吞吞地夹菜,慢吞吞地咀嚼,细眉微蹙,眼底忧郁而愁闷。   若是偶然见到一位貌美女子露出这副模样,只会叫人心生怜惜,恨不得将她揽在怀里好好地哄一哄,只求她展颜一笑。   但整日这副模样,就是放毒了。   赵淮叶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饭都吃不下去,就算吞下肚,也是沉甸甸的像石头一样坠在胃里,难以消化。   用过饭后,他就借口处理公务走了。   韶音冲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   放在以前,他会着急处理公务?抛下一切来哄她才是真的。   男人啊!   她心里感慨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扶着门框说道:“皇上慢走。”   赵淮叶刚刚走出承福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不禁脚步一顿。   她哭了。   她又哭了。   理智知道,他应该转身,回去哄她。但是身体一动不动,扎根在原地。   “娘娘!您怎么了?”只听身后传来夏露焦急的声音。   跟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哭声不同,夏露的声音很大,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赵淮叶看了看一步之遥的门槛,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转过身。   “阿晓?你怎么了?”   他走到她面前,努力堆出关切而温柔的模样,扶着她往里面走。   韶音摇摇头:“没什么。”   赵淮叶耐着性子,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到底为什么哭?”   他不敢加重声音,以免刺激到她,真的憋不住眼泪,呜呜大哭,哭得坐不住,还得他哄。   “我……”韶音咬了咬唇,迟疑了下,对夏露等人示意了下。等夏露等人退出去,她才看向赵淮叶,难过地低下头:“我,我没用,到现在都没怀上皇儿。”   赵淮叶听到这句话太多次了,心里已经麻木了。看着她垂泪的样子,也只有一丝丝的心疼,不像以往,心疼得要裂了。   “别哭。”他掏出帕子,温柔为她拭泪,“会有办法的。”   韶音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问:“你有办法?”   “有。”赵淮叶点点头,眼底暗了暗,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韶音听后,眼睛不禁微微睁大。   他竟然想搞假孕,让她装作怀孕,等到分娩时从宫外抱一个孩子过来,当做是他们两个生的孩子!   这个男人,有点意思啊!   韶音心里惊讶,面上更是惊讶,甚至有些惊恐,拼命摇头:“不可!不可!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能如此!”   “可以的。”赵淮叶道。   “混淆皇室血脉,罪孽深重,我不能做这样的事!”韶音仍旧摇头。   赵淮叶头疼死了,心里忍不住说,你还担心皇室?担心祖宗规矩?曾经挠得我一脸花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   “我不在乎!”他握住她的肩膀,强制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解决了这件事!”   解决了孩子的事,她就不会哭了!   只要她不再天天哭,一切都不是事!   “不行!不行!”韶音慌乱地摇着头,“这不行的,阿叶,这绝对不行的!”   “那你想怎样?!”赵淮叶忍不住了,瞪着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说,你想怎样?!”   话刚出口,赵淮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如被一桶冷水浇下,从头冷到脚。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忙道歉,懊恼地道:“阿晓,你别,别——”   但韶音已经哭起来了。   在被他吼得愣了片刻后,她回过神,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声音幽幽的,断断续续,绵绵不止,像是梅雨时节的绵绵阴雨,缠绵不去,浇得人浑身难受,说不出的烦躁。   赵淮叶拧紧眉头,不知道说什么。韶音却忽然背过身去,抹着眼泪说道:“我还是离开皇宫,不为难你了。”   赵淮叶听得这话,不禁一怔。   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忽而顿住了脚步,似是刚刚想起什么,喃喃道:“不行,不行,你说过的,我曾发誓永远不离开你。”   “不能,不能走。”她摇着头,“我不能离开。”   赵淮叶脑子里轰轰的,不知在想什么。而韶音已经转过身,重新走到他身前,仰起头看着他,努力挤出微笑:“阿叶,我们再努力下,会有皇儿的。”   赵淮叶听到“努力”二字,顿时腰间发酸,腿也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   他张了张口,终是没把“好”字说出口。忍着头皮发麻,胡乱哄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当晚。   赵淮叶夜半醒来,发觉身边空空,下意识坐起,拨开帐幔,寻找韶音的身影。   就见桌边站着一人,低头摆弄什么。他微微皱眉,起身下床:“你在做什么?”   桌边的韶音似乎被惊到,忙转过身,张开手臂挡住身后的东西,脸上尽是慌乱之色:“没,没什么!”   赵淮叶已经从桌边耷拉下来的一角看到,那是一张包袱皮。   他比她高许多,走到她身边,微微低头,已然看到那是什么。包袱,衣物,首饰,银两……很熟悉的情景。   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不是,我没有要走,你不要误会!”韶音慌忙抱住他的手臂解释道,“我只是,只是睡不着,随便找点事情做……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多想!”   赵淮叶沉默。   任由她摇着,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辩解,只觉得头疼,疼得不行。   他们刚刚努力了半夜,他才睡下没多久。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有精力,但他很累。身体很累,脑袋也很累。   政务很耗费心神,而哄她也不遑多让,他每天都是精疲力竭的。而她这样闹,他晚上睡不好,无比的疲惫。   身体深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喊着疲惫,从微不可闻,到尖锐刺耳,仿佛就在耳边。   “睡吧。”他嘶哑的声音说道,牵过她的手,往床边走去,没有精力追究这件事。   韶音柔顺地被他牵着,回到床上。   他没有追究这件事,而是如此沉默而平静,似乎让她吓到了。躺下没多久,便低低抽泣起来。   赵淮叶的脑袋沾上枕头的一瞬间,疲倦之感便如潮水般涌上,他几乎一瞬间就意识模糊起来。然而,低泣声忽然响起在耳边,仿若一声惊雷,令他陡然清醒过来。   身体得不到充足的休息,令他头疼欲裂,而深夜里绵绵不绝的低泣声,更令他心烦躁怒,一瞬间要炸了!   他攥起拳头,紧紧闭着双眼。   不生气,不生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不爱我了。”伴随着低泣的,是她低低的幽怨声,“先前我要离开,你立刻制止我,恨不得把我拴起来。但现在,你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睡吧。”   赵淮叶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什么轻描淡写?!她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有多烦闷?!   “你不爱我了,是不是?”她幽怨地说道。   赵淮叶紧闭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我知道你没睡。”谁知,耳边响起幽幽的叹息。   赵淮叶:“……”   这下是真不能“醒”了,不然就没完了。   赵淮叶僵直着身躯,平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她那一声仿佛含着千言万语的叹息。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声叹息,但却不知怎么,落在他心头,冷冰冰的,粘腻腻的,叫人很不舒服。   接下来,韶音没有再说话,也不再哭了。   但她翻来覆去的,仿佛愁闷得睡不着,一直在动弹,带着床铺和被褥都发出细细的声响。   赵淮叶不是那种能睡很沉的人,他很警醒,身边有点动静都会惊醒。因此,每当他意识陷入混沌之际,都会被细碎的动静硬生生拉回来。   反复几次,他简直要炸了!   “是不是吵到你了?”就在他绷紧身体,憋不住要发火时,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句。犹如冰水落下,赵淮叶的怒气顿时熄灭三分。   是了,他没“醒”,他还在睡着。   不能张口,不能接话。否则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是明明听到她哭、知道她难过,却不哄她的混蛋。   赵淮叶绷紧身体,一动不动,呼吸也放得平稳而均匀。   一声幽幽的叹息:“我不动了。”   说完这句话,她果然不动了。   身体躺平,双手交握,优美地安置在小腹上。呼吸轻浅,不吵不闹,安静下来。   赵淮叶等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了,意识朦朦胧胧,又沉沉坠入黑甜。   偏偏,就在他彻底坠入混沌之际,耳边又幽幽传来一声:“你以前都是抱着我睡的。”   冷不丁一句,将他困意彻底惊飞!赵淮叶火气冲天,“噌”的一下坐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底布满血丝,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到底想——”   他想问她,到底想怎么样?他提出的办法,她不肯接受。她要生自己的孩子,他也都尽量满足她。可她能不能不闹了?!   然而,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卡住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莹白的脸上落满了泪,不知何时哭的。又或许是她一直在哭,只是无声无息,尽量不吵到他。   赵淮叶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憋得他难受!   气恼!憋闷!烦透了!   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胸膛剧烈起伏,忽然一掀被子,撩开帐幔走下去。   穿上鞋,匆匆拿起衣服,一边穿着一边往外走:“我回宣明殿!”   路过桌上摊开的逃跑小包袱,他看也没看一眼。 第175章 恩人16 本篇完。   “啧。”韶音发出一声。   “啧。”灰灰跟着发出一声。   赵淮叶走后, 韶音便放松下来,摊开手脚,发出一声愉悦的哼声,舒舒服服地睡去。   走过寂静的宫道, 在黑暗中穿行两刻钟, 匆匆回到宣明殿的赵淮叶, 状况却不大好。   他倒是离开那个阴沉、压抑、充满苦闷的地方,但是回到安静的宣明殿, 躺在宽敞的龙床上,他却睡不着了。   宣明殿很安静,安静到近乎冰冷, 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心里空空落落的,寂寥、孤独的情绪涌上来, 将他整个人吞噬。   从前他想到阿晓, 心中就会涌起暖意, 驱散孤独和寂寥所带来的冰冷。但是现在, 想到阿晓,他只感到疲倦。   甚至, 他根本不愿意想起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他再想起阿晓,已经没有了温暖、安宁、眷恋之感。   那道明亮的、直直刺破黑暗的光束, 不知何时也暗淡了。   赵淮叶有些心惊,不敢去想原因, 但是大脑不受控制地频频划过她站在桌边, 收拾包袱的画面。   这更让他睡不着了。   上朝时,赵淮叶频频走神。   朝臣们的声音、大殿上的光与景,仿佛全都离他远去。他坐在那里, 努力想要打起精神,但是身体太疲倦了,大脑不受他的控制,如脱缰的野马,兀自呈现出一幅幅画面。   冷不丁的,一个念头从角落里冒出来:“也许她是对的,倘若她生活在平常百姓家,嫁给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把赵淮叶吓了一跳,瞬间让他从神游中回过神。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臣子们,见他们针对水患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听了两句便又控制不住地走神。   他想,现在这样,怪不得阿晓。   她只是受到了太大的压力,她也不想这样的,但她被逼疯了。   用“疯”这个字眼形容她,很不妥帖,赵淮叶也不愿意这样想她。他觉得,还是那次中毒的缘故,她的脑子都被毒坏了,始终没有恢复记忆,性情也变了许多。变得黏黏糊糊,整日哀怨。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皇宫不适合她,太多太多的压力,太多太多的不适应,逼迫她变成这样。   一点怜惜从他心底升起,是久违了的,发自内心的,真挚得不得了的怜惜。   与此同时,还有对自己的安慰。他不是变心了,他只是懂得了一个道理——   也许放手会更好,放她出宫去过自在的、轻松的、适合她的生活,对她好,对他也好。   至于她以后会嫁给别的男人……赵淮叶脑中闪过那一幕,心里梗了一下,就接受了。   他曾经爱过。虽然不能一生拥有,但他曾跟她有过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真心相爱。   这就够了。日后记起,他仍旧会感到温暖,一生都会怀念她。   放她走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了数日,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赵淮叶便知道,这不是一时冲动。   他开始想,如果当真要放她走,如何跟她开口?她会同意吗?   或许是想到以后不会常常见面了,可能从此往后,整个余生都不会再见到几次,赵淮叶来到承福宫后,变得格外温柔起来,目光和煦,神态包容,哄她时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韶音做出被他哄好的样子,明媚的笑容少见地浮现在她脸上,偎在他怀里说道:“我不会走的,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依偎的胸膛蓦地变得僵硬起来,像是一块铁板一样。   “我们以后好好过。”她全然未觉一般,小手抚上肚子,低头温柔地说:“我们努力几年,实在不行,便按你说的,抱养一个皇儿。”   赵淮叶眼前一阵发黑!   “努力几年”,意味着天天喝补汤,夜夜辛勤耕耘。他想到这里就止不住地腿抖,身体被掏空的虚弱感深深传来。   几年?怕是不会有了,他恐会纵色过度,英年早逝。   眼底闪过坚定之色,他抿了抿唇,抚着她肩头问道:“阿晓不想出宫了吗?”   “不想。”韶音摇摇头,模样乖巧。   赵淮叶想听到的不是这样的回答。他努力控制声音变得柔和,说道:“你以前喜欢平静的生活,喜欢宫外的自由自在,喜欢市井的嘈杂与充实。”   “我现在也喜欢。”韶音认真说道,仰头看了看他,弯起眼睛,露出清澈而明亮的笑意,活泼地说:“但我更喜欢阿叶,我不会离开你的。”   说着,她抱住了他的腰,眼底流露出绵绵的情意:“我们会相爱到白头,相互依偎到老。”   赵淮叶瞬间有股推开她的冲动。   不会有白头到老。   再这样下去,他会短命的。   “但我看你不开心。”他低头看着她说,神情温和,“我不想你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韶音摇头,抱住他讨好地说:“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赵淮叶抿住了唇。   心底有什么蠢蠢欲动,仿佛要压制不住了。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压制着那就要冲出来的东西,直接说道:“我送你离开吧。”   他不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说出目的。   韶音脸上愣了一下,很明显没反应过来:“什么?”   “在皇宫中,你不开心,我也很累。”赵淮叶推开她坐起来,双手握着她的肩,很认真地同她说道:“阿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留下你。”   韶音怔怔的,说道:“可,可我失忆了。我在宫外,谁也不认得,也不知道怎么生活。你让我出宫……”   “我会将夏露他们留给你。”赵淮叶缓声说道,态度恳切而认真,“我还会给你一座庄园,几个赚钱的铺面,一笔花不完的银子,不会让你受一点点苦。”   韶音的表情仍是怔怔的,她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裳,望着他说:“可我只想在你身边。”   赵淮叶的头又疼起来。   他很想打开她的手,将她推远一些,大声坦然地说:“我不想!”   但他不能。   忍着烦躁、不耐,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极力挤出耐心的口吻:“阿晓,皇宫不适合你。”   话说到这一步,她总该明白了。   韶音怔怔的,仰头望着他依然俊美,但缺失了柔情的脸庞。   在泪水即将掉落眼眶的一瞬,她猛地低下头去,将他的衣裳攥得更紧:“可我已经很努力去适应了。”   赵淮叶心里爆出一句,放屁!   她何时努力适应了?天天跟他闹,把他当成世间寻常男人看待,仿佛生活在寻常百姓家,而非皇宫中。   她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敬畏,说什么适应,他真是一点点都没看出来!   他抿着唇,不说话。   寂静蔓延。   空气的温度渐渐变冷。   韶音低着头,眼泪滴落在裙摆上,打湿了一大片后,她才说道:“你不爱我了,是不是?因为我生不出皇儿,是不是?还是说……”   她抬起头来,用一种害怕他会说,但又笃定他会说的目光看着他道:“还是说,你已经过了新鲜感,腻了我?”   赵淮叶心头狠狠一跳!   下意识否认:“不是!”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又不会跟她说。   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也没意思了。   “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你离开皇宫吧。”   “我不走!我不要离开你!”韶音忽然情绪激烈起来,猛地抱紧了他,用力摇头:“我不走!你别想我走!我发过誓的,我不会离开你!”   “我骗你的!”赵淮叶忍不住说道,“你没有发过誓!是我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说出来骗你的!”   韶音抱着他直哭,边哭边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赵淮叶想拉开她,却拉不开。痛哭声在耳边高高低低,直如魔音贯耳,叫他头疼欲裂。   薄唇因为忍耐而抿成一条线,他用力按着太阳穴,防止脑袋爆开。良久,他吐出一口气:“算我求你了。”   韶音的哭声一顿。   “阿晓,算我求你了。”他终于睁开眼睛,露出疲惫的神色,眼底有几分苦笑与后悔,他哀求地看着她说:“阿晓,离开皇宫吧,去宫外过新的生活,快快乐乐的,好吗?”   *   鉴于赵淮叶终于说出了“求”这个字,虽然他没有哭着求她,但韶音觉得也可以收手了。   差不多了。   主要是她玩腻了。   她对赵淮叶提出一个要求:“你亲自送我。”   “好!”只要她肯走,赵淮叶无有不应。   韶音选择了一个小县城。   没错,就是池初晓所居住的那个小县城。   当初赵淮叶“病重”,池初晓进京,韶音约她见了一面,聊了一番。聊的结果是,池初晓放弃回到赵淮叶身边,彻底放下“池昭仪”的身份。   不过,她没有马上离开京城,而是找了理由,逗留了一阵。   是后来赵淮叶的病情好转,宫里屡屡传出“皇上对娘娘十分宠爱”的事迹,她终于受不了,扭头离开了。   从那之后,池初晓再也没有踏足京城。   赵淮叶不知道这些。他答应了韶音的要求,亲自护送她出京。   为了安全,一行人轻车简行。   数日后抵达。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尘埃落定,赵淮叶也不那么无情了。他没有立刻返程,而是打算陪她居住几日,帮助她适应这里。   两日后,韶音说道:“你陪我到寺庙里上一炷香吧?”   城外有所寺庙,香火不错,附近的人们喜欢来这里上香,对神佛许下心愿,或者来还愿。   赵淮叶应了。   韶音一路指引,最终引着他在后山遇到了池初晓。   看到池初晓的一瞬间,赵淮叶愣了下。不因为别的,而是她和韶音太像了。这么说不对,因为韶音本就是比着她来捏的脸,是韶音和她极像才对。   总之,赵淮叶对着池初晓脱口一句:“阿晓!”   声音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忙看向身边的韶音。   两人除了穿戴不同,长相是无一不同。   直到此时,赵淮叶还没怀疑什么。只觉得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生得如此相似。   其他的,他没有多想,也不会多想——仅仅一个阿晓就叫他头疼欲裂,他还能多想什么?   “池姑娘,好久不见。”谁知,韶音却笑着跟池初晓打招呼。   池初晓身边伴着那名少年。   见到韶音后,也惊讶了一下,目光在韶音和池初晓身上徘徊,悄悄问池初晓:“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姐吗?”   池初晓看看韶音,又看看赵淮叶。突如其来的相逢,让她心神震动,有些难以保持平静。她看着赵淮叶和韶音挨得极近的样子,胸中堆积着复杂的情绪。   听到少年问话,她摇摇头:“不是。”   “不是。”韶音也说道。低下头,在脸上抹了一把,佯装撕下一张面具,露出这具身体的本来面貌。   至于身材的异样,此时已经没人在意了。   她抬起头来,笑了一下,看向池初晓道:“池姑娘还记得我吗?”   池初晓辨认了良久,迟疑着问:“你是……”   “你在我家茶庐喝了碗水,而后我借了你衣衫和银两,帮你逃跑。”韶音提醒道。   池初晓蓦地瞪大眼睛!   “你,你不是阿晓?!”赵淮叶此时才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极大,瞪着身边的人,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   韶音回头,冲他笑道:“我?不是啊!我只是觉得有趣,因此顶替了池姑娘的身份,跟你玩一玩。”   赵淮叶如遭雷击!   身体、心灵同时遭受巨大打击!   智商也遭到了打击!   他不禁后退两步,伸手指着她:“你,你——”   这个人,她居然不是阿晓!   而他居然没有认出她!   他为何没有认出她来?不仅没有认出,他还宠着她,纵着她,任由她对自己……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她抓他一脸开花,咬他一身伤口,每天榨干他,哭哭啼啼的声音如跗骨之蛆般……   但,她偶尔的狡黠、顽皮与可爱,也穿插着浮现在脑海中。她抱着他撒娇,笑吟吟喊他小狗,花样百出地逗他开心又惹他生气……   “朕杀了你!”最终,被欺骗与玩弄的愤怒与恨意占据上风,他双目赤红,眼珠突出,俊美的脸庞因为暴怒而变得狰狞,双手狠狠掐向韶音颈间!   韶音哼了一声。   反正她也不打算再玩下去,谁怕谁?   “不要——”骤然发生的一幕,令池初晓双眸大睁,尖锐而急促地发出一声惊呼,大步上前,两手伸出。   但是已经迟了,只见茶庐姑娘抱着赵淮叶,用力倒下去,两道身形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他们坠下了山崖。   *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良好。” 第176章 秀恩爱工具人1 差点被秦瑄城掐死。……   得知任务评级是“良好”, 已经有经验的韶音和灰灰立刻打开剧本。   只见上面的内容已经更改,变成了韶音参与后的内容。韶音对前面并没有多看,两眼扫过,将注意力放在最后几页。   眉头微微挑起。   原来如此。在她抱着赵淮叶坠下山崖后, 她摔死了, 但赵淮叶没有。   虽然坠落时被山崖上生长的枯枝戳瞎一只眼睛, 在身上割出数不清的伤痕,并且摔断了肋骨和腿, 但他就是没死!   池初晓在他们坠崖后,立刻下山搜寻他们。   她成功找到了赵淮叶,以及茶庐姑娘的尸骨。就韶音做的那些事, 尤其是最后抱着赵淮叶坠崖的举动,让池初晓怨恨不已。但是, 最终仍然善良地为她收殓了尸骨。   至于赵淮叶, 当然是被她救活了。   在他醒后, 两人说了许多话。有解释, 有争吵,有爱意, 有怨恨, 情感复杂得不得了。   最后的最后,瞎了一只眼睛、身体残废的赵淮叶被赶下皇位, 大臣们找到了另外一位具有皇室血脉的宗亲继位。   失去皇位又残废的赵淮叶,则跟池初晓生活在小镇上, 做了一对平凡的夫妻。   “哇哦。”灰灰发出一声, 口吻有些复杂,“她真的很善良。”   本来池初晓打算走出去,开始新的生活了。如果赵淮叶不是这么惨, 她不会回到他身边。   但他太惨了,她没有办法抛下他不管,拒绝了邻居少年,跟赵淮叶白头到老了。   韶音看着结局,并没有感到甜。   “可我的甜点并不高啊?”她心里纳闷儿,“莫非是我不喜欢狗血?”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   大概她只喜欢小甜饼罢。   灰灰查看了主脑发放的奖励,撇了撇嘴,随手关了操作台,有些兴奋地对韶音道:“下次还假扮女主吗?”   虽然啊!虽然从头到尾,它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身份不同了,搞起事情来更激动呢!   上个任务世界,它完全把自己当成女主系统,而且是女主虐渣系统!   想想赵淮叶的凄惨生活,一个字,爽!   “假扮别人有什么好的?”韶音没什么兴趣,“做自己不好吗?”   灰灰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嘀咕:“做自己好?那你上次为什么假扮女主?”   总是随口胡说,毫无原则,永远心随意动的大魔王!   韶音很快被打脸了。   下个任务是末世背景的剧本。   故事是这样的。   女主没有异能,在末世凄凄惨惨地度过几年后,被闺蜜背叛重生了。重生后,她才知道被闺蜜要走的小石头是宝贝。这次她没有便宜闺蜜,而是自己绑定了小石头,获得了灵泉空间。   就这样,她成为了空间异能者。   并且因为灵泉可以修复身体,她同时具备了治疗异能。   在一系列虐渣报仇后,她离开那滩烂泥,然后捡到了还没有成为大佬的男主。   男主将来是人类基地最强异能者,是七级异能,但现在只是一个被丧尸咬到、浑身发热、被同伴抛弃的小可怜。   女主用灵泉救了他,并用自己空间里储存的食物投喂他,成功俘获他的好感。   男主要报仇,要寻找亲人,要投靠基地。女主也要投靠基地,于是跟他一起上路了。   一路上,男主杀丧尸,挖晶核,实力飞快提升,很快拥有了三级异能。但他是变异系的雷系异能,杀伤力爆表,可以吊打其他四级异能者。   两人一路救下不少人,女主提议可以自己建立基地,不用投靠别人,男主同意了。   这时已经是末世的第二年,幸存者们已经逐渐适应这个骤变的世界,并且互相抱团,建立起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基地。   其中有个基地叫王朝,具备大量的食用盐、糖、油等,很多基地拿晶核去换取,男女主也筹集了一笔高阶晶核,打算去换一些。   王朝的首领叫刘时,是个颇有些头脑的中年男人,末世前是一家化工厂的小领导,末世后激发了金系异能,而且等级颇高,于是建立起了一个叫“王朝”的基地。   刘时的异能属性不错,等级也高,跟着他很有安全感,于是越来越多的幸存者投靠他,包括异能者们。   而刘时就做起了土皇帝,享受力量和权势带来的一切,比如漂亮的女人。   段秋音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末世前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主播,她也觉醒了异能,只不过是水系异能,而且等级不高,只有二级。她不想出去杀丧尸,也不想留在基地里做杂务,于是讨好刘时,跟了他。   男人么,对漂亮女人的投怀送抱总是得意的,刘时就非常得意自己拥有一个绝色情人,会客时也会带上她,作为炫耀。   于是,男主和女主来基地谈事,段秋音也到场了。她很懂得刘时的口味,全程没骨头似的偎在他身上,不顾场合地撒娇。刘时嘴上训斥她,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得意。   以前这种时候,客人们为了主人的面子,也为了交易能够顺利,都会配合地夸赞他,并夸张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哄他开心。   但男主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屑于做这种事,至于女主,也不大喜欢段秋音的作风,也没配合。   刘时就不大高兴,觉得两人太无礼了。段秋音为了讨好他,就对男主和女主说一些带刺的话。   说男主时,男主完全没有反应,但是说女主时,才说了一句,男主立刻火了!   他凌空掐住段秋音的脖子,力气大得要把她掐死!还是女主和刘时相劝,才阻止了他的杀意,放开了段秋音。   被人这样打了脸,刘时非常不高兴,对男主说,生意不做了!   男主并不妥协,带着女主扬长而去。   本来也就这样了。   但是男主和女主离开后,却发现了高阶丧尸的踪迹。   女主想起一件事,前世时听说有个基地被高阶丧尸端了,逃出者寥寥无几。她之所以记得这事,是因为逃出去的人里面有个科研人员,后来培育了可以种植的农作物。   她没有跟男主说自己重生的秘密,只说担心王朝基地,想回去帮他们一把。如果能救下那个科研人员,带回自己的基地,岂不是如虎添翼?   男主对她很宠,非常宠,于是毫不犹豫掉头回去。   他们到达时,正赶上厮杀与混乱的场面。男主干掉了高阶丧尸,而王朝基地的异能者们则干掉了高阶丧尸的小弟们,基地获救了。   只是,刘时被高阶丧尸重创,挣扎了一段时间,终于没撑过去,死掉了。段秋音比他死得还早,美丽的脸庞被丧尸啃得面目全非。   男主救了这么多人,又是异能等级最高的,没费什么力气,他成为了王朝的新首领。他索性没回去,将自己人从原基地带了过来,并将王朝改名,叫做星火。   男主拥有最能打的异能,女主拥有最受人尊重的治疗异能,没有疑问的,星火的规模越来越大,成为最大的幸存者基地,而那个科研人员也提前培育出了可种植的农作物,这天下就算是男主的天下了。   至于女主,她被男主宠上天,全天下的幸存者都知道星火的首领最爱他的妻子,要啥给啥,那张英俊冰冷的脸庞也只会在见到她时融化。   还曾流传着几个故事,某男性异能者对他妻子不敬,被他狠狠打伤后丢入丧尸群;某绝色女人对他妻子不敬,他丝毫不怜香惜玉,狠狠惩戒了对方……   韶音盯着男主的人设,心情复杂。   “你觉得他没有绅士风度?打女人?”灰灰察觉到她的注意点,说道:“还是讨厌他小题大做,因为一点小口角就掐人脖子?”   “不。”韶音摇摇头,说道:“如果我是他,有人诋毁我的小心肝,我也会动手的。”   “???”   “大佬,你的角色是炮灰啊!”灰灰震惊极了,觉得她大概脑子里有根线搭错了,她从前一直站炮灰那边的。   “我知道。”韶音说道,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但我想成为他啊。”   “!!!”   “你看看他,年轻,健康,容貌出众,力量强大,多么优秀的条件啊!”   “……”   灰灰心情复杂,半晌后说道:“你也可以成为他的女人。”   碰到大腿,抱上去才是人之常情啊!   像女主,知道他将来是人类基地第一强者,不就跟着他走了吗?   “那有什么意思?”韶音不以为意,“成为他的女人,只能被他宠。但我成为他,我就可以宠我想宠的人,把他宠上天!!”   灰灰听着她这话,一时间心潮起伏!说不出的羡慕,向往还有憧憬,又有些酸溜溜的:“你现在就很强大,你怎么不宠宠我?”   “我没宠你吗?”韶音瞥它一眼,“你账户里的钱哪来的?”   灰灰想也不想就说:“不够多!我的别墅!我的星舰!我的仆人!统统都还没有!”   “哦,那是我不够强。”韶音假惺惺地说,“让你失望了,都是我没用,我太无能了,我跟秦瑄城比不了,不能像他宠乔雪那样宠你。”   灰灰听着这话,莫名萎了,瑟缩了下,声音发虚:“不,不是,是我不够漂亮,不够可爱,不能像乔雪哄秦瑄城那样哄你高兴,也没有救过你的命,我不配。”   韶音轻哼一声。   她没告诉它,其实她很高兴自己被它唤醒,它虽然没有救她的命,但为她带来了乐趣。   不能告诉它,不然它要上天了。   甩开剧本,她对灰灰道:“好了,送我进入任务世界吧。”   灰灰的语气还很虚:“你,你真要成为秦瑄城吗?我好像没有这个权限。要不还是做段秋音吧?你想成为他,我可以给你易容道具,再想办法提升你的异能等级。”   韶音快被它笑疯了。   “谁要变成他?”她扬起眉头,骄傲地说:“我只是要成为他,不是要变成他!” 第177章 秀恩爱工具人2 和小姐姐贴贴。……   这两者之间, 有区别吗?   有的。   变成他,是指变成他这个人。   而成为他,是成为他这样的人。   韶音并不想变成秦瑄城。   他有什么好的?韶音所感兴趣的,只是他身上具备的诸多优秀属性而已。   而仔细想想, 他所具备的那些属性, 年轻、健康、容貌出众、力量强大, 段秋音这个角色本身就具备了前三种。   她比他还年轻。   身为异能者,亦十分健康。   容貌?她的美貌是出了名的。   就只有“力量强大”, 暂时不具备。   但力量是可以提升的。丧尸脑子里挖出来的晶核,分为有属性和无属性两种。无属性的晶核是最低级的,蕴含的能量较低, 但任何属性的异能者都能使用。而有属性的晶核较少,只能给同属性的异能者用, 但蕴含的能量极高。   段秋音是水系异能者, 回头空闲了, 韶音就去捕猎丧尸, 弄点晶核来用。   等她的异能等级提上去,就成为“秦瑄城”了。可以想宠谁就宠谁, 肆无忌惮, 无所畏惧。   周围环境一变,伴随着意识下沉, 韶音进入了小世界。   她转动视线打量处境。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而整洁的小房间,洁白的墙壁, 璀璨的水晶灯。靠墙摆放着一张柔软而有弹性的床, 靠窗放置着一张米色实木桌,右上角摆着细口花瓶,里面插有一束鹅黄色干花。   这是个很讲究的女人, 韶音心想。   走到墙边,站在两只衣柜前,打开。入目全是裙子,各式各样的裙子。   身后是五层鞋柜,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高跟鞋,露趾的高跟凉鞋,过膝的高跟长靴。   韶音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胸前,惊人的弧度令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的确是撑得起来的风格。   “段部长,首领有请。”房门被敲响。   韶音眉头微挑:“知道了。”   打开门走了出去。   段秋音是个官儿,还不是随随便便的官儿,她是基地后勤部的部长。   在基地里面,物资都是用贡献点换取的,但段秋音既不出去杀丧尸,又不愿意在基地里面做苦工,而是做了刘时的情人。但她又不愿意什么都靠着刘时给,于是央着他要了一个官儿做。   刘时这个人,任人唯亲,基地里的高层、内层、管理者,全是他亲近的人。段秋音轻轻松松就捞了个后勤部长当,每个月有了固定的贡献点收入。   不过,她只领贡献点,从来不管事。   “呼!”刚打开门,一股冷风瞬间让韶音激灵了下,眉头皱起来。   这温度,零下了吧?!   下意识想要回去加衣服,但是脑中浮现出两柜子的裙子,韶音顿住了脚步。   柔嫩如玫瑰的唇瓣抿起。   “秋音!”走廊尽头出现一个男人,冲韶音招手,“快点!”   韶音看清男人的身形以及样貌,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只有一米七,小鼻子小眼睛苦瓜脸的男人,就是刘时。   他看向她时,神情十分倨傲,又带着做作的宠溺。仿佛在说,我就是天王老子,你一个略有姿色的凡人女子被我看上,是你的荣幸,你要感激涕零!   也难怪了。   他都敢给一个几百人的基地起名叫“王朝”,可见他飘成什么样了。   “来了。”韶音说道,迈步向前。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余光看向窗外,是一片灰扑扑的、略矮的楼房,再远处则是一排排粗制滥造的的平房了。   王朝基地的前身,是一个化工厂。韶音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化工厂的一座办公楼,只不过其中一层被改造成了居所。   这栋楼就是王朝基地的核心,居住着刘时以及他非常亲近的人。   而外围那片略矮的楼房,是最初跟着刘时的幸存者们,为了不冒犯刘时的地位,当初建造楼房时将高度降了一层。   至于最远处的那排粗制滥造的平房,是给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住的。   快走几步,韶音已经来到刘时跟前。   穿着高跟鞋的她,比刘时还要高上一点。但刘时丝毫不为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而懊恼、自惭形秽,正相反,他将胳膊肘微弯,非常骄傲地让韶音挎着他。   ——能不骄傲吗?他现在是一个基地的首领!   韶音不肯挽着他。   他又矮,又丑,又没有美好的品德。他只有强大的力量,以及还算好使的脑袋。段秋音乐意哄着他,韶音不乐意。   “怎么了?”不见她主动挽住自己,刘时拧起眉头,看着她抱起双臂,忽然忍不住笑了,“冷了?都跟你说多穿点,别总挑裙子。”   韶音撇了撇嘴。   他现在倒是这么说了,但段秋音穿了别的,他一准不高兴。   他这个人,品位非常乏味,就只喜欢女孩子穿裙子、高跟鞋。还喜欢女孩子化着浓浓的眼影、涂着红红的嘴唇,觉得这样可美了。   段秋音讨好人是下了狠心的,一件外套都不留,只在衣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裙子,不论什么季节,不论什么温度,身上只一条裙子。并且浓妆艳抹,完全配合他的口味来打扮自己。   “我会的。”韶音点点头。   下次出去找物资,韶音打算跟队,为自己搞点裙子之外的衣服穿。   刘时觉得她有点怪,但客人等在会议室,也就将这点疑惑压下,带着最漂亮的情人,面带骄傲的往二楼会议室去。   秦瑄城、乔雪及另外一名异能者,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了。   刘时带着韶音,及己方的三名异能者,很快推门进去。   “久等了。”刘时的脸上挂起矜傲的笑容。   秦瑄城等人站起来:“刘哥好。”   王朝基地的规模比他们的大,而且刘时的年纪也比他们大,因此为了表示尊重,也为了拉近关系,叫他一声刘哥。   刘时微笑着坐下,很和蔼地说:“坐,坐。”   韶音简直想捂眼睛。   没眼看了。   “我们听说王朝的物资很丰富,来这里是希望刘哥给个面子,帮我们一把。”秦瑄城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王朝的首领是个小心眼的人,外面传开了,你不将他夸高兴了,他不跟你做生意。   因此,明明是交易,秦瑄城却说“帮”。   “客气!太客气了!话怎么能这么说?”刘时不赞同地道,“现在是末世了,人类幸存者越来越少,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秦瑄城顿了一下,从同伴的手里接过一只口袋,打开放在桌上:“这是我们的诚意。”   那是满满一袋晶核,每一粒有黄豆粒大小,没有一粒是无属性的透明色,全是带颜色的晶核。红色的火系晶核,黄色的土系晶核,绿色的木系晶核……   而且,颜色深深浅浅,竟然还有四阶的晶核!   “哟!”刘时的眼睛一闪,从袋子里挑出一粒四阶的晶核,“看来星火的实力不错!”   秦瑄城淡淡道:“过奖了,比不得王朝。”   他们说着话,韶音坐在冷冰冰的皮椅上,双手不着痕迹地搓着手臂。   太冷了。   办公室里太冷了。   剧本上段秋音全程都是没骨头地贴在刘时身上,搞不好是冻的,想挨着他取暖。   但韶音是不会贴他的。   她眼光很高的!!   心念一动,她起身走到乔雪身边坐下。搬动椅子,跟她挨得近近的,压低声音说道:“我是王朝的后勤部部长段秋音,你呢?”   乔雪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浓浓香水味,不适地皱了皱鼻头。对于这样一个大冷天穿着露臂裙子,浓妆艳抹,喷着过量香水的女人,她没有多少好感。   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说道:“乔雪,星火基地的普通队员。”   “咦?”韶音瞥了秦瑄城一眼,指了指他,低声道:“他不是星火的首领吗?”   乔雪点头:“嗯。”   “那你不是首领夫人吗?”   乔雪脸上忽的一红,摇头道:“不是。”   “哦,还没说开。”韶音点点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是水系异能,小雪是什么?”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她就喊自己小雪,这让乔雪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但做客在此,还要跟王朝交易,她就没有说什么,只是答道:“我是空间异能。”   “哇?”韶音眼睛一亮,挨得她更近了,“妹妹,你空间里有羽绒服吗?”   空间异能者很珍贵,而治疗系异能者更珍贵。韶音就猜她不会爆出自己是双系异能者,也不会爆出珍贵的那个。   乔雪愣了一下,偏头看向她,眼里有些探究:“有。你……”   “他不让我穿。”韶音眼尾扫了刘时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快冻死我了!我受不了了!”   乔雪抿住了唇,似乎有点想笑。正要取羽绒服,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道:“那我拿给你,他会生气吗?”   “会。但他要面子,这会儿不会发作,回头才会跟我算账。”韶音说着,朝她伸手,“妹妹,帮个忙,救姐姐一命。”   乔雪便有些怜悯,取出一件全新的羽绒服来。   黑色及膝羽绒服,款式简单,但却厚实保暖。韶音接过后,立刻就穿上了。三秒钟后,她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声。   办公室里的交谈声立刻停下,包括秦瑄城在内,全都朝她看过来。   刘时皱起眉,看起来不太高兴。   “你们聊。”韶音却笑道,对他们抬抬手,“我和小雪妹妹说说话,你们聊你们的。”   顿了顿,她站起来:“算了,你们聊的这些,我们也搭不上话。这样,我跟小雪妹妹出去走走吧。”   乔雪犹豫了下,对上秦瑄城的目光,想了想,站起来:“我跟段小姐出去走走。”   能够多了解下其他基地的布局、设施等,也有利于他们星火建立基地。   “好。”秦瑄城点点头,“注意安全。”   乔雪听到这话,顿时注意到刘时皱起的眉头,忙笑道:“我们在王朝,哪有什么危险?就算高阶丧尸都进不来的,你别担心了。”   刘时的眉头这才松开一点,乔雪松了口气。   但秦瑄城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但是想到来意,他忍耐下了,对她点点头。   “我会保护好小雪妹妹的!”韶音仿佛什么也没察觉,笑着拉过乔雪的手,“小雪妹妹,我们走。”   乔雪被她拉着走出会议室,意外地发现,她的手很热!   “小雪妹妹,你跟我上楼,我拿晶核给你。”韶音拉着她往楼梯的位置走,“你这件衣服,我不打算还给你了,我一件厚衣服都没有,全是裙子,小雪妹妹你这么漂亮,一定很好心对不对,这件衣服就卖给我吧。”   乔雪皱皱眉头,说道:“一件衣服而已,不值得什么,我送给段小姐了。”   “那不行!岂不是我占你便宜?”韶音一口拒绝,拉着她走上楼梯,“你跟我去屋里看看,相中什么,我送你什么。”   乔雪并不想去她房间里,更想在基地里走走。但是韶音太固执了,她也只好跟着了。   进了房间,韶音就给她看自己两柜子的裙子:“你看,一件厚衣服都没有!”   乔雪倒吸一口气!   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韶音。   “羽绒服我送给你了。”她诚恳地道,“真的不要别的。”   这太可怜了,乔雪不忍。   “唉!”韶音叹口气,脸上露出苦涩。   乔雪对这个看上去是妖艳贱货,实际上是个爽朗姐姐的女人,还是很好奇的,忍不住问道:“你,你为什么对刘哥这么顺从?”   “唉!”韶音叹气摇头,很快收起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开封的香水,“你不要晶核,那这个送你吧。还没过期,味道清新淡雅,你会喜欢的。”   乔雪盛情难却,就收下了:“谢谢。”   两人下楼,韶音带着她参观王朝基地,并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我们王朝,可是不得了哦!藏着很多厉害的人,有一次我听刘哥说,农作物的种子很快就能培育出来了!”   乔雪脚步一顿,瞳孔微微缩起。 第178章 秀恩爱工具人3 段姐姐才是基地的主人……   说完这句, 韶音就拐到别的话题上。   比如管理基地的辛苦啦,末世生活有多操蛋啦,丧尸也会进化简直要人命啦,等等。   乔雪有听没有记, 只在她说话停顿的间隙时, 含混应上一两声, 点一点头。   她此刻心神震荡,注意力全在刚刚记起的一件事情上。前世时, 她偶然听到一桩消息,希望基地那位培育出农作物种子的研究员,原来是从别的基地逃出来的。   他原来的基地被高阶丧尸给破了, 他是为数不多的逃出来的人之一,有幸被希望基地的人救了, 后来加入希望基地, 被重视, 培育出了可以在末世受污染的土壤里生长的农作物。   乔雪之所以听到这个消息, 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庆幸,庆幸那位研究员没有丧命于丧尸之口。   而希望基地也真正成为人类的希望, 成为新时代的奠基者。   她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几乎全部心神都用来回忆前世的种种,想确认那个被高阶丧尸摧毁的基地是不是王朝, 后来被希望基地收留的研究员,是不是韶音口中的那个。   “段姐姐,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她试探着问, “王朝已经开始培育种子了?”   韶音脸上划过意外,似乎讶异她过了这么久才问,但还是爽朗地道:“是啊!小何……啊不是, 就我们王朝一开始就在研究了,几乎是基地刚刚建立,就没有放弃过研究。”   她似乎不小心暴露出那位研究院的姓氏,虽然很快遮掩过去了,但乔雪还是听清了,顿时眼睛一亮!   她不知道那位研究员的名字,但当时说这件事的人很多,她还是不经意间记住了他的姓氏!   没错,就是姓何!   那位瑰宝级的人物,就在这个基地!   乔雪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捶了下自己的手心,双眸晶亮!   作为重生回来的人,乔雪当然想过不一样的生活,她这次再也不要过得狼狈,她要过最好的生活!她要建立最强大、最稳固的基地,任何人也不能摧毁,她还要掌握未来的希望!   现在,她已经跟秦瑄城结伴,未来最强大的基地已经有了雏形,如果再得到那位研究员……   “小雪妹妹这么好,等我们的农作物种子培育出来,我便宜卖给你们!”韶音很是豪爽地道。   乔雪被拉回心神,微垂眼眸:“谢谢段姐姐。”   是了,现在王朝还没有被摧垮,姓何的研究员被重重保护着,偷是偷不走的,拐走也很难。难道要等到高阶丧尸来袭击吗?那她能不能把握住时机,截住小何先生?   韶音仿佛没看出她的走神,仍旧热情地跟她说着话:“你们星火基地有多少人?”   “比不上王朝,我们人很少。”乔雪答道。   “星火建立在哪里啊?”韶音又问。   乔雪答道:“Y市郊区。”   “那边好建立基地吗?”韶音问道,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说下去:“其实,我很想你们加入王朝的。如果你们的人不多,那建立基地很辛苦,不如加入一个已经成型的势力,既安全又省事了。”   “不过,我看秦先生不是池中之物,他一定不肯屈居人下,尤其是某人。”说着,她朝远处的会议室方向努了努嘴。   乔雪不禁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看了看韶音,终于没忍住问道:“段姐姐,你,你怎么甘心屈居……人下?”   其实她想说,你既然这么瞧不起刘时,为什么跟了他?   “他异能等级高,还是首领。”韶音撩了撩秀发,精致的眉梢向上挑起,面孔很是不以为意,又有些冷酷和淡漠,“不用出去杀丧尸,也不用在基地干苦活,别的……算什么?”   说着,她指着周围,示意乔雪看。   这些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穿着并不整洁的衣服,身上也不干净,甚至有的人头发脏乱成一团,简直可以给小鸟做窝了。   他们有的运沙子,有的抬木头,有的盖房子……一个个卖力气很辛苦。   基地的人越来越多,必然是要扩建的。除此之外,安居下来后总会想着提高生活水平,因此基地从未停下建设的脚步。   而这些活,不可能让异能者们干,异能者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比如出去寻找物资,杀丧尸获取晶核等等。   乔雪看了看那些瘦巴巴、脏兮兮的人,又看了看身边裹着全新羽绒服,皮肤白皙洁净,美得十分扎眼的女人,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她太坦然了。   乔雪原本不喜欢这种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利益的人。当然,现在也不喜欢。可是她看着韶音坦然的神态,一时有些心情复杂,竟然指责不出来。   “不过,我现在后悔了!”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身边传来跺脚声,偏头看过去,只见化着大浓妆却依然不掩美丽的女人用力裹紧羽绒服,咬牙说道:“太冷了!这个冬天还很长,我觉得我忍不下去了!”   乔雪登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段姐姐,依靠别人就是这样的,一点也不自由,还会吃苦头。段姐姐都吃得了受冻的苦,出去杀丧尸又算什么呢?”   韶音怔怔的,抿着唇,低下头去。   一下一下,跺着地面。   乔雪本来还有些懊悔失语,见她这样,忍不住又劝说起来。   她倒也不是多么喜欢韶音,也并不是因为多么善良,事实上前世的那些遭遇,让她的一颗心坚硬如铁。   只不过,她有些看不惯这样的事,反正嘴皮子动一动又不要钱,也就不忍着了,说个痛快。   “段姐姐也是异能者,水系异能虽然杀伤力不强,但如果等级提上去了,也很厉害的!”   “段姐姐努力提升自己,到时说不定比刘哥还要强!那时候还需要讨好他吗?”   “说不定,刘哥都要拜倒在你裙下,整个王朝基地易主,段姐姐才是王朝的主人!”打嘴炮而已,根本不用过脑子,乔雪说得流利又痛快。   韶音听了她这番话,似乎被说动了,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态有些即将蜕变的端倪,一旦蜕变成功,就会成为更出色的人。   乔雪看着她的神情,心里一热,一股骄傲情绪从心底升起。   “段姐姐,加油呀!”她轻轻拍了拍韶音的肩。   韶音低头看着她,脸上满是动容。   “小雪妹妹,你我今天是第一次见面,结果你对我如此推心置腹,这一定是缘分!你和我之间注定要做好姐妹的!”   说到这里,她微微倾身,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别的就不说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王朝基地有什么,星火基地一定有什么!培育出来的珍贵种子,我一颗晶核都不要,免费送给星火!”   乔雪蓦地瞪大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什么,心里咚咚跳得厉害。等到跟秦瑄城汇合,还有些按捺不住,连忙对他说起。   “段姐姐好没心机!”她捏着小拳头感叹道,“我以为我就够傻白甜了,没想到段姐姐比我更傻白甜!”   她甚至有些忧心起来:“她这么没心机,如果真的要跟刘时对上,会不会……”   “太远的事,不要想。”秦瑄城道,眼底微闪。   听完她的话,秦瑄城第一反应是怀疑。在他心里,乔雪是天底下第一没心机的人,她很有可能被王朝的段部长下套了。目的是让他们帮助她,干掉刘时,成为王朝的首领。   但他又想起在办公室时,她穿得那么单薄,还向乔雪讨羽绒服穿。又想起乔雪说,她房间里的两只衣柜里全是裙子,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将一袋晶核递给乔雪,冷峻的脸上露出几分温柔:“不过,如果这事成真了,倒是要记上你一功。”   乔雪不好意思地一笑。接过晶核后,又皱起眉头来:“他没收下?是不愿意跟我们交易?”   这正是会议室中星火拿出来的晶核。   秦瑄城眼底暗了暗,口吻微冷:“他会愿意的!”   刘时就是得瑟。   大约是末世之前被打压多了,他现在特别有瘾,就喜欢别人求他、哄他、捧着他。   而他看着秦瑄城谈吐不俗,就想让秦瑄城放弃建立星火基地,转而投效他。这样出色的人都不得不屈服在他手下,为他效力……他只想一想,就兴奋得脚下发飘!   秦瑄城等人被留下来。刘时劝他加入王朝,他不肯,多次婉拒。然后,刘时不高兴了,将食用盐、糖、油等价格抬得极高!   秦瑄城都快气死了,想到基地里五十几口人,才忍着没有拔脚就走。   虽然他们可以出去寻找物资,也可以收拢人才自己制造提取。但,前者太危险了,现在丧尸也进化了,寻找物资越来越危险。而后者,自己提炼也是需要原材料的。   能花钱解决的事,秦瑄城就不愿意冒险。于是,忍着不快,努力跟刘时还价。   韶音跟小雪妹妹是缘分天定的好姐妹,怎么忍心她为难呢?便当着乔雪的面,哄刘时:“刘哥,咱们这么大的基地,缺他们那点晶核吗?别跟他们计较这个了。”   刘时从前可没听她给谁求过情,他想到秦瑄城的一表人才,不禁疑心自己这个绝色情人是不是看上秦瑄城了?   这样一想,他就不愿意再拖下去了,将价格压了一点,跟秦瑄城交易了。   乔雪很感激,但她还没来得及跟韶音道谢,就听到基地里传来几声惨叫,同时响起的还有高阶丧尸充满力量的一声:   “吼——” 第179章 秀恩爱工具人4 夺目。   来了!   韶音暗道, 眼底划过亮光。高阶丧尸袭击事件,即将开始。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帮秦瑄城和乔雪说话,就是因为再拖下去已经没必要了,高阶丧尸和它的小弟们已经赶来, 他们走不了了。   她帮忙说了话, 刘时又松了口, 秦瑄城和乔雪不至于满腹怨气。何况,还有研究员小何在基地里, 他们有很大可能会留下一起抵御高阶丧尸。   按照原本走向,王朝基地会被摧毁,死伤超过大半。基地中有八百多名成员, 逃生者寥寥无几,可见高阶丧尸的恐怖!   就连四级异能者刘时, 都被轻易杀死了, 何况其他人?韶音的真实实力, 倒是能够干掉高阶丧尸, 但她如今的角色是二阶异能者,根本挨不着高阶丧尸的边儿, 上去就是送菜的。干掉高阶丧尸?根本说不通。   “是五级风系丧尸!!”远处传来基地成员的大叫声, 顿时基地里更加乱了起来。   中心区的刘时听到远远传来的混乱声,以及警备中心发出的一声声长鸣, 脸色一变,咬起了牙!   他一瞬间的反应就是跑!跑得远远的, 离开这里!五级丧尸太厉害了, 他根本打不过,留下就是个死!   但如果跑了,那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全没有了。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基地, 他的队员,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失去!   重新建立一个基地,太难了。跟当初不一样,现在幸存者几乎都抱团了,很少有散落在外的,他想要再建立一个数百人的基地,几乎不可能了!   除此之外,新的队员,新的地盘,物资,威望等……也非常难建立!看看秦瑄城就知道了,这绝对是一个比他厉害的人物,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低声下气地求他!   牙齿咬得咯咯响,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秦瑄城,刘时下定决心!   “秦先生,五级丧尸太难对付,如果不及时遏制,整座基地恐怕都将不复存在!为了人类未来的希望,为了几百条无辜的性命,你与我联手一战,可敢?!”   秦瑄城:“……”   求他帮忙就求他帮忙,激将个屁!   被他的不要脸给恶心到了,当下理也不理他,拉起乔雪就往外跑。   他现在才是三级异能,就算能够正面对抗普通的四级异能者,可是在五级丧尸面前,那也是棵菜!   何况还有乔雪在身边,他不可能置她于险地,就算要回来帮忙,也要先将乔雪安顿好再说。   “秦先生!”刘时见他跑出去了,立刻追出去,“你我联手,未必没有胜算!”   韶音和其他几名异能者也跑出去。   他们在基地的中心,丧尸们是从外围攻进来的,此时危险的是最外围的普通人。他们没有异能,杀杀普通丧尸还行,对上进化的丧尸简直毫无希望。   “我没事!”飞快下着楼,乔雪咬了咬唇,对秦瑄城说道:“我们帮帮他们吧?不是为了刘时,是为了这些可怜的人。”   乔雪没办法做到看这么多人被丧尸吃掉,能救一个人是一个人。   何况,她心里还想着,如果抵御住了高阶丧尸,作为报酬,她将那位何姓研究员要过来。如果抵御不住,也好趁机带走那位何姓研究员,不让他落在希望基地的手里。   秦瑄城很少拒绝她。来到楼下时,他已经被说服:“好。那你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乔雪点点头。   秦瑄城立刻飞奔向厮杀声、尖叫声最集中的地方。   刘时只落后他几步。   而此时,基地中的异能者已经全部出动了,往丧尸来袭的方向奔去。   韶音跑到楼下时,看到了乔雪,对她说道:“小雪快躲好!”她是空间系异能者,不是战斗型异能,指望不上她。自己则掏出了枪,一边奔跑,一边朝丧尸射击。   “这边!”她击毙一头丧尸,朝逃跑的两个女人喊道。一边往丧尸扎堆的方向跑,一边顺手救下一个个基地成员。   虽然她穿的是高跟长靴,但竟然不影响她奔跑的速度,此刻穿梭着混乱的基地内,身形稳稳的,风带起她的长发,翻滚在身后,艳丽之余又带了几分飒爽。   她弯腰捞起一个被挤得就要摔倒的小孩,将他放好,又扶起一个要跌倒的女人,大声说道:“去东边!全都去东边!不要挤!这边我拦住了!”   说着,又放了两枪,干掉了两头丧尸。   本来大家对她很不屑,一个只知道攀附男人,什么贡献也没有,却天天好吃好喝好穿的女人,这会儿指挥起他们来了?!   但,见她眉眼罕见的凌厉,而追过来的丧尸也都被她击毙了,心神一瞬间稳了稳。什么也没有实际情况最能安抚人心了,身后没有丧尸追着,他们跑得就不那么慌不择路了。虽然仍旧飞快逃奔,但却不那么乱了。   韶音继续向前,指引更多的基地成员。   子弹打光了,她便用出了异能。一道道水箭射出,从丧尸的眼窝射进去,破坏大脑,动作精、准、狠,飞快干掉了一头又一头丧尸。   被她救下的基地成员越来越多,终于有人忘记奔逃,诧异地朝她看过来。   不是说这个女人啥也不会,只会讨好男人?怎么杀起丧尸来,如此犀利?   又见她抬手一挥,一道水箭便射入丧尸的眼窝,穿透颅骨而出,卷起一颗什么,飞到她的手心里。而她接过后,顺手放入口袋。   几次之后,观看的人恍然大悟,那是晶核!!   平时杀丧尸,都是把丧尸杀光了,确认安全了,才会清点战利品,挨个给丧尸开瓢,挖取晶核。像她这样的……从来没见过!   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动作太流利了,水箭一进一出,晶核就落在她手心里了,根本不费什么工夫!   意外,敬佩,感激的眼神亮起。   “谢谢段部长!”身边开始有感谢的声音响起。   被韶音救下的人,很少再出现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乱跑的情景了。因为她垫后的工夫做得很好,离得老远,就把丧尸干掉了。   身后没有丧尸嗬嗬叫着抓咬,安全暂时得到保障,不免稍稍安心,道谢后才往前跑。   远处有几个木系异能者,见到这一幕,想要效仿一下。结果,不论是控制枝条钻进丧尸的眼眶,还是卷着晶核出来,都很困难!   丧尸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相反,它们被进食的本能控制,一直试图攻击。数次尝试过后,不仅没有对准过,还差点让丧尸近身,几个木系异能者不敢了,改回平时那样爆头。   能从哪里爆,就从哪里爆,不省力气了。   余光瞥见韶音仍然精准的攻击,不由得心里羡慕。尤其是她的异能是水系,正好可以将晶核清洗一下再收进口袋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太特么让人羡慕了!   此时,秦瑄城和刘时正在苦战高阶丧尸。   刘时打得异常辛苦。扔金锥,抛金刺,甚至试图封住高阶丧尸,都失败了!不是被避开,就是被撕破,毫无用处!   偶尔有几次刺中了,可是根本刺不破高阶丧尸的防御,他打得困难极了。   这也就是秦瑄城在,否则他现在就不是打得困难,而是凉凉了。   而秦瑄城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雷电系攻击虽然对高阶丧尸有些作用,但作用并不大,如果不是他足够警醒和矫健,早就被高阶丧尸的风刃割成了血人。   即便如此,他身上也破了许多口子。   剧本上,秦瑄城跟高阶丧尸磨了很久,还是乔雪差点被余波伤到,才激发了他的潜能,一击杀死了高阶丧尸。   现在乔雪在后方,并没有参与到核心战斗中来,他的潜能也就没有激发。   韶音一路疏散着基地成员,终于来到核心战斗圈里,她看了眼刘时的方位,忽然大声说道:“刘哥!我来帮你!”   说着,放出一道巨大无比的水箭,朝高阶丧尸袭去!   “你来干什么!”刘时当时就怒了,就她一个二级异能者,来了也是送菜,不够捣乱的!   果然,她的水箭还没有射到高阶丧尸的身上,就被一道风刃卷开了。随即,高阶丧尸注意到了她,朝她发来一道飓风。   韶音躲闪不及,一下子被飓风击中,狠狠倒飞出去!   “段部长!”有位木系异能者甩出了枝蔓,想要卷住她,结果飓风的速度太快,他的枝蔓与韶音擦身而过,眼睁睁看着她撞向一栋建筑!   若是撞实了,至少丢掉半条命!   二级异能者对上高阶丧尸,就是送菜的!   然而,将将撞到建筑上时,韶音忽然停在了半空,而她美丽的脸孔上满是惊惧,张着嘴巴惊恐大叫:“啊——”   一开始还没什么,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间她的叫声变得刺耳起来。像是广播调频时发出的刺耳电波声,“吱——”   这声音越来越刺耳,许多人捂住耳朵,难受得蹲了下去。渐渐的,异能者也露出痛苦之色。至于低等级的丧尸,竟是脑袋直接爆开了!   “吼——”   就连那头高阶丧尸的气息都暴躁起来,转动头颅,死白的眼珠带着阴森与戾气朝韶音看过来。   韶音似乎吓到了,尖叫声更高了:“啊——”   “吼!”高阶丧尸似乎受不了这叫声,陡然狂暴起来,放弃了正在打斗的对手,朝她冲过来!   秦瑄城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酝酿了一团巨大的雷光,狠狠朝高阶丧尸的脑袋砸下去!   这一击重创了高阶丧尸,一下子从空中跌落在地,脑袋被炸掉了一半,身上发出焦黑的烟雾。   刘时看到这一幕,瞳孔一缩,连忙射出一根金刺,穿破高阶丧尸的脑袋,要了他的小命。   看得秦瑄城无语。   但因为最大的威胁已经除去,他也就不计较了,看了一眼半空的韶音,转身去杀高阶丧尸带来的小弟们。   这些小弟们的实力也不弱,最低的都是二级等级。秦瑄城杀它们,就跟割韭菜一样。   本来想去看看韶音怎么样的刘时,见状忙转过身,拼命杀起了丧尸。   韶音觉得他为了保住颜面,也是豁出去了。撇了撇嘴,从半空落下。   那位之前想救她的木系异能者,连忙又抛过来一根枝蔓,卷在她腰上,帮助她平稳落地。   韶音抬眼看过去,见是一个脸上脏兮兮,但眼睛明亮的年轻男孩,便对他笑了笑:“谢谢。”   男孩看到她的笑,登时脸上一红:“没,没事。”   她太耀眼了。本来就生得美貌,而一路杀过来,别人身上都脏兮兮的,沾了污血、泥土等,只有她不同,身上干干净净的,不然丝毫尘埃。   明眸皓齿,艳丽精致,浑身透出自信与飒爽的气息,在这片肮脏、绝望、灰暗的战场上,是那么的夺目。 第180章 秀恩爱工具人5 做主。   风系高阶丧尸被干掉了, 基地中只剩下它带来的大批小弟们。   在刘时这个四级异能者的疯狂厮杀下,以及秦瑄城随手放出的一片片杀伤力强大的雷电下,丧尸小弟们的数量在飞快减少。   韶音很快调整过来,加入进去。   这是积累贡献值的好机会。   一道道水箭射出去, 收割一片片丧尸的头颅, 并卷回来一颗颗晶核。韶音全都收入口袋中, 并且不忘帮助附近的基地异能者,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射出一道水箭, 为他们解围。   基地中的水系异能者不多,但像她这样每一道水箭都能干掉一头丧尸,次次精、准、狠的, 只有她一个而已。   这一战,许多人对她改观。   鏖战两个小时, 基地中闯入的丧尸终于被杀干净。满地的丧尸, 污血, 断肢,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腐臭味道,令人作呕。   但是守住了基地, 保住了性命, 众人心中满是庆幸与喜悦,丝毫不在乎这些味道了。   收起异能, 口中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   有人口中爆出粗话, 有人拍着胸脯庆幸, 有的寻了崩碎的石阶,腿软地坐下了。   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生死战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然而就在一片灰扑扑中, 却伫立着一道鲜艳、明亮的光彩。   他们的段部长,脸上的妆容丝毫没有花掉,那张精致的脸庞仍旧白皙干净,别说迸溅上血点,就连尘土都没有沾上去一粒。   她眉毛细而长,画在精致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妩媚。眼睛大而圆,乌黑又明亮,唇上涂着红红的颜色,往常总被人吐槽浓妆艳抹,此刻看着,丝毫不觉浓艳!   她站在这片灰暗又狼藉的土地上,简直光彩夺目,美丽极了!   只见她伸手向后,将藏在衣领里的长发拨出来,不经意地一摆首,乌黑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顿时波动起来,蓬松而柔软地披在身后。   她微微低头,似乎发现鞋尖上沾了什么,指尖涌出少许水流,落在鞋尖上,将那一点看不出来的痕迹冲去。   众人呆呆地看着她。   她的身上,一点脏污也没有。那件及膝的黑色羽绒服,干干净净。下方露出一截蓝色的柔软裙摆,上面光洁明净,亦是一点污痕都没有。   “刘哥!”仿佛没有发觉众人的注视,韶音双手抄进羽绒服口袋里,仰起一张明媚容颜,踩着高跟长靴,轻松又闲适地踩在残躯断肢的间隙中,朝刘时走去了。   刘时这会儿也灰扑扑的。   他虽然是四级异能者,但他跟高阶丧尸斗过一阵,又狠狠杀了一大批丧尸,身上沾了许多狼藉,又脏又臭,跟其他人没区别。   当基地成员的目光都落在那道唯一干净的身影上时,他也是一样。此刻,看着自己极其得意的绝色情人走来,他一瞬间有种双目被灼伤的疼痛感。   “嗯。”刘时朝她点点头,并微微弯起手肘。   下巴抬起,苦瓜脸上露出骄傲神态。   韶音装没看到,并没有挽上去,双手仍旧抄在兜里,笑靥如花,关切的话语问出来:“刘哥,您怎么样?受伤没有?”   见她没有挽住自己的手臂,刘时有些不悦,眉眼耷拉下来,嘴角也抿住。然而,听到后面那句,他眉梢又扬了起来:“受什么伤?这点小袭击,不值一提!”   一旁,秦瑄城抿住唇,不掩嫌恶,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了。   所有丧尸都已击毙,他要去找乔雪。   王朝这边,韶音吹捧了刘时几句,就去挖高阶丧尸的晶核。   五阶丧尸的晶核,如花生米那么大,是淡蓝色的,无数棱角遍布表面,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刘哥,这是你的战利品!”她用清水将这粒晶核洗净,托在手心里,送到刘时的面前。   最后杀死高阶丧尸的一击,是刘时发出的,而且他还是王朝的首领,这粒晶核非他莫属。   “嗯。”刘时看到这粒晶核,眼底有些喜悦的光芒,接过来揣进口袋里。   五阶晶核,虽然是他用不了的风系,但是可以跟其他基地交易,换成自己用得上的金系!   到时,他的实力又会有提升!   “走吧。”他率先转身,离开此处。   回头会有人打扫战场,挖出丧尸晶核,并将这些丧尸们清理出基地。   身上脏兮兮的,所有人都要清理下自己,再吃点东西,补充一下所剩无几的体力。大部分人在内区边缘停下了,进入稍矮一些的居民楼。刘时、韶音和少数成员继续往里走,进入基地中心最高的那栋办公大楼。   “进来,给我放水。”三层是刘时居住的一层,他的房间在最中间,一边开门,一边对韶音说道。   韶音是水系异能者。   他让她进屋去放洗澡水。   韶音:“……”   虽然末世用水不便,大部分水源都被污染了,不能用了。但是基地里的水系异能者还是有几个的,甚至还有三系异能者。刘时作为基地首领,他的用水从来不缺。   “不要!人家身上脏死了!”韶音跺了跺脚,“人家先回去收拾自己了!”   说完,转身就跑掉了。   刘时怒道:“站住!”   韶音站住才怪。   快走几步,来到自己房间门口,打开门进去,头也不回地锁上了门。   刘时气得走了两步,想要抓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又退回去了。   战场没那么快打扫完毕,在丧尸的晶核都被挖出来之前,刘时找到秦瑄城。   “我们王朝真是太危险了,这次的风系丧尸虽然被杀死了,但是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丧尸袭击。我们不能连累星火,趁着现在安全,几位速速离去吧!”刘时好心劝道。   秦瑄城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之前需要人帮忙,就留下他,现在不需要了,就撵他走?   “那多不好!”他似笑非笑地道,“我们星火都是仗义的人,既然知道王朝基地有危险,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刘时见他不肯,便苦心劝道:“不好!小秦你不要头脑一热,什么也不顾了!星火的人还在等你回去!你在此停留多日,星火的人一定急坏了,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你们要快点回去,安一安他们的心啊!”   秦瑄城心中一动,对刘时倒是有些改观起来。这人倒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脸皮是真的厚。   “也好。”他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乔雪拽了拽他的袖子。   秦瑄城低头,听乔雪说了句什么,对她点点头,然后直起身对刘时说道:“我们想要一个人。”   刘时一凛:“你们想要什么人?我们王朝基地的成员,个个都是家人,你们可不能让我们骨肉分离!”   秦瑄城:“……”   懒得跟他瞎扯,直接说道:“我要你们那个叫何清的研究员。”   刘时愣了一下,原以为他看上段秋音了,毕竟她那么美丽,凡是来王朝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觊觎的,没想到竟不是。   何清?刘时是有点印象的,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末世前仿佛是很有名的天才,整天神神叨叨的。   眼珠转了转,他拒绝道:“这不行!我刚刚说过,我们王朝基地的每个人都是家人,你要什么都行,但是不能让我们亲人分离!”   刘时虽然不懂何清的意义,但他认为秦瑄城是个人物,秦瑄城开口要的人,一定很重要!他才不会轻易放手。   “你要他没用,他只有在我手中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秦瑄城直接说道,“况且,如果没有我,你以为现在王朝基地还幸存?”   说话时,他凌厉的眼中迸出锋芒。   刘时有些吓了一跳,随即就有些恼怒。他已经是四级异能者,掌控着一个蓬勃发展的大基地,居然被一个三级异能者吓了一跳!   “王朝很感激秦先生的援手,但秦先生挟恩图报,夺人所爱,就不妥了吧?”他背过双手,仰起头看着秦瑄城说道。   秦瑄城将近一米九,而刘时只有一米七。   一个挺拔伟岸,一个又矮又小。   一个俊美非凡,一个苦瓜脸。   韶音在会议室外看见了,只觉得这对比实在是惨不忍睹。她定了定神,脸上浮起笑意,推开门进去:“何清是我们王朝的珍宝。至于他的作用,我不多说,秦先生和小雪妹妹也都懂。”   她站在刘时身边,并不挽住他,也不偎在他身上,而是落落大方地站立。   神情自信,从容不迫:“星火帮助王朝守住了基地,王朝记这份情。日后何清的成果,王朝与星火共享!”   “这样如何?”她挑眉看去,明朗坦然。   秦瑄城皱了皱眉。他看着眼前的两人,莫名有些错觉,仿佛不是王朝基地的首领和他的情人,而是王朝基地的首领和她的秘书。   这个女人不比刘时好对付。眼底微暗,想到什么,他讥讽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段小姐之前答应过小雪,将何清的研究成果免费送给星火。”   扬了扬眉,“这本是段小姐答应过的,这时再作为谢礼,不太合适吧?”   她答应过这个?刘时立刻狐疑地看过来。   韶音面色不变,精致的面容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了乔雪一眼,笑着说道:“之前我没想过星火会趁火打劫,鉴于跟小雪妹妹的感情,才允诺了此事。”   “何清这个人,我们王朝是不会放走的。”她看着乔雪,面上没有丝毫歉意,一片坦然,“对小雪妹妹的谢礼,我只能改成别的了。”   乔雪被她看着,不由有些心虚起来。   怎么说呢?如果王朝不知道何清的重要性,他们趁机要走何清,已经有点那个。   而王朝知道何清的重要性,他们这样明着要人,说是趁火打劫也不过分。   她眼神闪烁,别开了视线:“我没做什么,段姐姐不用谢我。”   她只是嘴炮了几句而已。   而刚才秦瑄城当着刘时的面说出她们私下的交易,这么坑她,乔雪顿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第181章 秀恩爱工具人6 那我叫你小刘。……   最终的结果是, 刘时退回了秦瑄城购买食用盐、糖、油等物资的那袋晶核,让他们将这批珍贵物资无偿带走。   当做秦瑄城帮助守护了基地的谢礼。   除此之外,日后何清研究出了什么,星火作为王朝的兄弟, 可以最快获知消息, 并以最低的代价享有。   何清是不可能给他们带走的。   就算刘时答应, 韶音也不可能答应。   何况刘时抠门得很,他嗅到何清的价值, 无论如何不会松口,而就连“免费送给星火”都改成了“以最低的代价享有”。   至于“最低的代价”是什么,刘时没说。   一切解释权在王朝。   对此, 韶音没说什么,只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看看秦瑄城, 又看看乔雪。   把两人看得不自在, 心里有些懊恼。如果秦瑄城没有当面卖她, 她一定会帮他们说说话,或者刘时根本不明白何清的价值, 糊弄糊弄他就同意了。   但天底下没有后悔药, 事情已经发生了,秦瑄城也只好认了。省了一袋晶核, 还获知了农作物培育的消息,理论上讲这次外出是收获颇丰的。   “收获颇丰”的秦瑄城等人, 面色不佳地走了。他们的车子刚刚驶出王朝基地的大门, 刘时就对韶音发难了:“你之前答应了他们什么?为什么背着我胡乱许诺?”   说着,“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   一张苦瓜脸, 异常凶狠。   要说好美色,他的确是好美色。但对刘时来说,最重要的是权势,是地位,是手下人的服从!在这些面前,其他都不值一提!   韶音胆敢私底下跟其他基地的人有交易,而且是其他基地的首领,她是想做什么?!   反了她了!   这件事完完全全触到了刘时的底线,哪怕她是他最得意的情人,也没有半分心软!   被四级异能者的气息逼迫着的韶音,神情不改,仍然是从容的,甚至还有一点笑意:“是,我私底下跟他们交易了,你要把我怎么样?”   她其实完全可以撇清此事,比如“我随口一说,哄他们玩的,刘哥怎么就当真了”。   但是没必要。   她就是冲着基地首领的位子去的。就算没有这个引子,她也要找机会挑起来。   “你!”   只见她不仅不害怕、解释、求饶,反而抱着双手,懒洋洋坐下,刘时顿时气坏了!   “你以为我舍不得把你怎么样?!”   韶音笑了笑,抬起头看着他说:“不是舍得把我怎么样,而是你能把我怎么样?”   跟高阶丧尸来袭不同。韶音选择不正面对抗高阶丧尸,是因为五级丧尸能够轻轻松松干掉刘时,她忽然具备了干掉高阶丧尸的实力,这说不通。   刘时就不一样了。他只是四级异能者,多来几个三级异能者,就能重伤他甚至干掉他了。   韶音如果打败了他,并不是说不过去。   何况,她现在还有了借口——她差点被高阶丧尸杀死,突然激发了精神系异能。   当时可是很多人看到了的,在她的尖叫声下,许多丧尸的脑袋纷纷爆掉,就连那头高阶丧尸都受不了。   她可以解释说,她并不是激发的音波异能,而是精神系异能。她当时是在尖叫,但真正起作用的是精神力。   有了这样“高阶丧尸都受不了”的攻击力,打败刘时甚至干掉刘时,还很稀奇吗?   “这个世道,实力为尊。”她看着暴怒的刘时笑道,“我激发了新的异能,实力提升,我以后不做你的情人了。”   “我要做基地的二把手。”   “就凭你?”刘时简直被她气笑了,本就不英俊的脸孔扭曲而狰狞,“你也敢想二把手的位置?我就让你看看,你当不当得了二把手!”   刘时的掌控欲很强,基地里根本没有二把手,所有大事小事都是他来抓。   韶音提出二把手,完全触怒了他的警戒线,这是分他的权势,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他右手一抬,一副金属枷锁朝着韶音罩下!   他要一举将她擒获,然后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然而,枷锁落在韶音的头顶上空,却仿佛被一层无形屏障抵御住了,再也无法落下分毫。刘时脸上露出愕然,随即绷起脸,加大攻击力度!   他撤销了温和的金属枷锁,而是改为用金锥、金刺等杀伤力强大的攻击招式!   这已经不是对待得意的情人了,完全将她当成敌人了!   韶音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抱着手,只是笑。   只见不论金锥还是金刺,统统都近不了她的身。就像……   就像他攻击那头高阶丧尸时!   刘时又惊又怒,彻底放开了手脚,攻击变得狂暴起来!他不相信,这个一直雌伏在他身下的女人,会让他无可奈何!   “刘哥,我现在叫你一声刘哥。但是再打下去,我恐怕就要叫你一声小刘了。”   韶音好整以暇,还带了三分打趣。   刘时登时暴怒:“住口!!”   他出离愤怒了。   “段秋音,你做梦!”真以为他这个四级异能者是吃素的?   自从进入末世以来,刘时一直顺风顺水。他一开始就拥有了属性出众的金属系异能,又是第一批发现丧尸脑中有晶核,可以吸收提升实力的人。到现在为止,世界上四级异能者的数量寥寥无几,他属于顶尖的强者了!   他根本不相信,这个曾经倚在他身边谄媚,事事依从的女人,居然会强过他!更不能接受她成为基地的一把手,让他屈居二把手的位置!   谁也不能喊他一声小刘!   他红了眼,攻击愈发狂暴。甚至连直径两米的金属球都酝酿出来了,朝着韶音头顶狠狠砸下!   这要是砸实了,韶音当场就会变成一张肉饼。   见刘时气得厉害,韶音不大好意思继续坐在椅子上了,开始在并不宽敞的会议室里躲来躲去。   “刘哥,你动静小点,不然一会儿大家都来了。”她好心提醒道。   这时,会议室的桌椅几乎被砸烂,墙壁上也全是凹痕、坑洞,一片狼藉。   “你闭嘴!”   刘时只见拿不下她,愈发恼羞成怒,双眼红得像兔子一眼,像是恨不得饮她血、啖她肉。   韶音在会议室里躲来躲去。   裙角飞舞,优雅极了,明明是在战斗,可她的表现却像是在跳舞!   羞辱!这绝对是羞辱!   刘时气得快要疯掉,再也不觉得女孩子穿裙子好看了!   “轰——”   终于,他一时没收住力,将一整面墙壁轰得粉碎。而韶音从倒塌的地方一跃而出,轻飘飘落下二楼,降落在地面。   两人之前的打斗,早已经惊动了基地的人。但刘时和小情人之间,别人不好多说什么,因此虽然好奇,但没有上前打扰。   此时,透过倒塌的那面墙壁,看清楚两人居然是在大打出手,所有人都惊了!   “这,这是怎么了?”   “段部长,发生什么事了?”   “刘哥,这是为什么?”   众人很诧异,刘时为什么对得意的小情人出手?更诧异的是,段部长居然躲开了!她只是一个二阶异能者啊!   但,他们随即想到这次丧尸来袭,她杀丧尸时的利落,又恍然大悟,段部长的实力提升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之下,刘时黑着脸,也从二楼跳了下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看着韶音浅浅笑着的精致脸庞,再也不觉得这美丽赏心悦目,只觉得可恶!   “段秋音背叛基地!给我抓住她!”   刘时一挥手,厉声喝道。   话落,自己挥出四面金属墙壁,将她困在中央。   基地成员们愣住了。不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不会吧?”   “段部长怎么可能背叛基地?”   就在昨天,段部长还努力杀丧尸,救了他们好多人呢!   “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刘时怒道。   他说的话当然是管用的。   异能者们当下运起异能,有人手里托着一团火,朝四四方方的金属墙走去。有人挥出一团藤蔓,在金属墙周围裹了厚厚一团。有人挥起一阵风,飞快流转在藤蔓的外围……   “段部长,你束手就擒吧!”   “是啊,有话好好说!”   他们的招式全都很温和。   韶音笑了笑。   “我不跑。”   话落,不等众人说什么,她张口发出刺耳的尖叫:“啊——”   这声音很熟悉,跟对抗高阶丧尸时一模一样。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刺得头疼不已,一个个收起了异能,捂住耳朵:“段部长!停下来!”   还有人没收起异能,但也扛不住了,异能萎顿得豆芽菜一样:“段部长,有话好好说!”   尖叫声却越来越高亢,围住韶音的金属墙率先崩碎,化为齑粉,扑簌簌落在地上。缠在外围的藤蔓也像是被抽走了水分,干枯地落在地上。至于外围卷着的那道风,早已经不成形。   韶音站在一堆金属细沙中间,裙摆飞扬,笑得明媚灿烂:“我只是想做基地的二把手。我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刘哥不允许,那我也改主意了!”   “我要做基地的一把手!” 第182章 秀恩爱工具人7 段统领饶命!……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明白了, 为什么两人忽然翻脸——以刘时的强势和对权势的掌控欲,他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分权?   看向韶音的眼神,带了闪烁的光芒。   她可真敢想!   那么,她能达成目的吗?   这一刻, 所有人心中浮现不同的念头。有人希望她达成, 因为这说明基地的首领不是固定的, 是可以换人的。她能,他们也能。有人希望她失败, 这样他们就有机会了。   没有人对权力不向往,尤其是刘时搂着绝色美人,一天天官威十足地在他们面前晃, 更让这些末世前平凡的人们心思浮动。   刘时察觉到了手下们的动摇,气怒交加, 表情变得杀气腾腾。   该死!段秋音该死!   从来没有人挑衅过他, 现在她打破了零记录, 如果不将她就地格杀, 他的威严何在!   以后所有人都不再敬畏他,敢挑衅他!   刘时绝对不允许这种局面发生。   “王朝是我的王朝, 我亲手建立, 一手发展起来。段秋音,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是造反!”他眼中喷薄出杀意, “自古以来,造反的下场只有一个!”   他抬手一指前方, 下令道:“杀了她!”   基地的异能者们一愣, 随即运起异能,朝韶音攻击过去。   刘时毕竟是基地的老大,他们必须听他的。   不过, 攻击时却手下留情,没有痛下杀手。是,她曾经行谄媚之事,不事劳动和生产,像条蛀虫一样只享受。但之前高阶丧尸来袭,她出了很大的力气!   她冒着危险冲出来,救了基地很多成员,甚至也救了他们很多异能者,为保护基地出了很大的力。这是自己人,怎么能对自己人下杀手?   刘时一瞬间就发觉他们的手软,眼神更沉,自己冲了上去。   无数异能朝韶音袭去。有的温和,有的凌厉,顷刻间将她淹没在内!   被重重异能攻击,韶音没有慌张,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无措或愤怒的情绪。   她缓缓闭目,身形上升,飘浮在半空中。周身涌动着一道透明的水流屏障,以她为中心,旋转流动着。一头及腰乌黑长发,在背后飘动。   只见她微微张口,明明没有半分声音发出,但是所有异能者们突然感觉到脑袋像是被千百根针扎,一瞬间脑子里空白了,什么意识也没有,只有一个知觉——   “好痛!”   包括刘时在内,所有异能者都无法聚集精神运起异能,突如其来的针扎刺痛,令他们头痛欲裂。   所有人都无法聚集异能,而已经发出的攻击也落了空,纷纷坠落在地或消散在空中。   一个个抱着头,跪在地上,惨叫连连。   “段部长!”   “段部长手下留情!”   “段姐饶命!”   “段统领饶命啊!”   听到“段统领”三个字,同样受到精神攻击,头痛欲裂的刘时顿时睁大眼睛,睚眦欲裂!聚起一根金锥,飞快朝那个异能者刺去!   他做了基地首领这么久,也只被叫过“刘哥”“老大”,从来没有人叫过他“刘统领!”   气怒之下,忍着疼痛,发出一击。然而这道攻击半途就坠落在地上,没有伤到那名异能者。   那名异能者却已经注意到了,当下挪动身躯,连跪带爬地冲向韶音,讨好道:“段姐!段统领!您异能强大,比刘哥强!基地就应该由最强大的人来守护!我苏子平第一个拥护段姐!”   其他异能者一听,牙根酸了。好家伙,这小子真会钻营!   “苏子平!你找死!”刘时听到这话,如何还能忍,当即怒不可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忽然脑子里嗡的一声,紧接着鼻子一热。   他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子,低头一看,一手殷红的血。一时间,愣住在当场。   其他人也看见了,瞳仁一缩,心里暗道一声:好强大的异能!   动作快的,已经朝韶音身前跑去,大声说道:“段姐!我王虎第二个拥护您!”   “段姐,我周强第三个拥护您!”   “段姐……”   争先恐后地拥护声响起,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声。   所有人都朝向韶音,背对着刘时。被抛在后面的刘时,看着一道道背影,一个个后脑勺,脑子里混沌一片。   刚刚那一下攻击,他还没有恢复过来,只觉得如潮水一般的拥护声,仿佛隔了一层什么,有些遥远。   他脸上茫然,就这?   他辛辛苦苦建立的基地,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其他异能者争先恐后地讨好韶音,实在是怕了。刘时可是四级异能者,是他们当中最强的,可是她一道精神攻击就让他受到重创!   那他们在她面前,还不就是棵菜?她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割倒一片!   又回想高阶丧尸来袭那日,最后高阶丧尸被秦瑄城的一团雷光炸掉半个脑袋,岂知是不是已经被段部长伤到,才让秦瑄城捡了漏?   否则,之前秦瑄城和刘哥攻击了那么久,怎么都没成功?   韶音凌空而立,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看着众人拥护的情形,一张张带着讨好的脸。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能者居之,我既然比小刘的实力强,为什么还要做他的情人?”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寂静下来。   异能者们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变了。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丝毫不掩饰过去做小情人的黑历史!   “刘哥不配!”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紧接着附和的声音响起:“就是,他配不上段姐!”   “只有基地首领的位置,才配得上段姐!”   此时此刻,没有人还认为,刘时会夺回首领的位置。   他败了,毫无疑问地败了。   虽然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异常激烈而艰苦的战斗,一转眼间,情势就变成了这样。但正因如此,才显出她的实力强大!   基地中有一个如此强大的异能者,不好吗?高阶丧尸来袭,没有人能抵挡的情景,仍然清晰印在眼前。甚至基地遭到袭击的痕迹,还存留着七七八八。   谁不崇拜更强大的异能者?在这个危险的,十分容易让人绝望的世道,有一个更强大的异能者在,就代表基地更加安全,他们更加安全!   而段姐既然这样强,她岂会愿意屈居人下?必然不可能!   拥护她做首领!   总不能将她赶出基地,让她去庇护别人!除非他们傻了!   谁都不傻。刘时已经败了,是死,还是被逐出基地,尚不确定。但如果谁再站在他那边,绝对是跟他一个下场。   刘时面上涨红,又变得铁青,继而变得灰败。   无力,颓然,不能接受骤变的情势,但又不得不接受,神情一片惨然。   韶音将所有人的表现收入眼底。她微微一笑,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才道:“基地的建立,小刘出了很大力气,他居功至伟。即便不做一把手了,可基地需要他,他仍然是我们基地的二把手,大家以后还是要叫他一声刘哥。”   刘时脸上涨红!   屈辱得攥紧拳头,青筋毕现!   他宁可她杀了他,也不愿意被她如此羞辱!   其他人亦是诧异极了,并将这份诧异明明白白地显露在脸上——她疯了吗?!   众人不敢相信,她竟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她刚刚夺取了基地的政权,不斩草除根,想什么呢?就算不杀了刘时,至少也把他驱逐出基地吧?否则,他分分钟就集齐了人,反杀了!   韶音不杀刘时,是心慈手软吗?   不,她是自大。   她毫不担心刘时反杀。在这片基地,刘时的异动逃不过她的精神力。而出了这片基地,还有灰灰帮忙看着。   留下他,纯粹是因为她不爱管事。   她只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不想出工出力。   而刘时是个有才干的人,抛开品德不谈,他脸皮厚、抠门、心细,可以将基地管理得很好。   从前一直是他管着,现在还给他管着,基地只会变得更好,不会变坏。   她可以轻轻松松拥有一个大基地。   而且,他是四级异能者,实力强大,有他在基地中,拉高了平均水平。   将众人各色神情收入眼底,她低头一指,说道:“我平时不爱管事,苏子平是我的助理。”   助理?管什么的?   她没说,愈发显得这个助理的权力广泛。   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苏子平,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没想到这小子的运气这么好,就因为第一个拥护她,就被升为了管理层,还是一人之下!   苏子平更是激动不已,连连点头:“是,我一定好好做事,不辜负段姐对我的重视!” 第183章 秀恩爱工具人8 心机勾引。……   基地变天了。   又好像没有变天。   段部长, 不对,段统领跟基地中的所有异能者打了一架,确立了首领的位置,又指派了一名助理。就这些, 没别的了。   没杀人, 没见血, 刘哥还是刘哥,只是从一把手变成了二把手。   其他人也是一样, 各武装小队还是武装小队,异能者还是异能者,普通人还是普通人, 管理层也没有什么变动,没有人被撤职、降职, 也没有人被升职、任命。   几乎可以说没有变动。   整件事对基地的影响微乎其微。   仅仅是换了个老大。   很不可思议, 但事实的确如此。   基地中的普通成员很快知道了这个变动, 惊讶过后就开心起来。基地中多出一个超级强者, 安全系数大大增加,谁不高兴呢?   也有担心的, 毕竟换了个老大, 眼下是没什么变动,以后呢?   还有人心想, 从前刘时当老大时,成天搂着绝色美人, 官威十足。段统领会不会搂着小白脸, 一天天的也官威十足?   这样想着,竟有不少人心动。基地里稍微年轻一些、长得不错的男人,都心动了。而模样一般的, 则是打量着自己健硕的身材,也觉得不是没有机会。   首当其冲的,是苏子平。   他是个三级异能者,算不上很帅,但是年轻、有个头,精神十足,也有把子腹肌,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往街上一站,也是个精神小伙。   这时,他站在洗手间里,弓着腰对着镜子认真刮胡子。一点一点刮干净,连下巴与脖子相接的地方都一寸寸刮过去,认真极了。   刮完胡子,他洗掉脸上的泡沫,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挂着水珠的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   渐渐的,得意洋洋浮上来。   段姐应该是喜欢他的吧?不然怎么单单挑了他出来做助理?不仅仅是因为他第一个跳出来拥护她吧?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吧?   一定是这样!   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子,他兴高采烈地冲出房间,跑出居住楼,进入基地中央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的那栋办公楼。   径直上了三层,来到韶音房门前,恭恭敬敬地站好了,然后抬起手,敲了敲门,虔诚之极地说道:“段姐,我是小苏。”   他不需要段姐记住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可是有着三个字,身为一个体贴的下属,怎么能这样难为自己的领导呢?记住他的姓就可以了!只需要一个字,非常好记!   韶音打开门:“什么事?”   “段姐,我刚刚上任,不太清楚自己的职责。”苏子平摸了摸自己清爽的短发,笑得单纯又没有心机,“所以打扰一下段姐,请段姐指点指点我。”   韶音眉头挑了挑,笑道:“那你为我办两件事吧。”   “好,请段姐吩咐!”苏子平连忙道,年轻的脸上尽是喜色。不怕有事做,就怕没事做,他愿意为段姐做事!   韶音便道:“第一件,我原来兼任后勤部部长的职务,现在交给你了。”   实职?苏子平顿时高兴坏了!   “是,我一定会好好管理后勤部,绝不让任何蛀虫损害基地的利益!”他大声说道,神情刚正不阿,义正言辞。   韶音点点头,又说道:“第二件,我要搬去顶层住,你安排下。”   这栋大楼一共五层,第一层是大厅,第二层是会议室、办公区,是基地办事的地方,第三层是刘时等高层人员居住的地方,四五层是重要物资。   本来,按照刘时的德性,他更想住最顶层。但是这栋大楼没有电梯,他如果住那么高,一旦有点急事,下去就很不方便,于是挑了三楼。   住在三楼,万一有什么事,急了他能直接跳下去。但是住在五楼,他可不敢跳。   “是,我这就去安排!”苏子平大声说道。挺直身躯,居然对韶音敬了个礼,然后咧开一嘴白牙,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有多单纯有多单纯,像是不谙世事的年轻大男孩。   韶音好笑,点点头:“去吧。”   苏子平这才转身跑开。   “啧。”灰灰出声。   韶音关上门,说道:“你看出来了?”   “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啊?”灰灰说道,“不过他长得不够帅,你应该看不上。”   曾经那么多拥有顶级皮囊的男主,都不见她伸爪子,别提苏子平这盘清粥小菜了。   韶音眉头动了动,说道:“你的易容道具还多不多?”   “你要干什么?”灰灰问。   韶音笑道:“给他们重新捏个脸。”   “他们?!”灰灰的声音拔高了,“除了苏子平,你还想给谁捏?!”   韶音便道:“给小刘也捏一个,他好歹是基地的二把手,长成这样太寒碜了,丢了基地的脸。”   “不要!没有!”灰灰果断拒绝了。   它攒一个绩点容易吗?给这么个挫货捏脸,它才不要!   韶音见它不肯,也就算了。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苏子平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半天而已,他已经把顶楼收拾出一间房间出来。   明亮,干净,视野宽广,是顶楼最好的一间房间。   “我给段姐搬东西!”他自告奋勇地道,神采奕奕,精神十足,寸头看上去有点亮晶晶的,仔细一看,是累出了一头的汗。   韶音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为段姐跑腿是我的荣幸!”他挽起沾了些灰尘的衬衣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麦色的,肌肉线条漂亮的,但又新旧伤痕交错的小臂。微微用力,掀倒了床,游刃有余地往门外搬,不经意间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偶尔弯下腰,还会露出性感的腰窝。   韶音抱着双手,倚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   “你就这点出息?”灰灰有些没眼看了,“你去【哔】了男主啊!秦瑄城不帅吗!不高吗!不性感吗!你盯着这盘清粥小菜有什么意思?”   它现在是对及格不及格的没兴趣了,还总想暗搓搓引诱韶音去抢女主的东西。   韶音道:“我看看怎么了?”   小伙子这么煞费心机地勾引她,她看都不看一眼,岂不是叫人伤心?   身为异能者的苏子平,身体素质好极了,忙了半天还有力气给她搬东西。   搬完床,搬柜子。   这些动静不小,惊动了同一层楼上的刘时。   他不知什么时候打开门出来了,站在门口,黑着脸看着这一幕。   曾经的小情人,现在不光是骑在他头上,还住在他头上!   “小刘啊,我搬去了五楼,以后有事去楼上找我啊。”韶音朝他笑着说道。   小刘!小刘!   刘时气恨死了,眼神简直恨不得把她吃了,一张苦瓜脸看起来更苦了。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当着她的面退回屋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韶音脸上笑意不减。   她现在是首领了,为这点小事跟手下不依不饶,显得气量小。   “咳。”她清了清嗓子。   扛着衣柜,刚刚走到楼梯处的苏子平听见了,立刻停下脚步,将衣柜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转身走回来。   来到刘时的房门口,攥起拳头“咚咚”砸门:“刘时!刘时!你出来!”   他现在是首领亲口指定的人,不比二把手的地位低,坦然不叫刘哥了,直接喊他大名。   不多时,刘时打开门出来。   脸色很不好看,眯起眼睛道:“你有事?”   “向段姐道歉!”苏子平直接道。   刘时瞪大了眼睛!   “道歉!”苏子平义正言辞,又有些气愤地说。   刘时万万没想到,基地里还有这样一号人!   拍马屁的功夫,比起他末世前也不遑多让了!   他不想向韶音低头,但是眼看韶音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站在走廊上,并不阻止这一幕,就知道过不去了。   他不想低头,但是更不想被攻击,脑袋像是针扎似的疼。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想当第一捧灰。   低下头,说道:“我错了。”   “哼,你以后不能再这么无礼了!”苏子平看了韶音一眼,见她没有其他表示,便转回视线,训斥道:“从前你当老大时,基地里的所有人可都对你恭恭敬敬的,没有怠慢过!”   “这是第一次,段姐心胸宽广,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不能再犯了!”他严厉训斥。   刘时登时心里那个恨啊!   又苦,又疼。   像是剜他的肉,一下一下往他心里钉钉子。他看着苏子平,眼里仿佛飞出小刀子,一刀一刀将苏子平扎个透心凉。   苏子平才不理他,训斥完了曾经说一不二的基地老大,便转过身讨好地道:“段姐,我教训过他了,他也不是有意的,就给他一次机会,这次饶过他吧?”   他这么懂事,韶音当然也给他面子,点点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小苏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算了吧。”   把苏子平高兴的,心里炸开了烟花!   他挺胸抬头,转过身又把刘时数落了一通,直数落得刘时忍无可忍,“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才重新撸起袖子搬衣柜。   傍晚时分,韶音搬家完毕。   屋里亮堂堂的,这间房间比三层的大上一倍,看上去更宽敞了,韶音很满意。   而苏子平站在宽敞的房间里,两眼放光地看着韶音:“段姐还有什么吩咐?”   他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   “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韶音笑道,没有留他住下。   苏子平顿时有些失落。但韶音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双眼亮了起来:“我原来那间房间,空着也是浪费,你搬过来住吧。”   搬过来住!   住在权力中心!   苏子平简直喜出望外,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恨不得跪下来掏出心来给她看:“谢谢段姐!我一定不辜负段姐的信任和提拔!”   “嗯。”韶音点点头,“去忙吧。”   苏子平喜滋滋地走了。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过身又对她敬了个礼,才喜滋滋地离去。   这是一个大便宜。   他如果搬进来,原来的房间就会空下来。那是仅次于这栋大楼的居住楼,住着基地里的很多异能者和管理层。居住环境,人脉关系,等等都可以利用。如果将那间房间给人,会让他获得一个大人情。   也别说几百人的小势力就搞竞争,一家几口,兄弟几个之间还要因为谁住的房间向阳、面积更大而闹红脸呢!人活着就会讲究,力所能及的争取更好的资源。   苏子平的这个大人情,板上钉钉。   韶音住进了顶层。   搬了椅子,坐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末世资源匮乏,水、电等基本资源都不足,需要成员们用贡献值兑换。   贡献值得来不易,不是出去杀丧尸,就是在基地中干苦活、脏活、累活,全都得来辛苦,因此十分节省,天黑下来后,基地中几乎没有亮光。   韶音看向远处更黑暗的地方。她的精神力浩瀚,在不惊动世界意识的前提下,轻柔地扩散开去,察觉到了无数游荡的丧尸们。   这些游荡的都是低级丧尸,没有进化的那种。就像人类当中有普通人和异能者,丧尸也只进化了很少的一部分。   这些低级丧尸根据本能行事,会无意识地往人类居住的地方聚集,所以普通人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只有强者才能带领幸存者建立基地,庇护他们。   “在想什么?”灰灰问。   韶音便道:“在想出去寻找物资的小队什么时候回来。”   基地中的异能者们,是轮流出去寻找物资的。不能所有人都出去,那样就没有人保护基地其他成员了。因此,轮流出去,替换歇息。   韶音不打算一个人出去杀丧尸,她当然要跟基地里的成员们一起行动。   让他们知道统领的厉害,也保护他们不被高阶丧尸干掉。   “哦。”灰灰点头,过了一会儿它说道:“男主和女主回到基地了!”   韶音微微挑眉:“哦?”   “两人都不大高兴!”灰灰有些激动地说。   本来么,一颗晶核都不用花,就得到了这么多物资,还获取了农作物培育的消息,这是大赚特赚的事!星火基地的其他人,就非常的高兴!   但秦瑄城和乔雪不高兴。秦瑄城生性骄傲,因为一时轻忽,错失了更大的利益,能高兴起来吗?至于乔雪,她是重生者,眼睁睁看机会溜走,更加难以接受。   不过,这点事情倒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甚至秦瑄城还在哄乔雪,跟她道歉,表示下次不会这样了。   “没劲。”灰灰撇嘴道。   韶音不置可否。   很快,韶音迎来上任后的第一次基地会议。   之前高阶丧尸来袭,虽然基地有损伤,但收获也不小,至少那枚五阶晶核就是一个大宝贝!   其他贡献分配都没什么疑问,但是那枚五阶风属性的晶核归属,产生了分歧。   “这是基地的财产!不是刘哥一个人的财产!”新上任的后勤部部长,苏子平说道。   这会儿他倒是喊刘哥了,但刘时一点也不高兴,沉着脸说:“那头高阶丧尸是我杀死的!”   “不,是基地所有异能者一起杀死的!”苏子平坚持说道,目光划过韶音身上,腰杆直了直,“再说,如果没有段姐的精神攻击,让那头高阶丧尸受到重创,哪有秦瑄城和你的机会?”   “非要说的话,这应该归段姐!”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这小子又拍马屁。   不过,很多人也愿意附和:“是。”   “苏部长说得对。”   “应该归段姐。”   把刘时气得!简直想掀桌子不干了!   什么玩意儿,呸!   但他舍不得自己一手创建的基地,因此虽然忍得难受,到底忍下来了。   “段统领,这枚晶核是当日你亲手交到我手上的。”他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意,苦瓜脸看上去假惺惺的,“你怎么说?”   韶音拢了拢身上的皮夹克。   她早已经不穿裙子了,天太冷了。   黑色皮夹克令她看上去有些冷酷,这时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没有我重创那头高阶丧尸,秦瑄城和小刘绝对无法杀死它,但是最后,是小刘给了它最后一击,令它丧命。所以,就给小刘吧。”   “……”   会议室里陷入了寂静。 第184章 秀恩爱工具人9 重视。   怪异!   她这话说的, 就很怪异!   她如果不想要,轻飘飘来一句“给你了”,就完事了,为什么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   还着重强调“没有我, 你们搞不定, 说不定还都要死”, 是什么意思?   心思活络的,很快出声打破寂静:“不能这么说, 虽然最后是刘哥杀死了那头丧尸,但最大的功劳是段姐的,我们按贡献来论功, 不是按最后谁杀死的丧尸!”   “对,要是这样的话, 以后就乱套了, 大家都别辛辛苦苦杀丧尸了, 专门守在一边, 看哪头丧尸快被杀死了,直接补一下就成了。”很快有人附和道。   “那样可不行!”   “风气都带坏了!”   “就是!”   越来越多的附和声响起。   有人偷瞄刘时, 就见他脸色难看极了, 不禁暗暗发笑。   刘时以前没少抢功,看他抢高阶丧尸的人头那么熟练, 就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   从前碍于他是老大,没人敢说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不仅不会再忍他,还要将之前受过的气撒出来。   “这枚风系晶核应该归段姐。”苏子平拍板道,“按贡献分配, 是我们王朝的原则,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对!”   “是!”   “我同意!”   几乎人人都表态,同意这个结果。   不是归刘时就是归韶音,反正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心里一点不舒服都没有。   听着会议室中如海浪一般的赞同声,刘时握着晶核,气得脸都狰狞了。   “不气,不气,这是老子一手打下的基地,老子不能走,不然她就得逞了!”他心中默念。   他认为这都是韶音故意的。她想落个好名声,因此不驱逐他,而是逼着他自己走。   她做梦!他绝不会离开王朝!   咬着牙,将极品晶核拍到桌上,一言不发。   苏子平看了看那枚晶核,抬眼看向刘时说道:“刘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别搞得大家逼他似的。   刘时气得快炸了,一夕之间从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首领,变成现在这样阿猫阿狗都能奚落他,他接受不了!   呼啦一下,他站起身。   “我不配!行了吧!”   说完,推桌离去。   从他站起身,到打开门离去,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看着他离开。等到会议室的门关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众人才又出声。   气氛融洽,丝毫不受影响,纷纷热切地看着韶音说道:“段姐,现在物资越来越紧俏,许多都是不可再生的,比如咱们的食用油,是不是要涨价?”   “段姐,基地周围游荡的丧尸越来越多了,是不是号召普通人也出去杀丧尸,减轻异能者的负担,也锻炼普通人的生存能力?”   “段姐……”   这些事情,他们从前都找刘时汇报,但谁让刘时自己走了呢?因此转而对着基地的新首领汇报起来。   韶音听着他们汇报,等他们都说完,她心里大概有了数。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因此笑了笑,说道:“这些事情,你们先找小刘解决。他解决不了的,或者你们不满意的,再找我说。”   众人愣了一下。   苏子平比较机灵,急忙说道:“你们先找我,有什么事我来统一汇总,一起禀报给段姐。”   众人面面相视,心里惊讶极了,万万没想到,他们主动汇报事情,新统领却推开了!   她不揽权!   然而,紧接着他们恍然大悟。是了,她有着绝对的实力,哪需要忙来忙去,彰显自己的权力?她就算什么都不干,谁敢不尊敬她?   此时,众人才开始相信,她不杀刘时,也不驱赶刘时,而是让他当二把手,是真的不想管事。而非她假仁假义,又或者愚蠢。   “是,段姐!”众人很快点头道。   韶音便问:“还有其他事吗?”   众人摇头:“没有了。”   “嗯。”韶音点点头,抬手一抓,风系晶核飞入她手中,揣进口袋里,站起身,迈着修长双腿走了。   苏子平非常有眼色,迅速起身,赶在她前面拉开会议室的门,将她送出去。   韶音对他点点头,然后抄着兜,慢悠悠走了。苏子平则回去会议室,重新坐回去,他受到了众人无比热情地对待。   段姐虽然不管事,但她有个助理啊!众人看得明白,她在玩制衡,但是他们不介意,甚至还很欢迎。有制约,才不会让一人独大。就像从前刘时一人独大那样,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众人敢怒不敢言。   那边,刘时已经回到房间。   坐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烦得直抓头发。   他怎么就一时冲动走了呢?也不知道他走后,他们都说了什么!   但是让他回去,他又拉不下脸。   刘时非常担心自己被架空,这样基地里就真的没有他的位置,他不走也得走了。然而,很快房门被敲响,苏子平站在门外对他笑道:“刘哥,忙完没有?大家等你拿主意呢!”   将信将疑,刘时重新回到会议室。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汇报中,刘时明白了什么,得意和骄傲重回脸上。女人就是女人!就算激发了强大的力量,她也还是女人,不知道怎么管理一个基地,还是要靠他!   算她聪明,知道扬长避短,没有露蠢相。清了清嗓子,刘时张口回复起众人。   韶音从会议室离开后,便往基地的北边走去。   那里不是居住区,而是划出一片区域,建起了一排六七间平顶房,作为研究用所。   刘时的目光并不长远,但他也知道,物资会越来越少。用不了几年,仅存的人类会把末世前留下的东西都耗尽。   到时,如果没有新的物资补充,不用丧尸动手,人类自己就会灭绝,而且速度非常快,最多一星期。   因此,得知队伍里有高学历人才,便将他们聚集起来,让他们搞研究。他对这些高学历人才还不错,至少不用他们出去杀丧尸,也不用他们天天干活,基地给予基本生活保障。   只是,将近两年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研究出来,渐渐的在基地里的待遇变差,常常一天连一个过期罐头都吃不到,勒着腰带过日子。   他们向刘时反应过,但刘时见他们两年都没研究出个鸟来,只觉得他们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了,不怎么爱搭理他们。   韶音过去时,就见几个穿着灰扑扑,脸色暗淡,枯瘦枯瘦的男女。蹲在一块地上,拿小树枝戳着土壤,有气无力地说着什么。   “咳。”韶音清了清嗓子。   几人回头,露出一张张麻木的脸孔。   “你们好。”穿着光鲜,拥有基地独一无二的白皙肌肤,美得闪闪发光的韶音,皮靴上甚至没有几粒灰尘,她双手抄着兜,冲几人微微一笑,“我是基地的新首领,段秋音。”   几人目光毫无波动,干巴巴地道:“首领好。”   “你们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韶音和气地道。   几人眨了眨眼睛,麻木的神情有着微不可察的波动,很快又平复下去。其中,看上去较年轻的男人声音平板地道:“首领能给我们点吃的吗?”   韶音笑了笑。   她兜里有几块巧克力,抓出来,朝他们摊开手:“一人一块。”   几人麻木又无机质的表情这才生动了一些,看了看她手心里的巧克力,又互相看了一眼,仍是那名较年轻的男人率先站起来。   他站起得较慢,但即便是这样,站起来后还是眼花了,伸手抓了个空。还是韶音扶了他一下,并将巧克力都放到他脏兮兮的手里:“饿很久了?”   男人是蹲了太久了,血液供不上,加上忍饥挨饿太久了,身体底子很差。他紧紧攥着巧克力,缓了一会儿,眼前的黑点才逐渐消散,看清了身前的女人。   她长得很美。事实上,何清之前见过她,他代表研究人员去找了刘时好几次,每次都会在刘时身边见到她。   那时她在他眼里只是一具无所谓美丑的雌性皮囊,但是现在,或许是手心里攥着的巧克力那么结实,他竟然觉得她很美。   抿了抿唇,他收回被她扶住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谢谢首领。”   此时,才微微觉得意外,她怎么变成基地首领了?   研究所这边常年受冷落,高层们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白吃白喝。普通人也不喜欢他们,还是因为他们白吃白喝。   他们备受冷落,没有消息来源,只知道前几日有高阶丧尸袭击基地,却不知道首领换人的事。   “不客气。”韶音收回手,重新抄进口袋里。   其他几名研究人员也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个个双眼发直,盯着何清手里的巧克力。   何清一人分了一块。几人拿到手后,片刻也等不及,立刻撕开包装,将巧克力填入口中,急不可待地咀嚼起来。   巧克力在口中融化,所释放出来的甜味,在缺吃缺喝的末世,所带来的的冲击被放大了百倍。   因着这股热量的下肚,几人麻木的神情变得有生机了少许。看着韶音微笑的神情,不禁敢于提出要求:“首领,您会重视我们吗?”   韶音点点头:“会。”她没有端架子,因为这几人是真正的有学问、有知识、高智商的人才,在这样被边缘的环境下,仍在讨论土壤改良的事。她尊敬他们,因此坦白说道:“以后你们的条件会改善一些,如果有其他要求,也尽管提出来。”   几人相视一眼,都不是太敢相信。   好事来得如此突然,并没有砸晕他们。何清想了想,说道:“我们需要很多东西。除了生活条件之外,还需要研究环境和设备。之前我们和刘哥提过,他不愿意冒险,这也是我们的研究进展缓慢的原因。”   韶音面带赞许地看着他。   她欣赏在困境中依然刚直不弯的人,困难的条件并没有让他变得卑微,他依然是骄傲的。含笑点头,她道:“好,你列个单子,过些时候我亲自带人去搜寻。” 第185章 秀恩爱工具人10 威风。   对于韶音的出现, 尤其是她的态度,研究所的几人都感到很意外。   突如其来的重视,让他们一时间不敢相信。但这是真的,他们的处境即将得到改善。   棉被, 衣物, 吃的, 水,纸和笔, 生活用品等,被一个叫苏子平的年轻男人带人搬运过来。   “我是段统领的助理。”这个年轻男人挺直胸板,骄傲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然后说道:“段统领交代过,要好好照顾你们, 以后你们有什么需求或不便, 就来联系我。”   说到这里, 胸膛挺得更高了, 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办公大楼的第二层,最东面的那间办公室是我的, 没事的时候我就在那里, 你们什么时候去找我都行。”   “谢谢苏助理。”何清等人客气地道。   苏子平又叮嘱了几句,然后转身走了。他走后, 何清等人互相看看,眼里都闪动着喜悦。   “咳, 我们收拾一下吧。”   “好, 收拾收拾。”   几人将共用的纸、笔、食物、水等放在一处,其他的生活用品各自分了分。其中,女性专用的物品被那位女性研究员单独拿去了, 她忍不住说道:“这位段统领很体贴。”   何清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眼底划过一丝什么,应道:“是。”   收拾完,看着足够他们吃上半个月的食物,都感到很惊喜。再看看各自乱糟糟、脏兮兮的样子,异口同声道:“我去收拾收拾!”   没有充裕的水,他们当中哪怕是那位女性研究员,头发也脏兮兮的,脸上脏得能搓下灰来。但是没办法,这是末世,不是他们不讲卫生,是讲究不起来。   现在有了几桶干净的水,几人第一时间灌满了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然后各自拿出新脸盆,打了半盆水,洗脸,洗头,擦身上。   半盆清水变得浑浊,但他们没舍得倒掉,又将自己穿脏的衣服扔进去,充分浸泡后搓洗起来。本来就浑浊的水,彻底变得乌黑。   “嘿。”不知是谁,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紧接着,低笑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有些自嘲,有些快活。   半天后几人收拾好,重新聚头,互相看看,均感到很是陌生,都笑了。   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仿佛精神上的疲惫也洗去了。几人精神奕奕,开了一封挂面,生火煮面吃。   清水沸腾着,一根根面条被煮得柔软,食物的香气传来,几人的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等到面条煮好,一人舀了一大碗,端在手里,慢慢地吃着。   拿到这些食物不容易,他们很珍惜,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地享受着食物滋润味蕾,并滑下食道,热腾腾地落入胃里的充实感。   “段统领是个目光长远的人。她这么重视我们,一定是重视我们的头脑。我们的日子要好过起来了。”   吸溜儿面条的声音响起,很快有人回应道:“我们也不会辜负她的重视。本来我们已经有点眉目了,再有半年就能有初步阶段的成果。如果她能找来设备,还会更快。”   “唉,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沉寂几分。   忽然之间,世道就变了,好好的人类忽然变成了怪物,脑子里还长出了晶核,整个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这沉寂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吸溜儿面条的声音打破了。多想无益,他们早已经接受现实,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培育出能够在被污染的土壤中生长的农作物,解决基本生存问题。   何清一直没说话。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才道:“等下一起画图吧。”   早点把需要的器材画出来,让那位段统领搜集到,就能够早点做出成果。   “好嘞。”其他人没有再磨蹭,加快速度吃完碗里的面,打起精神画图去了。   上一批出去寻找物资的小队已经回来了。他们遇到了一个四阶的丧尸,合起伙来也没干过,损失了三名成员,带回来的物资也不多。   其中一名牺牲的成员,有个八岁的孩子。韶音听后,将那人的贡献分配给这个孩子,然后叫这个孩子去研究所那边打杂,交代苏子平,这个孩子由基地养活了。   将几件重要的事交代完毕,她就打算跟着下一批寻找物资的小队离开基地了。   对于她的这个决定,很多人感到诧异。她怎么会做这个决定?她刚刚当上首领不久,为什么要离开基地?她就不怕再回来时,基地大变样,已经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吗?   刘时可没服气,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找机会捅她一刀呢。   苏子平更是劝了她好几回。没有人比他更担心这件事了,韶音在,他就是助理,韶音不在了,他第一个被刘时开刀。   “安心等我回来。”韶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苏子平虽然担心,但见她心意已决,也就只好按捺住,担忧地说:“段姐一定要安全回来。”   “我会的。”韶音说道,大步走向最前面的一辆吉普。   一共七辆车,离开了基地。   他们的目标是H市,离此处四百多公里,那里有着国内科技、设备最顶尖的研究院,何清想要的设备,那里全都有。   四百多公里,放在末世前,开车就是半天的工夫。但是末世来了,到处都是丧尸,路非常难走。还有一些桥梁、道路被炸掉了,常常走到一半不得不返回来,重新找路。因此,四百公里走了三天才到。   进了城,韶音直接指挥道:“跟我来。”   “我是精神系异能者,我知道路。”   后面的人都很无语。   心里忍不住吐槽:“老大,你是精神系异能者,不是雷达啊!”   不过,她是首领,还是听她的吧。   再说,谁也不知道精神系异能的用法,它不像水系、火系等异能浅显易懂,她说知道那就知道吧。   这些人都是跟她打过架,知道她实力的。而且在她成为首领后,了解过她的行事。换成基地里那批留守的,此刻指定乱起来了。   众人心里想什么的都有,但脸上都笑着,还说道:“可别说,有段姐带路,感觉丧尸都少了!”   韶音心说,那是因为她用精神力驱赶了大部分丧尸,否则什么时候才能开进城中心去?   一路上,经过许多商店,大门被砸烂的,门上遗留干涸血迹的,到处都破破烂烂,整座城池充满了死气。   一个个丧尸游荡在路上、巷子里,身上的腐肉垂下,晃晃悠悠,好像步伐再大些就能掉下来。   眼珠死白,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循着车队的声音追赶过来,被车上的异能者杀死。   “段姐,你取晶核那招真牛啊!”有人忍不住说道。   这一队人里,有几个木系异能者,当初亲眼见到韶音用水箭刺入丧尸脑袋里,并卷出晶核,动作不知道多流利。他们也试过,可惜没成功。现在再试,也还是十有九不中。   韶音闻言便笑笑:“多练。”   “可是从前也没见段姐多练啊?”不知道是谁说道。   韶音便道:“那是你没看见。”   这下众人不说话了。心里难免想起从前,都在猜测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练的?   “当然,也考验天赋。”韶音笑着补充一声。   这个答案比刚才的说法更容易接受。车队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了,一边杀丧尸,一边试着取晶核,互相交流着心得。   除了搜寻研究器材之外,物资也是此行的重要任务。一路经过小商店、小超市,就会停一停,进去搜集物资。   末世两年了,能腐烂的早就腐烂了,一进门见到的烟酒等,异能者们适当取了一些,主要精力放在搜集食物、矿泉水、生活用品等上面。   有些地方被光顾过了,但还是剩下很多,他们尽可能拿上车。   来到市中心的第一座商场时,居然有两辆车已经被装满了,而且此时小队还没有损伤一人!   众人心情好极了,纷纷说道:“段姐不仅实力强大,运气也是很好啊!”   “是啊,这一路太顺利了!”   “精神系异能者真厉害!”   韶音笑笑。   “走吧。”   一行人进去。商场里的丧尸不多,他们去了地下的超市,一趟趟搬运物资。   并不是所有商场都有物资,有一些已经被其他基地或者幸存者队伍搬空了,这时候掉头离开,找下一处就是了。   期间,他们还遇到了流落的幸存者。   有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精神还不错。有几个结伴的女孩,个个眼神锐利,纤瘦的身躯充满力量感。也有男女混合的队伍,有学生,有成年人。   韶音问他们要不要加入基地,他们都同意了。之前没离开,都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后来则是出不去了,想加入也没办法。在物资越来越紧俏后,加入基地才是最好的选择。   韶音便把他们带上了,并让他们自己开车。都这会儿了,开车技术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能把车子开起来就行了,反正也不会撞到人。   “别说我不宠你。”每到一个商场,韶音就让灰灰自由行动,“这些都是无主的,你随意取。”   商场里的珠宝店很多。而末世了,金银珠宝都不值钱了,谁逃跑的时候也不会带上这个,不当吃不当喝,还占地方,因此珠宝店里散落的首饰多得是。   灰灰乐得合不拢嘴,唰唰收取。   这些东西,放在星际时代也是贵重金属,是值钱的东西。一下子,灰灰就发了,比它之前许多个世界加起来的收获还多,仅次于仙侠修真那个世界。   它还瞄准了无主的豪车,也都收起来,放在星际当古董车卖,忙得不亦乐乎。   韶音帮忙清除了商场里的丧尸后,就让队员们自由搬运,自己走出商场,在门口拿了根棍子狠狠敲着一辆破车,弄出很大的声响。   丧尸们对声音很敏锐,都朝这边走来。韶音右手伸出,五指张开,掌心向前,顿时五道水箭射出去,钻透了五头丧尸的脑袋,并卷回来五枚晶核。她左手接过,顺手放入兜里,反复如此。   这一幕落在搬运物资的基地成员眼里,不禁目瞪口呆。   “牛哔!”   原本收取几辆车的物资,就达到了丰收的标准。但是有韶音在,她一个人负责了警戒和守卫的重担,其他人只用当搬运工就可以了。于是,几辆车子都装满,众人身上连道油皮都没划破,不禁感到不是滋味。   “那就再收取一些。”韶音说道。   街上的车辆都是无主的,他们撬了两辆厢货,牟足了劲儿往里搬,把H市的商场扫了一半。   要不是因为会开厢货的只有两个人,他们还能再扫几家商场。   “你们在这等着,何清跟我去研究所。”只见所有的车辆都装满了,他们带的人包括新加入的成员,会开车的都分配了一辆车,浩浩荡荡的一群,很不方便行动,韶音拧了拧眉,单独点了何清出来。 第186章 秀恩爱工具人11 抢先一步。……   在基地时, 何清将图纸交给韶音,是想说自己一同跟去的。   一些精密仪器的拆卸、装箱,需要专业人员动手,才能避免损坏。   但他是个普通人, 没有丝毫异能, 带上他只会连累别人分心保护他, 因此就没有提,只是在图纸上标明了注意事项, 并叮嘱了几句。   是韶音拿着厚厚一沓图纸,看出那些仪器的精密,决定带上他。   现在是末世了, 所有制造工厂都停了,损坏的零件无法更换成新的, 那就尽量别发生损坏。   带他一个不多, 韶音有信心保护他的安全, 因此索性带上了。   一路上, 何清都非常安静,安静到像个隐形人, 只有队伍休息、开饭的时候才会叫他一声。   听到韶音叫他, 何清便从车里下来,上了韶音所驾驶的那辆车子的副驾, 抬手一指前方:“顺着这条路,走过三个路口后右转。”   韶音踩下油门, 车子瞬间驶出。   遇到丧尸多的时候, 韶音会用精神力驱散一下。但是遇到零星的丧尸,她就懒得动了,直接踩着油门, 撞过去。   “砰砰砰!”   车轮碾过,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何清的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绷着一张脸,直直看着前方。   韶音从后视镜里看他。男人很瘦,长久的饥饿造成的营养不良,令他瘦得厉害不说,肤色也很暗。不过,他鼻梁高挺,双眸如星,明亮有神。   “喝水吗?”韶音开口问道。   何清愣了愣,喉结下意识滚动。   韶音早就注意到他干燥得起皮的嘴唇。   他很安静,一路上尽量不麻烦别人。比如队员们吃饭、喝水,都不会太控制,他们冒着危险出来,在丧尸横行的世界里穿梭,并不会苛待自己,想饮水就畅饮,想放水就停车。何清就不是了,他只有休息时会喝点水,其他时候不用,因此嘴唇一直是干燥的。   “不用了。”何清摇摇头。   他们没有带水,而且车里也没有容器,这是他用余光扫过车里得出的结论。   韶音看着他不自觉咽动,明明渴得厉害,但却克制的模样,不禁眼底划过笑意。   “张嘴。”   何清微愣:“什么?”   唇刚启开,就觉一股水流涌入他口中,蓦地睁大了眼睛!   韶音只喂了他一口的量,入口后就停止了。何清含着一口清水,吞也不是,咽也不是,脸上渐渐热起来。   她是水系异能者,她能凭空变出水来,这些何清都知道,但他没想到,车里没有容器的情况下,她会这样喂他喝水!   清润的液体滋润着干渴的口腔,他含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放松身体,分成小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   韶音等他吞咽完,将方向盘打了半圈,转入右方车道,问道:“还要吗?”   何清抿了抿唇,身体再次绷紧了,被清水滋润过的嗓子发出清润而又平板的声音:“不用了,谢谢统领。”   韶音点点头,没有再要求什么,用闲谈的口吻随意问道:“多大了?”   “二十六。”何清答。   韶音讶异,这次没有透过后视镜,而是直接偏头看他,笑道:“末世前已经读完研究生了吧?”   何清点头:“读完了。”   “可惜了。”韶音收回视线,一边踩下油门,撞飞两个游荡在路中间的丧尸,一边说道:“如果末世没来,你可以继续往上读,读个博士。”   何清听到这话,眼里划过什么,嘴巴微张,又闭上了。   韶音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沉默,便问道:“怎么?”   犹豫了一下,何清答道:“我已经读完博士了。”   “……”   默了一瞬,韶音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当然,笑的是她自己。   “敢情你读的是博士研究生?”   何清抿着唇,点点头。   韶音又笑起来:“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她才歉然道:“我不是故意小瞧你,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厉害。”   他今年二十六,末世前就是二十四,按部就班地读书,他这个年纪也就是读完硕士研究生。谁知道他连博士都读出来了?   难怪剧本上写,他培育出了解决全人类生存问题的农作物,成为了新世界的大功臣。   “小何,你很厉害么!”她夸赞道。   何清倒不觉什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下巴微微抬起来,眼神仍旧清清冷冷的:“这不算什么,我们那届有个十八岁的博士,那才是真正的天才!”   韶音咋舌,忍不住道:“厉害。”   她也在现代世界生活过,读过书。不过,她都是按部就班地读,十八岁才刚刚考上大学而已。   有了这个小误会,气氛打开一些,何清开始跟她聊起别的,比如当年读书时的事,一些研究和发现,他和伙伴们在基地中的进展,等等。   他发现韶音是个没架子的首领,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不爱摆架子。   其实他观察她一路了,现在不过是确定了而已。既然确定了,他就敢和她多说些话,而不用担心基地里的研究会受到影响。   “谢谢首领愿意冒险。”他真心地说。   韶音笑笑:“没事,反正我胆子大。”   她没说什么“大家都是人类,为了全人类的明天,也为了自己,这是应该做的”之类,而是用一句近乎于玩笑的话回答了他。   何清不禁觉得,她跟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微微偏头,看向驾驶座。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浅棕色的高领毛衣,蓝色牛仔裤,以及黑色平底靴。乌黑光泽的长发蓬松地披在身后,知性而美丽。   这一身打扮,放在末世前,只能算普普通通。但是放在灰暗的末世,令她看上去……就连何清都觉得耀眼,像一颗莹润生光的珍珠。   “怎么?又渴了?”察觉到他的视线,韶音随口问道。   何清摇头:“没有。”   记忆中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孔,逐渐淡去。   也许,她从前的样子都是伪装出来的。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样子。   收回视线,重新坐好。   观察她并不是因为别的,何清纯粹是下意识的思维习惯。遇到不解的事情,他就会观察、思索,直到想通。   现在想通了,就没什么了。   车子一路颠簸,终于抵达研究所。这是一座占地规模颇大,建设美丽又充满学术氛围的地方,但是现在,一栋栋实验楼死气沉沉,再无欢声笑语绕耳,路边的绿植全都枯萎,水池也都干涸,积满了脏污。   车子从门口开进去,路过不再光滑锃亮的旗杆,何清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上头飘扬的旗帜变得褪色而残破,不禁坐直了身子。   韶音看他一眼。   “吱——”   一脚刹车踩下,车子瞬间停住。   何清微愣,朝她看去,就见她朝窗外扬了扬下巴:“去吧。”   心情有一瞬间的复杂,何清没想到她的观察力如此细微,而且体贴。思索片刻,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下去。   韶音也下了车,用精神力驱赶着四周的丧尸,令它们不要围绕过来。   目光落在因为撞了许多丧尸而变得脏兮兮的车身上,搞出一股股水箭,冲刷起车身。   何清降旗,韶音则洗车。   这一幕在末世中,怎么看怎么古怪,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旗杆已经锈住,何清花了一些力气,才将旗帜降下来,小心地叠起,抱在怀里。   “首领,我好了。”他道。   韶音便道:“那走吧。”率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何清随即上了车,扣上安全带,将旗帜放好,然后指着东边道:“我们要去那栋实验楼。”   “得嘞。”韶音一脚踩下,车子顿时驶出。   本以为研究所里游荡的丧尸不会少,谁知一路驶去,游荡的丧尸竟然瞧不见几个。   韶音渐渐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了倒地的丧尸,而且还有车辙印。   看着那痕迹,竟然很新鲜。   何清也发现了,同样皱起眉头:“有人在我们前面赶来了。”   这可不是好事。   虽然末世了,幸存的人类应当互相守望,但权势这种事,哪怕全世界死得就剩下两个人,也不会停止争夺。   何清更愿意那批器材到自己手里,由自己跟伙伴们研究使用,而不是被别的势力带走。   “是男主!还有女主!”就在韶音放开精神力,准备探查一番时,灰灰终于告一段落,飞快汇报起来,“他们在实验室里,正在拆卸仪器!”   韶音的眉头狠狠皱起,一股不悦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开来,狠狠一脚油门踩下,顿时车子像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   不过片刻,抵达了实验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没有立刻下去,而是摸出一把枪递过去:“拿着。”   何清愣了下,没问什么,接过来。   撩起衣摆,别在后腰处。   他穿着灰色毛衣和一件棕色皮夹克,都是宽松的款式,此刻将衣摆放下来,根本看不出来他腰上别了武器。   “走吧。”韶音脸色微冷,率先打开车门下去。 第187章 秀恩爱工具人12 那怎么好意思!……   设有国际顶级设备与仪器的实验室, 时隔两年,迎来了新的访客。   乔雪漫步在精密的实验台之间,凑近这个看看,凑近那个看看。大部分设备都是她不认得的, 冰冷而精密的外表, 令人望而生畏。她并不敢触碰, 以免造成意外的损坏,只是凑近看看, 轻轻用手触碰一下外表。   但是分布在实验室里拆卸的几名异能者,却不像她这样仔细小心。重拿重放,发出“砰”“咚”的声响。乔雪被这动静惊得心里直跳, 不禁说道:“你们轻点拆!”   “是,夫人。”几人笑呵呵应了。   乔雪被这一声“夫人”弄得红了脸, 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倒是她身后站着的秦瑄城, 唇角微微扬起。   仿佛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热度, 乔雪有些不自在, 微微倾身,打量身前的操作台, 口中认真说道:“等我们将这些设备带回去, 然后拿去和王朝基地交易,他们舍不得不出血。”   上次从王朝基地回去后, 两人都不大痛快。秦瑄城还好,他平时很忙, 没多久就忘在脑后。但乔雪记得这事, 重生者的身份让她对错失良机耿耿于怀,于是想到这个主意。   “如果他们不肯,那就更好了。”她眼底闪动狡黠的光彩, “我们把何清引来,我们有这些设备,他舍不得不来!”   听见喜欢的女人口口声声都是别的男人,秦瑄城有些不快:“你对何清这么有信心?”   当然有!不过,实话是不能说的,乔雪便道:“我不骗你,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何清,他是非常有天分的一个人,如果将他要到我们基地里来,一定会对基地的未来大有好处!”   “他是人类未来的希望,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乔雪认真地说。   秦瑄城低头打量着她的神情,只见她眼神清澈,没有异样情愫,心里好受了几分。揉揉她的发心,低声说道:“嗯,听你的。”   乔雪的脸上顿时又红了,嗔他一眼,扭过头去。   两人都没注意到,实验室门口多出的身影。   韶音和何清一路上楼,刚来到四楼的楼梯口,立刻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   走过来一看,果然发现了他们。   实验室的门没关,秦瑄城和乔雪说的话,他们站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何清眉头微挑,是谁在外面这么夸他?   “小雪妹妹!”韶音则是开口,声音含着笑意,仿佛很惊喜的样子。   听到这一声,满心思量,正在实验室里踱步的乔雪一愣,蓦地扭头看向门口。待看清韶音的身形,她瞳仁一缩:“段部长?!”   “是我。”韶音笑着点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脱口而出。   韶音笑笑,迈步往里走:“何清告诉我,这里有用得着的设备,我带他来取。”   她两手空空,能够看到她没有持有任何武器,但是秦瑄城的目光仍旧保持锐利和冷厉,没有丝毫戒备和放松。   在末世,武器已经不是最让人戒备的,异能才是。而恰恰,她是个异能者。   实验室里的其他几个异能者,也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朝秦瑄城和乔雪聚集过来,一起看向走进来的两人。   韶音似乎没察觉他们的戒备,脸上挂着轻松与熟稔的笑容,将何清介绍给两人:“这就是何清。何清,这位是星火基地的首领,秦瑄城先生。这位是受人尊敬的治疗系异能者,乔雪小姐。乔小姐很看重你,上次来基地,还点名要你呢。”   “秦先生,乔小姐。”何清客气地打招呼,并看向乔雪道:“多谢乔小姐的看重。”   说话时,目光在乔雪的面上停顿片刻。与此同时,一张张认识的面孔在脑中划过,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五官。   这不是他圈子里的人,何清下了定论。   乔雪不知他的打量,看到他年轻的面孔,意外地说:“你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很多。”   她一直以为,他至少是个中年男人了!   “您过誉了。”何清淡淡道。   他性子清冷,平时脸上就没有过多的表情,乔雪很容易就察觉出来,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心念转动起来,忽然说道:“何先生,你愿意加入星火基地吗?”   乔雪本来打算收集研究所的设备,吸引何清等研究人员。但是却不巧,被韶音撞破了。   人,她是一定要的。因此,索性从暗地里放到明面上,当着韶音的面就挖起墙角来。   “我们星火重视每一位人才,为了人类的明天,星火基地愿意倾尽一切,不知道何先生可愿加入我们?”   韶音当面被挖墙脚,当下面露不悦:“小雪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雪丝毫不觉尴尬和不自在,反而看向她,坦然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段姐,你们王朝对人才不看重,你是知道的,何必强留着人不放?”   见韶音脸色很不好看,便缓下声音又道:“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你重视人才。但是,你能改变刘时吗?”   说到这里,她神情变得恳切而真诚,接着说道:“段姐姐跟何先生一起加入我们星火如何?刘时能给你的,我们星火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们星火更能给你。你加入我们,绝对获得比王朝更高级别的待遇。”   这话一出,她身后几个星火的异能者纷纷露出兴味的表情。   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到了他们基地……   韶音抱起了手,高高挑起眉头,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将视线落在何清的身上。   何清顿时会意,说道:“段统领,王朝很好,我不打算挪地方。”   “……”   震惊过后,乔雪瞪大眼睛,脱口道:“什么?!你是王朝的首领了?!”   韶音这才将视线从何清身上收回,仍旧抱着手,姿态闲适又说不出的高傲。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乔雪说道:“是的,多谢小雪妹妹的邀请,但我已经是王朝的首领。”   “怎么可能?!”乔雪忍不住道,脸上满是不敢相信。   前世,王朝基地被破。这一世,有了她和秦瑄城的加入,保住了王朝基地,也让何清没有流落在外。   说后悔,不大至于。但乔雪很不甘心,不甘心因为自己的加入,反而损失了人才。   何况,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王朝基地这么快就换了首领?!   “小雪妹妹,王朝和星火是兄弟,我此次带何清来,靠我们两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拆卸完,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有了你们的帮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韶音没接她的话,而是笑盈盈地说道。   乔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瑄城低沉的声音响起来:“段小姐误会了,这是我们星火基地的东西。”   言外之意,不打算让给王朝。   而且,他没有称呼她为“段统领”,而是“段小姐”。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成为统领,反正他不认。   只要他不认,双方发生冲突,就是星火基地与韶音个人之间的事,而不是与王朝为敌。   “呵呵,这样啊。”韶音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就连何清的脸上都没露出意外的表情,早在外面看到车辙印时,他就知道一场争斗是免不了了。他往后退了退,让自己不碍手碍脚。   韶音敛起了笑意,精致妩媚的脸庞变得冷酷又漠然,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道:“那如果我一定要呢?”   “那就抱歉了。”秦瑄城的回答同样冷然。   两个冷酷的人,四目相对,杀气迸出,仿佛有形有质,让周围的人情不自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   灰灰只觉得没眼看了:“你就算不跟这么帅、这么牛逼、未来第一强者的男主来一段,起码也别跟他为敌吧?你就这么爱当反派的吗?不知道反派往往没什么好下场啊?”   韶音答道:“我又不是没舔过他们。”   当初他们去王朝基地,她对乔雪多热情啊!刘时抠抠搜搜的,她还帮忙说话了!   是他们不给她面子!一点都没把她当朋友!她又何必继续舔他们?!   “……”灰灰,“行吧。”   她说那是舔,就算是吧。   韶音跟灰灰说完话,就收回了视线,在实验室内扫过一圈,说道:“打起来,难免误伤。不如我们出去?”   秦瑄城自负得很,当下偏头看向一个手下:“你去。”   这是一个土系三级异能者,经验丰富,秦瑄城对他很有信心。   那人顿时捏着拳头走出来,笑呵呵地道:“段小姐,一会儿可就得罪了啊。”   韶音将他打量过一遍,精致的脸上堆出了假笑,看向秦瑄城道:“如果是他的话,就不用出去了。”   说完,打了个响指。   顿时,那名三级异能者身形顿住,同时眼白一翻,“咕咚”一声就向后倒了下去。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秦瑄城、乔雪等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倒下去,才不禁瞳孔一缩,惊异又警惕:“你做了什么?!”   韶音打响指的手,还没有收起来。   她笑着说道:“这个手势,熟悉吗?”   末世前,有个风靡全球的大反派,他打了个响指,毁灭了半个宇宙。   韶音触发精神攻击,未免别人不知道,事后说她偷袭,因此借用了这个手势。   “哦,忘了说,”她谦虚地笑笑,“上次高阶丧尸来袭,我激发了精神系异能,刚刚攻击你们队友的,就是我的精神系攻击。”   她看上去很谦虚。但是,谁也没觉得她谦虚,反而觉得她可恶极了。   “我这个异能很厉害的,我就是靠着这个,当上了王朝的首领。”说着,她又打了个响指。   顿时,另外几个星火的异能者也眼白上翻,纷纷倒了下去。   只剩下秦瑄城和乔雪。   “哎呀,一时没收住,不好意思。”韶音歉然地低了低头,“我获得异能的时间不久,掌握得不太好,秦先生,小雪妹妹,你们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秦瑄城:“……”   乔雪:“……”   “你们放心,他们只是昏过去了,没别的事。”韶音连忙解释一句,安一安他们的心。   实验室里已经变成了她的主场。   秦瑄城登时脸色难看得厉害。   “我们出去较量下?”韶音的脸上浮起惯用的微笑,“对秦先生,我没有本事一击即倒,我建议我们出去较量比较好。”   秦瑄城不动。   手臂搂紧了乔雪。   看向韶音的目光尽是戒备。   另一只垂下的手臂,指尖雷光浮动。他先袭击她,还是她身后的何清,才更容易获得先机?正思索着,忽然听到韶音又打了个响指:“啪!”   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低头,看向怀里。   乔雪睁大眼睛,愣愣的,也看向秦瑄城。   他们都没有昏过去。   “不好意思,”韶音抱歉地笑笑,仿佛刚刚是无心的,“我打着玩儿的,觉得这样很酷,我错了,我这就收起来。”   说完,将手背在身后。   然而看不见她的手,反而更让秦瑄城寒毛直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戒备起来!   对上女人笑意盈盈的眼睛,仿佛没有丝毫威胁的模样,秦瑄城心里憋闷得厉害。   余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手下,他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一般。他没有把握一下子拿下她,刚刚她那句话,不是在说别的,而是在问他——有把握将她一击倒地吗?   他没有!   如果他不能一瞬间拿下她,乔雪和兄弟们就危险了!   长长吸了口气,他将目光落向她身后,安静低调得像个透明人,但是神色不见丝毫惧意,平静得过分的男人。   为了一个何清,不值得。   “归你们了。”他沉沉说道,揽着乔雪,退后一步。指尖微动,化成数道微弱电流落入地上昏迷的兄弟体内。   只听韶音发出夸张的声音:“什么?你们本来是搜集物资,知道我们想要设备,特意过来取,打算拆下来送去王朝?那怎么好意思!”   秦瑄城眼前一黑!   何清低了低头,掩住眼底的笑意。 第188章 秀恩爱工具人13 挖墙脚。   星火基地的几个异能者被秦瑄城的微弱电流刺激苏醒后, 爬起来继续拆卸设备。   只不过,之前是给星火基地自己拆,现在变成给王朝基地打白工。   计划中的换取晶核、物资等,全都泡汤了不说, 还要给人家当免费劳动力。几人心里憋屈, 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想开了, 谁让他们老大打不过对方呢?倒是王朝基地的首领,真他妈美!   几人一边干活, 一边互相挤眉弄眼。何清在一旁监工,看到他们动作敷衍,就提醒道:“动作轻些。”   “这个设备先拆这里。”   “轻拿轻放, 你们眼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零件,在末世前价值几万块的。”   几人听得直咋舌, 知道贵, 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贵:“何工, 这一台设备总共价值多少啊?”   被称为何工, 何清也不以为意,回答道:“你手里拆的这台, 价值两千五百万。”   听得那人手一抖, 差点干不下去了:“这么贵?!”   “那这个实验室得价值多少啊?!”   何清不答,转身拆卸另外一台设备, 倒是几个异能者嘀嘀咕咕一阵,喊他聊起天来:“何工, 那个谁, 真是你们基地的首领?”   那个谁?何清面容不改,口吻清冷:“你问的是跟我一起的段统领?”   “她还真是你们统领啊?”   “我X,太美了!”   “又美又厉害!”   “哎, 她多大了?”   “有对象吗?”   “嘿嘿,有几个啊?”   在末世,“对象”两个字被覆上了一层讽刺的意味。道德和秩序崩坏,仍旧坚贞于感情和伴侣的人,少之又少,常见的是强者拥有多个弱者伴侣。   这种行为被视为正常,因为动物世界就是如此,譬如雄狮拥有着一整个族群的雌狮子,这是大自然的规则,追求力量和强大是天性,追求坚贞才是可笑又无意义。   何清充耳不闻,一心一意拆卸着设备。   跟一群堕落倒退,自比动物的家伙浪费口舌,不在他的人生信条里。   几个异能者喊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就不再喊他了,自顾聊了起来。   “段统领那个条件,一般的她也看不上。”   “实力比她强,或者小白脸,至少占一样吧?”   “咱们几个是不行了。”   他们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不说,外表也很普通,在末世前就是找不到对象的那种。   “嘿,别说,还真有个人选。实力和那啥,都占上了。”一人忽然说道。   其他几人顿时露出心知肚明的神色,嘿嘿笑个不停。   “秦哥肯出马的话,那就最好了。说不定段统领大方一下,送我们一批物资。”   “如果段统领被迷得神魂颠倒,搞不好带着基地跟咱们合并了,嘿嘿嘿!”   何清眉头皱了皱,转身道:“你们动作快点!”   “怎么了?嫌慢啊?”几人转头看过来,“又要干得快,又要动作轻,一点也不能损坏,你行你来啊?!”   他们都是干白工,肯干就不错了,还叽叽歪歪!   何清脸色微落:“你们再说一遍。”   “说又怎么了?”一人猛地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把螺丝刀,“你们王朝自己没人,打主意到我们星火的头上,我们看在兄弟情义上帮一帮,你还挑三拣四的?!”   何清没说话。   抿着唇,看向他身后。   那人愣了一下,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猛地转身看去。只见韶音不知何时溜达过来了,双手环抱着,冲他微微笑着。   身为一个大基地的首领,韶音很愿意平易近人,见人总是笑盈盈的,此刻也是和气地看着这人说道:“辛苦你们帮忙了。”   那人顿时一个激灵,忙躬下身:“不辛苦,不辛苦。”蹲下去,低头干起活来。   妈呀!谁敢真的将这个打个响指,就能放倒一片的女人当成和气的人啊?没见他们秦哥都干输了!   秦瑄城和乔雪出去杀丧尸了。研究所里的丧尸不少,两人不愿意在这里看着自己人给别人干活的刺眼情景,索性出去杀丧尸取晶核。   韶音没去。她看不上这点东西,而且何清一个人在这里,她也不放心。因此,就在这层楼上溜溜达达,不时过来看一看。   这会儿抓到星火的人不服气,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追究。抱着手,倚在墙上,跟何清闲话:“末世前你都喜欢吃什么?”   何清是不爱聊这个的,末世前不爱聊,末世后也不爱聊。   末世前,他喜欢吃什么,自己会买。末世后,他喜欢吃什么,也没得卖了。   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给韶音面子的,答了一句:“我不挑食。”   “不挑食好。”韶音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更偏好咸口还是甜口?”   何清微愣,眼底划过什么。沉默片刻,他回答道:“我喜欢吃辣的。”   “哦。”韶音打了个响指,刚刚扬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砰”的一声,视线移过去,就见一个拆卸设备的异能者撞到了什么。   再看其他几个异能者,也都脸色发僵,身体绷得紧紧的,攥着工具不干活。   韶音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啪啪啪”,连打几个响指,直打得几人愈发僵硬成铁板一样,才笑着说道:“我打着玩儿的。我是精神系异能者,想要攻击你们,不需要打响指。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没有偷袭,才打个响指意思一下。”   说着,“啪啪啪”,又打了几个响指。   “我真的只是打着玩儿的。”她笑得灿烂,“放心,我一个基地首领,不至于动你们几个小家伙。”   五大三粗·大老爷们儿:“……”   韶音却不再看他们,转而看向何清,继续闲聊:“这次我们收取的物资里面,我记得有几箱辣酱,回去后给你们送一箱。”说完,不等何清回答,接着问道:“吃火锅吗?我再给你们送一箱火锅底料?”   何清沉默了下,说道:“多谢首领。”   头也不抬,手下不停,熟练而利落地拆卸好一台设备,轻手轻脚地装进箱子。   几个干活的异能者,已经不自觉口水分泌了,想想末世前吃的火锅,都是馋得不得了。心下说道,难怪何清不肯加入星火,人家在王朝待得好好的呢!   韶音却好像很闲,看着何清忙碌的身影又说道:“吃巧克力吗?这东西补充能量挺好的,你们忙起来顾不上吃饭时,拆几块巧克力,可以垫垫肚子,暂时顶一会儿。”   本来以为她只是闲聊的何清,这会儿若有所思,很是痛快地应下:“吃!谢谢统领!”   “吃就好。”韶音笑着点点头,和气极了,“我记得巧克力也收了几箱,回头给你们送一半过去,好好补充补充糖分,长长肉,看你们一个个瘦的……”   她还没说完,几个干活的异能者忍不住了,说道:“何工他们待遇这么好吗?”   又是火锅底料,又是巧克力的!   紧着吃!不限量的!   在他们星火,也只有乔雪有这个待遇,他们老大自己都舍不得这么奢侈!   “这就叫好了吗?”韶音却是诧异地道,不过,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叹了口气,“这世道,太苦了。大家都很艰苦,一天天的,担惊受怕不说,还吃不饱、喝不饱的。活着有什么滋味?”   几个星火的异能者听着,不禁有些感触。是啊,进入末世后,日子太难了。   像他们这些异能者,虽然地位很高,比末世前高,但是还不如末世前呢!末世前,可以随便喝酒、撸串,花两百块能够吃到撑,现在能吗?   天天杀丧尸杀到吐,也只比别人多一桶干净的水洗澡而已。但是在末世前,一立方的水,只要三块钱!什么概念?在街上看到三块钱,他不高兴了都不爱弯腰捡的!   “这次物资收取得多,回去后给大家多分点。”韶音感慨完,扬起眉梢,神情热烈又含着鼓舞:“让大家吃个饱、喝个痛快,尝尝活着的滋味儿!”   听到这里,几个异能者没忍住,眼底放光,直咽口水。   吃个饱!喝个痛快!这是有酒吗?!   “不如举办一场晚宴吧!大家都高兴高兴!”韶音愈发来了兴致,爽朗地说道:“正好我会跳舞,回头搭个台子,我跳舞给大家助兴!”   “咚!”几个异能者手里的钳子掉了,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韶音不挪开。   这是什么神仙首领啊!   妈妈!我也想加入王朝基地!几人心里无不火热又激动,无声地呐喊起来。 第189章 秀恩爱工具人14 我就要你们开心一点……   何清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很快,那抹异色转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之前猜测她不是闲来无事找他聊天,果然,她只是借着跟他闲聊, 故意刺激星火的人。   聪明!   想到之前星火的人挖他, 再看看韶音反挖星火的人, 何清更加对她高看一眼。   一个有仇就报的首领,是基地的福音。   末世了, 大家不需要行事温和的领导。相反,一个强势、霸道、攻击性强的首领,更能够保障自己人的利益。   而她手段不脏、不阴, 浅显得堪称阳谋,令何清心生好感。此时, 既是配合, 也是发自内心地道:“有您这样的统领, 是我们的福气。”   他的态度放低得格外尊敬, 令韶音有些诧异:“你是这么想的?”   “是。”何清答道。   她年轻,过于美丽, 而且是个女人, 这些都是不利于她的标签。   但她拥有绝对的实力,强如刘时, 败在她手下。而秦瑄城,根本没跟她动手, 就退缩了。   她还很有魄力, 说带他找设备,就带他找设备。不论实力还是魄力,都让何清服气, 因此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发自内心。   韶音笑了。   一个二十四岁就考出博士学位的男人向她低头,不得不说很令人愉悦。   指尖轻轻点着白皙的下巴,有些困惑地道:“那你说,我跳什么舞蹈呢?古典舞、现代舞,我都会跳。你觉得大家想看哪个?”   何清用余光捕捉到几个异能者的两眼冒光,眼底笑意加深,这钩可真够直的,几条傻鱼还笨兮兮地上钩,他都不好意思看了。   收回视线,他道:“我喜欢古典舞。”   “古典舞啊。”韶音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有几条裙子,改一改,可以拼成一条古风长裙。哎,不对,不用这么麻烦。路上来时,我在商场里见过古风裙装,之前嫌弃占地方所以没碰,回去的时候可以顺道取两条。”   “现代舞也好看!”一个异能者没忍住说道。虽然没他们什么事,但他看着王朝基地这位年轻漂亮的首领,就是忍不住发表意见。   韶音仿佛刚刚注意到他们,讶异转头,说道:“忘了你们也在。那你们喜欢什么舞蹈?”   刚才她不问,都有人忍不住发表意见。这会儿主动问起来,纷纷发言道:“现代舞!”   “古典舞!”   在一群直男眼里,古典舞就是身穿广袖飘飘,衣摆华丽的裙裾,腰肢柔软,矜持典雅地跳着舞,而现代舞就是穿着紧身的、露着长腿或细腰的衣服,自由、奔放、热辣地扭动身躯。   虽然热辣一点很养眼,但是古典舞的票数居然高了一票!   加上何清那一票,居然高出两票!   “男人啊!”韶音感慨一句。   何清和几个异能者纷纷红了脸,心头涌上几分不自在。是,他们是现实的人,但是他们心中也有净土啊!   韶音佯装不知他们的尴尬,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们也喜欢看舞蹈吗?那要不要来王朝,一起热闹下啊?”   几人的目光锃亮锃亮的:“可以吗?”   韶音笑了起来,看上去平易近人又爽朗:“回头我和你们星火的秦哥说一声,反正也要帮忙送设备,到时候在王朝逗留几天,一起热闹下,他应该会同意的。”   “会的!”   “我们星火最仗义了!”   几人嘴上这样说着,心里无不在想,一定要劝动秦瑄城才行,有吃有喝有美人跳舞,错过多可惜!!   “唉!”韶音感慨一声,语气怅然地道:“末世前,活着已经很难了。进入末世后,就更难了。不过,就算是再难千倍万倍,只要活着,就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能浑浑噩噩,为了活着而活着。”   “现在虽然吃不好、穿不好,但是每个月收拾一下,穿上干净的衣服,头发和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大家聚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吃顿好的,快乐一下,还是不难的。”   从前封建社会的时候,底层人民很穷,一年到头吃不饱,过年有身新衣服穿,已经是顶开心的事了。换到现在,如果一个月庆祝一次,就相当于过一次年,也是不错的了!   何清脸上尽是意外之色,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您真的这样打算?”   他本来以为,她说的那些都是为了刺激星火的人,可是看她越说越深入,却像是动真格的了!   “是的。”韶音点点头,“从前刘时做首领时,怎么样我管不着。现在我做首领,我就要你们开心一点。”   何清心中不受控制地震动。   星火的几个异能者也是心中震撼不已。在他们星火,举办一次宴会,可能不算很难,但是秦哥会同意每个月举办一次吗?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就算秦哥同意,其他人也会反对的。办什么宴会?物资都是他们异能者辛辛苦苦搜集的,那些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大吃大喝!   几个异能者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就算举办宴会,首领和他们这些异能者参加就行了,关普通人什么事?养活他们,不让他们被丧尸吃掉,就对他们够好的了!   他们觉得韶音大手大脚,把珍贵的物资用到了普通人身上,很是浪费。但是,不免也有些敬佩。不是谁都有这样的仁慈和胸怀,大多数基地都是强者奴役弱者,她这样的,少之又少。   诚然傻了些,但是莫名让人觉得珍贵,就好像昏暗又绝望的末世中,有一束微光。   天黑时分,所有拆卸和装箱完毕。   秦瑄城和乔雪已经把研究所内的丧尸杀完了,并且出去杀了一波。这会儿回来,看着手下毫无怨言,甚至面带笑容地装车,不禁眉头皱了皱。   韶音已经上了车,开到秦瑄城身边,降下玻璃窗,对他露出一个明艳的笑脸:“秦哥,我们的人都在城外等着,我带你们出城?”   ……用她带吗?!   秦瑄城看着她,面无表情:“嗯。”   让她带路也好,她冲在最前面,有丧尸也是她解决。他们给她当物流队,她总得保证他们的安全。   韶音的车子开在最前面,一路往城外行驶。说来也巧,一路上都没有太多丧尸障碍。   星火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何清却有所猜测:“您的精神力可以驱逐丧尸?”   否则,也太巧了,她到哪里都没有丧尸群。   韶音偏头看他一眼,昏暗的光线下,男人面目不清,瘦削的轮廓也有些晕开,但是一双眼睛却奇异的深邃而清冷。   “是。”她爽朗地承认。   何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过头去。   城外。   几十辆车隐在昏暗中,只有几簇篝火跳动着亮光,一开始星火的人没发现他们的规模。   直到行驶近了,逐渐看清首尾相接围成一圈,形成严密防御壁垒的车队,才感到震撼起来!   这是多少物资啊!!   韶音在车队头部停稳车辆,率先跳下车,指挥秦瑄城等人的车辆停在外围,充当第二层防御,并笑吟吟地说:“这样大家更安全一点,不是吗?”   秦瑄城否认不了。   “我介绍一下,这是星火基地的兄弟们。这位是他们首领秦瑄城,这位是治疗系异能者乔雪。大家有没有受伤的?可以拿着晶核或物资找乔小姐治疗。”   韶音这么说,倒不是故意给乔雪找难堪。她自己的人,是没什么伤势的,一路上连个油皮都没破。但是刚刚加入基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身上难免有些旧疾,可能还有新伤。现成的治疗系异能者,不用白不用。   “如果没有晶核或物资,去找常华报备,基地给你们出了,回头还上就行。”韶音指了一个木系异能者,也就是当初高阶丧尸来袭时,屡次试图救她的小伙子。   反正是要用人,用就用有缘分的。   本来没动静的一团阴影处,顿时有十几个人站了起来。   不出她所料,这些散落的幸存者们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病痛,反正基地给出治疗费,为什么不利用呢?   乔雪顿时被围住了。   “段首领,你们基地的人……在喝酒啊?”一个星火的异能者凑近韶音身边,悄悄咽着口水,目光发亮地盯着人群中。   在韶音来之前,大家刚刚吃过饭,在进行饭后消遣。因为刚刚搜集了大量物资,所以拿出一些茶叶和糖,给不饮酒的人制作饮品,而喝酒的人则聚在一块,小酌一下。   但即便是小酌,酒精的气味还是难以掩盖,飘散在空气中,瞬间吸引了星火的异能者们。   韶音笑了笑,并不难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喝?那去尝尝吧。”   “!!!”   妈妈呀,这是什么神仙首领?太体贴了吧?都不用他们张口说的!   一股好感油然而生,忙道:“谢谢段统领!”   王朝基地的成员并不知道双方发生的不愉快,在他们的眼中,星火的首领曾经帮忙一起抵御高阶丧尸,守住了基地,双方是盟友!   “来来来,喜欢什么口味?芝麻香还是酱香型?别客气,都是兄弟!”   韶音见他们很快融入到一起,不禁笑了笑。   “首领。”   “首领好。”   “首领回来了?”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成员跟她打招呼。韶音笑着说道:“我和何清还没吃饭,谁好心给我们煮碗面?”   “我来!”话刚落下,立刻有人跳起来道。   说是煮面,就是煮面。   两碗红烧牛肉方便面,很快煮好。   韶音不在意地席地而坐,跟队友们一起坐在篝火边,说道:“星火的兄弟心眼好,帮我们把设备运回去。”   “星火的兄弟真好!”   “来,兄弟,再来一杯!”   不远处,几个女孩互相看看,一同站起身来。   她们是刚刚加入的成员,几个女孩在末世抱团求生,脚步像猫一样轻盈。   走到韶音身边时,韶音佯装才发现她们,抬起头,笑着问道:“吃过了吗?”   “吃过了,首领。”一个瓜子脸的女孩回答。   几个女孩挨着韶音坐下。   坐下后,没有立刻开口,看上去有些紧张。有人抓着地上的沙子,有人捉自己的鞋带,还有人摸自己的头发。   韶音已经吃完面,交给一个队员拿去处理掉,然后转过头看着她们问道:“都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几人依次介绍过,最大的二十二,最小的十八。   大概是见韶音没什么架子,几个女孩放松了些,其中瓜子脸的那个女孩开口道:“谢谢统领收留我们。我们都不是异能者,不过都杀过很多丧尸,可以出外勤。除了这些,我在末世前是学会计的,桃子懂得服装设计,琳琳会修车……”   她依次介绍着大家的特点,想在这个美丽又强大的女首领手下获得一席之地。 第190章 秀恩爱工具人15 拥护。   篝火驱散了冬夜里的寒冷, 橘色的火光跳跃着,烘出一团团的温暖气息。周围是一个个同类,身后是车辆围起的严密壁垒,在车顶上还有异能者守卫, 如此安全、温暖的气氛下, 周静雨说话的声音渐渐慢下来。   韶音屈起双腿坐在篝火边, 一手抱着双膝,一手握了根树枝, 闲适地拨弄着篝火听着火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听周静雨介绍每个人, 她们的聪明,她们的战绩, 她们每个人都是好样的, 在过去的两年中, 一次次危急时刻里发挥出关键作用。   “不错。”她在周静雨结束一段解说, 并没有马上再说话后,知道她说得差不多了, 赞许地点点头, “你们每个人都很出色,配合得也很好。”   听到她的认可, 瓜子脸的周静雨顿时露出激动之色,而另外几个女孩也是满脸欣喜:“谢谢统领夸赞。”   韶音一边拨弄着篝火, 一边用温和的口吻说道:“你们以后想要继续配合行动, 还是分开各干各的?”   周静雨一下子被问住了,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而另外几个女孩的脸上也有些为难。   她们习惯了配合, 如果以后还是在一起,会感到很安心。但是,大家的志向不同,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出去杀丧尸。   比如擅长服装设计的桃子,她更想有一间工作室,搞服装设计。可是这太难了,根本不现实,末世里大家有的穿就不错了,活着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谁会在意身上穿的有没有设计感?   “统领觉得,我们应该怎样选择?”周静雨问。   韶音笑起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周静雨的问题,而是介绍起了基地的情况:“咱们的基地里,现在有八百多人。算上你们这些新加入的,应该能突破九百人。以后还会更多。”   基地会继续扩容,而扩容本身就代表着很多问题。比如住房资源,食物和水,健康医疗,以及隐藏的秩序问题。   基地里有一些小孩子,全都是放养的,没人管。有的甚至会被锁在房间里,一锁就是一天,一天又一天,常年接触不到外人,更别说教育了。   研究所也缺人。   基地成员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神情透着绝望和麻木,虽然活着,但是没有生机和朝气。   “而且我刚做统领不久。”韶音笑笑又道,“还不到一个月吧。”   她说了说基地的情况,然后才看向几个女孩道:“我的建议是,你们先住进去,适应一段时间,慢慢想,别着急,想好了再做决定。”   顿了顿,神情认真地说:“你们既然加入进来,总不会不管你们。”   这话令周静雨等人动容不已。   而周围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的人,全是刚刚加入基地的幸存者。听了这番话,目光闪动,脸上若有所思。   很显然,首领是个有想法的人。她想把基地建设得更好,而现在基地的问题很多。   这是好事,这代表他们的机会也多。   只是,她刚刚上位,原来那位首领没有被驱逐,还做了二把手……是她没有能力驱逐对方吗?她值得他们押宝吗?   众人想什么的都有,韶音没有在意,说起了宴会的事:“这次搜集的物资不少,回去后我打算让大家都放松放松,举办一场宴会。也当做是迎新了,欢迎你们加入。”说着,冲周围的新人们点点头。   “谢谢首领!”众人纷纷说道。   韶音笑着收回视线,继续拨弄着篝火,声音不急不缓:“现在的生活很困难,但是我们也要有盼头。说句不好听的,假如明天我们都要死了,难道今天还要穿得灰扑扑的、脸上脏兮兮的,干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活,抱怨这世道让人绝望吗?”   她的嗓音低柔,微微沙哑,听上去很有磁性,非常富有女性魅力,却又不减损她身为首领的威严。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闲适又随意地坐在那里,不知怎么,叫人无法移开目光,看着她,无端就感到几分心安,好像这末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现在朝不保夕,活得艰难。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苦中作乐。活得骄傲,活得尊严,像个人。”她说到这里,忽然把手里的树枝扔进火堆里,拍了拍手,“死的时候,堂堂正正的死去!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死去,而不是一具可怜、麻木、内里空洞的皮囊!”   她声音不高,但是却像是鼓点一般,字字敲在重人心头,不禁感触莫名。   有人低下头,觉得她说得轻松,都这样了,还谈什么骄傲和尊严?有人握起拳头,垂眸思索。还有人面上浮现淡淡笑意,有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愉快。   何清不知何时来的,在韶音的话告一段落后,拍了拍她身边女孩的肩膀,示意女孩往旁边挪一挪,然后自己坐过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偏头看向她道:“首领,我要求建实验室,我们人可以不住,但设备不能随意放置。”   韶音点点头:“建!”   “要尽快建好。”何清补充一句。   韶音这下笑了,往周围看了一圈,然后收回视线道:“你这是见着现成的劳动力了?”   “没有他们,实验室也要建。”何清道。   韶音便跟众人解释实验室,又介绍何清的身份,言谈中无形中透露出大家都是一家人,所以家里的事也要他们知道。不知不觉中,众人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还敢开口提建议了。   不远处,乔雪终于送走最后一个伤患,长长松了口气。   秦瑄城站在她身后,低声说:“你辛苦了。”   他担心乔雪被人伤到,因此一直站在她身后保护她。乔雪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篝火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偏头看去,就见韶音被围在中间,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周围的人很激动。   都不用多看,很轻易就能看出她被拥护的局面。乔雪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半晌后闷闷地说:“我以前还当她是傻白甜,现在看看,我才傻。”   “你不傻。”秦瑄城温柔拥住她,低头说道:“在我眼里,你是最善良可爱的小仙女。”   乔雪顿时脸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偎在他怀里。渐渐的,她适应几分,环住了他的腰。   篝火边,韶音他们已经说到迎新晚宴的事,听说会办得很热闹,大家都来了兴致,踊跃报名。唱歌的,跳舞的,说相声的。   还有人报菜名:“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滚!”末世里没吃没喝,听着报菜名直流口水的众人踢了他一脚。   那人捂着屁股踉跄了一下,口中不停:“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   笑声阵阵,好不热闹。   夜深后,众人才散去。车顶上有轮岗守夜的异能者,篝火边温暖又安静,众人依偎着睡去。   一夜无事。   天亮后,众人醒来,分了点吃的,然后上路。   韶音是首领,又是异能最强的一位,一车当先,在前面为众人开路。   星火基地的车辆中载着珍贵的设备,行驶在最中间。   韶音自己开一辆车,悠闲又自在。但是中午歇息了片刻,再启程时,周静雨就走过来了:“首领,我会开车,我给您开车吧?”   “好啊。”韶音很高兴地让开驾驶座。   接下来,周静雨开车,韶音坐在副驾驶上,打开车窗,频频炫技——杀丧尸、取晶核一条龙服务,看得后面的车辆上频频传来惊呼声、喝彩声。   秦瑄城也看到了,一面有些无语,因为她的爱炫,一边又无法不承认,她真的很会笼络人心。   本来,她是个女性,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但,同时又容易让人轻视,她的优势和劣势同样明显。然而她露了这一手,劣势顿时被弥补了,她就是一个美丽、强大、平易近人的领袖。女性幸存者更倾向于跟随她,男性也是如此。   秦瑄城敢说,如果现在遇到一批新的散落幸存者,八成以上的人会选择加入王朝基地。   两日后,车队抵达基地。   韶音的车辆在最前面,开到基地大门的门口,却仍旧没有人开门。   眉头一挑,她玩味地勾起唇。   “怎么不开门啊?”   “干什么呢?”   “我们带了这么多物资,你们就这么对待功臣吗?”   身后的车队里,常华等人纷纷探出头来,大声喝道。   大门仍是不开。   “首领?”新任司机小周同志,脸上带了一点担忧,朝韶音看过来。   韶音便道:“如果基地没被别人攻占,那么就是你们的二把手刘哥干的了。”   她一点没猜错。   有点脑子的,都猜到是刘时干的了。   此刻,不远处的哨塔上,刘时拿着望远镜往门口看。   被赶到二把手的椅子上,刘时非常不服气!他见韶音居然胆敢放下一切,跟着新的小队出去搜集物资,如此傲慢而狂妄,立刻毫不客气地钻营起来。   “女人,不行!”   “我们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让女人骑在头上?”   “我之前是大意了!”   “这次绝不会让她再嚣张!”   他这样动员着基地里留守的异能者们。   这些异能者是上一批搜寻物资的小队成员,跟韶音不熟,也没见过她出手,不知道她的本事。因此,被刘时动员一番,就选择站到他这边。   但是此刻,他们的脸上都有些为难。   一辆又一辆的车辆抵达基地门口,长长的一条车队,其中还有两辆厢货,令他们一个个心思动摇起来——   这么多的物资!新首领也太厉害了吧?! 第191章 秀恩爱工具人16 这事没得商量!……   以前异能者小队出去寻找物资, 能带回来七八辆车的物资,就算丰收了!   像韶音这样浩浩荡荡带回来几十辆车的情况,从来没有过!   太厉害了!不管她是运气还是实力……   不,这是末世, 到处都是丧尸, 不存在运气一说, 她绝对是靠实力!   十几个异能者望着基地大门外的一长串车队,伏击的念头一再减弱。   他们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并不是刘时说的, 他们一起伏击段统领,除了段统领之外,还有跟她一起的异能者们!   到时候, 刘时对上段统领,他们对上其他成员……就不说输赢了, 就算他们这方赢了, 又有什么意思?   是, 刘时允诺过他们, 给予他们更多的权力。但是在这物资匮乏、丧尸威胁的世道,权力算个屁啊?能多吃几口?   如果奉段统领为首, 就不一样了!她能带给他们超乎想象的物资, 这比权力更实惠啊!   “攻击!”刘时放下望远镜,嘴角勾着冷笑, 一挥手道。   过了一会儿。   他扭过头,狐疑地看着手下:“怎么不攻击?”   “刘哥……”异能者们支支吾吾起来。   基地门口。   韶音的车前忽然奔跑过来一个穿着脏兮兮的人, 边跑边喊:“段姐!小心!有埋伏!”   来人身上非常脏, 不知道杀了多少丧尸,身上沾满了污秽。脸上也有几道血痕,分布在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上, 给他增添几分硬朗与坚毅。   不过,他一头短发干干净净,清爽帅气。脸上也只有几道血痕,再也没有别的脏污。   韶音看着他矫健如风的身形,忍不住笑出来。   这人正是苏子平,他飞奔到韶音的车前,趴在她车窗前,低声快速地说:“刘时做了埋伏!段姐小心!”   说着,飞快转过身,戒备地看向哨塔。   口中飞快说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段姐前脚刚走,刘时就反了……”   苏子平是刘时第一个下手的,他要拿苏子平立威。苏子平机灵,立刻求饶,并且为了表忠心,将韶音所居住的房间摧毁了,这才获得了刘时的信任。   不过,随即苏子平就逃出了基地,一直游荡在基地周围,等韶音回来。   他是铁了心站韶音的。首先,刘时肯定干不过韶音,迟早要凉。其次,韶音并不揽权,他如果跟着韶音,就是隐形的一把手,但跟着刘时,屁都不是。   哪怕韶音不在王朝基地了,去建立新的基地,他二话不说就跟她走!   这些日子游荡在外面,其实不苦,苏子平好歹是三级异能者,自保是没问题的。但是,他当初为了取信刘时,摧毁了她的房间,卖惨还是要的。   “辛苦你了。”韶音柔声说道,推开车门,走下去。   苏子平立刻紧张起来:“段姐?”   “没事。”韶音让他不用太紧张,抬起脚步,朝基地大门走去。   站在三米多高的金属大门前,抬起手,刚要弄坏门锁,忽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韶音面露愕然,就见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段统领,我们听你的!我们只认你!”   随即有一连串的声音附和:“对,我们只认段统领!”   一辆辆车子驶进的声音,早就吸引了基地成员的注意,很多人都从房间里出来了,干活的也放下手里的活儿,慢慢往门口拥过来。   没人傻到将一车车物资拒之门外,因此自作主张,将大门打开了,还大胆表示拥护。   韶音不禁笑了起来。   回过头,看向车队,招招手:“进来吧!”   周静雨顿时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往里开。后面的车子陆续跟随,依次往基地里驶入。   “……六,七,八……”不知是谁在数车子的数量,声音里满是兴奋。   韶音莞尔,转头看向哨塔的方向,扬声说道:“小刘,你给我安排了什么陷阱?”   哨塔上,刘时的脸顿时黑了!   小刘!去你X的小刘!   他扭头看向十几个异能者:“你们是不是想死?!”一挥手,周身围满了金锥,对准了十几个忽然反水的异能者。   “刘哥,如果你还是基地最强者,我们仍然拥护你。”十几个异能者微微后退,也运起了异能,护在自身周围。   他们是不可能出手了。他们想明白了,如果真像刘时说的那样,他是因为大意才被段统领打败,完全可以找机会反杀回去,重新夺回基地首领的位置,何至于叫他们这么多人搞埋伏?   这只能说明,他绝不是因为大意才被打败,他是因为实力差了太多!   他已经是四级异能者,那段统领莫非是五级异能者?想到这里,众人双目微亮,同时生出顺服的念头。为什么要搞一个五级异能者?被她庇护着,不好吗?   至于刘时说的,她拿他没办法,不得不让他做二把手,必定是吹!很明显了,段统领要出去寻找物资,那谁来管理基地?留下他,只是因为他有用处罢了!   这是一个聪明又强大的首领!想通这些,众人更加不可能跟她作对了,互相看了一眼,忽然齐声道:“得罪了!”   一道道异能,纷纷攻向了刘时。   刘时见状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倒戈!简直气死他了!   刘时是四级异能者,还是属性很好的金系,其他异能者们如果是单独对上他,分分钟就要凉。但现在他们人多,刘时只有一个人,四级异能者还没有强大到无视他们的攻击。   他很快被木系、土系、风系等异能缠绕成粽子,然后被一个异能者踹了一脚,从哨塔上掉下来。   “砰!”灰尘溅起。   十几个异能者随即跃下,走到被捆成粽子的刘时身前,弯腰提起他的衣领,拖着他走到韶音面前。   “统领!”十几人纷纷低头,身上分别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血迹成片,“刘时已经就擒,看在我们迷途知返的份上,请原谅我们之前的愚蠢。”   他们这话说得敞亮,没有狡辩,而是直接认错。况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只有一个念头而已,但凡是一个正常的领袖,都不会计较。   韶音对他们点点头,没说什么,而是看向已经将车子开进基地,走下车的秦瑄城等人。笑了笑,她道:“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   顿了顿,“这事如果是发生在星火,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刘时蓦地瞪大眼睛,朝她说话的方向看去,当看到秦瑄城高大挺拔的身影,顿时羞愤得脸上涨红,拼命挣扎起来!   他居然将脸丢到别的基地了!   几个异能者连忙施加新的禁锢,保证他挣扎不脱。   “杀了!”有人说道。   回答的人不是秦瑄城,而是星火的一名异能者。跟着王朝的人喝过酒,所谓吃人嘴短,他当即选择站在韶音这边,维护她的威信。   “别的事情,多多少少可以商量,这事没得商量!”那人跟在秦瑄城身后,往这边走来,看着地上被捆得狼狈的刘时,不屑地唾了一口,“都什么时候了,还争权夺利,破坏基地的稳固,这不能忍,必须杀了!杀一儆百!”   这种事,影响太恶劣。   如果轻飘飘放过,开了这个先河,众人就不会觉得这是一件严重的事,会对基地的统治和安稳的风气造成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基地就乱了。   刘时当然也懂这个,脸色变了:“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王朝的创建者!一手建立和发展了王朝,功勋赫赫!你们谁也没资格杀我!”   韶音笑吟吟的,两手背在身后,姿态悠闲极了。她低下头看着他,蓬松的长发披在身后,被风吹动着,使她看上去妩媚而柔美。   “小刘,如果是你来处置,你觉得应该定个什么罪?”   刘时愣了一下,脸色微变。随即,眼珠子飞快转动,很快他大声说道:“我没有罪!我只是在门口欢迎你们归来,什么也没有做,你们为什么绑我?!”   周围的人顿时气笑了。   尤其是十几个被他鼓动,但最后选择反水的异能者,他们身上还带着金系异能造成的伤口,当下指着刘时道:“统领,他想埋伏您!我们都可以作证!”   “我没有!你们胡说!”刘时义正言辞地道,“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攻击我,还绑我?难道是为了讨好新首领吗?哼,新首领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根本不会介意上一任首领还活着的事!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一干人都气得牙痒痒,暴脾气的火气异能者往他脑袋上丢了一团火:“刘时!你这个孬种!”   居然连承认都不敢承认!这种人,还差点忽悠了他们!   如果不是韶音带回来的一辆辆装满物资的车,他们就真的被这个孬种忽悠了!   就连基地里的普通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刘时,觉得他实在没格调。   “看什么?看什么?”刘时反瞪回去,“你们以为段秋音比我好吗?你们光看见她开回来的一辆辆车,你们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王朝的,多少是星火的?”   没看见星火的首领也来了?这些车辆,指不定一半以上都是星火的!   “放开我!”他底气足足的,挣扎道。   秦瑄城没吭声,但是他手下的异能者说话了:“呸!就是你们王朝的!没有我们星火的!我们的几辆车,都是给星火运输科研设备的!”   刘时愣住了,挣扎也缓下来,迟疑地看向韶音。   韶音脸上没了笑意,垂眸看着他,说不出的冷淡:“你看看你。别的基地都来给我们帮忙,大家互相扶持,一起奋斗,想把这世道建设得更好。你呢?你都干了什么?”   她声音不大,但非常羞人:“你搞内讧,你争权夺利,你在地上撒泼,做过的事情都不敢认。”   “小刘,如果你出去一趟,能带回来几十车物资,能找来科研设备,能带大家过得更好,我让你当首领又怎么样?”   “你能吗?”   刘时脸上涨红,嘴唇嚅嗫着,渐渐又失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   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水分,蔫吧萎顿。   韶音脸色愈发冷淡,看着他说道:“你做了什么事,不是你一句辩解就能抹掉的。我不是傻子,大家都不是傻子,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就不能当做没发生。”   “我是……”   “对!你是王朝的创建者,功勋赫赫!所以,我不杀你,你离开王朝吧!”韶音挥手,他身上的道道异能捆绑顿时被打散,抬手指向门外说道。   刘时站起来,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嚅嗫着,伤心、彷徨、浓浓的不舍出现在他脸上。这是他一手创建的基地,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方,让他离开这里,跟硬生生剜出他的心一样! 第192章 秀恩爱工具人17 这也太宠了吧!……   他看着周围,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挂着的是不熟悉的表情。   曾经的尊敬、谄媚、讨好,全都看不见影子。异能者们的脸上,尽是冷漠、嫌恶、鄙夷。他将视线移到远处, 扫过一张张普通人的脸上, 他们大多好奇、兴奋, 有的人幸灾乐祸,偶尔还能瞥见怜悯和同情的目光。   这一道道视线, 像一根根尖刺,扎得刘时的心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他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忍不住后退,不能接受这个局面, 摇头道:“不, 不……”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   目光抬起, 望向远处, 伫立在基地中心的办公大楼。那是代表无上权力的地方,他曾经在那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说一不二, 像皇帝一样地位尊崇。可是现在,没了!   没了!全是因为韶音, 因为这个女人,他落得这个地步!充满恨意的目光猛地转向韶音, 他大吼道:“凭什么!我有什么错!”   “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这是我一手创建的基地!是我的!”   “不是你的!”   “你抢走了它!你凭什么抢走它!”   “是!你本事大!你厉害!那你去建立新的基地, 发展你的势力,你抢我的干什么!”   他仿佛疯了,脸面也不要了, 冲她大声嘶吼:“有种你就走!滚出去!自己建立一个基地!”说话时,他伸手指向大门外,“滚!你滚啊!”   基地里顿时哗然!   所有人都被他激怒了:“要走也是你走!”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基地!”   “我们也出了力的!”   围在周围的普通人,纷纷说起自己的付出。建造房屋,扩展围墙,清理垃圾,基础设施搭建……等等。   异能者们只是冷笑,一言不发——什么都不用说,他们的功劳一点都不小,不论是出去寻找物资,还是杀丧尸守护基地,都是抹不去的功劳!   更何况,还有许多异能者连性命都丢在这里了,那么多人为这个基地付出一切,刘时好意思说这是他一个人的基地?   没有人承认这一点,否则,他有权力驱逐任何人!这如何能忍?一时间,群情激奋,声浪如潮。   刘时陷入这片声浪的中心,被千夫所指,登时脸上涨红。有气愤,有恼怒,也有羞愧和心虚。他不去看众人,目光闪躲着,只盯着韶音大声喝道:“你走不走?但凡你要点脸,你就滚出王朝!”   周静雨听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到基地里会遇到这种事情!这个基地的二把手,曾经的基地首领,居然如此无耻而难缠!   她索性说道:“段姐,你去哪儿,我跟你去哪儿!”   她对王朝没有丝毫感情,倒是韶音的人格魅力和实力征服了她,一路上看着她杀丧尸,早已经被征服。   桃子等人跟着说道:“我们也是!我们跟着段姐!”   苏子平一听不好,居然被人赶在前面表忠心了,忙说道:“我也是!我只认段姐!”   “我们也跟段统领走。”何清平淡的声音说道。   他身后站着几名研究人员,是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匆匆赶过来的。得知韶音真的寻到了设备,欢喜极了,纷纷觉得她比别的人都靠得住。   “我们也听段姐的!”一起去搜寻物资的常华等异能者们,亦纷纷出声。   真是的!什么玩意儿!王朝很了不起吗?有段姐在,就算没有基地和围墙,他们也很安全!而没有段姐的基地,能扛住五阶丧尸吗?笑话!   刘时简直要气死了!   基地里将近一半的异能者都要跟她走,那王朝的实力岂不是大大的下降!以后不管是丧尸来袭,还是其他基地要吞并……妈的!   刘时又气,又焦虑,胸腔里满是恼怒!   韶音这时轻轻笑了一声。   她脸上不见丝毫生气、不悦、理亏等表情,精致美丽的脸庞上尽显悠悠然,白皙纤净的食指绕起一缕柔顺长发,轻轻勾着唇:“我为什么要走?我抢你怎么了?”   静。   周围的喧哗声陡然消失。   而远处喧闹的人群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受到感染,慢慢止了声音。   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   就听到女人低柔而微微沙哑的轻笑声:“我就抢你,怎么了?”   前一刻,她还轻轻笑着。下一刻却陡然发难,骤然抬起长腿,“砰”的一脚踹到刘时的胸膛上,一下子将他踹得倒飞出去几米远!   她迅速走上前,在刘时爬起来之前,脚掌踩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你保不住基地,是你无能!”   刘时愤怒得脸色发紫,眼里都在喷火,但韶音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垂眼看着他,眼神冷漠极了:“你没办法带大家过得好,是你无能。你眼里只有豆粒大的权力,你丢人现眼。现在你说什么,没有一个人听你的,整个基地近千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挺你,你可悲不可悲?”   一句句话,像是一把把剑,将刘时的心捅得透心凉。   他心里哇凉哇凉的,不禁想道,他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刚刚明明没有这么丢人的,他为什么蹦跶不休?   此时此刻,颜面无存,他只觉得什么都失去了,别说脸面没有了,他的血肉骨头仿佛都没有了,浑身只剩下了一层皮,内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层皮不甘地瞪向周围,狠狠瞪着一个个围观看戏的人,又转向韶音喊道:“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这都是一群势利眼!他们现在抛弃我,是因为你比我强!哪天有更强的人出现,你也会被他们抛弃!”   “那是我的事。”韶音刚想说。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周静雨和苏子平同时开口:“我们永远追随段姐!”   说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眼底划过警惕。   桃子等人,何清等人,常华等异能者,也纷纷表态:“我们是段姐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段姐身边!”   “哇哇哇!!”刘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张着嘴哇哇大叫,双手捏成拳头,用力捶着地面。   韶音松开脚。   淡淡道:“给你二把手,你不当。”   偏要折腾、闹事。   以至于落到这个局面。   这是她没说出口的意思,但刘时懂了,心中悔恨不已。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如果他不搞事,他还是二把手啊!虽然不是一把手了,但是她根本不管事啊,基地里的大事小事,都还是他来管啊!四舍五入,他就是王朝的首领啊!   悔恨淹没了刘时,他嘴唇嚅嗫着:“我,我……”   他想求她,让他留下来。他舍不得离开王朝,虽然他是四级异能者,但离开了王朝,要么加入其他基地,做异能者小队的队员,要么重新招揽人手,再次建立基地。不管哪个,都不如留下来。   但他刚刚经历了千夫所指,丢大了人,他说不出祈求的话。   “苏子平,从现在起,你就是基地的二把手。”韶音却看也不看他,手指一点,分配起来。   “周静雨,你接替苏子平,做后勤部部长。”   “其他不变。”   “谢首领赏识!”苏子平和周静雨异口同声地道。   韶音的脸上又浮现笑意,看向基地的成员们,声音柔和下来:“我们这次搜集了不少的物资,还有许多新成员加入,怎么也要庆祝一下。三日后,基地举办晚宴。”   “吃的有面条、自热小火锅、方便面,饮料有酒水、茶水、蜂蜜、汽水,零食有奶片、巧克力、糖,希望大家收拾干净自己,因为当晚还会有节目!”   说到这里,她微微歪头,卖了个萌:“我也会跳舞给大家助兴哦!”   “哇!!”气氛一下子点燃,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这也太好了吧!这么多吃的!都不用管饱,他们一人能吃两口就满足了,毕竟不要贡献值换啊!而且,还有饮料和零食!   “段姐!!”   “统领!!”   “老大!!”   想到基地首领亲自下场跳舞取悦他们,人人都激动极了,既感激她的慷慨和体贴,又爱她的生机勃勃与热情。   “也太宠了吧!”星火的异能者们纷纷酸起来。   秦瑄城不禁面容复杂。   “苏子平,晚宴的事交给你,如果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叫上桃子、琳琳她们。”韶音吩咐道。   桃子和琳琳等女孩眼睛一亮,立刻上前道:“苏哥好!”   苏子平看了看几个女孩,顿时懂了。刘时凉了,他是基地的二把手,而段姐虽然不管事,但肯定还是要制衡一下的。   他不介意这个,反正她们都是女孩。不是别有心机的男人就好,撸了一把清爽帅气的短发,他笑眯眯地道:“你们好,以后互相支持,一切为了基地。”   韶音见他们说起话来,就又去安排别的事项。几十辆车的物资,需要卸货、登记、入库,新加入基地的幸存者们需要安置,实验室需要重新规划和搭建,等等。   没有人理会刘时。   压根没人看他,他仿佛变成了空气。   韶音就算擦过他身边,也当没看见,笑着对秦瑄城道:“星火留下来参加晚宴吗?此次王朝获得了星火的帮助,这是我们双方友谊的加深,我代表王朝基地诚挚邀请你们留下。”   星火的几个异能者顿时双眼发亮,看向秦瑄城道:“秦哥!咱们也留下热闹热闹吧?”   “是啊,不吃白不吃!”有人向秦瑄城使眼色。   秦瑄城神情淡漠,并不动容。   韶音便看向乔雪,压低声音说道:“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劝何清加入星火。” 第193章 秀恩爱工具人18 来了就别想走。……   没人知道刘时什么时候走的, 又是去了哪里。没有人关心他的去向,因为基地里一片喜气洋洋,忙得热火朝天。   三日后要举办晚宴,要布置场地, 节目报名, 主持人选拔, 彩排等等,忙得不得了。   每个人对于这场晚宴, 都十分重视。   是,这是末世了,朝不保夕, 生存艰难。但是,谁说就不能追求快乐啦?   从前是没机会, 许多人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 因为实现不了, 也就不想了。但现在, 是基地举办!管吃管喝,还有零食!可以吃着零食, 喝着小酒, 听歌看舞蹈,谁不兴致高昂?   就算出了事, 也有基地、首领和异能者们顶着,怕什么?他们只要尽兴就好了!   纷纷拿出贡献值, 兑换清水、香皂、衣物等, 洗澡洗头,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面目一新。   从前懒得打理的头发, 现在也愿意收拾了,拿出珍藏的糖、果冻、辣条等,请基地里会剪头发的成员给修理修理,让理发师们赚得合不拢嘴。   就连星火的几个异能者,都非常热情地跑来跑去,上上下下地帮忙,非要尽一份力。   唯独基地里的研究人员,完全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他们心心念念的设备被拉回来了,这几天忙着安装、通电、调试等,兴奋得仿佛娶了一屋子老婆,毫不关心宴会的情况。   倒是乔雪,频频往这边跑,想要说服何清改去星火基地。   何清不理她。   他忙着做记录,脸都没时间洗,哪有工夫搭理她?连话也懒得说——说话不费口水、不费力气啊?   乔雪在他这里一直碰钉子,就去鼓动其他研究人员,想从他们这里打开缺口。   一旦说服了他们,没有他们帮忙,何清还怎么完成试验?他不走也得走!   但是,其他研究人员虽然搭理她,却也不是很乐意跟她走。段统领挺好的,自从成为首领后,就来关照他们,还冒险去取回设备来,这就可以了啊!他们还折腾什么呢?   乔雪一直碰壁,不得不败退。   转眼间,三日过去。   晚宴开始。   苏子平在基地的东边选取了一片几百平的空地,让异能者们打造成广场的样子,中间是舞台,四周架起了一簇簇的篝火,既能照明,又在寒冷的天气中为大家取暖。   天色一暗,广场上就通了电,连接音响等设备,广场上一片灯火通明。   苏子平当仁不让,抢占了男主持人的角色。而周静雨果敢、自信,又是新加入的成员们的代表,做了女主持人。   在寒冬凛冽的晚上,一个西装皮鞋,一个晚礼服高跟鞋,妆容精致地登上舞台。   “好!”喝彩声响起,掌声如雷。   不图别的,就因为在末世能看到这个,就值得一声喝彩!   星火基地的异能者们最热情,第一时间叫好鼓掌,而王朝基地的成员们随后,一时间掌声连绵不断,两个主持人几次拿起话筒想说话,都没获得机会。   两人无奈地笑笑。   足足过了五分钟,热情的掌声才减弱,两个主持人握着话筒,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开场白。   “这是丧尸横行的末世。”苏子平。   “在我们周围,几百米之外,就游荡着致命的危险。”周静雨。   “但是,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夜晚,是什么让我们相聚在此?”   “是什么让我们欢声笑语,兴致高昂?”   台下很快有人回答:“自热火锅!”   轰然大笑。   “是生活,是希望!”周静雨。   “不错!有付出,有劳动,有坐下,有享受,这才叫生活!”苏子平。   “我们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不是为了活着,是为了生活!”   “感谢美丽又仁慈的段统领,是她的强大守护与体贴坚持,让我们安然团聚在此,开启第一届庆祝晚会!”   “庆祝我们今天还活着!”   声音落下,台下顿时掌声如雷,所有人都拼命地拍着手,还有很多人站起来:“好!说得好!”   是啊,他们今天还活着!   这就值得庆祝!   很快有人扯着嗓子问道:“这是第一届?那就是说,还有第二届喽?”   “什么时候开始第二届啊?”   苏子平握着话筒,大声说道:“下个月末!以后每个月举办一次!”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才终于让话筒传出了压过掌声的声音。但是很快,他的声音被更热烈的掌声淹没了,台下有口哨声,有欢呼声,就连小孩子们都兴奋地跺着小脚,嗷嗷尖叫。   苏子平和周静雨还想说几句话,但是根本压不住掌声,喊了几嗓子就无奈地停下来,相视一眼,摇摇头退下。   很快,几个穿着修身服装,优美曲线被烘托出来,高高瘦瘦的女孩子走上舞台,而音响也流淌出了欢快的曲子。   第一个节目开始了。   掌声很快停下来,大家挨个坐好,围着篝火烤暖,手里端着碗,有人吃的方便面,有人吃的小火锅,有的人喝粥,小孩子手里则攥着奶片,口中含着糖果,睁大眼睛望着台上。   第一个节目是现代舞,是爱情主题,轻快又甜美的乐曲,配上女孩们年轻、柔软、生机满满的身段,还有专业的舞蹈,顿时让人忘记了险恶的处境,投入地欣赏起来。   韶音的节目没有安排最后压轴,而是放在了中间。她的节目是古典舞,穿着一身蓝色广袖长裙,并不是哪个朝代的服装,而是一个游戏里的服装。布料不错,颜色染得也好,做工精致,是韶音在一家小店里淘来的。   她曾经有个任务角色是舞姬,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用上技能,倒是现在用上了。   一头乌黑长发挽起,妆容精致,刚一上台,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比之前都热烈。韶音微微一笑,然后舒展手臂,跳起了舞蹈。   音乐是宁静而优美的,古风古韵,又带着一点淡淡的凉意,似感怀,似怅然,仿佛雨滴落竹丛,让人不由得心中安宁下来。   众人欣赏着眼前的舞蹈,欣赏着耳边流淌的音乐,感受着艺术和美,渐渐的心里滋生出什么。   是谁说在朝不保夕的末世,就没有资格追求奢侈?有!永远有资格!   落魄,仓惶,是活着。有坚持,有喜好,也是活着。就像首领说的,死也漂亮!一生不窝囊!   “好!!”舞蹈结束后,掌声久久不散。   他们的新首领如此强大,一出去就带回来几十辆车的物资,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   听着热烈的掌声,韶音很是高兴,提着裙摆,笑着走下台。   苏子平拿着一件短款羽绒外套,等在台下,韶音刚刚走下舞台,他立刻拿着衣服上前:“段姐,你穿上,别冻着。”   “谢谢。”韶音笑道。   披好衣服,走到常华等人所在的地方,跟他们坐成一圈,吃起了方便面。一边说话,一边欣赏台上的节目。   一共二十个节目,不是没有更多的,而是韶音压下了,留着下次宴会再表演,让大家心里存着一份期待感。   节目全都表演完,台下的气氛不仅没有降低,反而愈发热烈。   喝酒的喝酒,喝奶茶的喝奶茶,吃糖的吃糖,后来还站起来,脱掉外套,围着篝火跳舞!   韶音也来了兴致,站起来跟大家拉成一圈,一起跳舞。   跳了两圈,她才发现自己左手拉着的是何清。她侧过头,打量身边的男人。他稍稍长了点肉,不再显得那么瘦了,火光下肤色也亮了一些,双瞳漆黑宁静,睫毛浓而密,看上去有些别样的帅气。   韶音凑近他,问道:“刚刚我跳舞好看吗?”   何清抿了抿唇,点头:“好看。”   “我专门为你跳的。你说喜欢古典舞,我才跳了这个。”韶音道。   何清心中忽的一跳!   微微张口,还不待说什么,就见漂亮的女人笑吟吟地道:“你可要好好做研究哦!”   刚刚莫名燥热的心,忽的冷了下去。   他重新抿住唇,点点头:“嗯。”   韶音轻轻一笑,又说道:“有了阶段性研究成果,及时汇报上来,到时候额外举办庆祝宴会,也让大家有些盼头。”   她谈的全是公事。   何清变得冷静下来:“是,统领。”   苏子平本来想加入的,但是不凑巧被拽去了对面,此刻看着两人挨得近,顿时急得不得了!很快挣开,跑到韶音身边,不客气地挤开何清,讨好地朝韶音笑道:“段姐刚刚跳舞真美!”   韶音笑笑:“是吗?你很有眼光。”   苏子平牟足了劲儿讨好她,就差明示了。但韶音不为所动,他现在是基地的二把手,她如果跟他走得近了,不利于开展工作。   宴会快结束时,韶音就回去了,没带苏子平,只带了周静雨。苏子平很失望,何清倒是平静地收回目光,跟同事离开了。   次日,秦瑄城等人要离开了。   基地外围聚了一圈丧尸,都是被昨晚的动静吸引来的,常华等人杀了个痛快,把晶核全都取了,并清理出了道路。   韶音送他们往外走,神情如常,和气地笑:“我打算往C市跑一趟,那边丧尸很多,还有高阶丧尸,你们要不要一起?”   “不了。”秦瑄城淡淡拒绝。运设备就算了,她还想忽悠他们当免费打手?当他傻子呢?   再说,在王朝待了几天,他带的几个手下都被勾了魂儿,张口闭口王朝如何,回去后咱们星火也如何如何,秦瑄城非常不痛快。   “我当星火是兄弟,才邀请你们的。”韶音脾气好好,温和地说道:“丧尸的脑仁里有晶核,你们就没想过,晶核会有什么作用吗?难道仅仅是给异能者们充能用的?我虽然不懂得太多知识,但我觉得这个作用非常狭隘,一定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我打算加大力度搜集晶核。”她微微笑着说道,“秦先生如果带队杀丧尸、挖取晶核,我也就放心了,毕竟秦先生的实力有目共睹。但秦先生是星火的首领,要管理基地,事务繁忙,恐怕……”   秦瑄城脸色微变。   “我想,不单单是我一个人想到这回事,其他幸存者基地一定也有人想到了。而就算没有人想到,挖取晶核培养异能者,增强基地的实力,也是势在必行。迟了,就落后了。”   “秦先生,落后是要挨打的。”她面色诚恳,好似一心一意在为对方着想,“我们两个基地之间,感情就像兄弟一样,星火帮助了王朝,王朝也愿意拉拔星火。有我在,一定不会让星火的兄弟受伤。秦先生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第194章 秀恩爱工具人19 有本事你抢啊。……   秦瑄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另有打算。”   信不信的, 他当然是不信她了!   这个女人,话说得好听,其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秦瑄城一点都不想沾上她。   听到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星火的几个异能者眼中露出失望来。   他们还是蛮期待能跟王朝一起杀丧尸的。王朝的首领太美丽了, 跟她一起杀丧尸, 浑身都更有力气了!   老话说得好,男女搭配, 干活不累。虽然这个美丽的女人不是他们基地的,但是看看也好啊!   几人看向王朝的异能者们,脸上尽是羡慕之色。他们可真是太幸福了, 能够跟这么漂亮的女人一起杀丧尸。   他们就不行了,首领是个男人。如果这个男人实力强大, 盖过王朝倒也罢了, 好歹能说服自己, 他们是更在乎实惠的人。可现实情况……   简直让人心痛!   几个异能者的心中暗暗涌动, 全都控制不住地想道,他们的首领既不是最强大的, 又不是美丽的异性, 他们跟着他,是图什么啊?!   “秦先生莫非是担心我抢晶核, 才不同意?”韶音微微皱眉,讶异又有些不快地说, “我不是那种人!我们王朝也不缺那点东西!”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 秦瑄城不好再冷着一张脸,缓下口吻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段统领不要误会。实在是另有打算, 才不好跟王朝一起。心意领了,谢谢!”   “那好吧。”韶音面露惋惜,“那就期待下一次的合作啦!”   “下次合作。”秦瑄城点点头。   车子发动,接连驶离。   韶音站在基地门外,目送他们远去。   苏子平有些不解,问道:“段姐,为什么邀请他们一起?”带着他们杀丧尸,还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并且不收取费用,说得好听是兄弟联盟,但在苏子平心里,这就是扶贫啊!图什么啊?   “你管理着近千人的基地,有没有感到捉襟见肘?”韶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苏子平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觉得困难,我还可以管理更多的人,更大的基地!”   他担心她分派其他人过来,分割他的权柄,简直把胸膛拍得咚咚作响,表明自己太可以了!   韶音笑了笑,说道:“假如我们基地有三千人,你觉得多少异能者能守护住这么大的基地?”   苏子平再次愣住,心念电转,蓦地目光一亮:“段姐,你的意思是?”   他不禁看向星火的车队离去的方向,对于韶音热情留下星火的人,并且好吃好喝地招待,又邀请他们一起杀丧尸,渐渐有了猜测。   韶音笑笑,不答。   但苏子平已经确定了她是这个意思,有些惋惜,直是忍不住捶手:“可惜秦瑄城不上当!”   “他是个聪明人。”韶音道。   苏子平的脑子却飞快转动起来,目光愈来愈亮:“秦瑄城是聪明,但是像他这样聪明的人不多。”   幸存者基地还有很多。   不是每个基地的首领都很聪明。   吞并。   扩张。   建立末世第一大基地。   苏子平的胸膛中一片火热,浑身血液激动流淌,简直恨不能烧起来!   “我们不是什么人都要的。”韶音看他一眼,点了他一句。   苏子平心头的热度消退少许,点点头:“是,段姐,我记住了!”   此时,星火的车队已经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韶音收回视线,转身往基地里走。   “段姐,什么时候去C市?”苏子平问道。身为基地的二把手,他要提前做好准备,让首领做什么都顺顺利利。   韶音道:“半个小时后。”   “什么?!”苏子平脚下一个趔趄,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么急?”   韶音瞥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以为这是末世前?出门之前先赖个床,洗个头,磨蹭半天?”   苏子平立刻肃容:“我这就去安排!”   嗖的一下,像风一样跑远了。   昨晚刚刚举办了晚宴,很多人喝了点小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会儿还真像韶音说的一样,赖在床上不起来。   而围着篝火跳的一场舞,让不少单身青年看对了眼,这会儿相拥着,沉浸在暧昧的清晨时光里。   被苏子平叫起来,说十分钟后集合,出发去C市杀丧尸,都惊呆了!   匆匆提起裤子,脸都顾不得洗,匆匆刷了牙,就飞快跑出门,甚至来不及跟刚刚好上的对象告别。   说是半小时,就是半小时。   半小时后,四辆越野车缓缓驶出基地大门,韶音开车驾驶在最前面。   他们这次出去,并不是为了获取物资,而是为了杀丧尸、获取晶核,因此开的车并不多,精简阵容,达到敏捷轻便的目的。   苏子平是二把手,首领不在,他必须守在基地里。带着基地的另外一半异能者,站在基地门口目送他们驶远。   门口还站着许多普通成员,一个个目光崇敬又期待地望着远去的车队。这是他们的首领,她没有缩在基地里享受,而是出去打拼,为了基地的发展,为了他们的未来,她比谁都勤勉。   经过一夜,已经黯淡几分的希望之火,摇摇晃晃的,再次茁壮起来。有这么好的首领,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另一边。   秦瑄城等人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时不时有进化的丧尸扑过来,被车上的异能者绞杀。   “我们真的不去杀丧尸吗?”乔雪和秦瑄城在一辆车上,她坐在副驾驶,此刻眉头微微蹙着,偏头看向秦瑄城说道:“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不管是提升异能者的实力、进而提升基地的实力,还是为了别的,都应该攒些晶核。”   不是说从前不攒,而是应该加快脚步了。   别的基地就不说了,至少王朝是准备加大力度猎杀丧尸的。他们本来就比星火的规模大,如果继续下去,星火什么时候能超越王朝?   前世,王朝早早就覆灭了,不值一提。但这一世,情况发生了变化,乔雪不禁心头沉甸甸的。她的目标是跟秦瑄城一起,将星火打造成末世第一基地,原本她也有信心,但是现在……   “去,为什么不去?”秦瑄城微微挑起眉头,脸上可以看见几丝笑意,“我们不正是在去往C城的路上吗?”   乔雪一愣,随即蓦地睁大眼睛!   秦瑄城低低一笑,拿起对讲机,对后面几辆车上的成员说道:“我们去C市。”   “啊?不是说不去吗?”   “秦哥,我们真的要去啊?”   其他异能者们惊讶不已。   “去!”秦瑄城简洁地说了一个字,就放下了对讲机。   那个女人说得有道理。   他拒绝她,不是因为不认同,而是不想沾上她。杀丧尸,他们自己去就行了。   后面几辆车上的异能者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感到几分心虚。王朝邀请他们去,他们不去,结果转过头就悄悄自己去……这不太厚道啊。   是,研究所里发生的事,的确不大愉快,但最终并没有怎样啊!   王朝没有难为他们,还邀请他们去做客,请他们喝酒,表演节目给他们看,双方真的算是兄弟啊!   不过,就算心里不自在,也没有人提出质疑。都末世了,还讲什么道义?抢就抢了!   再说,不是他们要去的,是秦哥让他们干的,要怪就怪秦哥好了!   秦瑄城等人决定去往C市,车子开出去没一百米远,这事就被灰灰汇报给了韶音。   “太卑鄙了!太阴险了!”灰灰非常不忿,“邀请他们不去,自己背过身偷偷去,过分!”   “估计他们没想到,你今天就会出发。”想到这里,它又笑了起来,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我这就将最佳线路图发给你们,你们赶在他们前面到达,哼哼!”   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它越想越觉得刺激,乐不可支,飞快将最佳线路图展现在韶音脑海中:“没有障碍,不用调头,一路直达!”   韶音笑笑:“谢谢小可爱。”   被夸奖了的灰灰,顿时飘了,美滋滋地道:“不客气,谁让我看他们不顺眼呢!”   从基地到C市,两百八十公里。   韶音开车行驶在最前头,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顺利得不得了。   队员们没有感觉奇怪,他们已经听说了,首领的精神系异能非常强大,能提前避开丧尸和路障,因此心里美滋滋的,愈发觉得投靠新首领很明智。   上一次出去寻找物资,是常华等人。虽然他们并不感觉累,争先恐后地报名,但基地里的规矩是轮着出外勤,因此这一趟跟韶音出来的异能者们,就是刘时蛊惑失败,倒戈在韶音这边的异能者们。   他们心里既有些胆怯,担心首领给他们穿小鞋,又暗暗立志,只要首领不给他们穿小鞋,他们一定好好表现,洗刷曾经的不好印象,令她重视他们!   比秦瑄城等人晚了半个小时出发,但是秦瑄城等人到达C市时,韶音等人已经杀过一轮,找地方休息了。   他们休息的地方,恰好是秦瑄城等人经过的路。   远远看到前面停着四辆车,车顶上坐着几个人,手里托着一把明亮璀璨,什么颜色都有的晶核,秦瑄城脸色微沉。   “有人比我们抢先了!”乔雪也看见了,不禁紧张起来。   那个女人没料错,其他基地也有人看得长远,开始大规模猎取丧尸了。   他们是后来的,对方该不会不乐意他们到来,双方发生争执吧?   星火一行人,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都绷紧起来,握枪的握枪,激发异能的激发异能,严阵以待。   直到行驶近了,看到车顶上的人都很眼熟。 第195章 秀恩爱工具人20 处处不及。……   秦瑄城瞳仁收缩。   乔雪猛地睁大眼睛。   后面车辆上的队员们则是张大嘴巴, 一脸愕然!   怎,怎么会是王朝的人?!   此刻,王朝的队员们也发现了他们。   早在几分钟前,远远看到一队开过来的车辆时, 队员们就问了韶音:“段姐, 怎么办?”   韶音道:“C市这么多丧尸, 我们杀不完。”   进入末世以来,丧尸有过两次进化, 但是进化的只有能力,并没有智慧,哪怕是高阶丧尸也只有狩猎的本能。   人类想要活下去, 建立新的秩序,必须杀光这些丧尸才行。   因此, 大家不是敌人, 没必要针锋相对。   被韶音嘱咐过, 众人都没有拦路的打算, 稳稳地坐在车顶上、车子里,好奇地注视着驶来的车辆, 想看看是什么势力, 实力怎么样。   直到车子驶近了,他们才发现, 这些车辆看上去有些眼熟。   星火的人在基地里做客数日,车子就停在基地里, 每辆车都蹭了他们满满一箱油, 还蹭了他们的修车师傅,因此不难混了个眼熟。   这会儿令他们眉头紧皱的,不是一辆车子眼熟, 而是所有的车子都很眼熟。   数目也对得上。   “咚!”   “咚!”   车顶上的异能者们跳下来,往路中央走去。   坐在车里的异能者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跟队友们站在一起,望向越来越近的车辆。   前面的路被拦住,星火的车辆缓缓减速,直到停下来。   一时间,车上没有人下来。   王朝有个性子冲动的异能者,直接走了过去,站在最前面那辆车的一侧,敲了敲车窗。   但即便不敲,透过车玻璃,也能看到里面坐着的是秦瑄城和乔雪。   “秦哥?你们怎么在这里?”他狐疑地问。   秦瑄城抿着薄唇,一时没答。   他目光直视着前方,等到韶音的身影出现在路上时,终于收回视线,打开车门走下去。   乔雪也跟着下了车。   其他人也纷纷下了车,随手关门时,有人手劲儿大了点,发出“砰”的一声,登时心头一跳,缩了缩肩膀。   好在没人看他,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秦瑄城的身上。韶音等人,此刻看着秦瑄城,等他的解释。星火的异能者们也看着秦瑄城,希望大哥顶住。   这情况实在是太尴尬了,尴尬得星火的异能者们目光闪躲,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尖。   说好了的,他们有事不来,结果扭头就悄悄来了,来就来了吧,还被抓了个正着,真是太尴尬了。   王朝的异能者们此刻脸上都是愕然的,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算着时间,他们离开基地后,就直接朝着C市来了吧?   “秦哥,你们也来了啊?”王朝的队伍里有人假笑着说,“不是另有安排吗?这就是你们的安排?”   当时韶音诚意邀请,秦瑄城说另有安排,不好跟王朝的人一起。现在看看,可真是不好一起呢!   被一道道嘲讽的目光扫过,星火的异能者们简直尴尬极了,梗着脖子站在秦瑄城身后,嘴硬地说:“怎么了?C市只有你们能来吗?”   他们当初是说了不来,但是还不兴改主意的啊?   此话一出,王朝的异能者们纷纷露出怒容:“卑鄙!”   “无耻!”   亏他们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扭头就捅他们一刀,简直太不要脸了!   “我越想越觉得段统领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走到一半,便改了主意,往这边来了。”秦瑄城面不改色地道。   言下之意,他当时已经走远了,不好倒回去跟她解释了。   “倒是段统领,怎么来得这么快?”这是秦瑄城最惊讶的。   星火的队员们纷纷看去,亦很好奇这个问题,明明他们先出发的,而且路上并没有停留,直接朝着C市就来了,怎么反而是王朝的人先到了呢?难道他们会飞?   王朝的异能者们纷纷不屑,对他们无耻却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感到反感和愤怒。   “车子开得快。”被点了名,韶音便开口了。   秦瑄城闻言,不禁无语。   这算什么答案?   不过,想想她特殊的精神系异能,眼底划过深意。   “大家休息好了吗?”韶音不理会星火的人,朝自己的队员们喊道:“休息好了我们继续!”   众人顿时转身:“好了!”   杀丧尸不好玩吗?谁要看这群辣眼睛的家伙!   一个个头也不回,坐进车子,发动,重新开进城里。杀入丧尸堆,将异能用得杀气腾腾。   C市是个大城市,游荡的丧尸非常多,一个异能发出去,可以倒下一片。其中潜伏着进化的丧尸,但韶音排查过了,都是四级以下,不难对付。   队员们一脸煞气地杀着丧尸,韶音用水箭收割着晶核,时不时注意队员们的状况,配合得熟练。   秦瑄城等人也进了城,只是驶向了另外的街道。本来情形就很尴尬了,如果再出现在同一条街道上,很容易发生争端。   乔雪并不是异能者,她只是有空间和灵泉,但是她前世作为普通人也杀了不少丧尸,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加上秦瑄城给她配备了枪,站在高处,一枪一个。   普通丧尸近不了她的身,但是进化的丧尸会潜伏,很快摸到她身后。眼看就要一口咬她脑袋上,不远处的秦瑄城头也不回,放出一道雷电。   顿时,二阶丧尸被电得焦黑,风一吹,就化为了一缕黑烟。   “哇!”星火的队员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都不禁很是佩服。   强!太强了!   秦哥的雷电系异能简直太强了!   而且,秦哥对乔雪是真的宠啊,看上去根本不在意似的,一道目光都没往乔雪那边看,但其实每一根头发都在关注着她啊!   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地拍,众人扭回头,奋力杀起丧尸,以泄吃狗粮之愤。   这样的情形又发生了几回,尤其在乔雪累了后,秦瑄城直接放出一片电网,将她罩住,不让她再杀丧尸,而是让她在一旁休息,众人见了,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也太宠了吧!”   秩序崩坏的末世,见到这样一对神仙爱情,男的俊女的俏,还是很让人感动的!   只是,这感动没有持续太久。   奋力杀到日落,半条街的丧尸都被猎杀完毕,因为天就要黑了,待在城里面不安全,秦瑄城便带着众人撤退。   出了城,秦瑄城才发现,之前遇到韶音等人的地方,就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没多犹豫,直接开车过去。   抵达时,只见韶音等人已经先一步撤出来了,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升起了篝火,似乎在吃方便面,霸道的香味飘出去很远。   他们当中有人是土系异能,直接在周围竖起一圈厚实的土墙,将众人保护在内,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但是能透过上方看到晃动的火光。   秦瑄城等人很快停下车子,在距离王朝不远的地方做了一道金属墙壁。秦瑄城还想加一层电网,被一个队员制止了:“秦哥,别加了,万一我们不小心碰到了,可就完了。”   加上电网,的确让丧尸不能靠近,但他们也危险了啊!   秦瑄城点点头,收起了电网。   乔雪的空间里储存着大量物资,此刻为了跟王朝的人较劲,她拿出了冷冻的鸡肉和香菇,以及锅铲等,打算做菜给他们吃!   “哇!”   “夫人威武!”   星火的异能者们高兴坏了,连连称赞乔雪。   乔雪微微一笑,用心地烹饪着香菇炖鸡,浓郁的香味引得众人口水连连。   半个小时后,浓汤、米饭、炒菜出锅,一行人吃着末世前都算不错的晚饭,大口扒着饭,赞不绝口。只是,吃到一半,耳朵忍不住注意起了王朝那边的动静。   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这边太自私了?   背地里抢杀晶核是一回事,有了好吃的不分享是另一回事。再怎么说,他们在王朝时,可没有被亏待一分一毫。   这样想着,嘴里的鸡肉就不是那么香了。   正出神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哄笑声:“你输了!你的酒归我了!”   在末世前,玩游戏输的人被罚喝酒。但是在末世,酒也是珍贵物品,因此输的人被罚不能喝酒。   星火这边的异能者们听到“酒”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鼻尖似乎嗅到了酒香味,一下子就馋了。   刚刚吃过方便面的人,不会馋鸡肉。但是吃着鸡肉的人,会馋酒。   一个中年男人抓了抓头,看向秦瑄城试探地说:“秦哥,我们要给王朝那边送一碗吗?”顿了顿,“毕竟,他们待我们还可以的。”   秦瑄城还没说什么,乔雪先黑了脸:“你是不是忘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王朝的人逼我们给他们运设备,不是我们自己主动要运的!是不是她说得多了,你们真就信了?!”   韶音口口声声说,星火是兄弟,是好兄弟,主动热情帮忙,巴拉巴拉。但实际情况呢?他们星火的人被打了一顿,不得不帮忙!   中年男人讪讪,端着碗坐好。   心里不太赞同,打一架又怎么样,吃吃喝喝王朝那么多东西,不亏啊!   但乔雪这么说了,中年男人也就不再开口了。乔雪不愿意,秦哥肯定不愿意,说也白说。   其他人也不说话,闷头吃饭,空气中满是咀嚼与吞咽的声音,并篝火偶尔发出的爆鸣声,莫名让人觉得很静。   而这时,隔壁的壁垒里的欢笑声就更清晰了:“你又输了!归我归我!”   “哎,这可是茅台,末世前可喝不起,谁能想到出来杀丧尸而已,段姐会藏两瓶茅台在车上呢?”   “段姐威武!”   “我爱段姐!”   “你滚!”   “难道你不爱?”   “爱爱爱!我们都爱!”   完全没有小鞋啊!一天下来,他们担心的情形丝毫没出现,反而段姐一直照顾他们,他们每个人都被她照顾了不下十几回。   “我杀了那么多丧尸,身上连个油皮都没破!”一个年轻的声音用夸张的口吻说,“我出外勤没有三十次也有二十几次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身上连道口子都没有!”   “我就不行了,我没用,我摔倒了,把手肘磕青了,呜呜呜。”   “你喝多了吧?哭个鬼,把酒给我!”   “段姐超厉害!”这是一个女异能者,“我要给段姐生猴子!谁都不许跟我抢!”   “就你?周静雨能吃了你信不信?”   笑闹声那么清晰,热闹得让人羡慕。   在羡慕的心情中,星火的异能者们吃完了饭,消灭痕迹。   “不早了,休息吧。”秦瑄城淡淡地说,“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城里面,C市的丧尸很多,够我们杀上一段时间。”   “是,秦哥。”大家纷纷说道,找了个角落,或坐或躺,闭目歇息。   隔壁的动静还没消停,夜风将女人低柔而有磁性的声音传送过来:“小齐,你是木系异能吧?这些给你。”   “啊?段姐,这就分晶核吗?”   “你们先吸收着,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的异能提升上去,杀丧尸才更快啊。”   “谢谢段姐!”   众人心中一动,本来打算睡觉的,这会儿耳朵都支棱起来,听着隔壁的动静。   然而,声音忽然消失了。   空气里莫名多了几分凉意。   有人悄悄睁开眼睛,就见秦瑄城沉着张脸,而金属墙壁的上空和门都被封死了。   心肝儿一颤,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咚咚咚。”忽然,金属墙被敲响。   金系异能者听从秦瑄城的吩咐,打开一扇门:“是段统领?什么事?”   “你们今天在C市杀的丧尸,有没有火属性的?”外面站着的是韶音,她口吻和气,“我们这边别的晶核有多的,想跟你们换一些火属性的,方便吗?”   秦瑄城冷冷地答:“没有。”   “我可以溢价。”韶音并不生气,有商有量地道:“同等级的火系晶核,我可以出两倍跟你们换,行吗?”   秦瑄城不为所动:“抱歉,我们自己也不多。”   “那好吧。”韶音失望地叹口气,“打扰了。”说完,转身走了。   金系异能者重新封上门。   已经闭目休息的异能者们,不知道这会儿睁开眼睛好,还是装睡的好。   如果睁开眼睛,会不会让秦哥尴尬啊?毕竟,他没有王朝的段首领好,人家会给手下分晶核,他就没有。   这样想着,心里酸溜溜的,之前压下去的念头又涌上来——他没有段统领强大,也没有段统领美丽,他们跟着他,是图什么啊?   现在,又加了一条,他还没有段统领宠手下!   是,他很宠乔雪,他们是神仙爱情,但是这关他们屁事,跟他们有一个晶核的关系吗?! 第196章 秀恩爱工具人21 连夜跑路。……   “都醒醒。”秦瑄城低沉的声音在金属堡垒内响起, 然后拍了拍手。   声音不高,但是众人陆续睁开眼睛。有人睡眼惺忪,有人揉着双眼,仿佛刚刚睡醒, 丝毫不知道刚才王朝的首领来过了。   秦瑄城看着这一幕, 不由抿了抿唇, 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随即,他拿出一袋五颜六色的晶核, 声音依然沉稳:“大家分了吧。”   “啊?为什么?”异能者们纷纷惊讶道。   秦瑄城看着他们脸上全是诧异和不解,仿佛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心头涌起几分不舒服。为什么?他们真的不知道吗?   警惕, 是末世后每个幸存者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刚才金属壁垒被敲响,他和韶音对话, 他们真的无知无觉?   忍下不快, 他保持耐心说道:“有人盯着。我们如果自己不用, 恐怕要保不住了。”说完, 目光往外一瞥,正是王朝的方向。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往王朝的方向看了看, 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脸上全是傻呆呆的样子。   秦瑄城看着他们装傻,更觉得生气了。   修长漂亮的手指攥紧了晶核袋子, 忍着气道:“本来这些晶核,回到基地后也会分给大家。不过, 王朝的那位, 你们也知道,手段层出不穷。她盯上了我们,这些晶核怕是留不住了, 与其便宜了他们,不如我们自己用了。”   众人心说,呵!哄傻子呢!   回到基地后,他们倒是能够拿到一部分,但只是一部分而已。作为基地的一份子,他们不论是搜集物资还是砍杀丧尸,所做的一切都会换成贡献值,然后用贡献值换取所需要的物资,譬如食物、水、电、衣物、日用品等,也可以换取晶核。   但是,有一部分是被扣除的,作为基地建设的基础。算着比例,大概他们干十分活,只能换成六分贡献值。   从前他们没觉得怎样,因为别的基地也是如此,甚至有的基地待成员更加苛刻,干十分活,只算五分、甚至四分的贡献值。   他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王朝那边立刻分了!而且是首领主动分下去的!没把贡献值当一回事,带他们开小灶!   如果不是段统领来换取火系晶核,秦瑄城才不可能分给他们。   分就分了,还要踩别人一脚,众人心里怪怪的,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尊敬崇拜秦瑄城了,觉得他的形象矮了不少。   “谢谢秦哥!”   “我们一定好好修炼!”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们脸上都是激动又欣喜的,接过晶核袋子,围在一块分起了晶核。   秦瑄城看着他们开开心心分晶核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闷。   他不舒服,不是因为被逼拿出来晶核,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分给他们不吃亏。他不舒服的是,他现在就算分了,只怕他们也不领情!   他嘴上说的是担心王朝来抢,但真正情况是怎样,他心里知道,恐怕大家心里也明白,现在这样感激的样子多半是装出来的!   正如他所想,围在一起的异能者们瓜分了晶核后,就回到角落里吸收,高兴是高兴的,但感激却没多少。   不仅不感激秦瑄城的破例大方,还很羡慕王朝的异能者们——他们好幸福!首领对他们一心一意的好!因为缺少火系晶核,还低声下气地来星火这边求对头!   是的,在他们心中,背地里跑来C市杀丧尸,不解释、不道歉,吃鸡肉都舍不得分一碗给王朝的他们,已经不配做王朝的兄弟,而是对头了。   他们已经是对头了,段统领还主动上门,不是低声下气是什么?这样想想,他们对王朝的异能者们羡慕得不得了!   不光秦瑄城不痛快,乔雪这会儿也很气,走到秦瑄城身边坐下,忍不住低声道:“她怎么能这样?”   手下看不出来,但她和秦瑄城都看出来了,韶音是故意的。她不见得真的缺火系晶核,而就算缺少,明天再猎取就是了,至于大晚上的过来跟他们换吗?   还搞出溢价来,简直是用心险恶!   秦瑄城揉了揉眉心:“以后离他们远点。”   那个女人何止不是省油的灯,她简直是一团火球,离得近点就会被烧焦一层皮!   *   灰灰把秦瑄城的反应直播给了韶音,然后幸灾乐祸地道:“活该!谁让他先不讲道义!坑死他!”   韶音也很愉悦,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王朝的小基地。不过,刚一靠近,脚步就沉重下来了。   “段姐回来了!”   “他们给换吗?”   看向一张张望过来的面孔,韶音摇摇头:“没换到。”随即,望向火系异能者,安抚地道:“别失望,我们给你记着,明天如果遇到火系丧尸,一定不会让它跑了。”   “我没事!”那个火系异能者很是爽朗,完全不往心里去,“遇着就打,遇不着也没关系,你们的等级提上去了记得保护保护我就行!”   大家纷纷说道:“肯定罩着你!”   “明天你就跟在姐身后,姐护着你!”   “爸爸也护着你!”   笑闹过一阵后,队员们就拿着晶核去吸收了。没有得到晶核的火系异能者主动站起来往外走,说道:“我去守夜。”   “我也去。”韶音跟着站起来。   两人坐在壁垒外面,升起篝火。韶音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硬糖,抛给小伙子一块,自己一块。   烤着火,含着水果味糖果,安静的夜里倒也感觉不错。   年轻的小伙子觉得新奇,明明是很危险又辛苦的事,这会儿竟不觉得厌烦了,奇异的还有些宁静感。   “段姐,你不是水系异能吗?为什么刚刚分晶核,你不给自己拿点?”   韶音蜷着双腿坐在篝火边,双手环住膝盖,笑着说道:“我还有一个高级异能,比你们都厉害,我不急着提升。”   “段姐,你真好。”小伙子忍不住道。   从前刘时做首领时,哪会这样照顾他们?什么都是他先挑。再说,他从来不出外勤的,每天待在基地里做土皇帝,拥着绝色美人,一天天的眼高于顶……等等!   刘时从前拥着的美人,好像,好像是段姐?!小伙子突然懵了,一阵阵惊悚感从后背爬上,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头皮都发麻了!   段姐的变化太大,人又太有魅力,他们全都被她征服了,竟不知不觉忘了她从前是刘时身边的那啥!   太震惊了!小伙子这会儿简直肝儿颤,完全不敢深入去想,想不明白也不想。算了算了,变了个人似的就变了个人似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段姐护着他们就够了!   次日一早。   韶音向众人发放了压缩饼干,作为早饭。吃过早饭,便纷纷上了车,发动,再次往城里面去。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星火的人也走出金属壁垒,发动车子跟在后面。嗤了一声,收回视线,再也不理会他们。   C市曾经是个大城市,游荡的丧尸有几百万,根本杀不完,王朝的异能者们简直杀得腻烦。   太乏味又枯燥了,于是韶音出了个主意,每人轮岗,交替着躲到安全的地方唱歌、讲笑话、说故事等给大家娱乐,总算让这枯燥又麻木的任务好过了一些。   秦瑄城带着星火的人在另外的方向杀丧尸,双方虽然晚上比邻而栖,但白天毫无交集。   这一天,双方意外地在一个路口相遇了。恰好轮到韶音唱歌,她坐在道路一侧的大楼窗台上,两条长腿垂落下来,闲适地摇晃着,风吹动她乌黑柔顺的长发,美好得令人移不开眼。   而她音色独特,唱起歌来也很好听,不仅王朝的队员们杀得起劲,就连星火的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原本,秦瑄城改变了行事作风,不仅仅庇护乔雪,也会庇护其他成员们,大家不那么酸了。   做人要知足,不能够太贪心,秦哥是比不上段统领,但他起码知错能改,就还挺好的!   但现在……   去他的知错能改!他们也想开开心心,热热闹闹杀丧尸,而不是动不动就被塞一口狗粮啊!!   星火的人又酸了,杀气丧尸来跟泄愤似的。   第二天早上,韶音等人吃早饭时,就不见了星火的人,连金属壁垒都不见了。   他们连夜跑了。   秦瑄城再也待不下去了。再继续待下去,人心都要没了。反正别的城市也有丧尸,没必要在C市死磕,果断跑了。   “哈哈哈!”灰灰大笑,躺在韶音的本体手心里蹬腿打滚。   最近星际流行新的发型,灰灰很赶潮流,剃了光头,用颜色涂了戒疤,一副唇红齿白漂亮小和尚的模样。   连衣服都是僧袍,只是被他打滚的时候蹬得凌乱不像话,他完全没意识到,一边蹬腿一边大笑:“该!活该!跟大魔王抢人头,谁给他的自信!”   韶音也笑。   很难不高兴啊!乔雪损失了空间里储藏的食物,秦瑄城损失了晶核和人心,但她没有丝毫损失啊!她是来杀丧尸猎取晶核的,逗弄两人只是捎带的啊!   出发之前,韶音让苏子平准备了十天的食物。十天过后,每辆车的后备箱里都装满了物资——C市有几个没被人光顾的大超市。   虽然他们不是来搜集物资的,但是杀丧尸时路过了,也不好视而不见对吧?   除了物资之外,他们还救出了十几个被困的幸存者。只有一个人有异能,是个力量系的,其他都是普通人。否则,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韶音带上了他们。于是,离开时是四辆车,回去时是十几辆车,而且每一辆车都填满了物资。   “回来了!统领他们回来了!”   “等等!为什么你们的异能都提升了?!” 第197章 秀恩爱工具人22 理性与感性。……   “王玲, 你怎么胖了一圈?!”   “小林子,你是不是长个儿了啊?!”   围观的人纷纷惊诧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这次跟去C市杀丧尸的异能者们,有的长胖了,有的长个儿了, 一个个面色红润, 精神饱满, 异能等级还提升了!   他们真的是出外勤,不是跑出去吃吃喝喝养猪了?!   “这是我们打的晶核!”一名队员从车里拽下来半袋子晶核。   沉甸甸的一袋子, 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坠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如此粗犷又随意的对待,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袋黄豆呢!   围观的众人立刻探头过来,只见口袋上的抽绳被扯开, 露出密密麻麻折射出璀璨光芒的晶核, 大部分是黄豆粒大小的无属性透明晶核, 掺杂着绚丽夺目的各属性的异能晶核, 惊得众人倒吸一口气!!   “这是多少啊?!”   那名异能者得意地扬扬眉:“不清楚,几十万吧?”   一开始, 他们杀得不算快, 但后来不是异能提升了吗?速度加快不少,丧尸大片大片地倒下, 以至于后来懒得挨个挖取,直接让火系队员放一把火, 烧得只剩下灰烬, 然后从灰烬里挑出晶莹剔透的晶核。   “嘶!!”吸气声连成片。   羡慕,就是羡慕。   他们打回来这么多晶核,在外面每个人都吸收了很多晶核吧?看看他们, 几乎异能等级都在四级了!   却没人感到不平衡,因为异能者们的等级提升,很大一部分是看天赋和资质,并不是拿着同属性的晶核就能无限制提升,否则只要有晶核,人人都能成为超级强者了。   就算敞开了让他们吸收,他们也吸收不了多少,人人心里都有数,相对他们的功劳而言,私下里用掉的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羡慕得不得了,一个个嚷道:“下次该我了!”   “下次我也要去!”   以前队员们出外勤,都是骂骂咧咧,脾气很大,因为基地外面很危险,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不是夸张其词,自从基地建立以来,死在丧尸爪牙下的异能者还少了?因此,一个个大爷似的,眼高于顶,对待不需要出外勤只需要在基地里干苦活的普通成员,态度那叫一个傲气凌人。   但现在……   哪怕跪着求首领,他们也要跟去!   刚刚回来的这批队员,愈发笑得灿烂,嘴角咧得大大的,别提多得意了。他们一个个吸收晶核到了饱和的状态,吃不下更多了,完全不介意让别人去。   周静雨已经得到消息,迅速赶过来,对十几车物资和晶核进行登记,并转换为队员们的贡献值。   苏子平则安置新带回来的幸存者。余光瞥了一眼那袋子晶核,以及异能等级提升的队员们,酸得眼睛都红了。   他是基地的二把手,异能等级也才三级而已!没面子,太没面子了!   以后岂不是分分钟就能被换掉?!   然而,当他安置好新成员后,韶音在必经之路上等他,抛给他一块明亮透明的什么。   苏子平接过后,瞳仁骤然缩紧,手都抖了起来,仿佛那颗花生大小的东西,重逾万斤:“段,段姐,姐,这个,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震惊又不敢置信地看着韶音。   “给你了。”韶音痛快地道。   苏子平还是不敢相信:“五阶!五阶丧尸的晶核,给我?!”   他何德何能?!   他守在基地里,没跟她出去杀过一只丧尸啊!   而且,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之前袭击基地的风系高阶丧尸的晶核,为此韶音还把刘时的脸打肿了。   “嗯。”韶音点点头,神情温和,“你管理着基地,不能出外勤,杀不了丧尸,这个是单独给你的。”   韶音是不可能待在基地里的,太没意思了,她肯定要一次次带队员们往外跑。那么,作为二把手的苏子平,就只能守在基地里了。   让他一直保持在这个实力,他肯定心有不满,也会感到不安。为了安抚他,韶音将这粒高阶丧尸的晶核给他了。   手心里托着这颗整个基地最珍贵,价值最高,不不不,放眼所有幸存者基地,这都是极珍贵的一颗晶核,苏子平心中犹如被海浪激烈地冲刷着!   他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什么语言都太过苍白,没有办法表达他此刻心中的激动!   他完全被她征服了!   如果说从前还抱着利用她、甚至勾引她以获得更多利益的心思,那么此刻,在获得这颗珍贵无比的晶核后,那些小气、不入流的心思全都不见了!   他这会儿心里生出了死心塌地的感受,内心发誓,他苏子平这辈子都对段姐死心塌地,绝不背叛她,永远忠诚于她,做她背后任劳任怨的二把手!   “段姐,我一定尽我最大的能力,管理好基地!”他郑重地收起晶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原本还有些精明和圆滑的脸庞,都变得坚毅而稳重起来!   韶音很意外他会有这样的变化,倒是乐见其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要太辛苦,你除了是王朝的二把手,还是苏子平,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苏子平听到这里,更觉感动了,简直想说,他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将余生投入到为她效忠上,才最有价值!   但韶音没等他表忠心,就收回手,换了话题:“对了,如果最近有星火的人投奔,你可以收下他们。”   “发生什么事?”苏子平意外地道。   韶音笑了笑,将事情对他讲了一遍。她故意做的那些事,可以不告诉别人,但苏子平得知道,因为他是基地的二把手,他们之间可以通个气。   苏子平听了,顿时乐不可支,他也很讨厌秦瑄城,拽成那样,有什么了不起?立刻点头:“我记住了!”   韶音点点头,说道:“那你忙,我去实验室看看。”   转身走了。   苏子平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目光粘在她动人的背影上,久久无法移开。   他还是对她很心动。只不过,这心动与之前又有不同。之前是觊觎她的权势,垂涎欲滴她的美貌,想跟她走得近一些。   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如果她愿意睡我,哪怕只有一次,我此生也值了!”   *   韶音去了实验室。   从研究所回来后,为了给宝贝设备们一个像样的家,何清等人豁出去,缠着苏子平拨人拨物,将实验室建立起来。   实验室一建好,他们就投入了大量、精准的实验当中,忙得不知黑夜和白昼,天天泡在实验室里。   这一天,何清负责记录实验数据。瘦削的手指握着中性笔,飞快书写出一行行劲瘦有力的漂亮字迹。唰唰唰,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微微的声响。   “咕噜噜!”肚子叫嚣。   何清眉头微皱,笔下不停,直到将实验数据都记录完毕,这才合上笔记本,下意识地掏口袋。   掏了个空。   用来垫肚子的巧克力没有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随即舒展开来,转过身准备去弄点吃的。   “首领?!”刚刚转身,就被不远处倚在设备上的身形吓了一跳,推了推眼镜,他恢复了镇定,“您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写第七份实验数据的时候。”韶音说着,下巴往实验台方向点了点,然后浅浅一笑,“看你在忙,就没惊动你。”   何清点点头。   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抿住了唇。   “饿了吧?出去吃点东西。”韶音说着,率先往实验室外面走去。   何清跟在后面。   这边建了一间厨房,离实验室有点距离,何清先回了自己房间,将笔记本放下。   出门之前,他在脸盆架子前顿了顿。随即弯腰,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又将眼镜擦拭一番,重新架在鼻梁上,这才往外走去。   他往厨房的方向走,韶音跟在他身后。   “实验室建好后,进展快了很多。再有一个半月,就会有消息了。”知道她在乎这个,何清主动汇报起来。   韶音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他是个严谨的人,“消息”肯定代表了好消息,鼓励道:“不错,你们辛苦了。遇到困难,尽管提,基地一定大力支持!”   何清抿出一点笑意:“谢谢首领。”   进了厨房,他找到一把挂面,打算给自己煮面吃。简单快捷,三分钟煮好,两分钟吃完,他就可以回实验室做下一个试验了。   “你最近怎么样?”韶音问。   何清回答:“挺好的,我们都很好,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   有吃有喝,再也不用一天饿三顿,何清挺知足的。   说着话,锅里的水开了,何清抽出一把挂面放进沸水里。   “再加点。”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伸过来,抽出一把挂面,添加进去。   何清一愣,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空气里一下子多出淡淡的但是不容忽视的香气。他浑身僵硬,慢慢转过头,就见她蹙着眉头,不满地打量他:“你太瘦了,多吃点。”   何清抿住了唇。   瘦吗?他想摸一摸自己的脸,但是不用摸,看着干瘦的手背就知道,他现在的确很瘦,比末世前瘦多了。   但是这种瘦,不影响他做实验。   “谢谢首领关心。”他声线平板地道。   她是个很会做人的首领,很有人情味儿,不单单是追赶着他做贡献,同时还会关心他的健康状况。   “回头让苏子平给你们的物资提高三成,别舍不得吃。”韶音在厨房里扫了一圈,说道。   何清忍不住想笑,说道:“现在已经很好了,不用搞得太特殊。”   “为什么不?岗位的薪酬对得起付出,才叫公平。”韶音有自己的道理,像异能者们出外勤,危险性高,创造的价值大,理应获得更好的待遇。   再说何清他们,个个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做的事情都是技术含量高、无人能取代的,值得更好的待遇。   何清这下没忍住,笑了。   低下头,摇了摇头,捞出锅里煮软的面。   本来应该两分钟吃完的面,因为韶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时间就延长了。   何清拿起筷子,一下一下缓缓夹起面条,看着白色的热气蒸腾开去。等到稍微凉一点,他夹起一缕,慢慢吹着,然后送入口中。   他足足吃了五分钟,才把一碗面吃完。   “吃这么快干什么?”韶音靠着椅背,懒洋洋坐着,跟他聊着将来的事,一扭头发现他吃完了,眉头皱起来,“吃太快了对胃不好。”   何清动作一顿。低头看着碗底的清汤,还是快了吗? 第198章 秀恩爱工具人23 本篇完。   韶音很快离开了。   她看得出何清很忙, 一顿饭吃得急匆匆的,显然是心里记挂着实验,因此不再占用他的时间。   再说,身为基地首领, 她也是很忙的。   何清被留下来, 一个人坐在桌边, 望着远去的纤细身形,顿了顿, 低下头,看着手里空空的碗。   眉头微皱,一点后悔浮上心头。   抿住淡色的唇, 将懊恼压下,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站起身, 将空碗送回厨房, 重新投入了实验室。   苏子平接到韶音的吩咐, 第一时间加送过来物资。何清在实验室里忙着,没有出来, 是另外一个研究人员接待了苏子平, 并将物资归拢好。   转眼就是三天过去。   基地里的另一批队员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出去杀丧尸、提高实力, 因此天天跑到韶音面前晃悠,讨好卖乖, 央着她带队出去。   韶音允了。   往C市是跑熟了的, 于是带着人又奔着C市去了。   同样是携带了十天的物资。   这种事是很腻味的,最多三天,激情就会过去, 心里会变得麻木而厌倦,再待下去,弊大于利。因此最多十天,韶音就会带他们回去。   她轮流带着基地里的异能者们出外勤,搜集物资,猎取晶核。   并顺便招揽新的成员。   晶核逐渐成为王朝基地最不值钱的东西,就连小孩子们都被允许一人揣上一口袋,拿着当弹珠玩。   比较惯孩子的家长,还会拿出带颜色的异能晶核哄孩子,让他在小伙伴们中间炫耀。   至于基地里的异能者们,全员实力提升,三级以下的异能者几乎看不见,大部分都冲上了四级巅峰,甚至有几名成员的异能冲上了五级。   比如苏子平,吸收了韶音给他的那枚五阶风系晶核,成为了五级风系异能者。   当初韶音是用实力碾压了刘时,坐上基地首领的位置。现在苏子平等人也有了超强实力,要说心里没有任何想法,是不可能的。   不过,将想法付诸行动的人,一个也没有。   他们天天跟在韶音身后,虽然不知道她的实力等级,但却觉得她深不可测——出外勤时,从来都是她照顾他们,他们从来没有机会照顾她一下。   没人敢挑战她。   除了这个原因,还因为基地里不仅仅有一个超强异能者,而是好几个!   谁去挑战她?如果挑战赢了,是不是要跟其他人互殴,决出最终人选?   那这样的话,不如他们先互殴过,让最强的那个人去挑战首领?   最终,五级异能者们互殴过了,但是赢的那个人根本不去挑战韶音。   输的人就更不肯去了。   结果就是谁也没去,见了韶音,老老实实地叫一声段姐。   期间,星火果然有异能者前来投奔。   跟韶音想的还不大一样。   韶音原本以为,是王朝的待遇吸引了他们,让他们主动前来投奔。然而实际情况是,秦瑄城将他们逐出来了。   星火的规模也在扩张,基地里的成员越来越多,而秦瑄城和乔雪又是平易近人的作风,加上他们动不动秀一波恩爱,因此被基地里的人各种羡慕。   跟王朝的人相处过的异能者,见状就忍不住嘴贱道:“这算什么?你们没见过王朝的段统领,她对每个手下都是这么宠!”   “不可能!”星火的人不信。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   巴拉巴拉,一顿侃。什么亲自上台,给大家跳舞看。什么实力庇护,跟她出去杀丧尸的队员们连块油皮都没破。什么为了让每个手下都能提升实力,不惜低声下气求对头……   这些都是真事,他们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说起来头头是道。   星火的人本来不信,听得多了,渐渐就信了,不禁很是羡慕王朝的幸存者们。再看自家首领,便开始有些挑剔了。   这些渐渐传到秦瑄城的耳中,气得黑了脸:“王朝这么好,你们去王朝吧!星火庙小,容不下你们这几尊大佛!”   再这样待下去,恐怕整个基地的人心都要乱了,秦瑄城非常不愿意见到这一幕。   几个异能者原本只是心里向往,并没有付诸行动的打算,或者说不好意思付诸行动。然而,秦瑄城如此果断,一点旧情都不念,直接赶他们走!   走就走!谁怕谁啊?!   几人结伴,开了车,高高兴兴奔向王朝。   韶音是大方又和气的首领,只要加入王朝,就是王朝的人。她带着他们杀丧尸,猎取晶核,帮助他们提升实力。   没过多久,星火来的几个异能者,实力纷纷提升到四级巅峰!   要知道,秦瑄城的实力也才到四级!   虽然他是雷电系异能,厉害得不得了,可以斗五级异能者,但无法掩盖他只是个四级异能者的事实!   几个异能者们高兴坏了,忍不住想找人说道说道。实力提升,没人知道怎么行?   只是,找王朝的人说道,好没意思。他们每个人都在星火有朋友,因此找机会将消息传回去,甚至亲身出现在朋友们面前,炫耀一通。   吹嘘如何被美丽而强大的领袖宠爱着,待遇不比乔雪差。好吃好喝,每个月还有宴会可以参加。   就这样,又勾搭了一批叛变者。   而叛变者也有自己的朋友,如此这般,重复循环,加入王朝的异能者越来越多,到最后秦瑄城坐不住了,跑来王朝质问道:“段统领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怪我。”韶音知错就改,当即低下头,歉然说道:“我不应该如此美丽,更不应该如此强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待人过于大方,我这就改,向秦先生学习!”   一番阴阳怪气,差点把秦瑄城气得昏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别说韶音占着理,就算她不占理,秦瑄城又能怎么样?从始至终,韶音既没有明抢,也没有暗算,乃是用实力征服的人心。秦瑄城不高兴?有本事他对手下好一点呀!   一年后。   王朝基地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万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韶音对异能者们的宠溺,以及对基地普通成员的爱护,很快传到其他的幸存者基地。   在危机四伏的末世,什么最重要?安全活着最重要。秩序早已经荡然无存,忠心更加是奢侈的东西,不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在听到王朝基地的行事作风后,都想尽办法投靠。   有一些小基地,首领也不过是三级异能者,每天守护基地,战战兢兢又辛苦,索性带着整个基地投奔了。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滚雪球一般,王朝基地的规模越来越大,成为末世后的第一大基地。   韶音不搞等级歧视,加入进来的幸存者们,只要遵守规矩,一律按自己人对待。   就这样,王朝基地欣欣向荣,稳定发展。更难得的是,基地中没有利益争斗,气氛和谐,是末世中幸福指数最高的基地。   “培育成功了。”   这日,何清端着一只盘子,见了韶音。   盘子上面,摆放着实验室培育出的农作物,有金黄的麦穗,有沉甸甸的稻谷,有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苞米,还有粒粒饱满的花生。   “我们成功了。”何清笑着说道。   二十八岁的何清,因为常年泡在实验室里,脸上几乎没有时光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个二十三四的小年轻。   而他被韶音盯着,终于吃胖了些,肤色如玉,眸若寒星,清俊动人。   此刻,因为过于欣喜,脸上罕见地露出笑意,神情真挚,笑容清澈,富有感染力。   “好!”韶音当下站起来,用力拍在他肩上,大声道:“你们是人类的大功臣!我要对你们郑重表彰!”   何清脸上是掩不去的笑,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就算他自己不要,他的同事们也要这份荣誉。   何况,他也是稀罕的。   培育成功的消息传出去,基地里的成员们简直高兴疯了,一个个欢呼嚎叫,大声喊着何清等人的名字。   自从进入末世以来,吃的喝的越来越少,他们几年没尝过肉滋味了,而能入口的食物基本上也都过期了,那滋味……不提也罢!   粮食培育出来,他们以后就不用担心没吃没喝了!   苏子平如今稳重多了,也不再嫉妒何清了。   反正他自己是没戏的,只是王朝基地的普普通通二把手。而何清么,长得不错,脑袋也聪明,现在还拥有了这般成就,如果首领……看上就看上吧!   他一句怨言也没有,着手晚宴的举办。   如今的王朝,已经是容纳万人的大基地了,晚宴举办起来是一项非常繁杂的事项。   但苏子平和周静雨已经磨练出来了,并没有辜负大家的信任,基地成员们一个不落,全都参与进来。   韶音穿上最漂亮的礼服,认真化了妆容,站在颁奖台上,将亲手雕刻的水晶奖杯颁发给何清等人:“你们是全人类的功臣,是我们王朝基地的骄傲!”   “何清!何清!”   “于鹏!于鹏!”   “姜鑫!……”   台下的人疯狂喊着他们的名字。   接过奖杯的这一刻,何清不禁看向身前的女人。看着她美丽更胜以往的面容,看着她喜悦又清澈的双眼,胸腔里咚咚跳得厉害。   喉结滚动几下,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很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拿着奖杯下去了。   在最终的狂欢时刻,他攥着奖杯,钻过舞动的人群,找到了衣着精致的韶音:“你愿意帮我保管这座奖杯吗?”   韶音轻轻挑起眉头。   看看奖杯,又看看握着奖杯的人。   他今天化了妆,为了在台上好看,他被化妆师修了眉毛,用眉笔描摹得更加英挺浓密。脸部轮廓似乎也修饰了下,愈发坚毅有型。   但韶音觉得,或许是他本身脸型就好,加上这一年来被她盯着,长了点肉,人显得水灵了,所以格外出众。   “帮你保管多久?”她将视线从奖杯上移开,落在他清俊的脸庞上,轻笑着问。   何清抿着唇,朝她走近半步,拉起她的手,将奖杯塞进她手里:“到世界的尽头。”   “扑哧!”韶音没想到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文艺的回答,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她微微仰着头,清亮的双眸盈满亮晶晶的光,看上去比平时多了些促狭。   但何清并不紧张失措。   他是理科生,他习惯了用逻辑来推理。比如他观察她很长时间了,她的靠近,她的不见外,她的格外维护等,都证明她对他是特别的。   而刚才,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就不会问“帮你保管多久”,而是委婉地说“抱歉”了。   “我可以亲你吗?”在这个特别的晚上,周围是热情舞动的人群,他刚刚经历了此生最荣耀的时刻,胸腔里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令他有些头晕目眩起来,情不自禁地想亲吻她。   但是话说出口,却是:“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韶音脸上充满笑意:“荣幸之至。”   一开始,是她握着奖杯,而他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克制地跳舞。   渐渐的,变成她握着奖杯,偎着他的胸口,他双手环住她的腰,两人距离亲密,慢慢摇动着舞步。   *   农作物培育出来,星火很快得到消息,秦瑄城与乔雪一起抵达:“不知道段统领还记得曾经的诺言吗?”   韶音笑了笑:“记得。”   并没让他们多费口舌,直接同意传授技术,以及提供优秀品质的种子。   秦瑄城和乔雪都很意外,他们来之前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谁知完全没用上!   可能是她心虚吧,两人相视一眼,心中同时想道。她拐走了他们星火那么多人,痛痛快快给技术和种子怎么了?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推翻。   “将这些种子送去其他幸存者基地。”韶音对苏子平吩咐道,“另外带上几名技术员,保证他们培育成功。”   苏子平应道:“是,统领。”   随着基地的规模越来越大,他已经不叫段姐了,改为叫统领。   而韶音吩咐苏子平的时候,没有避着秦瑄城和乔雪,两人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朝决定,免费将技术和种子提供给所有幸存者基地。”韶音微笑着说道,优雅地抬起手,抿了抿颊侧的碎发,“我跟何清先生商量过了,他们研究所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废寝忘食地研究这个,不是为了卖晶核,而是为了全人类的希望,以及一展所长。   现在,他们获得了表彰,没有人窃取他们的成果,荣耀已经加身,他们没有别的要求了。况且,他们在基地里好吃好喝的,要晶核也没什么用。   “你们——”乔雪气得俏脸狰狞,咬着牙看着韶音,一副被背叛了的样子。   当初说得那么好,星火基地是王朝的兄弟,给予各种优惠。结果呢?所有人都能获得这种优待!   “我们王朝不缺晶核。”韶音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客气礼貌极了 “至于粮食,很快就能培育出来,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何必呢?   不要任何好处,何清他们就是伟人。而一旦变卖利益,他们就只是头脑聪明的、有技术的、身家丰厚的富人。   不会有人感激他们,诵念他们的名字,提起他们时心怀崇敬。日后他们出现在新纪元的课本上,也只会被后人夸赞厉害,而不是赞颂伟大。   “我们走!”乔雪心口堵着一口气,拉着秦瑄城就走。   韶音没有送他们。   眼底涌上傲气。   手下败将!   王朝基地的大义,令所有幸存者基地都记住了何清等人的名字,许多基地送来了各种感谢的礼物,雕塑、匾额、锦旗等,还有基地派人来向他们学习。   何清变得很忙。   但他是个出色的理科生,制订的时间表被严格执行。既体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他和韶音的独处,也体现在韶音无法留住他超过两分钟。   韶音并不因为这个跟他生气,反而觉得他很可爱。在何清忙着培育和改良更多的农作物时,她开始计划将幸存者们迁回城市。   一些小的城市里,丧尸已经被肃清,无论是居住环境、交通状况、还是四通八达的管道,都证明城市更适宜生存。   迁回城市的王朝基地,已经不叫王朝了,叫种花城。其他的幸存者基地得到消息,纷纷效仿,也往城市回迁。   电力,水力,交通等在慢慢恢复。   城市之外的丧尸数量越来越少,反倒是人们迁回城市后,舒适安全的生活环境刺激了繁衍,人口数量迅速增长,重新成为这座星球上的主人,指日可待。   迁回城市的第五年。   生活几乎恢复到末世前的样子,除了偶尔有高阶丧尸闯入,被巡逻队杀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了。   人们上上班,交交友,养养娃,时不时还会八卦一下。   比如星火城的首领和他的妻子。   这是幸存者们公认的神仙眷侣。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俏可人。最主要的是,男的对女的好宠啊!   下车时,秦瑄城会绕到另一边,主动给她打开车门,牵着她的手,扶着她小心走下来。   结婚这么多年了,还对妻子如此小心翼翼的,这种男人真他X的少见啊!   神仙眷侣,绝对的神仙眷侣!世界上不是没有爱情,只是她们没有遇到罢了!   “男神又一次救下巡逻队吗?”在手机上刷到新的消息,众人兴致勃勃地吃起瓜来。   要说秦瑄城,真的是非常好的一个男人,一个老公,一个领袖,他像是没有缺点的完美角色!   他拥有强大的雷电系异能,实力强大到令人震惊,而他对手下们的爱惜,也为他添加了不少人气。   但是,移民星火城的幸存者们,少之又少。   那些口口声声夸秦瑄城是好男人、好老公、好领袖的人,一边刷着手机点着赞,一边往没什么新闻的种花城行去。   这来源于网络通讯恢复不久后,一条满屏问号的状态:   我们种花城没有任何新闻,没有任何丧尸袭击我们,我们的巡逻队无聊得天天嗑瓜子,这难道怪我们吗???   看到这条消息,众人陡然一震!是啊,其他城市都有巡逻队击毙丧尸的视频,哪怕他们的身姿英勇得飞起,可也比不上种花城的巡逻队蹲墙根嗑瓜子的样子来得迷人啊!!   这说明种花城安全!!   新纪元之初,各大城市争抢人口资源,想方设法宣传自己的优势,星火城的优势就是首领和妻子恩爱有加,首领爱护手下,首领的容貌俊美得随便拍拍就可以当屏保。   而种花城,一天天就发巡逻队蹲墙角吃瓜、啃苹果、嗑瓜子、嗦冰棒的无聊到头顶长草的照片。   一开始是没人动心的,反而觉得种花城、曾经的王朝基地,名不符实。但是,那条满屏问号的状态发出来后,所有人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原来这才是安全的终极状态!   “要说宠,还是种花城的首领宠。”新移民过来的居民,在连着半个月没听到任何丧尸靠近的消息,夜里睡得越来越踏实后,忍不住发了这条状态。   其他基地的宠,尤其是星火城的那种高调宠爱,乍一看上去光鲜亮丽,叫人羡慕。   可是细品一下,还不是秦瑄城不够强?以至于高阶丧尸敢偷袭!   像种花城,没有任何高阶丧尸敢靠近!听说是因为种花城的首领,她是超高级的精神系异能者,任何高阶丧尸都逃不出她的领域范围,被她的气息迫走,不敢逼近。   也有的说,那是因为所有敢靠近的,都被她的精神系异能击毙在百里之外了。   越来越多的人嗑秦瑄城和乔雪这对神仙cp,尤其在他们生下一对聪明可爱的双胞胎后。他们住在种花城的房子里,坐在种花城的餐馆中,挤在种花城的公交车上,拿着手机,为神仙四口点赞。   神仙爱情令人羡慕,但他们选择做大佬羽翼下的崽崽。 第199章 坑底的人1 没有人救她。   “良好?”   看到主脑传来的结果评定, 灰灰心里嘀咕起来。它觉得不公平,这次应该得优秀的!   它的任务者干得不漂亮吗?提前结束末世,进入新纪元,人们安居乐业, 繁荣发展, 比原来的剧本好得多啊!   不过, 嘀咕归嘀咕,它心里懂得, 音音抢了男女主的风头,她就算干得再好,那也不是她一个炮灰该干的事。   “只有龙傲天那个任务获得了优秀。”灰灰翻动着过往成绩, 因为样本数量足够多,它对任务评定的标准有了猜测。   如果男女主最后没在一起, 指定是不及格。   如果男女主在一起了, 但是不够甜, 那么勉勉强强能够获得一个及格。   如果男女主的感情甜甜蜜蜜, 多半能获得一个良好。   至于优秀,灰灰猜测着还是要履行炮灰的职责, 并且超额完成炮灰任务, 比如龙傲天那个世界,龙傲天男主因为青梅的惨死而黑化, 音音扮演了炮灰青梅,她死后龙傲天男主的黑化程度更深, 属于超额完成任务, 所以获得一个优秀。   “啧。”它往成绩栏里瞥了一眼,扫过“良好”二字,并不怎么在意。   优秀有什么了不起?奖励的绩点都不够它给自己买一双鞋穿。倒是这次末世的任务, 它收取了很多无主的贵金属、稀有金属等,大大赚了一笔。   看着余额那一栏的长长长……长长的数字,它乐得合不拢嘴,随手抓起一把剧本,丢给了韶音:“你看看,想做哪个?”   它已经不在意她的挑剔,甚至连任务结果及格不及格都不在意了,反正不被回收就行了。   韶音在系统空间里,仰头看着一团团飘浮的白色光点,随手抓了一个,翻看起来。   一连查看了七八个光点,她翻阅的动作变缓,眉头也微微蹙起。   灰灰跟她相处这么多年,对她很了解,见状就知道她对这个剧本不满意,顿时来了兴致,查看起那团光芒。   这是一个现代背景的任务。   女主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应聘上了一个五百强企业的助理岗位。在公司里,因为土土的发型、廉价的职业套装、过于聪明的头脑、极其出色的表现,发生了种种精彩的事情。   而在她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时,过于丰厚的薪资让她高兴极了,周末坐车回家,看望母亲。   她买了很多营养品、衣服,甚至还有一条黄金项链,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准备给母亲一个惊喜。但是回到家后,刚刚打开门,就听到客厅里传来哽咽声:“……萱萱,你就别闹了,你跟茂年结婚都五年了,离什么婚?”   “妈!我日子过不下去了!”话筒里的声音过于尖锐刺耳,即便没有外放,仍然尖利地冲出话筒。   女主听到后,眉头顿时皱起。再看坐在沙发上,面带泪痕,一手捂着心脏位置,满脸苦相的妈妈,眉头拧得更紧了。   放下行李箱,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手机,对里面道:“姐!你别总是烦妈!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应该负担起自己的生活,你要怎么过都是你的事,你别总拿这些事烦妈,妈身体不好!”   说完,挂了电话。   “琼琼啊,你怎么……”   女主打断她道:“妈!姐是个成年人了,她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你别总担心她。”   “你不知道,她跟你姐夫结婚五年了,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她过得苦啊!”中年女人捶着心口,眼泪直往下掉,愁苦地说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孽障!成天剜我的心!我没有一天不为她操心,愁得天天睡不好觉……”   女主皱眉听着,很快坐过去,揽住她哄道:“妈,妈,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跟你说,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工资很高,同事们都没我厉害,我虽然还在试用期,但是拿了三人份的奖金哦!我还给你买礼物了……”   她哄着母亲,并打开行李箱,把礼物一件件拿出来,逗得母亲展颜开怀,不再提大女儿的事。   女主陪了母亲一个周末,然后坐车返回工作的城市。不过,她担心妈妈还因为姐姐的事心烦,因此常常打电话过去。不出她所料,姐姐还经常跟妈妈打电话诉苦抱怨,她觉得姐姐很不懂事,心里有些埋怨,每个周末都回家看望母亲,并且让她不要管姐姐的事。   “琼琼啊,妈有你真好。”中年女人的脸上满是慈爱,摸着小女儿的脸,欣慰又骄傲地说:“从小你就没让妈妈操什么心。”   女主很是高兴,跟母亲一阵亲昵。   她实在太聪明了,工作做得极其出色,提前转正了,并且工资比之前说的还要高。她担心母亲的身体,因此在工作的地方租了个大房子,将母亲接过来一起住,这样天天看着,也好让她不要总操心姐姐的事。   她给母亲购物卡,办了健身卡,带她认识小区里的同龄大妈,渐渐的母亲生活充实起来,脸上笑容多了,提起大女儿的次数也少了。   好景不长,没过两个月,噩耗传来。   姐姐死了。   她是被丈夫失手打死的。男人喝了酒,两人因为一些小事争吵,男人推搡她,打她耳光,用脚踹她,越打越上头,最后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地板上磕,直到女人一动也不动,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倒沙发上睡去了。等他醒来后,女人的身体早已经僵硬。   母亲因为这个噩耗,悲痛得哭晕过去好几次,天天哭喊着大女儿的名字,要那个人渣赔命。女主也没想到,姐姐会死掉,她气愤又心痛,决心告他到牢底坐穿。   因为这事,渣男的妈疯狂报复,在黑夜里偷袭女主,甚至跑到女主的公司门口大闹。女主没少吃亏,还是身为集团继承人,在业务部门轮岗的男主出面,帮她搞定了这件事。   渣男被判刑很重,女主搀扶着哭得发软的妈妈去了陵园,在姐姐的墓碑前说:“他后半生都会蹲在里面,我们为你报仇了,你可以安息了。”   这场悲痛逐渐被时光大河带走,缓缓沉入水底,再也看不清痕迹。女主和男主的感情日渐升温,并且顺利走入婚姻殿堂,生下漂亮可爱的孩子。妈妈跟着他们生活,脸上的悲苦逐渐看不见痕迹,哄着外孙,安享晚年。 第200章 坑底的人2 让妈接电话。   灰灰觉得韶音的表情有点古怪。虽然她看上去面目平静, 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莫名的,它感受到了一股惊悚的气机。   “你要做这个任务?”它小心翼翼地问。   韶音瞥它一眼:“送我进入。”   “哦,好!”灰灰顿时应道, 也不敢问什么, 立刻打开小世界, 送她进去。   意识一沉,眼前环境变幻, 韶音进入了这次的任务世界。   她打量周围,这是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得温馨而雅致, 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她现在正站在客厅的中央,目光所及, 沙发、茶几都收拾得干净整洁, 脚下的瓷砖更是光可鉴人。   家里没有请家政, 这是她打扫的。   她叫沈萱, 今年二十八岁。   韶音环视一周,走到玄关处, 从落地镜中看到了她的长相。   漂亮。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拥有珠光白的皮肤, 额头光洁饱满,双目清莹莹的, 唇朱而润,身量高挑, 线条曼妙, 美丽得像是一束沾着露水的百合花。   韶音微微抬起下巴,镜中的人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露出修长优雅的天鹅颈。   她真的很美丽。哪怕生活不如意, 表情有些木然,缺少光彩,然而单单一副皮囊已经叫人忍不住欣赏。   而若是她笑一笑,必然便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令人为之心动了。   韶音没有笑。世界意识在补全这个角色的人生过往,一段段经历出现在脑海中,韶音丝毫笑不出来,反而抿住了唇,眼底透出几分森然与诡谲。   灰灰本来想跟她说点什么,看到她邪气四溢的表情,登时如吞了一只鸡蛋,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它当做自己不在,悄悄地缩起来。   世界意识很快补齐了沈萱的人生经历。   她是个不聪明的女孩,这个不聪明,指的是智商平庸。体现在她虽然也用功读书,但是成绩却不好,高考那年落榜,只读了一个大专。   那时的沈萱还是一个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女孩。她喜欢小孩子,于是读了学前教育的专业,想着以后做个幼儿教师。   二十一岁那年,她大专毕业,因为过人的长相与开朗的性格,在本地的一家幼儿园应聘上了。直到这时,一切都还很好。   但是妈妈吴灵惜却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你已经长大了,该嫁人了。”   “你又不聪明,干不成什么的,早早嫁人生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你长得漂亮,嫁个好男人,让他养着你,天天在家里衣食无忧,过得像富太太一样,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沈萱已经毕业了,也有了工作,嫁人什么的对她来说有点早,但是找对象、谈恋爱,还是很期待的。   吴灵惜很用心地拉关系,到处打听年轻的小伙子,给大女儿找对象。而沈萱虽然学历一般,但她长得很漂亮,给她介绍对象的人很多。   最终,吴灵惜选定了方茂年。   这个男人长得很普通,身高、长相都普通,原本沈萱是看不上的,但吴灵惜说:“找那么好看的干什么?男人好看了,狂蜂浪蝶就扑上来了,到时候有你难的!”   方茂年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他把吴灵惜哄得高高兴兴的,然后又去追沈萱。面对母亲和男人的双重夹击,沈萱有点扛不住。而方茂年家里是拆迁户,在城里有两套房子,手里还有一大笔钱,吴灵惜太中意他了,天天对大女儿说:“他有房有车有存款,你还挑什么?”   “都跟你说了,结婚后让他养着你,什么也不用干,养尊处优的不好吗?你别不识好歹了!”   “妈妈还会害你吗?你年纪小,不懂生活上,妈妈是过来人,妈妈告诉你,这男人啊,他长得再好看都是虚的,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你真是要气死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犟种!你非要气死我是吗?”   僵持了三个月,沈萱点了头,跟方茂年好上了。半年后,两人结婚。   一开始沈萱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新婚燕尔,方茂年抱着娇妻,很是珍惜与喜爱。然而两年后,沈萱的肚子没动静,生活就开始变了。   她喜欢孩子,方茂年也乐得早点抱娃,因此两人一开始就没避孕。只是,她一直怀不上,很是愁人。两人去医院做检查,谁也没问题,但就是怀不上!   婆婆开始阴阳怪气,甩脸色给她,找来各种偏方给她吃。就这样,第三年还是没怀上。   有一天,方茂年喝了酒回家,沈萱抱怨了一句:“你又喝酒!”然后被方茂年打了一巴掌。   打完后,方茂年自己都惊了,连忙道歉,买礼物哄她。沈萱也觉得他未必是故意的,这事就揭过了,没有再提。   但是在这之后,方茂年动手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有一次,沈萱被打得倒在地上,有一会儿都没有任何意识。等她醒来后,就非要跟方茂年离婚不可。   她年轻漂亮,虽然不太聪明,但也是有工作的,能养得活自己,干什么被人这样糟践?   方茂年跟她道歉,哄她,但沈萱不愿意再跟他过下去,也不敢再跟他过下去。被打得失去意识的恐惧,像是一片抹除不去的阴云,她看到方茂年就止不住发抖,非要拉着他去离婚。   方茂年不想离婚,一甩手走了。沈萱气得直哭,拉着行李箱就回了娘家,然而吴灵惜见到女儿顶着一脸伤回来,却劝说道:“茂年也不是有心的。”   “失手而已,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吵闹闹的?牙齿和舌头还经常打架呢。”   “他不是道歉了吗?”   “好了,别任性了,你不是孩子了,哪能说离婚就离婚?离婚了你又能找到多好的?到时候你就是二婚头了!”   沈萱气不过,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我要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过了两天,方茂年来接沈萱,手里提着很多礼物,见了吴灵惜就道歉,说自己不好。吴灵惜笑脸以对,还自责地说:“小两口拌嘴是常事。倒是萱萱,太任性了。她被我从小宠坏了,你别跟她计较。”   放女儿和女婿在客厅里说话,自己去女儿房间,为她收拾行李箱。收拾好之后,塞到方茂年的手里,嘱咐两人回去好好过日子,有话好好说,可不许再动手了。   沈萱不想走,但是吴灵惜推她出门,方茂年也拉她的手,沈萱气得脸都白了,用力甩开,落在吴灵惜眼里,顿时喝斥道:“萱萱!”   气得沈萱哭着跑走了。   从这之后,夫妻之间的关系一直没好起来。虽然方茂年不打她的时候还是很好的,会甜言蜜语哄哄她,但他打她的次数却渐渐频繁起来,甚至不喝酒的时候也会打她。   沈萱实在受不了,哭着跟他对打:“方茂年!你就是个畜生!”   她的还手更加刺激了方茂年,直接将她打得住院了。   吴灵惜去看她,女儿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吴灵惜心疼得不得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说道:“你别总是离婚离婚的!茂年都跟我说了,你天天跟他闹离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跟你离婚,你总是这样,他不打你才怪!”   沈萱气得浑身发抖,又疼又气,又绝望。   这是她妈,却怪她自讨苦吃,认为她被打都是自找的。   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沈萱出院了。回到家后,发现婆婆来了,在给她炖鸡汤,小老太太站在厨房里,念念叨叨:“这鸡啊,如果不下蛋,就没有任何用了,只能炖来吃了!”   沈萱气得发抖,简直不想活了。方茂年可能觉得这次太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打她,但是沈萱已经不想跟他过下去了。   她想跑。   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但是方茂年是个精明的男人,他发现了她的企图,把她的身份证、户口本都锁起来了。   没有身份证,连车票也买不了,跑出去住宿都开不了房间。沈萱绝望得不得了,只觉得日子一片黑暗,看不到丝毫光明。   “妈!我日子过不下去了!”她给吴灵惜打电话,尖锐地哭喊道。   她很绝望。   从早到晚,喘不上气,只觉得窒息极了。   因为这个,她白天做不好工作,生活里没有一点点快乐。她想离婚,活得轻松一点。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诉讼。可能时间会很久,但她坚持的话,终将得到解脱。但,离婚后呢?   她没有婚前房,吴灵惜没买给她。   如果不取得吴灵惜的同意,一意孤行离了婚,吴灵惜可能会生她的气,不接受她。这是很有可能的,搞不好吴灵惜还会劝她复婚,为此将她关在门外,逼她不得不回去找方茂年。   没有房子,她住哪里?   其次,她手里没什么钱。从结婚开始,方茂年给的彩礼是八万八,没到她手里,被吴灵惜留下了。嫁妆是一些被褥、四件套等,一分现钱都没有。   而她做幼师的工资是三千二,扣掉保险,到手是两千七。从她闹着离婚开始,方茂年就不给她家用了,吃吃喝喝日用水电这些全是她掏。方茂年还很有道理:“你的工资当日常开销,我的钱存着,不好吗?”   “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   “你什么时候不提离婚,我什么时候给你家用。”   好话歹话,反正是不给钱。   沈萱刚结婚的时候,没什么心眼,花钱大手大脚的,自己的工资都花完,还找方茂年要。后来两人感情破裂,方茂年不给了,还想方设法榨取她的工资。   沈萱人不够聪明,但是生活都这样了,还是长了心眼,偷偷攒了一万多块钱。   她就那么点工资,能攒下这么多,实在很不容易了。其中有两千块,还是从吴灵惜那里抠的。她假装着急买什么,手里没钱,哄吴灵惜几百几百的给她。这事也是妹妹沈琼对她不满的地方,因为她找妈妈要钱,太不孝了!   沈萱没有钱。   没有房子。   没有支持她、给她做依靠的人。   她怎么离婚?拿什么离婚?   一个心理健康,自信勇敢的人,会风风火火,充满力量地莽上去。但沈萱的世界几近崩溃,她像是处在黑暗绝望的坑底,她一个人爬不上去,她需要有人伸手拉她一把。   她一边往上爬,一边向母亲求救,但母亲一次次将她推回去,推回坑底。至于她的妹妹,则是直接将母亲拉走了,让她连求救的对象都没有。   而且理由很充分:“你是个成年人了,你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别烦妈!”   全世界就她孝顺!   就她懂事!   就她自强自立!   镜子里的女人勾了勾唇,眼里划过一丝讥讽,随即转身走开。   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拨打吴灵惜的电话。   她刚刚已经打过电话了。她穿来的时机,正是被妹妹沈琼挂了电话后。   “嘟嘟嘟——”   挂掉。   “嘟嘟嘟——”   挂掉。   在韶音打过去第三次时,电话才被接起,是沈琼接的:“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灰灰安静如鸡了半天,这会儿连忙打小报告:“她拿了手机在阳台上给你打电话,你妈妈不知道。”   韶音没理它,对电话里说道:“妈呢?我要跟妈说话。”   “你有什么话,和我说!”沈琼的口吻很呛,充满指责,“你不知道妈身体不好?她被你气得心口疼!她年纪大了,你能不能体谅体谅她?”   韶音口吻淡淡:“把电话给妈。”   电话那头,沈琼气得呼吸都急促了:“妈真是白养了你那么多年!你就知道给妈找麻烦,从来不心疼她,总是让她操心!沈萱,你能不能有点心?!” 第201章 坑底的人3 三条心。   “沈琼, 你有没有心?”韶音平静地反问,“我是你姐,你问都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给妈打电话, 为什么哭。关心我一句, 就这么难吗?”   沈琼愣了一下,随即道:“我不是让你跟我说吗?”   “好, 我跟你说。”韶音道。   剧本上,沈琼一直不知道发生在沈萱身上的事,还是沈萱死后, 在跟方茂年一家的对抗中逐渐知道了。   这次,韶音提前告诉她。   “方茂年一直打我, 从两年前就开始打我, 我被他打进医院三次, 我想跟他离婚。”   听了她的话, 沈琼顿时震惊了!   她只听妈妈说过,说姐姐总是怀不上孩子, 很是叫人发愁, 说她想离婚,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她没想到,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那你跟他离啊!”她震惊又气愤地道。   “方茂年不同意。”韶音答道。   “那你走法律程序啊!”沈琼握紧了手机,气得厉害, “他打你, 你就去验伤、留案底,到时候打官司用得着!天天嘴上说有什么用,你怎么那么蠢啊!”   韶音垂眼。   沈萱的确不聪明, 因为她从未想到走法律程序。不仅如此,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吴灵惜一直教导她,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关起门来解决,别闹得人人笑话。   电话里,沈琼的声音又脆又快:“想离婚,怎么都能离!他都打你了,你还怕法律不判?你赶紧去上诉!别一边闹,一边不作为!谁知道你是真的想离,还是只是嘴上说说?我们真的劝你离,说不定你还要记恨我们挑拨!”   韶音听得火气直冒!   什么话!   这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吗?!   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比如要不要读某个专业,要不要从事某个行业,要不要去某个城市,这种可能影响人一生的抉择,不狠狠劝、担心被记恨,也就罢了!   现在是可能影响一生吗?是肯定影响一生!沈萱被家暴,三次被打得住院,她已经被危害到生命安全!   宁可她死,也不愿意被记恨吗?!   难道不是明知会被记恨,拼着翻脸、决裂也要逼着她离婚吗?!   “你以为是我不想离?”她压着火气,冷冷地说:“那我问你,离婚后我住哪儿?”   沈琼很快回答:“你回来家里住啊!家里又不是没有你的房间!”   “妈不同意我离婚,你觉得她会让我进门?”韶音反问。   沈琼皱了皱眉。她不可能说吴灵惜不好,改道:“那你就在外面租房子。你又不是没工作,难道还租不起房子?等你有钱了再买一套房子就是了!”   沈萱的工资是2700,负担得起租房费用,如果想省钱,还可以跟别人合租。   韶音没有继续说这个,而是换了个方向:“你觉得方茂年会放过我吗?他不想离婚,我逼着他离婚了,你觉得他从此就不来找我,不打扰我,从此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吗?”   “他如果这么好说话,我何至于要跟他打官司才能离婚?”   沈琼是没想过这点的。这让她有点不舒服,皱紧眉头,抿了抿唇,没过多久又道:“那你就搬走!离开这座城市!去他找不到你的地方!”   这不就完了?既离了婚,又有了新生活。   在沈琼想来,这是很简单的事,她不懂姐姐为什么天天哭叫,磨蹭来磨蹭去,拖拖拉拉个没完!   “那你觉得,在我跟他打官司的这段时间里,我能跑到别的城市去,让他找不到我吗?你该不会觉得,他真的会让我跟他打官司,而什么都不做吧?”韶音问道。   不等沈琼回答,她又说道:“不过,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你让我一个人面对家暴的丈夫,一个人打官司,一个人躲躲藏藏,一个人面对狠毒的婆婆,如果能够侥幸活到打官司胜利的那天,我就一个人背井离乡。这是你对自己亲姐姐的方式,我明白了。”   沈琼被她的话说得语塞。   心里特别不舒服。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当初你不嫁给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怪我干什么?”沈琼的声音不自觉拔高,站在阳台上,一只手握住护栏,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你怪得着我吗?是你自己蠢,嫁了这么个男人!”   韶音冷冷地说:“是妈逼我嫁的。”   当初吴灵惜成天絮絮叨叨,软话就说“妈还不是为了你,妈都是为你好,这个男人不好吗”,硬的就是“你真是要气死我,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你要我为你操心一辈子吗,你就不能赶紧嫁出去,让我轻松两年”。   沈琼在外面上学,她不懂这些。   她从小就聪明,学习很好,从小到大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各种辅导班,每天在家里的时间不多,她没有怎么体会到吴灵惜的情感绑架。   她只会觉得这是爱。   但沈萱不聪明,学习不好,读的学校不好,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身为家中长女,在妹妹是个金凤凰肯定要飞得很高很远的情况下,她必然要留在妈妈身边,照顾她,孝顺她。   她跟吴灵惜相处的时间非常非常长,长到吴灵惜早已经把她攥在手心里了,她背不起“我不孝顺,我要气死你”的罪名。   所以她抗争了三个月,还是妥协了,选择嫁给了方茂年。   这对沈萱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但是在沈琼眼里,就是她推锅、自己负担不起自己的人生、过得不好就怪别人的证明:“妈能怎么逼你?她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吗?没有吧?说白了就是你想嫁!你自己选的,少怪别人了!”   韶音很想说,是,她就是拿刀架在了大女儿的脖子上。   那是一把无形的刀,很多人看不见它。   但它真的存在。   就像空气,没有人看得见它,但它真的存在,而且致命。   “我没有怪你。”韶音淡淡地说,“你只是没有心而已,我不会怪一个没有心的人。沈琼,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妹妹,以后也不要叫我姐。”   沈琼闻言愤怒了:“你什么意思?还说不是怪我?”   “你把电话给妈。”韶音道。   “你别找妈了,她帮不了你!”沈琼说道。如果方茂年真的那么畜生的话,吴灵惜又能做什么?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妈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别拿这种事烦她。你想怎么样,我帮你,总行了吧?”   她低着头,按着眉心,声音渐渐平复下来:“我帮你劝她,让她同意你离婚。在你离婚后,不,你随时都可以搬回来住,这样行了吧?”   她这话要是早点说,韶音还会觉得这个妹妹勉强可以。   “这是我和妈的事。”韶音冷淡地说,“跟你没有关系,你把电话给妈。”   沈琼一下子炸了,声音不自觉拔高:“沈萱!你——”   “琼琼,”这时,放东西的吴灵惜从屋里出来了,走到小女儿房间里,“是你姐打电话过来了?”   吴灵惜还是很明白大女儿的,知道她心心念念着离婚的事,不可能被挂一次电话就放弃。   沈琼憋着一股气。很想说不是,但是理智上明白,她就算拦得住这一次,却拦不住下一次。等她回公司上班,沈萱还是要打电话来。   “嗯。”她握着手机的力道松了松,表情缓和一些,“我跟姐说了几句话。”   挽住吴灵惜的手臂,出了卧室,往客厅走去。将手机点了外放,搁在茶几上,自己挽着吴灵惜坐在沙发上。   吴灵惜温柔地问:“萱萱啊,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虽然多半还是为着离婚的事,但也有可能不是,吴灵惜不想女儿没打算提结果自己却提起来,无端端闹一场不愉快。   “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爱我吗?”   吴灵惜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她呼吸急促起来,一手捂住心口,眼睛因为不可思议而睁大,颤声说道:“沈萱!你这是什么话?妈为了你,一颗心都操碎了,你感受不到吗?”   “那你能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吗?”韶音又问。   吴灵惜顿时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喘了几口,才愤怒又伤心地道:“你就想离婚是不是?你能不能脑筋清醒点?离婚对你有什么好?你想想,你都二十八了!还不能生!离了就是二婚!以后再找,能找什么好的……”   韶音听着,面无表情,然而眼角晕开一抹戾气。   她之所以给吴灵惜打电话,而没有直接决裂,是因为吴灵惜的确爱她。   以她的方式,尽力爱着。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是真的操了很多心,心都要操碎了的那种。   吴灵惜有自己的世界观和逻辑体系。   韶音只是不明白,很多人说为母则刚、为母则强,是说有了孩子后,母亲会变得特别刚强,不惧风雨,尽最大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但对吴灵惜来说,规则比孩子更重要。   她不敢为了孩子去打破规则、抗争规则,永远只在规则之下为孩子操心。   韶音没有跟她争辩,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年轻美丽的女士哪怕离过婚,也不难找对象。而且人生的意义也不是结婚,生孩子。更更何况,如果不是她阻拦,沈萱可以早些离婚,说不定现在已经重新成家了。   说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吴灵惜不认可。   这有悖于她的那一套规则和逻辑。   “你就是觉得,方茂年打我没什么,是不是?”她平静地问吴灵惜。   “你好好的,他怎么会打你?”吴灵惜立刻回答道。   韶音忍不住自嘲一笑。   太悲哀了。这个角色实在是太悲哀了,最亲的人都不能理解她、支持她、保护她。   “好。”她点点头,“我再听你一次。”   说完,挂了电话。   吴灵惜认为,听话就不会被打。   她会让她知道,这是错的。   吴灵惜认为,夫妻之间有口角是寻常。   她会让她吞回这句话。   “唉!”客厅里,看着挂断的电话,吴灵惜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头,“她啊,真是从小就笨,永远不知道好坏,总是叫人操心。偏偏又任性,不听劝,真是愁死人了。”   但是好在她还是劝服了女儿,她已经松口,不想离婚了,吴灵惜的眉头舒展开来。   倒是沈琼,心里涌起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姐姐应该跟方茂年那个烂人离婚才对,怎么又不离了?   难道果然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根本没想离?她直觉感到不对劲。   “妈,你跟我走吧?”沈琼抱住吴灵惜的手臂,央着她撒娇道:“我一个人在外面,好辛苦哦,妈妈去照顾我吧?”   不管姐姐要做什么,只要她把妈接走,姐姐就烦不到妈。本来想着过段时间再接走吴灵惜,此时改了主意。   吴灵惜听着小女儿体贴的话,笑得合不拢嘴,拍她手臂道:“妈不去。妈知道你在外边辛苦,妈去了才是给你添麻烦。妈不去给你添麻烦,妈等你以后有了大出息,妈再去享你的福。”   沈琼央了她很久,也没央得她点头。   “妈只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妈就心满意足了,妈不图你们什么。”吴灵惜拍着小女儿的胳膊,温柔地说。   沈琼偎在她怀里:“嗯,我好好的,我爱妈妈!”   *   韶音在挂了电话后,便提起包包,出门踩点,熟悉这个世界。   她懒得回家做饭,进了一家餐馆,花了八十多块,吃了一份香锅,奢侈了一把。   沈萱没有钱,从来舍不得这样奢侈。但是韶音舍得,很快会有钱的。   晚上十点多,方茂年到家。   方茂年比沈萱大三岁,今年三十一。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这两年发了福,看上去有点胖,但勉强还能见人,不算十分丑陋。   他酒气熏天地进了门,“砰”的一声关上门,站在玄关处醉醺醺地喊:“沈萱!过来!”   一只脚翘起来,让沈萱给他脱鞋。   从前沈萱就是这么伺候他的,如果拒绝的话,会被醉醺醺的方茂年一顿好打。   然而韶音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吃着薯片,正在看电影,闻言眼也不斜:“你自己脱。”   “嘿!皮是不是又痒了?”方茂年将外套甩到地上,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往客厅走来,双眼亮得异常,带着诡异的兴奋,熟稔地挽起袖口,“让你顶嘴!”   男人抡起胳膊,狠狠一个耳光就打下来。   韶音看也不看,偏头躲过,一手准确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顿时将男人扯得倒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隙里。   她从腰后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皮带,一手握着尾端,拿金属皮带扣的那一端狠狠砸他身上:“让你打我!你天天打我!我跟你拼了!不过就不过了!”   方茂年在挨第一下的时候,就惨叫出声。太疼了,那是金属扣啊,又硬又沉!   “住手!住手!”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抓皮带。   韶音便往他头上抽,他下意识地闭上眼,抬起胳膊护住头,韶音便狠狠一皮带抽他背上:“你让我住手,我就住手?以前我喊你住手,你住手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方茂年连连认错。   韶音恨恨地道:“你没错!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我妈说得对,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闹点小口角、小纠纷是正常的事!我不该闹!也不该提离婚!”   “方茂年,我不跟你离婚了!”她一边狠狠抽着男人,一边说道:“你答应我的,只要我不提离婚,就给我家用!你先给我五千!” 第202章 坑底的人4 习惯。   方茂年一开始怒骂不休, 他从来没被女人打过,什么脏话都往外冒。但是后来他发现,不管怎么挣扎,都逃不出皮带抽下的范围, 实在太痛了, 他不禁服软了。   他抱着头, 讨好地说:“萱萱宝贝,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如果我再打你,我就是畜生!”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要痛改前非的样子, 但韶音脸上一丝动容都没有。   他说话跟放屁一样,根本不能信。   以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在最初他打她还会心虚的时候。后来不还是把她往死里打, 几次打进医院?   念头轻转, 韶音弯起唇, 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想让我信你,也不是不行。”   “你说!”方茂年连忙道, “只要我做得到, 我什么都答应你!”   韶音轻轻挑眉,说道:“那你发誓, 如果你再打我,就让你妈出门被车撞死!”   拿自己发誓, 顶个屁用?有种拿他在意的人发誓!   方茂年对他妈很是孝顺, 听了这话,顿时就火了:“沈萱!我操X妈!你妈才被车撞死!”   韶音眼神一阴,抡起皮带就抽他膝弯上, 抽得方茂年“嗷”的一嗓子。   他连滚带爬,想要爬出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缝隙。将将爬出去,就要站起来逃跑时,韶音又是一皮带抽他胳膊上,顿时痛得一颤,“咚”的一声重新倒下去。   “你疯了!你疯了!”   方茂年的酒早就醒了,心中恼怒不已,这女人怎么忽然跟疯了一样?   他想不明白,又躲不过皮带扣,连连求饶:“我错了!真的!你原谅我吧?”   “萱萱,宝贝,你累不累?歇会儿再打吧?”   然后又骂:“你再不住手,你给我等着!你今天最好打死我,不然你完了!你妈也完了!”   韶音手一顿。   眼神犹豫,仿佛怵了似的。   方茂年连忙爬起来,兔子似的撒腿往卧室里跑去,“砰”的一声关上门,并从里面“咔嚓”一声锁上了。   嘴里咒骂起来:“沈萱!你这个疯女人!敢打老子,你完了!”   韶音不禁嘲笑一声。   垂下眼睛,慢条斯理地将皮带折起来。心中想道,吴灵惜知道她一直为之辩护的女婿背后诅咒她完了吗?   想必知道也不会介意,还会为他开解:“他不就是嘴上说说吗?你也是的,气他干什么,你不惹他生气,他又怎么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   折好皮带,攥在手里,韶音走到卧室门口,敲门。   “给我打五千块。”   “没有!”里面吼道。   韶音淡淡地说:“除非你以后都不喝酒。”   里头愣了愣。   随即,方茂年大怒,猛地打开门,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威胁我?!”   韶音抖开皮带就抽他的手。   方茂年连忙缩手,他缩得快,没有被抽到,但是韶音毫不留力的劲道还是令他吓了一跳。   再看女人浑身煞气的样子,他心里虚了,但面上仍是强硬地喝斥:“你真是疯了!你吃错药了!”   “五千块!”韶音瞪着他说,见他退后想要关门,直接一脚把门踢开,“快点!”   方茂年从没见过她这么凶的样子,加上刚刚挨了一顿痛打,浑身疼得厉害,心里有点发怵,觑了一眼她拎着的皮带,撇撇嘴说:“等着。”   五千块而已,给她就给她,今天这事先揭过去。   韶音跟着他进去,在他输入金额时,忽然抢过手机,在后面加了个零。   “你!”方茂年怒了。   韶音将手机塞回给他:“过去两年都是花我的钱,凭什么?你是男人,你才应该养家!”冷冷地瞪着他,“输密码!”   理论上讲,夫妻两人共同养家,婚后财产也是夫妻共有,但是谁手里没钱,谁知道“难”字怎么写。   方茂年自己也是认可这一套的,女人洗衣做饭,男人养家糊口。   最重要的是,五万块不算多。   他怀疑地打量她,但是被她一身腾腾的煞气吓到。这女人刚刚打他那么狠,现在竟然还没消气。他担心她待会儿拿刀砍他,因此痛痛快快把钱转了。   转了钱,他收起手机,眼珠一转,凑过来笑嘻嘻问:“今天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韶音冷哼一声,折起皮带,说道:“你也知道,我之前想跟你离婚。不过我妈不同意,我仔细一想也是,再找不一定找到更好的,就跟你凑合过吧。但是我心里有气,我得出口气。”   “你早说啊,我自己抽我自己,哪里用你动手?累坏了吧?”方茂年嬉皮笑脸地说着,还要给她捏肩膀。   但韶音根本不信他,连沈萱都知道,他说话跟放屁一样。   “别碰我!”她躲开,还冷笑道:“我不累,特解气,我算是明白你以前为什么总打我了。”   被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方茂年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里一下子发虚起来。   从前她不是不敢还手,就是打不过他。怎么今天这么反常,凶成这样?   以后会不会还这样?   方茂年对自己做了多少缺德事心里有数,眼珠转了转,厚脸皮地凑过来:“我以后绝对不打你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我说真的!我发誓!你别气了,消消气,好不好?”   他是不想离婚的。这么漂亮的老婆,上哪儿找去?吹出去不知道多有面子!   只要她不离婚,他也不是不能控制控制自己。   想到什么,他心里一热,毛手毛脚起来。   韶音挥开他的手。还能动手动脚,说明她刚刚打得轻。不过,她也没想一次太狠,她刚刚收了力。   “想让我消气?”她瞥他一眼,“那你给我买辆车,当做赔礼道歉。”   方茂年闻言犹豫了。   一辆车,哪怕是亲民款,落地也要十几万。   他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家里还是有几百万家底的,但是吧……给她买了车,她会不会跑了?   “你真心跟我过?”他上下打量她,眼神充满了审视。   韶音哼了一声,抱起手道:“说得好像我能离得了婚似的。”   方茂年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松。她不敢跑,她妈在这里呢。   “行行行,给你买。”他笑了起来,伸手搂她肩膀,“老公疼你!”   韶音打开他的手,施施然进了次卧。   次日,方茂年就买了一辆车,落到韶音的名下。   “老婆,你看,这是我的诚意,你能原谅我了吧?”他讨好地说。   韶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如果是打了一个陌生人,赔人家钱都得赔上大几十万了,花十来万买辆车就想让她原谅?   不过,她也没说。   开着车,她去幼儿园辞了幼师的工作。沈萱喜欢孩子,但她不怎么喜欢。何况,她还有别的事做。   又过两天,她对方茂年说:“我想做生意,你给我投钱。”   “你想做什么生意?”方茂年不赞同地看着她。   韶音道:“开服装厂。”   “嗤!”方茂年顿时嗤笑出声,“别闹了,你开什么服装厂,你懂怎么开厂吗?是之前的幼儿园待得不开心?那你就换一家。反正给你买车了,远点也没关系。如果不喜欢做幼师,还可以试试文员。”   老婆长得漂亮,他不放心让她做销售,提都没提这个。   “你给不给?”韶音拉着脸道。   方茂年“嘿”了一声,一下子来了脾气,当即扬起手来,就要给她一巴掌。被韶音一瞪,陡然反应过来。   “咳,我刚刚胳膊抻着了。”他收回胳膊,假笑道。   韶音冷笑一声,抽了皮带就朝他打下去:“你给不给?给不给?”   胳膊抻着了?呸!不就是打人打惯了吗?   说得好像别人没这习惯似的!   韶音就算没有,现培养都来得及!   “嗷!”方茂年根本没想到,她会在沙发缝里藏一条皮带,猝不及防之下,痛得嚎了一嗓子,立刻抱头鼠窜起来。   韶音追着他在客厅里打:“给我投资!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方茂年的嘴紧得很,任凭韶音怎么打他,就是不松口。   这不是别的,开厂不是小事,花的不是小钱,他不可能同意她做这个。   赚了还好,如果赔了呢?花着几十万,就为了买老婆一个开心?方茂年还没这么败家。   接下来,方茂年只要回家,韶音就把他一顿打。后来,方茂年索性不回家了。   “你不回来?我马上烧房子,你信不信?”韶音给他打电话。   方茂年怂了。他不敢不信,因为这女人最近疯得很。   “妈!您可得管管沈萱!”他跑到沈家,找到了吴灵惜。 第203章 坑底的人5 大意了!   方茂年刚到沈家, 灰灰就汇报给韶音。   “呵!”韶音发出一声讥嘲,在沙发上坐下,倚着弹性十足的靠背,眸光冰冷:“他们说了什么?”   灰灰立刻汇报:“方茂年在诉苦!”   “妈, 沈萱最近疯了!见着我就打!”   “我身上给她打得, 一块块淤青, 疼死了,睡觉都不敢翻身!”   “妈, 我苦死了!”   一声声诉苦,让吴灵惜心疼得不得了:“啊?真的?她打你啊?”   “是啊!我给您看!”   方茂年一身的伤痕,他想露给吴灵惜看, 坐实韶音的罪证。然而,脑子里思索一圈, 竟没找到一个方便露出来的伤痕!   方茂年顿时懵了。   韶音打他的地方, 都在胸、背、臀等地方, 很不太方便给人看的。   如果是他的哥们儿也就罢了, 但现在是他的丈母娘,他如果要脱上衣光膀子, 或者脱裤子露腚, 是非常尴尬的。   纠结半晌,方茂年直是恼了:“您管管她!对自己男人又打又骂的, 像什么样子?!”   他挨了好几顿打,吓得不敢回家, 一肚子气没处发, 直是迁怒到吴灵惜身上了。   “这,这……好,我说她!”吴灵惜连忙道。她没觉得方茂年是撒谎, 冤枉她女儿,“我一定说她!”   方茂年没消气,一脸怒气地说:“你好好说她!她还要建服装厂,闹呢?她懂什么建厂?我看她就是闹脾气,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你回头好好说她一顿!”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说她!”吴灵惜连忙应声。   方茂年仍不解气,怒气冲冲地道:“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让着她了!”   这话让吴灵惜心里有些慌,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骂道:“那个死丫头!不像话!茂年你别气,等我见了她,我一定好好说她,让她不敢再跟你闹!”   说完,就给韶音打电话。   “萱啊,茂年来家里了,你也过来吧,一起吃顿饭,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韶音接到电话,直是冷笑,口中应道:“知道了,这就去。”   两家离得不是很远,开车也就二十来分钟。韶音什么也没带,下楼开了车,空着手就去了。   “叮咚。”门铃声响起。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方茂年,眼珠一转,立刻起身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他老婆,顿时扬起嗓子道:“妈!萱萱来了!”   “是吗?”吴灵惜在厨房做菜,闻言擦了擦手,就出来了。见到韶音后,登时脸上一沉,拉着她就往厨房走。   方茂年乐呵呵的,关了门,回到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嗑起了瓜子。   “呸呸!”连着嗑了三粒,都是苦的,气得他将瓜子盘一推,不吃了。   灰灰乐滋滋地跟韶音邀功:“我让他吃了坏瓜子!他气死了!”   “乖。”韶音夸了它一句。   吴灵惜拉着女儿进了厨房,就松开了手。她刚刚在做排骨,这会儿重新拿起锅铲,翻炒起了排骨,口中问道:“你跟茂年闹性子了?”   “没有啊。”韶音说道,弯腰打量着大理石台面上的菜色,最终盯上了一盆还没来得及装盘的凉拌藕。她也不用筷子,捏起一片就塞口中。   嘎吱嘎吱,脆生生的,很是美味。   吴灵惜的厨艺很不错,做的凉拌藕又白又脆,韶音吃了一片,又捏起一片。   吴灵惜也不管她,只说道:“茂年说你跟他闹性子,还打他,你怎么说没有?”   “就是没有啊。”韶音道。   吴灵惜一下子噎住了。   锅铲在锅里翻动着,她绷着脸,过了一会儿说道:“你上次还说,好好跟他过日子,原来是哄我的?你哄我干什么?日子又不是我过!你跟他闹性子,对你有什么好?”   这话都不用韶音说,灰灰就嗷嗷叫起来:“太好了啊!就太好了啊!打得那个龟孙鬼哭狼嚎,听着不愉快吗?”   韶音不说话,嘎吱嘎吱,吃着凉拌藕。   吴灵惜往锅里加了水,盖上锅盖,放了白芷、丁香、八角等调料,盖上锅盖,让它焖着。擦了擦手,转身切起了卤牛肉,口中说道:“你就是傻!他是男人,你怎么能跟他动手?你打得过他吗?惹急了他,吃亏的还不是你?”   她被方茂年那句“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让着她了”给吓到了。   但她没想过,从前的沈萱难道没吃亏吗?她忍着,结果方茂年一次次打她。她还手,就被方茂年打进医院里。   反倒是现在,韶音抽了他几顿,他急了也就是不敢回家、跟丈母娘告状罢了。   “什么啊,跟他闹着玩呢。”韶音轻飘飘地说,抽了张纸巾擦手,“妈,你别听他瞎叨叨,他跟你撒娇呢。”   吴灵惜愣住了。   “撒娇?”   “是啊。”韶音说道,本来不想吃了的,但是吴灵惜买的卤牛肉看着不错,筋头巴脑的,她没忍住,又伸手捏了一片,“你想想,我一个女人,我能打得过他?别开玩笑了。我如果打得过他,从前怎么会被他打成那样?”   吴灵惜这下不禁动摇了。   也是,女儿能怎么打他?吴灵惜也不是傻子,她很快弄明白了方茂年的真正来意,嘀咕道:“敢情是这样。”   一边继续切牛肉,一边说道:“你要建服装厂?”   “嗯。”   “你建厂干什么?你又不懂这些。”   “我可以请懂的人。”韶音说道。   “你认识什么懂的人?”   “找就好了么。我有车,到处跑跑看,总能请动懂的人。”   吴灵惜还是不认可,拧着眉头说道:“你别被人骗了!你从小就傻,说一出是一出的,被人骗了怎么办?你脑子不机灵,偏偏脸又长得好,骗子最喜欢对你这样的下手了!”   韶音简直要被气死。   这什么妈啊?非得把女儿踩进泥里是吗?   她是不是觉得,把女儿用泥巴涂得脏兮兮的,看不出一点儿好来,女儿就安全了啊?   沈萱生得这么漂亮,是被人踩进泥里来保平安的吗?新社会了啊!没有恶霸抢民女的环节了啊!吴灵惜的思想是停留在哪个年代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韶音索性说道,“你在我身边,帮我看着,总行了吧?”   别扯什么爱女儿、担心女儿。   她如果真的不放心女儿,想保护女儿,那就跟着一起去!   偏偏吴灵惜又说道:“我才不去!累死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跟你跑东跑西啊?”   “你也别去,图什么啊?在家里有吃有喝不好吗?我早就告诉过你,抓住男人的心,做个养尊处优的富太太,你倒是好,非要做什么幼师,拿那点工资,有什么好的?”   “你现在辞了,倒也正好,就在家里照顾茂年,再用用心,好好生个孩子是正经事。”   韶音心里一片悲凉。   为沈萱。   吴灵惜不爱她,视她为陌生人,都比现在这样“深深爱着她”“为她操碎了心”来得好。   至少不会帮助她的敌人,一起迫害她。   “嗯嗯。”她随口应道。   吴灵惜又念叨了几句,见女儿始终点头,没有再反驳,渐渐高兴起来。   她整治了三荤三素,一共六道菜,还有一个汤,很是高兴地端上桌,招呼道:“茂年,来尝尝,我记得你就爱吃这几个菜。”   “谢谢妈!”方茂年仰头露出一个笑脸,拿起筷子夹菜吃,口中道:“唔!好吃!妈你对我真好,我亲妈对我都没这么好!”   吴灵惜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别乱说话,你妈妈那么辛苦养大你,你可不能不感激她的好。”   韶音撇撇嘴,自己拉了凳子坐下,也拿起筷子吃起来。   吴灵惜大约是很高兴,还给方茂年拿了酒,让他边喝边吃。   方茂年看了看酒,不是他常喝的,心里看不上,脸上笑呵呵地说:“不行,我不喝了,喝酒就误事,萱萱不让我喝了。”   “你怎么还管茂年喝酒呢?”吴灵惜嗔了女儿一眼,“哪个男人不喝酒?你真是管得宽。”   韶音眼也不抬,筷子伸出去,捡着筋头多的牛肉夹过来,嘴上道:“我随口一说,哪知道他就记心里了?真是,这也能怪我。”   吴灵惜顿时笑了,开了酒瓶,递给方茂年:“来,茂年,喝两杯。”   方茂年心里不想喝,但是丈母娘这么热情相让了,就倒了半杯。   虽然不是他喝惯的酒,但是也算市面上不错的酒了。   丈母娘和女婿,聊得欢。   一个说:“萱萱是好孩子,虽然偶尔会任性一些,但我说她什么,她都听的。”   “还是您厉害!”另一个说,“以后受了委屈我就来找您!”   吴灵惜被捧得,乐得合不拢嘴:“看你说的,我们萱萱不是那样的人。”   韶音悠悠吃着饭。   灰灰气得不行了:“还吃!别吃了!吐他们一脸!把桌子掀了!让他们吃!吃个屁!”   “食物没有过错。”韶音悠悠地说。   吃过饭,方茂年就拉着韶音回去。   韶音甩开他,自顾下了楼。   “呵呵,妈,我追萱萱去了。”方茂年朝吴灵惜说了一句,扭头就跑下楼。   吴灵惜在身后喊:“慢着些!”   “萱萱,跟茂年好好过!”   韶音径直将车子开走,让方茂年吃了一嘴车尾气。   “这娘们!”方茂年抹了抹脸,气道。   他打了辆车,回家了。   刚进门,就说道:“妈说了,你就不能闹了。服装厂是别想开了,如果你真的闲得无聊,我给你找件事做——”   话没说完,熟悉的皮带就抽了下来,刚进玄关的方茂年躲无可躲,背过身去硬挨了一下:“沈萱!你个疯女人!你不是说不闹了吗!”   韶音握着皮带,狠狠抽他,一边抽一边说:“妈年纪大了,我还能跟她顶嘴?” 第204章 坑底的人6 同样的逻辑。   方茂年顿时气得, 肺都要炸了!   合着在吴灵惜那里,她都是装的!   皮带落在背上,力道极狠,“啪”的一声, 方茂年只觉得后背上的肉都要被打烂了!   他疼得发抖, 几次想转身, 都没有转得过去,心里不免有些发怵起来。   这女人, 简直太狠了。她从前没这么狠的,就像是豁出去了一样。   从来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是那个光脚的, 方茂年却是那个穿鞋的:“住手!你够了啊!”   他怒喝出声,吓唬她道:“你再不住手, 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回应他的, 是毫无停顿的抽打。   方茂年不禁也火了!   被一个女人这样压着打, 叫他的面子往哪放?狠劲上来, 他硬生生挨着剧痛,转身劈手夺去!   皮带其实非常不合适当武器, 因为它太容易被抓住了, 让对手夺过去反过来对付自己。   方茂年就有这个自信。   他被打得火气上来,狠了狠心, 拼着挨了两下,转身朝着皮带抓过去。   然而, 他失望了。   漫天的皮带残影, 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空气!   面对着皮带,前身不如后背抗揍, 他胳膊上、肩膀上、胸膛上挨了密密麻麻的抽打,疼得浑身绷成了铁板,但还是止不住地一抽一抽。   一开始为了夺皮带还能忍住,但是很快他忍不住了,嗷嗷惨叫:“住手!沈萱,你这个疯女人,你再不住手,你真以为老子拿你没辙?”   “咚!”皮带扣抽在他头顶,发出闷闷的一声。   一股剧痛袭来,随即一股热流涌出。方茂年懵了一下,伸手去摸。   热乎乎,粘腻腻。   他愣愣的,将指尖放到眼下,鲜红的血迹刺眼。再看女人寒着的俏脸,她一双美目仿佛要喷火,如美丽的恶龙,冲他挥舞着爪牙:“你给不给我投资!”   “给你妈个X!”方茂年破口大骂。一手捂着头,飞快转身,扑去门口,一把拧开门把手冲了出去,“沈萱!你他X的给老子等着!”   说着,逃窜而出。   韶音冷哼一声,收起皮带,没有追出去。   吴灵惜教过她,家丑不可外扬,她只能关起门来打方茂年,怎么能闹到外面去呢?   “打得好!”灰灰解气地说。   韶音将皮带收起来,挂在不起眼的地方。   像这样的地方,家里还有十几处,保证她能随时随地取用。   “妈的!”方茂年从家里跑出来后,直奔小区的卫生室,让医生包扎一下。   小区里有人认识他,惊讶问道:“茂年,你这是怎么了?被谁给打了?”   方茂年梗着脖子说道:“什么被打!我是不小心磕着了!”说着,补充一句,“磕柜子角上了!这不是找东西着急,起来的时候没注意,一下子起猛了,磕着了吗?”   “哟,这是找什么呢,这么着急?”   “关你什么事?”   那人一听,顿时不问了,拿了药就走了。   方茂年疼得,龇牙咧嘴,心里也很不舒服。医生给他包扎时,先要剪掉伤口周围的头发,然后消毒,疼得他直冒冷汗,愈发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恨死了韶音,阴着张脸,想着怎么办。   总是这样,不是个事儿。   离婚?那是不可能的,方茂年想想就否决了这个念头。他老婆漂亮得很,大明星都没几个比得上的,他为什么要离?   至于打回去……那肯定是要打回去的。就是她最近跟疯了似的,他打不过她,这怎么办?   想来想去,他打算去找吴灵惜。   他不可能找自己妈去对付那疯女人的,闪着他妈怎么办?   “医生,你给我包得厚一点,弄得惨一点。”他抬起头道。   最终,他顶着厚厚的中间洇出鲜红血迹的包扎,打车去了沈家。   “谁啊?”吴灵惜听到门铃声,走去开门。刚打开门,就见着负伤的大女婿站在门口,不禁愣住了,“茂年,你咋了?被谁打了?”   “还能有谁!你女儿!”方茂年进门,狰狞着脸冲她吼道:“你的好女儿,把我的头打破了!”   吴灵惜吓得往后两步,退回屋里,摇头否认:“不可能!不可能!萱萱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说我冤枉她了?!”方茂年怒道,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此刻狰狞得简直吓人,歪着头追进去,将染血纱布的那块对着她,“要不要我拆下来给你看看啊?!”   “不用,不用!”吴灵惜连忙摆手。她看看方茂年狰狞的脸,又看看他头顶的纱布,为难地道:“她怎么会打你?你们刚才回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啊?”   大女儿和大女婿刚从她家回去,也才一个多小时啊!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就这样了?   “什么好好的?什么时候好好的了?她都是糊弄你的!她在你面前答应得好好的,都是糊弄你的!”方茂年被她蠢死了,不禁冲她吼道。   吴灵惜被吼得一颤,不知是害怕多一点,还是羞气多一点,白着脸,也急了:“那个混账丫头!真是不听话!你等着,我教训她!”   方茂年满意了,带着丈母娘回家。   他在后面,让丈母娘在前头。如果打开门后,韶音还动手,那也打得是她自己亲妈!   嘿!想到这里,他还乐了一下。   韶音早已经知道他们会来。   沈家发生的那些,都被灰灰汇报给她了。此时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吃着水果,看着电视。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韶音理也不理。   方茂年又不是没钥匙。   “萱萱!开门!”这时,吴灵惜在外面喊道。   方茂年制止不及,很是遗憾。自己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吴灵惜也没问他,既然有钥匙为什么还敲门。门开后,她立刻走了进去,寻找自己女儿。   在沙发上看到蜷腿坐着的大女儿,顿时走过去,拧她耳朵:“你这个混账东西!茂年的头都被你打破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看电视,你的心那么大呢?”   韶音一歪头,躲了过去,并顺手拉着她坐下,拿了个桔子给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什么啊?就闹两句纠纷而已,看你大惊小怪的。”   吴灵惜猝不及防被塞了一个桔子,顿时被烫着了一样,立刻把桔子丢开了:“什么闹纠纷,你把茂年的头打破了,你手这么狠呢?”   “小两口打打闹闹,不是很常见吗?”韶音撕下一瓣桔子,塞进口中,含混地说:“再说,这不是你说的吗,床头打架床尾和,你现在急什么?”   吴灵惜哽了一下,随即道:“打打闹闹也不能把人的脑袋打破!那是好打的吗?脑袋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能照着脑袋打吗?”   “行行行。”韶音不耐烦地道,转头朝茶几边站着的方茂年道:“我错了,对不起,行了吧?”   然后看向吴灵惜:“我道歉了。”   吴灵惜噎住。   韶音则是一脸冷漠,继续撕桔子吃。   从前就是这样,沈萱几次被打进医院,吴灵惜也只是让方茂年道歉而已。   唔,估计她还说过方茂年,譬如:“你怎么能打萱萱?”   “你别总是打萱萱!”   “她不听话,你和我说,我教训她,你别打她。”   然后方茂年认个错,保证以后不会了,吴灵惜就放过他,不再追究这件事。   这跟纵容有什么区别?   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打吧,我会说你几句,然后你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吗?   这事是过去了,但下次、下下次……乃至无数次同样的事还会发生,没完没了,直到沈萱被打死!   吴灵惜是蠢吗?不,韶音觉得她是懦弱。   再傻的傻子,也会护着自己心爱的东西。但吴灵惜就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打得那么惨,她就是能看得下去。   “这……”看着女儿冷漠的侧脸,吴灵惜这会儿是懵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她是来教训女儿的,可是,女儿道歉了啊?那,那还要怎样?   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方茂年。   “呵!”方茂年却是气笑了,指着她道:“沈萱!你把老子打成这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韶音看向他,淡淡地说:“你从前打完我,不也是这样吗?”   方茂年噎住。   随即,他转向丈母娘,横眉怒目:“妈!你看她!她就是故意报复我!她不想好好过日子!我都知错了,也不喝酒了,我还给她买了辆车,她就这样?她想干什么?”   吴灵惜一听,是啊!女儿这样不对!   不等她说什么,韶音从她脸上的表情转变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一阵膈应。   方茂年为什么找她来?因为就连他也知道,吴灵惜是向着他的!   不管吴灵惜嘴上爱谁,心里爱谁,她所做的事情,永远都是向着他的!   “你跟我来!”吴灵惜教女儿,却不想给女婿看见,拉着脸站起来,拽了韶音一把,捉着她手腕往卧室里去。   关了门,就开始教训她:“萱萱啊!你到底想干什么?茂年都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没怎么样啊?”韶音一脸的莫名其妙,“妈,你干什么呢?我跟方茂年虽然有些打打闹闹,但夫妻两口子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你掺和进来干吗?”   吴灵惜眨巴着眼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看着女儿美丽年轻的脸庞,那双清澈的眼眸,渐渐的,她反应过来了,恼怒地拍她一记:“什么打打闹闹?你这孩子,净拿我说过的话噎我!我是那个意思吗?我是你妈!我还不是向着你?你总跟他闹,他不跟你过了怎么办?”   “你怕他跟我闹离婚啊?”韶音躲了躲,侧眼觑她。   “可不是?!”吴灵惜一拍大腿,诉起苦来,“萱萱啊,妈不是说你,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不能生,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如果你像琼琼那么聪明,我也就不担心你了,可你又不聪明,现在有个男人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你折腾什么呢?”   韶音眼底一暗,随即笑了起来:“妈,你放心,离不了的。”   清了清嗓子,她挑着眉头,得意洋洋地说:“离婚需要两个人点头。我不点头,他离不了。”   趋近了她,笑嘻嘻地道:“妈,这也是我从他身上学的。我之前想离婚,他不肯,我不就死活离不了吗?现在我也不点头,我就是五十岁生不了孩子,他也跟我离不了。”   吴灵惜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张开又合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讷讷道:“那他对你不好怎么办?”   “他能怎么对我不好?”韶音挑眉。   嘴巴张了张,吴灵惜小声道:“他会打你。”   韶音就笑起来:“妈,他打不过我。” 第205章 坑底的人7 打你还挑日子吗?   吴灵惜的脑筋转不过来。   她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让她说, 她又说不出来。愣愣地看着女儿,眼睛眨动着,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会不给你钱花。”   说到这里,她眼睛微亮, 仿佛又找回了道理:“萱萱啊, 你现在已经没有工作了, 你得靠他养着!”她抓着女儿的手臂,苦口婆心地劝道:“听话, 别闹了!妈不会害你!你说你犟什么呢?你这么折腾,能得到什么好处?”   为什么要靠男人养?   她分明可以找工作,自己赚钱自己花, 自己养活自己!   为什么要将生存的资格交到别人的手里?为什么要让别人握住自己的生杀大权?   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女人, 是父母, 是兄弟姐妹, 是孩子们, 那也不应当!   自己握着自己的命脉,不好吗?   韶音其实理解吴灵惜的想法。   吴灵惜觉得, 待在家里让男人养活, 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不用出去辛苦工作, 跟人斗智斗勇,是很优渥的日子。   但是, 她同时又不理解。   吴灵惜难道真的不明白吗?让别人养活, 问别人要钱,别人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 不高兴了还能骂她一顿、打她一顿,永远没有办法挺直腰杆张口要什么,否则一句“你吃我的、喝我的、靠我养”就能给她撅回去。   这样的日子,它舒服到哪儿去?   出去工作,培养的能力是自己的,结交的人脉是自己的,长的见识是自己的,赚的钱是自己的,什么都是自己的。   讨好男人,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换句话说,如果被人养着,真的是绝世难求的神仙日子,为什么男人不待在家里让女人养?他们为什么要出去工作,风风雨雨,千辛万苦?他们是傻吗?   这些话,她没办法跟吴灵惜说。   如果说了,吴灵惜指定会说:“你在胡说什么?我看你是魔怔了!”   “没有工作,我可以再找。”她压下怒气和失望,神色冷淡地拨开吴灵惜的手,“而且我还会开服装厂,我会自己赚钱,赚很多钱,不用他给我钱花。”   吴灵惜张口,正想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方茂年的高声:“妈!你轻点打!你说萱萱两句就行了!你别打她!只要她肯好好过日子,不跟我闹了,我不生她的气!”   吴灵惜一听,顿时忘了刚刚想说的话。   她想到方茂年被打破的头,又听见他这样大度而包容的话,顿时觉得女儿实在太不像话了!   怒意顷刻间涌上脸庞,她伸手就拧女儿的胳膊,恨恨地骂:“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你说你折腾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整天瞎折腾什么?开服装厂?你如果懂得一星半点儿,或者像琼琼一样聪明,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可你懂什么?”   韶音抿住唇,眼底戾气浮现。   好好过日子?从前的沈萱没有好好过日子吗?没求过方茂年好好过日子吗?   方茂年当时点头了吗?他现在倒是想好好过日子了?   一把攥住吴灵惜的手腕,直直盯着她:“以前方茂年打我的时候,但凡你给过他一耳光,今天我就全都听你的!”   从前方茂年打过她多少次?   吴灵惜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吗?   就因为她打了方茂年,吴灵惜居然对她动手?!   “他打我,你从来只是说说他。我打他,你就帮他打我?谁才是你亲生的?”她唇齿间吐出冰冷的问话。   吴灵惜愣住。   她被女儿眼中刺伤人的冷漠惊住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失去了声音。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中尽是冰寒。   女儿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一样,吴灵惜以为是错觉,或者她这会儿气到了,才这样看她。但是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女儿目光中的锐利丝毫没有缓解,冰冷的寒意也没有减去。   亲骨肉用这样冷漠到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她,让吴灵惜心头涌上一阵阵锐痛,仿佛在被刀子割着一样,她又气,又怒:“你说的什么话?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好?”   “你为我好什么了?”韶音嗤笑一声,“我听你的话,天天被方茂年打。我不听你的话,日子好过多了!”   “你真的是我妈吗?我有时候都怀疑,我是你仇人的女儿,你恨不得我死,才这样对我!”   吴灵惜蓦地瞪大眼睛,愤怒得脸上顿时涨红,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但是手腕被韶音攥住了,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扬起另一只手!   韶音将她另一只手也攥住了。   “沈萱,你,你说这话,你没良心!”吴灵惜气得浑身发抖,又伤心又气怒,整个人都打哆嗦,“你小时候,家里没风扇,我一宿一宿给你打扇子,手腕子都肿着,你忘了?别人家孩子吃五分钱的冰棍,我给你买五毛钱的雪糕,你忘了?说这些话,你亏心不亏心?”   “那就是以前你当我是亲生的!后来你发现我不是亲生的了!”韶音毫不亏心,她心硬如铁,掷地有声地说道。   吴灵惜愣住了,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心痛,难过,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将她淹没。   一颗心像是被人用锯子锯成两半,疼得她脸色都发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女儿这样不懂她的苦心,不理解她的满腔的爱意。   她身体踉跄了下,不禁抬手捂住心口,唇哆嗦着:“好,好,好。”   她心灰意冷,又气又悲,转身就往外走:“你长大了,你翅膀硬了,你不认我这个妈了。既然你觉得你是对的,那我走,我不管你,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韶音冷漠地看着她的背影。   如果她此刻留住吴灵惜,会是怎样呢?   吴灵惜会哭,会捶她、打她、骂她,说她是“让人不省心的东西”,“你气死我算了”,“讨债鬼”,“冤家”,“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为你操碎了心”。   会说“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妈,你就出去跟茂年道歉,保证以后都不闹了,跟他好好过日子。”   会说“妈不图别的,妈就你和琼琼两个女儿,妈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好。你们过得好,妈就知足了。”   会把她的手和方茂年的手扣一起,含着泪水的眼睛里露出欣慰之色,说道:“你们两个一心过日子,妈就放心了。”   然后走掉。   “沈萱”会跟方茂年继续过日子。她不再打方茂年,又恢复从前百依百顺的模样。可能不会再找工作,喝着婆婆给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秘方,一心在家里要孩子。   她也许会变得很胖,也许会变得很瘦。   她会变得不那么漂亮,渐渐变成大众眼里的黄脸婆,美丽不再。   她也许会怀上孩子,但是有可能被家暴的方茂年打掉。   她也许一直怀不上,毕竟这个剧本对她是有恶意的,漂亮但不聪明,喜欢孩子却偏偏怀不上。   最好的下场,是她终于怀上孩子,并安全生下来。这时候,她如果幸运一点,是一胎得男。如果生的是女孩,必然还要继续生。继续吃奇奇怪怪的药,在方茂年手下讨生活。   她的女儿,她不幸出生的大女儿,她能保护好她吗?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吴灵惜会帮她照顾女儿吗?大约是不会的。那时候女主和男主已经结婚了,她会被聪明、上进、有出息、孝顺的小女儿接走,过着优渥的生活。   留“沈萱”和女儿在地狱。   这还是幸运的结局——她活着,没被方茂年打死。   在吴灵惜的手掌握住门把手的一瞬间,韶音脑中浮现出一连串的画面。   于是,她的眼神更加冰冷了,唇紧抿着,丝毫没有叫住吴灵惜的打算。   让她走。   她这样走是最好的。不要再横加干涉。如果她做不到帮衬她,最好别帮衬她的敌人。   吴灵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女儿叫住她的声音,心头如被冰水淹没,一片悲凉。她为之操碎了心的女儿,就这样跟她翻脸了,不认她了!   她又气,又伤心,又愤怒,还有些难以接受,猛地拧开门把手,闷头就往外走!   “妈!”等在外面的方茂年惊讶地道。   吴灵惜不愿意面对他,低着头就走。   “妈,您怎么啦?”方茂年连忙追上去,他看着吴灵惜伤心的模样,猜测着屋里的情形,“是不是萱萱跟您顶嘴了?妈,您别生气,萱萱就是那样,有口无心的,她不是故意气您!”   拉住吴灵惜的胳膊,不让她走。   开玩笑!吴灵惜如果走了,老婆再打他怎么办?   有丈母娘在,起码他安全了。   总是躲出去不是个事,他担心她真的烧房子,她都能拿皮带打破他的头了,烧房子的事她一气之下干得出来。   所以,方茂年打算请丈母娘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帮他压一压。   “妈,您别气了,坐,快坐,我倒杯水给您喝,您进屋这么久,还没喝杯水呢!”方茂年强行将吴灵惜按到沙发上坐下。   吴灵惜不好跟女婿僵持,只得坐下了,只是仍伤心着,眼泪根本止不住。   “妈,喝水。”方茂年殷勤地捧着茶杯过来。   女婿笑着讨好,人又殷勤,这让吴灵惜的眼泪更加忍不住了:“茂年啊,你好,你很好!”   多好的孩子啊?是,他曾经是糊涂了些,但他这不是改了吗?他都愿意改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女儿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吴灵惜不明白,女儿怎么就非要闹呢?   “妈对不起你,妈没教好萱萱。”吴灵惜落泪道。   她女儿疯了,之前离婚不成,整个人就疯魔了,闹得一出又一出,吴灵惜看着方茂年就觉得愧疚。   “没事,没事。”方茂年忙摆手道,笑得憨厚,“萱萱漂亮,任性点很正常,我愿意包容她!”   韶音在屋里听着,直是笑了。   随手从门后扯出一条皮带,握在手里,走出卧室。来到客厅里,手一扬,皮带就抽下来:“我要你包容?我怎么了,就要你包容?”   “嗷!”方茂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当着吴灵惜的面都敢动手,淬不及防挨了一下,疼得差点蹦起来!刚要大骂,看到吴灵惜,硬生生地改了口,“妈!你看她!”   他往吴灵惜的身后躲,谅韶音不敢抽她亲妈。   韶音倒是能避开吴灵惜,但她没费这个劲。抽不着方茂年,她就踹茶几,把茶几踹到在地。然后扬起皮带,抽电视,把电视从墙上抽下来。   又抽桌上的电脑,抽房顶的水晶灯,推倒客厅里装饰用的博物架,上面的花瓶、精巧摆件等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满屋子的狼藉。   “你不是包容我吗?你就站那,别动,我看看你有多包容我!” 第206章 坑底的人8 妈是爱你的。   茶几被踹翻倒地, 撞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渗人的声响。   吴灵惜几乎是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猛然站起来,瞪大眼睛训斥道:“萱萱!”   韶音理也不理她。   吴灵惜气极, 走过去伸手拽她。她身形一动, 藏在她后面的方茂年就暴露出来, 下一刻,韶音的目光精准地看过来, 吓得他忙跟着站起,紧跟在吴灵惜身后。   “你生气归生气,但是别砸东西啊, 这都是钱啊!”他忍着怒气,一脸心疼地劝道。   心疼是没有多少的, 不值什么钱, 倒是生气更多些, 但是要利用吴灵惜, 就不好表现出来了。   吴灵惜听了这话,果然更生气了, 脸色都有些发青起来, 冲着女儿怒吼道:“你疯!你就疯!一生气就砸东西!多少钱够你糟蹋的?茂年真是倒了霉,娶你这么个老婆!”   听听!这是亲妈应该说的话吗?她到底是谁的妈?   韶音更是眼也不斜, 肆意破坏着屋子,该踹踹, 该砸砸。方茂年喜欢喝酒, 家里藏了几瓶一千多的酒,她都拿出来摔在地上!   “咔嚓!”   浓郁的酒香顿时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方茂年顿时心疼得要命,险些跳起来, 再也顾不得,破口大骂:“沈萱!你这个贱人!”   他为了自己的酒,脑子一热,冲出去跟韶音杠上。然而冲到近前,面对灵活舞动的皮带,下意识皮一紧,数次挨打的阴影涌上心头,不敢上前了。嘴里骂骂咧咧的,见缝插针地抢救自己的酒。   吴灵惜本来身后有人顶着,总不会让她摔倒。但是方茂年跑了,她试图拦韶音的时候,韶音可没看她,一不小心,手肘捣了她一下,顿时向后倒在了地上。   “哎哟!”吴灵惜疼得皱起了脸。   韶音一听,回头看去,顿时笑了:“你的好女婿,为了一瓶酒就把你甩下了,他可真是你疼在心坎上的好女婿!”   吴灵惜身上疼,心里也难受。显然,方茂年就这么丢下她,让她摔倒在地上,她不太舒服。   抬头瞪了女儿一眼,说道:“你还说别人!还不过来扶我!”   “啧。”韶音忍不住发出一声。   都这样了,还要她扶她,腾出摔砸的空当。   她这么心疼方茂年,可是方茂年看她一眼了吗?韶音懒得说她。   提着皮带,跨过一地的碎片,走向一边转移酒水,并且破口大骂的方茂年。扬起手,把他抱着的酒抽掉在地上:“漂亮可以任性,不是你说的吗?你就这么包容我?因为几瓶酒就骂我?”   方茂年这会儿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这女人,太可恨了!   他这时气狠了,骂道:“死女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要上天了!”   弯腰捡起一盆花,朝韶音砸过去。   韶音侧身一躲。   方茂年又捞起别的,甭管是什么,只要拿得起来,就往她身上砸。   每次都被韶音躲开,而他也因为不够灵活,挨了几皮带。一路躲躲闪闪,最终逃进了厨房里,目光在菜刀和擀面杖上扫视几个来回,最终拿起了擀面杖。   他是想杀了她,但杀人犯法。   他可不想因为不小心染上命案。他家的几百万存款,几套房子,他还年轻,绝不会自毁前途。   “我让你几回,你还真当自己能耐了!”狰狞着一张脸,他握着擀面杖就朝韶音抡过去。   韶音侧身一躲,皮带抽在擀面杖上,一卷,用力一抽,顿时擀面杖到了手里。   她将皮带往远处一扔,擀面杖递到右手上,握紧了,朝着方茂年就打下:“你让着我?从前是我让着你!我妈让我不要跟你闹,你才能打我!你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嗷!”擀面杖打得比皮带狠,方茂年登时就惨叫起来,朝吴灵惜喊道:“妈!妈!救命!”   “住手!萱萱,你想打死他吗?快住手!”吴灵惜连忙上前拦,她死死扒住韶音的手臂,不让她打方茂年。   韶音挣了一下没挣开,偏头看着她说:“妈,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小两口打打闹闹,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是干什么?你闲的没事做,你去沙发上吃橘子。”   吴灵惜顿时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你,你——”   她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事实上,她真的觉得打打闹闹没什么吗?那不是没办法吗?   如果不忍着,方茂年会打她更厉害,还会跟她离婚。离了婚,她的日子难道就好过了吗?周围的人会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女儿年轻,不知道唾沫星子也能杀人,她做母亲的,得拦着她啊!   可是女儿一点也不懂她的苦心!   “你就是想离婚,是不是?我拦着你,你恨上我了,是不是?”想着刚刚在房间里,女儿看她的眼神那么冷漠,甚至她要走都不挽留,吴灵惜说不出是气苦更多,还是悲伤更多,一时间哭天抢地起来,“我都是为了谁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哭她的。   韶音理也不理,抽出手臂,抡起擀面杖继续打方茂年:“你放心!我不离婚!我都二十八了,还不能生,离了能找什么好的?”   “我不仅不离,我还要跟你过一辈子。”   “我要建服装厂,你给我投资!”   方茂年被打得狼狈逃窜,几次往门口跑,都被韶音堵了回来,气得大叫:“妈,妈,救命!”   吴灵惜哭得都快坐地上了,那么伤心。可是,一个捧场的都没有。   不像以前,她只要一哭,大女儿再倔的性子都软下来了,说什么也都听了。   她哭得不上不下的,就听方茂年大喊道:“妈!你别光顾着哭了!你拦着她啊!”   这,这……吴灵惜的哭声开始不连贯起来。   “死老太婆!你*****!你教得好女儿!你们等着,只要今天不打死我,我要你们死全家!”逃不掉,躲不开,请来的救兵也发挥不出作用,被打得快死了的方茂年发狠地诅咒。   吴灵惜顿时吓到了,也不哭了,睁开眼睛,就见一地的碎瓷片、碎玻璃片、碎陶片上沾着血迹,正是方茂年不小心摔倒时扎出来的,看上去怵目惊心。   “住手!别打了!萱萱别打了!”她顾不得哭,忙去拦。   这一次,她拦住了。   韶音看上去也被吓到了。拿着擀面杖的手都在抖,她目光闪烁犹疑,似乎努力装出狠色来:“你敢!!”   “你看老子敢不敢!”方茂年见她势弱,登时气焰嚣张起来,恶狠狠地说:“你把老子打成这样,你等着瞧,老子弄死你们!”   “茂年啊!别!你别冲动!”吴灵惜忙上前劝他,“萱萱知道错了,她也不是有心的,她就是被气到了,她从前受了那么多气,她就出出气,她以后不敢了!”   说着,忙朝韶音使眼色:“萱萱!”   方茂年根本不在乎老婆是不是改了,唾了一口,拿起外套就往外走:“我要跟你女儿离婚!三天之内,你们搬出去,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吴灵惜被甩了一个踉跄:“茂年啊!”   方茂年摔了门就走。   老婆这么凶,他是不想再要了!   “你满意了?!”方茂年走后,吴灵惜声音尖锐地朝韶音大喊,“他要跟你离婚了,你满意了?!”   韶音丢掉擀面杖,揉了揉手腕,轻描淡写地看去一眼:“什么啊?我们闹着玩的,离不了的。”   吴灵惜目瞪口呆。   “从前我们哪次不是闹得这样?离了吗?”她轻轻笑起来,有些得意,“我不点头,他别想离!”   吴灵惜心里涌出一股恐怖。   她后背有一层细密的寒意爬上。   女儿疯了,她嘴唇张动着,看着轻笑着的女儿,只觉得不寒而栗。   随即,她想到什么:“不行,如果他要离婚,你得跟他离,否则咱们娘仨都没好!”   “什么啊,他说着玩的。”韶音漫不经心地道,跨过一地狼藉,在沙发坐下。沙发上还有个桔子,是之前给吴灵惜但被她丢了的,没掉在地上,她扒拉过来,捏在手里剥皮,“我从前被他打得狠了,也会说杀他全家,我杀了吗?”   她垂着眼睛,神情很是漫不经心:“等他冷静冷静,他就不会提了。杀人偿命,他不会的。”   吴灵惜丝毫没有感到保障。   嘴唇嚅嗫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家门又被打开了。   方茂年去而复返。   “茂年啊——”吴灵惜连忙迎上。   方茂年看也没看她一眼,走向沙发,伸手去拽韶音:“离婚!你现在就跟我去离婚!”   他走出一段,又后悔了,为什么要等三天?他马上就要离婚!   她最近是疯得厉害,指不定是从前恨他恨得厉害,现在发作出来了。方茂年担心她哪天晚上趁夜拿刀把他杀了,因此早离早安心。   至于她漂亮……她都疯成这样了,漂亮有什么用?小命更要紧!   “我不去。”韶音甩开他,“我不离婚。”   方茂年威胁道:“你妈和你妹妹……”   “杀人偿命。”韶音往嘴里塞了一瓣桔子,仰头看他:“有种你去啊,到时候你进去蹲着,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死在里头……”   她脸上露出一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我就有钱开厂子啦!”   跟刚刚吴灵惜的感受一样,方茂年此刻也感到一层凉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你X的贱人!”他扬起手。   扬到半空,顿住了。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疼。   他被皮带抽,被擀面杖抡,还摔倒在各种碎片上,一身的伤。胳膊抬得猛了,疼得他险些掉泪,更别提挥下去了。   “不能打人!茂年,可不能打人啊!”吴灵惜跑过来劝道。   方茂年烦死她了,一把将她挥开。   废物!就知道叨叨,一点用都没有!   吴灵惜哪想到他会动手,根本没提防,上身往后仰去。她下意识后退,想要保持住身体平衡,然而她身后是翻倒的茶几,就是这么巧,拦住了她后退的脚步,整个身躯彻底失衡,一下子倒在了翻倒了茶几上。   “哎哟!”   茶几的侧面是不平的,突出的玻璃台面,精致的抽屉把手,都硌在了她的后背上。   吴灵惜疼得皱起脸,身躯不灵活地挣扎翻过身,很吃力地坐起来。   “你怎么能打人!”韶音坐在沙发上,训斥方茂年,“那是我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为什么要打人?”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很凶的样子,偏偏手里不停,撕了一瓣桔子,说完后塞入口中,咀嚼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饶是方茂年恨她要死,这会儿不禁也乐了。   勉强挣扎站起来的吴灵惜,看着一脸生气地吃着桔子的大女儿,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冰凉冰凉的。   女儿在报复她。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女儿恨她。   她恨她从前不替她撑腰,恨她不帮她离婚,现在眼睁睁看着她摔倒,不仅不扶,还不帮她出头。   可是,可是怎么能一样呢?方茂年打老婆,是夫妻两口子的事。方茂年打她,是打长辈,是不孝。这是不一样的事啊!   但她说不出口。   她心里预感到了,她就算说出口,女儿也不会认这个理。   女儿恨她,不爱她了,也就不会心疼她。   猛地哆嗦了一下,她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没事,茂年又不是故意的。”   话说出口,就见到方茂年鄙夷的目光投来,顿时涨得脸上通红。   她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让人瞧不起?但她有什么办法?她们一家三口,全是女人,难道还能跟方家结仇吗?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家里都收拾干净了。”方茂年冷冷看了韶音一眼,扭头走了。   离婚是要离的。   但是家里被破坏成这样,先让她打扫收拾好,该买买,该修修,才能放她走。   老婆手里没钱,但丈母娘手里还是有点的。   “砰!”他摔上门走了。   这次,方茂年没有回来。   韶音吃完一个桔子,就转身回卧室了。打人也很累的,她要休息一会儿。   “萱萱啊……”吴灵惜在身后叫她。   韶音仿佛没听见,“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吴灵惜一个人站在狼藉的客厅里,看着翻倒的茶几,看着被踩坏的电视,看着一地的碎片,看着含着一坨泥土拖出去老长的兰花……   顿时间,她泪流满面!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她抹着眼泪道。   她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是没有人捧场,也就没有哭出来。   打扫碎片。   将坏掉的电视搬到门口。   扶起博物架。   将茶几归位。   拖地。   ……   吴灵惜从天亮忙到天黑,累得筋疲力竭,但她不觉得苦。捶了捶酸痛的腰,不小心捶到之前摔倒被茶几硌到的地方,疼得吸了口气。   她忍着疼,走进厨房,煮了碗面,打了两个荷包蛋。   端着碗走到韶音门前,敲门:“萱萱啊,妈做了饭,你出来吃点啊?” 第207章 坑底的人9 悔恨难当。   韶音打开门。   就见到吴灵惜一脸讨好地站在门外。   她面无表情, 接过碗,绕过吴灵惜往客厅里走去。客厅已经被打扫过,打扫的动静不小,韶音在卧室里就听到了, 就算听不到, 灰灰也会告诉她。   此刻, 满地狼藉都被收拾过,整个客厅干干净净, 亮亮堂堂,地板上纤尘不染。   吴灵惜做家务是一把好手。   韶音在餐桌边上坐了,将碗搁到桌面上, 动起筷子吃起来。吴灵惜做的葱油面,鲜香美味, 好吃得舌头都能吞下去。   她做饭也是一把好手。   “萱萱啊, 好吃吗?”吴灵惜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在她对面坐下, 讨好地问。   韶音头也不抬。   低头吃面。   “萱萱啊,妈给你把家里都收拾了, 你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妈再给你收拾。”吴灵惜见女儿不说话, 讨好的意味又添了几分。   韶音还是不说话。   但是一股火气开始从心底窜起来。   因为她的能干。   这是个非常能干的女人。做饭,做家务, 精打细算,照顾孩子, 都是一把好手。   如果她去做家政阿姨, 一定能做得不错。如果她去做帮厨,也可以做得很好。如果她自己摆小摊,在集市上或学校附近做点小吃, 一样能够赚不少钱。   但是她没有。在丈夫出车祸死后,她拿着存款和赔偿金抚养两个女儿,开始了吃老本的日子。   因为吃老本,她心里非常没有安全感,于是精打细算。为了几毛钱,在集市上跟卖菜的争执半天。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费,她可以两手提着沉甸甸的菜,走上几站路。   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妈为你们操碎了心”,不是卖惨博可怜,而是她真的很苦。   但是她对自己苦,对两个孩子却几乎没怎么苛待过。就像她说的,在别人家孩子吃五分钱冰棍的时候,她给女儿买五毛钱的雪糕。在别人家孩子还在穿自家缝的衣服时,她已经学会在商店里给女儿买漂亮的商品衣服了。   韶音恨的是,她这么能干,却辜负了这份能干。   再看眼前亮堂堂的客厅,更是心里有火,连面都吃不下去了,“啪”的搁下筷子,沉着一张脸。   吴灵惜五十多岁了,不年轻了,而且还摔了两回,她不疲惫吗?   她肯定是又累又疲惫的。但她仍能够坚持着打扫客厅,收拾得整洁干净。   她是为了方茂年吗?不是。她担心家里乱糟糟的,女儿不打扫,等女婿回来了会不高兴,跟女儿生气。她的出发点是为了女儿好。   能说她不爱孩子吗?可是方茂年那么打沈萱,鼻青脸肿,一身是伤,她就是能看得下去!   吴灵惜看着女儿阴沉的脸,又看了看剩下的面条,心里有点慌:“萱萱……”   “萱萱,妈知道你心里恨妈,可是,可是,”她说着,声音不禁哽咽了,眼泪也掉了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可是妈也没办法!有些事,你不懂……”   她想说,她都是为了她好。从拦着她离婚,到别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着想。   然而韶音冷笑一声,打断了她:“我不懂的太多了!”   吴灵惜顿时一噎,嘴巴张了张,却难以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无异于火上浇油,说不定女儿又起身走了,听都不听她说话。   想到之前女儿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她,她要走也不挽留,后来方茂年打她,女儿也不为她出头。再到她在客厅里忙了大半天,女儿都没出来帮衬一下,吴灵惜陡然间慌乱起来。   她看着女儿阴沉的脸,忽然恐慌得不得了,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离她远去!这种握不住的恐慌,让她一下子站起身,走到女儿身边,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萱萱,妈错了,妈知道错了,你别恨妈!”   韶音没有丝毫反应。   “妈都是为了你好啊!”看着女儿这样,吴灵惜不禁恐惧又委屈地大哭起来。   为她好!韶音紧紧抿着唇,克制着情绪。半晌,她用平静而冰冷的声音说道:“我曾经问过你,爱不爱我。”   “爱你!妈怎么会不爱你?”吴灵惜委屈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辛辛苦苦养大她?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给她找个有钱的丈夫?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忍着心疼,一次次将她推进方茂年手里,让方茂年带走她?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忍着疲惫疼痛,辛辛苦苦打扫客厅?   她难道不累吗?她难道不痛吗?当时方茂年打她,她心里比谁都疼,她恨不得挨打的是自己!   可是,女人没有男人就是不行啊!她又笨,又没本事,年纪大了,还不能生,她离了婚要怎么活啊?!   “萱萱,你是在剜妈的心啊!”看着女儿不理解的眼神,吴灵惜哭得特别伤心。   韶音丝毫没有被这股伤心所感染,相反她却笑了:“妈,你的心真大,从小到大,我剜了那么多次,你居然还有心给我剜。”   吴灵惜的哭声顿住,一下子哭不出来了。   喉咙仿佛被人掐住,又好像堵了一团棉花,她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看着女儿明明笑着,但却透着冰冷无情的美丽脸庞,忽然感觉冷,浑身发冷。   韶音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看着她又道:“当时我还问你,能不能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你拒绝了。”   “萱萱……”   “妈,你拒绝了。”韶音看着她说,神情认真,眼神冷静得让人恐慌,吴灵惜直觉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想听了,无意识地摇头,松开了她的胳膊,脚步后退,想要离开这里。   但是她的话已经说出来:“你拒绝了我,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已经不奢望你能帮我,你只要不拖我后腿,不帮方茂年对付我,不害我,我就知足了。”   “妈怎么会害你!!”吴灵惜心里大喊,但是嘴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心跳得厉害,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不禁扶住了桌角。   她嘴巴张张合合,发不出一丝声音,眼里满是恳求。   “你走吧。”韶音站起身,冷静地说道,丝毫没有被她的恳求打动,“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不用管我的事,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不,不……”吴灵惜拼命摇头。   “以后每个月我会给沈琼打钱,让她照顾你,也算是还你生我养我的恩情。”韶音继续说道。   “不,不!!”吴灵惜大哭出声,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站立,浑身颤栗着,整个人往后倒去,她拼命伸直了双手,去抓女儿,“萱萱!萱萱!”   韶音扶住了她。   但是表情很是冷漠。   她不会让她摔倒,但是她也不会心疼她。   吴灵惜此刻真正尝到了剜心的滋味儿。她喊了那么多年“你在剜妈的心”,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剜心之痛。   女儿不要她了,抛弃她了,不会再喊她妈,以后也不会再见她。   一颗心仿佛被硬生生撕扯成两瓣,血淋淋的,那么疼,疼得吴灵惜浑身发抖,哭得撕心裂肺:“不,萱萱,不!”   她拼命摇着头,想说很多很多话,想对女儿道歉,想表达对她的爱,想求她别这样冷漠,但是心痛到极致,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恨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半晌发出一声:“啊——”   她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韶音扶着她到沙发上坐。她这会儿哭得没力气,韶音轻轻松松扯开了她的手。端起冷掉的半碗面,三口两口吃完,拿到厨房去刷。   吴灵惜瘫软在沙发上,哭得不能自已,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坚持往厨房里看去,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   “妈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在韶音走出来时,吴灵惜终于找回了声音,“萱萱,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妈吧!”   她哭得非常狼狈,眼睛肿了,头发乱了,涕泪横流,惨得不成样子。   韶音心里有着微微的波动,但那波动很快就平息了。她扯了张纸巾擦手,淡淡地说:“我最多做到不恨你。让我原谅你,我做不到。”   吴灵惜听了这话,只觉迎面就是一刀,狠狠捅进心口,一瞬间更难过了!   “呜呜呜……”她哭倒在沙发上,捶着沙发垫子,哭得不成声。   “你爱我,爱到一次次把我推给方茂年,让他打我,打得我没法过了,也不愿意把我接回去,保护我。”   “把我接回去,就那么难吗?你担心我被人说闲话,但我可以不出门。我就在家待着,我可以一天三顿只吃面条咸菜,花不了你几个钱。”   “但凡……你打过他一耳光,往他脸上唾一口,骂他一句畜生。”她轻声道。   吴灵惜愈发痛哭不止,悔恨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在里面,她哭得不知道怎么是好:“妈错了!妈错了!你现在就跟那个畜生离婚,妈养你!妈养你啊!”   韶音轻笑一声:“这不是晚了吗?”   她已经能够打得方茂年抱头鼠窜,不敢回家,动不了她一根手指头,还给她买车,给她打五万块,只是不支持她开服装厂而已。   而如果没有吴灵惜的掺和,估计方茂年已经松口给她开服装厂了。   “呜呜呜……”吴灵惜哭得直抽。   韶音担心她哭坏,皱了皱眉,拧了条毛巾,给她擦脸。   “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吃了你就走吧。”她道。   吴灵惜连连摇头。   韶音推开她的手,进了厨房。   煮了一碗清汤面,也打了两个荷包蛋,放到餐桌上。没再跟吴灵惜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卧室,“砰”的关上了门。   吴灵惜又哭了。   心疼得几乎麻木了,她觉得天昏地暗,几乎绝望了。大女儿对她死了心,不想认她了。   她明明是爱着孩子的,她以为自己对孩子很好,但是孩子恨她。   夜里十一点,方茂年回来。   如果他清醒着,他一定不会回这里。但他喝醉了,被他的朋友送了回来。   “我是他岳母。”是吴灵惜开的门。她吃过饭,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沙发上,想着如何跟女儿和好。这会儿见到喝得醉醺醺的方茂年,眼里闪过恨意,“谢谢你送他回来啊。”   “不客气,阿姨,那我走了。”对方道。   “慢点啊。”吴灵惜说道。   送走对方,关了门。   喝得醉醺醺的方茂年站都站不稳,也没认出这是丈母娘,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吃力地辨认着她是谁。   吴灵惜一把推开他的胳膊,狠狠将他推到地上,窜进厨房里,拿出擀面杖,举起来就朝着方茂年打下:“我让你打我女儿!让你打我女儿!”   方茂年被打得“嗷”了一声,王八似的在地上舞动着手脚,结果胳膊抬起来,胳膊挨打,腿脚抬起来,腿脚挨打。   吴灵惜头一回打人,打得还是女婿,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根本没有章法,忽然一擀面杖打在方茂年的额头上,“咚”的一声,方茂年晕了。   吴灵惜也吓了一跳,手一松,擀面杖掉了在地上。她怕把人打死了,但是又觉得不至于这么容易死,她都没打出血呢!   蹲下去,颤着手摸了摸方茂年的鼻息,发现他果然还活着,“呸”了一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打着打着,又哭了。   “畜生!畜生!”   如果不是他,女儿怎么会不认她?   过了不知多久,她打得累了,双手扶着膝盖,喘着气。忽然感觉到有些异样,抬头一瞧,女儿不知何时走出来了,抱臂倚着墙。   “萱萱!”她忙站好了,脸上堆出讨好地笑,“妈打他了!你看,妈打他了!”想到什么,她低头,吐了一口唾沫在方茂年的脸上,满是泪痕的脸上挤出讨好的笑,“萱萱!妈吐他了!”   她想让女儿别恨她,可是又想到,女儿明说过不恨她,只是不能原谅她。   她想让女儿原谅她,但她说不出口。   满眼哀求地看着女儿,脸上写满了祈求。   韶音低垂下眼眸。   沈萱会原谅她吗?她遭受到两年的家暴,日子过得昏天暗地,每天都想要一个解脱、一个出路,难道因为吴灵惜的知错、道歉,这些就能一笔勾销吗?   “我送你回去。”她放下手臂,扯过吴灵惜就往外走。   接下来,她跟方茂年有一场仗要打,不适合吴灵惜卷进来。   “妈不走!”吴灵惜挣扎。   韶音硬拽着她,将她拽出了家门,又强行塞进车里,锁了车门,开着车回吴灵惜的住处。   吴灵惜一路哭,韶音毫不动摇,一路拽着她回了家。   被塞进家里,吴灵惜还不肯,摇着头,抓女儿的胳膊:“妈跟你走!妈不回来!萱萱!”   韶音抿了抿唇,说道:“你让我想想。”   吴灵惜听到这话,抓着她的力道渐松,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那你路上小心啊。”   韶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楼,拿出手机给沈琼打电话:“妈受了点伤,你打电话给她,让她记得擦药。”   沈琼接到电话,立刻质问起来:“妈怎么会受伤?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不陪在妈身边,反而给我打电话?”   韶音直接挂了电话。   但沈琼又打过来。   韶音接起来,不等对面开口就道:“你也是妈的女儿,为什么你不给妈上药?”   “那是因为我离得远!”沈琼愤怒地说。   韶音冷笑:“你也知道你离得远?你知道你在外面读大学的几年,我跟妈一个城市,我是怎么照顾妈的?你对妈做的,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到,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沈琼气得,立刻挂了电话。   韶音将手机塞回兜里,开车回家。 第208章 坑底的人10 决裂。   沈萱和吴灵惜住在同一座城市。婚前就不用说了, 婚后只要吴灵惜有什么事,几乎都是沈萱出面。   要说很大的事,倒也没有。但比如吴灵惜要装空调,都是沈萱帮着挑, 盯着师傅安装, 定期清理滤网。家里换电视也是如此, 沈萱帮着联网,给她买会员, 教她怎么看网络节目。   后来,水电费可以网上交了,沈萱根本没教给吴灵惜怎么缴费, 都是直接在网上给她缴了。   而吴灵惜平时有个病痛和不自在,也是沈萱带她去看医生。平时没事也会提点吃的、用的, 上门看望吴灵惜。   是这两年才来得少了。因为方茂年总打她, 她日子过得苦。见到吴灵惜, 吴灵惜不帮她, 她更觉得苦。   这两种苦还不一样。前者是苦得她想逃,后者是苦得她绝望。因为这种绝望, 她不想看到吴灵惜, 才来得少了。   而沈琼呢?她读大学是在外地,高中三年虽然在本地, 但她是住校生。   她在家的时间很少,对吴灵惜谈不上什么照顾。她凭什么怼一个照顾母亲比她多得多的姐姐?   诚然, 在剧本上, 后期是沈琼给吴灵惜养老,并且十分孝顺。但在这之前,一直是沈萱在吴灵惜身边奉养。   她做了力所能及的, 没怠慢过吴灵惜。   只是落在沈琼眼里,完全就是另外的样子——姐姐一直光长年纪不长脑子,都这么大了,还让母亲操心,非常不孝顺。   现在更是不得了,母亲受伤了,她不说在跟前照顾,居然打电话给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她,让她叮嘱母亲上药?!   像什么话!   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后,沈琼给吴灵惜打电话,刚一接通她就问道:“妈,你受伤了?”   吴灵惜愣了一下,说道:“没有啊。”   “怎么没有?沈萱都跟我说了!”沈琼道,“到底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怎么伤的?去医院了没有?”   吴灵惜刚锁了门,坐在沙发上歇口气。握着手机,人还有点没回过神,打起精神道:“她跟你说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怎么会不小心摔了?姐姐在干什么?为什么不陪你?”沈琼问道。   吴灵惜没有从小女儿的关心中觉得欣慰,反而心里酸楚得想掉眼泪。   萱萱记得她摔了,也记得她身上有伤,但是她宁可拐一道,让琼琼提醒她,也不当面跟她说。   放在以前,萱萱早就急急忙忙看她的伤,给她擦药或带她去卫生室了。   但是这次没有,甚至她带着伤,把那么大、那么乱的客厅打扫完,萱萱也没出来看她一眼。   她鼻子酸得厉害,勉强压下情绪,说道:“没事,你别担心。倒是你姐姐,跟你说什么啦?”   “没什么。”沈琼想到电话里姐姐的讥讽,眉头皱了皱,说道:“明天周五,后天我……算了,明天我请一天假,我回去看你。”   “别!你不用回来!”吴灵惜连忙劝道,“家里没事,你别跑来跑去,那么折腾,车票又贵。”   沈琼执意要回来。   那个白眼狼都不管妈,她不回去怎么行?!   次日中午,沈琼到家。   吴灵惜正在厨房里炖鸡汤,满屋子的香气。沈琼刚进门,就忍不住嗅起来:“妈!好香啊!”   “琼琼回来啦?”吴灵惜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嗔道:“让你别回来,你不听!”   沈琼把行李箱放下,拉了吴灵惜的胳膊就说:“我看看,你伤哪儿了?”   “没事,没事。”吴灵惜拒绝道,“什么事也没有,要不你姐还能不管我?”   沈琼一想也是。   姐姐再没良心,也不至于这样。   “坐车累坏了吧?饿不饿?妈给你煮碗面。”吴灵惜道。   沈琼摇摇头:“我不吃面。我等鸡汤炖好,我喝鸡汤。”   吴灵惜顿了一下。   “琼琼啊,”她犹豫了下,说道:“鸡汤是给你姐炖的。妈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等从你姐家回来,妈再买一只鸡,炖给你吃好不好?”   沈琼一听怒了:“妈!她都不管你!白眼狼一个,你还对她这么好!”   “不许这么说你姐!”吴灵惜想起大女儿的冷漠,心里抽痛,喝斥一声。   沈琼快气死了。   “你在家坐着,我去给你姐送鸡汤。”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吴灵惜解下围裙,说道。   沈琼满脸不高兴地站起来:“我也去。”   她倒要看看,沈萱在干什么,连妈也不管。   两人打车过去。   路上,沈琼问道:“姐最近怎么样?”   “可能……会离婚。”吴灵惜犹豫着说。   沈琼惊讶,随即道:“离婚好啊!”侧过脸,看着她问,“妈,你同意她离婚啦?”   吴灵惜满口苦涩,点点头:“嗯。”   再不同意,她女儿都要没啦!   “离就离,那男人打她,还在一起做什么!”沈琼说道,“那姐离婚后,就回来住,正好照顾你。”   她还是试用期,工作没有稳定下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接走吴灵惜的。   “妈,你怎么不高兴?”见母亲愁眉苦脸的,沈琼问道。   吴灵惜苦着一张脸。   她怎么高兴得起来?大女儿要离婚了,可是离婚后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她难道真的憋在家里不出门啊?那人就废了!而且虚度光阴,耽误再找对象!   她本来年纪就大,再拖下去,更不好找对象了!   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还单着的就少了,有也是离过婚的。吴灵惜在脑中思索起来,认识的人里面有谁是离婚单着的,以及谁能帮忙介绍介绍。   沈琼想破头都猜不到她在担心这个,以为她是太疼爱孩子了,就说道:“别担心啦!姐有手有脚的,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别为她发愁啦!”   “再说,离婚又不是什么大事!”沈琼完全没当一回事,现在离婚多普遍啊?过不到一处去就离婚,太正常了,“如果你担心她在家里不好,那你们跟我一起走,去大点的城市,大家都忙着呢,谁管你离没离过婚,没那闲工夫嚼舌根子!”   “嗯嗯。”吴灵惜点头。   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   放到以前,她还会接一句“如果她像你这么聪明能干,我也不这么担心她了”,但是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紧紧攥着食盒的提手,满脑子都是昨晚女儿的冷漠,一颗心提得高高的。   她担心女儿不让她进门。   *   韶音刚刚跟方茂年打过一仗。   日上三竿,方茂年终于醒了。睁开眼睛,发现回到这个家,吓得立刻坐起来!   左右看看,没见到人,也没找到手机,他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见一片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于是起床趿了拖鞋,拧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刚出了卧室,顿时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他先是懵了一下。   只见客厅里,他美丽的老婆坐在沙发上,对着他笑:“你醒啦?”   在她手里,上上下下抛动着一只打火机。   方茂年脑子里轰的一下,后背上冷汗顿时下来了:“你住手!别抛!快放下!”   他想起来了,这特么是煤气泄漏!   神他妈煤气泄漏,她是故意的!   方茂年吓得冷汗直流,扑过去就抢她手里的打火机:“给我!你给我!”   韶音站起来,举高手:“我劝你别动,我的手指头可不稳。”   她的拇指按在打火盖上。   方茂年顿时吓得僵在那里,脸色惨白,冷汗跟下雨似的:“你,你想干什么?!”   说完,想到什么,猛地转身往窗边跑去。   韶音从后面追上,精准地扑倒他,坐在他腰上,把他的手机拍到他面前:“现在,转账给我,否则就一起死吧!”   方茂年气得呀!   又气又怕!   只恨没有一早掐死她!   他赌她不敢真的同归于尽,但是又不敢赌。他怕这个疯女人真的敢做这种事,拉他陪葬。   妈的!昨天是谁送的他?居然把他送回这里!想到这里,方茂年简直气死了!   “好,好,我转给你。”他哆哆嗦嗦地抹了把脸,拿起手机。   钱,可以再赚。命,没有第二条。   她不就是要开服装厂?让她开!   反正他们是夫妻,肉烂在自家锅里,没便宜了外人。   方茂年手里的流动资金不多,基金卖卖,股票卖卖,各个软件里凑了凑,凑出了四十来万。   “不够。”韶音说道,“你再借点。”   方茂年只得又打电话给朋友们。   “你别耍花招,你看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的手快。”韶音在他打电话支支吾吾时道。   方茂年不得不老实借钱。   又凑了二十多万。   这就六十多万了。大厂是办不了,但是租个小厂房、租点机器,完全能办到。员工的工资不用开很高,这边小城市,幼师的工资才三千,工人们的工资差不多就可以了。   起步是够用了。   韶音起身,放过了他:“早给我不就完了?哪至于挨这么多打?”   方茂年猛地爬起,夺过她手里的打火机,又扑向窗前。扑到一半,他脚步顿住了,不对,先关煤气!   他转而跑去厨房,关煤气。   刚关了煤气,又后悔了,劈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妈的,关什么煤气,他难道不应该直接跑出家门吗?   他骂骂咧咧的,黑着脸,到底又去开了窗。   等到窗户打开,屋里的怪味儿渐渐变淡,他站在窗边安慰自己,他做得没错,如果他跑掉了,疯女人可能在房子里点火,炸了家里,还会伤到邻居们,到时候赔钱都能赔死他。   这样想想,他心里好过了一点。   冷风吹来,身上凉飕飕的,方茂年才发现衣服全被冷汗浸透了。动一动,浑身上下疼得要命,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句话,顿时恨得咬牙!   妈的!早知道——   早知道最后还是要给她钱,他早给她不就完了?   但凡他昨晚少喝点,没有回来。   但凡他早早跟她离了,也不会有这一天。   有那么多如果,偏偏都没有实现!   吴灵惜和沈琼就是这时来的。   方茂年开的门。   “老不死的,你还有脸来?!”见到吴灵惜,他破口大骂起来!   没用的东西!什么用也没有!她女儿还转走了他几十万,气死他了!   “你说什么?!”沈琼怒了,一把将吴灵惜拽到身后,怒视着方茂年:“你敢骂我妈?!”   方茂年是认得沈琼的,但他这会儿对母女三个都没什么好气,抬手将沈琼推了个踉跄:“骂你妈?我还打你呢!”   沈琼大怒:“你敢打人!”   吴灵惜吓到了,忙拉着沈琼后退。   她昨天敢打方茂年,一是当时气头上,二是方茂年醉着。   这会儿方茂年清醒着,整个人凶神恶煞的,她顿时吓得不敢靠近,哆哆嗦嗦地问道:“萱萱呢?我们,我们来看萱萱。”   韶音从里面走出来。   拽开方茂年,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两人,拧眉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沈琼想说什么,被吴灵惜赶在前头:“妈炖了鸡汤,给你送来。”她一脸的讨好,“是老母鸡,有营养的,上面的油都被妈撇掉了,不腻人的。”   她哀求地看着大女儿,希望大女儿让她进门。   但韶音站在门口,根本没有这个意思,还直接说道:“你走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萱萱——”   “你就这么跟妈说话?”沈琼怒了,年轻的脸上尽是气愤,指着她身后道:“刚才这个男人骂了妈,你难道没听到?!”   韶音看向她,眼神极为平静,一点感情也没有,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我本来不想理你,但既然你来了,正好听着。你把妈接走吧,我照顾了她好些年,现在该你了,正好你也觉得我照顾不好她。”   “我当然会把妈接走!”沈琼立刻说道。   吴灵惜扯扯她,说道:“琼琼,妈不走。”   她一走,大女儿就彻底没了。   韶音转动视线,从沈琼的脸上落到她脸上,神色依然淡淡的,没有多少感情:“我不会不管你,我每个月会给你卡上打钱。”   “我不要!”吴灵惜用力摇头。   “妈不用你管!”这时,沈琼怒气冲冲地说:“我会把妈养得好好好的!”   韶音看向她,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事,我要尽我的责任。”   沈琼感到一阵憋闷,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不管她怎么说,姐姐都不接招。   韶音已经不当她是妹妹了。   上次她就这么说过,这次更是没有改变主意——沈琼明知道方茂年打过她,上次回来,没有见到方茂年也就罢了,但这次她亲眼见到了,居然也没有为姐姐讨一句公道。   一句都没有。   她没有这样的妹妹。   转而看向吴灵惜说道:“我想过了。你没有以我想要的方式爱我,我也没办法按你想要的方式爱你。这是我能对你做的所有了。”   她生养过她。   她当尽赡养义务。   仅止于此了。   吴灵惜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身子一颤,倒在沈琼身上:“萱萱——”   “对不起。”韶音抿了抿唇,有些歉然地说:“但我真的没法再爱你了,妈妈。”   因为她做的那些事。   “想要再爱你,太难了。”   吴灵惜顿时哭得要厥过去:“不,不!!”   沈琼扶着崩溃的母亲,又惊又疑,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要指责姐姐不像话,但是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你们走吧。”韶音说道,退后一步,当着她们的面关上了门。   门外,吴灵惜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不停拍门。   很久,她才被沈琼拉走。   屋里,方茂年目光闪烁地看着老婆:“你跟你妈决裂啦?”   这个疯女人,把自己打得很惨,但是看看她亲妈都被她虐得哭成那样,方茂年心里舒服了一些。   “嗯。”韶音点点头,想到什么,冲他笑了:“我现在是没有娘家可以倚靠的人了,你以后可以尽情地欺负我,不会有人为我撑腰的。”   方茂年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欺负她?他也要能做得到啊!   再说,从前也没人给她撑腰啊?   “老婆,你要开服装厂,我帮你啊?”他嬉皮笑脸地说。   钱已经给她了,大几十万呢,总不能让她胡来,打了水漂。   方茂年打算自己上。   当然,嘴上还是得说,他是帮她呢。   “好啊。”韶音点点头。   两人忙起了开办服装厂的事。   跑场地,租工厂,租机器,砍价,招工,定业务,跑市场。   忙得脚打后脑勺。   这天,晚上八点,两人回到家。   方茂年当了一天的司机,累得不得了,进了家门就说道:“你去做饭!”   韶音脱掉高跟鞋,脱掉小西装外套,解开衬衫袖扣,将衣袖慢条斯理地挽起来。   然后从门后抽出了一条皮带。   “你,你要干什么?!”方茂年看着她拿着皮带走过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曾经被皮带支配的恐惧又浮现在脑中。   韶音扬手就抽过去:“你使唤谁呢?”   “我去!我去做饭!”方茂年腾地跳起来,往厨房奔去。   韶音逮着他的背影抽了几皮带,才放过了他。   方茂年做了两菜一汤。   吃过饭,他小心翼翼地说:“老婆,我累了,你刷碗?”   韶音从腰后的沙发缝隙里扯出一条皮带:“你让谁刷碗呢?”   “我刷!我刷!”方茂年连忙大叫道。   但是韶音将他抽得满地打滚。   “你怎么还打我!”方茂年大声叫道。   “饭是我做!碗是我刷!我还给你当了一天的司机!”   “你为什么打我!”   方茂年实在不明白,她要钱,他给了,她要办厂,他全力支持了,她为什么还打他?!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理由吗?”韶音冷笑。 第209章 坑底的人11 求你离婚吧!   方茂年被打得一身伤, 龇牙咧嘴的,忍着疼去厨房洗碗。   不洗不行,因为她不洗。存到明天,碗就臭了。而臭了也还是他洗, 因为明天她也不会洗的。   她不仅不会洗, 还会要求他做饭。明天仍是他做饭, 吃完饭也是他洗碗。如果做得不好,或者她兴致来了, 还会打他一顿。   妈的!谁家婆娘是这样的?   方茂年气得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骂骂咧咧的,阴沉着一张脸,第一次认真考虑起了离婚。   之前他冲动过一次, 差点就离了。之所以没离,是因为他心里多少还有点舍不得。   这么漂亮的老婆, 如果离了, 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去?再娶的老婆, 肯定没她漂亮。   想到自己越娶越丑, 方茂年心里就过不去。   但是现在,她脾气大得很, 动不动就拿皮带抽他, 而且……方茂年的眼神更加阴沉几分,她已经很久不让他碰了。   脾气大又不让碰的老婆,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方茂年心里思索着,怎么让她同意离婚。   厂子办起来了, 她不可能同意离婚的, 除非把厂子给她。但这是不可能的,方茂年不仅不会给她,还会要求她净身出户。   结婚这么多年, 她没挣几个钱,吃各种偏方还花了不少,而且孩子也没生,耽误他这么长时间,方茂年不让她赔钱就不错了!   刷完了碗,方茂年从厨房里走出来,发现客厅里没人。仔细一听,浴室有些动静,眼神闪烁起来。   反正要离婚了,不睡白不睡,多睡一次都是赚的!这样想着,他嘿嘿笑了一声,钻进了次卧。   他们夫妻分居有一阵子了,她一直睡次卧。这会儿方茂年钻进了次卧,等着她回来。   “卧槽!脏了!”灰灰的声音在脑海中大叫,“你的床脏了!被那个辣鸡搞脏了!”   韶音眉头皱了皱:“知道了。”   洗完澡,裹上睡袍,擦着头发出去。   根本不耐烦跟方茂年玩虚的,从脏衣篓下面抽了条皮带,就往卧室里去了。   “老婆,我们很久没——我X!”随着被子被揭开,方茂年看清她手里提的皮带,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你哪来这么多皮带?!”   他明明搜过家里了,找出十几条皮带都扔了,她怎么还有?!   “地摊上买的。”韶音说道,唇角勾了勾,“十块钱三条,打坏了不心疼。”   方茂年简直要气死了!皮带能打坏吗?是他先被打坏好吧?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跟王总谈事,不休息好了没精神。”他背上挨了几皮带,硬生生忍下了,一溜烟儿窜出去了。   韶音换了床单和被罩。   这才睡下。   次日,韶音在工厂接待了前来谈生意的王总。   “我来招待王总,你去盯着小李泡茶,用最好的茶叶,别怠慢了王总!”方茂年把韶音挤开,一脸热情洋溢地指着会议室方向,“王总,您这边请。”   韶音哼笑一声。   想挤掉她?   “你去。”她淡淡道,“我才是厂长,你只是我的助理,别没大没小的。”   王总脚步一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方茂年心里哼了一声,脸上不满地道:“说什么呢老婆?一家人这么见外!再说,谁家不是男人主外?你就别添乱了!”   韶音不等他说完,抬起腿狠狠蹬了他一脚。   她今天穿的西裤,方便。   高跟鞋踹人很疼,方茂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踉跄几步后退,被几个男员工扶住了,脸色铁青地指着她:“你,你——”   韶音抿了抿并没有怎么凌乱的发丝,朝王总微微一笑:“王总,咱们去会议室聊?”   王总还愣着,没回过神。   厂里的员工们也愣住。   只有方茂年挨多了打,早就反应过来,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骂道:“沈萱!你X的——唔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几个员工捂了嘴,架下去了。   “方总,冷静,冷静。”   “沈总不是有心的。”   “别上火,别上火。”   冷静是不可能冷静的,不上火更是不可能的,丢了这么大的脸,方茂年要气死了!他这会儿眼里喷火,恨不能烧死韶音!   但是打起来太难看了,何况还有客户在,大家不可能让他们打起来的,于是嘴里哄着,手上架着,很快把他架下去了。   “沈总,这……”王总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方茂年被架下去的方向,疑惑地问。   韶音轻描淡写地笑笑:“一点小事,让您见笑了。”伸手一指会议室的方向,“咱们去会议室聊。”   王总看了看她,眼神渐渐意味深长起来:“好,那就去会议室。”   不管这两口子闹什么,没人跟生意过不去,王总不再问刚才那一幕。   生意谈得很顺利。   送走王总后,方茂年终于被员工们放出来。或者说,不再拦着他出来找韶音。   他们也很好奇,这两口子到底闹什么?   “你好得很啊!”方茂年冲进厂长办公室,指着韶音的鼻子,铁青着一张脸,“离婚!今天就离婚!你给老子滚!”   韶音坐在办公椅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别闹。”   方茂年气得简直要头顶冒烟了,指着她:“你X的——”   “还气啊?那我跟你道歉。”韶音轻描淡写地说道,手底下的文件又翻过一页,签下名字,“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好了吧?”   方茂年气得都要心梗了,上前就抓她:“滚!你马上给老子滚!”   “你想让我在厂里打你?”韶音反握住他的手,清冷锐利的目光看着他道。   方茂年惊得瑟缩了一下:“你敢?!”   韶音目光往外。   窗户上趴着几双耳朵,此刻纷纷四散开去。   “回家吧。”韶音站起来,将文件收拾收拾,放进抽屉里,“有什么话回家说个清楚。”   方茂年一想,离婚需要证件,而证件都在家里,于是同意了:“走!”   车子在楼下。   “你开!”他径直走向副驾,再也不想做她的司机了。要不然,厂子里的员工也不会觉得她比他高一等,今天居然敢把他架下去。   韶音晃了晃鞋跟:“不好意思,我穿的高跟鞋,不能开车。”   方茂年气得简直想用头撞墙,骂骂咧咧,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座一侧。   回到家,方茂年立刻冲进门,翻找证件。   韶音不紧不慢地换上平底鞋,挂起小西装,换了舒适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吃水果,并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瞧着午饭是没人给做了,她不能亏待口腹。   “走!离婚!”方茂年很快找出了身份证、结婚证,急匆匆走出来,刚要拉起韶音,就见她居然穿着脱鞋和家居服,嫌恶地指着次卧:“快去换衣服!”   韶音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证件,说道:“我不。”   “没你拒绝的份!”说完,他阴测测一笑,扬手冲她洒过去!   他想到她不会同意,于是准备了一把胡椒面,趁她不注意飞快撒她脸上!   刺激得她睁不开眼,他就可以用臂弯上的外套蒙住她,然后拿外套下面藏着的绳子捆住她,好好教训她一顿!   但是,他第一步就没成功。   几乎是他刚一抬手,韶音立刻拿起一旁的抱枕,挡在了脸前面。胡椒粉全都洒在了抱枕上,随即她将洒满胡椒粉的抱枕拍他脸上!   “嗷!”一声惨叫传来。   韶音一脚踹倒他,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这次方茂年被打得脸上红肿,出不了门,接下来几天都是韶音自己开车去厂子里。   “握草!他好毒!”灰灰监控着方茂年,发现他在家里做的事情后,气得快炸了。   韶音听完,眼底一暗:“由他。”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回到家后毫无防备,该洗澡洗澡,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仿佛不知道暗中闪烁的摄像头。   而方茂年在她的饭菜里下了安眠的药粉,待她睡熟后,就潜进她房间里,阴测测一笑,揭开了她身上的被子。   他要给她拍果照。   “你知道吗,你妈家里这会儿也是一样的。”黑暗中,闭着眼睛的女人却忽然开口道。   方茂年吓了一跳,差点就蹦起来了,随即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不是要拍吗?”韶音翻过身,侧对着他,一手撑着腮,薄薄的睡衣并不能遮住她曼妙的线条,“来吧,你把我拍成什么样,我就让人把你妈拍成什么样。”   方茂年是个孝子。   他对他妈很孝顺,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从没对他妈说过。偶尔他妈过来,他也是尽力掩饰,不让他妈发现端倪。唯恐老婆犯病,把他妈给伤着了。   到现在他妈对两个人之间的事,都全然不知。   他把他妈保护得这么好,听到韶音居然要拍他妈的果照,顿时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韶音轻笑着道,另一只手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我是不在意什么的,反正头顶绿的人是你。至于你妈在意不在意,那就不关我事了。”   “你妈X的!你真狠毒!”方茂年气得摔了相机。   韶音轻笑一声,谦虚道:“还好啦,都是跟你学的。要不是你这样,我还想不到呢。”   方茂年这会儿已经不仅仅是生气了。   他还很累,很疲惫,心底透出浓浓的无力和烦闷。   他一屁股坐下,点了根烟,夹在手里,一口一口地抽。半晌他道:“你要怎么才肯离?”   “我不离。”韶音说。   方茂年烦闷地抓了抓头,说道:“为什么?你不是早就想跟我离婚吗?你压根就不想跟我过了,我知道,你都不让我碰你。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离?”   “我年纪大了呗。”韶音百无聊赖地玩着头发,“而且还不能生。离了,又能找个什么样的?”   方茂年:“……”   狠狠抽了几口烟。   “你还很年轻,沈萱!”他将烟头丢地上,狠狠踩灭,转过头用极其诚恳的眼神看着韶音说:“你才二十八,非常非常年轻!而且你长得显小,说二十五也没人怀疑!”   “再说孩子,医院检查都做过了,你没问题,说不定就是没缘分,或者是我的问题!你千万别往自己身上揽!你能生!”   “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给不了你孩子,你趁着现在年轻,嫁个好男人,抓紧时间生个可爱的孩子!那孩子肯定像你,男孩英俊、女孩漂亮,多好啊!”   “我就是个混账!我没本事,还打老婆,你跟着我是糟蹋了!”   “我给你二十万赡养费,那辆车也给你,算是你再嫁的嫁妆,好不好?”   “沈萱,我们离婚吧?” 第210章 坑底的人12 星星之火。   想离婚了?   这才哪到哪?   韶音拉过一旁的被子, 淡淡地道:“不离。”   方茂年一下子急了:“为什么?你嫌这些少?沈萱,你要知道,你跟我过日子,可没有二十万!”   说到后面, 他口吻又带了威胁。   韶音平躺在被窝里, 正在往外掏着长发, 闻言动作一顿,朝他看过去道:“你确定?”   “确定!”方茂年一口咬定道, 恶狠狠地说:“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   韶音“啧”了一声。   有点不想动。   但还是认命地坐起来,爬下床,将方茂年狠狠揍了一顿。   骑在他背上, 把他的手机拍到他面前:“现在,转两万块给我。”   他办厂的事, 没瞒过他妈。当然, 也瞒不住。他妈借了他一点钱, 他拿去还了还账, 还剩下两万多。   韶音给他留了几百块的零头,其他都转到自己账上了。   方茂年不愿意, 但他现在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 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根本没得选。   “沈萱!我X你妈!”他一边骂着,一边恨恨地转了钱。   “别骂我妈。”韶音轻斥了句, 收起手机, 站起身来,重新回到床上。一边好整以暇地躺下,一边说道:“人啊, 不能太自信。”   方茂年:“……”   他这会儿气得,额头青筋直蹦,血管都要爆了,恨不得弄死她!   这个女人!太可恶了!   但,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他竟然丝毫拿她没有办法!   方茂年头也疼,心口也疼,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揉脑袋还是捂心口,他只知道自己如果有一天突然脑溢血死了,一定是被她气得。   他绷着脸往外走。   离婚!   一定得离婚!   她不是不肯离吗?那就算了!他走,不回来也就是了!等到分居两年,夫妻感情破裂,她不离也得离!   他可以趁机再找个老婆,两年后,说不定儿子都生出来了。   这样想着,他打算马上拿了证件跑路。趁夜离开这座城市,让她找不到他!   “我劝你别这么做。”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她仿佛会读心术,戳破了他心底刚刚升起的念头,“如果你跑了,我就去借贷,借很多很多。我们是夫妻,我还不起,人家就会找你,找你爸妈,你赔上所有家底都不够,一辈子穷死哦。”   她像是好心劝说。   但是方茂年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   他不是震惊她居然猜到他的想法,她不会读心术,搞不好是刚才他自己嘀咕出声了。他震惊又愤怒的是,她居然敢这么干!   “我这辈子是完了。”韶音坐起来,对他勾了勾手指。   方茂年也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于是忍着怒意,走回床边,在床脚坐下。   朝她看过去。   韶音慢吞吞爬过来,跪坐在柔软的床垫上,手往他口袋里掏。掏出烟盒与打火机,自己抽了根烟,轻咬在齿间,不怎么熟稔地点燃了,抽了起来。   昏暗的室内,一点红光明灭,映出她一张艳丽脸庞,似鬼。   “你当初不放过我,我差点就死了。但,我的身体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方茂年,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为了报复你。”   她轻轻一笑,上身凑近他,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烟。   女人柔软的香气侵袭,加上她诡魅的行为,让方茂年不禁浑身颤栗,有股恐惧又心动的兴奋。   他怔愣之际,韶音微微勾唇,将烟头往他肩胛上狠狠一按!   “嗷——”   一声惨叫响彻在小区的上空。   大大小小的狗被惊扰,汪汪叫个不停。   “你疯了!”方茂年瞬间清醒,疼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连忙后退,离床边远远的。想捂住伤处,又够不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令他又气愤又疼痛,还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疯了,这个女人疯了,他不是骂她,而是她真的疯了!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这么干!前一刻轻声细语说着话,下一刻生死仇人似的用烟头烫他!   “哈哈!”韶音笑了一声,挑挑眉头,美丽脸庞在昏暗中看不清晰,但一双眸子隐隐发亮,“我就是疯了!你想让我跟你离婚,没门!”   “你——”   方茂年气得脑子一抽一抽的,简直听不下去。他真是有病,才听她说这些疯话!   手刚握住门把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想要离婚,也不是不行。”   本来想离开的脚步,在听到这一句后,没忍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倒要听听,她会怎么说。   “一,你让我打两年,就像当初你打我那样。”   “二,你净身出户。”   “这两条随便哪条都行。”   方茂年一听,顿时笑了,转过身,神情轻蔑地看向她道:“我当你怎么不离婚,原来是嫌钱少!让我净身出户?简直笑死人了!”   做梦!   没门!   她想都别想!   “有种你就打,吭一声我都不是男人!”方茂年呸了一口,满脸不屑。   大不了挨两年打而已,他怕吗?她能把他打成什么样?又不可能打死他!再说,他不会跑啊?   方茂年完全不惧。   韶音笑了下,点点头:“好。既然你做了选择,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反手探向床头,掏出一根钢管。   “你,你什么时候藏的?!”方茂年瞳孔缩紧,扭头就跑!   韶音紧跟着追出来:“有阵子了!”   她担心擀面杖不够使,万一打断了,还要买新的,索性从五金店里弄了一根钢材。   方茂年没跑出门,在客厅里被韶音追上了。   他终于知道“难道他不会跑啊”,这句话的可笑程度了。   “救命!救命啊!”   沉重的钢管落在身上,方茂年几乎能听到骨头发出裂缝的声响,凄厉的声音大喊道。   他掏出手机想拨打报警电话,但是韶音一下砸过去,手机碎了,他的手也断了。   “嗷——”   鬼哭狼嚎。   担心扰民,韶音很快结束了这顿打。   她拨打120,诉说道:“我丈夫的腿骨折了,是的,跟人打架的时候被打断的,地址是……”   现在是夜里,交通状况良好,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救护人员进门时,就听到方茂年的破口大骂:“沈萱!你这个X子!你XX的!我XX你祖宗!你******!”   脏话不绝于耳,令救护人员不禁皱紧眉头。   好在他虽然骂着,但并不挣扎,任由救护人员将他抬下去,送进救护车里。   作为家属,韶音跟着上了车。   方茂年还在破口大骂,车上的救护人员都听明白了,不是跟人打架,是家庭内部的暴力引起的。   “这是……你打的?”医护人员惊奇地看向韶音问道。   从前见到的都是男人把女人打成这样,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女人把男人打成这样。   韶音垂下眼。   多悲哀啊,普普通通的报复而已,居然被当成奇景。   但女性的体力比不上男性,却是事实。   “他以前经常打我。”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被他打了两年,有三次都被他打进医院,我再也忍不了了,今天他又想打我,我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大家脑补了一下,露出恍然的神情。   再看方茂年,一个个鄙夷极了。   “我X你妈!”方茂年气得快要口吐白沫,“老子今天打你了?你X的再说一遍?你敢发誓,老子今天动过你一根手指头?!”   打他还泼他一身脏水,方茂年气得马上就要脑溢血了。   韶音没理他。   医护人员也没理他。   他们的职责是救助他,不是给他伸冤。再说了,就算他今天没动手又怎么样?他可没否认前边的话,把他老婆打进医院三回的事。   他这才一次呢,活该!   送进手术室,给他接骨。   钢钉都用上了,他接下来一段日子就别想好过了。   方茂年骂骂咧咧,只要醒着就辱骂韶音,韶音倒是买了饭给他送来,笑着倾身下来:“刚刚交了很多钱哦。你说,你的钱是用来买平安呢,还是花在你身上当医药费呢?”   “如果那一棍子打下去,不是落在你腿上,而是落在你脊椎上,会怎么样?”   她笑得美丽,然而说出的话狠毒极了,令她看上去就像一条美艳的美女蛇,吐着阴冷的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偏她还没说完,继续又问道:“你那几百万的家底,够不够你后半生花的?”   废话!当然不够!   “你不敢!”方茂年怒视着她,浑身绷紧,连冷汗都渗出来了,但是他不肯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强硬地说:“到时候你也要蹲监狱!”   韶音咯咯笑起来。   直起腰,拨了拨肩头卷发,脸上笑意敛起,淡漠地道:“那又怎么样?我只要想想你瘫痪在床,我就算在监狱里,我也能天天从梦里笑醒!”   说完,又笑了:“再说,蹲几年而已,过几年我就出来了,你可是要一辈子躺床上呢,值了!”   她简直像个恶魔!疯子!   方茂年又气又怕,简直浑身发抖,脸上白得没有血色,左右看看,猛地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她砸了过去:“滚!你滚!”   韶音轻笑着,转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她下午还要跟客户谈生意呢。   *   方茂年躺在床上,越想越浑身发冷。   他觉得,除非她死了,否则他是别想好了。她都敢明目张胆地把他的腿打断,真是疯了!   他下意识就想告她,让她坐牢。   但是又想,这样就瞒不住了,他妈会知道这件事。   他妈那么疼他,一定会想杀了她。疯女人又不是不还手的人,指定会跟他妈打起来,会伤到他妈。   而且就算她进监狱了,也不可能在里面蹲一辈子。等她出来,他们还是夫妻,按她说的,如果她去借贷,他们全家就算跑路了,也还是会被她连累。   如果离婚呢?起诉离婚,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几年。就算情况好,几个月就离了婚,而她也如他所愿的净身出户了,可她会放过他吗?   方茂年想到昏暗室内她美艳似鬼的样子,只觉得疯女人如附骨之疽,会纠缠他们家不放。   他绝望得不得了,甚至想道,不如把家产花光算了!一分钱也没有!她觊觎个屁!没得觊觎,就会放过他了。   但他又想,不对,不对,那她会打他。   他这会儿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浑浑噩噩的,给信得过的朋友打电话,商量此事。   “不会吧?”朋友诧异道,“沈萱这么狠的吗?看不出来啊!”   方茂年简直想哭:“是真的!”   看看他的腿,难道还能是假的吗?!   朋友摸了摸下巴,眼珠子转了转,给他出主意:“你拍果照!威胁她!女人都怕这个!”   方茂年绝望:“你以为我没试过?”   他早就试过了好吗?失败了!   “那,把你爸妈送走,让他们去旅游,你再拍她?”朋友出主意道。   上次失败,是因为她的威胁。那如果她威胁的事不在了,岂不就没问题了?   “那她不怕怎么办?”想到什么,方茂年攥着被子说道。   朋友惊讶:“不会吧?”   方茂年满眼绝望:“你不知道,你不懂她,她可能真的不怕。”   那女人是疯子,她不怕这个,搞不好拉着他同归于尽,她可是干出过“煤气泄漏”的事。   朋友见他这也否定,那也否定,摊了摊手:“那没办法了,你祈祷她倒霉,意外去世吧。”   方茂年的眼里闪了闪。   服装厂经营起来后,韶音需要常常出去跑,拓展生意和销路。这一天,灰灰提醒她:“方茂年找人把你的刹车弄坏了,你最好修一修。”   “嗯。”韶音把车开进了检修点。   一整天,方茂年在医院里都精神紧绷,激动得不得了。   她会死吧?   重伤也行!   不能杀人,可是如果她“意外去世”,可就怪不着他了!   他心里咚咚咚,跳得急促,一直在祈祷,饭都没吃下去。   他等啊等,没等到“家属收尸”的电话,不知道是期待多一些还是什么多一些。   直到傍晚,手机响了。   他猛地一抬手,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定睛一看,居然是疯女人打来了。   咽了咽唾沫,他按了接听:“喂,你好。”   “你好什么呀,是我啊老公。”电话里传来女人笑吟吟的声音。   方茂年心里一沉,说不出的失望涌上。   “老公啊,你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   “我今天去给车做保养,师傅发现刹车坏了,给我修好了。哎哟,幸好我去保养了,不然麻烦大了,说不定就要出事!”   “嗯。”方茂年失望地道。   “开车真是太危险了。幸好咱爸妈不开车,只是骑着电瓶车——哎呀!老公,有人开着电瓶车闯红灯!好危险!差点就被一辆大货车蹭到!那人真是胆子大!老公,你说咱爸妈不会闯红灯吧?”   方茂年脑子里嗡的一声,气得声音都变了:“沈萱!你敢!”   “瞧你说的,什么敢不敢的。不说了,我点的外卖到了。”挂了电话。   方茂年脑子里仍然嗡嗡的,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恐惧渐渐涌上,他发觉身体开始变冷,整个人忍不住发抖。   满手心的冷汗,粘腻湿滑。   他重新将电话打过去,声音空洞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两百万,不能更多了。”   她要离婚,他最多给她两百万。   “不需要。”韶音点的锅包肉,夹起一块橙黄焦脆,裹了亮晶晶汤汁的锅包肉,送入口中,焦酥香浓的口感在味蕾化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让灰灰拿走一半吃,含混地对方茂年说道:“我一毛钱都不要你的。方茂年,只要你死了,你的钱都是我的。”   放屁!他爸妈也能拿一半!   但这会儿不是跟她争执的时候,他满心无力,恐惧与愤怒将他折磨得筋疲力竭,闭着眼睛,疲惫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嘻嘻,我舍不得你死的。”韶音脆生生地笑起来,“我还没打你打够呢。”   电话挂断。   方茂年已经快疯了。   他觉得,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杀了她,跟她同归于尽。   当晚,他做了噩梦。   梦见自己回到家,被老婆打。   她扇他耳光,踹他肚子,在他蜷缩在地上时狠狠踢他,任凭他求饶也不罢休。   有些熟悉,方茂年心想,他曾经就是这么打沈萱的。   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他开始意识到,他曾经对沈萱做的,都在梦里被同样对待了。   不对,他没有按着沈萱的头,让她喝马桶里的水。   “不,不,我没有——咕咚咕咚!”   他被拴上链子,住在客厅里临时搭建的狗窝里,她给他吃shi。   这个梦很长,长到方茂年绝望,在梦里几次自杀。但是每次自杀醒来,还是在梦里。   以至于他真的清醒后,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而梦境清晰得仿佛真实发生过,一幕幕,一帧帧,清晰地掺杂在他的记忆中,令他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啊——”他抱着头大叫起来。   晚上,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里仍然被虐待,但是虐待的花样有些不同,他记得清清楚楚,她给他吃的shi不一样了,上次是干的,这次是稀的。   接连几次,方茂年的精神都濒临崩溃,而韶音偏偏在这时给他打电话:“好吃吗?”   方茂年一下子吐了!   胆汁都要呕出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颤抖着声音怒吼。   韶音轻描淡写地说:“能有什么?小玩意。”   现实时间进展太慢了,她不想真的浪费两年在他身上,于是做了点小手脚。   她要早点跟他离婚,还要拿到他的钱,扩大生意,赚更多的钱,做更有意义的事。   方茂年吐得不行,什么都吃不下,但他的腿还断着,需要大量营养来恢复伤情。他吃不下,只能给他打营养针。   “妈。”他绝望又无助,忍不住给自己妈打电话,想获得一点温暖。   老太太跟他闲话了几句,声音里透着疲惫:“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睡觉睡不好,老做梦。”   方茂年听到这句,后背上的汗毛一层层竖起来了,惊恐得瞳仁都放大了,忍不住握紧手机,声音不受控制地尖锐起来:“妈!你梦到什么了!”   “哎哟,你别叫,叫得我脑仁疼。”老太太抱怨,“我也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什么好梦,醒来就不痛快。”   方茂年的眼泪“唰”地流下来。   痛哭流涕。   他忍不住捶自己的腿,狠狠地捶!   如果不是这条腿,他现在就跟她同归于尽!   “我答应你了。”他打电话过去。   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破财保平安。   他现在断腿住院,自己做不了,如果找别人做,一是留把柄在别人手上,二是干这种事也需要破财,没有足够多的钱,别人也不干的。   只是心里恨上了,把韶音恨之入骨!逼得他这样,他早晚弄死她!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蓦地打了个寒战。   他倒是想,但是刹车那次都没弄死她,她就那么好的运气,还有拍果照那次,他明明给她吃了安眠成分,她居然没睡着,还有他和他妈做的梦……   一股阴冷的气息包裹住他,令他吓得再也不敢多想。   等他的腿好一点,韶音把他接回家。   他跟爸妈说要做生意,需要现钱,于是把房子、车子、存款等全都抵押掉,弄了七百多万,全都给了韶音。   然后两人扯了离婚证。   “你说到做到!”从民政局出来,方茂年阴狠地看着她说。   如果她还不放手,他真的跟她同归于尽!   “唉。”韶音悠悠叹气,“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想这么快跟你离婚。”她觑他一眼,美眸转动,“本想过上一年半载,再跟你离婚的。”   方茂年冷冷一笑,呸了她一口,转身走了。   离婚的事没有瞒过方茂年的爸妈。方茂年的解释是:“她又不能生,谁跟她继续过?”   至于赔掉的钱,他打算过段时间找个“被人骗了,钱被卷走了”的借口,跟两老说一下。   或者有别的办法,还有机会弄回来。   韶音压根没惦记他,一个小人物,不值得她放在心上。手里的钱多了,她扩建,招人,把生意铺得更大,甚至租店面营业,以厂家直销的噱头,天天搞特价。   她要打入最底层女性人群。   精梳棉、精致有趣印花的短袖、长袖、裙子、童装,天天打折,十五块两件,二十块三件,天天广播。   还让员工散播一些不实消息,比如老板是个女人,特别好强,相信女人比男人强,招的员工都是女性,还很侠气,比如员工某某被婆婆和老公虐待,她知道后,亲自上门把人救出来,包吃包住,然后调到外地的分店去了,那人离开家里,做事可有劲头了,每个月的奖金没低于两千过。   “真的假的啊?”听着售货员小嘴叭叭的,买衣服的客人不禁好奇问道。   售货员都是拿了钱的,指着天发誓:“当然是真的!如果是假的,诅咒我工作被辞退!”   甚至说出更多细节来,搞得很真的样子。   但是,一直没有人找韶音求助。她不着急,等赚得钱再多一点,她会建立一个基金会。   不为别的。如果沈萱在死之前有幸获得别人的帮助,从坑里爬了出来,她一定会充满感激,会想要帮助其他坑底的人。   所以,韶音辞了幼儿园的工作,以开服装厂为起始点,打算做一点事情。   一转眼,她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了。   入了秋,连着三天都是阴雨绵绵。韶音开着车,从隔壁县往家走。车子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泥泞道路上,体验感极差,颠得她皱起眉头。   雨刮器不停摆动着,视线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切换,让她有些烦躁。   这种天气待在家里,喝点小酒,静静听雨声,是不错的感受。但是行驶在道路上,真是烦人。   “前面有人!”   在韶音看清之前,灰灰已经提醒出声。   韶音的车速不快,但还是又放缓一些。透过车玻璃,看向前方的道路上。   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女人踉踉跄跄地走在路边。   女人没有打伞,浑身被雨水浇透,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上,愈发显得瘦骨嶙峋。半长的头发湿哒哒地贴着头皮,肩膀向下垮着,脚步仓惶,是失意的人才会有的姿态。   韶音的视线落在她垂落的左手上。随着她踉跄的脚步,那只手以不自然的幅度摆动着。   眉头皱了皱。   “吱——”踩了一脚刹车,缓缓开到女人身边,降下车玻璃,冲她喊道:“姐妹,搭车吗?” 第211章 坑底的人13 带她回家。   听到汽车从后面驶来的声音, 于敏下意识地往路边躲了躲。   其实来车根本撞不到她,也刮蹭不到她,但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就躲向了更边缘的地方。   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两旁, 是更加泥泞的土路, 经过三天的阴雨连绵, 泥土松软湿粘,她一脚踩进去, 脚面立刻看不见了。   “姐妹,搭车吗?”一声高喊从旁边传来。   于敏迟钝地转头,就见汽车没有飞驰而过, 而是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车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容貌美丽得几乎发光, 一头乌黑波浪长发披肩, 透着清冷又妩媚的风情。   她看不到后座有没有人, 但她想, 应该没有吧?如果有别人,怎么舍得叫她开车?   “不了, 谢谢。”于敏下意识摇头。   没想到, 女人却没走,又朝她大声道:“你要去哪儿啊?我捎你一段!”   她要去哪儿啊?于敏眨着眼睛, 神情怔怔。雨水打在头顶,从额头滑落, 经过了眼睛, 涩得她睁不开眼。   她哪儿也不去。她没地方去。天下这么大,没有给她容身的地方。   她转回头,吃力地从泥泞中拔出脚, 低着头,一高一低地往前挪着步子。   她哪儿也不去。   就这么往前走,走到哪儿是哪儿。   “是个可怜人哦。”灰灰被触动了,忍不住说道。   韶音缓缓发动车子,慢腾腾地跟着。   三十米的距离,走了几分钟。   原本是一个人走在天大地大的空旷世间,现在身边多了一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于敏不由得偏了偏头。   “我捎你一段啊?”韶音一直没把车窗升上去,歪了歪头,冲她喊道。   于敏见她再三邀请,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念头是,这人该不会是骗子吧?是坏人吧?是要把她卖了吗?   但随即又想,卖了她又怎么样呢?她已经是活不了了,这人如果要卖她,那她就跟着去,好歹混一口饱饭吃。   然后,死在他们手里,给他们添一条人命,让他们知道做坏事不是没本的。   脑筋迟钝地转动着,她缓缓拔出深陷进湿泥里的脚,这次有些不顺,她破旧的凉鞋吃不住力,老化的带子发出“啪”的一声,断了。   她的脚出来了,鞋子没出来。   她低了低头,看着只露出一点表面的凉鞋,在弯腰去拔和舍弃这双穿了三四年的凉鞋中犹豫片刻,选择了放弃。   她光着一只脚,上了韶音的车。   她坐在了后面。   韶音重新驶动车子,待正常跑起来后,说道:“姐妹,我后车座上有零食,你闲得无聊可以吃点。”   于敏心想,果然是骗子,要给她吃加料的东西了。   但她饿了,她记不得多久没吃东西了,迟钝地低下头,湿漉漉的手在皮座椅上摸索着,摸到几袋什么,一把抓了过来。   有枣夹核桃,有沙琪玛,有蛋卷,有山楂片。   韶音的口味很杂,市面上的小零食她都买了一些,随机往车上放,饿了就挑两袋吃。或者要跟人套近乎,就抓一把出来,问对方喜欢吃什么,打开话匣子。   女人撕开包装袋,往嘴里填着。   “她是哑巴?”灰灰奇怪道,可是又觉得,哑巴也不该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也要感谢一下吧?   韶音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于敏的想法,会明白一点,这人过得太苦了,没什么人对她好,不敢相信有人会对她好,本能觉得好的表象下面是坏事。   但她不介意。   “姐妹,怎么称呼啊?”在对方吃了两袋后,韶音主动开口问道。   于敏吃了两袋沙琪玛,发现味道不错,不像是加了料的样子。她麻木又冰冷的情绪逐渐活过来一丝,开始想道,如果她不是骗子,那就是好心人了,她不该伤了人家的热心。   “我叫于敏。”她干涩的声音说道。   韶音觉得她大概是渴了,正好手边有两瓶水,一瓶被她喝了一半,另一瓶还没拧开,就随手抓了递向后面:“没热水,你将就下吧。”   于敏看着那瓶水,XX山泉,不禁微怔。   她迟钝着伸出手,接了过来,拧了一下,发现是没被人开过的。   这,难道真的不是坏人?   她真的遇到好人了?   “谢,谢谢。”她低声说道。   冰冷的矿泉水,被她抱在手里,丝毫不觉得凉,此刻还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   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韶音拿了包纸巾,向后递过去:“你身上湿透了,我车上没毛巾,你将就着擦擦吧。”   于敏愣了愣,忙靠上前,伸手接过。   车里不知道何时开了暖风,可能是她吃东西的时候,也可能是她刚上车的时候。   于敏这下更加认为,她可能误会对方了。如果她想卖了她,何必对她这么体贴?不值当的,她身上没什么好骗的,她什么都没有。   “对,对不起。”她腿上放着矿泉水,右手拿着纸包,很是局促又愧疚地说:“我,我把你的车弄脏了。”   她之前以为她是坏人,根本没考虑什么,还想着弄脏就弄脏了。但是现在,她一只脚还赤着,两只脚上都沾满了泥,想也知道把车里踩成什么样了。   她只恨不得刚才压根没上来:“对不起!对不起!”   “嗨,没事。”韶音说道,“我开的是公司的车,洗车给报销。”   于敏听了,终于心里好受了一点。   “谢谢你。”她低声说。   韶音见她低着头不动,就说道:“姐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连伞都不打。看你头上,湿得滴水,快擦擦,别感冒了。”   于敏这才抽了张纸巾,慢吞吞地擦头上。韶音买的纸巾,质量很好,不会一擦就破。但是于敏舍不得,一张纸巾擦了又擦,最终全糊头上了。   韶音心里叹气,不说话了。   很快,上了大路,路况好了很多,她稍稍提高速度,开着车子往家赶。   她现在住的是吴灵惜的房子。吴灵惜被沈琼接走了,这栋房子就空出来了。沈琼给她打电话,让她帮着租出去,韶音也没租,自己住了进去。   宽带还是她买的,一买就是两年,当时人家还送了部手机。手机给吴灵惜用着,宽带还剩下一年,韶音索性自己搬进去住。   她没告诉沈琼,按照市价,直接给沈琼打了一万五,算是一年的房租。然后每个月给沈琼打一千块,是给吴灵惜的养老钱。   小区有卫生室,大夫姓陈,医术不错。平时吴灵惜感冒咳嗽,头疼脑热,摔着碰着,都是在陈大夫这里拿药。   韶音带着于敏去了陈大夫的卫生室。   “左手脱臼了。”陈大夫给于敏接了骨头,又做了一点基础检查。老大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眉毛都没动一下,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只道:“吃好点,喝好点,行了走吧。”   于敏穿得单薄不说,衣服上还有破洞,能看到受伤的地方。老大夫当没看见,给她留一点体面,韶音也当没看见,只是最后说道:“钙片、维生素片什么的,您给开点。还有什么需要的,您也给开点。”   沈萱结婚前住这,结婚后也没少跑,跟老大夫是认识的。使了个眼色过去,老大夫就明白了,开了些内服的、外涂的。   于敏当然也看见了,她羞愧又感激,根本抬不起头。出了卫生室,才扯了扯韶音的袖子说:“妹妹,我,我没钱。”   她已经相信韶音不是坏人了。坏人不会带她看病,还给她留面子。   “知道你没钱。”韶音觑了她一眼,笑道:“看看你身上,就算有钱,也淋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于敏顿时想哭。   韶音让她上了车,将车开进小区里,停在楼下。然后才锁了车,撑开伞,带着于敏上楼。   “我家就我自己住。”她对于敏说道,“你不用担心遇到别人,我家连只猫都没有,就养了几盆花。哦,说起这个,好一阵子没浇水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于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虽然知道她是好人,但是走在安静而陌生的楼梯上,还是忍不住紧张得厉害。   韶音带着她上了三楼,掏出钥匙,拧开门锁:“进来吧。”   率先进去,找了双拖鞋给她:“你去洗个热水澡吧。”   于敏这会儿已经感激得不行了,她是真的遇到好人了,原来她的命没有那么苦,天底下还是有好人的。她眼眶发热,只知道重复说道:“谢谢,谢谢。”   韶音引着她去了浴室,告诉她洗发水是哪瓶,护发素是哪瓶,沐浴露、身体乳在哪。然后拿了条新毛巾,并自己的一件浴袍。   “浴袍没新的了,但是洗干净的,你凑合吧。”她说道。   于敏哪有什么嫌弃的,柔软暖和的衣服已经是想也想不到的了,连连摇头:“很好了,已经很好了。”   韶音给她关了门,然后去了厨房。   切了三片姜,放了两勺红糖,煮了一碗姜汤。   然后下面,煮了一碗清汤面,打了两个荷包蛋。   擦了一盘胡萝卜丝,切了一段细细的葱白,用酱油、醋、味精、香油拌了拌,端上饭桌。   忙了一天,她也不想做饭,再弄得油啊烟啊的,怪烦人的,凑合一顿得了。   她愿意帮助别人,可也不会委屈自己。   于敏洗好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刚走出浴室的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你洗好啦?来,吃饭吧。”韶音已经换了家居服,长发也用粉色的兔耳朵发带随意绑起来,洗了一盘紫莹莹的葡萄,端到了客厅里的茶几上,擦擦手走过来,在餐桌边坐下。   于敏看着桌上摆着的简单的饭菜,饭是最简单的清水煮面,面不多,但是有两个圆润可爱的荷包蛋,菜是最省事的咸菜。可是,她忽然鼻子发酸,胸口发堵。 第212章 坑底的人14 安置。   韶音让她坐下, 把姜汤喝了。自己拿了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于敏有些慌,连忙放下碗,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韶音道:“你喝你的, 一会儿凉了。”   又说:“别客气了, 你弄脏我的车,花我的钱拿药, 还穿了我的衣服,还在乎这点吗?”   于敏眼眶一热,捧起烫手的碗, 低下头,一口一口喝起姜汤来。   不辣, 很甜。   她放了很多的糖。   但是喝下肚, 又带着一点让人忍不住颤栗的辛热之味, 像是火星烫在冰冷的胃里, 一下子四散开来,化成一道道暖流往四肢百骸涌去。   于敏喝着姜汤,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她忍着不哭出声, 大口大口吞咽着。   韶音给她吹好了头发,顺手拿了个小皮筋给她绑上了, 扎成指头长的小揪揪。   见她哭得无声无息,弯腰从餐桌上拿过纸抽, 抽了两张纸, 给她擦泪。   于敏洗了热水澡,穿着柔软保暖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烫得让人打哆嗦的姜汤, 这会儿浑身都暖和起来了,不再是一个人行走在冷风冷雨里的绝望孤寂。   她止不住的感激,说道:“谢谢你,妹子,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也许以后仍旧暗无天日,也许她根本没有以后了,可是她在跑出来之前,根本没想到会坐在干净整洁的屋子里,享受片刻的安宁。   她本是想着,往前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了。如果倒下了,那就不起来了,闭上眼睛,离开这个叫人绝望的世界。   可是她被韶音喊上了车,给她吃,给她喝,带她回家,还给她看医生。   别说她是个好人,能够在临死之前获得这些,就算她是个坏人,于敏也会感激她。   走在冷风冷雨里时没有哭,这会儿温暖安全了,于敏却忍不住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哭得不能自已。   韶音看着她哭,并没有劝。只是抱了抱她的肩,轻轻拍她的后背。   于敏更是痛哭出声。   她只是哭,并不诉说,好像要将受过的那些委屈,多年来积攒在心里的那些不甘、不满、不解、不如意等等,都哭出来。   灰灰都被她哭得心酸了,手边的零食都嗑不动了:“怎么这么可怜啊?”   “剧本上的沈萱,也是这么可怜。”韶音对它说,“你还觉得我要扮演‘沈萱’吗?”   灰灰嘀咕道:“我没有啊,我很久之前就不要求你扮演了。”   或者说,从龙傲天那个世界开始,它就没有要求她了。那次,她因为答应它的成绩没拿到,愿意扮演青梅,还是它主动制止她的。   从那之后,它就不管她了。   韶音没再说话。   灰灰却想,扮演炮灰什么的,它有什么办法?它就是炮灰系统啊!它拿到的剧本都是这样的,这是它的工作职责,又不是它愿意的。   如果可能,它也不想啊!它难道愿意扮演这样没排面的角色吗?可是除非它升职,成为女配系统或女主系统,否则永远只能给她这样的角色。   这样想着,它拿起手边的山楂卷,泄愤般地嚼了起来。   客厅里,于敏的哭声从歇斯底里到弱下来,用了半个多小时。   她哭累了。或者说,没力气了。   她只在车上吃了点零食,喝了碗姜汤而已,根本没积攒多少力气。这会儿哭得浑身发软,不受控制地抽噎,韶音也只是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缓一缓,吃饭吧。”她说。   于敏哭了一场,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现实仍旧是那个现实,但是她的心里没那么沉了。看着韶音,她歉然地低下头:“对不起,妹子,我给你添麻烦了。”   韶音走到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拨了拨坨掉的面:“谁没有困难的时候?搭把手而已,不值当什么。”起身接了杯热水,浇在面上,拌了拌,这才吃起来。   于敏心说,这不仅仅是搭把手,她救了她的命。   于敏本来是打算死在外头的。太苦了,活着太苦了,她不想活了。但是又不想死在那个让她憎恨又恐惧的地方,所以跑了出来,想要干干净净地死在外头。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这个漂亮的妹子朝她伸了把手,关怀她,体贴她,是一份好心。她如果就这么死了,都对不起妹子的好心。   她就算死,也要回去,拉那人给她陪葬!   她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死的人是她?于敏不甘心,愤懑之情逐渐填满心间,令她本来平复少许的情绪再次激烈起来。   韶音咬了一口荷包蛋,看着对面女人咬着牙,脸上通红的样子,说道:“吃点东西吧,吃完好好睡一觉。”   她没说“别想太多,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因为这世上,对有些人而言,就是有过不去的坎。   “嗯。”于敏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下,捧起坨掉的面吃了起来。   她喝了一碗姜汤,但是哭了一场,又是流泪又是哭得出汗,肚子里早就没东西了,一碗面被她吃下肚。   面虽然坨掉了,但于敏还是吃出了独属于小麦粉的细腻与香气。这是食物的味道,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纯净食物味道。   于敏没吃够。   她还想吃,每天都吃。   她觉得活着很好,她想活下去,她不想死。   可是哪里有活路?她捧着空碗,眼泪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进碗底。   她哭得隐忍,可是情绪上来了,根本抑制不住,她很快又呜呜地哭出声,不禁放下碗,两手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说道:“妹子,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心烦的,但我……我……”   她实在太难过了,她忍不住。   她受不了了。   她真的受不了了。   韶音叹息一声。   起身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洗刷。   收拾完,于敏还在哭。便将茶几上的葡萄端过来,坐在于敏对面,剥葡萄吃。   于敏见她没走,也不劝她,更是痛痛快快地哭起来!   她这次哭了很久,快两个小时了。停了哭,哭了停,哭得直打嗝,眼睛肿得不像话。   “姐妹,你是怎么回事?”韶音见她哭得差不多了,实在哭不动了,就抽了张纸巾擦手,她吃葡萄也吃撑了,快吃不动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好歹也开着一家服装厂,认识几个人。你有什么难处,要不跟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到你。”   于敏本来没想麻烦她的。人要知足,这个好心的妹子已经收留她一晚,还给她饭吃,她不能赖上人家,给人家添麻烦。   但是听她这么一说,不禁犹豫了。   这个妹子,大小是个老板啊!   能当老板的人,都是有能耐的……   “我,我……”她犹豫着,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眼里一片茫然。   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她连请人家帮忙,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人家再帮忙,能帮她离婚吗?   那个烂人不点头,谁也没办法的。再说,都说宁拆十座庙,不坏一桩婚,劝人家离婚是缺了大德的,没人会干这种事。   “要不,你跟我说说你的情况?”韶音见她一脸茫然,便问道。   于敏心想,她不知道怎么办,但妹子是当老板的,妹子比她聪明,说不定知道怎么办。这样想着,她就说了出来:“我叫于敏,是X县人,家住在……”   她比沈萱还惨。   沈萱是姐妹两个,吴灵惜虽然软弱,但她是爱女儿的,只是那份爱让人无法消受。于敏不一样,她姐妹三个,最下面还有个弟弟,她爸妈并不怎么爱她。   当年她出嫁,她爸妈要了二十万的彩礼。她的两个姐妹结婚,也换了很多彩礼。这些彩礼钱,都给她弟弟结婚用了。想要离婚?首先要把彩礼还回去,否则都不必开口,男方不会同意的,听都不会听你说。   她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怀着一丝希冀,跟家里说了。说完后,她爸爸不耐烦地说:“打你几下能怎么样?能打死你吗?滚滚滚,什么时候把你打死了再跟我说!”   她妈妈也不管她,话是这么说的:“谁让你没用?下地干个活都能把孩子摔没了,他不打你打谁?”   于敏很绝望,她只剩下两个姐妹可以求助了,但是两个姐妹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只是不像她被打得那么狠罢了,要说给她出头,那是出不成的——她嫁的那个烂人,兄弟四个,个个壮得跟牛犊一样,别人轻易不敢惹。   她嫁过去七年了,被打了六年半。   这次是男人喝醉了,倒在鸡窝里了,她死活拽不起他来,结果男人第二天醒来,因为这事把她打了一顿,逼她睡鸡窝,还让她跟鸡一起吃鸡食。   下着雨,鸡们躲进窝里,她挤不进去,只能拼命往里贴,结果鸡被挤着了,啄了她几口。她实在冷得不行,抓了只母鸡出来,抱在怀里取暖,然后被拉了一手的屎。   不远处的屋子里,男人和朋友们喝酒吹牛,传来一阵阵大笑声,昏黄的灯光透过被雨水打湿的玻璃,朦朦胧胧,显得暖和又遥远。   忽然之间,她觉得活着没意思。   鸡都有窝,她没有。   踉踉跄跄地走出家门,也没挑方向,顺着路就走,遇到路口也不想,直直往前走。   胳膊是摔脱臼的,她一不小心脚下踩滑,滚到沟里去了,摔脱臼了。   “你没孩子?”韶音问。   于敏点点头。   “如果你男人不打你了,你回去跟他过吗?”韶音又问。   于敏愣了一下,她想象了下那生活,心里的绝望一点都没减少,还有些作呕。   她摇头:“不。”   “那你先别回去了。”韶音说道,“你先在我家住着,养一养。医生说了,让你接下来吃好点、喝好点。”   于敏一下子坐直了,嘴唇嚅嗫着:“可我,我没钱,妹子,我……”   “我开着服装厂,每天挺忙的,你要是愿意,给我做饭吧?”韶音看她一眼,“我一个月给你一千五,包吃住。”   于敏一听,顿时急了,连连摆手:“妹子,你包吃住,收留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我不要你的钱!”   “对你来说是恩德,对我不是。你干活了,就应该有报酬。”顿了顿,她说:“那这样,我不包你吃住了,给你发工资,你租我的房间,每个月交饭钱,行吧?”   她掰着手指头算:“我一个月房租一千出头,咱俩一人一屋,你给五百吧。至于饭钱,医生让你吃好点,你就跟我吃一样的,一个月八百吧。”   “但是不包吃住的话,给你一千五就是欺负人了。你给我做饭,打扫卫生,我每个月给你开两千五的工资。扣掉吃住一千三,再给你一千二。”她说,“这样你看行不行?”   于敏的眼睛又红了,她抹抹眼泪说:“我知道你是补贴我。行,我都行。”   暂且就这么说定了。   韶音站起身,对她说道:“走,我带你去你屋里。”   她住的是沈萱沈琼姐妹俩的房间,还有一间主卧,是原来吴灵惜住的。但现在韶音是房客,她每个月付着房租呢,有资格安排主卧的用途。   “之前没想到有人来,所以没准备全新的,但都是洗干净的。”韶音说,“你凑合住?”   于敏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她连鸡窝都睡过,这样干干净净的大房间还挑什么呢?   “你趴下,我去拿药。”韶音说道,回客厅拿陈大夫给开的药。   于敏身上有伤,她本来还不好意思,但是韶音待她体贴,她又特别想要这点好。没人待她这么好,她亲爹亲妈都不管她死活。   噙着泪趴在床上,让韶音给她上药。   她很瘦。让韶音估算,她一米六的个头,连七十斤都没有。   太瘦了。   灰灰已经从于敏刚才说的,去查了下她的信息:“都是真的。”   韶音“嗯”了一声。   她倒是可以自己去查,但那不是麻烦吗?一边给于敏上药,一边问道:“你身份证没带,是吧?”   “没有。”于敏摇头,有些懊恼。   她当时哪想到会被人救呢?她当时只想着不活了,死外边,哪会专门去屋里拿了身份证再走?   “我让人把你身份证带回来。”韶音说。   对于敏而言,离婚目前来说并不是最好的打算。那二十万彩礼,于敏是一毛钱也拿不出来,她爸妈更不可能拿,韶音也不会给她拿。   而若不还这二十万彩礼,事情就会很麻烦。所以还不如先拖着,让于敏跑出来,在外面躲一躲,过一段时间正常的生活,有片刻的喘息。   离婚的事以后说。   “啊?这……”于敏僵住了,“可是,可是,他不可能给的。”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我不回去,妹子,我不回去,我宁可死也不回去!”   她绝望的时候,想过死在外边。   激动的时候,想过跟男人同归于尽。   但是现在,真的要回去,她只想一想就吓得直抖,宁可死在外边,也不要回去那个可怕的地方,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   “不让你去。”韶音说,“我让人去办。”   于敏回过头,担忧又不解的目光看着她:“真的能拿回来吗?”   “能。”韶音点头,“你把身份证放哪儿了?”   于敏答道:“在东边那间屋子的床头柜里。”   东屋是他们夫妻住的,村里人没有出门带身份证的习惯,她平时都是放在抽屉里,根本不碰的。   “行,我知道了。”韶音道。   *   让于敏一个人歇息,韶音退出了主卧。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于敏早早醒了,给韶音煮了粥,炖了蛋羹,精心蒸了一笼一口一个的小花卷,拌了两样咸菜,作为早饭。   所以韶音压根不问她,会不会做饭。因为不会做饭的女孩子,都是父母疼在手心里的,根本落不到这样可怜的境地。   韶音吃过早饭,拿出五百块给她:“中午我不回来,有事出去办,晚上会回来,我想吃排骨,你买些玉米、莲藕和排骨一起炖。”   “好。”于敏点点头,接过钱。顿了顿,还回去四百,“一百就够了。”   韶音没接:“你都拿着,花的钱记个账,月底我会看账本。五百块是这周的开销,不够找我要。”   说完,拿起小包,走到玄关处,换了高跟鞋,噔噔噔的出门了。   她去厂里看了看,然后点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员工,说道:“一人一百,跟我出趟外勤。”   两个男员工都很高兴:“是,沈总!”   韶音开车带着两人去了X县,于敏在的村子。她没进去,车子停在村口了。   有小孩子跑来,绕着车玩,韶音看了一圈,没搭理。等了半小时,看到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混混经过。   “红头发的,过来。”韶音探头出了车窗,对红头发的少年招手。   几个少年看过来,见是开汽车的漂亮女人,顿时吹口哨起哄。   红发少年红着脸,抄着兜,酷酷地走过来:“什么事?”   “知道李大力吗?”韶音问。   李大力是于敏的丈夫。   “知道。”少年点头。   “给你二十块,你去看看他家有没有人。”韶音说着,掏出二十块的钞票,递出车窗。   少年意外,但是跑个腿罢了,去就是了。   “五十。”他眼珠转了转,没接。   韶音便道:“那我换个人。”   “别别!”少年连忙接过来,“我这就去。”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有人。”   “嗯。”韶音点点头,有人就好,没人的话性质还严重点,“他们家东屋的床头柜里,放着李大力老婆于敏的身份证。如果你能进去,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给你一百块。”   身份证?如果是拿别的,少年还要犹豫下。但是身份证而已,又不值钱。大不了让李大力他婆娘说丢了,补办一个。   眼珠转了转,他说:“一百有点少。”   “一百是定金。”韶音拿出一百块来,“如果你能顺顺利利地拿到,还不惊动李大力,我再给你四百。”   少年顿时眼睛直了!   都顾不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拿,还不惊动李大力,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真的?!”   “真的。”韶音点头。   少年顿时接过一百块。   刚要走,又犹豫了:“我怎么知道,你那四百块还给不给我?”   韶音笑道:“如果我不给你,那你也别给我,不就得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懂不懂?”   少年顿时安心了。   他将一百块塞进口袋里,心想,他就算不去,这一百块也到手了,这女人能拿他怎么样?不过,到底惦记着没到手的四百块。   “李寻江!那女人找你什么事?”   “你们别管!我忙去了!等我回来,请你们吃转转火锅!”红发少年说着,一溜烟儿跑了。   李大力在家。   他没在鸡窝里看到他婆娘,也不好奇。   昨天喝多了,从下午喝到凌晨,迷迷糊糊地在井边洗脸。   “叔!我妈让我给你送石榴!放哪儿啊?”李寻江跑进院子道。   李大力随口说:“放屋里吧。”   李寻江趁机进屋。   放下随手从树上摘的还没怎么成熟的几个石榴,就溜进了东屋。   没怎么费力气,就拿到了于敏的身份证,揣兜里,跑出去了:“叔,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李大力道,嘴里嘀咕:“这会儿石榴能吃了?”   村口。   李寻江和韶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姐,你拿这个干什么啊?”李寻江有点好奇地问。   韶音说道:“去医院看病,要身份证。坐车去别的地方,要身份证。没有身份证,哪里都去不了。明白了吗?”   李寻江点点头,对于美丽的金主很是客气,一点也没有见着其他人时的熊样:“是于婶生病了吗?还是她要去哪儿?”   “这些不能告诉你。”韶音说,“虽然我没有这个权力,但我还是请求你对这件事保密,就当做没有发生。”   李寻江眼珠子转转,嘿嘿笑道:“姐,你再给我两百,当封口费呗?”   车后座是两个男员工,这会儿都笑了:“这孩子,贪心!”   李寻江才发现后座还有人,顿时吓得往后窜了窜。   韶音却对他招招手,问道:“满十六了吗?”   “干什么?”李寻江警惕地问。   韶音道:“我看你也不上学,整天瞎溜达有什么意思?干点活,赚钱养活自己不好吗?”   “不去不去!”李寻江嫌弃摆手。他在家好吃好喝的,为什么要出去劳累?   韶音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这么机灵,如果跟我干,我每个月给你八千工资。你爸你妈能给你八千吗?有了八千块,你想吃什么吃不了,玩什么玩不了?”   李寻江眼睛都直了,一颗心差点从心口蹦出来:“切!你少骗人了!你把我按斤卖都卖不了这个钱!”   “你就当我骗你吧。”韶音升起车窗,发动车子,走了。   后座,两个男员工问道:“沈总,真给他开八千啊?”   “怎么可能?”韶音随口道,“本来想把他带走,免得他泄密。再说他有点机灵,培养培养可以办点事。工资给他开两三千就顶天了,不可能给他开八千的。”   两个男员工信了。   只有灰灰嗤了一声。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女人。   当晚,韶音拿着于敏的身份证,并一部手机回了家。   于敏已经做好了饭,很香的炖排骨,手艺不比吴灵惜差。   她看到身份证,简直惊得合不上下巴,韶音如实跟她说了,并且道:“钱从你工资里扣。”   “好,好!”于敏没有异议。   她现在有吃有喝有住,身份证还拿到手了,什么损失都没有,全是老板给她办的,她能有什么异议?感激得直想把韶音供起来。   而看到韶音给她买的手机,里面还装了卡,更是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禁哽咽起来。   “别哽咽。”韶音说,“一个有点人情味的老板,都会这么干。”   她只是在坑底太久了,一点点善意都会视若珍宝。   但这样是不好的。她只有把这些当成平常事,是人和人之间正常的交往,以后再遇到那些暴行、恶意,才会觉得分外离奇,会感到愤怒,会想要抗争,也有力量、有办法去抗争。   于敏不知道她的苦心。她只在心里想着,这个妹子太好了,是天底下大大的好人、善人,她要记她的恩情。   韶音照常经营服装厂,经营厂家直销的商铺,到处跑业务,扩展路子。于敏则过上了宁静的、没人打扰的普通生活。   虽然常常会夜半惊醒,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但是整个人的精神状况在慢慢好转,头发渐渐有了光泽,皮肤也逐渐有了红润的气色。   数百里之外的沈琼,却不怎么好。 第213章 坑底的人15 沈琼失去了第一个机会。……   上次沈琼回来, 是请了假,周五到的。陪着吴灵惜一起,给韶音送鸡汤。   结果去了之后,被韶音一番冷言冷语和决裂的话给气到, 挽着吴灵惜就回去了。   回到家后, 她自己的行李箱根本没拆, 直接给吴灵惜装起了行李箱,要带她离开。   “她都不管你了, 你一个人住着,我不放心!”沈琼一边装行李箱,一边说道。   吴灵惜不想走。   她总觉得母女之间, 骨肉至亲,哪里就真的挽回不了了?她不愿意放弃大女儿,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疼在心坎里多年, 怎么放得下?   “到底怎么回事?”沈琼见她难过得直掉眼泪, 就问道。   吴灵惜这时也不瞒着她了,说道:“她怪我, 怪我之前不帮她。”   “就因为这?!”沈琼一听, 顿时气得不得了,“妈, 你年纪大了,她一个年轻人都打不过方茂年, 难道指望你吗?打坏了怎么办?她居然怪你?她凭什么怪你?”   是, 妈不支持她离婚,是有点迂腐。但是因为这个,就要跟妈决裂?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你白养她了!”沈琼气得脸都红了, 更是坚决地收拾行李箱,“她不认我们,我们还不认她呢!什么人啊!”   “对她那么多年的好,她都不记得,只记得对她一点不好!这种人,也就是她是我姐,要不然你看我跟她说一句话?”   吴灵惜想说什么,但是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只听沈琼气愤又讥讽地道:“她不认我们,随她去!我们也不稀罕她!妈,你跟我走,我孝顺你!”   吴灵惜不想走,但是根本拗不过她。   沈琼买了车票,一张高铁票几百块,她说道:“妈,车票买了,可退不了,你难道舍得让这几百块打了水漂?”   吴灵惜不知道车票是可以在网上退的,她从来也没出过远门,闻言就心疼起钱来。   沈琼又道:“妈,你就当跟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过段时间我再把你送回来,行了吧?”   软磨硬泡,硬是拉着吴灵惜走了。   她们是周六走的,当天就到了,次日是周日。   沈琼是跟别人合租的,自己住的一间十来平的次卧,好在床不小,母女两人睡着正好。   她本来打算过两个月,等转正了,再攒点钱,租个整间,再接吴灵惜过来。但是现在,事出意外,也只能凑合一段时间了。   不想让吴灵惜伤神,她带着吴灵惜去逛商场。   进服装店,进首饰店,进电子产品店,沈琼还挽着她撒娇:“妈,这条项链好不好看?等我发了工资,我买两条,我们一人一条!”   “妈,这双鞋好不好看?等我发了工资,我买两双,我们一人一双!”   “妈,这组音箱可棒了,到时候你在家听歌,看歌唱节目,保管你像在现场一样!”   “妈,你看这个设备,带幕布的,可以投影,回头我给你买一套,你在家可以看电影,把灯一关,坐在沙发上,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就和在电影院一样!”   吴灵惜看看鞋子,大几百块。看看音箱,三千多。看看那个什么投影的,最便宜、最小的一套也要五千多,贵的都上万了,直是吓得她脸都白了!   这,这价格是要吃人啊?!   她从来都是省吃俭用的,到现在,还会为了几毛钱的零头跟小贩计较。   数不清的店铺和炫目的灯光,让吴灵惜有些不适应,头晕眼花的。   她们小地方,虽然也有商场,但是规模没这么大。一层没逛完,她就累了。眼睛累,脑袋累,脚也累。   “我们在这里坐坐。”沈琼扶着她,在商场设立的休息区坐下。   “妈,我去个卫生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沈琼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起身去了。   沈琼一个人坐在休息区。   休息区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吴灵惜低头坐着,强行忍着不掉眼泪。   她一直很难过,只是不想扫了小女儿的兴,才忍了一路。   怎么能不难过呢?她大女儿不要她了啊!   她心里疼得不行,直想捶心口。   从来都是痛苦能够冲淡喜悦,但喜悦不能冲淡痛苦。小女儿的活泼聪明,大方孝顺,的确让吴灵惜很欣慰,但是她心里的难过一点都没有减少。   正坐着,忽然听到前面有吵架的声音。   吴灵惜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对年轻夫妻在吵架。男的高高壮壮,女的娇小依人。两人吵了几句,忽然男的就动起手来!   吴灵惜吓得心里一跳!   她从前不管这些事的,她从来就不爱管闲事,但是,女人被打了,气得尖叫怒骂,张牙舞爪地朝男人扑过去。她个子矮,但是弹跳力很好,一下子跳起来,尖尖的指甲挠了男人一脸血。男人大怒,狠狠一推,将她推倒在地上。   吴灵惜看着女人被打,不禁想起了大女儿,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立刻冲上去了。   “别打!别打!”她拦起来。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别打架!”   “你是个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   男人没什么素质,否则也不会跟女人打架了。   众所周知,女性体力普遍比男性差,跟女性动粗的男人都极其没素质。何况,他还是在公众场合跟老婆动手。   他看也不看吴灵惜,一挥胳膊将她扫开了。   吴灵惜顿时摔在了坚硬的瓷砖地面上,疼得脸色都白了。   沈琼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气得立刻冲上去:“你居然敢打我妈!”   一边扶起吴灵惜,一边冲男人怒道:“道歉!立刻道歉!”   男人瞥她一眼,不耐烦道:“滚!”   “好,好,你不道歉是吧?!”沈琼气得不行,但是也被男人高高壮壮的骇人模样吓坏,拉着吴灵惜后退,说道:“你不道歉,我就报警!”   男人一听,立刻走上来,夺过她的手机,扬手往远处一扔:“报警?****,你报啊!”   沈琼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羞辱,顿时气得,整个人直发抖!   吴灵惜忙拉过她:“琼琼!”   沈琼咽不下去,跑过去拿回自己的手机。很幸运,手机没有散架,还能亮起来。沈琼心疼上面布满裂纹的屏幕,手指哆嗦着,解了锁,拨打报警电话。   民警来了。   但是这点小事,达不到拘留的程度。对男人教育一番,又对双方进行调解。最终因为男人推了吴灵惜一把,又摔坏沈琼的手机,赔了500块。   沈琼要的是2000块,其中1000块是给吴灵惜做检查,另外1000块是修手机。被男人一通嘲笑:“你那个破手机,市价连300块都不值!”   沈琼的手机不错,是她刚读大二那年买的,但是电子产品本来就贬值很快,三年下来,卖二手手机都不值几个钱了。   男人只肯给500块,其中300块给吴灵惜做检查,另外200块给沈琼修手机。   拿着500块,沈琼感觉特别屈辱。   出了这样的事,她没心情逛商场了,拉着吴灵惜走了。   结果,刚出了商场,往公交站走的时候,忽然旁边冲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就被打了两个耳光:“***!坑老子500块!你也配!”   男人动作快,打完就跑了。大概是怕她再报警,他连红灯都不看,迈动长腿就大步跑远了。   沈琼被打得又麻又疼,手里还提着几只购物袋,都不知道是先捂左脸还是右脸!   “不要脸!不要脸!”她想追过去,但是吴灵惜拉住了她,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气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500块!为了500块!吴灵惜被人推了一把,她自己挨了两个耳光,手机还坏了!   沈琼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气得浑身发抖。   男人的力气很大,沈琼的皮肤又娇嫩,很快脸上就肿了起来。吴灵惜担心坏了,拉着她去看医生。   拿了点药,回家擦。   “好在没破皮,不会留疤。”吴灵惜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松了口气说道。   女孩子如果脸上有疤,多难看啊!小女儿虽然不如大女儿长得好,但也是清秀可人,如果落了疤,那可就太令人心痛了!   “你以后别跟那种人计较!”她用自己的经验告诫女儿,“他长得高高大大的,看着就凶,打你一下就了不得,你跟他计较什么?”   沈琼咽不下这口气!愤怒地攥着拳头:“我怎么知道他那么无耻?!”   谁能想到他会藏起来伺机打她呢?打完还跑了,追都追不上!   “所以让你别跟这种人计较。”吴灵惜劝道,“有时候,吃点亏就吃点亏,一辈子那么长,哪能一点亏都不吃?你在公司也是一样,该吃亏的时候就吃点亏,有时候不吃点小亏,就会吃更大的亏!”   吴灵惜大半辈子都不出头,但她也没吃大亏,平平安安地抚养两个女儿长大了。她特别看重这一套道理,就要灌输给读书读傻了的天真小女儿。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要脸的人很多,你得躲着,不能跟他们杠上!你讲道理,是跟君子,君子才跟你讲道理,小人谁跟你讲道理?”   “还不是怪你?!”沈琼脸上刺刺的疼,忍不住仰头怒道:“你干什么掺和人家两口子的事?那么多人都不劝,你干什么冲上去?”   吴灵惜顿时一噎。   心头涌上苦涩。   她是不该管的。她管了,那女人也没感激她,甚至因为赔钱的事,还对她翻白眼。   她该管的是萱萱,如果当初方茂年打她,她能拦一拦方茂年,或者打方茂年一耳光,萱萱一定不会对她翻白眼,现在也不会不认她。   伤心事又一次涌上,她心里疼得缩成一团,抿着唇在床边坐下,低头掉眼泪。   在外面忍了半天的眼泪,这会儿关起门来,没有外人看笑话了,她便不忍了:“怪我,怪我。”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   沈琼见她这样,后悔失言,忙又哄她。   次日,沈琼起来,发现脸上的红肿没消,还多了极为清晰的青紫色的手指印子,又惊又怕,气得早饭都没吃,戴上口罩就出门了。   原本,这几天她在争取一个机会,材料都准备好了。但是她戴着口罩见客户,形象上不太好。   如果说是感冒了,可是公司没感冒的人那么多,形象好的也不少,凭什么非得是她呢?   拥有上进心的人不止她一个。   视为囊中之物的机会,不幸从眼前溜走了。   在剧本上,沈琼因为这次机会,在同为试用期的同事当中脱颖而出,连正式员工都被她的光芒掩盖。现在,她错失了机会。   这是她错失的第一个机会。 第214章 坑底的人16 谁都躲不过。   吴灵惜搬过来和沈琼一起生活, 对沈琼来说也不是没好处的。   吴灵惜非常勤劳,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她都是很拿手的。因为跟别人合租,她担心给别人带去麻烦、给女儿不好的影响, 于是公共区域的卫生都是她打扫的。做了好吃的, 还会分给合租的人一份。   她勤劳, 有爱,待人和气, 博得了合租室友们的喜欢,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很甜,还会主动买水果, 回请吴灵惜和沈琼吃。   而沈琼上班,本来中午是叫外卖的, 吴灵惜跟她一起生活后, 每天都会准备荤素搭配的午饭, 让她带去公司吃。还会多准备一些, 让她跟同事分享一下。   沈琼的人缘一下子变得极好,室友们喜欢她, 同事们也喜欢她。因为这个, 沈琼心里甜甜的,只觉得日子好极了。   这天中午, 沈琼吃完午饭,味蕾和肠胃都得到了饱足。她幸福得心里冒泡泡, 便给吴灵惜打电话, 想问问她吃饭了没有。   打过去,没人接。   沈琼以为吴灵惜在忙,没当回事, 又打过去。   这一次,提示无法接通。   沈琼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手机没电了?   十分钟后,她第三次给吴灵惜打电话,这一次仍然提示无法接通。   五分钟后,她再打,依然如此。   沈琼坐不住了。   妈妈不会不回她电话。她的手机也总是充满电的。沈琼知道这个,是因为吴灵惜经常会看手机,虽然她没说,但沈琼知道,她在期待沈萱给她打电话。   她不可能不接电话,或者不知道手机没电。家里的信号也很好,不至于无法接通。沈琼不禁担心起来,吴灵惜该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又坐了二十分钟,每五分钟打过去一次电话,都是无法接通,她这下再也坐不住了,请了假,匆匆回了租的房子。   “妈?妈?”   没人回应。   沈琼在卧室、厨房、卫生间找一遍,都没有看到吴灵惜的身影。再看充电处,没有她的手机。   沈琼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拉开床头的抽屉,吴灵惜的钱包、证件都不在了,她彻底不好了。   “喂?”电话响起。   沈琼立刻道:“妈给你打电话了吗?她是不是回家了?”   她以为吴灵惜还是放不下姐姐,所以不打招呼就买票回去了。   电话那头,韶音淡淡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妈给你打没打电话、发没发短信,你不知道?”沈琼爆豆子似的反问。   韶音是知道吴灵惜给她发短信的。   吴灵惜虽然走了,但联系没断,毕竟现在的通讯方式那么发达,天天给她发好几条短信。   一开始,吴灵惜天天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后来吴灵惜改为每天给她发短信,但韶音从来不回。   反正有什么事,沈琼会告诉她。当初既然说了决裂,那就是决裂。不会再跟吴灵惜和好,或者这么轻易就跟她和好。   她查了查今天的短信,是吴灵惜发的一些养生注意事项,没说要回来的事,于是对电话里的沈琼说道:“她没说要回来。”   “你怎么这么没心?!”沈琼听着她淡淡的口吻,又急又怒,“妈不见了!你听到了吗!妈不见了!你一问三不知,也不担心妈,你还有心吗?!”   韶音面无表情地取下手机,挂断。   “什么玩意儿!”灰灰骂道,“就她有心!就她孝顺!她刚把吴灵惜接过去多久,就把吴灵惜搞不见了!她还怪别人!她怪得着别人吗!”   韶音就问它:“吴灵惜去哪儿了?”   灰灰查了下,随即嗤笑一声:“修手机呢。”   吴灵惜的确像沈琼说的那样,时不时就看看手机。她放心不下大女儿,让她什么也不做,不去修复母女感情,她做不到。于是,经常会发一些养生消息过去,又或者从网上看一些漂亮的衣着装扮,发给韶音参考,有时候还会发菜谱过去,等等。   她每天都发好几条消息,韶音不回她,她也不气馁。今天是洗碗的时候,想到什么,拿起手机给韶音发消息,结果手滑,手机掉水里了。   她吓一跳,忙去捞,结果手机已经进水了。沈琼打电话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一开始是没人接,因为吴灵惜在甩手机里的水,后来无法接通,就是手机坏了。   吴灵惜很伤心。   这是沈萱给她买的手机。   准确来说,是买宽带时人家送的手机。她本来就是节俭的人,何况这是大女儿跟她决裂前买的,弄坏一件就少一件,她心疼极了,连忙换了衣服,拿起钱包出了门,找地方修手机去了。   手机店的人劝她不要修了,不值当的,电路板都烧坏了,她直接买个新的就得了,这种手机也不值钱,没必要。   吴灵惜不肯,求人家,一定要给她修。   “……”韶音。   还当吴灵惜失踪了多久!不就半天吗?!   沈琼这会儿急得汗都出来了,她既担心吴灵惜回家了,但买到了不合适的票,又担心她遇到了事情。她急得不行,又没主意,忍着怒气,再次给韶音打电话:“怎么办?!妈不见了!”   韶音无语透了。   不知道的,以为吴灵惜失踪几天了。   她抱着手,凉凉地说:“你问我?我离得这么远,我能帮你一起找她吗?”   顿了顿,“这样吧,我别的也帮不上你,我给你打五百块钱,你找几个人,帮着一起找妈。”   沈琼都要气死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妈不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不好意思,韶音真不担心。   灰灰已经告诉她实情。   其次,她没把人当成智障。   是,大城市是大,很容易叫人惶恐。但吴灵惜是个成年人了,她再软弱、胆小,可她不傻啊!   如果外出迷路,以发达的公交系统、多种多样的求助途径,她只要有眼会看、有嘴会问,她就能找回来。   如果碰到了复杂的交通状况,信号灯复杂的大路口,她就算不会看,可她会跟着人流走啊!   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七八十岁的人都到处溜达呢,吴灵惜才五十来岁的人,她出个门,至于吗?!   不过,她并不告诉沈琼。   沈琼要做孝顺女儿,那就让她孝顺呗。   “我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了?我还没说你呢!”她一改淡漠,冷声训斥起来:“妈交给你照顾才多久?你就把人弄不见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孝顺她,故意让她不见的?”   “你胡说!!”沈琼气得发抖。   韶音冷笑,说道:“我照顾妈那么多年,从来没麻烦过你。你倒好,这才多久?你就把妈弄不见了!还好意思打电话来指责我!你指责得着吗?”   “这是你的失误!你的责任!都是你没用!你这个废物!沈琼,妈不见了都怪你!”   沈琼气得直打哆嗦,一个字也不想再跟这个白眼狼说,恨恨地挂了电话。   她实在被姐姐的冷漠给震惊了,简直超出她的想象,气得浑身发抖,好久才平静下来。拿了钥匙出门,去吴灵惜喜欢的公园、广场、菜市场等地方找。   她一边找,一边不抱希望地继续打电话。   傍晚时分,电话终于打通了。   打通了?!   沈琼精神一震,忙喊道:“妈?!”   吴灵惜被她又惊又恐的颤抖嗓音吓了一跳:“怎么了?琼琼,怎么了?”   “妈,你没事?!”   吴灵惜道:“我没事啊。怎么啦?”   她求了人家很久,人家是有良心的店,没给她修,因为真的修不了,也没必要。吴灵惜跑了几家店,都是这样,不得不失望地重新买了个手机,把坏掉的手机小心翼翼收在包里。   她买了个很便宜的手机,能打电话就行,反正她也不会玩。插上卡,手机卡顿了一会儿,就能用了。揣好手机,就往家走。   这时天已经暗了,她打算去菜市场,买点菜回去,做好饭等琼琼回来。刚走出一段,就收到了沈琼的电话。   “琼琼啊,妈要去菜市场,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妈买了做给你吃。”吴灵惜不知道女儿这一下午的惊惧,很随意地说道。   沈琼这会儿脑子里是懵的。   妈妈没事,她悬在心口的大石头顿时落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喘气。   懵了一会儿,隐隐的愤怒开始涌上来了:“妈,你去哪儿了?!”   “我?我修手机去了。”吴灵惜回答道,“怎么了?你找我了?是不是联系不上我,耽误什么事了?”   吴灵惜下意识以为女儿找她有事,结果没找着,耽误了,于是解释起来:“手机掉水里了……”   沈琼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解释!   无尽的愤怒涌上来!下午有多焦急和担心,这会儿就有多少愤怒!   不,是成倍的愤怒!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我手机坏了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怒声,吴灵惜讪讪道。   “那你不知道找个电话给我打吗?你不知道我担心你吗?”沈琼仍是愤怒,大声说道。   “我,我,妈不知道。”吴灵惜下意识地攥紧新手机,口吻不自觉变了,讨好地说:“妈以后记住了,琼琼啊,别生气了好不好?妈不知道你这么担心,妈下次不会了。你现在哪儿啊?下班了吗?”   “下什么班!我请了一下午假找你!”沈琼更加愤怒了,她说不清是愤怒这场乌龙,还是愤怒自己居然搞了这种乌龙,难怪沈萱都不担心,她早知道是这样吧?   “一个破手机!坏了就坏了!你再买一个就是了!家里买不起吗?”   吴灵惜听到这里,有点不高兴了。这不是破手机,这是她的萱萱给她买的。   “妈错了。”她没有给小女儿火上浇油,她知道这个孩子担心坏了,虽然她不明白小女儿为什么会这么担心,但还是选择了包容。   沈琼听着母亲知错的讨好声,胸口憋得不行。她可以指责任何人,但是无法指责一个知错道歉的人。   “我知道了。”她说,“我现在回家。”   挂了电话。   在她请假的这个下午,部门经理打算点两个机灵的员工出去办事。   剧本上,沈琼争取了这次机会,以试用期员工的身份,顺利拿到一个名额。   但是这次,她请假了。   这是她错失的第二个机会。   接连两次不在场,为她刚刚开始的职业生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阴影——原本她的机灵和聪敏,让部门经理记住了她,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但是接连两次错失,给了其他人大放光彩的机会,部门经理的焦点聚到了另外的员工身上。   再有什么事,不会第一时间想到她了。   虽然公司的机会很多,但是优秀的人也很多,机会永远没有人多。沈琼之前付出的努力,打了水漂,想要再次争到上游,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工作上的失利让沈琼的心情不大好。而过去了几天,沈萱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问问,妈找到没有,有没有事。   她看不惯沈萱这么不孝的样子,打了电话过去,声音冷淡:“妈出事了。”   韶音正惊讶着,灰灰的消息禀报过来:“没有,她骗你的。”   “……”韶音无语。   一个字都懒得说,直接挂了电话。   那边,沈琼听到电话挂断了,很是不可思议,重新拨过去,吼道:“沈萱!你有没有心!妈出事了你就这样?!”   诅咒母亲这么好玩吗?!   “我要订票。”韶音顺着她的话说道,“不过你这么急的话,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琼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挂电话是急着订票。顿了顿,她讥笑道:“你现在知道订票了?之前怎么不闻不问?都过去几天了,你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妈天天给我发短信。”韶音道,“她能给我发短信,我以为没什么事。”   沈琼再次噎住。   随即,恼羞成怒:“妈这么关心你,你倒是也关心她一下!行不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韶音每天很忙的,不耐烦跟她吵孩子气的架,声音漠然,不含丝毫感情,“当初就说过了,要钱喊我,其他时候不用叫我。”   沈琼抿住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打这一通电话。   她没来由的很烦。就好像,什么都跟她想的不一样。   原来照顾一个人,没有那么简单,不是管吃管住就够了。原来跟妈妈生活在一起,还没有一个人生活来得轻松。原来她并没有那么聪明,公司里跟她一样出色、甚至比她还要出色的人有很多。   她很累。   忽然间,沈琼觉得很累。   是,妈妈很好,很爱她,但是有时候她从公司回来,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不想听妈妈絮絮叨叨,也不想跟妈妈汇报一天的事,更不想听她说姐姐如何如何,以及忍着疲惫,挖空心思讨好她、安慰她。   不想让沈萱看笑话。   她挂了电话。   沈琼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在心底告诉自己,没什么的!姐姐都能做到的事,没道理她做不到!   她不仅要做到,还要做得更好,远远将沈萱压过去!   一转眼,数月过去。   沈琼努力工作,经常加班,但是并没有像剧本上那样提前转正。   她正常走流程转正了,而且没有获得上司的青睐,只是同期当中比较优秀的人之一。   但工资还是很丰厚的。沈琼履行诺言,给吴灵惜买了项链,买了鞋,买了音箱。还想买投影电视,被吴灵惜死活拒绝了,那个太贵了,吴灵惜实在接受不了,沈琼就没有买。   沈琼租了新的房子,是整租的,只有她和吴灵惜住。吴灵惜住主卧,她住次卧。母女两个终于不睡一张床了,没有妈妈彻夜的打呼声在耳边,沈琼的睡眠好了很多。   睡眠好了,她的心情也好多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多起来。   “我家琼琼啊,真是好看!”吴灵惜赞叹道。   沈琼有些高兴,她也是很好看的,不比姐姐差。   “琼琼啊,你们公司有没有比较好的小伙子啊?”烦恼突然袭来。   “你看你,大学的时候只顾着读书,不谈朋友,现在都工作了,该谈一个了吧?”吴灵惜说道,“谈上一两年,然后订婚。这样你二十五岁就能结婚了,婚后过两年轻松日子,等到二十七八,正好生孩子。”   “到时候你继续忙工作,妈知道你上进,妈给你看孩子,保证不要你操心。”   吴灵惜很闲。   她没有工作,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每天买买菜,做做饭,看看电视,要说悠闲那是悠闲,但是也挺无聊、挺闷的。   如果沈琼生个孩子就好了,她可以带带孩子。   “妈现在还年轻,带得动,你放心交给妈,妈保证给你带得好好的。”   沈琼:“……”   二十八生孩子?她二十八都不想结婚!   “知道了知道了。”她随口道,没当一回事。   但是吴灵惜是认真的,她认认真真操心起了小女儿的终身大事。   她天天给小女儿讲道理:“你现在谈恋爱正好,你年轻又漂亮,正是抢手。而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呢,刚好是有潜力、又没出头的时候。再过几年,你就不年轻了,男人又拼搏出头了,到时候他们的眼光可就高了,不轻易被追上了。”   “男人啊,我跟你说,都喜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现在能找二十出头的,也能找三十多事业有成的,选择面广得很。”   “过几年就不行了,你就只能找同龄人,还要跟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竞争。”   沈琼刚毕业一小姑娘,要活力有活力,要胶原蛋白有胶原蛋白,要头脑有头脑,要工作有工作,本来是前途无限、未来光明、奔跑在宽阔大道上,硬生生被她说得焦虑了!   而焦虑的源头,竟然是年龄?!   她就要老了?!在走下坡路了?!很快就不值钱了?!连对象都找不到了?!   “妈又不会害你。”吴灵惜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就听妈的,赶紧在同事里面找一找。”   “妈打听过了,你们这样的公司都有规矩,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但如果不是一个部门的,离得远,就不大要紧了!”   沈琼都惊呆了:“妈,你跟谁打听的?!”   “楼下跳广场舞的时候,有些姐妹很懂的,我跟她们聊的。”沈琼说道,“你王阿姨家有个侄子,条件不错的,干的行业很有前途,家里有房有车,周末见一见啊?”   沈琼:“……”   见什么见?她周末要加班!   沈琼只焦虑了一小会,就抛开了。开玩笑,男人喜欢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难道女人就不喜欢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吗?   只要她有前途,有钱,有房,有车,大把的小伙子给她挑,好吗?   “哎呀,你工作再有前途,不还是要嫁人吗?”吴灵惜看不得她一天天加班,苦口婆心地劝:“以后嫁个有钱的男人,不就不用辛苦了吗?”   “女人还是要嫁人,一生才会圆满。”   “女人还是要生孩子,做妈妈,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   “生孩子还是要趁早,早生好恢复,楼下陈阿姨的女儿,就因为三十多岁生孩子,根本不好恢复,生完孩子后经常生病!”   “琼琼听妈的,早点结婚生个孩子,妈给你带!”   沈琼快疯了!   她在公司上班就够累了,要跟一群优秀的人斗智斗勇,抢夺机会和资源。跟男人争,跟女人争,累得要死。回到家,她只想静一静,她不想听这些腐朽糟粕!   而且,很可怕的是,她明知道这些是腐朽糟粕,但是吴灵惜说得多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焦虑了!   她担心自己以后生孩子晚了,身体不好!   她担心自己三十岁以后结婚,只能在别人捡剩下的男人里挑老公!   可是,不对啊?   不应该是这样啊?   人生的意义,在于寻找自我,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是结婚生孩子啊!   她还没有升职,还没有成为公司的大牛,还没有在这个行业里赫赫有名,还没有做出璀璨夺目的成绩、创造出无可跨越的成果,她打算拼搏上十年,先做一个事业有成的职业人的!   “琼琼啊,妈不会害你,你就听妈的,这个周末跟李阿姨的儿子见一见吧?”这天晚上,吴灵惜高高兴兴地推开次卧的门,对小女儿说道。   沈琼木然地转头:“妈,我周末要出差。”   “这么忙吗?”吴灵惜拧起眉头。   沈琼用力点头:“我们这行就是这样!”   “那你结婚后岂不是也很忙?”吴灵惜满脸担忧,“琼琼啊,要不你换个行业吧?咱不挣这个钱了。累坏了你的身体不说,以后你结了婚,天天不着家,你老公也会不满的。”   沈琼差点就脱口说“让他滚”!   积压了数月的怒气与戾气,此刻如同被点燃了,一下子在她胸中爆炸开来!   她明明还没有老公,不,她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但是此刻,她已经在脑子里恨上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跟她结婚的时候嫌她不够年轻,在她怀孕期间得不到满足需要她严加看守,她生孩子他拼事业,她养孩子他拼事业,她黄脸婆了他没胃口,她回归职场他不满意,他过了三十五就开始注意年轻小姑娘,跟新来的小助理暧暧昧昧……   这种狗屎,让他原地爆炸,有多远滚多远好吗?!   终于,她把吴灵惜轰出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用力按揉眉头。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喂,姐。我最近工作很忙,还要经常出差,没办法好好照顾妈。让她回去,你暂时照顾她一段时间,行吗?” 第215章 坑底的人17 偶遇。   韶音想都不想, 直接回绝:“不行。”   “姐!!”电话那头,沈琼拉长了语调,声音带着掩不去的疲惫,还有几丝埋怨, “可我真的很忙!分不出时间照顾妈!”   韶音比她还要忙。   她经营着一家服装厂, 还有三家直销店铺, 每天比沈琼忙多了。   但她不说,只淡淡道:“关我什么事?”   “你!”沈琼轻易就被挑起了愤怒的情绪, 她一下子坐起来,脱口而出之际,忽然想到什么, 转头看了看房门的方向,随即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妈!你照顾她一段时间怎么了?再说妈那么想你, 天天惦记你, 你就一点也不记挂她吗!”   韶音轻轻笑了一声。   吴灵惜最近没那么惦记她了。   最直观的体现是, 她发来的短信没有以前多了, 也没有那么细致和绞尽脑汁了,更像是随手发一下。   人的伤心难过是有限度的, 而过去了半年的时间, 吴灵惜已经适应了。就像剧本上,大女儿的仇报了之后, 她渐渐走出来,跟小女儿、女婿、外孙们过得幸福开心。现在也是如此, 她接受了大女儿狠心不要她的事实, 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比如操心小女儿的生活、感情,比如跳跳广场舞,跟小区里的同龄人交际一下, 偶尔还会参加下午茶小聚。   真的让吴灵惜回来,不说韶音怎么样,只怕吴灵惜自己都会尴尬。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会再回到从前,只会走进新的关系。   沈琼满口的“妈和女儿”,好像这是永远不会变、也不能变的,真不知道她是过于天真,还是甩锅太急,根本不去深想。   “她一天天好好的,还能给我发短信,我记挂她什么?”她淡淡道,“知道她在你那过得好就行了。”   沈琼顿时憋了一口气。   “还有事吗?”冷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沈琼立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不在乎我没关系,可你为什么也不在乎妈?我要出差一段时间,她一个人在大城市里,你难道放心吗?”   韶音的口吻依然很平淡:“不是我放心,是你放心。现在照顾妈的人是你,是你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大城市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琼顿时哽住。   “沈琼,我照顾了妈很多年,从我毕业那年算起,我照顾了她七年。你想跟我谈分摊养老的事,你先照顾妈满七年,再跟我提。”说完,挂了电话。   搞笑呢?   吴灵惜去她那儿半年了,能坐公交买菜,能穿着兴趣小组发的队服,坐着大巴去跳舞,吃穿住行她都懂,也都熟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琼自己也是放心的。   她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当初打不通电话请假找了吴灵惜一下午的事,让她吃足了教训,再也没有发生过了。   吴灵惜才五十多岁,身体没病没痛,健健康康的,再好也没有了,根本不用人操心。她打这通电话,只是……   她只是不想再跟吴灵惜住一起了。她不是不孝顺,她只是想喘口气,哪怕只有一段时间也行。   心里堵着一口气,她又给韶音打电话。   挂断。   再打。   再挂断。   几次之后,她明白了这通电话不可能打通了,于是发短信过去:“姐,就当我求你了,行吗?”   这次倒是有回复了。看到新的消息提示,她忙打开看起来。结果,只看了一眼,她就变了脸,愤怒地扔了手机!   短信上写着:“你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熟悉吗?这分明是她说过的话!被她拿来打她的脸!沈琼几乎能听到脸被打肿的声音!   气愤难忍,她捏起拳头,咚咚捶着被子,一股火气烧得她心肺都有些痛了。   “琼琼,怎么了?”房门被敲响,传来吴灵惜关切的声音。   沈琼憋着一口气,强忍着,说道:“没什么,妈。”   “哦。”吴灵惜说道,“不早了,你快点睡吧。”   “我知道了,妈。”沈琼说,“你也早点睡。”   脚步声渐渐远了。   客厅的灯被关上。   主卧的房门打开又关上。   彻底寂静下来。   沈琼倒在床上,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愤怒的情绪逐渐消退,黑暗中,人的伪装褪去,她脸上渐渐有了几分脆弱。   有晶亮的光芒在她眼底闪动,她吸了吸鼻子,抓过玩偶熊抱在怀里,用力抱紧。   妈妈不理解她。姐姐冷漠无情。   她忽然感到很无助,好像这世界虽然大,最亲近、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但却仍然孤独无助。   孤独的情绪升至最浓,渐渐也褪去,又恢复了日常的烦躁。她闭着眼睛,但是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来回播放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烦心事。   妈妈天天催她谈朋友。她一回到家,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念念叨叨。   她每天工作很累,回到家真的不想再被摧残。她甚至故意加班到很晚才回来,希望躲过这份念念叨叨。可是不论她多晚回来,吴灵惜总是在客厅里等着她,还给她留了饭。   有一次,吴灵惜等得太晚,在沙发上睡着了,有点着凉,生了好几天的病。从那之后,沈琼就不敢再加班太晚了,可是这样一来,就又面临催催催。   为什么她的忍让和包容,反而换来了生存空间的被剥削?   沈琼不明白,又好像有些明白。   她失眠了一整夜。   *   韶音不怎么关注这个妹妹,她连吴灵惜都不怎么关注。只要灰灰没提示她,她们凉凉了,或者遇到重大困难了,她都当她们不存在。   她想办法把生意铺开,赚更多的钱,造成更大的影响力。这一天,下班之后她回家,刚进了门,就听到于敏跟人争吵的声音。   走进去一看,于敏站在厨房里,一手拿着刀剁肉馅,一手拿着手机,在冲里面吼:“不认就不认!你们就当我死了吧!我也当你们都死了!”   说完,摁断电话。   抬起袖子,狠狠抹了抹泪。   韶音走过去:“他们又给你打电话?”   于敏虽然跑出来了,但是不能玩失踪,一点消息都不传回去,否则家里报警找她就麻烦了。   因此,在韶音这里待了几天,就往家里打了电话。   当然,她没有说自己在哪里,甚至还编出了“跑去H市”的谎话,让他们别找她,找也找不到。   李大力当时脱口道:“你没身份证,怎么跑去H市?”   “我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已经把身份证带上了!”于敏这样回答。   李大力这才发现,她的身份证不见了。   在于敏失踪三天后,他找到了于家,一直以为她回娘家了。在于家没找到她,他也没想到她会跑,只以为她躲别的地方了,比如她的两个姐妹家,向她们逼问她的下落。   这时他才知道,于敏居然跑了!   李大力不乐意,他花了二十万娶回来的老婆,居然跑了,怎么能行?于是跟于家闹。   于家就给于敏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去,否则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于敏原本就哭了,这会儿看到韶音回来,更是忍不住眼泪,眼泪落得很凶:“但凡他们为我好,有一点点为我好,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他们不知道,她回去会被打吗?   他们宁愿她回去被打!   “不认就不认!”她气恨地抹眼泪,“当初把我卖了二十万,早就没关系了,彻底没关系了!”   他们养大她,可没花二十万!   她不欠他们的!   韶音走过去,抱住她。   于敏好受了一点,低声说道:“我两个姐妹没有劝我,她们知道我过得苦,没劝我回去,还问我有没有钱,要给我打钱。”   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   她也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两个姐妹。   “我也给你打钱!”韶音爽朗地道。   于敏没忍住,“扑哧”一笑:“嗯,谢谢老板。”她心里最感激的就是韶音,她觉得自己这条命就是她给的。她的第一条命是父母给的,已经死了,这是她的第二条命。   她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是韶音种下的。她让她知道,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即便是陌生人也会怜悯她、帮助她,活着虽然苦,但是值得的,值得用尽力气活着。   “老板,我想走。”她抹了抹泪,继续剁肉馅,“我想去外面打工,早点把二十万赚到,然后还给李大力,跟他离婚。”   这是她的赎身钱。   李大力给她父母的二十万,是她跟父母断绝关系的钱。她给李大力二十万,就是买自己的自由钱了。   “行。”韶音说道。   她打算在隔壁省的某个小县城开家店,正好把于敏派过去。   “老板,你对我真是,真是……”于敏听完她的安排,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也不知道怎么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韶音笑笑道:“我反正也要招人的,招谁不是招?你老实能干,招你是我赚了。”   于敏简直恨不得把命都给她!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给沈老板好好干,做她的眼睛,做她的耳朵,做她的手,给她卖力气,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   开店的事,韶音是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还有灰灰这个能干的,给她搜集整理消息和资料,很快选址完毕,请人装修,并跟本地的一些商户吃了顿饭。   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过去,韶音就抽身了。   “沈老板,我会好好干的。”临行前,她跟于敏吃了顿饭,于敏很认真地保证道。   韶音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说道:“我相信你会好好干。但我不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我更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你吃过的苦很多,真正为自己生活的日子很少。我不差你那点钱,我更希望我从泥泞里拉出来的人,不再陷进泥泞里去。坦然站在阳光下,过快乐平静的生活。”   “过真正的生活。”   一席话,于敏泣不成声。   “有空给我打电话。”吃完饭,韶音拍了拍她的肩,转身走了。   她换了新车,可以跑上几百公里,也不会坐得屁屁疼的那种。之前那辆车,被她扔到厂里,作为公司用车了。   她喜欢开车,将音乐声音放得极大,油门踩到底,享受着风驰电掣般的感觉。   天气晴朗,道路上车辆不多,平坦宽阔的道路,一眼望到底,令人的心情也一片坦荡。   直到在前面看到一道人影。   白衬衣,黑西裤,身形笔直笔直的。   韶音踩了踩刹车,将车速降下来。离得近了,发现是个年轻的男人,长得还很正点。   臂弯上搭着西服外套,腿长腰细,侧颜英俊。   车速再次降低,韶音缓缓停在他身前,将音响关掉,降下车窗玻璃,笑道:“哥们儿,车坏啦?搭车吗?”   “握草!”调出男人数据的灰灰脱口而出,第一反应就想说:“音音!是男主!这是男主啊!” 第216章 坑底的人18 一闪而过的身影。   话刚要出口, 涌到嘴边又被它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说?   音音讨厌剧本,对男女主也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每个世界的男主。如果知道这个帅比是男主,肯定一踩油门就走远了, 给他吃一脸的灰。   爽是爽的啦!但灰灰不免想着, 这可是男主啊!如果音音跟他谈恋爱、结婚、共度余生, 四舍五入,它岂不就是女主系统啦?   退一步讲, 音音跟他谈恋爱,但是后来分手了,那就是他的初恋, 是他的白月光,四舍五入, 它就是女配系统了呀!   哪个不比炮灰系统有排面?!   抱着这个不可告人的心思, 灰灰暗搓搓地隐藏了陆明霄的身份, 只是夸张地说道:“哇!帅哥!好帅的帅哥!”   韶音眼底笑意加深, 道:“是啊。”   难得一见的美色。   从陆明霄的角度看,就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忽然停在他身边, 笑着邀请他搭车。   她降下了车玻璃, 车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只有她自己。   再看她的车型, 车内构造的新旧程度,车轮磨损程度, 可以判断出她刚买车不久, 至少有一定的财力。   陆明霄很快排除了危险的可能性。   他想到刚刚打的那个电话。来接他的人,最快也要四十分钟后才能抵达。他要么在这里等四十分钟,要么搭这个美女的车。   “谢谢。”他没多考虑, 便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他站在车外,显得高挑笔挺。坐进车里,显得肩宽腰细,双腿修长。   韶音笑着看他系安全带,白色衬衣下包裹住有力的身躯,随着他系安全带的动作隐隐露出一点端倪。   指尖在方向盘上愉悦地轻点,她一脚踩下油门。   有帅哥在车上,韶音没有将车子开得飞起来。   多开一会儿,多饱饱眼福嘛。   “帅哥去哪儿啊?”她问道。   陆明霄不答反问:“姐姐去哪儿?”   萍水相逢,叫“美女”不合适,称呼“小姐”也不太妥当,而“女士”又过于郑重了些。陆明霄感觉她比自己大一点,于是叫了一个比较尊重又礼貌的称呼。   韶音听到“姐姐”两个字,眉头挑起:“弟弟多大?”   “二十五。”陆明霄回答。   韶音其实看出来他比自己小了,皮肤可以骗人,但脸上的胶原蛋白是骗不了人的。这个小帅哥,明显就是比她年轻。   “果然是弟弟。”她点点头,并没有因为被叫大就不悦,“我姓沈,你叫我沈姐姐或沈老板都行。”   陆明霄微微一怔。   他是个选择困难症。如果她让他叫沈姐姐,他会顺从地叫一声“沈姐姐”。如果她让他叫“沈老板”,他也会痛快叫一句“沈老板”。   但是让他选,他竟不知道叫哪个更合适。   “我要去J县。”韶音已经回答起他刚才的问题来,“你去哪个方向?顺路的话,我多捎你一段。”   其实不顺路。   “方便的话,可以把我放在去D市的路口。”陆明霄说道。D市有动车经过,他可以打车过去,买票做动车回去。   韶音点点头:“好。”   到他说的地方,还要开上一个半小时,韶音找了个交通广播电台,调好了音量,然后跟陆明霄闲聊:“吃口香糖吗?”   “不了,谢谢。”   “吃零食吗?后座上有。”韶音又道。   “不用了,谢谢。”   “喝水吗?在你手边就有。”韶音随口说着。   陆明霄:“……”   没有总是拒绝人的。   何况他有些渴了。   “谢谢。”他低下头,从手边取了一瓶没开封的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   韶音在他喝完后,一只手离开方向盘,说道:“帮我也拧开,谢谢。”   陆明霄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好。”把自己的水放好,然后把手边另外一瓶还剩下大半瓶的水拧开,递给她。   韶音接过,喝了两口,又递回去。   陆明霄接过来,拧上盖子,放回去。   “姐姐是做生意的?”身为搭车人,陆明霄很有自觉,于是主动开启话题。   韶音笑道:“是,还是个土老板。”   陆明霄眼里涌起笑意:“有多土?”   “开服装厂的。”韶音答道。   陆明霄有些意外:“没看出来。”   她长得漂亮,虽然没化妆,但是仍然眉目清丽,气质如兰。而她穿着简单的浅色毛衣,很有设计感的牛仔外套,还开着一款造型拉风的车,陆明霄怎么也没想到她是开服装厂的。   “弟弟呢?做什么的?”韶音笑着问道。   陆明霄答道:“电子科技。”   “是吗?”韶音惊讶道,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男人身上没有丝毫的理工男气质,干净矜持得像是个家教良好的贵公子,“你是做技术还是做市场?”   陆明霄答道:“技术转市场。”   “哇哦!”韶音很给面子地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弟弟,你很牛气啊!”   陆明霄谦虚笑笑。   两人渐渐聊开了,陆明霄也不是缄默的人,很快给韶音画起了蓝图:“姐姐现在做的线下商贸,以后做大了,可以开一家网上商城,还可以引用3D技术,实现随时随地换衣,要知道现在年轻人都不爱逛街,宅男宅女太多了,线上市场不能错过……”   韶音笑笑。   她做这一行,不是图别的,是图它的接地气。底层的女性,日子过得一般,大商场是只看不进的,高消费的地区与她们无缘,她要做的就是压缩利润,做高品质、低价格的服装,吸引她们的视线。   她要在她们当中拥有知名度。这样当她们想求助、自救的时候,或许会想到她。   “好啊。”她随口应道,“以后我的公司做大了,你给我介绍靠得住的技术人员啊。”   陆明霄点头道:“可以!”   他不是随口乱应的人,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道:“我叫陆明霄,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不过我认识的人都很厉害,姐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帮你介绍。”   陆明霄?!   韶音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想,她问灰灰:“这个世界的男主叫什么来着?”   灰灰见她想起来了,紧张得浑身绷起,声音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捏紧:“啊?他也叫陆明霄啊?这个世界的男主也叫陆明霄呢!”   糟糕!瞒不住了!   它心里一阵懊恼,有点后悔给她看了剧本。   下次,等下次给她看剧本的时候,它把男主的名字替换掉,这样她就不会警觉了,灰灰心想。   韶音接过名片,扫了一眼,“陆明霄”三个字,跟男主一模一样。   她没去看名字下面的公司信息。   不用看。   长得这么帅,名字还一样,不可能是别的人。   “小陆弟弟,”她将名片收起来,两只手握住方向盘,拇指微微用力,缓缓摩挲着真皮纹理,“姐姐捎你一程,你感激不感激啊?”   陆明霄愣了一下,随即道:“感激。”   “感激的话,帮姐姐拉一单生意呗?”韶音说道,“你们公司那么大,我不敢想你们公司的订单,但是你们部门的人也不少,要不要订一单员工服装啊?”   “你别看姐姐的服装厂名不经传的,质量好着呢,不信你瞧瞧,后座上有我们的产品,你瞧瞧质量,绝对穿得住。”   陆明霄愣了一下。   “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了哦,不如给你们部门的员工一人一件印花长袖?”   “图案可以你们来定制,也可以我找人设计,保证好看!”   话都说到这份上,陆明霄便转身向后,从后座上拿了一件塑料纸包的衣服,打开包装袋。   是一件纯棉短袖,摸着手感,的确不错。陆明霄打开,将短袖抖开,只见做工也很好,上面倒是没有印花,是纯白色的样品衣服。   “怎么样?不错吧?”韶音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陆明霄没多犹豫,爽快答应下来:“行!”   他好歹是个部门经理,给部门员工订制一件员工服还是可以的,会有利于部门内的团结和凝聚力。   “谢谢小陆弟弟。”韶音笑着说道。   两人聊着天,一个半小时,一晃而过。因为陆明霄成为了客户,韶音很热情地把他送到了D市的火车站,又把自己的名片给了他一张,才笑着挥手告别。   三天后,陆明霄下了一个大单。   三万六千多件长袖。   韶音都惊呆了:“亲爱的小陆弟弟,你是神仙吗?”   电话那头,陆明霄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高耸林立的大厦,笑着说道:“不是我神仙,是你运气好。”   他本来只想给自己部门订制。但是他写了申请单后,后勤的人找到他,问了问他情况,然后决定统一订制,给所有员工发送圣诞节福利。   “感谢小陆弟弟,你真是神仙,不接受反驳!”韶音吹了他一通,“有机会一定请你吃饭!”   她心知肚明,陆明霄表面上是一个业务部门的小经理,但真实身份是董事长的公子。这点小事,后勤的人很愿意讨好讨好他。   “会有机会的。”陆明霄笑道。   陆明霄在B市,韶音在小小的J县,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是因为这一个大单,韶音每天都吹他,称呼他为“亲爱的小陆弟弟”“神仙下凡的小陆弟弟”“人帅心善的小陆弟弟”。   在他朋友圈点赞,拍美食给他,听到好听的歌曲会推荐给他,从别人那里听到好玩的段子会分享给他,签了新的订单也会告诉他,并顺便吹一句:“他们都不如小陆弟弟的一根手指头!”   “我就靠小陆弟弟暴富了!”   “订单已经完成一半了,保证提前送到哦!”   陆明霄对这个长得漂亮,脸皮厚,但是厚得自然、厚得坦荡、厚得可爱的姐姐,颇有点好感。都是跑业务的嘛,脸皮不厚点,怎么搞业绩?他明白的。   因为这个,他还觉得很有共同语言,也会将自己遇到的奇葩客户分享给她,两人一起吐槽。   转眼间,圣诞节即将到来。   韶音应陆明霄的邀请,跟着送货的车辆一起去往B市。   其实,陆明霄不邀请她,她也应该去的,这是一个大单啊,对金主爸爸要有起码的尊重!   员工们有人接待,韶音则被陆明霄接待了。   “我带你参观我们公司。”陆明霄笑道。   他仍然是穿着笔挺的西服,皮鞋擦得锃亮,清爽的短发似乎涂了发胶,格外有型。   韶音眼底的笑意加深,点点头:“好啊,有劳陆经理。”   “沈老板,这边请。”陆明霄说道,也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   全神贯注地工作了两个小时,沈琼起身,揉了揉酸痛的颈部,起身去茶水间接水。   路过拐角,忽然看到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不禁脚下一顿。   那道身影,像是沈萱? 第217章 坑底的人19 同一个妈。   不, 不可能是她。   沈琼摇摇头,否认了这个猜测,甚至感到一丝丝好笑。沈萱在J县,怎么会来B市?   她端着接好的咖啡, 往办公区走去。心里想到, 都过去半年多了, 沈萱这会儿应该离婚了吧?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多想。这是沈萱自己的选择, 还为此跟她和妈决裂,她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随便她。   一个成年人,而且快三十岁了, 再活不明白,就怪不得任何人了。   回到工位, 沈琼晃动鼠标, 解除电脑的休眠模式。输入密码, 回到离开之前的界面上。   忽然,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垂眼一扫,发现有三条未读信息。拿起手机, 指纹解锁, 翻看起了未读信息。   是张锐。   吴灵惜给她介绍的张阿姨的侄子。   长相一般,身高一米七出头, 不胖不瘦,身材一点都不健美, 一身的软肉。不会聊天, 沈琼跟他吃过一顿饭,无趣极了。   她一点都不想跟这种人谈恋爱,关掉消息, 将手机扔回桌面上。   当初要不是吴灵惜催得厉害,她根本见都不会见这个人。   但吴灵惜实在太能磨了,天天见了她絮叨,说道:“你去见一面,如果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可你见都不见,怎么知道好不好?”   “你去见,见了妈就不催你了。”   “妈跟张阿姨是好朋友,张阿姨很热情地介绍了,你这样,让妈怎么见张阿姨嘛?”   沈琼没办法了,只得去见了张锐一面。这人收入比她高一点,但他也比她早进入社会三年。不客气地说,三年后,沈琼的收入吊打现在的他。   回来后,她就对吴灵惜说了:“我看不上。”   她说了看不上的原因,但吴灵惜并不认可,说道:“男人嘛,帅了靠不住,他这样就正好。至于你说他工资一般啊潜力不高啊什么的,三年后的事,谁说得准?”   “再说了,他有三套房,还有户口,你跟他处,比你自己打拼来得好。”   “妈没用,帮不上你什么,可是小张可以啊!琼琼,别犟,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   沈琼丝毫不心动。   那种长得一般,能力一般,而且聊不来的男人,有什么好处的?   可惜,她对张锐没意思,张锐对她却很有意思,天天给她发消息,一条十几条。   沈琼是绝对看不上这种人的,根本回都不回。但张锐毫不气馁,很热情地给她发消息,而吴灵惜也是话里话外夸他:“小张哦,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天冷了会提醒我添衣服,下雨了会提醒我带伞。”   “他把你的口味和喜好记得清清楚楚的,是个很有心的小伙子。”   “妈打听过了,他家教很好的,绝对不打人,你不用担心像你姐姐那样。”   吴灵惜对张锐非常满意。这小伙子,热情又孝顺,还没架子,待人诚心诚意的,简直好极了。   “这么好的小伙子,你跟人处处,多处处就知道他的好了。”吴灵惜的短信又发过来。   沈琼一阵无语。   回都不回。   下午四点多,吴灵惜又发短信过来:“琼琼啊,今天加班吗?”   “妈做了糖醋鱼,红烧排骨,蘑菇鲜笋汤……你早点回家吧?你天天加班,身体吃不消的,偶尔给自己放一天假吧?”   伴随着的,是一张张卖相诱人的美食照片。   沈琼看得饿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回了一条消息:“好,我今天早点回家。”   飞快处理手头的工作,等到下班时间一到,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沈琼,今天不加班啊?”同事抬起头,视线越过电脑,朝她看过来。   沈琼笑道:“我妈做了好吃的,叫我早点回去。”   “真好。”   “有妈在身边就是好。”   “慕了。”   沈琼背起包包,嘴角噙着笑意,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直到掏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刻,沈琼都还是高兴的——谁想天天加班啊?早早回家,吃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饭,饭后往沙发上一躺,看看电视,吃点水果,消磨消磨时间,不好吗?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闻声看去,就见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沈琼的脑子里嗡了一下。   脸上的表情几乎控制不住,异常凶狠。   吴灵惜骗她!什么心疼她加班,原来是为了撮合她和张锐!   她气得都恶心了,简直想吐!为吴灵惜的欺骗,为吴灵惜的利用,为吴灵惜的不尊重!   结婚就他X的这么重要?!   沙发上坐着的张锐也看到了她,好似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站起来道:“你回来啦?阿姨做了很多好吃的,就等你回来了。”   沈琼恶心得胃里翻滚,迈起大步,直直往房间里走:“我不舒服!不吃了!”   说完,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锐的脸色微变。   “哎呀,这孩子!”吴灵惜端着碗筷走出来,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小张啊,你先坐,阿姨去看看。琼琼这孩子,工作拼命,今天可能被老板训了,心情不好。我去看看她。”   “好的,阿姨。”张锐笑道。   吴灵惜放下碗筷,擦了擦手,就走到女儿门前,敲了敲门:“琼琼啊?”   沈琼不开。   但是她也没锁门。   吴灵惜一拧,门就开了。她走了进去:“琼琼啊……”   “你怎么把人叫到家里来了?!”沈琼本来呈大字躺在床上,闻声立刻坐了起来,冲她喊道。   吴灵惜吓了一跳,连忙反手关上门,冲她比划着噤声的手势:“小声!小声!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怎么来了?!”沈琼忍着气道。   吴灵惜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说道:“小张今天下班,在小区门口看到有卖苹果的,品相很好,就多买了一袋,送了过来。我这不是今天做饭做得多吗,就邀请他留下吃饭。”   沈琼信吗?   她以前会信的,但是现在……   呵呵。   “你要是不高兴,那妈叫他回去?”吴灵惜问道。   沈琼立刻道:“好啊!叫他回去!”   “那,那也不好吧?”吴灵惜犹豫道,“妈都留他了,要是再赶他走,岂不是……”   沈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她不会同意!那她还问什么?!   “琼琼啊,出去吧。”吴灵惜劝道,“就吃一顿饭,没什么的,吃完他就走了。”   “不去!”沈琼道。   “琼琼啊,你就当给妈一个面子。”吴灵惜有些为难地道,“妈和张阿姨是朋友,你这样,让妈和张阿姨以后怎么见面?”   沈琼忍不住攥住了被子,心里憋得慌。又是给她面子!她给了她多少面子了?她总是容忍、退让,结果吴灵惜从来没考虑过她,总是变本加厉!   “那你实在不喜欢他,以后不见面了,好不好?”吴灵惜又道,“吃完这顿饭,咱们把面子圆过去,以后不见面了,好不好?”   沈琼看她一眼:“真的?”   “真的!”吴灵惜道。   “这次不骗我?”   “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吴灵惜嗔她一眼。   沈琼撇撇嘴,站起身。   打开门的一瞬间,吴灵惜的脸上堆出慈爱笑容:“小张啊,等得饿了吧?吃饭,这就吃饭!”   一顿饭,沈琼从头到尾没抬眼,闷头就吃,也不搭理张锐。   张锐丝毫不觉尴尬,还和吴灵惜聊得热闹。   半个小时后,一顿饭吃完。   “我刷碗,琼琼啊,你和小张吃水果、看电视。”吴灵惜说道。   沈琼撇撇嘴。拿起外套,说道:“不早了,我送送你。”   “也好,你们年轻人下楼说说话。”吴灵惜笑呵呵地说。   张锐脸上也是笑:“好。”   沈琼心里腻味极了。冷着一张脸,送张锐下楼。刚到楼下,就说道:“你来家里,我事前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今天不会这么早回来。”   “怎么啦?”张锐一脸关切地问,“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沈琼抿了抿唇,说道:“我暂时不谈恋爱,三十岁之前我不考虑找对象的事。”   她说得委婉,但张锐不傻,问道:“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没有!”沈琼斩钉截铁地说。   张锐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拉她:“我不信。你现在不想谈恋爱,肯定是不知道我有多好。等你知道了,你就会愿意了。”   ???   沈琼脑门上冒出三个问号,这人是有病吗?   “松手!”她挣道。   张锐不仅没松手,反而抱住她,低头往她脸上亲:“我听你妈说了,你没谈过恋爱,既然你害羞,那就我主动好了。”   男人看上去没什么肌肉,但是力气居然比想象中的大。沈琼被他抱住,竟然挣扎不开,又察觉到男人近在面前的口气,一时间又惊又恐,又气又怒:“你放开我!放开!”   如果她此刻是冷静的,她会踩他的脚、踹他的命根子、戳他的眼睛。但是她这会儿吓住了,居然统统忘掉了,没有章法地挣扎:“放开我!”   张锐没费什么力气,就亲到她的脸。他嘴唇移动,又往下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   张锐被打得动作一顿,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而沈琼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狠狠踩他的脚,迫使他不得不放开她。   “妈的!”张锐摸了摸脸,骂道:“你有病吧?”   沈琼说不出害怕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点,此刻浑身都轻轻颤抖:“你才有病!”   “我有病?是你有病吧?不想谈恋爱?那你出来相什么亲?耽误别人的时间!”张锐骂道。   “还有你那个妈,瞎撮合什么?我缺这一顿饭吃?*****,浪费我的时间!”   他一顿大骂,连吴灵惜都捎带上了。   沈琼还不上嘴,又不敢跟他动手,气得浑身直抖,扭头就走。   一边上楼,一边用袖子狠狠擦自己的脸。   “哐哐哐!”她泄愤似的捶门。   “来了来了!”吴灵惜开门,露出一张满是笑容与期待的脸,“怎么样?聊得怎么样呀?”   沈琼憋了一肚子气,冲着她就吼:“什么怎么样!那就是个畜生!禽兽!混账!”   吴灵惜吓了一跳:“怎么了啊?”   “他亲我!”沈琼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他亲我!你知道吗!他亲我!恶心死了!”   吴灵惜惊讶,随即笑起来:“哎哟,进展这么快啊?”   进展快?!   沈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自己亲妈:“妈!他亲我!不经我同意,他对我耍流氓!”   吴灵惜不以为意地说:“小年轻谈对象,什么耍流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这么封建。”   女人嘛,都爱扭扭捏捏,嘴上说不要,心里都是想的,这时候不就需要男人强势点吗?   吴灵惜一点都没觉得怎么样。   沈琼犹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冷得她直打颤。她心里一片冰凉,看着身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是她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锐的妈!   见女儿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神情也有些异常,吴灵惜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琼琼?”   沈琼扭头就走。   再也不跟她说一句话,“砰”的一声关上门,并上了锁,任由吴灵惜在外面拍门也不开。   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眼泪如泉涌。   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接到身边的是妈,是全天下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人,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哪怕她很多时候让人很烦,沈琼也没有动摇过这个认知。   但是今天,沈琼很不愿意承认,却没有办法去忽视一个残忍又冰冷的事实——这不是她妈,不是她印象里充满爱意的妈妈,是个可怕的魔鬼。   她有着天底下最温柔慈爱的皮,却藏着最冷酷、恶毒、邪恶的灵魂。   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得她手脚都发冷了,她摸过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打过去。   *   韶音此刻在看电影。   跟小陆弟弟在电影院看电影。   他介绍了这么大的单子,韶音狠狠赚了一笔,给他回扣是不可能的,但是请他吃顿大餐、看一场电影,还是非常应该的。   手机屏幕总是亮起来,韶音看了看来电显示,按掉。   几次后,陆明霄靠近一点,压低声音问:“有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韶音说道。   陆明霄点点头,不问了。   在韶音按断几次通话请求后,沈琼发来了消息:“姐,你接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现在不方便,一个小时后。”韶音回了条短信。   电影还有一个小时才完。   陆明霄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一个小时后,电影播完,陆明霄护着韶音往外走。   “我打个电话。”出了影厅,韶音让陆明霄在电影院外的等待区坐一会儿,自己往人少又安静的角落走去。   拨通沈琼的电话。   刚响了两声,电话立刻被接起来:“喂,姐!”   沈琼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听就是哭过了的样子。韶音眉头微挑,没有问她,只道:“什么事?”   “姐,你跟方茂年离婚了吗?”电话里,沈琼问道。   韶音“嗯”了一声:“离了。”   “那你现在住哪里?有什么工作?”沈琼又问道。   韶音没回答,反问道:“你有事就说。”   “我想让你帮忙照顾妈一段时间。”沈琼说道,声音诚恳,“姐,你反正也不忙,工作也不是多重要,再说我也不白让你照顾,我每个月给你四千块,怎么样?”   “你在家里找工作,每个月就三四千吧?”   “照顾妈,比你工作容易多了,你不吃亏的。”   “再说,妈身体很好,不用你一整天的伺候她,你还是可以上班,这样每个月就有两份工资了。” 第218章 坑底的人20 他知道你离过婚吗?   韶音面色淡淡地听着, 心里有几分失望。   并不是对沈琼还有什么期待,而是她此刻做出的选择,着实令人感到失望。   灰灰已经告诉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所以, 沈琼被一个烂人欺负了, 而吴灵惜没有保护她, 她感到震惊、伤心、恐慌,就一点点都没有想到, 之前沈萱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遭受着同样的对待,生活在同样窒息的氛围中?   如果她没想到, 那么她的共情能力令人发指。如果她想到了,却还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真的非常令人失望了。   “怎么样?你不吃亏。”电话那头, 沈琼的声音愈发镇定而自信。   韶音不知道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才能说出“你不吃亏”四个字。吴灵惜是什么样的人, 会怎么对自己的女儿,她已经领略过了不是吗?   “不了。”她淡淡地说, “没兴趣。”   她连跟沈琼争辩的兴趣都没有。跟这种人多费什么口舌?小陆弟弟不香吗?   挂掉电话, 她转身走向休息区。来到陆明霄身前,浅浅笑道:“等久了吧?”   “没有。”陆明霄将手机收起来, 站起身,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如之前明朗, 关切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韶音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 “一些家长里短。”   姐妹两个因为谁赡养母亲的事,互相推诿,这大概算是家长里短吧?   陆明霄一听, 不是什么大事,就笑道:“这真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   “怎么?你家也有烦心事?”韶音故作不知,好奇地看向他。   陆明霄的笑意敛起几分,说道:“谁家没有?”   他不喜欢说那些事,恰好韶音也不喜欢,于是换了话题:“我有点饿了。你呢?一起吃点东西再回去?”   “可以。”陆明霄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出电影院,讨论着吃点什么。最终,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鱼火锅。   虽然天色不早了,但韶音还是点了辣口的。陆明霄不怎么能吃辣,一顿饭下来,他脸上红红的,擦汗的纸巾用掉一堆。   “我要点鸳鸯锅,你不肯。”韶音埋怨道。   陆明霄便道:“我不喜欢吃清淡口。虽然我不能吃辣,但我喜欢吃。”   韶音好笑摇头。   从火锅店出来,陆明霄开车。一边缓缓启动车子,一边问她:“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韶音今天刚到B市,没打算去找吴灵惜和沈琼,于是说了一家酒店的名字,然后道:“多谢小陆弟弟啦。”   陆明霄将她送到酒店。   下车之前,他没急着给车门解锁,犹豫了下,看向她问道:“你哪天回去?”   “明后天吧。”韶音答道。   陆明霄抿了抿唇,眼睑垂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这么急?还想带你到处走走,B市的景点很多。”   韶音顿时笑倒了:“亲爱的小陆弟弟,现在是冬天啦,天气这么冷,又没有冷到下雪的程度,到处光秃秃的,也没有花,你要带我看什么呀?”   陆明霄窘住了。   局促地抓了抓短发。   韶音侧坐在座椅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其实,我想邀请你当舞伴。”终于鼓起勇气,陆明霄抬起头,看向她说道:“圣诞节快到了,到时候事业部举办舞会,我想请你当舞伴。”   韶音轻轻笑起来。   慵懒而闲适地靠着椅背,拨了拨肩头堆叠的发丝,慢吞吞说道:“请我当舞伴,不便宜哦。”   陆明霄本来有些紧张,闻言心里一松,面上表情舒展几分,露出一个纯情又开心,帅气得不得了的笑容:“元旦是赶不上了,但是春节还有段时间,我再给你拉一单?”   说是“一单”,但陆明霄朋友众多,客户关系网相当庞大,拉几个大单不难。   韶音便笑了:“谁说元旦赶不上?”   离圣诞节还有一周,到元旦就是两周,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让员工们加班加点,完全来得及!   韶音现在有钱了。   上次陆明霄给她的单子,让她大大赚了一笔。给大公司供货,讲究品味和格调,她连包装都精心设计过,价格自然不是走的批发价。   有了这一笔进账,她扩大了规模,又购入了一批新机器,员工也招了一批。想要在半个月内再赶一单,完全没问题!   有瑕疵品也不怕,她有几家厂家直销的商铺,到时候放店里统一大促销,完全不会亏。   可以说,遇到陆明霄,为韶音省了好多力气,他真的是她的神仙弟弟!   陆明霄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神,不禁低低笑出声。   姐姐的事业心好强。   但是他喜欢。   “一言为定。”他说。   韶音点点头:“一言为定。”   离圣诞节还有一周,韶音没有留在B市,次日就回去了。先回去开了个会,动员了一下,然后跑B市签单,又回去盯生产,期间还跑去看了于敏一趟。   于敏现在有点变了。她为了早点赚够二十万,干的是销售岗,不怕苦不怕累的。人瘦了一些,但看上去非常精干,眼神多了锐气,能够看得出自体内散发而出的勃勃生机。   见到韶音,她眼睛一亮:“老板!”   “最近怎么样?”韶音笑着问。   于敏连忙将近来的工作汇报一遍,知道她关心她的生活,于是也汇报了一遍:“我很好,舍得吃舍得喝,我才不会为了存钱就不好好吃、好好喝,人没有营养会老得快,而且我吃得好,人就有精力,可以多跑业务,脑筋转得也快。”   “我还给自己买了护肤品,有美白的精华,还有抗老的面霜。我跟人家说我三十二,人家都不信,以为我三十七八了。”她说到这里,自嘲一声,摸了摸脸,“不怪别人,怪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他们对我不好,难道我自己也对自己不好吗?从前是我傻。”   “我还给自己买了品牌的高跟鞋。我记得你说过,大牌的鞋子穿上不累脚。是真的,虽然鞋跟很高,但是比小牌子货舒服、贴脚。”   于敏渐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要对自己好,要舍得往自己身上投资。一些是韶音教给她的,一些是她跟新同事、新朋友学的。   “你能这样说,我就对你放心了。”韶音笑道。   于敏却很激动,特别想说,她有今天,都是她带给她的。   但是这种话说得多了,就显得不值钱了。她攥着拳头,全都忍在心里,想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会报答她。   倒是想起一件事,询问道:“老板,我两个姐妹也想出来打工,您觉得……”   于敏三十二了,她两个姐妹,一个比她大三岁,一个比她小两岁,因为结婚早,孩子都不小了,可以撒手了。又听到于敏打电话回去,觉得在外面打工不错,可以挣到钱,以后补贴自己孩子,还不用天天在家伺候男人,都想出来打工。   “让她们去厂里应聘吧。”韶音说道,“走后门的事不要找我,我非常严格的,绝对不开后门。”   于敏反而笑了:“好,我就是跟您说一声。”   “你好好干,以后混成经理,就可以自己决定要什么人、要多少人,根本不必同我说。”韶音摆摆手。   于敏听后,双眼发亮:“好!!”   那种日子,想想就激动!   她是不打算再结婚了,以后离了婚,就自己过。多攒点钱,以后养老。这样一来,年轻的时候就多努力点,存够养老的本。   一转眼,圣诞节到了。   韶音赶往B市。   陆明霄抽不开身,韶音抵达的时候,他还在应酬,于是韶音自己打车去酒店。   出发前,倒是陆明霄来接她。   “姐姐今天好漂亮。”见到韶音后,陆明霄眼睛一亮,整个人明显得激动了几分。   韶音穿得很简单,是一间浅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漂亮但不夸张的礼服。但她今天化了妆,本来就清丽动人的容颜愈发光彩照人。   春心萌动的小陆弟弟,有点把持不住,绅士地伸出手臂,让她挽着,带着她走出酒店,到路边拦计程车。   他后悔今天中午应酬了,不然他可以自己开车来接她。   上车后,他频频看她。   韶音便朝他笑:“这么好看啊?”   “嗯。”陆明霄坐得笔直,局促地点头。   他是真的动心了。但是过往经历空白,没有多少经验,这会儿满腔热情如火,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既担心过分赞美唐突了她,又担心措辞不慎让她反感。   他一会儿松松领结,一会儿抻抻袖口,担心今天的自己配不上她。   韶音在一旁轻轻地笑。   到了目的地,陆明霄一改局促,顿时支棱起来了。他有绝对的自信,女伴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美丽的,几乎是天性使然,他骄傲得扬起了下巴。   韶音挽着他的手臂,轻笑着跟随他入内。   这场舞会不单单是陆明霄公司的内部员工,还允许自带家属,包括但不限于员工们的女友、男友、老公、老婆等。   并不是非要女伴不可,他可以带哥们儿当家属,也可以自己一个人来。   在场单身的男士就有很多。   倒是女士们,很少有独自参加的,单身的女士带了要好的小姐妹一起,穿着姐妹装,漂漂亮亮的,美丽可爱。   “小陆来了啊。”   “身边的这位是?”   但凡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便会彬彬有礼地点点头,仪态大方地回答:“是朋友。”   结果获得一个个暧昧的眼神。   “好事将近了啊!”有人打趣。   陆明霄只是笑笑,不解释。   韶音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挽着陆明霄的手臂,全程只是微笑。等到人少的时候,才凑近他低声道:“我是你的家属?”   陆明霄的耳朵有点红,也朝她凑近几分,小声道:“租的。”   他拿订单租的。   看在订单的份上,给他留点面子。   韶音忍不住,扭过头低笑。   今天的舞会,沈琼也来了。她和陆明霄不是一个部门,但是同属于一个大事业部。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很要好的小姐妹,因为工作忙的原因,她交往的都是同事,用不着她邀请。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了,但是却难以融入热闹当中。正落寞时,忽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沈琼怔住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B市看到像沈萱的女人。然而,上次惊鸿一瞥,她根本没看清,因此丝毫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长得像。   但是今天,对方站在璀璨的灯光下,明亮耀眼,笑容的弧度,美丽的身材,白得几乎发光的皮肤,都让沈琼难以再忽视——那就是沈萱!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沈萱怎么会在这里?数次变幻角度,悄悄观察过去。   很快,她彻底意识到,那真的是沈萱。她远在J县的、大专毕业的、空有美丽容貌的姐姐。   她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太复杂了,复杂得她分辨不出。她想找机会跟她说话,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但是她身边的男人跟她很亲密,始终跟她在一起。   沈琼找不到机会上前跟姐姐相认,只能在远处看着他们。   姐姐美得夺目,她身边的年轻男人也丝毫不逊色。事实上,沈琼认识陆明霄,或者说公司很少有人不认识他。   这个男人,是公司有名的青年才俊,也是一众女同事们心中的话题人物。他年轻,英俊,业务能力强,聪明有手腕,据说后台还很硬。最重要的是,他单身!   这样一个话题人物,沈琼当然也是知道的。事实上,她还跟陆明霄有过交集——有一次她赶电梯,当时陆明霄在电梯里,他按住电梯的开门键,等了她一下。   良久,终于被沈琼等到机会。陆明霄似乎去洗手间了,她连忙挤上前,喊道:“沈萱!”   韶音早就知道沈琼在。   她暗地里盯着她,哪怕不用灰灰提醒,韶音的精神领域也发觉了。   “是你?”她转过头,露出没想到的惊讶面孔,“你也在这儿啊?”   沈琼飞快地问:“我是这个公司的员工,当然在这里。倒是你,怎么在这?”   韶音微微笑道:“有人请我来的。”   “陆明霄?”沈琼拧眉。   韶音点点头:“对。”   “他怎么会请你?”沈琼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想到什么,沈琼又问:“上周,你是不是也来B市了?”   韶音垂下眼睛,轻轻抿酒。   她谁啊?噼里啪啦问一堆。她问,她就得答啊?   “你怎么会跟陆明霄认识?”然而她不答,沈琼心中却自有判断,上下打量着光彩夺目的姐姐,不知怎么,心里泛开一点说不出的滋味,这让她的口吻都不知不觉变得尖锐起来,“他知道你是小地方的人吗?知道你是大专毕业吗?知道你离过婚吗?”   韶音听着前面,还能面无表情地抿着酒,跟灰灰闲扯。听到最后一句,动作一顿,霍然抬头,锐利地目光朝她射去! 第219章 坑底的人21 你敢不敢承认?   韶音一直觉得, 沈琼有点瞧不起自己的姐姐。   当初她要带吴灵惜走,当着她的面说的那些话,语气及用词,都不是多么尊重。   她明知道自己的姐姐过得不如意, 却带着母亲远远离开, 去往几百公里之外的地方, 干脆利落、毫不留恋,那是对待亲姐姐的样子吗?那是甩累赘吧?   后来, 她遭不住吴灵惜的“深深的爱”,想要将吴灵惜甩给她,便提出给她四千块, “不让她吃亏”的法子。怎么,沈萱就这么眼皮子浅?她的傲慢, 简直掩藏不住。   如果说那时是“错觉”、“想多了”, 那现在沈琼的用词, 就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了。   “小地方怎么了?我偷了还是抢了?”她直直逼视着沈琼的眼睛, “还是说,你不是小县城里走出来的?”   沈琼张口就想反驳:“我……”   是, 她也是小县城里走出来的, 但她跟她不一样!   “大专又怎么了?”不容她开口,韶音继续说道:“我凭自己本事考的大专, 没有堕落惫懒,辛辛苦苦一分一分考出来的, 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沈琼想说, 你笨!你笨啊!大笨蛋天天学习到半夜,却连本科都考不上!但她也知道,这种话不能说, 渐渐憋得脸上通红。   “我是离过婚,那又怎么了?”这是最让韶音愤怒的,“我是脏了,还是贱了?”   她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摁着沈琼的心口:“你觉得我不纯洁了?被人用过了?是破鞋?”   吴灵惜会这样想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韶音并不奇怪。但她愤怒的是,沈琼居然也这样想!   其一,她是新时代的女性,受到新时代思想的教育,理当鄙夷糟粕!   其二,她明明吃过吴灵惜的苦,吃过糟粕的苦,吴灵惜都把她搞得焦虑了,逼迫得她一个努力奋斗、充满事业心的女性不得不去相亲,还遇到恶心的烂人,本该反感糟粕!   可她居然拿着糟粕,插自己姐姐一刀!   “我没有!”沈琼脸上涨红,反驳道。   “你没有?那你是什么意思?”韶音冷笑着,步步逼近,直逼得她向后倒退,身躯抵住了桌沿,“你难道不是觉得我低人一等?觉得我根本不配跟人交朋友?尤其不配跟你眼里很好的人交朋友?我认识别人之前,最好先说一句‘我是离过婚’的?”   “我不是!!”沈琼涨红着脸反驳。   韶音嗤笑一声:“你不是?那你解释给我听,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沈琼倚着桌沿,后腰被硌得生疼。她双手握紧木板,紧紧抿着唇,看着身前光芒耀眼的女人,憋得脸上越来越红。又一次,她觉得自己像丑小鸭,被白天鹅笼罩在阴影中,谁都看不见她。   “你知道他是谁吗?”沈琼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没人注意的丑小鸭了,她比沈萱站得高、走得远,沈萱再也不能遮住她的光芒。   她抬起眼睛,冷厉而告诫地看着姐姐:“我不知道你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他,但你最好不要欺骗他,他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别到时候连累一家人,全是因为你一个人的自私!”   韶音抱着双臂,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琼:“哦?你不知道我抱着什么心思接近他?那你不妨猜一猜?高材生沈小姐,J县的荣耀,聪明绝顶的沈二小姐,有什么能瞒过你那聪明绝顶的脑袋呢?”   沈琼抿了抿唇,说道:“你自己清楚!”   “我是清楚,但我不知道你想的跟我是不是一样。”韶音轻笑着,“沈二小姐,你说呀,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让我看看我们的答案是不是一样的。”   沈琼不说。   就算她说了,她也不会承认。   “你真肮脏!”韶音忽然敛起笑容,神情嫌恶地后退,仿佛她是什么肮脏透顶的东西,“我敢承认我的目的,你敢承认你提醒我的真正原因吗?”   真的担心她连累一家人,她一开始就不是三连问,而是惊慌地劝告了!   “你真丑陋!”她一字一句地吐出,“你的灵魂散发着腐朽的恶臭!你光鲜的皮囊下是糟烂的脓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跟你是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你令我恶心!”   她对她没有一点点善意!   小地方出来的,大专毕业,离过婚!她这样说自己的姐姐!   沈萱在她眼里,一无是处!   离婚之前,她觉得沈萱没用,过不好自己的日子。   离婚之后,她觉得沈萱是离过婚的,不配过好日子。   “你!”沈琼没想到她忽然翻脸,被这几句话气得脸上青青红红,又羞又愤。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去洗手间的陆明霄回来了,走到韶音身边,神情微讶,打量她和沈琼。   他远远就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寻常。韶音算是比较平静的那个,沈琼的情绪就有些过激了,两人好像是陷入了单方面的争吵。   他不难在两人之间发现了共同之处——虽然她们一个美丽大方,一个娇俏可爱,但还是能够看得出五官的相似之处。   “陆经理。”沈琼忙收起情绪,恭敬地叫了一声。   韶音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看也不看陆明霄。神情淡漠,覆着寒霜,隐隐不耐。   她难免迁怒了陆明霄。   沈琼的官方cp。   陆明霄不知道这些,他着急哄女伴,于是对沈琼点点头,并没有问她是谁,是哪个部门的员工,也没有说客气的话,拥着韶音就往一旁走去:“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要不要去看看?”   他温柔又体贴,对她那个除了一张脸,再也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姐姐如此的温柔小意,令沈琼看得瞪大眼睛,委屈又气苦,差点哭出来!   又是这样!不就是长得好看吗?   陆经理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她其实是个草包吗?   还是说男人都这么肤浅?   想到这里,她眼里涌起浓浓的失望。   如果韶音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认可她。是,男人就是这么肤浅!   若非她长得漂亮,那天在路边邀请陆明霄搭车,他会那么轻易上车吗?就算上了车,她会那么容易跟他熟络起来,并哄得他给她单子吗?就算哄得了单子,他会邀请她做舞会女伴吗?   没有!不会!   男人就是很肤浅。   会为美色动摇原则和底线。   而如果女人有些手段,哪怕不够貌美,也能够将他们握在手心里。但是,哪一天他们回过神,分分钟就逃出来了,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所以不要把重心放在男人身上。沈琼原本的目标是对的,奋斗,拼搏,上进,做公司里的大牛,做行业里的标杆,将资源握在自己的手里,所有手段、金钱、精力都投资在自己身上。   “刚刚那是你妹妹?”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陆明霄轻声问道。   韶音的心情非常不好,点点头:“嗯。”   “原来她也是我们公司的。”陆明霄感慨道,“真巧。”   韶音不说话。   他们走到三楼的一处阳台,看着外面装点美丽的灯饰。   “很不开心?”见她一直不说话,陆明霄不禁问道:“要不然,说说看?说出来会好一点。”   不会的。   韶音清楚地知道,说出来并不会好。   因为她烦的不是沈琼,而是无数个沈琼。   她们觉得,女人离过婚就有了污点,“离过婚”就像是一个代表瑕疵的标签,贴在她们的身上,令她们价值贬损。   她二十八岁,风华正茂,心智成熟,遇到事情不再冲动和慌乱,阅历增加,眼界和见识上涨,财富变多,人脉变广……   她比二十三岁时,优秀了那么多。   可是在很多个沈琼的眼里,她比不上二十三岁时,哪怕那时她刚刚毕业不久,什么也不懂,没有累积任何资源,可二十三岁的她“没离过婚”,是可爱而纯洁的!   那么多个优秀的品质,加在一起,比不上“离过婚”!   “对不起。”身旁,陆明霄歉然地说:“我刚刚离开太久了。”   如果他没有离开,或者早点回来,她一定不会被破坏了心情。   他本来是想跟她开开心心跳支舞,经历一个美好的夜晚。结果弄得她不开心,让陆明霄懊恼又自责。   “不关你的事。”韶音垂下头,叹了口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笑起来时,令人心神摇动。而她落寞失意时,却叫人的心都碎了。   陆明霄简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展颜,懊恼得直皱眉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我,我会学鸡叫,我叫给你听?”   韶音“扑哧”一声乐了,一手搭在他肩上,笑得弯下腰:“不要,不要,你千万别学鸡叫。你帅帅的就好了,不要破坏自己的形象。”   见她终于笑出来,陆明霄心中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道:“我怎么都是帅的,难道姐姐觉得我学鸡叫了就不帅了?”   “是的。”韶音笑得眼里都有了点点泪光,直起腰看着他说道:“学鸡叫的是逗比,逗比是没有性别的,你不仅不帅了,也不是‘哥’了。”   陆明霄听着,心头一动,不禁扶住了她的腰,微微倾身道:“姐姐会叫我哥哥吗?”   “不会。”韶音笑道,两手圈住他的脖子,“你是小陆弟弟,神仙的小陆弟弟。”   陆明霄有些失望。   恰好舞会换了支曲子,音乐流淌在安静的空气中,他不禁扶着她的腰,带动她缓慢迈动步伐。   两人安静地跳了一支舞。   温香软玉在怀,陆明霄的嗓子有点干,心里噌噌往上冒火。他低下头,试探地朝她靠近。   韶音没躲。   轻吻。   温热的气息交缠。   彬彬有礼又不失掠夺。   良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陆明霄感到不够,忍不住松了松领结。   韶音勾着他的肩,软软偎着他的胸膛,仰头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小陆弟弟的租期,还有一个半小时哦。” 第220章 坑底的人22 撕破脸。   韶音被陆明霄拉着手, 冲出舞会。打了辆车,直奔他自己的公寓。   抵达公寓楼下,陆明霄按电梯,韶音侧头望着他笑:“还有一个小时零三分钟。”   陆明霄紧紧攥住她的手, 力道很凶地将她拥住, 大步跨进电梯, 按了十七楼。   “叮。”电梯抵达。   陆明霄拥着她走出去,指纹解锁。   开门进去。   关门。   掩住一室情浓。   *   沈琼在见到姐姐后, 心情一直明朗不起来,站在舞会场地的边缘处,满脸的心不在焉。   目光在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遍又一遍, 始终不见他们回来的身影,心情愈发不好。   低头拿出手机, 给姐姐发短信:“一会儿舞会结束, 我们一起回去, 妈很想你。”   没回应。   过了一会儿, 她打电话过去。   电话没人接。   沈琼心头有气,看着热闹的舞会、玩得热闹的同事们, 只觉得格格不入极了。她待不住了, 跟经理说了一声,便打车回去了。   吴灵惜在家, 坐在沙发上,一边绣十字绣, 一边看电视。   她最近迷上了十字绣, 想绣一幅牡丹花,挂在家里,已经绣了三分之一。   听到开门声, 她抬起头来:“琼琼回来啦?”   “嗯。”沈琼在门口换鞋。   “怎么样?舞会好玩吗?”吴灵惜问道。   “还行。”沈琼走进卧室,换下礼服,套上家居服。   吴灵惜没察觉到女儿的情绪异样,低头穿针引线,说道:“那你回来得挺早的,我以为会玩到很晚才结束。怎么样?有没有男同事请你跳舞啊?”   小女儿所在的公司,是个规模很大的公司,单身的女孩多,单身的男孩也多。她虽然年纪大了,也懂得在这种场合里,很容易萌生一些什么。   沈琼听到这里,顿时烦躁起来!   有!当然有!可是,她全都看不上!   都什么货色啊?要么矮,要么呆,要么丑,简直烦死人了!   倒是有看上的,可是她看上的那人,揽着她的草包姐姐走了!想到两人相拥离去的背影,沈琼越想越气,忍不住对吴灵惜生出了怨言,她为什么把沈萱生得那么漂亮?   她跟沈萱站在一起,就像高配版和低配版,就像正品和赝品,就像买家秀和卖家秀。   “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吗?”她往沙发上一坐。   吴灵惜看过来,好奇地问:“谁啊?”   “沈萱。”   吴灵惜下针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啊?!”嘴唇嚅嗫着,过了一会儿道:“哦。”   大女儿来B市了啊?她来干什么?是看她的吗?可是为什么没给她打电话?   不是来看她的?只是碰巧被琼琼遇到了?   吴灵惜想问,但最终没问出口。   时隔半年,她再想起大女儿的事,只是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疼得直捶心口,哭得要昏过去了。   对于大女儿的事,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了。只要她过得好,吴灵惜可以不问什么。   “她现在怎么样啊?”随即,吴灵惜状若平淡地问了一句。   “跟姓方的离婚了。”沈琼答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我们公司的一个小高管搭上了。”   吴灵惜:“……哦。”   离婚了啊。   离婚了好,这样萱萱就不会再恨她了。   还有心情打扮了?那是不错。   现在找到更好的人?就更不错了。   “她都没跟我们说!”沈琼见她是这样的反应,忍不住揪住沙发垫子,“尤其是没跟你说!她来了B市,不是第一次了,却一次也没跟你说过,没说要来看你!”   吴灵惜的手哆嗦了下。   嘴唇嚅嗫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心里像是被针扎似的疼。   萱萱跟她决裂了啊,跟她断绝关系了,早就说死了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决绝得不像话。她难道还指望萱萱特意来看她,哪怕是顺道来看她吗?   萱萱要是肯,就不至于半年多了,连短信都没回过一个。   过去那么久了,吴灵惜已经从当初的希冀、期盼、小心翼翼,变得绝望、难过、痛苦,又逐渐认命,接受现实。   没有接小女儿的话,低下头继续下针:“你姐离过婚,都能找到小高管这样的对象,你又不比她差,抓紧点……”   熟悉的絮絮叨叨,又开始了。   沈琼:“……”   她呕得快吐血,气得一下子站起来,进了房间,“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扑到床上,听到手机震个不停。拿起来一看,公司内部小群热闹得厉害。   有人在扒某某老总的八卦,有人在扒谁谁跟谁谁和谁谁暧昧不清,有人晒男神的照片。   男神就是陆明霄。   他年轻,英俊,前途无限,后台硬,还是单身,是公司女同事们心中的宝。   这会儿他和女伴的照片,在群里刷屏了。   “哇!太可了吧!”   “这是哪个公司的小姐姐,好好看!”   “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我嗑了!”   这对颜值都很高,拍的照片从各个角度都有,但居然没有一张垮的,全都可以拿去做屏保。   “颜狗的福音。”   “爱了爱了。”   “姐姐给张高清啊!”   唰唰唰,高清图片一张接一张。   大家刷消息的速度也很快:“是陆男神的女友吗?”   “不知道啊,从前没见过。”   “这是刚追到手的?”   “男神对她很体贴的样子。”   很快,有人发了一张糊照:“看这个!我偷拍的!”   群里寂静了几秒钟。   所有人都在看那张糊得不行的照片。   男女相拥在露台,姿态亲密,隔着屏幕和糊到地心的拍照技术,都能感受到暧昧的气氛。   “哇!!”   “石锤了!!”   “呜呜呜,我失恋了。”   “妈妈,我重新相信爱情了!”   群里消息刷得飞快,沈琼死死抿着唇,手指用力握着手机,力气大得几乎将屏幕握碎。   不知怎么,她像是被魇住似的,手指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打开群内匿名,敲了一句:“不能吧?这女的看起来比陆大。”   群里经常爆料,因此允许匿名,毕竟谁也不想带着姓名爆老总们的料。   沈琼发出匿名消息后,浑身血液直往上涌,她几乎听得到脑袋里血液急速冲刷着血管的声音。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那条匿名消息没有引起丝毫水花。大家舔屏的舔屏,失恋的失恋,消息刷得太多了,很快把她这条消息淹没过去。   沈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迅速把上条撤回,又重新发了一遍。   这回被大家注意到了。   “咦?好像是?”   之前大家没注意年龄差,因为两人的颜值、身高、气质都太搭了,氛围也莫名的甜,光顾着吃糖了。   这会儿被提醒,纷纷观察起来。   两人的照片拍得太多了,正面、侧面都有,又很高清,很快被大家鉴定完毕:“应该是,小姐姐要比我们男神大一点。”   “噫,是姐姐和弟弟!”   “香!”   沈琼看着群里人的反应,胸闷得快爆掉!   “没想到男神喜欢的是姐姐款!难怪之前那么多妹子勾搭他都无动于衷!”   “嗨,我比他大,也没勾搭成啊,我还以为他喜欢男人呢。”一条匿名消息。   “胡说,我勾搭他了,也没成。”另一条匿名消息。   “这谁啊?”   “咱们群混进男人了?”   很快那人被围攻了,而小姐姐比陆明霄大的事,就这么刷过去了。   沈琼噎得不行,心里像是被火烧一样,难受得说不出来,气得她一下子扔了手机。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之前群里有人猜测沈萱的身份,有人猜她是小明星,有人猜她是谁家的千金,就没人猜她其实是个小地方来的土包子!   大学都没读!笨得要死!读的大专!   还离过婚!!   听说陆明霄连恋爱都没谈过!   沈琼越想越难受,尤其脑中闪过那张拥舞的照片,照片上陆明霄的温柔与爱惜,都让她不舒服极了。   沈萱应该没告诉他实情吧?如果以后他发现被骗了,会迁怒她吗?   她拿过手机,想给陆明霄发邮件,可是想到那句“你真丑陋”,不禁进行不下去了。   闷闷地呜了一声,脸埋进了枕头里。   *   韶音和陆明霄度过了愉快的成年人之夜。   清晨,光线透过窗帘,使室内蒙蒙亮。韶音率先醒来,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再看枕边熟睡的英俊年轻人,她微微笑了,低下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亲:“起床啦,小可爱。”   陆明霄醒转,浓密的睫毛掀起来,露出还有些不清醒的眼睛。神情有些不悦,扣住她的腰说道:“你昨天叫我哥哥的。”   韶音便笑:“天亮啦,十二点已过,魔法时刻消失,回归现实啦宝贝!”   陆明霄眼底一暗。   想带她重新领略魔法。   韶音笑着抽身,说道:“快点起来啦,你要去上班,我也要回去了。”   陆明霄一怔,坐起身来:“这么快?”   “是啊,元旦还有一单,我要回去催催。再说快到年底了,冲业绩呢。”韶音背对着他穿衣服。   陆明霄抿住唇,没说什么。   接下来,他几乎是粘住她,就连韶音刷牙的时候,他都在后面抱住她。   吃早饭的时候,也频频投喂她。   “好啦好啦,我回去了,你也快去上班吧。”吃过早饭,两人下楼,韶音就要打车回酒店,提自己的行李。   陆明霄看了看时间,说道:“我送你过去。”   开了车,送韶音到酒店。他还想送韶音去车站,但韶音不让他送:“工作重要,宝贝。”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回去吧。”   陆明霄很舍不得她,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然后道:“你要想我。”   “我会的。”韶音笑道,“元旦我还会来的。”   说完,解开安全带,推门下了车。   朝他挥挥手,便转身往里面走去。身形纤细,脚步轻盈,像是一只翩然蝴蝶。   陆明霄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飞远了。   他按时抵达公司。   进门之前,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敛去一切个人情绪,客套而公式化。   但是,落在爱脑补的人眼中,他整个人自带了骚气光环。有人悄悄拍了他的背影,发到群里,又是一阵狂欢:“看看这意气风发的背影!”   “浑身透露出‘本喵吃饱了’的傲娇。”   “难怪昨天和小姐姐半途不见了,原来是溜了!”   沈琼的手机屏幕不停亮起,她不想看,又忍不住看。结果,看完更气了。   她打电话给韶音。   打了三个,才打通了。   “喂。”韶音坐在候车室,声音慵懒而淡漠,“到底有什么事?”   现在沈琼给她打电话,少于三次,她都不会接的。   沈琼压低声音:“你跟他说了吗?”   “说什么?”韶音挑眉。   “你知道是什么!”那边道。   韶音顿时笑了。笑过几声,转而讥嘲地道:“关你什么事?又要说我连累你?沈琼,骗人骗己有意思吗?”   沈琼紧紧握住手机。   她在心里说,她没有骗人骗己,沈萱这样做就是不对。而且,她不能只顾着她自己,不管其他会被她连累的人。   “你还认我这个妹妹吗?”她冷下声音。   韶音道:“我以为你知道。”   她早就说过了,不认她这个妹妹。   “好。”沈琼说道,“是你不认我在先,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在后。”   韶音听到这话,终于生起几分兴趣:“哦?你要做什么?”   “封口费!”沈琼直接说道,“你把妈接回去,我不跟陆明霄坦露你的事。”   韶音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笑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录音了。” 第221章 坑底的人23 三年过去。   “啪!”沈琼手里转的笔掉落在办公桌上。   她慌忙中捂住, 同时身子绷得紧紧的,压低下去,冲电话里不可置信地低喊:“你居然录音?!”   “是啊。”韶音感慨道,“这是我第一次录音呢, 感谢我的一时兴起。”   昨晚在舞会上, 沈琼的一番恶臭发言, 令她在韶音这里再也没有了一丝好印象,韶音已经对这个妹妹没有任何的期待, 所以接起电话的同时,顺手录了音。   “你比从前变聪明了。”沈琼口吻复杂地道,手指紧紧按着桌上的笔, 被硌疼了手心也没放开。   “是你太傲慢。”韶音淡淡说道,“你在我面前从来不掩饰, 你自己没注意吗?”   沈琼在她面前, 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总是肆无忌惮的, 高高在上的, 评头论足的。   韶音不信,她在别人面前也是这样。   但不管怎么样, 她的傲慢令她付出了代价——她落了把柄在韶音手里。   “是我小看你了!”沈琼死死咬住唇, 心里既有懊恼,也有凛然。是她大意了, 她本不该如此大意的。她只是没想到,草包的姐姐居然会长心眼。   随即她想到, 姐姐早就变了, 否则也不会搭上陆明霄。   “嗯。”韶音不置可否,“现在你可以想想怎么封我的口了。”   她不在意被爆出离过婚,因为这是事实。她并不引以为耻, 随便别人说。   但沈琼就不一样了,她爱惜自己的形象,而且她的事业还在起步阶段。   “你!”沈琼听到她的话,明白两人的地位一瞬间翻转,直是吸气不已,“你想要什么封口费!我照顾妈还不行吗!”   韶音说道:“你本来就该照顾妈,至少也要照顾满七年,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的。”   “那你想怎么样?!”沈琼这时已经气得快呕血了。   韶音“唔”了一声,没急着答。   她现在候车室,听到检票的声音响起,遂扶着行李箱拉杆站起来,握着拉杆往检票的方向走。   “再说吧。”她道,“你现在没什么钱,穷得要死,也给不了我什么封口费。先放着吧,以后想好了再找你。”   说完,挂了电话。   任凭沈琼再打过来,也不接。   嘴角扬起弧度。   这个把柄留在手里,远比立刻变现的价值高。   沈琼是个有事业心的人,多年后她功成名就,光环加身,那时候她一定很怕被爆丑闻。   站得越高,越怕这个。   韶音打算留着这个把柄,一直捏在手里。她捏着一日,沈琼就忌惮她一日。   倒不是多怕沈琼,而且她总蹦跶也挺烦的。   那边,沈琼给她打了数个电话,都没有打通,气得直想摔手机!   在任何人手里栽跟头,她都不会这么难受。唯独是在姐姐手里栽跟头,让她难受极了!   很快,手机震了一下,她以为是韶音给她回消息了,连忙拿过手机看。结果,是吴灵惜发来的:“你孙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年轻人,妈看着挺好的,名牌大学毕业,跟你一样聪明……”   不仅有对方的信息,还有对方的照片。   沈琼看了一眼,对方穿着西服,短发打理得很精神,五官端正,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是个精神帅气的小伙子。   但沈琼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他的肩膀没有陆明霄宽。身高没有陆明霄高。鼻梁没有陆明霄挺。   毕业的学校也比不上陆明霄。   反正哪里都比不上。跟陆明霄比起来,就是个低低低配版。   就像她在沈萱面前像赝品、低配,这个青年在陆明霄面前也是个低配、赝品。   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   韶音坐车回到J县。   盯着员工们加班加点,在元旦之前把货物装车,送往客户手中。   而韶音也趁机跑了B市,跟小陆弟弟吃饭,然后去他的公寓里,两人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消磨时间。   待了一天,韶音就走了。   她很忙。工作在她心里占第一位,感情并不能拖慢她的脚步。   陆明霄也是事业心重的人。之前没想过谈恋爱,就是担心谈恋爱太耽误时间。韶音这样,就是他理想中的恋人模样。   只是,她太潇洒了,每次走的时候毫不留恋,又让他有些郁闷。   她年纪比他大,阅历比他丰富,心智比他成熟,偏偏又这么潇洒,直是让他有种握不住她的感觉。   陆明霄认真思考过后,适当减轻了工作强度,减少了出差和应酬的次数,跑去看韶音。   他每次去的地方都不一样,因为她太忙了,生意要拓展,需要四处跑动,况且现在手里有点钱了,开始筹备基金会的建立,要招募人手,还打算聘请两名律师。   陆明霄但凡有点心,就能发现她在做什么。事实证明,他的确很有心。在发觉她做的事情后,他既惊讶,又敬佩,终于明白了她干这一行的原因。   出于敬重,他主动给她拉单子,并且介绍律师给她,将自己的人脉分享给她。   省了韶音很多事!   韶音太喜欢他了,捧着他的脸,连连亲他:“你真是我的神仙小陆!我太喜欢你啦!”   陆明霄对她的热情很受用,看着她变得明亮的眼神,神采奕奕的模样,感觉自己做对了。   韶音的事业越做越大,瞒不过方茂年。   前妻发达了,还是拿着他的身家做的本金,想想就不甘心。但当初她留给他的阴影还在,方茂年再不痛快,也只敢在家喝酒,不敢闹事。   他妈却不怕。   老太太跑到韶音必经之路上,堵在她车前,明目张胆地碰瓷:“你这个不要脸的!你骗了我家茂年的钱!你还回来——”   韶音压根没等她说完。   车子后退,又猛地刹住。而后踩下油门,猛冲向老太太。   “哎哟!”老太太吓得后退,但是韶音的车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图,一直开到她身前,老太太吓得跌倒,两条腿都没入车子下方,她才踩了刹车。   而后,倒车。   又是倒了十几米,停住。   重新踩动油门,再次猛地冲来!   老太太还没爬起来,就见车子又冲过来了,她吓死了:“疯了!疯了!”   手脚并用,试图躲开。   但她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没挪出一米,就被车子赶上了。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老太太这下被刮蹭到了,虽然不严重,但是吓得够呛:“杀人了!杀人了!”   韶音冷笑着,再次倒车。   这次老太太机灵极了,迅速爬起来,跑到路边,奔上人行道。   指着车子就骂:“沈萱!你这个毒妇,你居然想撞死我——”   话没说完,车窗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随意一扬,粉色钞票漫天纷飞:“我就不怕碰瓷!有种明天你再来!”   两千块现金,被她洒向老太太。而后踩下油门,“嗖”的一声窜远了。   “钱!快捡钱啦!”   周围的人纷纷涌上,争抢起来。   老太太拿命换的钱,就这样被人抢走大半,自己只捡了五张,气得直跺脚:“强盗!强盗啊!”   谁也不理她。   只有一个好事的老头,笑呵呵地揣着手说:“大妹子,明天再来啊?”   “来你X个头!”老太太骂道。   这事没瞒过方茂年。老太太回去后,就对他絮絮叨叨了。他听说老太太被刮蹭到了,吓了一跳,连忙带她去做检查。   老太太统共捡了五百块,结果花了一千七做检查,心疼得她不得了,直骂那些抢钱的人:“否则老娘还能赚三百!”   方茂年一阵无语。   次日,方茂年去同一个地方堵韶音。   韶音远远看到是他,车子都不停,直直撞过去。   方茂年一开始以为她吓唬人,直到车子来到身前还不减速,这才吓得冲上行人道,破口大骂:“你疯了!真想坐牢啊?!”   韶音停车。   降下车窗。   “撞死你,我就坐牢。撞残你,大不了我赔钱。我怕哪个?”   方茂年语塞。   “你们为什么还出现在我面前?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见到你们?”   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清丽的容颜凭添几分妩媚与冷艳,瞳仁极黑,透出几分诡谲。   方茂年不由得想到那一晚,她在黑暗中抽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灭,前一刻笑着往他脸上吐烟,后一刻用烟头狠狠烫他。   疯子,这个女人绝对是疯子!   他打了个哆嗦,就见女人邪气地弯唇,声音阴冷:“我早就不是人了。”   方茂年彻底吓到了,后背上一瞬间爬满冷汗,扭头就跑!   “嘁。”韶音升起车窗,鄙夷一声。   转眼,三年过去。   于敏的二十万凑够了。她这三年来,在韶音手里拼命干活,先是升为经理,然后单独开了一家店,成为分店的店长。   她整个人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虽然仍然瘦小,但是精明强干,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精力,目光清澈明亮,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风吹就倒的瘦骨嶙峋的脆弱女人。   她一直将自己的地址瞒得很好,谁也没告诉,这三年只用电话跟家里联系。正准备回去时,她大姐给她打电话说道:“你男人找了个姘头。二妮儿,你这钱……”   大姐觉得亏。   太亏了。   她二妹欠那男人什么?被他打了好多年,现在外出赚钱要还他,结果他找了个姘头,明目张胆地睡家里!像什么话?!   于敏沉默片刻,随即笑了:“太好了。”   不就是找姘头吗?好,太好了!   这是男人想方设法为她省钱呢!   更好的消息,在于敏抵达阔别三年的家时,传入她耳中——那女人怀孕了。   “李大力,我给你五万块,我们离婚。”她说。   男人早就知道,她出去是给他赚钱了,当然不同意:“二十万!少一分,你都别想离!”   “不离就不离。”于敏笑道,视线落在他身边的女人的肚子上,“让这小崽子做一辈子的私生子,我是没意见的。” 第222章 坑底的人24 于敏篇。   李大力家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刚才于敏是坐着车进村的, 是一辆黑色奔驰,在群众当中知名度相当广的一个品牌,村里的小孩子都认识奔驰的标。黑色的车身呈冷峻而流畅的线条,就连不懂车的人都能感受到美感, 全都出来观望。   发现是于敏回来了, 顿时抱孩子的抱孩子, 抓瓜子的抓瓜子,匆匆出了家门往李大力家里去了。   这会儿在李大力家的屋里、院子里、院子外, 站得里三层、外三层,全在看热闹。   “可怜哟!”有人嗑着瓜子说道,“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 却被男人戴了一顶绿帽子,真可怜哟!”   “她可怜啥?她自己跑了, 让李大力空守三年, 男人能守得住吗?娶了婆娘却睡不上, 李大力才可怜!她是活该!”有人踮着脚尖往里瞧, 声音鄙夷。   “于敏这是出息了吧?瞧瞧她这一身,西服西裤的。”   “不是说她出去赚彩礼钱吗?要给李大力二十万。这才几年啊, 她赚够二十万啦?要是我, 我就不跟她离婚,这婆娘多能赚钱啊!”   说什么的都有。   “李大力, 我妹子跟着你,没过一天好日子, 你要是个人, 就跟她离婚,我们两家好聚好散,以后还能见面!”说话的是于敏的大姐。   知道于敏要回来, 两个姐妹特地跟店里请了假,过来给她撑腰。于敏的大姐甚至把孩子带上了,让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给他二姨撑腰。   爸妈不在,于敏大姐就是当家的,站出来为妹子说话。   她们是故意不告诉爸妈的。否则,这婚离不了,于敏也攥不住钱。她们爸妈肯定会索要走这笔钱,拿去给弟弟翻盖房子。   “就是,你还把别的女人往家领,孩子都有了,我们都知道了!你想要这个孩子光明正大地生下来,你就痛快点,跟我姐离了!”这是于敏的妹妹。   “我不知道你们清楚不清楚,但李大力在婚姻期间跟其他人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是重婚!是犯罪的!而这位女士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证据之一!重婚罪是要坐牢的!”这是于敏带回来的一名同事。   韶音知道她要回来,请了两名散打教练陪同她前来,还指派了一个嘴皮子比较利索,嗓门较大的得力下属,于敏不方便说的话,都由她来说。   “呸!”李大力丝毫不怵,“谁敢告老子,老子打断他的腿!”   说着,目光蛮横地扫过于敏身边的人。   两个娘们,一个半大孩子,顶个屁事!   还有两个瘦巴巴的麻杆,他一拳头能打趴下三个!   “你以为你打得起吗?”于敏冲他嘲笑道,“你打我,我是你老婆,你不赔也就算了。人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动人家一根手指头,人家告得你倾家荡产!”   李大力顿时怒了,捏起拳头道:“反了你!臭娘们!带着外人来唬吓老子!你看老子怕不怕!”   他几个兄弟都过来了,家里的侄子更是站了两排,况且全村都跟他沾亲带故的,此刻人多势众,他是一点也不怕。   于敏在外面风风雨雨了三年,什么没经历过。但是此刻面对李大力,这个凶神恶煞的,对她施加暴力多年的男人,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变了脸色。   身体潜意识的对他感到恐惧。   捏了捏手指,她冷笑一声,不仅没躲,反而探身向前,把头朝向他:“你打!李大力,你只管打!我同事可是录着像呢,都在直播!你今天打死了我,你就是杀人犯,要坐牢的!”   这是于敏一早安排的。在村子里动手,是非常不明智的,村里人团结,多少人也架不住。所以,谁都别动手,至少不能先动手。   李大力一惊,立刻抬头看去,果然见于敏身后的几人举起了手机,在拍着什么。   “不许拍!不许拍!”他立刻绕过于敏,去制止几人。   于敏拦住他道:“怎么?怕了?不敢打了?有种你打啊?你再打我啊?你敢打我一下,我叫你的姘头和你的孩子一辈子登不上台面!”   她原本很害怕李大力,就连现在也止不住地浑身发抖,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但是在外面经历了三年,她积攒了一些勇气,她想要为心中掩藏多年的愤懑出一口气!   “你的姘头永远是小三!你的孩子永远是小三生的!是私生子!是野种!他去上学,我叫人在他学校里说!他去工作,我就去他单位门口喊!我叫他一辈子抬不起头!”   李大力听到这里,简直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被你逼疯了!”于敏这时彻底疯了,她不知不觉眼眶湿润了,声音也尖锐起来了,挥舞着双手拼命挠他,“我死了,我姐妹和我大外甥帮我宣扬!她们宣扬不动,我老板会帮我!我老板答应我了!有种你把我们全杀了!”   李大力的几个兄弟本来皱着眉头,撸起袖子,准备干架。听到这里,相视一眼,脚步停下。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样,打一架,把对方打服了,事情就了结了。   “好了好了,别打了。”李大力的大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出来,分开李大力和于敏,“有话好好说,打架能解决事情吗?”   于敏还没过瘾,她过去那些年被打了多少回?难得有机会狠狠发泄一口怨气!闻言,一爪子挠在大哥的手背上,然后继续跟李大力打。   “臭娘们,你敢打我哥?”李大力就要还手。   于敏用脑袋顶他:“我打他怎么了?有种你打我?你打我一下试试?你看看死的是谁!你狠?你有我狠?我跟你说,今天我豁出命去,我死了拉你垫背,我一点都不亏!”   李大力一听,顿时看向自己的姘头,随即目光下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儿子怎么办?这女人就带着他的儿子嫁给别人,让他儿子管别人叫爹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大力一边狼狈后退,一边怒道。   于敏见他不敢还手,更是心里大恨!就这么个玩意儿,她当年怎么没跟他拼了呢?余光瞧见鸡圈里瘦得干巴巴的鸡,顿时想起当年的情景,眼眶发热,弯腰捞起一只瘦鸡,朝李大力扔了过去:“我想怎么样?你给我十万块,我们离婚!”   李大力目瞪口呆!   什么?!不是她给他二十万吗?!   “你做梦!”他狼狈地将鸡撇开,气笑了。   于敏这会儿反而冷静下来,不再追着他打了,拍了拍手,掸掸衣服,抿了抿短发,说道:“要不要我给你算个账?”   “你以为我欠你二十万?我嫁给你八年,伺候了你八年,给你洗衣服、做饭、养鸡、养猪、种地……整整八年!”   “你请个洗衣服做饭的,一个月也要两千块吧?”   “你请人种地,不要钱啊?”   “你妈瘫痪那几年,都是我端屎端尿,你请个陪护都多少钱了?”   “我还包睡呢!”   “你天天打我,次数多到数都数不清,你以为精神损失费、营养费不要钱?”   “我没吃你几口饭,一年到头吃肉的时候不少,到我嘴里的没几块,伙食费一个月算你三百块好了!”   “至于住的,就算我租你的房子。这破地方,一年四五千块房租顶天了!”   “……”   她叉着腰,昂着头,一笔一笔算得清楚,听得周围看热闹的村民目瞪口呆。   好么!她这么一算,李大力不仅不该讨要二十万彩礼,还倒欠她不少钱呢!   “你还给我戴绿帽子!你知道你犯了重婚罪吗?我如果告你,一告一个准!你不想我告你的话,难道不用表示表示?”   李大力:“……”   李大力的兄弟们:“……”   最后,李大力都急了:“妈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他妈爱离不离!老子的崽子还没生,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老子不急着给他铺路!你不想离就拉倒,回来给老子暖被窝、生孩子!”   “李大力!你说什么!”他那个姘头急了,冲过去就要跟他撕巴。   被周围的人拉住:“你身子重!别冲动!”   “我就知道你没钱!”于敏唾了他一口,一脸的鄙夷,“穷鬼!王八蛋!废物!吃shi喝尿的玩意儿!你有个屁的钱!老娘就知道你拿不出来,白跟你费口舌!”   “拿户口本,跟我去离婚!”   李大力顿时得意了,指着她道:“你急了!你急了!嘿,老子偏不跟你离!老子就知道是你想离婚!说不定是在外面有了姘头!老子就不跟你离!急死你!”   “我有没有姘头,谁也没看见。倒是你,人命都闹出来了。”于敏丝毫不意外他说这种恶心话,冷笑道:“不离就不离!看谁急!我现在愿意不要钱跟你离婚,你就知足吧!过几年你求我离婚的时候,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李大力顿时犹豫了。   他几个兄弟相视一眼,拉过他,到一边说话去了。   这事再闹下去,整个李家都没脸,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为别人家茶余饭后的嚼头。   看于敏现在也不是好欺负的,离就离了。   “五万!就按你最初说的,你拿五万,大力跟你离!”过了一会儿,李大力的大哥出来道。   于敏冷笑,抱着胸道:“呸!黑心烂肺的东西!既然你这么疼他,你给他拿五万,我这就跟他离!否则我不离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大力的大哥顿时急了:“你站住!”   最后,于敏得到三万块,跟李大力去离婚。   当然不是李大力的大哥拿的,是李大力自己掏的。   二十万,她一毛钱也没给。   过去的三年里,多少次她累得咬紧牙,顶着风冒着雨跑业务,摔倒了没人问,烫着了没人管,病了也要强撑着,辛辛苦苦赚来的这些钱,凭什么给李大力!   全是她自己的!   她不仅一毛钱也不给,还咬了李大力一口!   于敏心里知道,如果她愿意闹,还能咬出来更多。但她不愿意再见到这些人,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她想早点跟他们解除关系,立刻就解除,然后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所以,别说李大力拿三万块给她,就是一毛钱不给她,她今天也要跟他离婚。   不知道谁把电话打到于敏的爸妈那里去了。在于敏跟李大力去离婚的时候,于敏的爸妈赶过来了。于敏的两个姐妹见到了,连忙拦住了,死活没让他们挨近于敏的身边。   “死丫头!”   “造孽啊!”   “有钱了,翅膀硬了,也不知道帮衬家里!”   于敏的妈妈逢人就哭。   但于敏根本不在意。扯了离婚证,她就走了。带着户口本,身份证,买了票离开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223章 坑底的人25 本篇完。   韶音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在陆明霄的公寓里,跟陆明霄挤在沙发上看电影。   在电话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非常高兴,拉着陆明霄喝了半瓶酒庆祝。   “终于解决了。”她感叹道。   这是她伸手拉的第一个人, 却直到三年后的今天, 才有了结果。许多比于敏后来的人, 都已经解脱出来。   但韶音还是很高兴,因为于敏真正挣脱了束缚, 最令人高兴的是:“这个结果比当年想象的好多了!”   当年的于敏一心想着赔给李大力二十万,然后获得自由。但是现在的于敏,明白了一件事——凭什么赔给李大力?她欠他的啊?   别说她手里有二十万。就算她没有, 该离也得离!实在离不了,就一辈子不回来!   收彩礼钱的人是她爸妈, 凭什么让她还?要还也是她爸妈还!至于生养她的恩情, 以后养老的时候她出一份力就是了, 他们凭什么把她卖二十万啊?   但是当年的于敏不懂这个道理。她被父母教育着,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就是爸妈养大了她, 有恩情, 她要孝顺,不能让他们为难。她被逼得走投无路, 离家出走、一心寻死,也只怪自己没本事, 不敢怪父母一分一毫。   好在她现在明白了。   韶音非常高兴。   两人小酌一番, 微醺地相拥在沙发上。   陆明霄低头亲了亲她微红的脸颊,问她:“我们什么时候有结果?”   他二十八了。   而她三十一了。   他希望他们早点进入神圣殿堂。而且,再过几年, 她年纪再大一点,生孩子会对身体有危险。   韶音偎着他,好一会儿没答。   “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结婚。”她抚弄着他的衬衫,垂着眼睛说道:“我现在仍然是这个想法。并且,我也不想生孩子。”   陆明霄顿时僵住了。   良久,他推开她,起身回了房间。   韶音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见他不出来,便拍了拍脸颊,醒了醒酒,提起包包,打开门走了。   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   生孩子也没可能。   她对揣崽养娃没有太大的兴致,而且她也没有偌大的江山需要崽子来继承。   陆明霄在房间里躺了半晌,不见她进来哄他,反而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猛地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   感情却没有加深。   三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变久了,约会的次数变多了,互相了解加深了,生活的重叠也越来越大,但是,感情并没有加深。   她跟三年前没有不同。当初他觉得她是抓不住的蝴蝶,原来不是一时的错觉,不是他情意初萌之时的担忧,它的的确确存在着。   陆明霄曾经以为自己是她的男友。现在想想,不过是她的消遣罢了。是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自己找的一个消遣。   心里烦躁得厉害,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下额头。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系,他不想跟她好了,没有人能够这样践踏他。但是,他又舍不得。   次日是周末。   原本的安排是跟韶音一起度过。但是她走了,陆明霄心里生气,没有再打电话给她、问她干什么去了、还在不在B市。   他直接去了公司加班。   公司里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发现陆总监居然在周末来公司了,顿时悄悄八卦起来。   三年过去,陆明霄已经不是一个小部门的经理,而是一个大事业部的总监,同时是公司副总。   他的身份也被扒出来,不再是秘密。   当初,因为他的身份过于金光闪闪,公司里嗑姐弟恋的人颇是心碎了一批。都觉得他和小姐姐门不当、户不对,这份恋情指定要凉了。   后来,小姐姐的身份也被爆出来,仅剩的cp党也心凉了,都觉得他们不可能。   韶音的身份不是沈琼爆出来的。她即便有这个心,可是有把柄在韶音手里,她也没这个胆子。   是韶音的事业越做越大,她作为杰出的企业家,开始上报纸、杂志等等,渐渐的身份不再是秘密,离过婚的事被扒出来。   当时,姐弟恋前所未有的唱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凉了。但是公司组织活动,两人照旧作为舞伴出现,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样子,给cp党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又活了回来。   他们开始盯着这一对,想看看他们能走多远。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激烈的反响,为韶音招了一波黑,也让她有了一群支持者。   事情是这样的。   韶音厂里的一名员工,因为被老公家暴,偷跑出来打工。她不够谨慎,暴露了所在的位置,于是男人找了过来,要带她回去。她不肯,被男人当众暴打。   韶音听到消息后,立刻开车过去,直言道:“给我打他!”   很多人不动手,劝她:“老板,这样不对。”   “沈总,冷静。”   “打人解决不了问题。”   韶音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但打人能出气!”   叫秘书取了两万块钱,拿在手里,说道:“谁打他一拳,我给他一百块。踢他一脚,我给两百块。打死了人,我去坐牢。打得残废,我养他后半生!”   非常嚣张。   简直恶劣极了。   那男人被当众暴打。没人跟钱过不去,再说了,他们打的是一个人渣,良心上过得去。于是,男人被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多处骨折。   韶音很守承诺,发了佣金,又给了男人高额赔偿,然后说道:“伤好了再来,我有的是钱!”   真是狂妄到没边了。   男人再也没露面。   后来,那名女员工成功跟男人离婚了,并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   对于这件事,觉得解气、爽的人很多,认为她过于暴戾、有钱为所欲为的也大有人在,在网上曝光后,着实吵了一阵子。   公司里很多人觉得小姐姐很帅,甚至改口,不再叫她小姐姐,改为叫女神!大家觉得她实在太棒了,离过婚又怎么样?她美丽又飒爽,配什么臭男人都绰绰有余,陆明霄如果介意这一点,反而是他配不上女神!   好在两人一直没分手,让嗑cp的人没断了糖。   现在大家都在猜,两人能不能走下去,什么时候结婚?这时有人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说道:“陆总监怎么像是被甩了的样子?”   群里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看照片。   陆明霄去茶水间泡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的身影,被人拍了下来。拍到的是侧影,能看到陆明霄的表情非常冷峻,比平时多了几分阴郁。   他平时的表情一直是客气而公式化的,这两年成熟了一些,愈发显得稳重了,身上属于管理者的气势也与日俱增,可是从来没让人感觉到压抑、阴郁过。   只有今天。   “他该不会真的跟女神分了吧?”   “女神把他甩了?”   “我觉得不像。该不会是陆总监的家里不同意吧?”   大家忧心忡忡的,十分伤感。陆明霄的家里很不一般,他们会允许儿子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吗?想想就知道,太难了。   市内一家咖啡厅。   沈琼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带微笑地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忍下心里的烦躁。   这是吴灵惜逼着她见的相亲对象。   她今年二十五了,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一直努力拼事业。沈萱都能成为杂志上刊登的杰出企业家,她怎么能落后?   于是,这三年中一直醉心事业,甚至经常出差,有时候驻外几个月都不回来。   她不回来,便让吴灵惜一个人在B市。她早已经不会过分担心了,相信吴灵惜能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而吴灵惜果然也没让她失望,一直好好的。只是最近一次,出了场意外,吴灵惜下楼时摔了,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送去了医院。   就是沈琼现在约会的对象。   吴灵惜非常喜欢对方,说这个小伙子心眼好,人热情,又有一份好工作,虽然不是B市人,但沈琼已经二十五了,就别太挑了。   她成天抹眼泪:“你说说你,这也不要,那也不喜欢,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说你也不爱听,好像我多愿意说你一样。你要是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我会天天絮叨你吗?我不知道自己很烦啊?”   “你姐是那样,你也是这样,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哦!”   她时不时就来一下,哭天抢地的,说沈琼要逼死她、让她操碎了心。   沈琼心里木然。   她何尝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简直熟悉得可笑。当年吴灵惜就是这样在她面前说沈萱,说沈萱不让人省心,让她操碎了心。   她看着吴灵惜哭得悲伤的样子,一点也不感到心疼,只觉得烦躁不堪。   “我去!我去见他还不行吗?”她烦躁地大声说道。   这个男人其实不错,比她大两岁,学历、工作、见识、谈吐都还不错。但是,沈琼并不心动。   她其实喜欢陆明霄。这件事,沈琼一开始不知道,她只是经常不自觉的在群里追逐他的消息,关注他的动向。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原来她喜欢陆明霄。并且,再也看不上任何人。陆明霄就是她的男神,是她的择偶标准,她在心里默默喜欢着他。   这会儿,手机屏幕频频亮起,她就知道,群里又在谈论他了。   她为他设置了关键词,只要出现跟他有关的消息,提示就会蹦出来。   “可能是工作,我看一下。”她朝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指纹解锁。   果然是他的消息。   沈琼上翻着聊天记录,从最上面往下浏览。当看到照片上阴郁的侧影时,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他是在难过。他一定是在难过。是沈萱伤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感到一阵气愤。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对他?如果她不能,还有别人愿意好好待他啊!   不知道怎么,沈琼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说道:“抱歉,公司临时有事。”   男人面上浮现意外,随即是失望,但很快掩去了,站起身道:“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沈琼忙道。   她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到陆明霄也在公司,心里更抵触了。   “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男人笑道。   沈琼客气地道:“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样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送我。”   她再三拒绝,男人便没有再坚持。   沈琼打车去了公司。   她现在也不是一名普通的员工了,而是管理着一个部门。周末没有人加班,办公区只有她一个人,她步入安静的办公区,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   等待电脑开机时,她坐在转椅上,又将聊天群打开了,关注着里面的消息。   她在午休时分等到了机会。   忙碌到一点钟,陆明霄点了外卖,在休息区用餐。   沈琼拿着自己的午饭,坐到了他的对面:“陆总,好巧,您也来加班。”   陆明霄抬头,看到她的面孔,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用餐。   他本来就在烦那只蝴蝶的事情,现在蝴蝶的姐妹出现在眼前,更加让他心烦。   “陆总,大数据事业部最近……”沈琼看着男人埋头用餐,很想提醒他别吃这么急,伤胃。可是她又不好提醒,不得不憋住了,改为跟男人聊工作上的事。   但陆明霄不想跟她聊这个。   吃饭呢,聊什么工作。   他又不是事业狂。应酬的时候谈工作是没办法,现在好好吃着饭,他一句也不想说。   沈琼说了几句,都没得到陆明霄的回答,不知道是尴尬多一点,还是羞恼多一点。   “陆总什么时候跟我姐姐结婚?”眼看男人的午饭就快吃完了,沈琼抛出一个重量级话题。   陆明霄扒饭的动作猛地一顿。   抬头朝她看去。   清冷而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得沈琼下意识想瑟缩一下。   但她扛住了,脸上是单纯的好奇之色。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她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睛:“我跟姐姐有些误会,这几年一直关系不好。但我希望她能再婚,我也会参加她的婚礼,送上我的祝福,如果能借机跟她解除误会就更好了。”   陆明霄没说话。   脸上的神色有些莫名。   沈琼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后仰,身体僵住:“我,我……”   陆明霄看着她不说话,眼神微冷。   “我,我姐姐的事,陆总应该……知道?”沈琼有些局促地说道,一副后悔失言的样子。   她自问没有破坏约定。因为沈萱离过婚的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沈琼只是不清楚,陆明霄到底听说没有?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万一他们只是私下内部传,根本没人告诉他呢?   “嗯。”陆明霄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扒起饭来。   他知道她离过婚。   在他们交往一年后,韶音就对他坦白了这件事。   “你是以结婚为目的跟我交往的?”那天,她忽然问他道。   陆明霄当然是点头:“是!”   他想跟她在一起,携手到白头。   然后,她说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我离过婚。第二件,我不想再婚。”   对韶音来说,离过婚的事虽然没什么不光彩的,但也不至于见人就说。   仅仅是谈恋爱的话,不知道哪天就分手了,没必要说起。但是,如果对方是认真的,以结婚为目的,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陆明霄很介意这件事。   他猜到她有过几段恋情,毕竟她长得这么漂亮,人又优秀,年纪还比他大一些,感情生涯一定不是空白的。但他却没猜到,她居然离过婚。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没有联系过她。一是心烦,不知道怎么决定,二是那阵子工作也忙。   后来他发现,他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跟她分开。于是又联系她:“对方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她没有回答他。   陆明霄等了两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于是自己去查。查到后,他简直是心惊肉跳,只剩下愤怒和心疼!   原来她曾经被家暴,几次住进医院!她从前嫁的那个男人,居然舍得这么对她!   陆明霄跟她在一起时,有时候不小心压到她的头发,都要小心的为她揉一揉脑袋,那个男人怎么舍得打她?!   他彻底抛开了,不再提此事。只想等到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不再害怕婚姻,跟他组成新的美满家庭。   但是他想错了。她一直没有走出来。或者说,她走出来了,但是走上了另一条路,没有婚姻和家庭的路。   陆明霄为此头疼不已,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愿意跟他结婚。同时,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她始终不想结婚、生孩子。   到那时候,他要怎么选择?   吃完最后一口饭,陆明霄端着空掉的外卖盒站起,或许是忘了跟沈琼打招呼,或许是根本不想同她打招呼,径直走了。   “……让陆总不快的地方,希望陆总多多包容。”沈琼的话还没说完,看到男人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顿时消失在喉咙里。   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难堪,羞愧,耻辱,不甘……   她原本在劝他,如果姐姐哪里做得不好,请陆总多多包容,毕竟她曾经的经历不太好,改变了她的性格,可能不太讨喜,等等。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沈琼自己也不知道。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陆明霄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沈萱不珍惜?她不珍惜,有人珍惜啊!   沈萱凭什么不珍惜他?她凭什么啊?   更不甘心的是,陆明霄居然为她难过,如此难过,他是一心一意地待她!   韶音不知道这件事。   灰灰也没拿这种事烦她。   反正男主没搭理沈琼,这就不是个事儿。   韶音现在更忙了。工厂,商贸城,基金会,律师所,投诉求助接待中心,幼儿园……等等事情最终都会送到她手里。   当初她拿钱砸人,在网上被骂过,也被吹过,还影响到线下,但她都没放心上。因为这件事后,来工厂应聘的女性变多了,设立的诸多调解、救助渠道也接到了更多的案子。很明显的,她的知名度变广了,对她抱有期待的人变多了。   她跟于敏商量开设幼儿园的事。   并不是所有家庭的矛盾都是暴力。相当一大部分家庭妇女的苦处,在于被困住了。   孩子要照顾,老人要照顾。   比如于敏的两个姐妹,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早就出来打工了。谁要在家里当老妈子?   韶音的决定仍然是从身边做起。创办私立幼儿园,给员工们一些隐性福利。当孩子不用担心了,她们就放心从家里出来了。至于照顾老人?   “你怎么不照顾?那是你爸,是你妈!”   “你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给你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你居然不照顾他们,你不孝!”   “什么?娶了媳妇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可是买的房子没给我啊!不是给我买的,我又不欠他们的,关我什么事?”   “谁的爹妈谁照顾!”   手里有了钱,底气就足了,敢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坚持自己的看法。   宁可自己赚3000块,每个月花3500请护工照顾老人,也不自己在家操劳了。   一开始是舍不得的,还很心疼多花的钱,但于敏就劝她们说:“为什么要你们掏钱?自己存着啊!开卡去,存自己名下,密码只有自己知道!让男人掏这个钱!”   自己挣钱自己花,底气足。   钱攥在自己手里,腰杆子硬!   至于省了多少钱,谁感激你啊?男人还觉得你花着他的钱,是他养着你呢!   现在让他们知道,她们可没要他们养着,每个月都往家拿工资,少一天天的充大爷!   这事又给韶音带来了一些风波。   那些老婆撂挑子的男人,来韶音的厂里找麻烦,甚至到店里找麻烦。   韶音该报警的报警,该索赔的索赔,一点没手软。   *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沈琼二十八了。   她已经结婚三年了。被陆明霄打脸后,她很快跟男人确定关系,并结了婚。   主要是受不了吴灵惜的念叨。吴灵惜每天不厌其烦地诉说着重复的话,一天两天可以忍,一个月两个月也能忍,但时间再长点,要怎么忍?   烦都烦死了。   为了摆脱吴灵惜的念叨,沈琼选择了结婚,来堵住她的嘴。但三年后,她遇到了新的麻烦。   她一直没生孩子。不是不孕,而是她一直不想要孩子。她才二十八岁,正是事业上升期,要孩子至少耽误一年时间,她不想现在影响到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那就是她不爱现在的老公。她不爱他,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想为了他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她老公开始急了,而她婆婆早就催了,这会儿吴灵惜也加入了催生孩子大军。   “想生你们自己生!”沈琼被逼疯了,一气之下说道。   这下不得了,闹起来了。   “你不想生孩子?那你不早说?早知道你不想生孩子,我儿子根本不会跟你结婚!你这是骗婚!”她婆婆闹起来。   吴灵惜也各种劝,什么年纪到啦,早晚都要生不如早生,巴拉巴拉,还是老一套,听得沈琼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男人也不是个东西,想要强迫她生孩子。沈琼吓到了,拿床头灯砸了他一头的血,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走到路上,她才发现自己跑出来太急,鞋子都没有穿。   车流川涌不息,路边霓虹闪烁,然而没有任何人为她驻足。   沈琼抱紧双臂,只穿了单薄毛衣的她被冻得瑟瑟发抖,想起刚才可怕的情景,忍不住落泪。   很巧,韶音跟一个年轻女人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开车要离开。   “姐!”沈琼看到了,立刻冲上去,扒在了车门上。   韶音似乎很意外看到她,降下车玻璃,问道:“怎么了?你有事?”   她现在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沈琼看着她光鲜的穿戴,看着她美丽夺目的脸庞,看着她开的豪车,忽然间再也没有了嫉妒,她失声痛哭起来:“我错了!姐!我错了!”   她当年不懂事,居高临下地冲她指指点点,傲慢极了。   后来她发现事情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为了面子,她仍是嘴硬。   现在她终于知道苦了。   在跟当年的沈萱一个年纪,被同样逼婚,嫁给不爱的男人,经历不幸福的家庭后,她终于后悔了,知道了当年的自己有多傲慢,错得有多离谱。   她痛哭出声,涕泪交加,狼狈极了。   车外寒风凛冽,只穿着单薄毛衣,踩着脏兮兮袜子的沈琼,看上去可怜极了。   韶音扭头对副驾上的女人说道:“后座上有毯子,你拿过来遮一遮,别冻着了。”   因为开着车窗,寒风灌入车里,她心疼那个女人。   仿佛一点点都没察觉到她拥有血缘的妹妹在车外被冻得牙齿打颤。   沈琼的心里如坠了一坨冰,令她一瞬间失声,哭不出来了,也倾诉不出来了。   而韶音仿佛才发现她的不妥,客气地询问:“需要我帮你打110吗?”   沈琼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可能摇了摇头,但她自己完全没意识。   只见她美丽的坐在温暖车内的姐姐,取出两百块现金,递出车窗:“吃个饭,然后打车回家吧,可怜见的。”   沈琼接过。   眼泪仿佛被冻在眼眶里。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车辆启动,从她身边擦过。   沈萱走了。   她送别人回家了。   是一个沈琼不认识的人。看着拘谨的样子,她们也才刚认识不久。   但姐姐宁可送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回家,也不愿意让她上车,送她回家。或者带她回她住的地方,给她一杯热茶,听她说一说这些年的苦。   是为什么呢?   沈琼低头,呜呜地哭。   是因为她错得太多,姐姐已经不认她了。   沈琼一手捂着眼睛,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拿着两百块,去餐馆大吃了一顿,花得只剩下两块五,买了瓶可乐,一边喝,一边往家走。   她要跟男人离婚!   马上离婚!   但是对方不愿意跟她离婚,除非她生个孩子。   吴灵惜也不愿意,气得直哭:“你姐离婚!你也离婚!一个个都这样!离婚离婚!好好过日子就这么难吗?”   “还不是你逼我!”沈琼发疯地大喊道,“我本来就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我只想发展事业!你为什么要逼我!”   喊完,她怔了怔,然后吃吃地笑了。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轻蔑的:“妈拿刀架你脖子上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想嫁!”   那是她曾经说沈萱的话。   她愈发笑得疯狂了。   吴灵惜被她吓到了,不敢再逼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她不再阻拦小女儿离婚。   只是,她的支持没什么用。   沈琼的老公没打过她,诉讼离婚不容易,对方拖着她,不肯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琼又去求助姐姐。她知道姐姐在做什么,也知道姐姐手下有一群经验丰富的离婚律师。   但韶音不接她的电话。   她打电话去韶音所设立的咨询机构,对方愿意登记信息,但是却告诉她说:“沈女士的情况不算太困难,所以可能会往后排一下。”   沈琼读过书,有经济基础,还懂得各种维权方式,比那些没读过多少书、手里没钱、求助无门的人好太多了。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优先帮助最困难的那些人。   沈琼挂了电话,捂脸痛哭。   如果现在她还是沈萱的妹妹,沈萱一定不会不管她,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但,这都是她应得的。当年她没有帮姐姐,现在姐姐也不会帮她。   最终,沈琼还是跟男人离婚了。   她发了狠,对男人说道:“如果我意外怀孕了,我一定会打掉!怀一个,我打一个!看谁耗得过谁!”   男人敲了她一笔钱,跟她离了婚。   沈琼的离婚过程比之沈萱容易很多。但她丝毫没有赢过姐姐的得意与骄傲,反而无比后悔。   如果她没有跟姐姐决裂,现在就不会无依无靠。   如果当初她发现母亲的真面目时,没有嘴硬地让姐姐将母亲接走,而是承认当年的过错,求取姐姐的原谅,她现在一定不会如此孤单。   她太孤单了。   吴灵惜的爱,再也不能让她感到温暖。她只觉得可怕,阴冷而束缚,那就像是蜘蛛吐丝结成的网,又像是毒蛇吐着的信子。   “琼琼啊,妈找了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正好那个男人有孩子,不用你生了,你觉得这个——”   她没说完,就被沈琼大声打断了:“不好!不好!统统不好!”   她眼珠子都红了,神情近乎疯狂地看着吴灵惜道:“我不想结婚!不想!你为什么非要我结婚!当初害了姐姐,还不够吗?姐姐都不认你了!你怎么会觉得你这么对我之后,我还会认你?!”   疯狂嘶喊出声后,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灵惜吓到了。   “琼琼……”   “别喊我!”沈琼一挥手,制止她的话,神情逐渐变得冷漠,“我受够了!你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你从来不会听我们的声音!你觉得、你想、你认为!你从来不接受不同的意见,不听我们说话!害了一个又一个!姐姐不认你,是对的!我也不会认你了!”   说完,冲进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   她要搬出去,离开这里,离开吴灵惜身边,自己一个人生活。再孤孤单单,也比生活在吴灵惜的窒息下好!   “琼琼!妈错了!妈错了!”吴灵惜进去拦她,因为阻拦不住,像个小孩儿一样,幼稚地撒泼、夺取,甚至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大哭。   沈琼也哭了:“你知道错了?你以后不给我介绍男人了?我一辈子不结婚,你也不会再念叨我一句了?”   吴灵惜哭着摇头:“妈不说了!不说了!”   再说下去,小女儿也要失去了。   沈琼凄怆地笑了一声,却道:“那你能管住自己的脸,不让脸上露出失望吗?你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睛里流露出叹息吗?你能管得住自己的心,打心底认为不结婚也没什么吗?”   否则,她只是嘴上不说,又有什么用?家庭氛围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啊!   吴灵惜这下只是呜呜地哭了。   她拼命摇着头,想说她可以,她怎么都行,琼琼不要离开妈。   但是她说不出来。女儿会这么问,显然看透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她。   沈琼低着头,眼泪掉得汹涌。   她何尝想抛下妈妈。   她也曾想做个孝顺的女儿,一辈子孝顺妈妈,她们过得幸福又快乐。   但……   就当她懦弱吧。她做不到孝顺吴灵惜,以吴灵惜要的方式。   “我每个月会给你打钱。”   扯不动行李箱,沈琼索性放弃了,只带着证件和手机,大步走向门外。   “琼琼!!”吴灵惜撕心裂肺地哭喊。   然而沈琼头也不回。   *   韶音从灰灰那里听说了。因为吴灵惜哭得晕厥过去,情况不大好。   韶音替她打了个120电话,就没管了。   她手里有钱。韶音每个月会给她打钱,从今往后沈琼也会给她打钱,一个年纪不大又有钱的老太太,是不用人管的。   至于她的精神需求、感情需求?   抱歉,给不了。   韶音继续往小地方铺业务。她并不往大城市里铺,因为大城市相对文明、规范,比如沈琼,她靠自己的力量就解决了困难。   陆明霄又等了她两年,仍然不见她回心转意,也就认了。   他这几年跟着韶音,看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他理解她的决定,不再执着于领证。只不过,对于孩子,还是有些执念。   “我们可以养只猫咪。”韶音对他说,“它除了不能继承我们的家业,哪里不好?”   于是陆明霄养了只猫。   没过多久,又养了只狗。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养了布偶想养英短,养了大橘想养加菲,养了哈士奇想养萨摩耶,养了柴犬想养泰迪……   他再也不稀罕孩子了,沉浸在当铲屎官的快乐当中。   沈琼离开了公司,跳槽去另外的企业,并很快迁往了其他城市。   她抛下了包袱,再也没有牵挂,一心一意拼事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成功成为行业内的标杆人物,一如青春时的愿景,她事业有成。   但她一直没谈恋爱,也没有结婚。每年会往韶音的基金会捐款,私下里悄悄关注她的消息。   她没有联系过韶音。她很想获得姐姐的原谅,想对她道歉,但她同时又知道,太晚了,已经太晚了。经历过短暂扯皮离婚的她,都对婚姻深深恐惧,何况是当初孤立无援的姐姐?她得不到姐姐的原谅了。   她同时又隐隐怨恨吴灵惜,因为吴灵惜当年总说“为你姐姐操碎了心”“她天天剜我的心”“我造了什么孽哦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如果不是她总这样说,沈琼也不会对姐姐的偏见那么大。她那时天真得近乎于蠢,她怎么想得到,母亲的抱怨竟是可笑的,不假思索的,就信了母亲。   她后来也没去看过吴灵惜,只是每个月给她打钱,逢年过去会打个电话罢了。   吴灵惜后来还是回到了J县。两个女儿都不要她了,小女儿也不在B市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到J县,住进了曾经的家里。   她找不到小女儿,但大女儿的工厂在这里,于是会去工厂转悠。她这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大好了,但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女儿抛弃的,于是见到男人打女人,就会冲上去跟对方撕打:“谁让你打老婆!打老婆的人都该天打雷劈!”   一般人不跟她计较,但也有人混不吝,冲她出手。   吴灵惜被撞到马路牙子上,脑袋磕破了,被人送去医院。她醒来时,就见到大女儿坐在床边,眉眼平淡地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韶音对她说道:“你闲得没事,去我那当门卫吧。”   工厂时不时会有男人、婆婆妈妈之辈来闹事,吴灵惜要是闲得没事做,韶音给她找活干。   “好,好,妈去!”吴灵惜连忙点头。   看到了大女儿,还跟大女儿说上了话,她分外振奋,精神状态又好起来了。去了韶音的工厂,平时不用她做什么,但是只要有人来闹事,她就往地上一坐,撒泼大哭。   她恨啊!   此生最恨的就是男人!   如果不是可恶的男人,她两个女儿怎么会跟她离心?   吴灵惜一开始是真情实感地哭,后来发泄得多了,就没那么怨愤了,而且大女儿偶尔会提着吃的去家里看她,她就难过不起来了。于是,她渐渐从情感宣泄派变成了演技派,不仅仅帮忙守大门,还会跟着赶场子,需要骂架的时候就撸袖子上。   她上了年纪,一般人不敢跟她横,效果比小年轻强多了。   后来还收了两个干女儿。   六十岁那年,韶音卸下身上的担子,将职务和财富都转出去,只留了一点养老钱。   然后跟陆明霄去领了结婚证。   “浪漫吗?”她问陆明霄。   谈了三十年恋爱,在老年时领了证,浪漫吗?   “浪漫。”陆明霄点点头。   “惊喜吗?”她又问。   “……惊喜。”陆明霄回答。   两人牵着手,沿着落满樱花的平坦小道,迎面徐徐吹来含着春天气息的清风,兜里揣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满面笑意地缓缓走远。 第224章 嫡姐1 你怎如此恶毒!   上个世界成绩不及格, 灰灰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男女主的感情线都崩了,能及格才怪了。   看着主脑的评定,它一点都不心慌。它现在手里有粮,上上个末世的任务世界, 它把自己喂饱了, 有那么多的余粮, 它简直都不知道怎么花!   再看看它的任务者,真是太寒碜了, 总绩点还不到三位数。   她太浪了,做任务全凭心情,从不管结果如何。别的系统家的任务者, 都很用心地做任务、赚绩点,从系统商城获取各种资源, 或者给自己求得一次重生的机会。韶音就不,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   “亲亲, 你不想要一具身躯吗?”灰灰好奇问道。   她是一团游魂, 没有身躯的那种,以通俗的目光去看, 她已经死了, 是没有躯壳保护的灵魂体,用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了。   韶音完全不想要。   要身躯干什么?有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身躯?”她淡淡说道。   灰灰惊讶, 整个人顿时半坐起来:“什么?你有身躯?!”   那她岂不是……没死?!   是活着的生灵?!   灰灰顿时吓到了,它们系统很少会绑定活着的生灵, 一是不被允许, 二是死掉的生灵才更容易被控制。   “或许吧。”韶音道。   她答得含糊,然而灰灰丝毫没有安心,整个人难得的焦虑起来:“那怎么行?那我岂不是犯规了?我是不是要被惩罚了?不, 不要……”   它嘀嘀咕咕个不停,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害怕任务失败,被系统回收报废的时候。   但它到底长进了,经历多次任务的它,很快就镇定下来:“就当我没问,就当你没说,压根没有这回事,不知者无罪,我什么都不知道。”   它冷静地删掉这一段代码。   “你怎么知道,你之前没删过呢?”韶音忽然来了一句。   灰灰一愣,随即整个人打了个冷战!   “哈哈哈!”韶音顿时爆笑。   灰灰恼羞成怒,忿忿按下“删除”键。   按下之前,它想到什么,飞快编写了一条新的指令:“禁止询问任务者的来历。”   新的指令植入成功,它松了口气。   她刚才就是故意逗它,如果之前它也干过这种事,肯定早就把这一条指令写进去了。它现在才写,足以证明之前没有发生过。   然后,才按下“删除”键。   一瞬间后,灰灰有些茫然,看着哈哈大笑的韶音,好奇道:“亲亲,你在笑什么?”   “我开心嘛。”韶音说道,“你刚刚说,要将赚取的绩点分我一半,我忍不住就笑了。”   “什么?!”灰灰登时震惊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可能!”   “你刚刚对自己执行了删除代码的操作,所以你忘记了。”韶音好心提醒,“不信你看看操作记录。”   灰灰立刻打开系统面板,果然看到一条操作记录,顿时裂开了!   “你少骗我了!不可能的!”它很快关上面板,义正辞严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删除记录,但是我肯定不会将绩点分你一半!”   一半!!   那可是一半啊!!   它就是死,立刻爆炸,被系统回收,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好吧好吧。”韶音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你答应的不是一半,而是十分之一。”   “我就知道——”听到前面,灰灰还得意着,可是听到后半句,又炸毛了,“不可能!你还在骗我!”   “你不信就算了。”韶音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失望,“明明是你自己要给我的,又不是我朝你要的。我何曾在乎过这种东西?我跟你做任务那么久,你见我在乎过绩点吗?是你自己跟我打赌输了,要给我十分之一的绩点,结果你后悔了,删除记录否定这一切。”   “算了。”她很是失望地道,“我不该信你的。”   灰灰一下子难受起来,胸口堵得不行,它问道:“我跟你打的什么赌?怎么输的?”   “算了,不重要。”韶音用失望到极点的语气说道,“就当没有发生吧,反正你都删除记录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你都会当是我骗你。”   灰灰更是堵得难受。   它忍不住扒拉出系统面板,想看看能不能恢复删除的数据。但是它刚刚操作的时候,为免再触发犯规的事,将删除掉的数据粉碎了,无法找回来。   “到底为什么啊?!”它震惊又不解,刚刚它为什么删除数据啊?   而且还加了一条指令,禁止询问任务者的来历。难道刚刚它发现了她恐怖的一面,为了不让自己以后跟她相处时有阴影,主动忘记了这一切?   它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韶音说的打赌,未必没有可能。十分之一的存款,听上去很多,但……她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少绩点嘛!打死它都不可能告诉她的!所以……   “算了算了。”它说道,在账户里扒拉了下,“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能是在骗我,但是我吃点亏就吃点亏了,我可是守信用的系统,一万个绩点转给你了,你以后不要说我骗你,我没有任何征信不良的记录!”   十分之一的绩点是一万?   韶音信它才怪了。   这家伙抠搜的不行,肯平白无故拿出一万,说明这一万绩点对它来说是九牛一毛。   过去那么个任务世界,韶音一直没打听过它的存款,现在小小试探了下,大概明白了。   “打发要饭的呢?”她一边收下绩点,一边说道:“不过,谁让我没证据呢?你自己又删除了记录,只能这样了。算了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打赌我就录像。”   灰灰被她一提醒,嘀咕道:“我也录像。”   不然,扔出去一万绩点都是白扔,谁知道是不是她说的那样?一万绩点虽然不伤筋动骨,但也是一万哪!想当初它刚刚出厂,初始绩点才一百!   它顿时心痛起来,感到后悔了,它就不该大手大脚,刚刚给她一千,不,一百绩点就好了!   “快快快,做任务去!”它抓出一把光团,让她挑选任务。   虽然做任务赚取的绩点不多,但是做的任务越多,它的资历越老,在商城购物是有优惠的,卖东西的抽成也会少一些,这都是钱哪!   韶音笑了笑,抓取光点,浏览起剧本来。   她很快挑中了一个剧本。   这个剧本是古代背景,英武俊美的武将和娇憨纯真的少女的先婚后爱、娇宠入骨的故事。   也可以戏称为老男人和小娘子,因为男主比女主大了十余岁。   男主是立下从龙之功,年纪轻轻就封为武安侯的秦锦夜。   他的妻子是书香门第徐家的嫡女。   徐氏自从生下他们唯一的嫡子后,身体就不大好,缠绵病榻五年有余,终于油尽灯枯。   徐家不想断了这门亲,亦不舍外甥在继母的手下被磋磨着过日子,因此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再嫁一个女孩儿过来,做秦锦夜的继室。   这个女孩儿既是外甥的继母,也是他的亲姨母,总不可能苛待他,会让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长大。至于日后袭爵不袭爵的,谈这个就太早了。总之,不管怎么说,秦、徐两家都将再延续几十年的交情,这一代和下一代都会亲近来往。   徐氏的母亲带了两个女孩儿到武安侯府,探望病重的徐氏。徐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带病容,再也看不出当年的风华绰约。她的母亲心疼得直抹眼泪,一口一个“我的儿”。   然后跟她商量再嫁一个女孩儿过来,给涵儿做继母,并让她挑一个中意的。   徐氏挑中了五妹妹,徐瑶月。   徐瑶月的心机要少一些,看上去天真纯质,比另外一个女孩儿更让徐氏放心一些。   接下来,徐氏的母亲便常常带着徐瑶月来府上,让她跟外甥熟悉一下,自己跟女儿在房里说话。说一句,少一句。看一眼,少一眼。母女两个边说边哭,好不感人。   而徐瑶月便出去跟外甥熟悉。   涵儿五岁了,已经是晓事的年纪,他知道母亲病重,每天闷闷不乐,心里惶惶。他不知道姨母要做他继母的事,乖巧地陪伴着徐瑶月。   秦锦夜一次回府,就看到陪着儿子玩耍的妻妹。当时他看了一眼,只觉“杏眼含波,桃腮若粉,娇憨纯真,像是春日里盛放的粉嘟嘟的花”。   他想不起有什么花是这样胖嘟嘟的,但不影响他觉得妻妹长大了,是个可爱动人的美丽少女。他多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内心告诫自己一句,妻妹长大了,非礼勿视。   但是美丽的意外总会发生。   徐瑶月踩到石子,不小心跌倒,是他扶住。他发觉她身躯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徐瑶月为外甥摘风筝,高举手臂,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鲜藕一般的手臂。   他和她都谨守规矩,保持距离。但是美丽的意外一次次发生,到底互相萌生情愫,只是不便言语。   但两人即便不言语,互相之间的氛围还是隐隐透露出来。他们面对面说话,站立的距离,眼神的交流,都透着一丝丝的甜。   徐氏看在眼里,心中嫉妒而不甘。她还没死,这个看上去老实、没心机的妹妹就跟侯爷这样了,她能放心地走吗?   她叫人熬了一碗绝子汤,给徐瑶月喝。只要徐瑶月生不出孩子,以后任她跟秦锦夜之间多恩爱,也影响不到她儿子的位置。   但是被秦锦夜发现了,骂她:“你怎如此恶毒!”   他心中再也没有对妻子的愧疚,只觉她面目可憎,不仅病容丑陋,心更丑陋。   相反,徐瑶月不记恨,令他觉得宽容善良,纯真清新,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   被骂恶毒的当晚,徐氏就气绝身亡了。   一年后,徐瑶月嫁入侯府。但秦锦夜还在为亡妻守孝,因此两人只成亲,没圆房。   虽则没有圆房,但两人之间的种种甜蜜细节,多到数不胜数。   孝期结束,两人终于圆房,日子过得甜如蜜。而秦锦夜也不再去妾室、通房的屋里,将她们都打发掉了,跟徐瑶月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他们生了两儿一女,都很出息。   反倒是徐氏的孩子,愚钝贪玩,一点出息都没有,而秦锦夜介怀徐氏生前的恶毒行事,对这个孩子一直不大喜欢,随他去了,给他娶了个普普通通的媳妇,赶去封地上了。   看完剧本后,灰灰:“……”   它本来还想遮住男主的名字,让韶音不知道男主叫什么,这样哄着她攻略男主,跟男主在一起。四舍五入,它就是女主系统,可以暗爽一把。   看到韶音的身份是男主的发妻徐氏,他骂过她“恶毒”,灰灰就知道凉了。   更别说这男人的妾室、通房一堆。   别说是男主,就算不是,她也对他看不上眼。她挑得要死,不可能搭理这种男人的,遮不遮名字都无所谓了。   “开始任务?”它问。   “开始吧。”韶音说道。 第225章 嫡姐2 做个善良的人。   韶音将时间点选在了剧情之初。   炮灰徐聆音病重, 命不久矣,徐家得到消息,遣徐聆音的母亲三太太黄氏带着两个女孩儿来看望她。   “我的儿……”床边,黄氏拉着她的手, 心痛地哭泣。   黄氏是位容貌端庄秀丽的妇人, 四十多岁的人, 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才三十出头。一身的端庄淑雅气度, 此刻握着韶音的手落泪,也没有减损她一丝一毫的优雅仪态。   这是个将规矩和礼仪刻进了骨子里的女人。   韶音没有进行表演。   她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算不上美丽。剧本上有写, 徐氏缠绵病榻已久,瘦得皮包骨头, 颧骨高耸, 眼窝凹陷, 肌肤暗沉无光, 头发脱落近半,看得人心惊。   都病成这样了, 还演什么演?   “母亲, 我要死了,是不是?”她双眼发直, 躺在枕上,并不看黄氏, 而是盯着上方的帐子, 声音干哑地道。   黄氏含着泪摇头:“不会的,我的儿,你绝不会死, 你还要长命百岁,你怎么舍得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韶音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毕竟是亲妈,不会盼着女儿死掉。   在女儿人生最后的一段路上,往她心口狠狠插一刀,是没办法的事——她毕竟要死了,一个将要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哪有家族的利益重要?   所以,虽然徐家上上下下都很悲痛,都很难过,都很舍不得,但还是将冰冷的刀子朝着她的心口捅下。   他们也好为难的。   韶音决定体谅他们,不怪他们。   “好。”她吃力地道,回握住黄氏的手,“我努力活着,多活些时候,不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黄氏难过得直掉眼泪。   两个妹妹站在黄氏身后,此刻也是一脸的悲伤,低着头,小指轻轻翘着,捏着手帕拭泪。   韶音扫了一眼,两个女孩儿都生得很好,一个清丽灵秀,已然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另一个有些稚气与娇憨,似乎尚未开窍。   她立刻便分辨出来了,后者就是徐瑶月。   剧本上,徐聆音选择她,是因为觉得她心思浅,懵懂纯稚,待到生出心思为自己打算,还需要不少时间。而这段时间越长,对她的儿子就越有利。   “两个妹妹可还好?”她吃力地笑道。   两名少女立刻答道:“劳大姐姐挂念,琳儿/月儿很好。”   韶音虚弱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顿了顿,又问道:“两个妹妹花容月貌,聪明可爱,倒是许人家了没有?”   两个女孩儿立刻低下头,双颊绯红,不说话了。   究竟为什么来这一趟,四姑娘徐诗琳心里有所猜测,但五姑娘徐瑶月全无感觉,她是个心无算计的人,只当是来看大姐姐来了。   黄氏见两个女孩儿不自在,便叫她们出去寻小外甥,自己在屋里和女儿说话。   “是。”两个女孩儿福了福身,携手出去了。   黄氏拉着韶音的手,又垂泪起来:“我的儿,你若是去了,叫涵儿怎么办?”   剧本上,徐聆音与黄氏执手落泪,哭得好不悲伤。   韶音是不打算按剧本演的,她倔强地说道:“便是为了涵儿,我也要再挣几天活头。”   黄氏听得更伤心了。天底下做母亲的,哪个不是如此?她心里疼得刀割一样,但还是忍痛说道:“我的儿,母亲也是盼着你能好起来。但你总要早做打算,倘若当真……涵儿怎么办?”   韶音闭口,双目怔怔,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琳儿和月儿都是纯善孝顺的好孩子,有她们照顾涵儿,我是放心的。”黄氏说道。   至于为了家族,为了秦、徐两家的交情,黄氏一个字也没说。不必说的,身为嫡女,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徐聆音懂得。   大家都会为了家族牺牲的。   “好。”韶音说道,“我听母亲的。”   说完,顿时咳嗽起来,直咳得额上冒汗,暗沉的面色浮上一层薄红。   黄氏照顾着她,见状更是伤心得落泪:“我的儿,你怎的如此命苦!”   待她咳嗽稍平息几分,重新躺在床上,黄氏又问:“那你四妹妹和五妹妹,你更中意谁?”   韶音想了想,四姑娘徐诗琳在剧本上虽然落选,但嫁的人家还不错,没必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遂直说道:“我觉得五妹妹更合眼缘些。”   脑海中响起灰灰不解的声音:“你做什么?怎么按剧本演起来了?”   这个大魔王从来不走剧本的,忽然走起了剧本,反而让灰灰觉得意外。   “大家各有各的苦处,都很不容易,我又何必做坏人呢?”韶音说道,“做人要善良,要多为别人着想,不能只顾着自己,那就太自私了。”   灰灰听着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是谁?!”它惊得都破音了,“你不是音音!”   韶音温柔地安抚道:“是我,就是我。你想想看,剧本上的徐聆音多坏啊!她嫉妒人家!女主和男主根本什么也没有,发乎情、止乎礼,连小手都没碰过,她就嫉妒人家!”   “她还给人家喝绝子汤,简直恶毒极了!她这样恶毒的人,恶有恶报,当晚就死了!”   “我要从中吸取教训,做个好人,绝不随意嫉妒别人、害别人,这样我才会活得好好的。”   灰灰的汗毛炸起来,又软下。再炸起来,再软下。反复几次,冷汗都出来了,它抹了抹汗道:“好,好,你做好人,我相信你是好人。”   才怪啊!   难怪它忽然删除数据,还编写了新指令,一定是她又露出真面目了,把它吓到了。   “虽然你觉得月儿更合你的眼缘,但这不是小事,不然叫她们两个暂且住下来,你再观察几日?”黄氏建议道。   韶音虚弱地摇摇头,说道:“不了。我这身子,每日清醒的时间也不多,能瞧出什么来?就这样吧。”   黄氏只好点点头。   她很快就乏了,闭上眼睛睡去。黄氏便带着两个女儿回去了,并将大女儿的决定带回了徐家。   徐诗琳的失望,徐瑶月的懵懂,韶音都没在意,她对灰灰说:“你将商城的权限开放给我。”   她现在也是有余额的人了,可以买买买啦!   “你要买什么?”灰灰说道,“你开不了权限,你想买什么,告诉我,我替你买。”   她现在有存款了,还是从它这里讹走的,灰灰再也不会给她买这买那了!让她自己买!   “那你将商城里的物品清单发我一份。”韶音说道。   灰灰:“……”   “…………”   有病吧?!星级商城的物品种类浩瀚到数不清,它怎么发她?!   “好了吗?”韶音等了它几秒钟,就催道。   灰灰一阵无语。   过了一会儿,它道:“你等等。”   花了半天时间,做了个虚拟商城出来。所谓虚拟商城,就是啥也没有,只是个空壳子,既不能下单,也不能发货。就是个单机、未联网的小应用。   只是这个应用里包含了星际商城所有的物品种类及标价。   “你看吧。”它将虚拟商城开放给韶音,“想买什么,自己加购物车。”   这样她想买什么,它就知道了,代她从星际商城下单,然后从她账户上扣钱。   没办法,任务者都是游魂,在星际中没有身份,无法开设商城权限。灰灰倒是有账号,但它是不可能把自己的账号给她用的,那样她就知道它的家底了,绝对不行!   “开个账户而已,用这么久?”韶音一觉睡醒,随口鄙视道。   灰灰翻了个白眼。   韶音买了几支药剂。美白的,生发的,明目的,增加体香的……   就算缠绵病榻,她也要做最美的病人。   看着虚拟商城的订单,灰灰:“……”   呵呵。   幸好它没信她的鬼话。   徐聆音领盒饭的日子是在一个月之后。   在这一个月期间,先是黄氏带着徐瑶月三天两头的过来探病,随即是徐瑶月住下,然后被她发现了暧昧,熬绝子药,被秦锦夜发现,当日气绝身亡。   韶音掐着时间。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的头发重新乌黑、亮泽、柔顺,并且发量浓密了一些。   让自己的脸颊稍稍丰润,不再瘦得皮包骨头。   让自己的肤色变得苍白,如美玉般晶莹,但却没有血色,令人望之便心生怜惜。   凹陷的眼窝也恢复了美丽,双眸恢复了黑白分明、水润亮泽。   唇色浅淡,透着血气不足的虚弱,但又柔软丰润。   一句话,她看上去就是个病秧子,但却没有被病情减损丝毫美貌,反而为她增添许多风情。叫人心疼她被病情折磨,怜惜她的柔弱美丽,恨不得她立刻好起来。   秦锦夜没有被妻子的外表变化所感染,只是问大夫道:“我夫人的病情如何?是否有好转?”   大夫满心的疑惑和不解,说道:“尊夫人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脉象上观测并没有,老夫才疏学浅,恐说不好,还望侯爷见谅。”   秦锦夜请了多位大夫诊治,甚至连御医都请来了,然而人人的诊断都是一样。   稀奇,就是稀奇。   古怪,十分古怪。   秦锦夜得知妻子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心中暗叹,不禁涌上几分悲伤。   到底是结发妻子,成婚六年,也曾有过耳鬓厮磨,逗弄爱子,浓情温馨的时刻。她就要去了,他十分难过。   齐王余孽近来又在京中出现,秦锦夜到处抓人,很是忙碌,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伴妻子,只是偶尔抽空来看望她一眼,便匆匆离去了。   除了忙碌之外,还因为总会在这里看到徐瑶月。   他的妻妹。   一个娇憨纯稚,浑身透着清新与生机的美丽少女。   遇到她,总会发生一些令人手足无措的意外,因此秦锦夜减少往此处来的次数。   这天,从外面回来,秦锦夜想到两三日没看望妻子了,因此往妻子养病的怡心苑行来。   刚迈进院子,迎面便是一道嫩黄色身影撞来,他连忙刹住身形,而对方也发觉了不妥,慌忙收住脚步,并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姐夫。”少女脸上微红,垂下眼睛道。   秦锦夜抿了抿唇,手背到身后,握了握拳:“嗯。”   韶音坐在榻上,探头往外瞧。   男人英武高大,少女娇俏可爱。   一个目光深沉,一个欲语还休。   任谁都能瞧得出两人之间涌动的犹若实质的丝丝绕绕。   “我不嫉妒。”韶音抚着胸口,轻轻摇头,虚弱地说道:“嫉妒会死人的,我不嫉妒,我不气。”   “不气不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她闭上眼睛,轻轻念道。 第226章 嫡姐3 重生的涵儿。   剧本上, 徐聆音透过窗子望见这一幕,心里像是落下火炭,溅起炙热的灼痛,当即捂着胸口, 呕出一口血来。   这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秦锦夜现在还是她的丈夫!不是别人的!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等到她闭了眼, 看不到,管不着, 也就认了。只要他们待她儿子好,不委屈她儿子,她都认了。   可是现在, 亲眼看着这一幕,徐聆音直是咽不下。悲苦, 气怒, 不甘又绝望, 一颗心痛得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印上, 痛得整个人止不住地哆嗦。   她闭上刺痛的双眼,泪流不止。等到情绪稍稍平静下来, 已经生出了狠毒的心思。   韶音没有。   她安静病弱地倚在榻上, 乌黑亮泽的长发散落在靠枕上,肩头单薄, 一张苍白的小脸更是瘦得下巴尖尖,看上去不过巴掌大, 脆弱得叫人怜惜。   她静静等着外头的两人分开。   秦锦夜和徐瑶月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人。身为主角, 他们都不是下作的人,时时刻刻以规矩要求自己,从不在规矩之外行事。   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甚至话都没多说两句。   徐瑶月原本要出去吩咐事情。这阵子她在侯府小住,免不了为姐姐分担家里的事务,很快跑出去做事了。   秦锦夜则大步进了屋里。   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强健,容貌极为英武,剑眉星目,眸光冷肃而锐利,无形的震慑感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行走间大步如风,袍角翻飞卷动。   见到榻上倚着的妻子,他眸光软下少许:“夫人今日感觉可好些?”   他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沉重又有些悲伤地望过来。   “嗯。”韶音轻轻点头,面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好一些啦。”   秦锦夜听罢,心中的悲痛加深了几分。她在安慰他,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喉头滚了滚,他道:“那就好。待你好起来,我带你去郊外的桃花林里走一走。我听同僚说,那里的花开得正好,你一向喜欢花,去了会很高兴的。”   徐聆音其实不喜欢花。   房里也很少摆花。   她不知道秦锦夜何时有的这样的错觉,但是没拆穿他,思索了片刻,她道:“明日我想去。可以吗?”   秦锦夜怔住。   他只是为了哄哄她。   大家都是这样的,在亲人病重的最后时光中,一起粉饰太平,营造出会好起来的样子。   他没想到她当真了,提出要去。   秦锦夜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的身体这样,经不起丝毫颠簸,怎么能出门?   可是,如果不带她去,她永远都去不了了,这让秦锦夜的内心升起了一丝丝的不忍。   “唉。”韶音便幽幽一叹。   她没说“那就算了”,但是比说了还让人难受。秦锦夜心里的不忍加深了几分,但说出口的却是:“明日不行,待你的身体再好一些,我带你去。”   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站起身道:“你歇着吧。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转身大步离去。   带起一股明显的气流。   韶音垂下眼睛,掩住讥嘲之色。   妻子病成这样,他没有一个拥抱,也没有坐在她身边抚慰,甚至不像黄氏那样拉起她的手,和她说一些贴心话。   之前她病容难看,他可能下不去手。但是现在,韶音养得病弱美丽,他也没有一丝动容。   他不仅是对妻子没有多少感情,他甚至连面子情也不愿意做。   “狗男人。”韶音嗤了一声。   很快,徐瑶月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嫩黄的裙子,整个人明媚活泼得像是带了春日气息,刚一进房间,韶音只觉得屋子里的光彩一下子鲜艳起来了。   她不禁微微笑起来,对她招手:“月儿,来。”   “姐姐。”徐瑶月上前。   韶音对她伸出手,露出手心里的一个瓷瓶:“刚刚你姐夫过来,我闻到他身上有血腥气,担心他受伤了。可是他急着离开,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走了。你将这个给他送去,如果他果真受伤了,正好用得着。如果没有,那就更好了。”   她气息虚弱地说了一番话,徐瑶月连连点头:“是,姐姐,月儿记住了。”   “辛苦你了。”韶音说道。   徐瑶月忙摇头道:“姐姐哪里的话,这是月儿应该做的。”   “嗯,快去吧。”韶音道。   徐瑶月答了一声“是”,便退下去了。   韶音从窗子里看到她离去的明媚身影,微微笑了。   秦锦夜的确受了伤。   这也是徐聆音对妹妹下绝子药被发现的契机。   因为伤势不轻,所以秦锦夜派人去请大夫。结果,大夫来到府里,便遇到一个小丫鬟对另一个小丫鬟说:“哎哟,我肚子不舒服,你快去将这碗药送去五姑娘那里。”   擦身而过时,大夫嗅到里面有些不好的药材。又想到“五姑娘”几个字,脑中不由得冒出见过几面的娇憨明媚的少女容颜。   这是有人要害五姑娘,大夫心想,立刻加快脚步去寻秦锦夜,将此事告知了。   由此,秦锦夜才及时赶到,制止了徐瑶月服下绝子汤,也揭穿了妻子的狠毒心思,对她失望不已,痛斥一顿。   在韶音这里,绝子汤是没有的。   做人要善良是其一。   而且对女人下手,只是治标,不能治本,没什么意思。她要下手的话,只会冲着秦锦夜而去,如此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你不是要做好人吗?”灰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来,“为什么要让女主去给男主送毒药?”   韶音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女主给男主送毒药了?”   “你骗别人就罢了,你跟我嘴硬有意思吗?”灰灰震惊道,她买的药粉都是经它的手,瞒得住它吗?!   韶音轻哼一声,说道:“我没有,我是好人,我不可能让女主给男主送去加了蚀肌腐肉的病毒的药粉。”   灰灰:“……”   呵呵。   信了她的邪。   不过,灰灰懒得拆穿她。与此同时,心里涌起一丝丝兴奋,搞男主哎!这好啊!跟主角作对,四舍五入,它就是反派系统啦!反正比炮灰系统有排面!   徐瑶月给秦锦夜送金疮药。   韶音美美地窝在榻上,等着灰灰的转播。   没想到,门外冲来一道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打断了她看戏的计划。   “母亲!”五岁的涵儿冲进来,直直朝着她榻边而来。而后,急急刹住脚步,仰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母亲……”他惶惶地叫道,声音里有几分不真实,仿佛大梦一场,见到了本来不可能见到的人。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是小孩子独有的清晰纯澈,然而眼神又带着不合时宜的理智。他眼神恍惚,带着渴望与亲近,又有些陌生和忐忑,慢慢靠近她:“母亲……母亲……” 第227章 嫡姐4 各司其职。   小小的孩童手脚并用, 爬上了她的软榻,规规矩矩地双膝跪下,小小的柔软身躯伏下,将脑袋贴近她的膝。   他轻轻地枕在了她的膝上。   小小的一团, 贴着她的腿蜷着, 双手规矩地拢在怀里, 只有脸颊轻轻地贴近她,神态透着十足的依恋。   韶音惊讶地规规矩矩蜷在腿边的小孩, 一个想法在脑中闪过,稀奇地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这小孩,重生了?   就像是之前的某个任务一样, 这个任务世界也有了重生者?   她有理由这么怀疑。   首先,剧本上没有这一幕。   其次, 小孩冲进来时, 眼神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   第三, 真正的小孩子不会如此规规矩矩地偎在她腿边, 他这样更像是长大了、知道规矩和羞耻、不好意思扑进她怀里的成年人。   而就算他不是成年人,也相去不远了。韶音猜测着, 他至少有十五六岁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 委屈得很了,其实也会扑进母亲怀里, 向母亲撒娇、倾诉。但秦玉涵没有,他一进来, 就十分克制。   过了一会儿, 灰灰的回应传来。   “正常。”   鉴于这是第二次见到重生者,所以它很重视,特意登上系统论坛, 然后它发现这种事并不罕见。   任务世界的体制和规模都非常庞大,出一点小bug,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这种情况,应该是预知了既定的命运。”灰灰解释道。   论坛上,系统们并不把这个称为重生,而是看作是世界出了细微的bug,导致少量个体异常读取了数据,比如秦玉涵,错误读取了不应该在当下获知的信息。   韶音挑了挑眉。   屁的预知。   她不赞同这个解释。原因很简单,秦玉涵的眼神不像是真正的孩童,他的举动也区别于真正的孩童。   如果他的记忆、他的知识、他的举止、他的心智,全都区别于真正的孩童,那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吗?   预知并不会让人变得成熟。   经历才会。   “怎么了?”韶音垂下眼睛,轻轻抚着小孩一抽一抽的稚嫩肩膀,柔声问道:“怎么哭成这样?”   涵儿被母亲温柔的手抚在肩上,才意识到自己让母亲担心了。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奇异的境遇,忽然从成年回到了幼年,而且见到了尚在人世的母亲,过于激动了,以至于哭成这样。   让母亲担心了,真是不应该。   忙坐直身体,努力憋住眼泪:“没什么,孩儿只是,只是做噩梦了。”   这倒是很合理了。   韶音笑笑,问他:“做什么噩梦了?”   涵儿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他很想说实话,想告诉母亲,在她去世后,他经历了很多委屈。   但母亲病重,可能时日无多,他又不想让母亲在临终之前还为自己忧心。   思来想去,他选择了隐瞒:“有鬼吃我。”   他找了一个小孩子会害怕的理由。   事实上,这也是他小时候常常发生的。自从姨母做了他的继母之后,他就常常做这样的噩梦,持续了两年之久,那时候他是真的很害怕,常常晚上被吓醒。   他记得一个个黑暗寂静的夜里,有时是燥热难耐的夏日,有时是冷风呼啸的冬夜,他总是哭着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后因为害怕和孤寂继续哭。   小孩子的身体不太容易控制,他只想一想,眼泪不禁又流下来,擦都擦不尽。   “原来是吓到了啊,不怕不怕。”韶音说着,摸摸他的头,柔声哄道:“鬼不可怕的,它是人死后变的,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是老死的人,他们变成鬼也不会跑得快,追不上你。如果是病死的人,他们变成的鬼也很没用,你不必怕他们。倘若是死于非命的鬼,那他们就是倒霉鬼,生前都倒霉,死后更不可能把你怎么样,涵儿不要害怕它们。”   灰灰听着,忍不住暗暗嘀咕,按照她这个理论,死亡是一件降级的事,那她死后都如此魔鬼,生前又该多么可怕?   它不由得想起自己删除的操作记录,以及新增的一条指令,顿时打了个寒颤,掐断深究的心思。   涵儿这会儿低着头,小手用力擦着眼泪,但却总也擦不干净,清亮的泪珠像是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母亲像记忆中一样温柔,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是想哭。   其实他长大后已经不怕鬼了。   他那时候心已经硬了,有一腔孤勇在,梦里遇到厉鬼,也是提着大刀,把它们杀得鬼哭狼嚎,四下逃窜。   但是母亲有别于记忆中的哄劝,还是令他胸口发热。   这就是母亲,他知道的,天底下只有母亲温柔地爱着他。   不像父亲,只会骂他:“懦弱!”   不像继母,忙于家事,没有时间和心思开解他,只遣了丫鬟陪他。   母亲哪怕病着,也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不会骂他小题大做,会耐心地开解他。   这样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呜呜呜……”他低下头,止不住地哽咽。   虽然他已经长大了,即将做父亲,真实的年纪跟现在的母亲差不多。可是,此刻偎在母亲身边,心底克制不住地涌上依恋与孺慕。   韶音看着小孩直掉眼泪的样子,又想到剧本上那个变得愚钝蠢笨,不被重视,毫无光彩的孩子,不禁暗叹一声。   “来,娘抱抱你。”她朝他伸出手臂。   她这会儿病着,抱不动他,只能朝他招招手。   涵儿本不欲如此,但是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哇”的一声,主动投进了她的怀抱。   韶音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拍他的背:“不怕不怕,娘帮你把鬼打走。”   涵儿扑进母亲混合着药味与馨香的怀抱中,整个人被温柔与安心包围,愈发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汹涌而出,仿佛要将那些年忍下的委屈都哭出来。   “哇——”   他揪着她的衣衫,哭得什么也顾不得了。   只记得那些年的委屈。   当年他才五岁。母亲去世后,他被接到外祖家住着,五姨母照看他。   一开始,他跟五姨母的关系不错。是后来,他得知五姨母要做他的继母,才陡然生出了反感。   他不知道自己反感什么,明明五姨母待他很好,可他就是反感她嫁给他父亲,做他的继母。   但是大家都劝他,说这是为了他好,他父亲不可能不娶妻,而别的女人嫁过去,肯定不会像五姨母待他这样亲近和爱护。   还说,这是母亲的遗愿,让他不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番苦心,做个乖孩子,不要胡闹。   他没有胡闹。不是因为接受了他们的说法,而是他本能地知道,他胡闹也没有用,不会有人听他的。   父亲更不会听他的。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被接到外祖家住着,见到父亲的时候很少。偶尔见一次,父亲既不抱他,也不对他笑。   倒是见到五姨母时,会露出几分和缓神色。   他待别人都比待他亲近,又怎么会听他的话?   五姨母成为了他的继母。   他做了一个规矩安静的小孩。   继母很忙,要打理家事。父亲很忙,他一直很忙。   他规规矩矩的,安安静静的,不惹麻烦,读书,写字,吃饭,睡觉。   后来,弟弟妹妹们出生。本来就忙碌的继母更加忙碌了,分给他的耐心和温柔更少了。但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他知道继母不必对他多么关照和爱护,毕竟他不是亲生的,她不迫害他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再后来,他的脑子莫名迟钝,记忆力变差,注意力无法集中,读书越来越差,怎么努力都没用。   他曾怀疑被人动了手脚,暗中注意了一段时间,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查到。   与此同时,弟弟妹妹们渐渐长大,一个比一个聪明活泼、玉雪可爱。父亲非常喜欢他们,天天笑容满面,会抱他们、逗他们、教导他们。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洒然了。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后来袭爵跟他没关系,他也不奇怪。他这样资质平庸,又不被父亲所喜爱,怎么会袭爵呢?他接受了来自父亲的一切安排,包括娶妻,包括被发配。   事实上,他并不倒霉,因为他的妻子是个很好的姑娘。   别人觉得她样貌普通,家世一般,但他觉得妻子生得标致,宜嗔宜喜,越看越好看。而且妻子的性情活泼,总是带给他很多惊喜,他非常敬爱她。   他本来要做父亲了。婉婉正在分娩,他焦急地等在产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母亲,想着母亲当年生下他,也是这样辛苦吧?可惜,她去世太早,他没能孝顺她。   正想着,不知怎么,眼前情景忽然变幻,他莫名就回到了幼年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焦心于妻子能否顺利分娩,但又想多看一眼母亲。   他想着,倘若母亲没有病故,再活几年,多活几年,活到他长大、娶妻,看一看他的孩子,儿孙绕膝,该有多好?   只是不知今天是哪日?   他记得母亲的忌日是三月十五。这一天,父亲和母亲吵了一架,然后就在这天晚上,母亲就去世了。   想到这里,涵儿对父亲有些怨忿。他为什么要跟母亲争吵?不知道母亲病重,且……时日无多吗?换成是他,不管婉婉做了多过分的事,他都舍不得与她争吵。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渐渐的,哭声停了。韶音拿着帕子,轻轻为他擦泪。丝帕在脸上滑过,惊醒了他,忙坐起来:“孩儿失态了。”   韶音笑笑:“什么失态不失态?小孩子家家,哪来那么多规矩?”   涵儿低着头,心里很不好意思。什么小孩子,他都二十有一了。   “孩儿去洗脸。”他双手并用,爬了下去。   趁着丫鬟为他擦脸,他问道:“今儿什么日子?”   “三月十五。”丫鬟回答。   涵儿脑中“轰”的一声,惊得脸都白了,刚刚哭过的小小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起了颤。   是今天,就是今天!   他匆匆推开丫鬟,折回韶音身边,这次顾不得规矩,直接脱掉鞋子,爬上软榻,跪坐在母亲身边,小脸严肃,表情如临大敌。   他要守好母亲。   绝对不许父亲气到母亲!   韶音不知他的想法,但是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略一思索,多少也猜到了。   她佯装不知,唤丫鬟拿来一些点心,叫小孩吃着,并不强迫他偎着自己坐好,由着他去了。   随即微微阖上眼睛,听灰灰转播秦锦夜和徐瑶月的会面情景。   徐瑶月很规矩,见了秦锦夜,便说道:“姐姐说,姐夫或许受了伤,遣我来送药。”   她眼睛里闪动着担忧之情,那么的明显。细细的眉头蹙着,纯稚美丽的面容将担忧之情凸显得真心实意,叫人看了便不由得心头软下来。   秦锦夜接过药瓶,说道:“小伤而已,你姐姐过于担忧了。”   他不忍徐瑶月担心。   并不轻的伤势也说成“小伤而已”。   徐瑶月不信,但却很乖觉的没有追问,而是道:“姐姐的一片心意,还望姐夫不要辜负,尽早上药为好。”   秦锦夜点点头。   “那我退下了。”徐瑶月道,低下头,转身退走了。   秦锦夜握着药瓶,等她的身形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往内室走去。   唤了小厮进来,为他上药。   他捉拿齐王余党,背上挨了一刀,当时匆匆包扎了,然而伤势不浅,仍是有血迹渗出,倒是让妻子察觉到了。   想到妻子要求明日去看桃花,秦锦夜便一阵心烦。   她不该去。她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不该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   但是就这样拒绝她可能是临终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又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有些负担不起。   “侯爷,包扎好了。”小厮退到一旁。   秦锦夜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   “下去吧。”他道。   待小厮退下,便走到书桌后坐下,研墨,提笔,拟起了在逃余党的名单。   五分钟后,他感觉背上有些不舒服。   十分钟后,背上的伤口酸疼难忍。   他一向擅忍,此时尚未动起请大夫的心思。直到二十分钟后,他实在忍不住了,额头上也渗满了冷汗,他重重搁了笔,叫道:“来人!”   小厮进来。   “瞧瞧我背上的伤。”秦锦夜说道,褪下衣物。   小厮看清他背上的情形,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如何?”秦锦夜沉声问道。   小厮战战兢兢的,弯下腰道:“侯爷,请,请个大夫来府上吧?”   秦锦夜的眉头皱了皱,道:“速去!” 第228章 嫡姐5 可愿陪我去看桃花?   秦锦夜背上的伤口, 此刻分外狰狞。   原本是一条尺余长的伤口,从右侧肩胛一直延伸到左侧腰肋,皮肉翻卷着,看起来相当可怖。   但是现在, 鲜红的伤口处泛着黑色, 几乎看不出本色, 仿佛被脏东西污染。   而且,更叫人心惊的是, 那黑色仿佛有生命力一般,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加深!   小厮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侯爷的伤口处渐渐失去最后的鲜红, 彻底变成黑色狰狞的模样,不禁两股战战。   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惊到了秦锦夜, 转过身, 拧起眉道:“你失禁了?!”   给他看一眼伤口罢了, 居然就失禁了?也太无用了!   小厮不敢说, 是侯爷您的伤口在腐臭。打着哆嗦,跪在地上:“小的无用!”   “出去!”秦锦夜轻斥道。   小厮立刻爬起来, 低头缩手退了出去。   大夫来得很快。   不到两刻钟的工夫, 已经被请来府里。   但是这两刻钟,秦锦夜分外不好过。背上疼痛难忍, 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几乎能听得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但他又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 都是他的错觉,因此努力忍着。   然而疼痛愈来愈难忍,腐臭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他渐渐察觉到不对,并非小厮的问题,臭味是从他背上传来的:“来人!”   他叫了小厮进来,为他清理伤口。当看到清理下来的黑色污秽,他脸色一片沉凝,毫不怀疑自己中毒了!   而大夫到来后,只看了一眼就肯定了他的怀疑:“侯爷中毒了!”   拿出小刀,为秦锦夜割去腐肉。   来不及用麻药,因为他的伤口恶化得很快,简直是惊人的速度在加快腐烂!   大夫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毒,割去腐肉时毫不留情,痛得秦锦夜冷汗淋漓,面无血色!   “哇。”灰灰低呼,“你从哪里找的这种毒?”   太阴狠了!   简直太狠了!   韶音道:“不是毒,是病毒。”   一群学生在实验室搞出来的失败品,随手挂网上了,价格都没用心标,当废品处理的。韶音只花了五个绩点,买了好大的一箱子。   灰灰听完,打了个哆嗦。   真是大魔王,花这么一点钱,就搞得人欲生欲死。而且,她嘴上说要善良、要做个好人,结果狠起来是徐聆音的一千倍!   秦锦夜的后背上,原来只是一道翻卷的刀口,现在为了剔除腐肉,两边几乎削平了,三分之一的后背都没了皮肉。   灰灰看不下去,给视野打了马赛克。   “大夫在问他经过。”   “秦锦夜把剩余的伤药给他看了。”   “哇哦,成功锁定嫌疑。”   韶音缓缓睁眼。   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   再看身边跪着的小孩,他仍旧是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稚嫩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双目直直盯着门外,仿佛下一刻就有手持刀戟的人进来取她性命似的,严肃极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怎么喜欢跪坐着?不累吗?”   涵儿身子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扭过头看她:“母亲,您醒了?”   他以为她刚刚疲惫得睡着了。   “嗯。”韶音点点头,“你就一直这样跪坐着?累不累?要不要躺一会儿?”   涵儿连忙摇头:“孩儿不累。”顿了顿,小脸更加严肃,“孩儿守着母亲。”   能守一会儿是一会儿。   曾经他受到委屈、觉得孤寂时,常常会想,如果当初父亲和母亲吵架,他能拦住就好了。这样母亲就不会受到刺激,说不定就不会死,会多活一段时间。   只要她多活一段时间,说不定能请到好大夫,治好她的病情,身体好起来,健健康康地活很久,看着他长大,不让他受那么多委屈。   他无数次的遗憾,难过于曾经的懵懂无知,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尽一份力。此时有幸重回幼年,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他当然要不遗余力。   “涵儿是不是害怕?”韶音微微笑道,声音温柔,“好孩子别怕,我虽然病了,但是你没有长大,我舍不得丢下你的。”   秦玉涵听到这话,只觉心头如被巨浪打来,令他整颗心都发颤起来。   母亲根本不想死,她舍不得死。   她曾经很辛苦地撑着病弱的身体,努力想要活得久一点,因为放不下他。   可是外祖家都做了什么?五姨母都做了什么?乃至他的父亲,都做了什么?   他曾经不懂,后来长大了,渐渐全都懂了。   “母亲!”他瘪着嘴,噙着一泡泪,转身投进她怀里,抱紧她呜呜地哭。   他心疼母亲。   她在最后的时刻,强撑病体,本来就很辛苦,而她年纪轻轻就要失去生命,多么可惜,她已经很难受了,可是外祖家、父亲仍是给了她一刀!   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那样走!   秦玉涵心里恨死了,恨那些人的无情,更恨自己让母亲放心不下,生生挨了那一刀,不喊痛也不喊冤。   “好孩子,别哭,别害怕。”韶音轻轻拍他的背。   她就算病怏怏的,可是只要她不做恶毒的事,谁能把她怎么样呢?   听到她心声的灰灰:“……”   服了。   给人家下了那么阴狠的病毒,她还当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呢?!   秦锦夜已经带人往怡心苑来了。   “月儿呢?”他率先大步进屋,目光落在韶音身上,沉声问道。   涵儿吓了一跳,立刻跪直身躯,双手张开,护住身后的母亲,双眼警惕,盯着秦锦夜眼也不眨。   来了!父亲要来伤害母亲了!   他决不允许!   秦锦夜没把一个五岁的孩子放眼里,虽然有些奇怪他的眼神,但是根本没往心上放,扫了一眼就不看他了。   “侯爷寻妹妹可有事?”韶音吃力地坐起身,一手将涵儿揽了,虚弱地吩咐道:“黄莺,去找五姑娘来。”   丫鬟黄莺立即应声,快步出去了。   “这瓶药,你可认识?”秦锦夜大步走近,将一只瓷瓶展露在韶音面前。   韶音微讶,随即点点头:“认识,是我让妹妹给侯爷送去的。怎么了?可是有古怪?”   秦锦夜抿住唇,没有回答,收回手,负在身后,转头往门外望去。   他没怀疑自己的妻子。   当然,他也没怀疑徐瑶月。   这毒很奇怪,大夫根本不认得,等闲的家宅内眷,根本接触不到。他不准备打草惊蛇,因此打算将徐瑶月叫来,想问问她这药还经了谁的手,都遇到了什么人,可能被谁掉包了等等。   但他不可能得出结果的。   这药从韶音手里出去,到徐瑶月接过,再到徐瑶月送去秦锦夜那里,根本没有别的人碰过。   于是,秦锦夜又问,在韶音将药粉给他之前,都有谁靠近过。   不知道啊。   这药就放在韶音屋里,同款药粉还有好几瓶,都是从药铺里买的,放了好久了,谁会注意它啊?   韶音院子里的人被查了一遍。   徐瑶月也懵了。站在床边,紧张又不安地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韶音同样茫然摇头。   到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   秦锦夜的脸色很不好。   “这事与妹妹无关。”韶音攥住了徐瑶月的手,直直迎上秦锦夜的目光,不闪不避地道:“要怪也是怪我,被小人钻了空子,以至于害了侯爷。但妹妹是无辜的,侯爷不要冤枉妹妹!”   徐瑶月感动得不得了,低头垂泪道:“我真的不知道,姐姐给我之后,我便拿给姐夫了。”   “不怪你们。”秦锦夜先是看了徐瑶月一眼,而后才看向韶音道:“无事了,你歇息吧。”   他丝毫不怀疑妻子和妻妹。   这种奇毒,不可能跟她们有关。   而且她们没有害他的理由。秦锦夜更怀疑,府里被齐王余党趁机潜入了。眼底忧心忡忡,他转过身,就要离去。脑中思索着,如何揪出隐藏在府里的奸人?   刚刚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侯爷,明日可愿陪我去看桃花?” 第229章 嫡姐6 同盟来了。   秦锦夜脚步一顿。   脑中本能地冒出拒绝的念头。   不是因为她病重, 不宜颠簸。而是他身上很疼,且筋疲力尽,哪里也不想去。   之前大夫为他剔除伤口的腐肉,因为来不及用麻药, 他是硬生生忍过去的。事后, 他浑身汗湿, 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体力和精力都消耗殆尽。   而刚刚为了查出下毒之人, 数次搜查与审问,又耗费许多精力。他现在整个人都处在透支的状态,就连搜查齐王余党都有心无力, 打算推到明天。   她却想要去看桃花?   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此事?   不对!秦锦夜忽然想到,妻子此次清醒的时间似乎格外的长, 莫非她……回光返照?!   这个猜测, 让秦锦夜本想拒绝的话, 被压在了嗓子处, 没有说出口。   “父亲,便答应母亲吧!”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道。   涵儿跪坐在母亲身前,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秦锦夜的背影,目光满是坚定与执着。   本以为父亲和母亲吵架, 是因为父亲中毒。当年他还小,完全不知道有这一遭, 此时看在眼里, 只觉惊心动魄。好在父亲还算睿智,没有糊涂到怀疑母亲。他正不解,父亲到底因为什么与母亲吵架, 就听到了桃花的请求。   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父亲不可能同意的。依着他的脾气,绝不可能同意母亲如此颠簸。当年两人吵架,一定是因为此事了!   在剧本上,徐聆音对女主下药一事,被瞒得十分严实。不为别的,这实在是一件丑闻,不仅仅是徐聆音的名声坏了,对秦、徐两家都是一件丑闻。日后徐瑶月要嫁进来,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一旦她无法立即生出孩子,定会被怀疑当年喝了那碗药,才生不出来。   碍于种种原因,秦锦夜将这件事一力压下,不仅涵儿不知道,徐家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只有徐瑶月自己清楚。   在涵儿的心里,当年母亲是抱憾离去的。她不仅没有看了桃花,还被父亲斥责,因此伤心去世。他心里酸楚不已,又有些愤怒,这可能是母亲最后的心愿,为何不能满足她?   “父亲!”他冲着秦锦夜的背影又喊了一声。   也许就算不吵架,母亲也撑不过今晚。可是,最坏的情形也不过如此了,还有什么比她在失望中去世更糟糕呢?   如果她注定今晚去世,为什么不能让她怀着高兴离去呢?   “求求父亲了!”他哀求地说道。   秦锦夜本来就动摇了,毕竟夫妻一场,他的心还没有那么硬。   “好。”他微微点头,而后提步离去。   跟来怡心苑的下人们也都离去了。   一转眼,怡心苑安静下来,只剩下韶音、涵儿、徐瑶月及伺候的下人们。   “姐姐,你的身体……”徐瑶月刚刚一直没说话,此时才面带担忧地说道。   涵儿立刻说道:“母亲没事!母亲不会有事的!”   徐瑶月听到小外甥稚气的话,心里浮现怜悯。只有小孩子才如此天真,总觉得什么都会好起来。   “是,姐姐不会有事的。”她对着小外甥展开一个笑容,“涵儿这么乖,姐姐一定舍不得你。”   涵儿却不想对她笑。   虽然五姨母对他不错,在嫁给他父亲之前一直待他温柔可亲,在嫁给他父亲之后也没有苛待他,但他一想到她、父亲、弟弟妹妹们围成一团,欢笑声不停,像是一家人,单单把他摒除在外的情景,就难以对她生出亲近。   他不喜欢她。   他只喜欢母亲。   仗着自己现在是小孩子,他低下头,并不跟徐瑶月言语。   倒是韶音觉着好笑,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徐瑶月道:“这孩子午后做了噩梦,已是哭了一场,情绪不大活泼。”   “做什么噩梦啦?”徐瑶月低头看着涵儿,柔声问道。   韶音便道:“梦到有鬼追他,我已是同他说了,鬼没什么好怕的。”   “是了,鬼可不吓人,涵儿莫怕。”徐瑶月也伸出手,摸摸小外甥的脑袋。   涵儿低着头,没有躲避她的手,但仍是任性的不出声。   韶音便不谈涵儿,对徐瑶月说道:“送药的事,是我连累你了,实在对不住。”   “姐姐说的什么话?”徐瑶月摇头道,“明明是奸人暗中作祟,与姐姐有什么干系?姐姐切莫如此自责了。”   灰灰幸灾乐祸地道:“哦哦哦!她骂你是奸人!”   韶音不理它,只道:“明日侯爷带我出府去看桃花,听说那片桃园足有十里,桃花盛放时,漫山遍野都是花,美丽极了,你与我们同去吧。”   徐瑶月还不及说什么,涵儿猛地抬起头:“不要!”   对上徐瑶月惊讶的眼神,他坚持说道:“不要!只父亲、母亲和我去!”   也许,母亲仍旧避不开去世的命运,他也逃不过叫五姨母一声母亲,但在那之前,他不要五姨母和父亲接触。   他只想要自己的亲生母亲,倘若母亲能够好起来,五姨母永远是他的姨母,而不是继母。   外祖家安排的一切将没有任何意义。   “足足有十里桃花呢,涵儿知道十里是多远吗?”韶音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只咱们三个,哪里看得完?怎么还不许别人一起看了?”   “就不要。”涵儿低头,倔强地说。   韶音这次没依他,仰起头,看着徐瑶月,带了点伤怀地说:“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明日若涵儿顽皮,还要月儿代我照看他。”   徐瑶月在侯府照顾姐姐一个月,几次听到大夫的诊断,都是说活不过两个月。她心里难过,半点也不计较涵儿的无礼,点点头道:“是,我会的。”   “我才不顽皮!”涵儿却怒了,“我会守着母亲,寸步不离,不要别人照顾我!”   韶音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谁准你大呼小叫?”   涵儿又气又委屈,孩子的身体很难控制住情绪,眼泪迅速涌上来,滴答滴答往下掉。   但他哭也没用。   韶音决定的事,就连秦锦夜也改变不了。   况且秦锦夜也没打算改变。   次日,一辆铺得极厚实,备了药物,准备充分的马车驶出侯府。   秦锦夜骑马,韶音、徐瑶月和涵儿坐马车。   一路上,涵儿都很高兴。   虽然五姨母的跟随让人不快,但母亲撑过了昨晚!她没有离世!她挺过来了!   那么,命运是不是会改变?!   母亲会不会好起来,不会病逝?!   他激动得不得了,简直坐不住,一会儿看韶音一眼,一会儿又看韶音一眼。   徐瑶月见了,便问道:“怎么?涵儿是喝水喝多了吗?”   言外之意,是想小解吗?   “不是!”涵儿立刻坐好,再也不乱动了。   韶音忍不住笑出声。   她知道涵儿在看什么。他既是重生的,那么心里存着的最大的事,便是母亲的性命了。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跑到怡心苑来了,既不吵也不闹,直到亲眼看到她活着,小脸上顿时露出一个纯净得令人心都化了的笑容。   马车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抵达桃林。   此处是一户商贾的产业,每年春天都会开放桃园,以便文人雅士在此吟诗作画,饮酒作对,也方便年轻的小姑娘们来此相聚,举办各种诗会,又或者妇人们开办茶会,暗中相看人家等等。   秦锦夜虽然贵为王侯,却不够格让桃园清场,只对他一人开放。于是,马车停下时,桃园里已经有了不少游客。   而马车帘子掀开,韶音弱柳扶风地走下来,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精致如画、苍白病弱、泪光涟涟的容颜,桃园中有一瞬间陷入真空般的寂静。   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仿佛呼吸重一些,就会惊扰到那位柔弱得风一吹就碎的美人。   秦锦夜无疑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眉头微微拧起。   目光不由得从周围收回,落在妻子的脸上。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觉得妻子很美丽。或者说,在他们刚刚成亲的时候,他曾这样觉得过。但后来,她身子不好,他们夫妻很少同房,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病得下不来床,说几句话便面露疲惫,夫妻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他印象中的她总是憔悴的,病重,不久于人世,与“美”之一字毫无关联。   但是此刻,周围人的目光,令他察觉到什么。定睛一瞧,只见妻子不知何时褪去了憔悴孱弱,头发乌黑光泽,肌肤细致如玉,柳眉弯弯,眼波盈盈,竟是好不美丽!   他迈动长腿,走至她身前,将来自四周的目光挡去一些:“那边风小,我们去那边。”   揽着她的肩,往人少的地方行去。   涵儿紧紧跟在一侧。   徐瑶月抿着唇,与下人们走在后面,并不上前打扰。   看着秦锦夜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看姐姐柔弱纤细的身形,只觉得他们好般配。   可惜,姐姐时日无多了,思及此处,她心中涌上伤感。   桃园之中设有观赏凉亭。   韶音身体不好,走不得太多的路,在桃花飞舞的桃园中走了一段,便虚弱得直喘,指了指最近的一处凉亭。   秦锦夜看着妻子累得鬓侧冒出晶莹细汗,面颊浮上薄薄的红晕,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的样子,微微拧眉,随即打横将她抱起,大步往凉亭而去。   “哇,她羡慕了!”灰灰的声音响起。   韶音没回头看。   “哦。”她淡淡地回应。   秦锦夜和徐瑶月,谁都没有表露心意,她尊重他们,只当做不知情,绝对不去猜忌,也万万不会做蠢事。   灰灰:“……行吧。”   秦锦夜身高腿长,抱着轻盈似羽毛的妻子,走得飞快。   下人们连忙拔脚跟上。   徐瑶月也匆匆跟随。   她眼底的羡慕已经被压下去,但是目光不由得追逐着两人。   姐夫待姐姐这样好。以后她嫁给他……他也会这样待她吗?   然而想这些还早,她现在还是闺阁少女,太不知羞了,她连忙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多谢侯爷。”被抱进凉亭坐下,韶音感激地看向秦锦夜说道。   秦锦夜抿唇,点点头:“嗯。”   余光四下一扫,并没有多少游客了,他心下稍稍满意。   但他没满意太久。   变故陡生!   “秦锦夜!想要你妻子活命,就放我们出京!”七八名颇为狼狈的锦衣人忽然窜出,挟持了韶音。   他们肌肤细嫩,容貌不俗,身上锦衣的料子昂贵,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是头发散乱,衣着破损,面颊上有伤,显示出他们丧家之犬的处境。   韶音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齐王余党。   她被一名外表稍微不那么狼狈的男人劫持着,脸上露出几分慌张来:“侯爷!”   “贺知砚!立刻束手就擒,我留你们一具全尸!”秦锦夜拔剑,冷冷地说。   劫持韶音的那名男子讥笑道:“武安侯,不仅仅你妻子的命在我手上,你儿子也是!”   涵儿一直守在母亲身边,并不贪玩。韶音被捉,他当然也没逃过。   此时,很愤怒地踢着腿,咬着劫持他那人的手:“放开我!放开我!”   他恨死这群人了!好不容易,母亲出来了,看了桃花,满足了心愿,说不定能活得久一点!   被他们这么一吓,还能好吗?!   “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本侯定将你们碎尸万段!”秦锦夜浑身散发着冷气。   叫贺知砚的那人仰头大笑一声,继而又讥讽起来:“我等受齐王大恩,这条命早已不是自己的,既然总要死,全尸与碎尸万段又有何区别?!”   “能够让武安侯夫人和小公子陪葬,值了!”   “倒是武安侯,不妨考虑一下,究竟是尊夫人和令郎的性命要紧,还是我等亡命之徒的性命值钱?”   秦锦夜浑身冷气更足,目光如刀,冰冷怒视几人。   “姐夫!救姐姐!”这时,身后的徐瑶月扯了扯秦锦夜的袖子,满眼恳求地道。   秦锦夜回头,垂眸看向她。   本来冰冷得犹若实质的怒气,落在少女满是焦急的脸上,微微融化少许。   “这些人乃齐王余党,是皇上下令缉拿之辈。”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齐王虽然早已归西,但他还留有一点血脉,此次贺知砚等人便是回京带走那点血脉。万一放他们走了,后患无穷!   “可是,姐姐和涵儿——”徐瑶月的眼底满是哀求。   面对少女纯真的眼眸,秦锦夜心底涌起了挣扎。他何尝不想救妻儿?   虽然妻子命不久矣,但涵儿还小!   “喂。”韶音偎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轻轻出声,“能听到吗?”   贺知砚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而,劫持着的女人轻轻地蹭了他一下,动作不明显,但能分辨出是有意为之。   瞳仁微微扩张,男人愕然。 第230章 嫡姐7 戏里戏外。   身为旧日齐王的幕僚, 亦是此一行人当中的头目,贺知砚的外形是最为体面的。   他身着一袭深蓝色锦袍,银边交领,腰扣金属环带, 一身行头素雅而庄重。   因为正在逃亡之中, 面未洗, 沾着少许泥土,冠未正, 几缕鬓发垂落下来。看上去清贵又落拓,如掉落地上,沾染了尘土的一柄利剑。   韶音微微侧目, 打量着男人流畅清冷的侧脸线条。他眉峰锐利,鼻梁挺拔, 下颌线条坚毅, 神情冷淡, 看上去不可亵玩。   “如果你听我的, 我有八成把握送你们安全离开。”她收回视线,唇瓣微动, 声音含在风中, 低不可闻。   然而贺知砚与她离得近,且风向相宜, 恰好将她的声音收入耳中。   他眉眼不动,没有丝毫波澜, 并未将她的话往心里去。这女人无非是想求自保罢了, 说了什么,不值得一听。   他只信自己,只信手里握着的长剑, 只信她作为秦锦夜夫人的身份。   “你挟持我们是没用的。”韶音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依然低声说着:“侯爷是最正直忠勇之人,你挟持我们,他最亲近的人,是没有用处的。跟他越亲近的人,对他越没有威胁。”   她声音非常轻,轻得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贺知砚本也没想听,只是她一直说着,而且柔弱的身躯似乎支撑不住,愈发往他身上靠,叫他没办法忽视。   他双目直视着秦锦夜,观察着他的动向,心神却不由得分出少许,听着韶音的话。   “你随便绑个路人,对侯爷来说,也比我们更有用。”韶音靠着男人的胸膛,病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几乎将全部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如果你不信,那便折中一下,你瞧见他身后的少女了吗?那是我妹妹,是徐家的女儿。”   贺知砚闻言,视线不由得稍稍移动,从秦锦夜的脸上落在他身后的少女身上。   这一看,不禁微微愕然。   身为齐王的幕僚之首,他素来心细如发,此刻只在两人之间看了一眼,立时察觉出了异样。   嗤笑一声,他薄唇微张,低低地说道:“夫人好胆略,这是借刀杀人?”   那两人之间,暧昧情丝涌动,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而女子又最是敏感多思,他就不信这位武安侯夫人没有看出来。她定是看出来了,想要借机铲除亲妹子。   心肠倒是狠。   “不不不。”韶音却说道,“你们不会杀人的。既不会杀我,也不会杀我儿,就连无辜路人都不会轻易杀。”   贺知砚脸上的笑意敛去。   眼底微沉。   “你们只想逃跑,多造杀孽有害无益,除非侯爷不允你们逃跑,在此地将你们赶尽杀绝。”韶音说到后面,气息愈发虚弱起来。   她止不住地咳起来,每咳一下,贺知砚都能感受到两人的挨近,身子往后仰了仰。   只听她又说道:“若是无路可逃,拉几个垫背的也值了。但若是有机会,只要有一丝机会,你们就不会轻易伤人。”   她实在病得厉害,强撑着说完这番话,便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往下滑去。   贺知砚不得不提起她。   “好痛。”韶音轻轻蹙眉,泪光涟涟地道:“你抓痛我了。”   抓着她的胳膊,防止她滑落下去,正在心内感慨她好瘦啊的贺知砚:“……”   许是女人无意识的娇嗔口吻,又许是她几乎将全部重量都放在他身上,贺知砚心头浮起几丝说不出的异样。   “姐夫,姐姐快撑不住了!”二十几米之外,徐瑶月更加着急地说,她用力摇动着秦锦夜的袖子,“姐夫!快让他们放了姐姐吧!”   秦锦夜抿着唇,面色挣扎。   他是忠君爱国之臣,不应当为了一己之私,枉顾皇命。可是,那又是他的结发妻子,聪明可爱的儿子……   “放了姐姐!”见秦锦夜不动,徐瑶月眼底一急,随即猛地冲上前,“我跟你们拼了!”   她动作突然,秦锦夜回过神就去拉她,却只捉到一片衣角。而贺知砚等人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带着人质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本没想伤人。   就像韶音刚才说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不会走那一步。   但是,若真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他们绝对会走那一步——他们一共八个人,八条心,可能有人不忍如此,但难道每个人都能保持理智和良善?   “退什么?”韶音低低喝了一声,“抓住她!”   贺知砚本已回过神,刚刚停下脚步,就听到怀里的女人虚弱但不掩严厉地喝斥了一声。   “……”   抿了抿唇,他一把将韶音甩开,推进另一个同伴的怀里,而后大步上前,赶在秦锦夜之前,一把捉住了徐瑶月,一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手将长剑横在她颈上。   “站住!”他看向秦锦夜喝道。   秦锦夜顿时冲也不是,停也不是。   他看看徐瑶月,又看看妻子、儿子,脸上逐渐涌起浓烈的怒意:“贺知砚!你敢伤他们一根汗毛,本侯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知砚看着他怒气汹涌的脸庞,注意到他浑身气机鼓荡,袍角都激烈卷动起来,不由想起刚刚倚在他怀里的女人。   不对,是被他挟持的女人。她丝毫没有被挟持的惊恐,还很镇静地给他出主意。   她应当是恨死了他。   难怪她恨他。自己和儿子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别人在丈夫心里的位置,她岂能不恨?   倒是便宜了他们。贺知砚心想,不由得面容舒展:“武安侯,我知道你大公无私,刚直不阿,对今上一片忠心。我也不指望你饶过我们。不过,看在这几位的份上,你让我们先跑三十里,如何?”   秦锦夜闻言,顿时犹豫起来。   放了他们,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让他们先跑三十里……   他眼神微微闪动。   说是先跑三十里,但是内中如何,他们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好台阶,他如果不借坡下来,恐怕就真的要给妻儿、月儿收尸了。   “好!”他一口应下,“本侯便让你们先跑三十里!”   贺知砚听了这句,不由得想到刚刚女人在他怀里说的话,一股同情从心底升起。   同时也对秦锦夜多出几分鄙夷。此人若当真刚直不阿,为皇命不顾家小,那他敬他是个忠臣。可是真相并非如此。   “那便多谢侯爷了。”他道,挟持着徐瑶月就往后退。   “放开母亲!你们放开我母亲!”只听一声小儿的尖嚎声,“你们抓我!放开我母亲!”   贺知砚循声看去,只见刚刚捉住的秦锦夜的五岁儿子,此刻疯狂撒泼:“我母亲身体不好!你们不能挟持她!放开她!不然我跟你们拼了!”   他大声嚎叫着,一声也不哭,但是小脸上满是泪水,此刻疯狂捶打着挟持着他的男子,又踢又打,又挠又咬。   那男子吃不住痛,吓唬他道:“小孩!你再不住手,我可不客气了!”   “放开我母亲!!”涵儿只一味捶打他。   贺知砚心头微微触动。那女人倒是生了个好儿子。这样想着,不禁朝她的方向看去。   挟持着她的男子,是一行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怜香惜玉的,在落魄之前,也是个风流的主儿。贺知砚将她甩给他,就是想着不伤着她。   而她的确没被伤着。被人扣着腰,揽在怀里,刀刃虚虚横在颈上,知道的以为是挟持,不知道的以为玩闹呢!   “放开她。”贺知砚说道,声音清冷低沉,“她身体不好,带上误事。”   说得好听点,是“带上误事”。   实际上,是担心路上带着她,万一颠簸死了,可就跟武安侯府结了死仇。   “挟持”着韶音的桃花眼男子一听,顿时将她放开了。   没有了人支撑,韶音顿时软软地往下倒去。桃花眼男子忙收了刀,伸臂过去,将她揽起来:“夫人,您站稳了。”   这样弱柳扶风,仿佛一碰就碎的病美人,让桃花眼都不敢喝斥她,轻声细语地跟她说道。   “多谢。”韶音低低地说了句。   跟挟持她的坏人道谢,听上去多么奇怪?但是她声音太低了,除了桃花眼,竟没有第三个人听见,连贺知砚都没有听见。   她道完谢,便捉住了桃花眼的衣角,仰起头,泪光涟涟,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们带上我,放了我儿子吧!他太小了!他才五岁!你们别吓到他!求求你们了!”   桃花眼只觉得头皮都炸起来了!   浑身僵硬,顿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好!   是,他们是亡命之徒!可是在出事之前,个个是富贵人家的子弟,风流潇洒,整日以礼义廉耻要求自己。就算后来落魄了,也没有干过鸡鸣狗盗、残害老弱妇孺之事。   以至于,他明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是被韶音拽着衣角,却莫名良心痛了起来!   “母亲!母亲!”一直没有哭的涵儿,这时没有忍住,哇哇大哭起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只有母亲爱他!   秦锦夜的冷酷言语,他一早听在耳中,早就不指望了!他只恨自己太小了,救不下母亲!   更恨的是,母亲已经迈过了昨天的死劫,逃过了一遭。可是,又有新的劫难到来,好像非要母亲的性命不可!   他既悲又愤,弱小的身躯承载不了他浓烈的情绪,控制不住的哇哇大哭起来,泪水很快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小儿啼哭声,犹若魔音贯耳,在场众人很少有扛得住的,恨不得一掌打晕他。但是当着秦锦夜的面,又不便如此。   韶音亦是泪眼朦胧,一手捉着桃花眼的衣角,一手伸向涵儿的方向:“涵儿!我的儿啊!”   “母亲!”涵儿哇哇大哭,挣扎着要朝她冲过来。   贺知砚看着母子两个,脑门一突一突的,难以将这个悲切的女人跟刚才那个冷静又狠毒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都带上!” 第231章 嫡姐8 倚在别的男人怀里。   贺知砚一句话决定了结果。   将三人都带上路。   虽然秦锦夜表现得更在意徐瑶月, 但贺知砚不相信他。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藏起真正的宝贝,故意表现得如此?   全部带上,就不会错。   “放了母亲!”涵儿仍然挣扎不休,试图改变这个结果。   短手短脚奋力抗拒着, 小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泪痕, 乌黑的瞳仁被洗得清亮, 折射出浓浓的恐慌与绝望。   他非常担心自己的母亲。   小小年纪,便如此纯孝, 令贺知砚等人不禁动容。哪怕他很不老实,也没有给他苦头吃,只道:“小孩!你老实些!”   “涵儿!涵儿!”韶音亦是哽咽着, 叫着儿子的名字。   她哭起来时,一点都不显得狼狈, 晶莹的泪珠滑落眼眶, 落下之前, 仿佛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打了个滚, 犹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一行大男人差点给她哭得心软, 连忙别过视线, 暗暗告诉自己,他们还要护送小公子离开, 绝对不能有任何心软。   然而,这母子两个, 一个病弱, 一个年幼,叫他们靠近些也不妨碍什么。   桃花眼将韶音送到了同伴的身边。   “涵儿!”韶音立刻蹲下去,抱住了儿子。   涵儿也不禁抱住母亲的脖子:“母亲!”   他哭得哇哇的, 实在恨得不行了。恨这群齐王余党作祟,恨秦锦夜没有早早将他们抓住,恨自己年幼无能。   “我没事,我没事。”韶音抱住儿子后,就不哭了,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哄道:“涵儿不要担心,我很好。”   徐瑶月也努力挤了过来,鼓劲道:“涵儿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韶音闻言抬头,朝她露出一个焦急、生气又担心的表情:“你冲过来做什么!白白落入危险!”   “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伤害姐姐。”徐瑶月攥着拳头,勇敢地道。   “少啰嗦!”这时,贺知砚走了过来,“上马!”   就在刚刚,秦锦夜命人牵了马匹过来。   八个人,一人一匹。   其中三人要带上韶音、徐瑶月和涵儿。   徐瑶月和涵儿都没什么,但是谁带着韶音,就有点迟疑了。   他们都想带她,又都不敢带她。   “我来吧。”最终,贺知砚站出来道。   他引着韶音走向马儿。   “我上不去。”站在马儿身侧,韶音偏头看向贺知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泪光点点的眸子轻轻眨动着。   既心狠手辣、视儿如命之后,她这会儿是单纯柔弱的人设。   贺知砚抿住了唇。   他本就打算将她抱上马背。她病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如何能上马?   只是,她这样一说,又有些古怪之感。   时间紧迫,贺知砚没有多想,走到她身后,两手握住她的腰,向上一举。   轻轻松松将她送上马背。   过于轻盈的手感,让贺知砚心下诧异,毫无举起一个大活人的充实感,仿佛举起了一片羽毛。   他随后上了马。   坐在她身后。   考虑到她身体病弱,稍后赶路时可能坐不稳,从马背上滑落下去,贺知砚伸出双臂,两手握住缰绳,护在她身体两侧。   坐稳后,他朝下方看去:“希望武安侯说话算话。”   秦锦夜的视线此刻落在徐瑶月的身上。   徐瑶月没有韶音那么好的待遇。她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很有可能半路上逃跑。于是,负责带她的人直接将她面朝下横放在马背上,防止她不老实。行为粗鲁,毫无尊重和怜惜。   秦锦夜怒意升腾,不禁攥起拳头,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   听到贺知砚的话,他才移开视线。   这一看,不禁愣住了。   只见自己的妻子坐在马背上,柔顺地倚在别的男人怀里。虽然知道她是因为身体虚弱才会如此,但此刻秦锦夜看着两人同乘一骑的画面,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顿觉刺眼极了。   他脸色难看得厉害。   “希望你们也能说话算话!”他冷冰冰地道。   眼底充满冰冷的杀意。   被人当面掳走妻儿,于秦锦夜而言,绝对是奇耻大辱!   “只要侯爷说话算话,我们自然不会动他们一根汗毛。”贺知砚说道,随即轻轻夹了夹马腹,“驾!”   一行人陆续离开。   韶音身体不好,经不起剧烈的颠簸,加上贺知砚有别的打算,于是带着她慢吞吞地缀在后面。   没多久,就不见了其他人的身影。   后面不远处,是秦锦夜的马匹。   他答应了贺知砚等人,不带人追杀他们,不代表他自己不跟随上去。   “夫人可否不这般倚着我?”这句话在贺知砚的舌尖上滚动了数回,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要怎么说?强迫她坐直身体?可她身体病弱,那样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可是就这样让她倚靠在他身上,又有股诡异的亲密感,让贺知砚不自在极了。   韶音才不管他怎么想。   灰灰已经告诉过她,这人并没有娶妻,还是单身汉一个。既然如此,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将他当靠背了。   马儿虽然跑得慢吞吞的,但那是相对早已跑得不见影儿的其他人而言,事实上时速并不慢。   风沙吹来,体验并不太好,韶音别过头,脸埋在贺知砚的身前,一手抬起,用袖子掩着风沙。   “知道秦锦夜为何如此轻易让你们得逞吗?”   袖子下面,她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却又恰好能让贺知砚听到。   “夫人想说什么?”贺知砚淡淡地道。   韶音道:“你要感谢我。”   “难不成夫人想说,是你故意让我们抓住的?”贺知砚挑了挑眉。   韶音点点头道:“是。不过,不仅如此。”   贺知砚不禁微微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换句话说,你尽管掰扯,我信一个字算我输。   韶音听出来了,但她一点也不恼。等她说完,他不得不信。   整个人柔若无骨地倚在他胸膛上,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因为他受伤了。”   “我知道。”贺知砚答道,“还是我们的人砍伤的。”   “你们砍的只是一道小伤口。”韶音却道,“后来我让人给他送药,他伤口感染,割腐肉疗毒,后背上几乎三分之一的皮肉都不见了。”   她说到后面,声音难掩笑意。   贺知砚听到这里,却是后背一凉,不禁绷紧了身躯,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你对他下毒?!”   这是什么谋杀亲夫的毒妇?!   “不要这样说。”韶音轻轻蹙起眉头,并不承认,“我房里有一些金疮药,我见他受伤了,便让我妹妹给他送去。谁知道挑的那一瓶,恰好有毒呢?”   贺知砚这时已经忍不住发抖了,下毒就罢了,她还让丈夫的心上人送过去,此等歹毒妇人,真是闻所未闻!   他忍不住往后仰了仰,不敢跟她挨得太近,下意识想跟这毒妇拉开距离。再也不觉得怀中倚着的是软绵绵的病弱女子,这分明是一团剧毒的美女蛇啊!   然而他往后仰,女人便自然地贴过来,全部重量仍在他身上,还咕哝一句:“你跑什么?”   贺知砚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女人好整以暇地枕着他,说道:“若非我的那瓶药,他今天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你们也知道他真正的本事。”   贺知砚无可反驳。   他是个文士。   略通骑射和剑术的文士。   其他几人,丝毫没比他好多少。当年齐王的属下,几乎都没了,还剩下的这些都是没什么出息的,空有一腔义气。   不客气的说,秦锦夜一只手可以打他们十个。   今天能捉到他的妻儿,委实是侥幸。   “还有哦。”身前的女人又软软地开口,“我是故意被你们抓住的。我早就发现你们了,所以才让我妹妹去折桃花。如果不是我妹妹踮脚摘桃花,秦锦夜分神看她,你们以为能趁他不备吗?”   贺知砚:“……”   好吧。   不是侥幸,是她送他的机缘。   “你想让我们逃走,日后东山再起,跟朝廷作对,跟秦锦夜作对?”他低头看着她问,眼神微微犀利。   韶音却不看他,掩口轻轻笑了一声:“错啦,错啦。我活不了多久,哪里等得到那一日?”   贺知砚一怔,犀利的视线顿时消散,心里浮上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她病得如此厉害?   在贺知砚想来,这妇人虽然狠毒,倒也并非不讲道理。是她丈夫不义在先,怪不得她狠毒。   他心里不痛快,面上愈发清寒。   韶音将一个小小的纸包塞他怀里,小声说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你用这个洒向他,这会让人失去力气,然后你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啦!”   贺知砚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   她被颠簸了一路,吃力得紧,脸色明显变差了很多,本就浅淡的嘴唇愈发看不出血色。   他不由得拽了拽马缰,将速度放缓少许。   “你想让我杀了他?”他问道,声线低沉,“若是如此,我们也跑不了。”   韶音笑道:“难道你不杀他,你们就能跑得了吗?别天真了。杀了他,或者废了他,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她说得是对的。   杀了秦锦夜,固然会让皇上大怒,决心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是没了秦锦夜,别人未必算计得过他,他们反而安全一些。   “你这么想他死?”他忍不住问。   韶音直言道:“是。他死了,爵位就会给我儿子。他不死,我走得不安心。”   贺知砚顿时明白了她的担忧。   心情更加复杂起来。   “你得了什么病?”他微微俯身,低下头问道。   韶音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身子垮了。”   当初生涵儿,身体元气大损。后来撑着病体,打理偌大的武安侯府,更是殚精竭虑。   而秦锦夜又不是体贴的人,他睡不了妻子,就去睡姨娘、丫鬟,也不管后院的争宠,很是让徐聆音内伤了一把。   天长日久,身子越亏损越厉害,逐渐变得破败,到现在已然油尽灯枯。   贺知砚抿住了唇。   “好。”他说,重新坐直了身体。   答应了她的请求。   既是报答她的援手之恩,也是为了除去后患。   接下来,韶音没有再说话。   完美扮演着病美人应有的样子。   倒是贺知砚体贴起来,不再刻意拉开距离,而是尽量让她倚靠得舒适一些。   很快,及至三十里处。   桃花眼等人早就不在了,在贺知砚慢吞吞地赶路时,他们已经抵达,将徐瑶月、涵儿放下,而后赶往下一个地点,快马加鞭,片刻也不停留,现在已经在四五十里之外了。   “姐姐!”徐瑶月率先发现。   “母亲!”涵儿随即也发现了他们。   贺知砚勒住缰绳,使马儿停下,率先下马。刚要扶韶音下马,忽然徐瑶月抓着一块石头,朝他狠狠砸过来! 第232章 嫡姐9 断足。   贺知砚骤然往旁边一躲, 继而迅速转身,探手精准捉住徐瑶月的手腕!   眼神锐利如剑,扫过她抓在手里的石块,张口刚要说什么, 忽然徐瑶月又扬起了另一只手!   顿时间, 一蓬尘土兜头罩下, 贺知砚未曾提防,一下子被迷了眼睛!   “姐姐, 快跑!”徐瑶月立刻朝马上的韶音喊去。   然而不巧的是,她刚刚将尘土洒向贺知砚时,因为距离太近, 一部分尘土溢出,令马儿受到波及。只见马儿仰头嘶鸣, 四蹄接连踩踏, 而坐在马背上的韶音顿时身形不稳, 摇摇欲坠!   “母亲!”涵儿惊慌得瞪大了眼睛。   五姨母在干什么!   涵儿又急又气, 来不及骂她,想去牵住马儿, 可是他还没有马腿高, 就算跳起来也够不着缰绳,又急又气, 更讨厌徐瑶月了——她究竟记不记得母亲病着!母亲怎么跑?她根本无力御马啊!   贺知砚听到马儿的躁动声,心头微沉。   虽然被尘土迷了眼睛,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失去冷静, 闭着眼睛,夺过徐瑶月手里的石头,扬手扔出。而后攥着她的手腕, 将她往旁边用力一甩。   随即,挥袖拭面,勉强将双眼睁开一道缝隙。隐约望见一道模糊影子,迈开大步走去,扯住缰绳,令马儿安静下来,然后双手举高,扣住韶音的腰间,将她抱了下来。   “还是你对我好。”迎面依稀有温热的气息拂来,以及一声柔弱又含着亲近的低哝声。   贺知砚心头一颤。   一定是错觉。   就算她真的说了这样的话,语气一定不是他听到的那样。   心头泛起微微的涟漪,又很快归于宁静。   他将几乎没有重量的女人放在地上。松开手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想道,她如此的轻盈,好似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她吹走。他这样想着,竟有些难以收手。   “放开姐姐!”这时,徐瑶月冲了过来,用力将他撞开,随即站在韶音身前,双臂张开,做出保护的姿态。   贺知砚:“……”   他承认,是他将她们挟持而来,他是不折不扣的劫匪。但除此之外,他可有半分怠慢?   当真是不可理喻。   他不理会徐瑶月,退至路边,以袖掩面,清理面上及眼里的尘沙。   “母亲!”涵儿则抱住了韶音的腿,仰头望着她,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太担心她了,担心了一路。   “我没事。”韶音微微笑道,俯身下去,轻轻拥了拥他。   涵儿见她气息还算稳定,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抿着小嘴,不高兴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徐瑶月。   他本来就不喜欢徐瑶月,刚刚徐瑶月差点连累得母亲坠马,更叫他不喜欢她了,甚至有些厌烦。   他抓着母亲的手,偏头朝路边看去:“你要信守承诺!”   贺知砚承诺过,只要秦锦夜让他们先跑三十里,就不动人质。   涵儿固然恨他们这些齐王余党,想要将他们捉住,送给皇上全都砍头,但是此刻情势对己方并不利。   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还病重着,加上他一个小孩子,根本敌不过贺知砚这个手持利剑的成年男子。   没什么比母亲的安危更重要,涵儿选择暂时咽下。   “好。”贺知砚点点头。   正在这时,远处有沙尘扬起,徐瑶月看见了,顿时双目亮起:“姐夫!我们在这里!”   正是秦锦夜追来了。   他一直缀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此时终于追上了。   此刻,看到路边一道鲜艳明媚的粉色身影朝他挥手,立刻加快速度:“驾!”   一转眼间,骏马行至跟前。   秦锦夜下马,目光落在贺知砚的身上,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没想到你还在。”   贺知砚本来也打算像其他人一样,放下人质就离开。   但谁让他承了情呢?   “临走之前,想向侯爷讨教一番。”贺知砚说道,拔出剑来。   秦锦夜当即冷笑:“不知死活!”   亦拔出佩剑。   他心中对贺知砚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杀意。原本,他只是视贺知砚为齐王余党,奉公缉拿。但是不久前看到妻子柔顺地倚在他胸膛上,而他不知避嫌,便攒了一股郁气在胸中。   非杀了他,不能解怒!   两人手持长剑,你来我往地过招。   贺知砚刚才谦虚了,他并非“略通剑术”,而是剑术相当不错。此刻跟秦锦夜交手起来,一时竟不落下风。   徐瑶月着急地绞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战斗的两人,脸上满是担心。   涵儿则扶着韶音走到路边,小小的身子蹲下去,掏出手帕,抖落开,将手帕仔仔细细地铺在地上,然后去扶韶音:“母亲,坐。”   韶音眼里满是笑意。   虽然知道这孩子心里是个成年人了,但是没办法,他现在身躯还是小孩子,看着他撅着屁股铺手帕,稚嫩的小身躯做着一板一眼的事,可真是太萌了。   “涵儿有心了。”她缓缓坐下去。   涵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母亲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韶音说道,“我很好,涵儿不要担心。”说着,还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   纵然知道他是个心智成熟的大人了,可是这个孩子从小没有父亲爱护、母亲疼爱,是一个人长大的,他心里有一处仍然是个孩子,韶音便将他当成小孩子看待。   虚弱地咳了几声,她温柔地看着他说:“涵儿这么好,我舍不得你,再难也会撑下去的,涵儿不要担心,相信母亲。”   涵儿其实没有太担心。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也知道她曾经没能捱过去。在他心里,她现在每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   他只是……   只是希望她能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要像记忆中的那样,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嗯。”他点点头,不自觉地朝她偎了偎,这才有余力往战场中看去。   贺知砚和秦锦夜正打得激烈,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占下风。涵儿自知年纪小,帮不上忙,也就不掺和,收回视线,四处扫视着。   忽然,他在马背上看到一只水囊,顿时双眼一亮!   立刻站直身体,噔噔噔,跑向马儿。   他个头矮,蹦跶几下,也没能摘下水囊,便去喊徐瑶月:“五姨母!五姨母!”   徐瑶月回头看来。   “水囊。”涵儿指了指马背上。   徐瑶月立刻过来,摘下水囊,拧开了塞子。   她以为是涵儿口渴,谁知涵儿夺过水囊,抱在怀里,噔噔噔,朝韶音跑去了。   徐瑶月一愣。   涵儿没管她,抱着水囊跑向母亲:“母亲,喝水。”   韶音接过来,歉然道:“是母亲没用,竟要你小小年纪照顾我。”   涵儿摇摇头。   照顾她又有什么?她辛辛苦苦生下他,他本就该孝顺她的。   曾经是没有机会孝顺她。如今撞到奇遇,莫名回到幼年时,或许就是上天怜悯,给他一次机会。   韶音喝了点水,又将水囊递给涵儿,让他也喝两口。   正要招手让徐瑶月过来,也喝两口水,润润嗓子,却见场中局势陡然变化!   秦锦夜到底是男主,虽然受了伤,但仍旧战力超群,他压制得贺知砚愈发没有还手之力。   及至此时,贺知砚不再强撑,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纸包,冲着秦锦夜兜头洒落!   “我本想光明正大地斩落武安侯,”他以袖掩口,屏息躲过药粉,手中长剑指向秦锦夜,“奈何本领不济,只能出此下策。”   韶音远远看着,眼底露出笑意。   倒是涵儿不禁惊呼一声:“父亲!”   小小的身子也猛地站起来。   纵然秦锦夜待他不亲厚,不抱他、不对他笑、很少关切他,相对几个弟弟妹妹而言,待他冷淡得过分。   只管吃、管喝、给娶妻,尽着父亲应尽的责任,总是流露出“但凡有可能,我宁可没有这个多余的儿子”的态度。   但对涵儿来讲,他毕竟是父亲,把他养大了,还给他娶了那么好的婉婉,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死!   这一刻,他是情真意切的担心着。   但有人比他更担心,甚至反应比他快多了!   “住手!”徐瑶月猛地扑上去,撞开了贺知砚,使他的长剑没能捅入秦锦夜的胸膛,而是在他手臂上狠狠划过。   秦锦夜闷哼一声,踉踉跄跄后退。   韶音给的药粉很霸道,他只吸入少许,便立时浑身乏力,站都站不稳。   论起战力,现在的他和韶音并无不同。   “哐当!”数十斤的精钢长剑,坠落在地上。   秦锦夜再也站不稳,单膝跪地。   而徐瑶月则紧张极了,立刻捡起长剑,双手抱住,吃力地举起来,对准贺知砚:“无耻之徒!打不过姐夫就耍阴招!卑鄙!下作!”   她愤怒得小脸通红,整个人像是烈焰熊熊的女战士。   至少,在秦锦夜的眼中,妻妹娇俏玲珑的背影是那么的勇敢和无畏,令他心中震撼不已!   “月儿让开!”他道。   徐瑶月道:“不!”目光愈发坚决,看着贺知砚道:“难怪齐王落败!原来他手下都是你们这种上不得台面之辈!他都是被你们拖累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迁怒别人!早早自刎谢罪下去见齐王罢!”   贺知砚登时给气笑了。   他素来镇定从容,但此刻也不由得为徐瑶月的天真给逗乐了。耍阴招?卑鄙?下作?她以为当年争夺皇位,双方玩的都是阳谋?!   “成王败寇!”他淡淡说道。   因为今上是赢家,所以他当年做的事都是公正、大义、坦荡的,因为齐王败了,所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   他懒得与徐瑶月浪费口舌,倒是有些好奇,那个女人会怎么想?心中一动,他不由得偏头,朝后看去。   韶音如一朵娇弱的花,坐在路边,随风招展。   当然,招展的不是她本身,而是她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风吹动着,微微飘摇。   看上去好似她在随风而动。   她苍白美丽的面孔上似含着笑,又似噙着嘲讽,耐人寻味极了。   就在他回首望去的时候,秦锦夜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徐瑶月的身后,提起了那把长剑。   “姐夫?!”徐瑶月担忧地看着他。   秦锦夜摇摇头。   他握住了长剑,但却提不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举起来。而徐瑶月担心他摔倒,在旁边给他当拐杖,抵住了他的身形。   “月儿说得没错,当年风头无两的长墨公子竟然沦落到今日使下三滥手段,难道不该羞愧得刎颈自尽!”   贺知砚已经收回视线。   他眉目平淡,丝毫没有被激得羞愧。   “武安侯自斩一足,或者我将你们一人斩去一足,你自选吧!”他淡淡道。   固然他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但秦锦夜没有资格教训他。   一个跟妻妹不清不楚的人,道德有瑕,为人虚伪,不配教训他!   “不可能!”徐瑶月脱口呼道。   秦锦夜亦是变色。   若是断去一臂,还可出入战场,做独臂将军。可若是断去一足,他日后还有什么作为?   贺知砚这是要废了他!   “贺知砚,本侯已经网开一面,放你们逃出京畿之地!”他沉声说道。   贺知砚挽了个剑花:“我数三声,倘若武安侯想要所有人陪你一起,那我就先从这位徐小姐开始。”剑花耍完,剑尖直指徐瑶月。   秦锦夜猛地变色,一把将徐瑶月拉至身后。   “一。”贺知砚数道,“二……”   他刚数到三,秦锦夜已经闭上眼睛,猛地挥剑而下,斩向右足。   他气力不够,并未将右足斩下,但是宝剑锋利,仍是将筋脉割断,鲜红血液瞬间涌出,而他也立刻苍白了脸。   “姐夫!!”徐瑶月立刻扶住他,泪水涌出,透过模糊的视线恨恨地看向贺知砚。   贺知砚根本看也未看她。   收剑入鞘。   转身往马儿走去。   只不过,转身之际,剑鞘及地,击飞一粒小石子,重重打在徐瑶月的肩头。   徐瑶月淬不及防,痛得身形一晃,随即带动秦锦夜一起向后倒去。   “砰!”沉沉的着地声响起。   贺知砚头也不回,大步走向马儿。   他看了韶音一眼,嘴唇微动,想要解释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   而后翻身上马,低低喝了一句,扬鞭远去。 第233章 嫡姐10 一戳就破。   贺知砚没有杀秦锦夜。并非是被两人的言语所激, 记起曾经的名声,而有所犹豫。   相反,他全然不在意这些。   他之所以改了主意,是因为韶音说, 她命不久矣。只有杀了秦锦夜, 叫她儿子袭爵, 她才能安心地走。   贺知砚以为,她的计划并不妥当——涵儿年方五岁, 假如秦锦夜死了,她又很快病逝,涵儿或许顺利袭爵, 但如何守得住?   一个五岁稚子,守得住一个侯府吗?他将如何长大?长大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母子两人, 一个心肠毒辣, 但视儿如命;一个年幼童稚, 但心地纯孝。贺知砚有所不忍, 不由得代她思量了几分。   思量的结果便是,让秦锦夜活着。   涵儿作为他的嫡长子, 总归能够安然长大。而秦锦夜废了一条腿, 前程受阻,形象有损, 徐瑶月未必还看得上他。他若娶别人,必不会有太多、太好的选择。涵儿有徐家作为外家, 守住继承权并不是难事。   因着这些思量, 他擅自改了计划,并没有按照约定,杀死秦锦夜, 而是废了他一条腿。   他想要对韶音解释,但是情势不允许,最终咽下解释的话,策马离去。   萍水相逢,他们本无缘分。   此一别,便是天各一方,或许还是阴阳相隔。   而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   马蹄声远去,韶音收回了视线,眼中有惋惜,但是并不多。   她让贺知砚杀死秦锦夜,其实没抱太大希望。男主么,总是有光环的,没那么容易死。   废了他一只脚,也算不错了。   她缓缓起身,打算对丈夫表示一下关切。   涵儿呆愣站在一旁,并没有发现她的动作,直到她站起身来,往秦锦夜的方向走去,才猛地回过神来:“母亲!”   小跑跟上。   “侯爷!”韶音一步三喘,慢吞吞地挪向秦锦夜,苍白病弱的面上布满担忧,“你无事吧?”   秦锦夜没事才怪了。   他浑身乏力,又痛又怒,抿着薄唇,一言不发,被徐瑶月搀扶着往路边走。   他身形高大,而徐瑶月娇小玲珑,此番是架住他的一条胳膊,令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以支撑着他走动。   若是个丫鬟、小厮,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徐瑶月是个大姑娘,论身份,还是他的妻妹,这般举止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姐姐……”徐瑶月显然也发现了,她嚅嗫道:“我,我……”   韶音却好似没发现他们过于亲密的举止,感激地道:“月儿,辛苦你了!”   徐瑶月一怔。   “侯爷很沉吧?可惜我没用,帮不上忙。”韶音垂下眼睛,黯然自责。   只见姐姐没有起疑心,徐瑶月顿时松了口气。然而肩上承担的重量,又让她有些心虚,遂低下头去,细声说道:“姐姐太见外了。”   她跟他们是一家人。   现在姐夫受了伤,姐姐帮不上忙,外甥又还小,姐夫被奸人洒了药粉,无力行动,她不这么做,难道要让姐夫瘫倒在路上吗?   这样想着,她很快抹平了心里的疙瘩,支撑着秦锦夜到路边坐下。   涵儿牵着韶音的手,沉默地看着五姨母搀扶着父亲坐下,丝毫不像对母亲那样殷勤地上前铺手帕。   事实上,他现在心头涌动着浓浓的失望,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   他原以为父亲和继母的感情好,是因为两人婚后投缘,且继母生的几个孩子都很聪明可爱。   这是他从小看到的,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直到此刻,拥有成年人灵魂的他,透过五岁孩童的双眼,再去看曾经的人和事,才发现全然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   他们竟然……   母亲还没死呢!!   涵儿愤怒得胸腔都快要炸了,憋气又委屈,更感到浓浓的恶心。   一直以来,父亲待他冷淡,他都以为是自己不会讨他欢心,并且天资庸碌的缘故,从没有怪过他什么,他在他心里是高大的、伟岸的。   但是现在,涵儿只觉他龌龊!肮脏!   令人作呕!   “姐夫,你好点没有?”徐瑶月扶着秦锦夜坐下,掏出自己的帕子,为他扎紧伤口止血。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庞那么苍白,她心里一阵阵抽痛。   秦锦夜没有焦点的视线渐渐汇集,落在身前蹲着的少女的脸上,只见她眸中盈满担忧,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想说,他没事。   但这是假的,他此刻内心极度不平静。他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右脚当真废了,要怎么办?   拄拐?   去哪里都拄着拐?   上朝拄拐?办差拄拐?上战场拄拐?   不会的。如果他无法自由行走,将不会再上朝,亦没有外出办差的机会,更不可能上战场。   他废了,他以后就是个废人了,能让他施展拳脚的天地陡然变得无比狭窄。   “贺知砚!”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不将此人缉拿,斩首示众,他绝不甘心!   “姐夫,有人来了!”   秦锦夜抬头,顺着少女白皙柔嫩的手指往远处看去,果然见到扬尘滚滚,很快马蹄的隆隆声传来。   他目力良好,很快辨认出是自己人。   他点点头,一手杵地,就要站起。   徐瑶月忙扶了他一把。   男人有力温热的大手攥住手臂的一瞬间,徐瑶月陡然红了脸,心跳也快起来。她想往姐姐那边看,又不敢看。   “姐姐,咱们的人来了!”须臾,她转头朝韶音看去,娇俏的容颜上尽是喜悦之色。   韶音微笑着,也高兴地说:“太好了!”   只有涵儿紧紧抿着唇,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秀气的小眉头攒成了小蝌蚪,眼中怒意喷薄。   X夫X妇!他在心里骂道。   可恨,他们如此明显了,母亲竟然看不出来!   但,他又庆幸母亲没有看出来,否则她内心该有多难受?这对她的病情更不利!   他简直不知道内心什么情绪更多一点,总之重回幼年,对他的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侯爷!”侍卫队长率先下马,奔至秦锦夜身前,很快发现了不对,“侯爷受伤了?!”   秦锦夜绷着脸:“嗯。”   “属下来迟!”侍卫队长立刻单膝跪地,低头请罪。   不怪他们来得迟,先前在桃园中突遇变故,秦锦夜身边的人并不多,是在贺知砚等人离开时,他牵了匹马跟上,才叫人去通知。   侍卫队长已经来得很快了。   “往锦城方向追!”他沉着脸吩咐道。   侍卫队长立刻应道:“是,侯爷!”   随即带人往贺知砚等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秦锦夜走向马儿,想要策马回府。然而,走到马儿身前,他却尴尬了。   他上不去马。   被侍卫扶上去?又太没面子了。   “夫人身体不好,受不得颠簸,你们去寻辆马车来吧。”徐瑶月立刻发现了他的尴尬,急忙看向留下来守护他们的侍卫说道。   侍卫看了秦锦夜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立刻抱拳道:“是!”   又等待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坐上马车回府。   出门时,秦锦夜骑在马上,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但是回去时,他却要跟女眷和孩子一起坐马车。   这也罢了,最可怜的是,他恐怕以后都不能策马驰骋了。想到这里,悲愤的涵儿竟然乐了一些,暗骂一声,活该!   他现在对父亲极度厌恶,看他倒霉竟觉得快活。只不知道,假如婉婉发现他是这样的人,会怎么看他?但涵儿随即又想,婉婉最是爱憎分明、性子热烈的人,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会跟他一起偷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嘴角微弯,然后又立刻抿住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京城方向驶去。   徐瑶月担心秦锦夜的伤,有心想催促马车行驶得快些,但是随即想到姐姐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因此没有催促出口。   “姐姐,你感觉如何?”这时,她才转过头看向韶音,关切地问道。   韶音虚弱地摇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我没事”,但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徐瑶月见状,面上担心更浓了,两手揪着帕子,一会儿看看姐姐,一会儿看看姐夫,简直是担心得坐不住。   涵儿偎着母亲,眼睑垂下,掩住了讥笑。   但凡她心里有母亲,就不会现在才问母亲的情形。   她到底是谁的妹妹?   从前觉得五姨母很好,只是太忙碌,才没有太多精力照顾他,因此对她并无多少怨言,只是不太亲近她的涵儿,此时此刻,只觉得曾经的自己瞎了眼,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他怀里抱着水囊,过一会儿便给母亲喝一口,喝完就旋起塞子,重新抱在怀里,问都不问父亲和五姨母一句。   回到府中,已经是下午了。   侯爷受伤,夫人和小公子被掳,令府中乱成一团,急急忙忙去请大夫。   大夫请了两波,一波给韶音诊脉,一波给秦锦夜看腿。   徐瑶月作为女眷,也是夫人的娘家妹妹,当然是在怡心苑了。然而她人是在怡心苑,心却飞去了秦锦夜那边。   终于,等韶音吃了药,沉沉睡去,她立刻走出院子,捉了个下人问道:“侯爷怎么样了?”   下人跑去打听。不一会儿,回来答复:“听大夫的意思,好像不大好。”   秦锦夜的右脚废了。   他当着贺知砚的面,做不了手脚,当时是奋力斩下一剑。庆幸的是他力气不足,只斩断了筋脉,脚还好端端的长在身上。   但即便如此,他右脚也废了。时下的医术,无法为他续上筋脉,他以后都无法用右脚站立,出行需要拄拐。   涵儿趴在窗台上,看向院子里对话的两人,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 第234章 嫡姐11 情难自控。   韶音吃了药, 沉沉睡着了。瘦削的脸庞精致而苍白,安静地躺在那里,犹如泥塑的瓷娃娃,瞧不出几分活人的气息。   涵儿守在床边, 时不时伸出小手, 探一探母亲的鼻息。她太脆弱了, 双唇近乎没有血色,胸膛起伏的弧度几乎捕捉不到, 令他提高一颗心,眼也不敢眨。   大夫的诊断,他在一旁听到了。   母亲的身体已经差到一定地步, 可能扛不过去了,非常不容乐观。   “涵哥儿可要歇息?”   涵儿摇摇头, 拒绝了丫鬟的劝说, 唯恐一错眼, 母亲就在沉睡中没了气息。   他不愿意如此。母亲好不容易熬过昨晚, 又在齐王余党的手里苦撑下来,她不该就这样离世, 她坚持得那么难, 不该就这样败给命运。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   丫鬟点了灯。   涵儿换了个姿势。从盘腿坐着, 改为伸直双腿。他仍旧盯着母亲安静的睡颜,因为盯得太久, 眼睛有些酸涩, 于是举起小手揉了揉。   “涵哥儿可要用晚膳?”   涵儿看了一眼,点点头:“端过来吧。”   他就在韶音床边用的晚饭,寸步也不离开, 甚至吃着饭,都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丫鬟和嬷嬷们看在眼里,不禁心下感叹,这孩子真是纯孝,不枉夫人生养他一场。   涵儿吃过饭,肚子里有了底,渐渐冷静几分,开始思考起来。   母亲的身子还是有两分希望的。   虽然大夫那样说,但他仔细想了想,经过贺知砚的一场颠簸,母亲都能硬生生撑下来,可见她的身子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不堪。   否则,她都撑不到回府,只怕在路上就……然而她不仅回来了,还强撑着吃了药才睡下。   洗了手,漱了口,再次爬上床,守着母亲。   这时候,他才有心情去想父亲。   刚刚想到他,便不由得眼底涌现讥讽。右脚废了?那可太好了。   这是他唯一对贺知砚不觉痛恨,反而有些赞许的地方。他干得太好了,简直干得漂亮!   涵儿守着母亲,期盼她醒过来。同时忍不住想,倘若母亲醒过来,熬过这一遭,活下去了,以后呢?   父亲是那样的人……   然而他又知道,倘若母亲活下来了,那么五姨母绝无可能嫁给父亲,倒算是半桩好事。   那边,徐瑶月听下人说侯爷没吃晚饭,心中担忧,亲自端了饭菜送去听雪堂。   “出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   脚下顿了顿,她轻声道:“姐夫,是我。”   屋里静了片刻,随即传来沙哑的一声:“进来。”   徐瑶月推门进去。   秦锦夜卧在床上,不过半日的工夫,已经双眼凹陷,胡茬露出,阴郁又落拓。再无晨间的威风意气,勇武刚猛。   徐瑶月心里一痛,端着餐盘走近:“我听下人说,姐夫没有用晚饭?”   “不想吃。”秦锦夜想说,又觉得过于幼稚了,于是没有说出口,改道:“放下吧。”   徐瑶月将餐盘放在桌上。   她绞着双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可有受伤?”倒是秦锦夜先开口道。   徐瑶月怔了怔,随即摇头:“没有,多谢姐夫挂怀。”   “嗯。”秦锦夜点点头,想到白日间少女勇敢地挡在他身前的情景,呼吸微窒,说不出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暗暗握起手掌,他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以后不要如此鲁莽!”   徐瑶月脱口想说,她没有鲁莽!   但是这话又不该说。   她用力抿着唇,心里一片涩意,说不出的甜与酸交织着,良久,她喉头动了动,轻轻地说道:“若有下次,我还如此。”   如此直白的心意表达,令秦锦夜心头一震,随即猛烈跳动起来!   他用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朝她看过去,只道:“出去。”   明明他的声音很冷淡,但却听得徐瑶月心里微甜,抿了抿唇,带了一点欢悦的声音道:“姐夫要记得吃饭。”   这才缓步退出房间。   韶音从灰灰那里得知了此事。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灰灰试探着问。   韶音道:“说什么?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也没做,我要说什么?”甚至训诫它,“你不要太龌龊,把人想得很肮脏,人家清清白白的!”   “呵呵。”灰灰。   没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表达它此刻的心情。   它有一百个“呵呵”给她。   次日,徐家来人。   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住,黄氏一大早就前来探望。   韶音吃过药,又睡下了。   是徐瑶月接待的黄氏:“……事情就是如此,姐姐被惊着了,姐夫的脚受了伤。”   黄氏坐在女儿床边,直抹眼泪:“我的儿,你怎如此命苦!”   好端端去看个花,竟遇到了齐王余党!正常人尚且惊吓不休,何况是她这样的身子?   涵儿一早起来,发现母亲还好好的,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但是外祖母一来,就在母亲床边哭个没完,让他的心情一下子烦躁起来。   哭什么哭?吵到母亲怎么办?   再说母亲还活着呢,留着以后再哭行不行?   但他年纪小,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不得不忍着劝道:“外祖母别哭了,母亲会好起来的。”   他一直守在床边的事,已经被黄氏知晓了,只见这孩子如此孝顺,更是忍不住眼泪,搂着他大哭一场。   好在哭过之后,她便振作起来了,让人把她带来的珍贵药材入库。   宫里也来了人,却是看望秦锦夜的。皇上知道他受了伤,特意派了两名御医来。   但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黄氏也得知了消息,大吃一惊:“怎会如此?!”   残废了的武安侯,前程会是什么样?!   黄氏匆匆回去了,徐瑶月仍旧留了下来。主母病着,秦锦夜又不管内宅事,自从一个月前,徐瑶月就代管起了府里的事务。现在韶音更加管不了事,若她也不在,府里要乱起来。   而经过这段时间,侯府的下人们多少猜到了,等夫人没了,这位便是下一任主母了。由此,待她不敢放肆。   徐瑶月每日打理府中事务,照料病重的姐姐和幼小的外甥,秦锦夜则到处请大夫,希冀能治好这只脚。   但他几乎将京城的大夫都请了一遍,甚至宫里的御医们都来府上为他会诊,结果仍然是悲观的——“侯爷脚上的筋脉断得太彻底了。”   秦锦夜由此心烦意乱,甚至将妻子怨上了——如果不是她非要出城看桃花,怎么会惹上贺知砚,他的脚怎么会残废?!   但他怨也白怨,因为韶音自从回来后就病倒了,卧床不起都是轻的,她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都很少,他怨不着她。   韶音一天清醒两三次,每次大约一刻钟左右,喝碗药、吃点饭,然后跟涵儿说说话。   主要是跟涵儿说说话:“母亲要休息,多休息就会好得快,涵儿不要担心,你要相信母亲。”   涵儿本来不信,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但是三四天过后,他见母亲吃得下饭、喝得进药,只是昏睡的时间多一些,渐渐也就生出了希冀,天天盼着她当真能好起来。   而在此期间,秦锦夜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诚然,他一只脚废了。但府上不是没有拐杖,不是没有轮椅,早都给他准备好了。   但他就是不想看到妻子。   至于徐瑶月,每日都往听雪堂去两次。晨间一次,问他睡得好不好,伤口还疼不疼。晚间一次,问他用药没有,吃饭没有,开解开解他,叮嘱他按时入睡。   每日两次,从无遗漏。   这一日晚间,徐瑶月为姐夫奉了安神茶,接过空杯子就要离去,忽然床间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235章 嫡姐12 小别。   心头骤然一跳, 徐瑶月禁不住身子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然而声音涌到嗓子眼,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住,没有泄出一丝一毫。   她僵立在原地, 身子几乎绷成了石块, 一动也不敢动。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数道念头涌现在脑海——他为何抓住她?他想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叫住她, 非要捉住她手腕,来留下她的?   咚咚咚,心跳声急又快, 仿佛就响在耳边。   然而身后的人始终未言语。   只有手腕处,传来被握住的力道。   徐瑶月轻轻挣了挣, 没有挣开。   一瞬间, 心头如蔓延开了火势, 顷刻之间燎原。她顿时口干舌燥, 眼前发花,心跳快得几乎呼吸不上来。   “姐夫?”她颤着声音, 轻轻唤道。   握住她的力道猛然一紧, 徐瑶月的心也高高提起,然而下一刻, 男人的手却收了回去,又让她心头陡然一空。   “出去吧。”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含着掩不住的疲惫。   徐瑶月怔怔的, 两手绞在一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又不知怎么说。   停了片刻,没有等到男人更多的动作,她微微失神地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心神不稳,连茶杯都忘了放下,竟是带出了听雪堂。   “切!”   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屏息等了半晌,就等来了这个,灰灰满是不屑地发出一声。   韶音轻轻地笑。   “你笑什么?”灰灰不服气地道,“这可不算发乎情、止乎礼了!他抓她的手了!主动抓的!他没必要抓的,但是他抓了!”   跟那些她站不稳、他扶一把,她烫了手、他情急之下握住,他伤口疼痛、她情急之下捉住他的袖子等等情况不同!   这会儿没有“非故意”的因素!   他是故意的!   “那又怎么样?”韶音冷酷地说,“人家最后不是悬崖勒马,及时克制住了吗?你还想怎样?做人不要太苛刻,要宽容一些!”   灰灰差点就“yue”了。   太恶心了。   “你跟我说什么反话?我跟你站一边的啊!”它气急败坏地道。   韶音见它恼了,顿时不再逗它,说道:“我错了,我这不是太生气了吗?他们滑不溜手,叫人抓不住把柄。一怀疑他们,就是我心胸狭窄,心眼龌龊,才会看谁都不对劲。”   灰灰才不上当,冷笑一声道:“你还怕人说?”   那必然是不怕的。   只不过,他们如此清清白白,谨守名声,韶音反而不想来硬的。   不就是恶心人吗?跟谁不会似的。   “你傲娇的时候很帅哦!”她笑着道。   灰灰毫无提防,忽然被调戏了,一下子跳脚起来:“女人!别把对付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是系统!跟你不是一个物种!你对付我是没用的!”   哼,别以为这样,它就会给她钱花。   灰灰对大魔王的提防和戒备是最高级别的,她一点点的反常都会被它列入警戒,此时毫不犹豫地将刚才那段记录删掉,放入回收站。   犹豫了下,它没有粉碎。   不能随随便便粉碎记录,否则又要糊里糊涂地吃亏。   韶音没有关注它,见它不生气了,就准备起了下一步。   她该好转起来了。   这日清晨,涵儿照旧早早来到母亲房里,站在床前,踮起脚尖往床上看去。   这一打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母亲的气色似乎好转了一些?   因着这个发现,他惊喜得不得了,又紧张又忐忑,简直不知怎么是好。不自觉地抠着小手,原地踱步两圈,便噔噔噔跑出去了:“来人!来人!”   他要叫其他人也看看!   “夫人醒了?”丫鬟们进了房间后,却见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立刻惊喜地道。   涵儿听到这一声,立刻拨开丫鬟们,往床边挤过去。刚站在床前,便见床上躺着的人醒了,苍白病弱的面上微带笑意,美丽又惊心。   小嘴张了张,呆愣得说不出话来,母亲从未在清晨醒来过,这时难道是……   “涵儿。”韶音却笑起来,虚弱但声音连贯地说:“母亲不骗你,这就醒过来了。”   涵儿顿时眼眶一热!   “母亲!”他往床边一扑,两只小手攥住了母亲的手,“您醒了!”   韶音笑笑:“是。”   屋里的其他人也高兴起来,一个个面带笑意,围着床边,叽叽喳喳,说起喜庆的话儿。   徐瑶月从听雪堂回来,就听到怡心苑里热热闹闹的,不禁好奇不已:“姐姐醒了?”   虽然韶音在过去的七八日内,每天也会醒来两三次,但因为她大部分时间是昏睡的,所以人人都担心她再也醒不过来。这时忽然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好转了。   走进屋内,果然见到床上的人睁着眼睛,徐瑶月不禁双目一亮:“姐姐!”   “月儿。”韶音冲她微微一笑,“我躺了多日,府里上下,辛苦你了。”   徐瑶月本来在笑着,听到这句,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角。   心头的喜悦不翼而飞。   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浮上了心头。   打理府中事务,是她心甘情愿的。照顾姐夫,她也不需要别人谢她。   “能为姐姐分忧就好。”她很快保持住了笑容,没让任何人发觉。   坐在床边,细细问起了韶音的身体,问她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并叫下人请大夫来瞧一瞧。   她做起这些事情,熟稔而自然。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褒奖她一句,心思灵透,聪明毓秀,谁娶了她都是福气。   韶音将其他人遣退,屋里只她和徐瑶月两人,然后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身子,着实不争气,这一会儿看着好些了,不知几时又糟糕了。”   “姐姐莫说这样的话!”徐瑶月忙道。   韶音微微摇头,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听她说:“想必之前家里同你说过,若我身子不争气了,你便……”   “姐姐!”徐瑶月打断她的话,双目含泪,不停摇头,神情悲伤,“不要说这样的话!姐姐会好起来的!”   她的眼泪是真的。   这些日子以来,见着姐姐身子不好,不论她昏睡也好,犯病也罢,徐瑶月都常常感到难过,落了几回眼泪。   她发自内心的为姐姐感到难过。姐姐还这么年轻,并且有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丈夫又是人中龙凤,但她却……命也太苦了!   韶音看着她哭,就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的作用。   她知道自己来武安侯府,是基于什么安排。   否则,她此刻就是一脸茫然了,就像她第一次被黄氏带来的时候。   “月儿,你听我说。”韶音握着她的手,虚弱地说道:“我也想好起来,我努力吃药、吃饭,睡着了也不忘提醒自己,还要睁开眼睛,不能一睡不起。”   “我放心不下涵儿。他这么小,纵然知道以后你会好好待他,但我舍不得,我想自己好好教养他长大,我舍不得离开他。”   徐瑶月听着这话,心里更难过了,油然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比之前每一次都更触动内心。   她想保证,她一定好好对涵儿。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韶音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倘若我去了,我相信你会好好对涵儿。但若是……天可怜见,老天爷叫我多活了两年,月儿你怎么办?”   徐瑶月一下子愣住。   眼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咳咳。”韶音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月儿,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耽误了你,家里也不能如此对你。”   徐瑶月怔怔的。   内心一片震动。   她之前没有想到。因为大夫说,姐姐活不过两个月。她是这么以为的,家里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安排了她来。   但是,万一姐姐捱过去了呢?万一奇迹发生了呢?她要怎么办?   她和姐夫……   她心里慌慌的,不知道怎么是好,再看床上躺着的病弱美丽的姐姐,只觉她美丽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回家去,问一问。”韶音说道。   徐瑶月便回家去了。   徐家上下都觉得她的问题幼稚又可笑——他们只需要徐、秦交好,究竟是哪个女儿嫁过去,并不重要。   说白了,如果徐聆音能活着,那就最好了。如果她死了,那就再嫁个女儿过去。   如果徐聆音死得早,那就挑个正适龄的女儿嫁过去,比如四姑娘徐诗琳,比如五姑娘徐瑶月。如果她多撑了几年,到那时还有其他适龄的女儿,比如八姑娘,九姑娘等等。   不一定是徐瑶月。   她只是当前适龄的女儿之一。   徐瑶月听到这番解释,心情如何,暂且不表。倒是徐家经由这番话,得了个提醒——在徐聆音去世之前,竟不好再让五姑娘住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倘若她还能再撑一撑,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这像什么话?   总归这事已经有了眉目,秦锦夜没有拒绝,显然是同意继续结亲的,那就这样吧。   徐瑶月一去不回。   秦锦夜已经习惯了早晚有人问候,习惯了容颜娇美的少女在身边活泼解语。骤然失去,他只觉得少了点什么,空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失了色彩,变得灰暗下来。   这一日,他坐着轮椅,让下人推着自己去怡心苑。   “你好些了?”他问妻子。   他好久不来怡心苑,徐瑶月刚回徐家两天,他就造访了。   韶音佯装不察,面带笑容地说:“好一些了,多亏涵儿整日守着我,也多亏了五妹妹在我身边悉心照顾。”   “怎么不见五妹妹?”秦锦夜仿佛这才察觉到人不在,左右张望一眼,状若随意地问道。   韶音嗔他一句:“侯爷真是欺负人,五妹妹劳累了这些日子,人都瘦了一圈,怎么不许人休息休息了?”   秦锦夜一怔,她瘦了一圈?他怎么竟没发觉?   是因为照顾他吗?心里涌起几分愧疚,抿着薄唇,片刻后道:“嗯,原来如此。”   “倒有件事,想跟侯爷商量一下。”韶音道。   秦锦夜道:“什么事?”   “我身子实在不争气,没有精力打理府中的事务。之前是五妹妹为我分忧,但现在她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实在打理不来。”韶音攒起眉头,苦恼地说。   秦锦夜下意识想说,那就叫五妹妹回来!   但他理智还在,抿了抿唇,咽下了这句话,只道:“依你的意思?”   “让沈、吴两位姨娘打理吧?”韶音提议道,“沈姨娘在闺中时也是识得字的,侯爷还曾经赞她才情,吴姨娘最是老实本分,性子又一丝不苟。她们二人又都是府上的老人了,许多规矩都懂的,交由她们打理,料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秦锦夜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望。   “嗯。”他点点头,理智地没有反对,“夫人看着安排吧。”   灰灰“啧啧”个不停。   “瞧瞧,他脸上的失望简直掩都掩不住!”   “装!让他装!”   “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韶音很好奇的事。   她也想知道,秦锦夜能装到什么时候。   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一日,徐府的四姑娘徐诗琳登门探望。   她已经说了亲。自从上回黄氏带她来,而韶音选中了五姑娘徐瑶月后,回府便开始寻媒人说亲。她名声不错,容貌姣好,家世也不俗,说亲并不难,已经在走礼了。   韶音虽然不怎么管事,但知道这件事后,还是送了贺礼过去。徐诗琳见她送的礼物很重,当即撇掉了当日的微微芥蒂,登门来探望她。   说亲之后,她便不如从前悠闲自在了,能出门的时候一下子少了。而三房的姐姐病重,不知道哪日就撒手西去,可能想见都见不到了。因此,特意登门道谢。   秦锦夜在听雪堂,隐约听到府里有动静,当听到是徐府的小姐来探望,登时心中一动。   刮了胡子,换了衣裳,坐上轮椅,让下人推着往怡心苑去了。   才到院子里,就听到“亲事”“已经定了”“在走礼了”等字眼,登时僵在了轮椅上。 第236章 嫡姐13 意料之外的落水。   婚事?是谁订下婚事?月儿吗?   秦锦夜坐在轮椅上, 如遭雷击,都不知道怎么被推进去的。   “侯爷。”屋里的丫鬟们行礼道。   四姑娘徐诗琳忙站起来,低头行礼:“见过武安侯。”   她与这位侯爷不熟,话都没说过一句, 实在不敢亲近地叫一声“姐夫”。   韶音倚着床头, 撑出一个笑容:“侯爷过来了?”   秦锦夜抿着唇, 冲她轻轻颔首,又看了徐诗琳一眼,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   余光在屋中扫过,没有发现徐瑶月的身形,不禁有些失望。   他余光扫得不着痕迹, 失望的神色也是一闪而逝,但是不巧, 被盯着他的韶音捕捉到了。   嘴角弯了弯, 她招呼徐诗琳在身边坐下, 握住了她的手, 看向秦锦夜说道:“这是我四妹妹,才不久说了亲, 想着我卧病在床, 于是来同我说好消息,想叫我沾些喜气。”   说到这里, 面上笑意更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当真觉得好多了, 真要感谢四妹妹。”   徐诗琳很不好意思, 微红着脸,低下头去。   而秦锦夜听到这里,不禁心头一松。原来不是月儿订下婚事, 是这位徐家四姑娘。   他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姑娘,微微颔首,随口问道:“订了谁家?”   徐诗琳顿时脸上涨红,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话却不好答,原本她亲自登门,便是特殊情况,本来这话都不该她跟韶音说。   更别提秦锦夜了。   “订了林家的幼子,就是那个颇有些才名,甚至得了王阁老夸赞的孩子。”韶音代她答道。   秦锦夜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多关心,闻言就点点头:“不错。”   徐诗琳脸上更红了,还有些坐立不安。   偏偏秦锦夜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紧不慢的跟韶音闲话起来,比如问她徐家有几位姑娘,订亲的可多?闲来无事,可以叫她们来侯府坐坐,陪她说说话。   “啧啧啧!”灰灰咋舌,“这是憋不住了吧?他是憋不住了吧?”   说得好像多关心妻子一样!可他来看望过她几回?就这一会儿说的话,顶得上过去半个月了!   他就是惦记徐瑶月!   韶音并不驳他面子,含笑说道:“谢侯爷关心。”   徐诗琳很快告辞,韶音让人送她,面带歉然地道:“我身子不好,不能送你,我让涵儿送你出去。四妹妹,你今天来看我,我很高兴,谢谢你。”   徐诗琳听得心头钝痛,忍着泪道:“得空我还来看姐姐。”   “好。”韶音笑道。   她让人备了礼,装去徐诗琳的车上,并对她说:“月儿病了,虽则她年轻,很快就会好起来,但也要好好休养,你回去后,代我向她问声好。”   “是。”徐诗琳点头应下。   秦锦夜本来打算走了,轮椅都推出了院子,听到这句他回过头来:“月儿病了?”   “是,不小心着了凉。”韶音答道。   秦锦夜这下坐不住了,双手握紧轮椅的扶手,抿了抿唇,尽量将声音压得自然:“都备了什么礼?”   韶音便一一答来。   “少了。”秦锦夜皱眉,“五妹妹之前照料你和涵儿,受了不少累,此次着凉,说不得就是之前累的。”   徐诗琳张了张嘴巴,眼底一片难言。   但是有些话,是绝不能说的,她飞快低下头去,掩住眼底的异色。   什么不小心着凉,不过是遮掩真相,说出去好听罢了。   徐瑶月生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在徐家了。在武安侯府住着的一阵子,她已是将一颗心落在武安侯的身上。   姐姐还没死,她还没出阁,就这个样子,实在让家里的姐妹们对她不齿。而她若装着,不叫人看出来也罢了,偏她表现得明显,一天天魂不守舍的,实在叫人不齿极了。故而有人刺了她几句,令她哭了一场,后来也不知怎么就病了。   “好,那我叫人再添几盒燕窝,上回宫里送来的雪山燕窝还有一些,我都叫人添上。”韶音却仿佛什么也没发觉,仍然柔柔说道。   徐诗琳低着头,侧耳听着,只听秦锦夜说道:“嗯。也不必都添上,你给自己留两盒。”   什么?!徐诗琳惊得差点呼出声,眼皮急跳,险些要忍不住朝秦锦夜看去。   他,他待徐瑶月竟这般好?!   姐姐病着,他不把难得的雪山燕窝留给她补身体,只叫她留两盒,其他都给徐瑶月?!   一瞬间,徐诗琳陡然明白了,为何徐瑶月回家后一天天神情不属的。敢情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她恶心得脸都白了,用力掐着手帕,没让自己表现出来。   “琳儿回去后,跟月儿说一声,她姐夫很惦记她,特特要了我的燕窝叫她补身体。”韶音却看向徐诗琳,似打趣一般说道。   然而徐诗琳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侯爷很怪,姐姐亦怪。   她说不清楚,只觉脚心往上冒寒气,眼也不敢抬,点点头:“是,琳儿记下了。”   秦锦夜这时倒想说一句,不必如此。薄唇张口,顿了顿,又闭上了。   他已经对月儿表现出了不同的关怀,再多言几句,只怕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送走徐诗琳后,韶音面上露出疲惫之色,秦锦夜便道:“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让人推着轮椅,离开了怡心苑。   灰灰对着他的背影“yue”了几声。   “恶心心!”   韶音失笑:“恶心就恶心,恶心心是什么?”   “恶心心不可爱吗?”灰灰问。   韶音忍笑道:“可爱,你好可爱的。”   “哼。”灰灰道。   *   韶音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   昏睡的时间少了,清醒的时候多了。吃得下饭,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清晰有力起来。瘦下去的面颊渐渐填充起了一层薄薄的肉,看上去有了些气色。   为她诊脉的大夫啧啧称奇。   两个月前,大夫为她诊脉,便判断出她活不过两个月。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她还活着,并且脉象没有恶化。   当然,也没有好转。她的脉象丝毫未变,仍旧是活不过两个月的样子。   这在大夫看来,已经是奇迹了。时常观察到跟前尽孝的涵儿,又观察到韶音对涵儿的关爱,渐渐归因于母子情深,她挂怀幼子,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这事传入宫里,还赐下了赏赐。   涵儿很高兴。   曾经是没有这些事的。他记忆中,这时母亲已经去了,他住在外祖家,每天都很难过,又难过又彷徨,想父亲,期盼着父亲把他接走。   现在不一样了,母亲还活着,他仍是有母亲的孩子。   因着这个,每天快活得不得了,已然把自己是个成年人的事实抛在脑后,一心一意做起了小孩子。   他不知道为何忽然回到幼年时,也不知道何时会忽然回去。然而过去了这些天,每天睁开眼望见的都是幼年时,他已经接受了重来一次的事实。   天可怜见,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要弥补心中的遗憾,好好孝顺母亲。   他今年五岁,已经请了先生。每天读书,写字,侍奉母亲床前。日子过得充实又满足,两眼亮晶晶的,满是快活神采。   转眼间,进入五月份。   天气已经热起来,韶音身体虚弱,受不得热气,而屋里放了冰盆,她也受不住。丫鬟们给她打扇子,让她凉快些,即便如此还是病了一场。   她这一病,便是半个月。   吃不下饭,喝不进药,很快瘦了两圈。   秦锦夜拄着拐来怡心苑。   两个多月过去,他的脚好得差不多了。结果正如御医们诊断的那样,他这只脚废了,吃不住力,无法行走。   皇上为此大怒,一道道命令发下去,要捉住贺知砚等人,千刀万剐给他报仇。   然而没什么用,贺知砚等人如鱼入海,再也没了消息。   皇上怜惜他,赐下一根黄金打造的拐杖,让他拄着。   但是再贵重的拐杖,也不能让秦锦夜开心起来。他一点都不想拄拐,也不想出门。而看望害他残废的妻子,更是心不甘情不愿。   偏偏她是受到宫中褒奖的人,皇后几次赏下赏赐,赞她意志力,赞她母爱深浓。因此,秦锦夜便不能不来探望她。   “上回四妹妹来看你,你好了一阵子,要不要再请她来看望你?”秦锦夜拄着拐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妻子问道。   灰灰呵呵一声。   韶音微微摇头,虚弱地道:“四妹妹待嫁之身,就不要劳动她了。”   “那让月儿来照顾你?”秦锦夜又说道,声音低低的,隐隐多了几丝柔缓,“上回你不大好,她照顾悉心,你很快就好起来了。”   灰灰顿时恶心得不行:“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吧?!”   韶音仍然摇头,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了,急速地喘了两声,便晕厥过去。   徐瑶月到底来了府上。   韶音病重的消息,传进了徐府,女眷们几乎都来了。   几个月前,韶音就病重了,她熬过去一次,平静了两个月,已经是不得了。这一次,应当是熬不过去了。   众人私下谈论过,都认为她不行了,前来见她最后一面。   徐瑶月自然也来了。   从得知要去武安侯府,她便提起一颗心,说不出的紧张。等到马车驶进武安侯府的侧门,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跟随着长辈们,夹杂在姐妹们中间,走进了屋里。低头垂眼,安安静静,一点也不起眼。   屋子里一会儿是说话声,一会儿是哭声,她听得心头闷闷的,不禁悄悄退了出去。   她不知不觉走进了花园里。   之前她就喜欢在水池边喂鱼,此刻不知不觉又走到这里来。   望着水面上的倒影,她呆呆的,心头是说不出的难过。姐姐就要不好了,她艰难撑了那么久,还是撑不下去了,这多么令人难过。   “月儿。”忽然,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徐瑶月心头一颤,蓦地回头看去。她脚下踩在水池边,一时失神,没有站稳,“啊”了一声,就往后仰倒!   秦锦夜下意识伸出手,就要揽住她。然而,他忘了右脚吃不住力,这一伸手,不仅没有揽住徐瑶月,反而自身没站稳,一把将她推进了水里!   “噗通!” 第237章 嫡姐14 给徐瑶月说亲。   徐瑶月跌进了水池里, 还是被秦锦夜推下去的,不禁双眸大睁,眼底愕然。仰面落入水中时,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姐夫为什么推她?   等到闷闷的“咚”的一声传来, 混合着她落水的“噗通”一声, 徐瑶月透过飞溅的水花, 看到了高大的男人摔倒在地上的一幕。   原来,姐夫不是有意推她。   伴随着纯金打造的拐杖倒在地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徐瑶月心头的愕然与伤心随之褪去,变为了浓浓的怜惜。   姐夫不是故意的。他太着急于救她了, 以至于忘了腿脚不便。池子里的水不深,徐瑶月很快站了起来, 而水面刚刚没过她胸口。   秦锦夜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脸上有尴尬, 有懊恼, 有自责。他很快收拾好表情,拄着拐杖, 往前走了两步:“你还好吗?”   徐瑶月往水里缩了缩, 眼睑垂下,轻声说道:“请姐夫唤人来。”   她衣裳沾了水, 尽然湿透,根本没办法上岸。   秦锦夜立刻明白过来。再看少女双颊粉红, 湿发沾面, 盈盈立在水中央的模样,不禁喉头发紧。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   “好。”他哑着嗓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到底不忍她浸泡在水中,解开外袍,丢在地上,落下一句:“别再病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而徐瑶月听到那句“别再病了”,一个“再”字,令她想到什么,心头顿时一甜。   游到岸边,爬上岸去,拾起地上的男子外衫,披在了身上。   衣物上沾染的男人气息,令她微微红了脸。   徐瑶月换衣服的事,惊动了一干女眷。   甚至有人知道得更早。   就在徐瑶月魂不守舍地从屋里退出去时,有两位小姐发觉了她的异动,悄悄跟了出去。她前脚站在水池边,后脚就被秦锦夜叫住,继而落水的一幕,都被两人收入眼底。   只不过,两人都不想惹事端。相视一眼,谁都没有发出动静,悄悄退回来了。   此时,见到徐瑶月换了衣裳、湿着头发回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   其他女眷也不是傻的,多多少少都猜到些什么——她不在此处看望姐姐,而是单独出去,去哪里?做什么?她还落了水,怎么落水的?   这可不是自己家里,她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不能用“顽皮”“不懂事”形容她。所以,她这是做什么呢?   心里都有些鄙夷。   徐瑶月的母亲,二房太太胡氏亦是沉了脸。女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武安侯夫人的位置早晚是她的,她着急什么?   但是在人前,她不仅不能教训女儿,还要帮着描补:“我不是叫你去马车上取东西?怎么弄成这样?”   她换了衣裳,还湿着头发,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徐瑶月低着头,不敢看韶音,小声道:“我被石头绊住了,摔破了裙子……”   “你这个笨手笨脚的!”不等她继续往后说,胡氏就打断了她,“你素来不聪明也就罢了,怎么处处露拙!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   其他女眷在心里翻白眼,嘴上帮着掩护:“好了好了,月儿也不是故意的。”   “她心里担忧姐姐,难免走神了,绊一跤也不是有意的。”   这种事揭破出来,大家脸上都无光。何况当着韶音的面,别再刺激到她。   只有黄氏闭口不言。   脸色难看极了。   她女儿还没死呢!这是干什么!   “是我府上招待不周,下人们不会引路……咳!咳咳!”韶音似乎想要劝和,然而身子实在不撑,说不两句话,便续不上气来。   这下谁也顾不得徐瑶月的事了,慌忙给她喂水,抚胸,顺气。   再不敢扰她,叫下人们侍奉着她歇下,告辞回去了。   路上,各人心里对徐瑶月愈发不齿。   这是多狠毒的心肠,多急功近利的心思,才能在这个时候攀附上赶着!   徐瑶月心里委屈,但是想到秦锦夜叫她的那一声“月儿”,以及丢下的一件衣袍,引得她一颗心砰砰跳动得急促,又没有底气为自己辩解。   回到府上,徐瑶月就被二太太禁足了。罚她抄佛经,为韶音祈福。   三太太黄氏则是厌恶透了她,只觉得看走了眼,本以为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孩儿,谁想到竟藏得这样深。她坚决不肯让徐瑶月做这个纽带,对三老爷说,假如音音没福分,年纪轻轻就撒手去了,府上要另选一个女孩儿,绝不能是徐瑶月。   三老爷答应她,跟大老爷等人去说。结果如何,并不重要,因为韶音渐渐好起来了。   经过一夏,待逐渐入了秋,她仿佛缓过来一口气,人又精神起来了!   消减的面庞重新长起了肉,面色又变得红润少许,吃饭也香了,睡得也稳当了,咳嗽见少了,说话的气力又足了。   总之是眼见着好转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涵儿。母亲好转,没有人比他更高兴了。发愁的是秦锦夜,因为他愈发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妻子撑得越久,月儿和他就被拖得越久。   他对妻子已经没什么感情。两人之间,原就情分淡薄,在徐瑶月出现之前,他便忙于公事,两三日才过来看她一眼,并且不会亲近地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说几句体贴地话。只是坐在桌边,不冷不淡地问两句。   后来他伤了右脚,皇上不再指派重要的差事给他,他无用武之地,一天天闲得没事做,郁郁不得志,要多烦躁有多烦躁。而想到这都是她任性,一意孤行,非要出去看桃花才导致的,心中积攒了怨气,越来越浓。   虽还不至于盼她去死,但早年的情分却是一点也不剩了。每次看到她,总忍不住想,她这样一天天苟延残喘的,月儿怎么办?   他无法对妻子表现出什么,于是看着床前尽孝的涵儿很不顺眼:“书读好了吗?整日贪玩!你已是五岁了,该懂事了,不要总缠着你母亲!”   训斥他是没断奶的孩子。   涵儿登时就怒了,恨不得拿刀子捅他!   说得什么混账话!母亲身体不好,他侍奉跟前,有什么不妥?况且他也没耽误读书,每天很用功的!   涵儿不由得怀疑,秦锦夜可能等不及了。因为他眼底的冰冷、不耐,简直不加掩饰。也许是看他是个孩子,在他面前不加遮掩,总之那冰冷的态度让涵儿心惊。   他心中凛然,变得警惕起来。睡前总要检查窗户,母亲吃的、用的,也都一天检查三遍,抓药、煎药等,更是要亲眼看一看。   他小小年纪,藏着这么重的心事,很快瘦了一圈,下巴都有些尖尖的。   韶音没劝他什么。   他不是真正的孩子,内里是个成年人了,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会量力而行。   只要她不死,他就垮不了。   这也是韶音选择“苟”的原因。假若涵儿不是重生的,是个真正的孩子,她早就把秦锦夜弄死了。否则,她一会儿病了、一会儿好起来,折磨的不是秦锦夜,而是小小的涵儿。真正的小孩子可受不起这个。   一日,府外有人送来了几车蜀锦。   “我家老爷曾经受过府上太太的恩惠,如果没有当年太太使的一角银子,他早就饿死在街头了。”送来蜀锦的是一名老仆。   说起来,还有些辛酸。   “我家老爷得罪了人,已是被打死了,他临死前嘱托老奴,将家当孝敬给恩人太太。”老仆说着话,便呜呜地哭起来。   管家将这事禀报给了韶音。   “是贺知砚干的。”脑中,灰灰禀报道。   贺知砚等人逃往了蜀地,隐姓埋名地居住下来。他惦记着韶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恰好遇到一桩霸占财帛的案子,于是指点那家老仆到京中。   若韶音没死,这几车上佳的蜀锦就赠予她。若她死了,就赠予她的儿子。   她若活着,也许能猜到是他,而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派人助老仆为主人报仇。   “这心思,九曲玲珑的。”灰灰咋舌道。   韶音笑纳了几车蜀锦。   并派人前往蜀地,助老仆的主人翻案。   “挑出一些,送往徐家。”韶音安排下去。   因着她身子好起来了,便举办了一场赏花宴。跟从前交好的太太们下了帖子,当然也没漏了徐家。   接到帖子后,几家太太都来了。   早就听说她身体不好,恐不久于人世。然而这都过去半年了,她还能举办赏花宴,可见传言不实。   人家就是身子骨弱了点,谁这么缺德,说得她就要死了?   一场赏花宴,宾主尽欢。   唯独秦锦夜不高兴。因为韶音举办赏花宴,特意没告诉他,等到赏花宴举办完了,才告诉他。还说哪个妹妹喜欢什么花,说了什么话,将宴上有趣的事同他说了起来。   把秦锦夜气得,当时脸就青了。   他一直想见徐瑶月,偏偏没有机会。而他又不好跑去徐家,或者邀请徐瑶月出来。难得有一次机会,还被妻子无意中错过了!   早知道他今天就不出门了!   秦锦夜郁闷坏了,看着他黑漆漆的脸色,韶音笑吟吟的,多吃了半碗饭。   此刻,徐家不太宁静。   韶音好转起来的情形,让他们懵了。   一直以为她就要不行了,没想到她这么能撑!   那还能怎么着?给徐瑶月说亲呗!   是他们太着急了。该等到那边彻底不行了,或者即将咽气了,再行事的。   好在现在也不晚。   徐瑶月自从武安侯府回来后,心头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她看着姐姐明媚的笑颜,本该感到高兴的,但是她又想到了自己,不禁恐慌起来。这份恐慌,让她一整天都不得劲,强颜欢笑。   而噩耗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将她劈傻了——   “不!” 第238章 嫡姐15 病情转移。   “啪!”二太太胡氏给了她一巴掌, 神情说不出的严厉,“不什么不!有你说话的份?”   若是没有落水的事,甚至没有之前燕窝的事,二太太还能争取一下。   但因为落水那次, 三太太恼火得厉害, 胡氏实在没办法, 总不能因为这个翻脸。   徐瑶月捂着脸,低下头, 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胡氏看着她,是又爱又恨。   既爱她有能耐,叫侯爷对她另眼相待, 又恨她沉不住气,坏了大好局面。   “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沉声说道。   胡氏其实心里不甘。   虽则哪个姑娘嫁过去, 获益的都是徐家, 但若是自己这一房的姑娘嫁过去, 总好过其他几房, 不是吗?   一面为女儿寻姻缘,一边寻思着如何将信儿递到秦锦夜的耳朵里。秦锦夜肯为女儿送燕窝、解外袍, 胡氏想知道, 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又能为女儿做到什么地步?   没等胡氏想出法子,韶音便将信儿递到了秦锦夜耳中。   她特意选了个秦锦夜过来的时候。   “五妹妹也要说亲了, 我是个没用的,帮不上什么忙, 倒是可以从库房里挑一挑, 寻一套好头面,并几匹料子,送去那边府上, 为五妹妹添光加彩。”   “五妹妹生得好,叫人见了就喜欢,稍稍打扮一下,更叫人疼了。”   “希望她和四妹妹一样好福气。”   韶音跟身边的大丫鬟说着话。   屋外,秦锦夜愣在了门口。   脑中只有一句:“五妹妹要说亲了。”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在他脑中炸响,诸多念头都被炸散,只留一个:“月儿要说亲了”。他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任何心情也没有了。   原本碍于责任,要来探望妻子,此刻也没了心思。转过身,拄着拐,“叮叮叮”,缓步离去。   “侯爷刚刚过来,忽然又走了。”小丫鬟打帘子进来,说了一句。   韶音柔柔一笑:“许是有事要忙吧。”   忙个屁!   他现在天天闲的没事做。   虽则他身份贵重,但朝中王爷、国公、宗室、重臣等多得是,没什么是他一个拄拐的侯爷非出面不可的。   他闲了下来。   郁郁不得志,加上对心上人的求而不得,秦锦夜日渐焦灼,肉眼可见的烦躁。   “夫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一日,他请来给妻子看诊的大夫。   大夫背着药箱,慢吞吞地捋着花白胡须,思忖片刻,说道:“需精心调养。”   侯夫人的脉象,仍旧是那个脉象,不温不火,虚弱而破败。但大夫已经不敢再说“活不过两个月”的话了——春上,他便下了这样的诊断,然而如今已是秋里了,她还活着!   虽然没有好转,可也没有恶化!   她何止多活了两个月!   秦锦夜听着大夫的话,心中微沉。   他又请了几位大夫,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两名,细细询问妻子的病情。   众人都以为他关心妻子的病情,感慨他对妻子情深一片,秦锦夜没有否认。   大夫和御医们的诊断结果,大同小异。韶音的身体是真的不好,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但是奇迹已经发生了,那么接下来如何,就不好说了。   也许她很快会大病一场,彻底掏空生机。   也许精心养着,还能再吊一段时间。   秦锦夜所担心的是,她一口气吊上两三年,才彻底撒手人寰。待到那时,月儿都十七八岁了,谁家女孩儿能留到这个年纪?   他只要想到,妻子去世时,徐瑶月已经另嫁他人,他们就此生生错过,便心中闷痛难忍!   “你们是怎么伺候夫人的?外面风大,居然还开着窗!”   “谁准你们喂夫人吃蜜饯?不知道夫人身子弱,不好克化?!”   “一个个的不尽心!”   “夫人受不得惊扰,你们一个个的大说大笑,有没有规矩了?!”   没有公务加身,秦锦夜天天闲在府里,渐渐往怡心苑跑得勤了。   每天来两三趟,一来便挑三拣四,吓得怡心苑伺候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个个战战兢兢的,不似之前活泼了。   怡心苑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僵硬。   韶音撅起了嘴。   她很喜欢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而丫鬟们正是知道她喜欢听她们说说笑笑,才刻意活泼起来,让她心情好一点。   偏偏秦锦夜爱上了挑人的规矩,弄得大家紧张兮兮的,不敢说说笑笑了。   在这种听不见多少笑声,变得压抑、紧张、寂静的气氛中,韶音的身体却没有变坏。   她每天早上准时睁开眼睛,每天晚上准时入睡,能吃能喝,能说能笑。   能下帖子邀请其他府上的太太小姐们到府一聚,还能接帖子应别人的邀约出门赴会。   秦锦夜却没有表现出开怀、喜悦、松了口气,反而情绪愈发阴晴不定起来。   “肯定是我的状态还不够好。”韶音对灰灰说道,“他肯定是担心我只是一时好转,最终还是会垮掉,所以担心我。”   “我们是夫妻,还是结发夫妻,他对我就算没有爱情,但夫妻情分还是在的。”   “他绝对是担心我。”   “不可能是见我死得慢,感到焦躁了。”   灰灰“呵呵”一声。   天天听她阴阳怪气的,它也被感染了,闻言道:“是哦,他太担心你了!那你是不是做点什么,让他安心一些呢?”   “我出去爬山!”韶音想了想,忽然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重阳节快到了,我出门登高望远,如果他知道我能够爬山了,肯定就会放心我了吧?”   “应该会吧?”灰灰说道。   心里却道,才怪!   得知妻子要出门爬山,秦锦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的身体行不行?但紧接着,他心中砰砰急跳起来,有些口干舌燥。   喉结上下滚动不停,他拄着拐在屋里走来走去,诸多难以示人的念头在脑中浮现。   行不行,都是她自己要去的。   是她自己任性妄为,同他没有丝毫关系。   再说,大夫都说她身体不好,时日无多。若这是她生前最后的要求,即便非常任性,他是不是也不该阻拦她?   “那日我有事要出门。”最终,秦锦夜说道:“如果你非要去,我不能陪你。”   如果她当真捱不过去,他是不忍看的。   韶音不在意这个,柔柔地笑道:“既如此,侯爷自去忙。我没关系的,涵儿陪我就好了。”   他不去?没关系呀!她和大儿子耍去!   与涵儿提前两日出门,在山脚下住下,养精蓄锐两天,然后开始爬山。   秋日风光正好。   天空蔚蓝,风清而不烈,四野郁郁葱葱,赏心悦目,仿佛将人心中的阴霾都吹散了。   韶音爬了一点点路,就坐上软轿,由轿夫抬了上去。   涵儿作为一个小孩子,体力也不足,亦坐着轿子被抬上了山顶。   山上有凉亭,石桌、石椅经常被光顾,十分干净。韶音与涵儿走进去,丫鬟们布置好软垫,摆上茶水、点心,一起围着亭子赏景说话。   “母亲,我们明年还来。”涵儿衷心期盼。   韶音微笑点头:“好。别的母亲或许不敢保证,但是将这口气撑到明年,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涵儿顿时笑弯了眼睛。   山上气温凉,一行人坐了小半个时辰,便下山去了。   虽然上下山几乎都是坐着轿子,但涵儿担心母亲的身体,因此又在山下住了一日,缓了缓,才驾车回京。   秦锦夜在府里等消息。   他一颗心提起来,不知盼望着什么消息传来。一时想着,她若去了,只怪她任性吧,明知身子不好还要登山,那是她能做的事吗?一时又想,她到底给他生了个儿子,夫妻多年,纵然没有什么感情,但到底夫妻一场,她走后,他会在心里记着她。   他还做了个梦。梦里,妻子走在山道上,却不小心摔落下去,当场摔得一头一脸的血,根本没抬到山下,就没了气息。   梦里,一片哭声。灵堂上,月儿哭得直抽,差点断了气。偎在他肩头,一口一声“姐姐”,声音嘶哑,悲痛极了。他亦被感染,在梦中难过不已,湿了眼眶。   醒来后,发现那是个梦,不觉一阵怅然。   这怅然在妻子安然回府,汗毛都没损失一根,高高兴兴,气色红润,颇是状态良好时,化为了一颗沉重的巨石,忽然坠下,压在他的心头!   他张了张口,却发觉口舌僵硬。想做出什么表情,然而脸上肌肉也仿佛化为了石头,做不出丝毫表情来。   他紧紧握住拐杖的扶手,摩挲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父亲,我们回来了。”涵儿冲他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是一个无心的笑。   但凡涵儿多看他一眼,发现他眼底的漠然,就不会冲他笑得这么开心。   但涵儿太高兴了。母亲的身体很不错,爬完山回来都没咳一声,他实在高兴得厉害,对着讨厌的父亲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嗯。”秦锦夜僵硬地颔首。   转眼间,秋去冬来。   这一个冬天,并不很冷,但也下了两场雪。   涵儿紧张母亲的身体,格外细心地伺候在跟前。等闲不开窗,谁从外面进来,都要在门口烤一烤火,把寒气逐去了才能往里进,除却怡心苑的人,其他人都不许往里进,只能隔着帘子和韶音说话。   有他这样细致地管着,韶音一整个冬天几乎没怎么生病。只偶尔病一场,但三五天就好了。   秦锦夜的一颗心随之起起伏伏,一会儿满怀希冀,一会儿失落不已。   就这么折腾了几回,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倒把自己折腾得气结于心,病了一场。   之前他脚上有伤,卧床休养时,有娇憨可爱的少女陪伴他,每日开解他,跟他说着有趣的话。然而这回,什么也没有。   儿子也不孝,天天腻在他母亲床边,每日只过来早晚问安,敷衍得不得了。   几位姨娘倒是来伺候他,但秦锦夜看着觉得厌烦,都撵走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被病情折磨着,心中孤苦郁闷,难过极了。   他一点也不想好起来。   好起来有什么用呢?又见不到月儿。   他沉溺在病情中,日渐把自己煎熬得憔悴了。 第239章 嫡姐16 侯爷想杀我?   听雪堂一片沉寂孤苦, 相隔数个院落的怡心苑却渐渐恢复了活泼气氛。   没有侯爷日日来挑理,下人们眼见的松快许多,又敢说说笑笑了。   韶音窝在温暖如春的室内,身子虽仍然病弱, 但却好吃好喝, 没怎么生病。甚至, 在秦锦夜卧病期间,她还趁着小雪举办了赏雪宴。   涵儿倒是想阻拦来着, 但韶音不听他的。   他年纪小,想要做什么,根本没有说服力。加上内心是个成年人, 做不出撒泼打滚、嚎啕大哭的事,只得依着她。   在花园的亭子里, 用锦缎围了四周, 挡住寒风, 上了暖锅, 烫鹿肉与青菜吃。   “你们吃,我瞧着。”韶音笑着对在座的太太们说道。   她身子不好, 吃不得这些, 最多小小尝上两口。   “我虽然吃不得,但是看你们喜欢, 我心里也高兴了。”她柔柔笑道。   她就是爱热闹啊!   在座的太太们怜惜不已,都活跃着气氛, 赞鹿肉新鲜, 赞花园修得好,怀念秋日里她举办的赏花宴,又畅想开春后的百花宴。   气氛热闹极了。   韶音陷进柔软暖和的皮毛里, 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听着众人说话。   皮毛是贺知砚派人送的。   鹿肉也是。   他远在蜀地,身份上不便,并不能及时得知京中的消息。上回送来了几车蜀锦,得知了她还活着的消息,很快送来了一些字帖,给涵儿临摹用。   继字帖之后,他有一阵子没有再传来消息。倒是入了冬,又遣人送来了一批上好的毛皮,并一些鹿肉。   没人知道是他,还是灰灰特意告诉了她一声,韶音才知道,府上的人都以为是庄子上的孝敬呢。   这场赏雪宴,也邀请了徐家的小姐们。   另置一桌,在相邻的亭子里,各家小姐们吃酒玩耍,笑笑闹闹,好不快活。   唯有徐瑶月,面上透着几分落寞。   原本她不应该来的。她同秦锦夜,要说没什么,的确是没有犯下无法挽回的事。但要说有什么,也不是揪不出来尾巴。   可她还是来了。   韶音下的帖子里,没有说不许谁来,因此她要上车,大家不好把她撵下去。只不过,到了武安侯府,姐妹们就把她看住了。她去哪里,总有人跟着,以免她做出丢人的事情,连累了大家。   徐瑶月心中苦涩,原还抱着几分说不出的心情,能够偶然遇到心里想着的人。然而被包围在中间,去哪里都有人跟着,便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她仍是见到了秦锦夜。   或者说,是秦锦夜来见她。   自从病了,秦锦夜就没出过听雪堂。他如今行动不便,去哪里都要拄拐,实在不爱出门。躺在床上,就听到花园里笑声阵阵,于是就问了一声。当得知徐府的小姐们来了,他顿时心中一动。   下了床,挑了体面的衣裳,束发,修面,打扮得精神奕奕,将拐杖擦得纤尘不染,然后出了听雪堂。   隔着一株株树丛,两人遥遥相视。   一个目之所及,是日思夜想的娇俏可人,心都痛了。一个目之所见,是想象不到的憔悴落拓,眼底震惊难过。   她身边跟着人,不便叙话,只这样匆匆望了一眼,便分开了。   韶音跟各位太太们说着话,脑中是灰灰的汇报,唇边的弧度愈发深了。   他难受死了吧?   用“难受”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秦锦夜此刻的心情。他非常痛苦,一颗心像是被密齿啃噬,痛得发抖。   不见她则已,日子也就那样,浑浑噩噩还能过下去。可是见了她,他心中已死的火山顿时喷发,滚滚生机爆开,炸裂束缚,流淌满胸。   他再也忍不下去。   那不是人过的日子。   “哇哦。”灰灰吹了声口哨,汇报着最新消息,“他让人塞了纸条给她,约她茶楼见!”   “徐瑶月把纸条撕了!”   “唔,又拼起来了。”   徐瑶月挣扎极了。她一面慌张,想要把纸条撕成碎片,烧成灰,不留一丝痕迹。一面又不舍,想留着他的笔迹。   辗转难眠了两个晚上,她到底是选择了赴约。   她要告诉他,忘了她吧,他们没缘分。然后劝他,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这么憔悴了。   但是刚刚进了包厢,迎面便是一个紧紧的拥抱,瞬间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御摧毁了,顿时溃不成军。   “哇哦!”   灰灰吹了声口哨,转播着画面:“秦锦夜说,不要嫁给别人。”   “徐瑶月说,不行,放开,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秦锦夜亲上去了。”   灰灰啧啧有声,一边吐瓜子壳,一边用很懂的口吻说道:“我就说,你怎么一直苟,搞事情也低调得不动声色,原来是等着这个!”   阻拦、抑制、禁止,永远是让事情发酵得更厉害的法宝。   秦锦夜和徐瑶月的“发乎情、止乎礼”,在一次次的求而不得后,终于演变成了“情不自禁”。   “我哪有。”韶音不承认,“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做什么了吗?”   灰灰撇撇嘴。   “是是是,你什么也没做,你最善良、最无辜了。”   她不就是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暧昧吗?   不就是待徐瑶月如常吗?   不就是没疑神疑鬼吗?   不就是举办宴会的时候,从来不落下徐家吗?   不就是一次次让人以为她就要死了,却每次都缓过来,把人玩到郁结于心,大病一场吗?   她一点都不邪恶呢!   秦锦夜和徐瑶月的私会,以徐瑶月双唇微肿结束。   她甜蜜又慌张地回府,想要瞒过大家,却被胡氏一眼看穿。   逼问出事情的经过,胡氏眼神闪烁起来。   与此同时,秦锦夜回了府。   径直往怡心苑来了。   韶音在休息。安静地躺在床上,美丽又脆弱,仿佛稍稍一掐就会死。   秦锦夜的喉结滚动了下,缓缓坐在床边,一手无声伸向了她的脖子。   无毒不丈夫。   大丈夫不拘小节。   她身体这样,总是熬着也是痛苦,不如早早解脱。   “他想杀人!!”灰灰惊得瓜子都掉了,“他他他,他这就要杀人了?!”   韶音一点都不意外。   他在之前听到徐瑶月开始说亲时,就暗搓搓地搞小动作,想要气死她。   现在不过是胆子更大了,心更狠了而已。   想来病过一场,又跟徐瑶月火花四溅了一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韶音还没玩够,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咳咳咳!”就在他的手快要掐到她脖子上时,她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很快脸上浮现晕红,睫毛颤抖着,转醒过来。   目光迷离,渐渐聚焦在身边的人脸上:“侯爷?”   秦锦夜心里有些慌,没想到她居然会醒。   手瞬间收回,眼神闪烁着。   “侯爷怎么来——咳咳咳!”她似乎想跟他说话,但是不知怎么,咳个不停。   秦锦夜本来还在想,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了结她。然而她越咳越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甚至咳出了血!   鲜红的一点,溅在被褥上,秦锦夜心中一惊,瞳仁缩了缩,杀意渐渐消去。   她这次……应当熬不过去了吧?   “夫人!”听到她的咳嗽声,丫鬟们很快打帘子进来,喂水的喂水,喂药的喂药,擦身的擦身,换被褥的换被褥。   秦锦夜退出门去,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悲痛的声音,慢慢抿起唇,拄着拐走远了。   “呸!”灰灰道,“玩他!”   韶音果然又玩了他一回。   她这次都咳出血了,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眼见着要不行了。   秦锦夜心情不错,每日来看她,终于会坐在床边,陪她说说话,忆往昔了。   然而,每天喂着药,拿人参吊着,韶音撑着一口气,居然又挺了半个月!   秦锦夜的好心情没有了,快要急死了!   她就剩一口气,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阵风吹来,都要随风而去的样子,怎么……   韶音的这口气,一吊就是两个月。   期间,秦锦夜数次都忍不住了,要倒了她的药,或者掐她一下。但每次他要行动时,她总会出现意外,不是忽然醒来,就是忽然断气,生生让他的杀意憋住,施展不出来。   二月春风似剪刀。   转眼间,竟是一年过去。   韶音是去年这时来的,当时大夫说她活不过两个月,可是好好坏坏的,竟熬过了一整年!   去年这个时候,她卧病在床,命不久矣。   今年这个时候,她刚刚摆脱了一场大病,面颊削瘦,肤色苍白,除了头发没有脱落,其他的,与去年此时别无二致。   秦锦夜的变化就要大得多。   去年这个时候,他是春风得意的武安侯,身躯健全有力,面容俊美英武,得皇上信赖与重用。今年这个时候,他废了一只脚,身上无实职,容颜憔悴,面颊削瘦,整个人透出几分阴郁,再无意气风发之态。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妻子所害!   还有一个月,就是他残废一周年的日子了。去年,她非要去看桃花不可,他不得不依了她,结果失去了一切。   如果不是她被俘,他不会受制于贺知砚,不会残废。如果他的右脚好好的,他不会成为闲散侯爵,皇上只对他和蔼说话,再不交给他差事。   而如果不是她缠绵病榻,总是吊着一口气,再过数月,他就能把月儿娶回府了!   好在现在也不晚。   若她这时去了,一年后,为着照顾涵儿,为着府中事务有人打理,他就可以把月儿娶回来了。   男人从外头走进来,步子并不大,也不沉,但是莫名带来一股阴沉沉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气机。   在他走到床边时,韶音忽而睁开了眼。   秦锦夜面色不变,朝她伸出了手。   一次次心软,一次次犹豫,拖到了这个时候。   他不会再优柔寡断了。   “侯爷想杀我,是吗?”谁知,妻子面容安静地望着他,忽然轻轻说道。 第240章 嫡姐17 你不是说不怪我?……   秦锦夜的手顿了顿, 而后继续伸向她。   “我知道你恨我。”苍白脆弱的女人望着他说。   秦锦夜抿紧薄唇,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太细了,触感柔软,仿佛一扼就断。   “去年, 我看到你们了。”被扼住咽喉, 她却并没有挣扎, 用柔弱的声音轻轻说道:“你要进来,五妹妹要出去, 她险些撞进你怀里,但你及时躲开了。”   秦锦夜心头一震,陡然间想起一幕来。   他站在怡心苑的门口, 刚刚进门,身前是险些撞到他的少女, 她面带慌张与无措, 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清晰看到她小巧精致的耳廓, 看到她粉嘟嘟的透着鲜活与生机的容颜。   他还记得, 她那日穿着一身嫩黄色衣裙,亭亭玉立, 说不出的明媚可爱。   眼底划过阴狠, 他顿时手下用力!   她立即蹙起眉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但仍是说道:“你们站在一处,谁也不说话, 但是眼睛会说话, 当时你们真好啊!”   秦锦夜神色一狠,用力更大了。   她不该说。   她不该说的!   “容我说两句话。”她呼吸艰难起来,声音更是支离破碎, 苍白瘦削的双手无力地扒上他的,“侯爷容我说两句,我只说两句。”   秦锦夜面上满是森寒。   “我就要死了,侯爷,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容我说两句。”   “还是侯爷怕了?害怕我说完,侯爷就不敢杀我了?”   她拍打着他的手,声音断断续续的,他只能从她支离破碎的字眼中猜出她的意思。   掐住她的力道微微松开。   他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或许是那句,夫妻一场。或许是那句,侯爷怕了?   又或许,是她声音太轻,拼尽力气也传不出去。是她力气太小,拼死挣扎,都没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抓痕。   “你说。”他低低地道。   声音不含丝毫感情。   扣在她颈上的手,没有收回去。   韶音笑了。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咳了一阵子,喘了几口气,才缓缓说道:“去年,我从窗户里看到你们,当时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是我的丈夫,她是我的妹妹,怎么可能呢?”   “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秦锦夜的唇微动,但很快平静下去。   他没有启唇。   连解释的打算都没有。   解释又能怎样?即便当初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也没有。可是就在今日,他与月儿已经心心相印。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总归是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她就要死了,且让她说完。   “这件事,原怪不得你们。”她又说道,声音怅然。   秦锦夜心头微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只见她柔弱一笑,用怜悯而包容的目光看着他说:“这件事,是我们徐家做得不妥当,太着急了,原可以等一等的。”   秦锦夜抿住了唇,垂下眼睛。   “当时母亲问我,我本不该应的,但是为了涵儿以后有人照顾,于是应了。”   “是我自私。”   秦锦夜抿唇不语。   “我没想到,自己能撑到现在。大夫说过的,我最多还能活两个月。可我活了两个月又两个月,倒是耽误了你们。”   秦锦夜仍不言语,但气息微重。   的确如此!   如果她早早死了,不会如此!谁能想到,她竟然撑过了一年?况且,他与月儿之间……那么有缘分。   这一切都是命。   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加重,韶音轻咳几声,说道:“侯爷要杀我,我不怪侯爷。”   如此无怨无悔的话语,终于撬动了秦锦夜如石头般坚硬的内心,令他心中涌起几分愧疚来。   嘴唇动了动,他口吻缓下来:“你是个好女人。”   顿了顿,更加愧疚地说:“是我对不住你。”   他感到很愧疚,也觉得自己很不对,但是扣在韶音脖子上的力道没有松。   他打定主意要她死。   “混蛋!”灰灰气得骂道。   韶音倒是不生气,她一早就料到的,淡淡地说:“这就是他的本性。”   未触及他利益的时候,他是个挑不出什么错儿的威严侯爷。   一旦触及了他的核心利益,他便本性毕露。   “混蛋混蛋!!”灰灰仍旧气得厉害,忍不住大骂,“垃圾垃圾!!”   他喜欢徐瑶月,发乎情、止乎礼,不好吗?   为什么要为此杀害自己的妻子?   他妻子对不住他吗?!   再说她都病成这样了,正常人都知道她活不久了,他连一两年都等不及吗?!   “我不怪侯爷。”韶音垂了垂眼睑,将心神收回来,而后又抬起来,眼神异常清明,看向秦锦夜道:“但侯爷当真要为此染上人命?”   “侯爷杀过人,但都是秉公行事,从没沾染过阴私。莫非要为此事,染上肮脏冤孽?”   秦锦夜面上毫无波动,眼神冰冷。   “我不过多活了些时日罢了。”韶音苦笑道,咳了几声,才轻喘着道:“我这样的身子,能活多久呢?捱得住一年,能捱得住两年、三年吗?”   秦锦夜眼底染上不耐烦:“说完了?”   他知道她活不久了。   但是没有意义!   她多活一天,他和月儿便多等一天,空耗年华!他不想错过月儿最好的年华,他要尽早跟月儿在一起!   妻子这样占着位置,有什么意义呢?只是耽误事!她总归要死的,不如早些死掉,成全别人!   “侯爷难道连涵儿也不顾了吗?”韶音快速说出一句话。   秦锦夜的眉头皱起来。   “涵儿一向孝顺,我之前都好好的,侯爷以为他不会怀疑我的死因?”   “他现在年纪小,可能本事不足。但是等他长大些,难道不会翻案、找出真相、为我报仇?”   秦锦夜心头油然生出不喜。   伴随几丝杀心。   “侯爷总不会连涵儿也要杀?”韶音扯动唇角,有些讥嘲,“为了一个女人,侯爷要杀妻杀子?手染两条命?”   秦锦夜从小没有父母,在六皇子府上当差,一步步混成今上的心腹,见过不知多少阴暗与血腥。   他心中毫无波动:“那又如何?”   他还年轻,儿子可以再生。   “咳。”颈上力道加重,韶音再次呼吸困难,她吃力地扒着他的手,艰难地说道:“既然侯爷执意如此,我不妨也告诉你,若我死了,皇后娘娘会收到一封密信,她会知道真相,为我翻案的。”   “什么?!”秦锦夜心头大震,陡然松开她的脖子,改为握住她的肩膀,厉声喝问:“你刚刚说什么?!”   韶音被他捏得,肩头骨头都快碎了,但她笑得很灿烂:“娘娘几次赏赐我,很喜欢我的人品,我既然早就知道你与五妹妹的事,又怎么会不为自己打算呢?”   “你不是说不怪我?!”秦锦夜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有种被欺骗的愤怒。   韶音轻轻地笑起来,挣了挣肩膀,然后说道:“是,我的确不怪侯爷。只是,我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想来侯爷能够明白我,不会怪我吧?”   大家互相理解嘛。   她理解他的情不自禁、为爱不择手段,他也体谅体谅她的苦衷嘛!   只要人人都能互相理解,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情仇呢?至少韶音就不恨他,她只是扒掉他的脸皮而已。   秦锦夜气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血液逆流,将血管冲刷得隆隆作响,一时间都出现了耳鸣!   “好,好,你好得很!”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五指成爪,狠狠扣向她柔弱的脖颈,想要扭断它,但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夫妻恩情,道德良知,没有制止他。   性命,名声,前程,死死约束住了他。   “侯爷不必如此生气。”韶音柔弱的声音又响起来,仍然是含着怜悯、理解与包容,“你喜欢五妹妹,可以让她等你两年。最多两年,呵呵,我这样的身子,说两年都是痴人说梦了,必不可能的,说不准过个三五日,我便去了。”   秦锦夜心中动了动。   是了,只能如此了。既然杀她不得,也只能让月儿等等他了。   他收回了手。   站起身,沉着一张脸走了。   “他出府了!”灰灰汇报道,“他去了徐府!”   秦锦夜是个急性子的人。   或者说,他太闲了,反正没事干,此时有了点想头,就立刻去办了。   他乘坐马车驶向徐家,求见徐家大老爷。   他是武安侯,还是徐家的女婿,当然没人会怠慢他,徐家大老爷立刻就见了他。   “什么?!”听完他的来意,徐大老爷登时愤怒得涨红了脸,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喝道:“荒唐!荒唐!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第241章 嫡姐18 你为何还活着!   五十年前, 徐家还是名盛一时的望族。   但是这几十年来,家族中并没有出息的子弟,一代一代,逐渐没落下来。到了徐大老爷这一代, 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   徐大老爷肩负兴旺家族的重任, 在读书做官上, 并没有做出过人的成绩,于是想到了别的路子。   比如把家族中的女孩儿好好教养, 嫁去其他繁荣昌盛或风头正劲的家族。当年,三房的姑娘徐聆音,就是这样被嫁给了武安侯秦锦夜。   甚至, 在徐聆音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后, 徐家打算再挑一个嫡女, 嫁给秦锦夜做填房。   但是现在, 情况不同了。   秦锦夜废了一只脚, 在过去的一年里,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实绩。而可以预见的, 以后的数十年中, 他恐怕也不会再攀高峰。   徐大老爷挑选女婿很有一套,他自认看人很准, 如今认为秦锦夜不行了,不仅不肯再嫁个嫡女过去, 甚至连庶女都不想给他了!   家里女孩儿虽然不少, 但教养得好的并不多,他都是有大用处的!   一个残废的侯爷,将来也不过是空有虚名罢了, 竟然想要他徐家精心教养的嫡女?还指名道姓,非要徐瑶月不可?要徐瑶月等他两年?   荒唐!简直是荒唐!   不知羞耻!他简直是不知羞耻!   徐大老爷愤怒得脸上涨红,桌子被拍得发出“咚”的一声,上面的茶杯都跳了起来,发出“咔哒”的碰撞声。   然而秦锦夜神色淡淡,说道:“伯父同意了?”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斥骂!   徐大老爷惊得睁大眼睛,又一次大声斥道:“我不同意!此事荒唐!我徐家没有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孩儿!侯爷不要再提!”   他一脸的正义凛然,全是斥责徐瑶月不规矩。   秦锦夜痴心妄想的话,是不能开口的,也只有抓着他们不守规矩、生出私情的事来说了。   “伯父不要逼我。”秦锦夜淡淡地道。进来时面色如何,此时仍旧如何,丝毫也没有波动。   他对徐瑶月是势在必得。   他喜欢她,差点杀死妻子。因为这样的决心,不论徐大老爷说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心绪波动。   他此番前来徐府,并非是跟徐大老爷商量,而是来通知他一声。   “你!”徐大老爷顿怒,用力拍桌。   然而他脸上涨红转青,又由青转红,几度变幻,却再也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诚然,秦锦夜不如从前了。但他大小是个侯爷,况且当年立下大功,在皇上那里很有些情面。这些年来,也经营了不少人脉,并非是没牙的老虎。   “本侯还有事,告辞。”一盏茶毕,秦锦夜起身,拄着拐,不紧不慢地离去。   他如此目中无人,徐大老爷非常生气,但却不敢将徐瑶月嫁出去了。   “哼!”他气得摔了茶盏,骂了一句,“X夫X妇!”   *   秦锦夜乘坐马车,回了侯府。   车帘晃动,掩住了他莫测的面容。   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徐聆音死了。她一死,什么周折都不会有,他可以顺顺利利地将月儿娶进门。   但她那番威胁的话,着实掐住了他的软肋。   宫里的情形,如今十分复杂。太子身体不好,皇后为他吃斋念佛,受了不少的罪,偏偏皇上宠爱贵妃。   众人都猜测,一旦贵妃怀了身子,顺利生下皇子,只怕太子之位就不稳了。皇后正是为此焦心。而一旦他这边查出什么,皇后定会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因此,秦锦夜再想做什么,眼下也不敢动。   他长长叹了口气。   回到府里后,他径直回了听雪堂,并没有去看望妻子。   他连面子情都懒得做了。   韶音倒不稀罕他来,反正脸皮已经撕破了,谁要再跟他演下去。   寻了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叫人在花园里布置了一番,准备趁着春日明媚,做一幅画。   山坡,河流,马匹。   男人背影。   她将山坡画得百花盛开,将河流描绘得蜿蜒碧绿,将马儿勾勒得英武神俊。   唯独男人的背影,只寥寥几笔,简陋得不能更简陋。   但却看得出男人腰细腿长,风骨清傲。   然后题了一句,“又是一年春,年年春忆君”。题完之后,她笑意盈盈地搁了笔,静待墨迹干掉。   这是送贺知砚的画。   答谢他隔着千山万水,还惦记着她儿子。   是的,韶音威胁秦锦夜的话,还是贺知砚千里迢迢遣人送来的——他担心她走后,秦锦夜不好好待涵儿,因此叫她准备后手,为涵儿留一道护身符。   贺知砚对宫中局势很明白,他知道皇后和贵妃迟早水火不容,到时若涵儿处境不佳,可借力一用。   韶音改了改他的话,让秦锦夜不敢对她下杀手。虽然她本来也有法子,但还是记贺知砚的情,难为他隔着这老远,仅仅一面之缘,却一直惦记着她母子。   秦锦夜不敢对韶音下杀手,便一直盼着她病情加重,油尽灯枯。   可惜,他等啊等,盼啊盼,几乎每天都做梦,梦到她死了,偏偏她就是熬住了。   两年过去,她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最终总能撑住了,吊着一口气,就是没咽气。   当初给她诊断的大夫,现在被许多人骂“庸医”——人家武安侯夫人好好的,只是身子病弱一些罢了,说人家活不过两个月,这不是咒人呢?   几位大夫很委屈,为自己辩解——明明是武安侯夫人记挂儿子,舍不得咽气,一口气撑得辛苦,当是上天怜悯她母子情深,跟他们无关啊!   涵儿倒是愈发稳重了。   他既高兴于母亲活了下来,又疑惑于曾经母亲的忽然离世。   他怀疑当年,父亲是不是故意跟母亲吵架,但到底没有证据,只是愈发不亲近他。   而跟记忆中不同,他已经八岁了,但是并没有变笨。他的记忆力不仅没有变差,反而如开了灵窍,读书愈发得心应手。   涵儿不想怀疑什么,因为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只是更加珍惜这一世的天分,用功读书,已经小有名气。   前一阵子,太子的伴读不小心坠马,摔坏了腿,宫里正在重新给太子选伴读。他比太子小了三岁,原本轮不着他,可是因为他会读书,又有孝顺的名声在外,宫里似乎有意点他也进宫去,让太子殿下选一选。   “涵儿想去吗?”韶音卧在床上,温柔地看着大儿子。   涵儿抿着唇,有些迟疑。   他前世过于平庸,甚至被父亲赶出京城,当时他没有埋怨,且因为婉婉的缘故,他过得还很平静快乐。但是重来一次,他难免想过不一样的人生。   他想大放异彩,想出人头地,想靠自己挣到功名,孝顺母亲,封妻荫子。   父亲不将爵位传给他,他怨过,不平过,但如今都不重要了,他已经不屑要了——那样一个男人所挣出来的爵位,他难道稀罕吗?   “若是担心我的身子,倒是不必。”见他犹豫不决,韶音便笑起来,“你也知道,我身子就这样,仔细养着,也要时不时病一场。指望我好起来,那是千难万难了。你便是每日十二个时辰守在我身边,我也就是这样了。”   “好儿子,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等你长大了孝顺我。”韶音摸摸他的脑袋。   涵儿最终下定决心,争取这个伴读之位。   他生得俊秀,头脑聪明,又有成年人的沉稳心性,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便成为了太子的伴读。   他住在了宫里,每十日可以回家一趟,武安侯府便只有两个主子了,即秦锦夜和韶音。   这两年中,秦锦夜偶尔会往妾侍和通房那里去,但都没有好消息。灰灰和韶音猜测,这是女主光环的缘故。秦锦夜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是帮助徐瑶月嫁进来的契机,但是庶子什么的,就完全没用了,有了也是添堵。   韶音倒是蛮期待庶子出生的。   “可惜了。”   这两年,徐瑶月在庙里住着,吃斋念佛,为徐家老太太祈福。这是徐家为了留下她,所想出的办法,现在外头都赞她一片孝心。   “你为何还活着?!”一日,韶音举办了赏荷宴,刚刚送走客人们,回了怡心苑,就被秦锦夜攥住手腕,黑着脸喝问。   当初她说,“我这样的身子,最多活两年,说两年都是痴人说梦了,说不准过个三五日,我便去了”。然而,她活了两年多,还没有不行的迹象!   徐瑶月已经十八了!   她一死,守孝一年,等到娶徐瑶月进门,她都十九了!   如果她还不死,他何时能娶月儿进门?!   这是让月儿空耗年华啊!   “你的心这么毒!”他恶狠狠地瞪着她说。   韶音不高兴了:“侯爷,没有人想死,我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她抬眼看着他,“你想娶她,我能理解,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她。可是,我也不想死啊!”   “你说你最多还能活两年!”秦锦夜低声吼道。他就是记着这句话,才默默等了两年。   韶音撅了撅嘴,说道:“我是这么说的,但大夫还说,我最多能活两个月呢。这种事,怎么说得准?”   “你!”秦锦夜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发黑。   “侯爷,我不想死。”韶音诚恳地道,“我要看着涵儿长大,能多活一天,我就撑一天。你不要逼我,我不会自尽的。”   顿了顿,她好心地给他出主意:“要不,你收了月儿?”   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愧疚:“外室也好,妾室也罢,都委屈了她,她毕竟是我们徐家的嫡女。但是,如果你等不及了,那……”   “不论她做外室也好,妾室也罢,都只是一时的。”她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虚弱地咳了几声,“我这样的身子,难道指望我长命百岁吗?”   她低下头,苦笑了一声,似乎平复了下心情,然后才抬起头看着他真诚地道:“你喜欢她,她也等了你这么久,不然,便不讲究了?总归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第242章 嫡姐19 静悄悄进门。   徐瑶月在寺庙里为祖母祈福, 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每日素面朝天,衣着简朴。粗茶淡饭,一日两餐。   但这是她求的。她想嫁给秦锦夜,不能不舍弃一些东西。因此虽然清苦, 但却甘之如饴。   她在寺庙里住着, 偶尔秦锦夜会来看她, 这是徐瑶月为数不多的甜蜜时刻。他来见她一次,总能让她心里高兴很久。   除却为祖母祈福之外, 她还会真诚地为秦锦夜祈祷,愿他身体健康,事事如意, 心中无忧。   有时候也会想到姐姐。   每到这时,她总是心中充满挣扎, 滋味苦涩。按理说, 她该为姐姐祈福的, 祈求佛祖保佑姐姐的身子好起来。但……   煎熬良久, 她终是无法彻底昧下良心。每次为秦锦夜祈祷完,便会为姐姐祈祷。希望姐姐下辈子投个好胎, 拥有健康的身体, 一生幸福美满。   就这样,她在寺庙里住了一日、两日, 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她度过了自己的十七岁, 十八岁。   美好的年华, 一点点逝去,都耗在了无人看见的地方。虽然应她要求,秦锦夜会陪同她过生辰, 甚至下长寿面给她吃。但甜蜜总是短暂的,七百多个日夜,都是她一个人度过。   随着等待的日子越来越长,渐渐的,徐瑶月有些茫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如果她没有执迷于他,现在应该跟其他姐妹一样嫁了人。   有日日守在身边的丈夫,应该还有了孩子,可能孩子都会走路了。   她应该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而不是现在,日日在佛前苦捱。   但她不敢后悔,因为她无路可退。她和秦锦夜的事,虽然不能说人尽皆知,但在徐府,几乎也差不多了,懂事的都知道了。   姐妹们早已经不理她了。她住在寺庙里,倒也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面对一些异样的目光和言语。   这一日,下着小雨。   徐瑶月跪在佛前,闭目诵念经文,为秦锦夜祈祷,为姐姐祈祷。   她甚至真心许诺,将自己下辈子的福气分给姐姐一半,望姐姐看在她一片心诚的份上……   “月儿。”一个低沉的声音透过沙沙的雨声,传入徐瑶月的耳中。   诵念经文的声音一顿,她猛地转头,只见殿外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那么熟悉又令人心安。   她不禁双目一亮:“你来了!”   匆匆起身,朝他奔去。   两人紧紧拥住。   “想我吗?”男人拥紧了怀里柔软的身躯,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徐瑶月耳朵一热,脸上微红,心头升起一丝甜蜜,同时又涌上几分委屈。   怎么能不想他?她每天都想他,睁开眼睛想他,闭目诵念经文想他,吃饭想他,歇息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他。   可是想他又怎么样?成日见不到他,一天到晚侍奉佛祖,好不寂寞。   “我很想你。”见她不答,秦锦夜低低说道。   徐瑶月心头一软,委屈散去了少许,轻轻咬住下唇,抱着他的力道加大了。   “想和我在一起吗?”秦锦夜又问。   真是气人,徐瑶月想,他怎么问她这样的话?难道还有第二种答案吗?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在他腰后拧了一记。   秦锦夜没动。拥着她,半晌,将临来之前从徐府得到的结果说出来:“月儿给我做妾吧?”   徐瑶月一愣,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什么?”   “徐五姑娘死了。”秦锦夜心头微痛,怜悯又疼惜地亲亲她的腮,“你是庄户许家的姑娘,因为为母亲守孝,耽误了几年,错过了亲事,所以嫁给我为妾。”   他语速缓慢,吐字清晰,一个又一个的字眼,像是一只又一只毒虫,接二连三地钻入徐瑶月的耳中。   她明明听到了,又好像有惊雷在耳边炸响,令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眼睛不自觉睁大,一眨也不眨,满是不敢相信。   她僵直着身躯,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仰起头看着他。花朵一般娇嫩的唇瓣,张张合合,仿佛要问他什么,却失去了声音。   秦锦夜痛苦地皱紧眉头,大掌握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颊扣在自己胸膛上:“对不起!”   让她这样委屈,都是他的错。   “是我对不住你。”他痛苦得声音都在颤抖。   他也恨!   可是徐大老爷不允许徐家嫡女为妾,其他几房也不肯。   别说嫡女不能做妾,徐家的庶女都没有做妾的,大多嫁给了家境一般,但是格外上进的贫寒学子,一个个现在也有了清名。   倘若让家中嫡女给人做妾,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还有没有脸面了?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们,还怎么说亲事?   假如秦锦夜是权势滔天的大权臣,那也罢了,他们豁出去脸面不要,也要挣一场富贵荣华。但秦锦夜现在……不提也罢!   徐瑶月的脸颊贴着男人的胸口,丝滑的布料紧紧贴在脸上,传来男人身上的温度。   她双目大睁,泪水无意识滑落眼眶,很快打湿了那片丝滑的布料。   她脸上满是不敢相信,她居然要做妾?而且,不再是徐五姑娘?那她以后是谁?从来没听过的什么许家的姑娘?   “不,不……”   她不禁摇起头。   她不能接受,她还是徐家的姑娘,是徐家二房的嫡女,不是什么庄户许家的女孩儿。   秦锦夜察觉到胸口的湿热,心痛如绞,用力揽住她,哑着嗓子说道:“待她死了,我将你扶正,我一定将你扶正!”   “月儿,你信我!”   不论她生不生儿子,他都会将她扶正!   只要徐聆音一死!   徐瑶月不自觉地摇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双手攥紧他的衣裳,仿佛落水的人抓着浮木,满脸的惶然与无着无落。   假如她不再是徐家的女儿,自幼认识的姐姐妹妹根本不会认她,她们本就不爱理她,如果她不姓徐了,她们更不会看她一眼。   叔伯婶婶们不会认她。   父母……   徐瑶月想起住到寺庙里后,母亲一开始还来看望她,后来就不怎么来了。如果她不姓徐了,父母还是她的父母吗?他们还会认她吗?   徐瑶月忽然觉得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她就是无根的浮萍,天大地大,她只有秦锦夜了!   “不,不!!”她摇着头,晶莹的泪珠被甩得飞溅,仿佛终于找回声音,大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是徐五姑娘!我是徐瑶月!”   秦锦夜被她哭得心痛如绞,眼眶也热了,又恨又心痛,抱紧她道:“是,是,你是月儿,永远是我的月儿。”   因为她哭得厉害,秦锦夜当晚没有离开,陪了她一夜。   次日,他便下山去了。平白无故的,他住在寺庙里,算怎么回事?他都是悄悄来的。   “小萍,你去,你立刻下山去,回府求见太太,代我问问母亲,问问她……”   徐瑶月红肿着眼眶,赶丫鬟小萍下山,然而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口,决定亲自回府一趟。   她悄悄回到府里,没惊动别人,见了二太太胡氏。   “母亲,我后悔了。”她跪在地上,双眼含泪,望着胡氏说道:“我不想给侯爷做妾。”   做什么妾呢?她本是尊贵的徐家嫡女啊!   虽然,病弱的姐姐不会折腾她,秦锦夜也会护着她,但……姐姐是嫡女,她也是嫡女,凭什么姐姐做侯夫人,她只能做妾?!   她不比她低贱啊!   她说不出是后悔,还是什么,捂着脸痛哭出声。   “你早些说,还有回转的余地。”胡氏神情复杂地说。   徐瑶月闻言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母亲?”   “侯爷不会允的。”胡氏别过头去,叹了一声。   徐瑶月愣住,一时间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是,心里却犹如坠了块冰,又沉,又冷。   他不许她拒绝吗?因为太爱她了?徐瑶月胡思乱想着,心里有些不信,他那么爱她,也许……会放过她吧?   听了她的天真言论,胡氏严厉斥道:“闹什么!”   徐瑶月吓得一抖:“母亲?”   “你现在反悔,让侯爷的脸往哪放?!”胡氏的表情极为严厉,目中没有丝毫柔软,一字字像是割人的小刀,朝地上跪着的愚蠢女儿飞射过去:“你真以为男人爱你,就会纵容你任何事?”   徐瑶月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但她心里觉着,秦锦夜是男子汉大丈夫,他那么爱她,一定不忍强迫她的。   “如果他真的心软,放了你,纵容你嫁给别人,”胡氏面容冷酷,说出来的话更冷酷,“日后,假如你过得好,他会恨你。”   徐瑶月一愣。   她本能想反驳胡氏,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微弱地响起来:“也许他一开始不会恨我。可是时间长了呢?我曾经爱他,后来爱上了别人,跟别人过得幸福美满。他真的不会恨我吗?”   一个侯爷的恨,代表了什么?   她蓦地打了个哆嗦!   “如果你过得不幸,那么吃苦的人是你。”胡氏接着说道,“你还不如给秦锦夜做妾!”   这样的话,她提都不要跟秦锦夜提!   “幸亏你还有点脑子,知道回来问我。”胡氏神情冷酷,对女儿送上最后一句忠告,“此事就当做没发生,你也没有回来过。你回去,听秦锦夜的安排。不论他如何安排,你只管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跟他。以后——”   她顿了顿。   徐瑶月预感到什么,忙膝行过去,拽着她的衣角,仰头慌乱地看着她:“母亲!”   胡氏没有看她。   “不要再回来了!”拽出衣角,胡氏转身离去。   丫鬟们阻住徐瑶月的去路,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去,消失在帘子外面,再也看不见了。   一股莫大的恐慌笼罩了她,伴随着浓浓的后悔,她不禁大哭出声,泪水决堤般涌出:“母亲!”   “母亲!!”   *   “哇哦。”灰灰转播完,唏嘘了一声。   韶音面色淡淡,卧床做针线,准备给大儿子和太子殿下各做一对荷包。   从头到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嗯。”   她并不同情徐瑶月。   当初徐聆音病重,卧病在床,时日无多,他们在她院子里眉来眼去,同情她了吗?   她病情恶化,躺在床上,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他们在听雪堂情愫暗生,想起过她吗?   她还没死,他们就在茶楼见面,又亲又抱,互诉衷肠,有考虑过她吗?   韶音对徐瑶月曾经有过怜惜,并且付诸了行动——她问她,假如她一直没死,徐瑶月怎么办?   徐瑶月选择了等。   她自己选的路,不需要别人同情。   秦锦夜是个行动派,何况他已经等了太久,即刻就操办起了此事。   首先,徐瑶月进门后,住哪儿?   她是妾,肯定不能越过主母,不然御史饶不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就委屈了她,秦锦夜很不忍,决定将几座院子打通,扩建一下,作为他日常办公读书之地,然后让徐瑶月住进听雪堂。   这样她住的不会差,两人挨得又近,一举两得。   在操办这事时,他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府上还有几名姨娘和通房。之前月儿没来,他身边要有女人,现在她来了,这些人就用不到了。   他把几名姨娘和通房都打发走了,不顾她们哭得伤心,苦苦恳求他,给她们各自一笔银子,打发出去了。   然后一心一意迎接徐瑶月。   但是,很快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两位管事的姨娘被他打发掉了,府里无人管事,谁来操办纳妾的事?   “侯爷为难我了。”被抓了壮丁,韶音低头掩口,轻咳几声,“我身子不争气,受不得劳累。”   秦锦夜冷笑一声,再也不相信她身子不好的话了。她如果真的身子不好,能一口气吊三年,把月儿从十五岁一直拖到十八岁?   “她是你妹妹!”男人沉着脸道,“此事交给你了!”   不容拒绝,将事务丢到她头上。   韶音轻轻笑了一声,对转身就走的男人说道:“我没有一个在姐姐病重时勾搭姐夫的妹妹。”   秦锦夜的背影顿住。   “侯爷另选贤能吧。”她柔弱地说道,“我是做不来的,到时误了侯爷的事小,伤了新人的心就不好了。”   秦锦夜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拐杖的扶手也被他摩挲得吱吱响。   良久,男人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府上没有人操办,秦锦夜又不懂,弄了好些时候,越看越不像话,最终忍痛放下了。   许家姑娘安安静静地进了府,跟其他人家纳妾没有两样。不,甚至比不得其他人家,其他人家纳妾,好歹摆个席面,充充样子。   她进门进得静悄悄的。 第243章 嫡姐20 滑入深渊。   次日清早, 徐瑶月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出听雪堂,去怡心苑敬茶。   秦锦夜本来也要跟着的,但徐瑶月拦住了他。   她想给姐姐道歉,姐妹两人说些话。一旦第三人在场, 很多话、乃至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因此没让秦锦夜跟上。   她走在阔别两年之余的小道上, 视线在四周扫过。一切都没有变,两年前是什么样, 如今还是什么样。   姐姐当真不怎么打理府中事务,她心里想道。   忐忑又伤怀之中,她慢慢走近了怡心苑。   韶音此刻却正在伤心。   前些日子, 徐府传来了话,她那个在寺庙里为祖母祈福的五妹妹, 禀性纯孝的五妹妹, 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事发突然, 人没有救回来, 死的时候面目全非,别提多让人伤心了。   她已经伤心好一阵子了。从得知消息后, 就一直在难过。今日, 府上新进门的许姨娘来奉茶,她都没心思招待。   直到看到了许姨娘的脸。   “五, 五妹妹?!”她美眸含泪,弱弱惊呼。   徐瑶月见姐姐是这副表情, 并没有对她流露出愤恨、厌恶等神色, 不禁一怔。随即,忙上前道:“姐姐!”   “不,不是。”她刚走至床边, 忽然韶音往后退了退,缓缓摇头,眸中泪光愈浓,“你不是五妹妹,是我糊涂了,五妹妹已经不在了,你不是她。”   徐瑶月愣在当场。   “你是谁来着?”卧在床头的病弱女子轻蹙眉头,用陌生又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你长得真像我五妹妹。啊!你刚才唤我姐姐,莫非你就是府上新来的许姨娘?”   许姨娘。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狠狠捅进徐瑶月的心里!   她几乎听到血肉被豁开的声音,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动!   心痛得喘不上气,面色顿时苍白下来,没有涂脂抹粉,素净的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怜。   “唉。”韶音看了她一眼,弱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捏着帕子蘸了蘸眼角,“你是来敬茶的罢?我身子不好,不能饮茶。不过,府上其他姨娘进门时,我也没有用茶,倒不单单是对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徐瑶月绞着帕子,喃喃出声:“姐姐……”   嘴唇翕动着,血色褪尽,比韶音这个病人的气色都苍白。   “你不要叫我姐姐。”韶音望着她,一脸难过地说道:“你叫我姐姐,我总会想起我五妹妹。你叫我夫人吧。”   徐瑶月顿时心疼得缩紧,再也忍不住,眼泪喷涌而出:“姐姐!”   她“扑通”跪下了,膝行到床边,仰头看着床上美丽病弱的女人,后悔又伤心地说:“姐姐!是我!是我啊!”   她简直是痛哭起来。   因为要嫁秦锦夜,她没有了娘家。她不再是徐家的嫡女,而是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小庄户的女儿。   现在姐姐也不认她了!   韶音一脸怜悯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发心:“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五妹妹已经去了,我不能把你当做她。”   “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有多么好。纯真可爱,温柔细致,十分的好人品。她曾经一心一意地照顾我,照顾涵儿。我要记着她,哪怕你长得像她,我不会把你当成她。”   “你的心意我领了。”   她每个字都在说“徐瑶月”的好。   却又每个字都在否认眼前这个徐瑶月的存在。   徐瑶月后悔得不得了,扒着她的手臂,痛哭道:“我错了!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姐姐不认她,可她做了姐夫的妾,从头到尾都没跟姐姐说一声,甚至在姐姐病着时就跟姐夫……怎么能怪姐姐不认她?   徐瑶月后悔啊!   悔不当初!   早知道这一天,当初她……她不一定会执着于秦锦夜!   姐姐当初就提醒过她的!徐瑶月忽然想了起来,曾经姐姐问过她,如果她一直没死,苦苦撑住,撑个二三年,她要怎么办?   此时想想,姐姐当初已经看出什么了吧?但姐姐什么也没说,还温柔地提醒她!   “我对不起你!”徐瑶月声音破碎,痛哭出声。   她怎么那么糊涂?怎么就被男人蒙了心?   她都做了什么啊!   她跪在地上,哭得睁不开眼。倚靠床头卧着的韶音,缓缓收起表演,冷漠地看着她。   哭吧。   哭完了再看看,她心里剩了什么。   有些人哭完,会痛改前非。有些人哭完,却会将愧疚、心虚都哭掉,一条道走到黑。   “许姨娘,你莫哭了!”屋里侍奉的丫鬟劝道,“夫人身子不好,你这样大声哭闹,会惊着夫人的!”   话是这么说,但眼里满是鄙夷。   这许太太和当初的五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又口口声声“姐姐,是我啊”,再联系到前阵子五姑娘忽然去世,谁还猜不到呢?   真是不要脸!一个个在心里唾弃,架起她道:“许姨娘要哭,到外头哭去,别吵着夫人。”   现在来哭了,早做什么去了?   “放开我。”徐瑶月挣扎道,透过模糊的视野望向床上,“姐姐,我是来道歉的,姐姐听我说两句话!”   韶音便朝丫鬟们看去:“放下她。”   “是。”丫鬟们松手,然后退至外头。   徐瑶月抽泣着,用帕子擦眼泪,慢慢走到床前,又跪下了。仰起头,一脸的痛悔:“姐姐,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我真的错了!”   她想说,她后悔了。   但是,胡氏教训过她的话,以及当前的处境,令她死死管住了嘴巴,没把这几个字说出口。   “我不求姐姐能原谅我,我,我……”   徐瑶月说到后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本想说,只希望姐姐能够好起来,长命百岁。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害怕她真的长命百岁。   低下头,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傻孩子,说得什么话。”韶音看着她的头顶,唇边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容,“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徐瑶月刚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听她道:“我身子不好,伺候不了侯爷,你能来为我分担,我再高兴也没有了。”   徐瑶月一怔。   “原本侯爷身边还有陈姨娘等人,但许是跟在他身边久了,他不喜欢了,在你来之前,将将打发出去了。”韶音用无比温柔和蔼的语气说道,“如今府里只你一个,倒是辛苦你了。”   哭声渐渐止住。   徐瑶月轻眨着濡湿的睫毛,手指无意识绞动着帕子,只觉得浓浓的恶意如铺天盖地般,朝她袭卷而来,将她包裹在里面。   她也会像陈姨娘等人,时间一久,就被秦锦夜厌弃?   是,秦锦夜的确为了她打发了别的女人,但也说明,他身边从没断了女人。   而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伺候他的女人罢了。她存在的意义,就只有一件,那就是伺候他。   心里如吞了苍蝇,徐瑶月不仅哭不出来,就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姐姐如此恨她。   不惜用最伤人的话来刺她。   “月儿记住了。”她低下头道。   韶音端起温柔贤淑的模样,轻咳几声,又说道:“我身子不好,不爱吵闹,你不用日日来请安,只管将侯爷伺候好便是。”   心里又是轻轻一刺,徐瑶月抿紧唇,点点头,强行挤出道:“是,多谢夫人教诲。”   她道歉了。   是姐姐不原谅她、不认她。   虽然抱着道歉的心而来,但徐瑶月心里其实没抱什么希望。现在这样,她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很难过,姐姐不认她,深深恨着她,她也不能再回徐家,以后就真的只有秦锦夜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   昨晚折腾了半夜,她睡了不足两个时辰,身体困顿又疲倦,还有些不舒服。若非要向姐姐敬茶,她不会驳了秦锦夜的意思,这么早就起来。   回到听雪堂。   “她可难为你了?”秦锦夜坐在屋里,朝她看来。   徐瑶月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眼泪率先掉落下来,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她刁难你了?!”秦锦夜脸色一变,起身朝她走来。   徐瑶月扑进他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裳,呜呜地哭。   “没有。”她边哭边摇头。   秦锦夜不信,脸色很难看:“她真是没有丝毫容人之量!”   然而徐瑶月心里更难受了,凭良心说,姐姐没有刁难她,手指头都没动她一下。她只是不认她而已。   “没有,姐姐没有难为我,侯爷别误会。”她用力摇头说道。   心里难过得厉害。   她的脸贴着秦锦夜的胸口,恨不得咬他一口!   都怪他!都是他!倘若当年他待她不假辞色一些,不要搭理她,对她退避三舍,又怎么会有今天?!   偏偏这些话都不能说,她不能说自己后悔了,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让秦锦夜心有芥蒂了。   她将这些话深深藏在心底,只是哭得很难过。伤心,彷徨,无助,哭得令人动容。   “好月儿,别伤心。”秦锦夜以为她是哀伤身份的事,心疼地低下头,亲了亲她,“我保证,好好对你,否则就让我天打雷劈!”   徐瑶月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   “好,那我不说。”秦锦夜亲了亲她的手心,改为低声道:“等她……我就把你扶正。”   徐瑶月的哭声终于小了些。   情不自禁地摸上小腹。   是了,如果姐姐走了,她身体里流着徐家的血,她定会被扶正的。到那时,她作为涵儿的继母,又可以跟徐家走动起来了。   而等到她生了儿子,好好教养长大,孩子有了出息,也会跟徐家来往更密。   一切不是不能挽回。   *   “要让他们生孩子吗?”灰灰问道。   韶音正在描花样,上回她给大儿子和太子殿下做的荷包,两人都很喜欢,打算再做几条手帕。   闻言,随口说道:“你试试,能下药吗?”   灰灰和她都不能直接对男女主做手脚。   但特殊情况除外——   男主被世界意识所不喜,光芒减弱,天然保护的力量被削弱。   这时候,不论灰灰还是她,都可以对男主做点什么,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形。   “好,那我试试。”   片刻后。   “可,可以?!”灰灰惊诧的,带了点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   韶音也惊讶了:“这就可以了?!”   这才哪到哪?   转念一想,女主都做妾了,男主简直就是吃shi的,他光环不减,谁减啊?   虽然都是主角,但女主比男主高半级。倘若女主移情别恋,跟别人在一起,那么男主的光环减弱。倘若是男主的缘故,使感情线偏移、崩坏,那么还是男主的光环减弱。   灰灰登时乐了:“嘿嘿!”   从此,每天都会投喂秦锦夜十颗绝子药。 第244章 嫡姐21 怨偶。   徐瑶月对此一无所知, 满怀期待地等着肚子有讯。   一旦生了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她将来便有了指望,不再是只有秦锦夜一个人可以依靠。   因着这点想头, 每当秦锦夜跟她亲近时, 都小意逢迎, 温顺承欢。   虽则刚进府时,她心里有些怨恨和不甘, 但是随着秦锦夜的喜爱和包容,渐渐的,徐瑶月也感觉到了几分快乐。   至少, 这个男人待她真心。她便是嫁了别人,做了正室夫人, 也不过如此了吧?   直到韶音常常举办宴会, 邀请各家太太, 也对徐府下帖子, 邀请徐府的女眷们赴宴,赏赏花, 做做诗, 品尝美味……但是一次也不叫她。   一次,两次, 徐瑶月忍了。   三次,四次, 徐瑶月渐渐忍不住了。   为什么不叫她?她……曾经也是徐府的女眷啊!而且, 现在管理着整个侯府,一应内务都是她来操持的!   可是徐瑶月又知道,不可能叫她的。便是叫她去, 以一个妾室的身份去面对曾经的姐妹们,她也无颜出现。   对交际的渴望,因为身份带来的卑下,像是蚀骨的毒,附着在徐瑶月的心上,挥之不去。   她渐渐笑容僵硬,不再发自内心。便是见了秦锦夜,也笑得很勉强。   “月儿因何不快?”秦锦夜将她抱坐在腿上问。   徐瑶月勉强笑道:“没什么,有些乏了。”   她要怎么说?说她隔着重重花丛,见到了七妹妹和九妹妹,结果她们看到她后,像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去,继续说说笑笑吗?   想到那一幕,徐瑶月就很难过。她忍不住又想到,曾经她和秦锦夜也是如此,隔着重重花丛,遥遥相望。当时,她看到他憔悴的模样,心里满是疼惜。   今日,七妹妹和九妹妹远远看见她,眼中的她又是什么模样呢?她只想一想,心里便如蚂蚁啃噬,又酸又疼。   她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模样,也许发髻梳得美丽,也许裙子穿得体面,看上去并不如何狼狈。但她记得,她看到七妹妹和九妹妹时,肩膀缩了一下。   她是个妾了。是庄户人家的女儿。不再是徐家的嫡女。   “到底怎么了?”只见她忽然便落下泪来,秦锦夜顿时着紧起来,一边为她拭泪,一边皱眉问道:“可是有什么人难为你了?”   徐瑶月摇头:“没有,没有。”   谁也没难为她。   就连姐姐,也不曾难为她。只是不理她,权当做没有她这个人罢了。   徐瑶月心里难受得厉害,伏在男人肩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秦锦夜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见不得她难过,原本让她做妾,已经很委屈她了,现在见她哭得这样伤心,顿时记在了心里。   没有从徐瑶月的口中问出来,他便私底下问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她们主子今日做什么了,见什么人了,可有什么异样?   小丫鬟的嘴巴不紧,又没有被徐瑶月嘱咐过不能说,因此便将她在花园外头撞见徐家小姐,然后就有些失魂落魄的事,对秦锦夜说了。   秦锦夜一下子懂了。   还是因为身份的事,触她伤心处了。   这件事上,是他愧对她,因此好生哄了她一番,还拿给她许多银两,叫她添置些喜欢的衣裳、首饰等等。   衣裳首饰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也聊胜于无了,徐瑶月见他如此重视自己,终于好转了些。   转眼便是两个月过去。   这两个月中,秦锦夜几乎没有出过府,他现在不用上朝,也没什么要紧差事,便在府里跟徐瑶月疯狂弥补错过的那些时光。   然而,再浓烈的激情,也有热度降下来的时候。两个月过去,秦锦夜不再沉湎于儿女情长,也开始出府,找点别的事情做。   逛逛茶楼,去去棋社,看看马球,偶尔赌上一把。   他成为废人已经三年多了,最初的不甘和怨愤,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散了。何况,心上人终于来到身边,他如今爵位在身,知己在畔,倒也觉着这样清闲的日子很不错。   跟韶音不同,韶音隔上几日才举办一次宴会,或者出门参加别人的宴会,秦锦夜每天都出门去。消磨一整日,然后回府,抱着心爱的人亲昵一番。   秦锦夜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与之相反,徐瑶月过得糟糕透了。   之前两人相守着,她还没察觉出什么来。如今他整日不在府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的都是丫鬟、婆子,是一堆堆要打理的杂务,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不禁感到寂寞又烦闷。   韶音要举办宴会,是她张罗;韶音要出门,也是她安排。   丈夫每天出去有滋有味,姐姐也隔三差五快活消遣,就只有她,是个妾,什么资格也没有。   “侯爷今儿又做什么去?”早上,秦锦夜要出门,徐瑶月捉住了他的袖子。   秦锦夜便笑道:“鸟市新来了批货,听说有只凤头鹦鹉,我去瞧瞧,瞧中了买回来给你玩!”   鹦鹉?她要鹦鹉做什么?她哪有时间和闲情逸致玩鹦鹉?   徐瑶月心里不满,面上却笑着说:“侯爷带我一起去吧?我整日待在府里,也怪闷的。”   秦锦夜听到这里,顿时犹豫起来。   他没想过带她去,因为被男人带出去玩乐的女子,身份都不是多贵重,也不会被同行的人尊重,时不时还有轻狎之举。   在他心里,徐瑶月是迫于无奈才做了他的妾,他本是想娶她为妻来着,并且打算以后扶正她。故而,从未想过带她一起。   “你若是没有说话的人,不妨去怡心苑,找夫人说说话?”他提议道。   那女人虽然总也不死,但有一点好,她并不怎么难为人。秦锦夜虽然恨她,却也不得不说,她足够宽容和善良。   换了别的女人,被丈夫和妹妹背叛,一定不会如此从容无事。   想到徐瑶月进门以来,怡心苑那里从未有过为难,秦锦夜便觉得,或许她们姐妹俩可以和好,也未可知?   总归是亲姐妹,况且一个做了他的妻子,一个做了他的妾,共同侍奉他,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你,你让我去找姐姐?”徐瑶月睁大美目,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秦锦夜见她反应异样,便道:“怎么?你不敢去?”以为她是过于羞赧,才不敢去,因此朗然一笑,握住她的手,“我带你去。”   她已经是他的妾。   大徐氏又是他的妻。   她们都是他的女人,相处和睦些,难道不是应该的?   “我不去!”徐瑶月挣扎道。   但秦锦夜只当她害羞,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往怡心苑去了。   “侯爷让我带她出去做客?”韶音听完他的请求,不禁一脸作难,“不是我不肯。而是……没有谁家夫人太太是带着姨娘出门的。”   她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迟疑了下又道:“我便是带她去了,也没有人同她言语,岂非更是尴尬?”   秦锦夜愕然。   徐瑶月更是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啪啪啪”甩了几个巴掌!   “呜呜呜!”她掩面而去。   秦锦夜忙转过身,拄着拐杖去追她:“月儿!”   他倒是想走快些,可惜啊,拐杖声“笃笃笃”,就是走不快。   趁他还没走远,韶音用他听得见的音量叹了口气,说道:“做什么不好呢?偏要做妾。”   心头一梗!秦锦夜差点就忍不住,要折回来骂她!   她就是故意的!   不愿意带月儿去,她就直说,为什么非得打人的脸?!亏他还以为她宽容又善良!   来回挣扎片刻,他到底是咬了咬牙,没有回头,继续追徐瑶月去了。   徐瑶月这一闹,倒也不是没用,至少秦锦夜这几日都不出门了,待在府里陪伴她。   “今日请的戏班子,月儿喜欢不喜欢?”   “我派人从聚福园点了菜,月儿尝尝看。”   “月儿喜欢小猫还是小狗?我使人抱两只与你?”   但徐瑶月宁可他出门去,也不想看到他。   她现在看到他就烦!   他算什么啊?!   不爱刮胡子,不催就不刮,常常胡子拉碴,难看死了。   睡觉会打鼾。   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眼角下的细纹就藏不住了,年轻不再。   拄着拐,走不快,不能跟她追追赶赶、跑跑闹闹。   也不能抱她。   当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怎么都是好的,三百六十度,怎么看怎么好。但是嫌弃一个人的时候,那就是就怎么看,怎么不好。   徐瑶月现在看到秦锦夜,随口就能挑出一堆瑕疵来。   而最令她不满的是,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倘若有了孩子,未来就有了盼头,有点事情做,也不会这么烦闷了啊!   偏偏这些都不能说。   他还喜欢着她,都不愿意带她出府,一天天抛下她,自己出去找乐子。倘若说出口,惹了他厌烦,她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心里烦闷得厉害,又没有可以说贴心话的人,徐瑶月憋闷极了。她每日面对着越看越糟心的秦锦夜,管理着大大小小的繁琐事务,憋闷着、憋闷着,便憋出病来了。   渐渐入了秋,一场秋雨落下,她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还加重了!   原本水灵灵的、娇俏俏的人儿,因为一场病情,瘦得下巴尖尖,容颜憔悴,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仿若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娃娃。   “母亲,我回来了!”隔着几座院落的怡心苑,这时却是欢声笑语,气氛融融。   时隔半个月,涵儿从宫里回来了,兴冲冲地跑到床前,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太子殿下赏了孩儿一座院子,母亲搬出去养病吧?” 第245章 嫡姐22 最多活三个月。   几日前, 太子被人挖坑,差点在皇上面前丢了颜面。是涵儿机敏,力挽狂澜,不仅没有令太子丢脸, 还让他大大出了风头。   太子高兴, 赏赐了他一座庄园。   这座庄园位于京郊之外, 依山傍水,清幽雅致, 好得不得了,非常适合病人静养。涵儿站着床前,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双目灿灿,望着母亲。   “我没有想到, 这么早就享受到了我儿的孝敬。”韶音不忍扫他的兴, 满面笑意地赞叹:“我儿真好本事!”   涵儿见母亲夸赞, 小胸脯挺得更高。   “不过, 我儿也不要太为难自己。”韶音摸了摸他的脑袋,“母亲会心疼的。”   涵儿道:“母亲, 孩儿不为难!”   在那一世, 他庸碌无为,看着弟弟们聪敏出息, 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中未尝不羡。但现在, 他没有变得驽钝, 可以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能,别提多高兴了!   “母亲,尽早搬过去吧?”他说道。   这府里面住着两个恶心的人, 涵儿不想母亲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   何况,他还担心母亲被他们所害。哪怕他们不是有心的,可是无意中气到母亲,那也对母亲的身体不利!   “好,都听我儿的。”韶音点点头。   这孩子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他最烦恼的便是别人看他年纪小,不信任他。韶音不想平白惹他心烦,因此他做什么安排,都听他的。   “那孩儿这便去安排!”涵儿立刻道。   他不放心别人,因此特意跟太子请了两日的假,定要亲手操办,亲眼看着母亲住进庄子里。   府里的事务都是徐瑶月管着的,虽然怡心苑不用她管着,但是一些钥匙、对牌等还是要从她那里取。   秦锦夜不免也知道了。   “你要搬出去静养?”他走进屋中,高大的身躯投下一股莫名压力,“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韶音便道:“小事而已,不值当为此烦扰侯爷。万一打扰了侯爷和许姨娘的恩爱,便是我的罪过了。”   秦锦夜登时一噎。   顿了顿,他道:“什么许姨娘!你知道她是谁!”   “哦?她是谁啊?”韶音来了兴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侯爷不妨告诉我,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以后我也好拿去跟别人说道说道,让大家都长长见识。”   秦锦夜抿紧了唇,半晌,怒道:“你够了!”   韶音撇撇嘴,不理他了。   她要搬出去,事先没有知会秦锦夜,当然是懒得知会他,不屑知会他,也没必要知会他。   至于秦锦夜不高兴,谁在乎啊?   不论是韶音,还是涵儿,发觉秦锦夜不高兴后,都没有哄他的意思。   给他脸了!   秦锦夜对妻子不理会自己,并没有多说什么。徐瑶月的事,是他对不起她。但是涵儿,他怎么敢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   “父亲有何吩咐?”被叫进书房,涵儿站在书桌前,不卑不亢地道:“还请父亲快些说,孩儿只跟太子殿下请了两日假,需得在两日之内安排母亲搬去别苑中。”   “混账!”秦锦夜一拍桌子喝道,“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   涵儿抬头看他。   小脸稚嫩,眼神清明,虽然仍是个孩子,但却有了几分摧不折、砍不断的锐气。   秦锦夜瞳仁一缩,有些不愿意承认,在他疏于教导的情况下,这个孩子居然出落得如此优秀。   “莫以为太子殿下看重,你就无法无天,不讲规矩!”他沉声喝道。   涵儿垂下眼睑。   唇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   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扭头就走,随口落下一句:“多谢父亲教诲。”   秦锦夜愕然,随即怒道:“站住!”   涵儿头也不回。   他在那一世没有爱护过他,在这一世亦是漠视多过爱护。   两世了,他们没有什么父子情分。   况且,他的人品又如此不堪。   涵儿不屑与他为伍,更不愿跟他上演父慈子孝,直是连面子情都懒得做。   秦锦夜拄着拐杖追出去,却见小孩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勃然大怒:“拦住他!”   下人便上前阻拦。   秦锦夜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近,黑着一张脸,沉声道:“你现在知错,还能逃过家法!”   涵儿的身量刚刚及他的腰,高高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讥嘲:“父亲想责罚我?以什么借口?父亲责罚我不要紧,你是我父,有资格责罚我。但我还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父亲能随意打骂太子殿下的伴读吗?”   “狂妄!”秦锦夜气笑了,指着他道:“你顶撞长辈,如此没有规矩,倘若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定不许你再留在太子殿下身边!”   两人杠起来,动静不小,很快传入怡心苑。   蜷在榻上演病美人的韶音,听到禀报后,眉眼划过一抹锐色,立刻掀开薄被,下了软榻,扶着丫鬟的手出了怡心苑。   步履之快,身形之稳,令一干下人们惊得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韶音视而不见,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吩咐道:“把许姨娘带过去!”   她是侯夫人,虽然多年“不管”内务,但是权柄并没有真的放下。一声令下,顿时有人去听雪堂,把徐瑶月架了出来。   于是,秦锦夜刚刚抬起手,准备教育儿子什么是规矩,还没落下,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微微一愣,他看了看自己举在半空的手,又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院子门口,大徐氏、月儿不知何时来了,身边围着一群下人,此刻月儿的脸被打得偏到一旁,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他顿时怒喝:“徐氏!”   “呼。”韶音吹了吹手心,又拿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手帕,一边擦着手,一边淡淡说道:“你是侯爷,是父,你要教育儿子,你有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徐瑶月,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我是侯夫人,是主母,我要教导不长眼的姨娘,我有理。”   说完,她微微笑了。   透着病容的苍白面孔,此刻如裹了霜雪的利剑,折射出锋寒气息。   下人们忽觉肌肤发寒,忍不住想摩挲手臂,但是又无一人敢妄动,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母亲!”涵儿却怒了,再也没兴趣跟秦锦夜对峙,飞快跑到韶音跟前,“母亲怎么出来了?”说完,狠狠瞪她身边的人,“怎么伺候的?!”   韶音莞尔,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凶她们做什么?还不是你,叫我担心。”   涵儿眼眶发热,忍不住低下头去。父亲好端端的,不讲道理,只知打人。母亲病恹恹的,听到他要挨打,不顾一切赶过来护他。   “孩儿知错。”他低下头道。   他没必要跟秦锦夜杠上的。他现在还小,敷衍父亲两句又能怎样?总好过将母亲折腾过来。   这一刻,成熟和理智占据上风,当真感到懊恼起来。   韶音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收回手,看向已经走到徐瑶月身边,对她低声关怀的秦锦夜:“敢问侯爷,涵儿犯了什么错?”   秦锦夜抿紧了唇,看着徐瑶月发红的脸颊,想到妻子刚刚那番话,忍了忍,才转过头道:“谁说他犯了错?我们父子说说话罢了,哪个不长眼的乱嚼舌根?”   “原来是一场误会。”韶音做出恍然大悟状,“那就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就好。”   收回视线,对涵儿道:“我们走。”   扶着丫鬟的手,嚣张地擦过徐瑶月,看也不看她一眼,更别提为刚才的一巴掌做解释。   徐瑶月憋屈得眼眶通红,眼泪直打转。   秦锦夜亦是气得不得了,嚣张又张狂的妻子,小小年纪就目中无人的儿子,简直是把他的尊严往地上踩!   他想喝斥、教训妻子,但妻子身体不好,经不起训骂,况且她在皇后跟前是挂了名的,他就算想做点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他想责罚、惩治儿子,偏偏涵儿是太子伴读,得太子器重,他若狠狠惩罚涵儿,甚至令他失去伴读之位,固然能叫涵儿知道尊卑,却不免要遭太子的记恨。   忍了忍,秦锦夜压下心头翻滚的念头,低下头,看着身前的人道:“她就要走了,以后府里你最大。”   徐瑶月吸了吸鼻子,别过头去没说话。   韶音搬去了庄子上。   那的确是个好去处,曲径通幽,假山林立,鱼池,凉亭,奇花异草,美丽又有趣,而且还有一处温泉眼。   比侯府好多了。   她不用再日日卧床装病,可以叫上丫鬟逛逛园子,出去走走,爬爬山,当然也没少了举办宴会。   “妹妹看上去身子好多了!”   “这庄子的确适合静养。”   “玉涵可真是孝顺,小小年纪,便这样体贴母亲。不像我家的混世魔王,一天天的要气死我!”   韶音便笑笑,说道:“也是怪了,我一到这庄子上,便觉得神也清了,气也顺了,浑身都舒坦许多。”   “这倒是好消息,妹妹再请大夫瞧瞧,脉象是不是好些了?”交好的夫人们都为她高兴。   涵儿也高兴,他明显看出母亲的状况好些了,赶忙请大夫来庄子上,给母亲诊脉。   “这……”大夫诊着脉象,犹豫了下,到底没说“最多能活三个月”,只道:“夫人好福气,有小公子如此孝顺,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   能不好了许多吗?从前的脉象是最多活两个月,现在是三个月呢!   但大夫不敢说期限了。   “太好了!”涵儿高兴得不得了,使人包了银子,重重答谢了大夫。送走大夫后,他站在母亲身边,激动得两眼亮晶晶的,“母亲!您要长命百岁!”   韶音笑笑:“好,母亲尽力。” 第246章 嫡姐23 贺先生好心扶我一下而已。……   韶音没有再回武安侯府。   平时居住在别庄里, 有什么交际往来都是安排在别庄里。有时候出门赴别人的约,回来还是往别庄去,偶尔马车经过武安侯府的门口,都不会停一下的。   涵儿也没有再回去过。他平时在宫中陪太子读书, 十天半个月的放一次假, 出宫便往京城外的别庄里去。没什么事不回武安侯府, 有什么事也当做没有,不愿意再回去看秦锦夜一眼。   如秦锦夜所愿, 府中再没有人能压徐瑶月一头,上面没有主母需要侍奉,四舍五入, 她就是正房夫人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他所想,徐瑶月的脸上仍然不见多少笑影儿。   “还有什么惹你心烦?”他靠近她不解地问。   徐瑶月心里积攒了一肚子的苦水, 偏这个男人丝毫体会不到, 居然一脸诧异地问她, 直是叫她更加怨恨起来!   她别过头去, 不说话。   “来人!”见她不说,秦锦夜便去问她身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觑了觑屋里, 又看了看侯爷威严的面容, 福了福身,小声说道:“好些下人不尊重姨娘, 姨娘心里烦呢。”   “什么姨娘!”秦锦夜喝道,“叫许夫人!”   小丫鬟蓦地瞪大眼睛, 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来, 随即忙低下头去,掩住了惊骇:“是,侯爷!”   “嗯。”秦锦夜颔首, 手指轻轻扣着拐杖,又问:“都是什么人不尊重夫人?如何不尊重的?”   小丫鬟便举了几个例子。   怎么说呢?府里的事情是徐瑶月在管着,按说没人敢不敬她。但问题在于,她是个姨娘,并不是正经主子。   虽然侯爷宠爱她,但,她毕竟只是个姨娘!况且,膝下没有儿子,没依没靠的,还不如他们呢!   再说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许姨娘是什么来路,一个个打心底里瞧不起她,别说尊重了,私下里不呸她几声就是好的了,之前被撵走的陈姨娘等人,都比她更有脸面。   心里瞧不起,下人们就很难生出尊重来,有的人明面上听她安排,私底下碎嘴,有的人明面上都不服气,要顶撞她几句。   徐瑶月又不是傻的,如何感觉不出来?尤其是韶音搬出去之前,那么不遮不掩地打了她一记耳光,事后一句解释都没有,而秦锦夜也没怎么样,更是奠定了她的地位,叫她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费心巴拉地管理着整个侯府,秦锦夜却不体谅她的辛苦,更不明白她的委屈,徐瑶月觉得没意思极了!   “月儿,我已经处置了那些不知尊卑的下人,你不要生气了。”   秦锦夜听了小丫鬟的话,明白了徐瑶月气什么,顿时挑了几个没规矩的,严厉惩治了,又在府里训诫了一番,让他们将徐瑶月当成正经主子,谁也不许惹她生气。   徐瑶月气苦地抹眼泪:“他们嘴上把我当主子,心里瞧不起我,又有什么用!”   秦锦夜不管内务,他不懂啊!   有时候膈应一个人,是不需要说什么的,只需要一点捉摸不住的眼神,一些似是而非的行为,就够她苦恼了!   秦锦夜听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他何尝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   但这是他没办法的事,那女人一日不死,他就没办法扶月儿上位!杀机在眼底一闪而过,又很快抚平。如今涵儿也长大了,他倘若真的做了什么,涵儿一定会不依不饶,除非他连涵儿一起……   “好了,莫哭,我想想办法。”他拥住她道。   秦锦夜处置了一些下人,并没有让徐瑶月受到下人们的尊重,与此相反,不尊重她的人更多了——她就是个妾,还是不光彩的妾,夫人身子不好才叫她管着内务,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说都不准说一句,还让侯爷处罚他们!   跟她作对的人更多了。除非秦锦夜将府里的下人统统换一遍,否则这个结是解不开了。   秦锦夜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性情刚硬,果真将府里的下人换了一大半,只留了少许低调安分的。然而,更糟糕了——   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的,但京中渐渐传出了小话,徐家那位五姑娘并没有被蛇咬,而是进了武安侯府,成为了武安侯的妾。   秦锦夜被同僚拉住问话时,又惊又怒:“胡说八道!究竟是何人在胡说八道!”   查是查不出来了。   谁家都有好些个下人,丫鬟、婆子、小厮、马夫、护院等等,互相都有来往。若是这事一开始就严厉去查,或许能查出来,但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几乎半个京城都知道了,还怎么查?   徐家的女眷们出门做客,被问起来,一个个气得不得了:“荒谬!简直荒谬!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污蔑我徐家家风?!”   徐五姑娘的死,只有几个人知道真相。大部分人,包括未出阁的女孩子们,读书的男孩子们,外嫁的姑奶奶们,得到的消息都是徐五姑娘被蛇咬了,未得到及时救治而亡。   一个个气得不得了,疲于澄清的同时,让秦锦夜出来说个话!   秦锦夜能怎么说?他倒是想说出真相,但倘若说出来,徐家非跟他撕得头破血流不可!   “无稽之谈!”他说道,“徐家家风清正,岂会有如此荒谬之事?不知是什么宵小之辈,胡言乱语,叫本侯抓到他,必割了他的口舌!”   他这一番澄清不要紧,这下徐瑶月的身份是彻底坐实了,她就是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因为守孝而耽误了成亲,被武安侯纳为了妾室。   完了。   徐瑶月仰倒在床上,双目大睁,心如死灰。事已至此,她将来还如何扶正?   “月儿别恼,此事不要紧。”秦锦夜哄她,“我若要扶正你,与旁人何干?即便你不是徐家的女儿,难道我便不能扶正你吗?”   徐瑶月扯了扯嘴角,没扯动。   屁!全都是屁话!她就不该信他!   徐瑶月又病了。这一次,她直是心灰意冷,连府中的内务也不肯管了。有什么好管的?她一个妾,出这种力气做什么?   她不管,府里便渐渐乱了套。秦锦夜一开始没觉出来,直到渐渐的,食谱开始不精致,有时候饭菜里甚至能吃出砂子,而外出时,坐的马车里放的果子不新鲜,茶叶受潮了,甚至有一次,车轮坏了,停在路上走不动!   这也罢了,不知怎么,马儿竟腹泻,在大街上就便溺起来!   秦锦夜丢大了人,终于明白,府里没有人管事是不行的。他哄了哄徐瑶月,但徐瑶月不理他。没办法,只得出城,去郊外的别庄上找韶音。   临近年关,寒冬腊月的,路面冻得硬邦邦的,很不好走。秦锦夜坐着马车,颠簸一路,终于抵达了别庄。   被下人引着,往别庄里面行去。   然后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你们在干什么?!”   温泉旁边的亭子里,柔弱美丽的女子倚在高挑清俊的男人怀里,女人面色酡红,眼波含情,欲语还休,男人低头看着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能感觉得出他的关切。   秦锦夜出离愤怒了!拄着拐,大步往亭子而去。   亭子里,韶音听到他的怒喝,微微讶异地看过去。不慌不忙,缓缓站直了,才道:“侯爷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跟他——”   韶音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侯爷在说什么?我刚刚吃了些酒,脚下有些软,贺先生好心扶我一下,到底怎么了?”   她眼波水润,情意甚浓,但却没有一丝是冲着他的。   冲着他的只有掩不去的讥嘲:“总不能是侯爷跟我妹妹不清不白,看别人便都是龌龊的吧?”   “你!”秦锦夜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拐杖,就要敲她肩头。   却被面容清俊的男人挡住了,眼神不悦之中又带着几分轻蔑:“武安侯宁可妻子摔倒在地上,也不愿意别人扶她一下,不怪京中传言,武安侯对妻子爱之如珠如宝!”   被刺了一下,秦锦夜气得胸痛激烈起伏,指着他们道:“你们孤男寡女在此——”   “哪里的孤男寡女?侯爷莫不是当我们不在吗?”亭子四周站着的丫鬟们道。   秦锦夜怒视而去:“掌嘴!”   丫鬟们撇撇了嘴,轻轻拍自己的嘴唇。   她们是夫人身边的人,领的是夫人的俸禄,这几年将侯爷的不要脸行径看在眼里,一个个不屑极了!   “你,你是……”视线移回韶音和男子身上,正要再说什么,秦锦夜看着男子的容貌,忽然觉得不对,“你是,是,贺知砚?!”   这人,倘若将胡须剃了,不就是贺知砚吗?!   “你竟敢出现在京中!”秦锦夜大怒,自拐杖中拔出特制的长剑,剑尖指向男子,“容你逃了四年,这回你再也逃不了了!”   贺知砚笑笑。   扶着韶音坐下,一手负在身后,面目沉稳,不急不缓地说道:“武安侯有所误会,我已是上岸了。”   “不可能!”秦锦夜立刻道,“你休要狡辩!”   贺知砚刚要说什么,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他低头一看,柔弱美丽的妇人正仰头看着他,伸出细细的手指,指了指茶壶:“我渴了。”   并没有多余的字眼,就只是“我渴了”。好似当年一见,明明他们是敌对关系,她也能自然而然地说着“好痛”“你抓痛我了”“我上不去”。   像是撒娇,又像是随口一说。   时间过去了快四年,贺知砚原想过,她现在是什么样。只没想到的是,她一点也没变。   “嗯。”他应了一声,探手捉过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跟前。   这一幕几乎灼痛了秦锦夜的眼,忍不住道:“X夫X妇!”   韶音脸色一沉,蓦地抬头,扬手将茶水泼他脸上:“侯爷魇着了,我来为侯爷醒醒神。”   贺知砚的表情也沉下来。他半个月前抵达京城,今日才来拜见韶音,也只比秦锦夜早半刻而已。是她见到他,惊喜起身,结果身形晃了晃,他伸手扶了她一把而已。   随即他笑了。   是,为她倒茶这事,是有些说不清楚。   但当年秦锦夜和徐瑶月难道就很说得清楚吗?她这么做,倒有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意思了。   意识到被利用了,贺知砚并不生气,还有些高兴。她还是她,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她。   “两个月前,我已弃暗投明,武安侯还是去打听一下吧。”他袖袍一拂,单手负在身后,下巴微扬,清冷的眼神看向秦锦夜说道。   秦锦夜不信,但他对贺知砚的为人又有一定的了解,此人最是谨慎狡诈,心思玲珑之辈。   倘若不是上岸了,他怎么敢出现在京城,还堂而皇之地拜访他的夫人?   难道他真的弃暗投明了?   可是为什么他不知道?   皇上也没有告诉他。   秦锦夜的脸色逐渐阴沉。他的右脚是被贺知砚废掉的,皇上为什么接受了贺知砚的弃暗投明?他究竟做了什么?! 第247章 嫡姐24 谁许你凶他?   贺知砚发现了一座铜矿。   思虑再三, 他没有将这座铜矿瞒下来,作为日后助小主子东山再起的储备,而是献给了朝廷。   早年齐王的势力几乎都被剪除了,凭着小主子和他们这些残部, 根本没有起复的可能。于是, 用这座铜矿为自己这些人脱了罪, 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天底下。   当今皇上好大喜功,别说这座铜矿的价值足以为他们脱罪, 便是他们什么也不献上,只要跪地请罪,说当年的选择是错误的, 今上才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天命之人,他也会赦免他们。   还有什么比当初敌对之人也反叛、归降, 更显得他才是天命所归呢?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皇上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但是秦锦夜居然不知道这件事, 就有些微妙了。   “坐吧。”   秦锦夜走后,韶音招呼贺知砚坐下来。   “怎么蓄了须?”   贺知砚微微抿唇, 抚了抚精心修的胡须, 而后说道:“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   三十几的人了,为了显得稳重, 他整个人从穿衣打扮的风格到举手投足的气质,都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也难怪秦锦夜第一眼看到他都没认出来。   “不好看。”韶音觑了觑他下巴。   贺知砚轻噎, 眼睑垂了垂, 很快抬起来,看向她道:“一别近四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当初她可是说, 活不了多久。那么的真情实感,贺知砚还信了。   韶音笑笑,谦虚地道:“上天垂怜罢了。”   上天垂怜?在她活过第一个年头时,贺知砚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第二个年头过去,第三个年头过去,如今第四个年头也快过去了,他早已经不这么想了。   当年那句话,就是一句谎言。   “嗯。”他点点头,“上天垂怜。”   她活着也好。让一些寡廉鲜耻的人得偿所愿,才是令人失望。   两人闲谈了几句,颇有些故友相逢的感觉。讲讲蜀地趣闻,聊聊京中轶事,不含丝毫暧昧。   饮了几杯茶,贺知砚便告辞了:“我在京中开了间茶楼,闲了可以坐坐。”   “好。”韶音笑着点点头。起身相送时,脚下又软了软,直往一旁歪去。   贺知砚下意识去扶,等到扶住她,发现她又偎他胸膛上了,不禁抿了抿唇:“夫人小心。”   “谢谢贺先生。”韶音柔弱地笑着,全然无意的模样,扶着他胸膛站好了。   正在贺知砚要走时,她却又道:“贺先生比从前健硕了。”   身子一僵,胸膛上被她按过的地方仿佛火烧火燎的,告辞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贺知砚匆匆转身,急急地走下台阶,迈开大步走了,袍角翻飞。   韶音轻轻地笑,姿态柔弱,却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悠然品起茶来。   秦锦夜回京后,便查起了贺知砚“上岸”的事。这一查,他心中既愤怒又冰凉——是真的,贺知砚真的脱了罪,而且皇上没有知会他,跟他有来往的同僚们也没有对他提过一句。   顿时,他脱力般坐到了椅子上,面容怔怔,良久,露出一个讥嘲的表情。   忙着调查贺知砚的事,以至于他好几日没怎么陪伴徐瑶月,连她病情渐渐好转了都不知道。   “月儿,你好了?”这一日,他看着徐瑶月下了床,面色虽然仍然苍白,但比之前精神了几分,不禁露出少许喜色。   徐瑶月面色淡淡:“好些了。”   “那就好。”秦锦夜说道,想起什么,“既然你身子好了,便管管府里那些不省心的奴婢,一个个没有规矩,什么都做不好……”   他列举了几项,然后道:“快过年了,与各家的节礼要准备起来了,林大人两次卖我人情,节礼可以加重三分,徐大人那边……”   他想起什么,便说一句什么。   徐瑶月站在一旁,木然听着,等他说完才来了一句:“我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年节送礼回礼之事,怎么轮得到我来操办?”   秦锦夜顿时愣住:“月儿?”   徐瑶月却不理他了,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看上去更像是嘲讽,转身走了。   “月儿!”秦锦夜忙站起来,拿起拐杖,追了出去。   然而不论他说什么,怎么说,徐瑶月都不肯再管府里的这一摊子事。   管什么管?有什么好处?管得再好,没有人尊重她。管得不好,都鄙夷她是个姨娘。   徐瑶月再不肯出力了。   而曾经胡氏教导她的话,也渐渐不被她放在心上了。秦锦夜就算不宠她,又有什么?现在他宠她,也没见她的日子有多好过!   她愈发埋怨秦锦夜,怨他曾经招惹她、不回避她,导致事态一步步演变至此。   明明她听了姐姐的话,已经回到家去,准备说亲了。是他不放手,招惹她,还约她出去,惹得她心乱如麻。   徐瑶月固然恨自己,恨自己的不坚定,更恨秦锦夜撩拨她,让本来可以避免的事情终究走到这一步。她现在还能跟他同床共枕,都是为了子嗣,强行忍着了。   年关,各家各户都忙得不得了。内部有吃喝穿用等,往外有人情往来等,几乎都忙得不可开交。   但武安侯府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喜庆气氛。   秦锦夜没办法,只得又往别庄去,想让妻子回来,主持一下年节。   然后他又看到了刺眼的一幕。   男人拿着剪刀,在修剪花枝,女人站在他旁边,一手握住了他的。   “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喝一声,快步上前。   韶音抬头,讶异地看他一眼,却没有立刻松开贺知砚的手,而是指点了他几句,才松开了他,对匆匆走近的秦锦夜道:“在剪花枝。侯爷又看成什么了?”   “剪花枝?为何握他的手?”秦锦夜脸色铁青地问。   韶音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差点剪坏我的花,我阻止了他一把,又怎么了?”   秦锦夜抿紧嘴唇,呼吸粗重。   “哦,我想起来了!”韶音忽然掩口笑了,望着他说道:“当年侯爷与我妹妹,没少如此吧?侯爷与我妹妹,不清不楚的,看到别人如此,便以为别人也是如此呢?”   她轻轻地笑。   好不讥讽。   贺知砚才明白,自己又被她利用了。他就说,怎么就这么巧,每次都会被秦锦夜看到?   然而这不是他的战场。于是,低头站在一旁,细心修剪着花枝,只竖起两只耳朵,听着她的伶牙俐齿。   “不许你再见他!”秦锦夜脸色变了变,不容反驳地喝道。   他想起多年前,女人坐在马背上,柔顺地倚靠在男人的怀里。   那一幕,当时便刺痛了他的眼睛,此时回想起来,那幅画面竟然没有丝毫褪色。   他此刻用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拔出长剑,刺向贺知砚。   “侯爷不讲理。”韶音轻哼一声,“我不听。”   贺知砚忍俊不禁,一声短促的笑声溢出来,随即忙忍住,装作认真修剪花枝的样子。   秦锦夜却已经听到了,他目光沉沉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去捉韶音的手:“同我回府!”   上次就想叫她回府,只是被贺知砚打岔,就忘了提。   这次他不会忘了。   韶音抬手,避过了他的动作,而后往后退了退,好巧不巧,倚在了贺知砚的手臂上:“侯爷莫不是忘了,我身体不好,在此养病?”   秦锦夜不由得打量起她来。这一打量,不禁微怔。但见她面色苍白,缺乏健康的红润光泽,然而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眸光水润,依稀有几分泪光涟涟的柔弱感,身姿纤弱,似弱柳扶风。   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病弱”二字,仿若不堪一折,丝毫重话都听不得,更是经不起触碰。   然而秦锦夜不禁想道,她以这样柔弱的身躯,硬生生在侯夫人的位置上坐了四年,连累他的月儿不得不委身做妾。   “跟我回去!”他沉声说道。   韶音撅了撅嘴,说道:“回去就回去。可我若不高兴了,拿府上的丫鬟啊、小厮啊、婆子啊、姨娘啊什么的撒气,侯爷可不要生气哦。”   她说着前面的话,秦锦夜尚未觉得如何。直到他听到“姨娘”二字,她居然将月儿放在丫鬟婆子等后面,直是不禁怒了:“她是你妹妹!”   “是吗?徐家认了吗?”韶音微微笑道。   秦锦夜顿时噎住,气得胸膛的起伏都剧烈起来,他忍了忍,而后说道:“即便她不是你妹妹,可你们同是我的女人,共同侍奉我,难道不应该和睦相处吗?”   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贺知砚。   贺知砚没有发觉他的眼神,但他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薄薄的怒气自心底升起,“咔嚓”,剪断了一根花枝。   “夫人病成这样,武安侯还要她侍奉,这心肠也足够硬了。”他嘴角勾起讥讽,偏头看过去,奚落道。   秦锦夜一拄拐杖,发出“叮”的一声,怒不可遏地看过去道:“我与夫人在说话,同你有何相干?”说到这里,拐杖往外一指,“恕不远送!”   这是他的夫人!贺知砚凭什么一次次来见她?秦锦夜心里极不痛快,刚要再说几句,忽然左膝侧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那力道不重,但却有些巧了,秦锦夜当时重心不稳,身子摇晃了下。   他右脚是吃不住力的,拐杖又没有着地,情况便有些凶险。他急忙收回拐杖,刚要拄地,可是韶音忽然拎起浇花的水壶,揭开盖子,朝他脸上泼了过来!   “凶什么凶?贺先生是我的客人,你凶什么凶?谁许你凶他?”   浇花的水壶,小巧玲珑,里面盛的水根本不多,很快就泼完了,韶音很不悦,扬手将小巧的水壶丢向秦锦夜的脑袋。   “咚!”水壶砸在秦锦夜的额头上。   终于,秦锦夜再也站不稳,脚下一滑,“砰”的一声,向后跌倒而去!   他长得高,身躯又重,沉沉地倒在地上,顿时发生闷闷的一声。   韶音顿时惊呼一声:“我的地砖!!” 第248章 嫡姐25 身败名裂。   秦锦夜摔在硬邦邦、冷冰冰的青砖上, 疼得眉头紧紧皱起。   曾经的他皮糙肉厚,摔摔打打的,全不放在心上。可是这几年,他做了闲散侯爷, 再不曾打磨、锤炼, 一身皮肉被养得娇贵了。这一摔, 就有些吃不住疼。   “我的地砖!!”   女人心疼的惊呼声,响起在耳边, 令秦锦夜懵了一下,随即,怒气剧烈翻涌, 气得快吐血!   她是他的妻子!不说心疼他、立刻扶起他,居然心疼地砖?!   羞辱!她是在羞辱他!!   韶音的确是在羞辱他。   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后, 她恢复了常态。款款走到他身前, 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眼里笑意盈盈, 说道:“堂堂武安侯,心胸竟不如我一介妇人宽广能容。当日你与妹妹, 我可不曾说什么, 只当你们是清清白白。可是今日见了我与贺先生,侯爷却满眼龌龊。真是叫人感慨!”   她感慨个屁!   秦锦夜气得不行了, 她堂而皇之地握住贺知砚的手,当日他可曾握住徐瑶月的手?   这个念头方罢, 当日扶她腰、碰她手、与她意外撞上等场景, 纷纷浮现在脑海中,顿时呼吸一窒。随即,他握紧拳头, 厉色望向妻子道:“你是妇人!岂可不遵妇道?”   他们能一样吗?他是男人,男人风流一向是美德。她是女子,此举便是犯了“淫”诫,当为世人所不容、唾弃!   韶音眼底寒光闪过,面上依然笑意盈盈,一点火气都没有,好声好气地道:“我不守妇道?那侯爷搁在心尖上的月儿呢?她与自己的姐夫苟合,莫非便是守妇道了?”   秦锦夜没想到她忽然转移话题,不禁顿了一下。   “啊!”只听她轻呼一声,似乎想到什么,一手掩着口,颇是惊讶地说道:“原来侯爷嘴上喜欢月儿,心里其实骂她‘淫妇’呢?那我倒要回府一趟,将此事告诉月儿。心仪之人呢,便是不能有丝毫隐瞒,互相坦白、有什么说什么,才更有利于两情相悦。”   她不与他争辩男女尊卑,这头猪心里没有这些。只将他说出口的话,一句句拍回他的脸上。   果然,听到她污蔑徐瑶月,秦锦夜气得直是头脑发昏:“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   韶音便住了口。   低头瞅他。   “月儿是无辜的!”秦锦夜冷静半分,沉声说道:“此事从头到尾,是我引诱她,与她没有干系!”   “这样啊。”韶音点点头,弯弯的眉毛轻轻蹙起,面上露出几丝疑惑,“那我也是被贺先生引诱的,岂不是说,我也是无辜的?可侯爷怎么却骂我不守妇道呢?”   说话时,她歪头看了贺知砚一眼,眼波盈盈,情意绵绵,声音软哝:“贺先生乃饱学之士,君子清风,一身傲骨。他容颜俊雅,才情出众,加之身体健全,处处都胜过侯爷百倍。我不过被他引诱了,难道不比月儿有眼光吗?”   一连串的夸奖,愣是让贺知砚红了耳尖。视线躲开去,不敢看她。   秦锦夜却是气得头顶冒烟了,尤其她那句“身体健全”,简直是拿刀往他心窝里捅!   他为何身体不健全?还不是她身边这奸夫!   “淫妇!你承认了!”他伸手指着她,脸色漆黑,气得浑身都发抖,“你不守妇道,我要休了你!”   韶音掩着口,“咯咯”地笑起来:“休了我?怎么不杀了我呢?侯爷这几年无所事事,胆子也变小了不成?从前侯爷可是几次三番要我性命呢,手都掐在我脖子上了!”   不等他说什么,她“啊”了一声,似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侯爷是担心娘娘那边吧?嗨,忘了告诉侯爷了,当初是我骗侯爷的,根本没有那回事,不过是侯爷的手都掐在我脖子上,我为了保命,生出急智,骗了侯爷一句而已。”   “竟没想到侯爷一直信到现在。”她面上笑意盈盈,轻轻拍了拍胸口,“也亏得侯爷信了,否则我这条性命,哪能留到现在?”   她愈是浅笑盈盈,秦锦夜愈是气得厉害!   “你!你!”他手指哆嗦着,指着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此刻血液逆流,脑中嗡嗡的,浑身血气激荡,眼前犹如天旋地转,一时间什么都思考不了。   只有那一句句气人的话,“我骗侯爷的”,“根本没有那回事”,“侯爷一直信到现在”,萦绕在耳边。轻飘飘的话,却犹如淬了毒的银针,透过肌肤往他血肉里扎去!   “嗯哼!”他喉间尝到了腥甜之气,却硬生生咽了下去,没让自己露出狼狈之态。   但他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眼神阴鸷,已经足够失态了。   韶音特意绕到他身后,看了看青砖,好悬地松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我的地砖没有碎。”   将秦锦夜气得,一张俊脸都扭曲了!   他绷着脸,双手撑地,单脚站立。拐杖在刚刚摔倒时,失手甩出老远,他走不过去,于是高声喝道:“来人!”   远处的丫鬟得到韶音的示意,不再缠着秦锦夜的小厮,放他过去了。   小厮忙捡起拐杖,双手捧着,奉到秦锦夜身前。秦锦夜一把抓过,拄在地上,脸色难看地转身离去。   韶音没留他。   只是在他身后感慨:“可怜啊!只有一只脚,年纪尚轻,便拄了拐!日后年纪大了,可要怎么办呢?两手都拄拐吗?”   “哦,瞧我笨的,竟是想岔了。武安侯富贵荣华,坐得起轮椅,岂会让自己拄两根拐?”   “唔,倒也不必忧虑那么远。兴许他都活不到那一日呢?”   还没走远的秦锦夜听到了,脚下一个踉跄,气得背影都抖了抖,然后加快速度,笃笃笃,拄拐离去。   韶音掩着口,肆意地笑了起来。   一旁,贺知砚好不无奈。   这女人,着实恶毒。   偏偏她的恶毒叫人痛快,丝毫叫人讨厌不起来。   “他曾要杀你?”待她笑声弱下来,贺知砚低眼看着她问。   韶音点点头,说道:“幸好你教我啊,我吓住了他,他没敢下手。”   “你怎么同他说了实话?”贺知砚的眉头拧起来。   韶音眨眨眼:“什么实话?”   “你当初是骗他的,那句话。”贺知砚道,刚刚说完,看着她无辜眨眼的模样,忽然福至心灵,“你刚才那句,才是骗他的?!”   韶音轻轻笑道:“你好聪明哦。”   贺知砚抿着唇,既好笑,又担忧,低低地道:“你总要小心些,身边莫离了人。”   韶音点点头:“晓得啦。”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他胸膛,仰头望着他说:“你若不放心,你来保护我呀。”   “……”贺知砚。   喉头咽了咽,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身形向后退了退:“时间不早了,告辞。”   真是的!他怎么会担心她?   纵然她看上去柔弱、软绵绵的,可她的心肠刚硬又狠辣,比大丈夫都不逊色!他来一回,就被她利用一回,怎么还不长记性?   望着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韶音轻轻笑起来。   她心情愉悦,与之相反,秦锦夜快要气死了。坐进马车里,一张脸漆黑如锅底,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对X夫X妇撕碎了!   但到底没有捉奸在床,仅凭他们剪花的一幕,根本不足为据。   可若是当真捉奸在床,他的脸面往哪里放?男人脸色变幻不定,直到回府后,依然面色沉沉。   他遭到这般烦恼,自然没心情去找徐瑶月。倒是徐瑶月听说他心情不好,于是来瞧他。   “侯爷见着姐姐了?”打开帘子,迈进屋中,只见男人坐在桌边,脸色阴沉,周身气息十分压抑,徐瑶月好奇不已,“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秦锦夜想到眼波含情,但却不是对着他的女人,当即冷笑一声:“好得很!”   徐瑶月更觉讶异,瞅他一眼:“侯爷受什么气了?”   “没什么。”秦锦夜却说道。   这种事,必须捂死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徐瑶月没问出来,倒是发觉他衣袍上有些污损,眼珠转了转,心中升起几分诡异的快意。   虽然不知他受了什么气,但是看上去是他吃亏了。他吃亏了就好,她心里就舒服了。   *   秦锦夜摔了一记,虽然没有摔伤,但是有几处却是青了,牵扯到就会痛一下。   这让他更加耿耿于怀。想到白日里的事,越想越恨。   大徐氏自从嫁给他,并没什么功绩。虽然生了个儿子,却是个孽子,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父亲。而自打她身体生病,数年来,对府中事务也甚少管理,空占着武安侯夫人的名头!   又想到她说,当初是骗他的,皇后娘娘根本不知道此事,不禁杀心又起。   她以为贺知砚是什么靠得住的人吗?胆敢如此张狂地将底牌露出来,呵呵!   秦锦夜的动作很快。   不过数日,便买通了别庄里的下人,往韶音的吃食里下药。   别庄里的下人,一部分是韶音从怡心苑带来的,绝不会背叛她。一部分是涵儿买来的,还有少许,是贺知砚安插进来的。   好巧不巧,秦锦夜买通的人,是贺知砚安插进别庄的。于是,次日一早,罪证就递到了韶音的面前。   韶音看过之后,拿给了涵儿。   涵儿刚从宫里出来,原本得了太子殿下的赏,兴冲冲地回来跟母亲炫耀,想哄得母亲开怀。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了父亲要杀母亲的证物!   他看着那包药粉,死死盯着,小脸气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抿着唇,一声也不吭,狠狠抹掉眼泪,小脸显出几分狰狞来。   “好,好!”半晌,他狠狠地道:“是他无情!那就别怪我们无义!”   韶音问他:“你想怎么做?”   涵儿冷笑一声:“当然是告他!”   让他所做的事,全天下人皆知!   他这种人,还配要什么脸面!他只配被全天下人唾弃!   “你的前程不要了?”韶音便问他。   涵儿沉默了下。他想到了太子殿下的看重,想到了本可以有的似锦前程,又想到了前世的庸碌无为。   咬了咬牙,他坚决地说:“母亲生下我,没有母亲,就没有我。我岂能因为自己的荣华富贵,就任由母亲蒙受冤屈?!”   韶音摸摸他的头。   涵儿本想自己上告,但韶音阻止了他,自己上告。   霎时间,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武安侯!那可是王公侯爵!居然杀妻!而且是为了给小妾腾位置!   多么刺激!惊天大瓜!   曾经韶音营造出来的“病弱”“不久于人世”“放心不下儿子苦苦撑着”等形象,此时愈发令她显得可怜。   她病着,活得艰难,她男人可倒是好,巴不得她死,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   简直太狠毒了!   太不知廉耻了!   太没有规矩了!   甚至还有人猜测道:“那徐氏常年身体不好,莫不就是武安侯的手笔吧?”   一时间,唏嘘声不止,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幼儿,提到武安侯,便是鄙夷唾弃。 第249章 嫡姐26 本篇完。   秦锦夜被骂得非常惨。   但他实际上的处境却没有太不堪。   他是侯爵, 是王亲贵族,属于特权阶级,衙门机构无权审理他,只有皇上能问他的罪。   韶音想告他, 只能往上告。她拥有进宫求见皇后的资格, 但没有求见皇后, 而是敲响了朝堂外的登闻鼓,直接告到了皇上面前。   只可惜, 皇上不想管这事。   秦锦夜是他亲封的武安侯,当年跟随他身边,出生入死, 立下汗马功劳,他岂会因为区区一点小事, 就重惩于他?   韶音若是死了, 这事牵扯上人命, 可能还有点烦恼。但她仍好好活着, 这事不过是杀妻未遂,皇上就不大乐意管。   但皇后对这桩案子很上心。这几年贵妃愈发得宠, 生出的八皇子也非常得皇上喜爱, 她很想借题发挥一下。   秦锦夜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先是否认了下毒的事,但人证物证确凿, 他便说自己不知情,是下人自作主张, 后又说韶音陷害他。   “徐氏勾结贺知砚, 与贺知砚有了首尾,为他不惜构陷于我,实在用心恶毒!”   韶音当然不认。   贺知砚也不认, 出面澄清道:“当年在京郊桃园外,我等为了逃命,做出绑架武安侯妻儿之事,险些害得武安侯夫人丧命,后来每每想起,十分后悔,如今弃暗投明,应兄弟们的请求,特向武安侯夫人赔罪。并无任何私情,还请武安侯莫攀咬无辜之人。”   这事真真假假的,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信的人觉得,武安侯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杀妻?一定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不信的人觉得,谁会跟曾经绑架自己的人有首尾啊?就离谱!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好些日子没个定论。   皇上不想管。皇后想严惩。徐家感到被打脸了,非常愤怒,既气愤韶音不跟家里通气,更气愤秦锦夜的狼子野心。   “此时归根结底,是武安侯的家务事。”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方显纪律严明!”   闹了好一段时间,皇上烦了。   他本来就不想重惩武安侯,如果他对曾经的功臣如此无情,以后谁还为他效力?偏偏皇后又咬着不放,皇上更烦了,直接道:“令武安侯与徐氏义绝!”   多大点事?过不下去就和离!   韶音拿回了属于徐聆音的嫁妆,以及秦锦夜的一笔赔偿,此案就此了结。   她并不多么失望。这是一早就料到的结果,能够跟秦锦夜和离、拿到赔偿、令他名声臭不可闻,这一场就没白折腾。   不过,涵儿失去了太子伴读之位。秦锦夜如今名声不佳,他的儿子自然没有资格再做太子的伴读。   “母亲,我不后悔。”别庄里,涵儿一张小脸肃穆,眼底隐隐怨恨,“只是便宜他了!”   韶音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别恨他。把他当个摆件儿、玩意儿,当成路上的一粒小石子,别让他入你的眼。他不配。”   涵儿本来很怨恨秦锦夜,听得母亲这样说,小嘴抿了抿,渐渐低下头去:“嗯。”   母亲说得有道理,他不配。   “既然你做不成太子殿下的伴读,那便去求学吧。”韶音已经给他想好了去路,“京城是个烦心地,你小小年纪,不要被移了心性。我已经为你要了举荐书,你去拜先生,让先生带着你去游历。”   这事是贺知砚提的。   两人和离,秦锦夜必定恨极了她,看待她所生的孩子,只怕也没什么好脸色。与其让涵儿在秦锦夜手下受磋磨,不如让他拜一位好先生,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谢母亲。”涵儿低下头。   他不是真正的孩童,当下猜到是谁的手笔。   对贺知砚此人,涵儿当年恨他恨得要死,因为他差点连累母亲丧命。但是母亲仍然活着,那份仇恨就渐渐淡去了,变作了不喜。   他隐约猜到,父亲所说的两人有首尾,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母亲再嫁,他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他对那人却很是挑剔。   韶音就不管这些了。   男人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最终,贺知砚保证好好照顾韶音,涵儿勉强接受,带了举荐书,出了远门。   他这一去,没有几年是回不来了。韶音并不担心他,他不是真正的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贺知砚入国学做了夫子。   韶音住在别院里,悠闲过日子。   过往种种,已是浮云。   各自都过上了新的生活。   “月儿,你高兴吗?”秦锦夜如约将徐瑶月扶正了,满脸柔情地拥着她道。   名声什么的,秦锦夜不在乎。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他掉不了一块肉。   被男人结实的臂膀拥着,徐瑶月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   她高兴吗?终于被扶正了,做了他的夫人,她高兴吗?   徐瑶月应该感到高兴的,但是她此刻心里一点愉悦感都没有,只有满满的自嘲。   如今京中都知道了,秦锦夜为了她要毒死发妻,下人们当着她的面叫“夫人”,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她。   正经人家的夫人、太太,不会跟她来往的。   徐家也不认她,甚至暗地里差人来,重重地警告她,让她记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她算是什么夫人啊?!   “高兴。”徐瑶月将笑容扯开,垂眼偎进他怀里,没有让他发现自己的伪装。男人不是个心细的,她已经敷衍他熟练了,轻轻松松就掩住了真正的心思。   两人相拥着,帐幔放下。   转眼间,三年过去。   这是韶音进入小世界的第八年了,也是徐瑶月跟秦锦夜“修成正果”的第五年。   秦锦夜很爱她,除她之外,再没有别的女人。而他年富力强,夫妻之事并不稀少。只是,辛苦劳作了四年,徐瑶月的肚子却没有丝毫动静。   她看过许多大夫,都说她的身子没问题,只是子嗣缘分不到,劝她别心急。   徐瑶月如何能不心急?她想要孩子!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她的未来就有了依靠!   她不想再跟秦锦夜过日子了!她厌恶透了他!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劝他纳妾,把他推出去了!   偏偏,希冀一次次落空,令她憔悴不已。   这一日,徐瑶月带着丫鬟出门,去近两年很有名的茶楼水云涧,吃吃茶、听听曲,权当散心。   意外的,遇见了韶音。   或者说,遇见了韶音和贺知砚。   她上楼,贺知砚扶着韶音下楼,双方刚好撞上。   “是妹妹啊。”出乎意料的,韶音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妹妹这两年可好?”   徐瑶月顿时心情复杂起来。她过得好不好,难道姐姐还会真心关怀吗?   但她许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三年前的杀妻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秦锦夜的名声不好,她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等闲没有人邀请她聚会,而徐家的姐姐妹妹们也不搭理她,她寂寞极了。   因此,迟疑了下,她挤出一丝笑容道:“尚可。竟没想到能够遇到姐姐,姐姐近来如何?”   韶音轻轻叹了口气,纤弱的身子晃了晃,但却被贺知砚稳稳地扶住了。她感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徐瑶月叹了口气,说道:“唉!还是老样子!”   说着,白皙手指扶在额上,做出弱不胜衣的模样。   徐瑶月望着她苍白病弱,但是美丽精致,丝毫不见岁月痕迹的脸庞,又看着她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的姿态,忽的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感受。   老样子?七年前,她就是这样子!   都说她病得不行了,时日无多了,用不了多久就要撒手人寰了!   可是七年过去,她还是这样子!她依然好端端地活着,活得比她都好!   徐瑶月望着姐姐美丽依旧,惹人怜惜的脸庞,忽的嫉妒起来。她想起自己日日在铜镜里望见的面孔,木然,毫无生趣,死寂,悲苦。分明是年轻的脸庞,但却毫无美丽之态。   而姐姐呢?她依然美丽得仿佛发光,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比如贺知砚!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始终在姐姐身上,几乎没看过她一眼!   她的情绪一瞬间被调动起来,胸膛起伏都更激烈了些,韶音却微微一笑,放过了她,改为关切地问道:“瞧我,日日闷在家中,也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妹妹如今可儿女双全了?”   没有!!   徐瑶月很想咆哮一声,扭头离去,但是骄傲让她勉强撑住了。下巴微抬,唇齿间吐出两个字:“不曾。”   “啊!”韶音掩口,“那,是只得了哥儿,还是只得了姐儿?”   徐瑶月愈发觉得她眼底的光亮是看笑话,而非是关心她。死死抿着唇,好一会儿才硬邦邦地道:“都不曾。”   “这样啊。”韶音听到这里,神色低落下来,“原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徐瑶月觉得她的反应不对,眉头皱了皱:“姐姐说什么?”   韶音抬起头来,愧疚地望着她,说道:“我觉得,可能是我连累了你,才使得你始终膝下空空。”   徐瑶月脑子里“嗡”了一声,一下子什么也想不到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死死盯着她:“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对她做了什么,她一定杀了她!   一瞬间,徐瑶月的眼睛红了,神态也流露出几分疯狂。   贺知砚察觉到了,立刻往前站了站,防备她可能有的疯狂。   徐瑶月抿着唇,沉沉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韶音,死死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等着她的回答。   只听韶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啊,我觉得我身子就快不行了,所以我对侯爷……你能想到吧?”   她叹了口气,捂住了心口,说道:“涵儿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让人威胁到他?所以,我就对侯爷……你能明白我的心吧?”   犹如五雷轰顶!   徐瑶月被劈得整个人都木了!   她指着韶音,手指抖得如筛糠般,声音又尖又利:“你!你怎么能!你这个毒妇!你好狠毒!”   韶音歉然地望着她,说道:“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我不辩解。”   她纵使做了狠毒的事,可她是为了儿子啊!让徐瑶月说,如果她站在姐姐的角度,她也会如此!   她似乎怪不得姐姐。   可是,如今的处境,多年来的希望落空,以后也不会生出儿子,本来充满希望的未来刹那间被黑暗充满,让徐瑶月一时间接受不住,眼前一黑,身形软倒!   “夫人!”她身边的小丫鬟扶住了她。   韶音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没想到,那药真的管用。”   颇是同情地看了徐瑶月一眼,她扶着贺知砚的手,缓缓下楼去。   “你,你这么狠毒,就不怕别人知道吗?!”徐瑶月缓过来一口气,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贺先生难道也不在乎吗?”   韶音听完,顿时低低地笑起来。偏过头,仰视着贺知砚,等他的回答。   贺知砚却是头也没回,仿佛压根没听见,轻声提醒她:“涵儿写信说要回来,你不是要回府去,叫人收拾收拾吗?”   “哦,对!”韶音点点头,扶着他的手臂往下走,“我儿要回来了,都不知道他长多高了?我回去叫人收拾房间,理会那些闲人做什么?”   两人说着话,下楼去了。   “闲人”徐瑶月望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   凭什么!她这样的毒妇,贺知砚为什么这般体贴!   两年前,两人已是成了亲。当时秦锦夜大发脾气,骂两人是X夫X妇,摔了不少东西。   后来,还派人散播言论,说两人早就有了首尾,当初下毒之事就是构陷,云云。只不过,消息还没散播出去,就被多方掐断了。有贺知砚的人,有皇后的人,也有皇上的人。   皇上当年保他,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不代表就喜欢他、重视他。秦锦夜如此看不清斤两,又要惹是非,令皇上很是不喜。   贺知砚和徐氏,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有什么问题吗?再说,贺知砚现今是夫子,培养一批批的人才,秦锦夜能吗?多的什么事!   怀着不知什么的心情,徐瑶月黑着一张脸,回了武安侯府。   见到秦锦夜,差点就绷不住,要跟他大吵一架。然而,她还有一丝理智,请大夫给秦锦夜把脉。   结果,没看出秦锦夜有什么问题!   “不可能!”徐瑶月忍不住道,“姐姐不是这么说的!”   如果秦锦夜真的没问题,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迟迟未孕?!   “姐姐?你见着谁了?”秦锦夜便问她。   徐瑶月不禁将事情原委道出。   秦锦夜黑了脸,说道:“不可能!”   他不可能毫无心机地被人下了毒!   更不可能真的如她所说,他不能生!   “荒谬!无稽之谈!”他喝斥一句,拂袖离去。   徐瑶月委屈又生气,咬紧了唇瓣,气恼地拂落了一桌的杯盏。   秦锦夜嘴上说不信,心里到底起疑了,私底下悄悄请御医给自己诊脉。   但是御医也没看出来蹊跷,灰灰对他用的药,不知道是作用在什么上面,但显然没伤害到他的硬件功能。以此时的医术水平,诊断不出来。   秦锦夜不信,他悄悄买了两个好生养的妾室,养在了外面。隔三差五,便去一趟。   涉及到男人最基本的尊严,什么专宠,什么真爱,全都抛在了脑后。   然而,半年过去,那两名妾室没有丝毫消息。   秦锦夜纵然仍旧不信,却也不由得怒了!当即找上门去,质问起来。   “你当年对我用了什么药?!”   贺知砚不在,府里只韶音一个人。不过,秦锦夜是个残废,跑起来甚至没有她快,因而韶音并不慌张。   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仰起头,笑盈盈地望着男人道:“不知道呀!”   “不知道?!”秦锦夜不信。   韶音点点头,说道:“就是不知道呀!听说是可以让男人生不了孩子,我就用了。谁知道,竟然真的管用呢?”   说完,她以手掩口,轻笑起来。   她穿着一身素雅锦裙,乌鸦鸦的发髻上簪了莹润的珠钗,身姿柔弱,美丽动人。   但是说出口的话,却阴险恶毒到了极点!   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秦锦夜气得浑身发抖,不禁拔出拐杖内藏着的特制长剑,指向她道:“我要杀了你!毒妇!”   韶音当然不会任由他宰割。立刻站起身,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脚尖轻点,身子轻盈,像是翩飞的蝴蝶:“来呀!你来杀我呀!”   她在院子里遛着秦锦夜。   把秦锦夜遛得满头是汗,气息不匀。   “废物!”只见男人拄着拐杖,在院子中喘粗气的模样,韶音终于停下脚步,下巴扬起,眼神轻蔑地看过去道:“连我这个病得要死的人都追不上,秦锦夜,你还能做什么?”   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废物!   她没说,但是她脸上写满了轻鄙,令秦锦夜顿时气得,死死瞪着她:“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吐出第二个字。   “扔出去!”韶音沉下脸喝道。   府上的家丁顿时上前,将秦锦夜并他带来的人丢出了大门。   武安侯又怎么样?他们家老爷可不怕!   秦锦夜平生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被人从大门口扔出来!   饶是他仍有几分功夫在身,可是到底残废了一只脚,无法保持平衡,被丢了个仰面朝天!   他恨得面皮紫红,口齿间念着“贺知砚”“徐聆音”几个字,恨不得将他们嚼碎了咽下去!   他想状告妇人歹毒,但御医都没有查出什么来,他就算告她,她一句“我没有”“我胡说的”,这案子就立不了。   秦锦夜气得大病一场。   徐瑶月没有伺候在他身边。什么端茶喂药,温柔解语,统统没有。   她已经发现了他悄悄养在外面的妾室。   女人的第六感很敏锐的,她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对他彻底死了心。之所以没戳穿,是因为她恶心,不想再逢迎这个没用的男人。他根本生不了孩子,她再也不想让他近身。   *   一转眼,又是五年过去。   春日和暖,气宇轩昂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带领诸多进士骑马游街。   街道两旁高呼声、喝彩声不绝。   别人都在看那个骑行在最前方的玉树临风的状元郎,只有林婉婉趴在茶楼二层的窗户上,盯着后面那个高高的,瘦瘦的少年。他是这一届的探花,生得真是好,五官秾丽,什么角度都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而他眉峰锐利,嘴角轻轻扬起,但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模样,令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心里想着,他可真好看啊!!   她看着少年郎由远及近,眼睛眨也不眨,生怕少看了一眼。而就在少年郎骑马走过前方时,忽然他偏头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方才远远看着他,就够好看的了,而他朝她这边看过来,正面朝向她,露出一个灿烂如暖阳的笑容时,林婉婉只觉得心头被击中了!   咚!   仿佛有什么射中了心脏,有一丝麻麻的刺痛,很快连指尖儿都微微发麻起来。林婉婉怔怔地看着少年,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一颗心跳得砰砰砰急促,震得耳膜都发疼。   她呆呆地看着少年远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行人再也看不到影子,才满心失落地垂下眼睛,有些怅然地吐出一口气。   “我儿子在看那个小姑娘!”对面的茶楼里,韶音敏锐地捕捉到儿子的出格举动,她观察着那个小姑娘,很快笑起来:“可爱的小姑娘!”   灰灰在她脑中科普:“叫林婉婉,是剧本上秦锦夜给他娶的妻子。”   韶音微微讶异。这几年儿子在外求学,她问过他的意思,他说要过几年再说亲,她便没着急给他娶妻。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心里惦记着曾经的媳妇儿呢!   难怪要过几年说亲,想来是太喜欢那女孩了,想让她嫁得更风光一些。   “真好。”她忍不住道。   这孩子从小就奋进,也没有对故人表现出任何不同来,十多年过去,她以为他已经忘了曾经的生活,打算过全新的人生。   没想到,那只是她以为。   “我嗑到了,你呢?”她问灰灰。   灰灰忍不住说:“我也嗑到了。”   谁能想到呢?在这个恶心心的剧本里,居然还能嗑到糖!   这种糖,跟成年人的那种糖还不一样。韶音和贺知砚的糖,辛辣刺激,后味不绝,嗑起来劲劲儿的。但少年少女的糖,就是纯甜!甜得灰灰的心都要化了!   忍了十几年,已经是涵儿的极限了。骑马游街过后,他回到府中便道:“母亲,儿子对一个女孩儿一见钟情,想要娶她为妻!”   韶音心想,这孩子真是太敢说了。   不过,这也是信任她的表现吧!没有逗弄他,只说道:“是谁家女孩儿?我去打听打听。”   涵儿便把林婉婉的家世说出来。顿了顿,他道:“母亲,您帮帮孩儿。”   前世,他能娶林婉婉,是因为他不受宠,是武安侯府的小透明。但这一次,他是武安侯的独子,嫡长子,独苗苗,而且还高中了探花。   秦锦夜可能不同意。   “好,我帮你。”韶音点点头。   涵儿顿时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让母亲操心了。”   “你从小就孝顺,费尽心思,想让我过得好一些,母亲又怎么舍得你难过?”韶音拍拍他的手臂,柔声说道。   对付秦锦夜,太简单了。   她把徐瑶月约出来喝茶。   “你还年轻,真的不改嫁?”韶音将一个小纸包,推给了徐瑶月,“耗在那府里,面对一个阴沉沉的男人,生活得一潭死水,你真的甘心?”   “你看看我。”她甚至微微笑道,“我身子这样,都不放弃,努力撑着过好日子。你年纪轻轻的,人又健健康康的,难道还能比我过得差?”   徐瑶月忍不住讥讽道:“姐姐身子怎样?”她上下打量她,只见姐姐与多年前在武安侯府所见,仍然没有太大不同,依然病弱着,惹人怜惜,“呵!”   她没再看韶音,站起身就走了。   走之前,将那只纸包捎上了。   韶音不禁微微笑了。   徐瑶月怨恨透了秦锦夜。让她做妾,扶正得不光彩,偷偷在外面养小妾,发觉不能生之后整天阴沉沉的,对谁都没个笑脸儿……桩桩件件,都让她恶心透了。   她毫不留情地将那只纸包里的药粉给秦锦夜喝下了。   “为,为什么……”秦锦夜倒在地上时,仍然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着徐瑶月。   徐瑶月仰起头,“哈哈”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她低头看着他,脸孔因为怨恨而微微狰狞,“因为我恨你!我恨你!”   秦锦夜犹如听到最荒唐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月儿?!”   “我恨死你了!”徐瑶月一边说着,一边将杯盏往他身上砸,“你是不是以为,你对我很好?”   秦锦夜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他眼里写着:“难道不是吗?”   “呸!”徐瑶月啐在他脸上,“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一生!”   说着,她自己也摇晃两下,坐倒在了地上。   偎着秦锦夜,看着他濒临死亡的模样,泪如雨下:“荣华富贵,有什么用?你爱我吗?你能给我孩子吗?我有真正的体面吗?”   没有,全都没有。   她众叛亲离。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   诸多夫人、太太们的圈子容不下她。   她每天吃着山珍海味,味同嚼蜡。穿着绫罗绸缎,无人欣赏。   她内心太寂寞了,每天被悔恨啃噬着内心:“我恨你,秦锦夜,我恨你,是你害了我。”   她喃喃着,听得秦锦夜也不禁悲伤起来。   他以为他对她很好,原来根本不是。   他以为遇到真爱,却只是昙花一现。   他们辛辛苦苦在一起了,不惜违背人伦,手染鲜血,但却过得一塌糊涂。   “是我害了你。”他吃力地说道,“对不住。”   徐瑶月听到这话,却猛然回神,忽的后悔起来:“不,不!”   慌忙倒了茶水,往他肚子里灌,令他翻过身,催他呕吐,又叫大夫:“来人!来人!”   他被她害了,都不怪她。徐瑶月陡然后悔起来,嚎啕大哭:“你不要死!不要!”   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啊!她也做错了啊!   如果不是她年少天真,一步错,步步错,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呜呜地哭,既怨他,又怨自己。等大夫到来后,为他急救起来,她扶着桌子,却又慌了——他没死,等他醒来后,她会是什么样?他会饶过她吗?   就如同徐瑶月忽然后悔一般,秦锦夜救治过来后,会不会又怪她了?   秦锦夜被救了过来,但却落下了病根。   很不巧,他今后的日子将会跟韶音差不多,整日病歪歪的。   “你走吧。”他对徐瑶月说,写下休书,放她离去。   他已是这样,再也给不了她幸福。她心里怨恨他,已经到了毒杀他的地步,将来勉强凑在一起,也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他没有追究那件事。一来,他不愿意曾经的真爱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二来,她终究心软了,请来了大夫救他性命。   “侯爷,我……”徐瑶月捏着休书,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全变作了一片哭声:“呜呜呜!”   秦锦夜不再看她。   直到她离去,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徐瑶月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住进了一座小院里,找机会见了母亲胡氏。胡氏其实不想管她,但到底是亲生的骨肉,将她嫁给了一个中年丧妻的鳏夫。没让他们在京城落脚,打发他们去了南边生活,并让他们永远不要回来。   秦锦夜没有向徐府寻仇,他如今颇有些心灰意冷,将养在外头的两个小妾接回府里,照顾他的生活。   涵儿便在此时,提出要娶林家姑娘。   秦锦夜第一反应是林家姑娘不配,但儿子如一株挺拔的小白杨,笔直地伫立在那里,浑身透出生机勃勃,他背光而立,身后一片耀眼绚烂的日光,仿佛是他未来的大好人生。   那片光芒有些刺痛了秦锦夜的眼。   他想难为儿子,让儿子求他。又觉得没意思,他已经这样了,难道将来真的落到众叛亲离,孤独终老的下场,才算完吗?   “你母亲如何说?”他问道。   涵儿道:“母亲说好。”   沉默片刻,秦锦夜点点头:“那就好。”   涵儿欢欢喜喜地迎娶了林婉婉。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一转眼,涵儿与林婉婉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涵儿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非常焦急。恍惚间,他想到了那一世,他便是这样站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妻子生产。   忽的,身上一凉,仿若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穿过身躯,令他精神恍惚了一下。再回过神时,他忽的一惊!   院子是曾经的那座院子!   他用力眨了眨眼,没有发现任何变化,不禁心中发凉。他回来了?还是说,那不过是他出神中的一场梦?   “仔细些。”男人低不可闻的声音。   “要多仔细?虽则我身子不好,但不是有你扶着?”妇人娇哝的声音。   涵儿猛地回头!   只见母亲被身形颀长,气质清雅的男人扶着走来。   是贺知砚!   涵儿拼命眨眼,又狠狠掐大腿。   “母亲!”   已经生出少许华发的韶音,被贺知砚扶着走来,打算瞧瞧儿媳妇的情况。闻言,看过去道:“莫慌,我儿莫慌,婉婉不会有事的。”   涵儿的喉头哽了哽,不知此刻是什么心情。   而等他再回头,整座院子的模样又变了。曾经的模样褪去,变回了现在的情景。   他惊愕又茫然,有些分不清了。   “哇——”婴儿啼哭声从屋里响起来,紧接着是稳婆的贺喜声,“恭喜贵府喜得千金!”   原来,婉婉当年生的是个女儿。   涵儿怔了怔,随即一脸喜色地奔上前。   *   秦锦夜活到了六十岁。   被徐瑶月下药过后,他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出行总要坐轮椅。   他不恨徐瑶月,只恨韶音。那个毒妇,她骗了他!她根本不是“只能活两个月”,她活了二十年还有多!她还对他下药,让他生不出孩子,害得月儿跟他离心!   他撑着一口气,想看看她究竟何时咽气。那毒妇病恹恹的,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她吹跑,他倒要看看,她能撑得过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难道还能撑得过十年八年?!   可惜,直到他闭眼,也没能见到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倒下。 第250章 男配的妻子1 我心里没有别人。   “糟了糟了!”刚刚从任务世界退出, 就听到灰灰急得跳脚的声音,“我被主脑警告了!啊啊啊!它警告我了!”   韶音便问道:“怎么回事?”   “不及格率太高了!”   灰灰又惊又急,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才几个啊?怎么就到了警告的程度了?”   它之前又是优秀、又是良好的,主脑凭什么警告它啊?!   灰灰翻出自己的任务记录, 当看到足足5个不及格, 而总任务数量也不过13个时, 不满的声音顿时消失在口中。   “啊……”它失落又不甘地发出一声,然后转向韶音:“亲亲, 接下来你不能再随心所欲了哦。”   韶音无所谓地道:“我都行。”   是吗?她这么好说话的吗?   灰灰不信,但是不信也没法子,只得说道:“好, 那就说定了哦。”   只能指望大魔王说话算话了。   说完,抓出一团剧本, 抛向她。   韶音眼前浮现出一排光球, 她不急不忙, 挨个点开浏览起来。   “这个吧, 这个保证及格。”她很快选中了一个。   灰灰打开那个光球,飞快浏览起来。   这是一个古代背景的故事, 女主是一个世家小姐, 母亲早逝,父亲另娶。继母心肠窄, 进门后待她并不好,且一年比一年漠视、打压她, 女主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在这样充满冷漠与算计的氛围中, 女主养出了一副缜密谨慎的心肠。她早早就知道,人要为自己打算,而她也只有自己为自己打算。   女主十五岁那年, 远嫁的姑母带着表哥来小住。大人之间的事,与他们这些小辈无关。只是,表哥生得温文尔雅,一表人才,性子又很好,很受姐姐妹妹们的喜欢。   女主因为处境原因,并不往前凑,但表哥却看到她的艰难处境,心中怜惜,明里暗里帮衬她。   数次被解围、帮衬过后,女主心中生出感激,还有一丝丝的好感。而表哥也对这个聪慧、坚韧、处境可怜的表妹,生出了同情之外的感情。   只可惜,表哥的母亲不同意他们的事。姑母认为,女主过于美貌,会勾得儿子无心向学,并且十分看不上女主处处算计的样子。她无论如何不同意,等到事情办完,就带着儿子走了。   这一段恋情,无疾而终,女主很是失落了一阵。但她性情坚韧,不屈不挠,始终没有放下为自己打算的斗志。终于,她的命定之人出现了,是一个从京城而来的贵公子,两人意外结识,情愫渐生,最终女主远嫁去了京城。   听到她嫁人后,表哥很受打击,当年下场考科举都翻车了,榜上无名。   女主得知此事后,通过男主的路子,求得一些珍本书籍,差人送去给表哥。然后,一心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她接连生了一儿一女,高嫁给男主后,伴随而来的矛盾和争斗很多,日子过得跌宕起伏,精彩极了。   而表哥也终于在三年后考中了。家中宴请宾客,女主作为亲眷,当然也来了。时隔多年,两人再次相见,男配看到她幸福满面的样子,彻底灰心,松口愿意娶妻。   女主得知表哥愿意成亲,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很为他高兴。一转眼,三年过去。   男配外放三年,回京述职,上下打点,接下来想留在京城。只是,没过多久,噩耗传来,他的妻子坠车身亡了!   女主非常震惊,忙赶过去,才得知事情的经过。原来,男配的妻子意外发现了丈夫珍藏的手帕,是女主送给他的,因此闹将起来。男配跟她大吵一架,然后妻子赌气出走,结果在城外惊马,坠车而亡。   女主被姑母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很没脸面,但念着丧事,没有跟姑母争吵。见到失魂落魄的男配,便安慰了他几句。   男配看着她光彩照人,一如从前,不,甚至更甚以往,不禁苦笑。她很好,越来越好,是他配不上她了。   男配对妻子的感情不深,但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她丧命,还是很后悔、愧疚。他足足过了半年,才平复过来。而这时,女主和男主之间也出现矛盾,男配一直默默关注着她,找到机会见她的面,宽慰一番。   女主没对他说什么,只是让他好好过,人生还有很长,不要沉湎于悲痛,可以再娶一任妻子,感情都是经营出来的,他应该过很好的人生。   男配心痛得厉害,面上却笑着回答:“好。”   他答应了女主,但却一生都没有娶妻,将亡妻留下来的女儿抚养长大,为她嫁了良人,便再也无牵无挂,直至终老。   看到这里,灰灰不由得合上剧本,看了一眼封皮。果然,封面上写着“祝雪音”三个字,是男配的妻子,也就是这次的炮灰角色。   它心里有些不安,便问韶音:“你要走剧本吗?”   韶音做了一世弱不胜衣的病美人,几十年中,从没人敢惹她生气,过于顺意的生活,令她如今脾气好得很,便不逗弄这个小家伙,直接道:“让你及格。”   灰灰顿时松了口气。大魔王虽然心黑,但大多数时候说话还是算话的。   “那我送你进入世界。”   “嗯。”   下坠感顿时传来,眼前视野变幻,韶音已经进入了这次的任务世界。   眼前是一片红。   随即,她感觉到头顶上沉沉的。眼睛垂下,看到白嫩如葱的两只小手交握在绣纹精致的大红喜服上。   世界意识自动补全,很快,韶音明白过来,她刚刚嫁给男配赵渊辞。   这是他们大婚之日。   她现在坐在婚房里、喜床上。   韶音坐着没动。   剧本上没有男配和妻子相处的细节。在女主嫁人后,男配就是背景板了,他落榜时提了一句,他收到珍品书籍后的复杂心情,稍稍描述了一下,后来他和妻子争吵、妻子赌气出走、坠车而亡,也是从旁人的口述中出现。   “你要怎么做啊?”灰灰无比好奇,它根据她过往的喜好猜测着,“你觉得炮灰很可怜?很悲惨?很不应该?世界恶意过大?”   韶音便笑笑:“你继续说。”   “后面我就不知道了。”灰灰老实道,“你要报复男配吗?报复他不好好对妻子?但他也很可怜的,要不你跟他好好过日子吧?”   男配也很可怜啊!   他是个好人,温文尔雅,善良体贴。孝顺父母,友爱手足,跟同窗、同僚都不错,对妻子也不能说不好。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他心里一直爱着女主罢了。但他也尽到丈夫的责任了,而且没有纳妾搞通房之流。   一辈子爱着女主,求而不得,他也很苦啊!   “哦。”韶音点点头。   灰灰又道:“当然,祝雪音比他还苦,因为她年纪轻轻就被剧情搞死了。所以,这是两个苦命的人。两个苦命人在一起,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好好过日子呢?”   “你掰一掰他嘛!”它提议道,“这么好的男人,掰过来就是自己的。说不定以后他宠你,比男主宠女主还厉害,让女主都羡慕你呢?”   想到这里,它愈发觉得不错:“你攻略攻略他吧!我知道你最厉害,你一定行的!”   能压得过女主,是灰灰最开心的事!   然而,韶音兴致缺缺:“我不缺人爱我。”   谁要爱她,那就爱吧。   如果不爱,无所谓啊。   攻略别人?让别人爱她?费那个劲!   “……”灰灰。   失落。   “行吧。”它说,“随便你吧。”   反正她答应过它,这次给它及格,它就等着看了。   敬完酒,招待过宾客,新郎官终于推开房门,进入了婚房。   韶音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听着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然后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嗯,脚步并不虚浮,看来他没喝醉。   男人渐渐走近了。及至身前时,韶音仍然没动。直到男人用玉如意挑起盖头,她眼前重新出现光明,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他。   不得不说,作为男配,而且是女主初动心的人,赵渊辞的外形十分不错。   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他气质十分温和,是极容易令女性有好感的那种。   五官也很出众,而一身红色喜服,为他增添了几分耀人的光彩。   “你……”此刻,男人站在她身前,一手还挑着盖头,看上去有些局促,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同她相处。   韶音望着他,渐渐绽出一个笑容:“亲近的人都唤我音音。”   “音音。”男人便唤道,抿了抿唇,迟疑了下,说道:“你可以唤我的字,敬之。”   韶音点点头:“敬之。”   肚子有些饿了,她很快站起来,对上男人有些吃惊的神情,她笑容湛湛:“敬之,我饿啦,可以吃点酒菜么?”   赵渊辞自然不能说不行。   他虽然年纪不小,二十有三了,但却是头一回成亲。如何跟妻子相处,他是生疏的。   但妻子提出饿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点点头:“好。”   将玉如意并盖头放到一旁,陪她到桌边坐下。   韶音刚提起筷子,就发觉头上有些重,因此再次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赵渊辞见了,便要唤下人进来,刚张开口,就听妻子说道:“敬之,你来帮帮我呀。”   涌到嘴边的话顿住。   迟疑了下,赵渊辞没有叫人,而且走过去,笨拙地为她卸钗环。   “多谢敬之。”将钗环卸下,韶音随意取了一根发簪,挽起一头乌发,然后站起身,笑意盈盈地拉起赵渊辞的手,往桌边走去。   “喂喂喂!”灰灰本来懒洋洋的,昏昏欲睡,见状忽然精神了,“你不是说不攻略他吗!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韶音便道:“我没攻略他呀,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   她很快诠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走到桌边,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筷子,轻松自然的语气说道:“敬之,我听说过你,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娶我不过是迫不得已。”   赵渊辞大惊,猛地站了起来!   “别激动,别激动!”韶音惊讶地看向他,对他招招手,“坐下来,我又没有怪你,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没有此事!”赵渊辞却沉着脸,一口否决。   韶音无语地看着他。   “行行行。”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没有喜欢的人藏在心里。嗯,我也没有。我们是一对和谐的夫妇,打算一心一意过日子,心里眼里都只有对方。我知道了,我明白!”   赵渊辞觉得她的话非常古怪。   眉头拧得紧紧的,他沉着脸坐下来。   拿起筷子,刚夹了一根排骨,忽然越想越不对,猛地抬头,望向对面:“你心里藏有喜欢的人?!” 第251章 男配的妻子2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韶音望着他。   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一下, 又眨了一下,然后垂下去:“没有呀。”   倘若她回答之前,没有停顿那么一下,赵渊辞还会信!   脸色铁青, 皱紧眉头, “啪”, 摔了筷子。   韶音没有提防,吓了一跳, 夹菜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伸向前,夹起一块鱼腹,放进自己碗里:“做什么?吓着我了。”   娇哝的声音, 让灰灰吭哧吭哧地笑起来。   想到当初在桃园时,她被贺知砚绑架, 也是这副不阴不阳的死样子。   本以为这会是一次无趣的任务, 无精打采的它, 顿时来了精神, 拿出一罐薯片,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兴致勃勃地看戏。   赵渊辞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妻子曾同人有私情, 这个认知,令他如鲠在喉。   “那人是谁?”他沉声问。   男人原本气质温和, 站在人面前,令人如沐春风, 非常舒适。   但他这时沉着一张脸, 眼角下压,那股清润的气度便不见了,好似最寻常的、被妻子戴了一顶绿帽的寻常男子, 濒临爆发。   韶音收回视线,继续夹菜,随口答道:“都说了没有。”   但赵渊辞已经不信了——倘若没有这回事,刚才好端端的,她做什么说出那番话?   她知道他曾经与表妹有情?说出那番话语,是想表示她不介意,然后让他也不要介意她的事?   她到底想做什么?   同他摊牌,然后堂而皇之地心里想着别人?   对面的人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然而赵渊辞一口饭菜都吃不下去,心里堵得慌,眉眼阴沉:“你既已嫁与我为妻,便恪守本分!不该有的念头,最好不要有!”   啧啧。   她就算有,他看得出来吗?   韶音胡乱点点头:“好好好。”   一点都不用心!明摆着敷衍他!赵渊辞更气了,猛地拍桌道:“我同你说正经事!”   韶音惊诧抬头,咽下口中美味的文思豆腐,才慢慢地说道:“我没有不正经,我也是在认真答应你。谁不知道,嫁人后,从前种种,便都如过往云烟,最好想都不要想起?我知道的。”   她的表情认真极了,简直正经得不能更正经,堪比教科书式的诚恳。   然而,赵渊辞丝毫没有被安抚到。   心里憋得难受,哽得更厉害了,一脸沉着地盯着她说:“所以,你当真曾与人有私情?”   如若没有,她岂会说出“曾经种种”?好端端的,她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看着男人阴沉如水的神情,韶音眼珠转了转,随即笑嘻嘻地说:“没有啦!绝对没有!敬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吃饭,吃饭!”   她冲他招招手,很是热情地招呼他吃饭。   赵渊辞吃得下去才怪了!   只要想到她——   他哽得一口饭也吃不下!   他只想问,那人是谁?然后让她忘掉,今后恪守妇道,不要想不该想的!   韶音才不管他。   这就是男配,人设温文尔雅的男配,也是灰灰口中的好人。   纵使他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团结同僚,有千般好,可是关起门来,与她有几分?   就着他难看的脸色,吃完一碗饭,又用了一盏汤羹,吃饱喝足,整个人美滋滋的,眯起眼睛,满足地叹息一声。   然后看向对面,诧异地道:“敬之,你怎么一口也不吃?”   她眉毛细细,眼睛圆圆,鼻梁、嘴巴都小巧精致,端的是娇俏可人。但赵渊辞此刻却不禁想起另一人,那人生就一副明艳动人的长相,叫人一见便觉惊艳。   想到心底那人,赵渊辞心里涌上难受,神情瞬间落寞下来,再也懒得同对面的人争辩。   “吃好了?歇息吧!”站起身,叫下人进来收拾碗碟。   而后沐浴,洗漱,更衣,入帐。   韶音在里面躺好。手脚规规矩矩地放平了,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拢在身前,不招摇、不招展。   赵渊辞在她身边躺下,一时没动。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伸了过去。   随即,翻身而起,覆在她身上。   帐外红烛摇动,有光线透过喜帐,照进了这方小小天地中。韶音睁眼,望着上方的男人,直到这时,他眼里都没有几分喜悦、紧张、怜惜等情绪,颇有几分应付公事的模样。   在男人的手指即将落在衣带上时,她幽幽地叹了一声:“唉……”   这一声叹息,轻轻的,长长的,百转千回,仿佛经历了千山万水,却无疾而终,含着怅然,幽幽的,如一丝看不见的轻烟,萦绕在周身,填满了帐幔。   赵渊辞的动作陡然顿住了。   他不愿意多想,但是却忍不住浮想联翩。   抬眼看向她:“你在叹息什么?”   “没有什么。”韶音轻轻摇头,表情要多乖巧又多乖巧,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但赵渊辞却忍不住皱起眉头。那声叹息,余味悠长,仿佛仍盘旋萦绕在上空,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仔细打量起身下的人。只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羞意,天真无辜极了,一点羞涩、窘迫都没有,安然得过分。   呵呵!   饶是赵渊辞头一回成亲,也知道她的反应很不正常。   心头如卡了什么,他再也进行不下去,陡然翻身下去,躺平了。   胸膛起伏激烈,呼吸急促,气得不轻。   好一会儿,激烈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未必是如此,他不由得想,她未必是想起别的男人。   她不过是叹了口气,他这般反应,会不会太大题小做了?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偏过头去,想看看她此时怎样了。这一看,不禁怔住。   只见枕畔之人,安然躺着,双眸阖起,长长的眼睫覆下,睡颜安静,呼吸轻浅,竟是睡着了!   才平复下去的情绪,陡然又翻腾起来!   这是他们的成婚当晚,是洞房花烛夜,他生气躺下了,她竟不问问他,兀自睡下了?!   她一定是心里有别的男人,不中意他!   这个念头让赵渊辞油然大怒,“腾”的一下坐起来,僵着身子,推了推身畔的人。   韶音被推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抬眼一看,男人紧紧抿着唇,脸色很不好地看着她。   张开小口,轻轻打了个哈欠,然后望向男人问道:“敬之,怎么啦?”   敬之?敬之!她倒是把他的字记得清楚!   “你睡着了?”他垂着眼睛,看着她问。   韶音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摇头:“没有。”   他的情绪却并没有缓和,面容沉沉的,因为帐中的光线不够明亮,使他清润的五官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阴郁:“刚刚在想什么?”   哈!   韶音差点被逗笑了,对灰灰道:“他这样问,倒是想听我说什么?难道要我说,刚刚在想情郎?”   他怎么这么逗呢?   “敬之,你生得不错呢!”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夸了他一句彩虹屁。   被妻子夸赞生得好,这让赵渊辞微悦。然而,很快他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立即问道:“跟‘他’相比呢?”   “他?谁?”韶音眨着眼睛,无辜地问。   赵渊辞冷冷地说:“别装了。你之前敢说,怎么现在遮遮掩掩,一句真话也不敢透露?”   韶音瞅着他,过了一会儿,拉了拉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将小半张脸都遮住了,才小声说道:“不是我不说,我看你不大高兴。要是为着这个生气,甚至休了我,我多丢脸?我又不傻。”   赵渊辞顿时指着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还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不为世人所容呢?!亏她之前敢大大咧咧地说!   他对自己刚娶回来的妻子,既觉恼怒,又因着她过分直白坦率的行径,有些气不起来。   慢慢的冷静了几分。   她不承认,倒也是聪明。   他原不该如此生气。他自己心里住着一道影子,深知这滋味难言,怎么不能体谅她呢?   他缓缓躺下去。想着心里的那道影子,只觉满口苦涩。   这影子,倘若能驱逐得了,他又岂会放任它一直住下去?他愿意如此难过的么?   心里难过着,想到身畔的妻子也是如他这般,心里住着别的男人的影子,难以驱逐,又不禁感到浓烈的不适。   “他是什么样的人?”睡不着,又没有兴致做别的,他便同她说话。   韶音没答,反问道:“你先说她。”   “没什么好说的!”赵渊辞立刻回绝道,并不想同人分享心里的月光。   韶音便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卷了卷被子,翻身背过去,留给他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第252章 男配的妻子3 骗得了谁?   赵渊辞顿时气也不是, 笑也不是。   她过于理直气壮,好似不守妇道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不容于世俗的事。   让他想指责她、训斥她,都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也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倘若她不知道, 便也罢了, 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 他便难以义正言辞地斥责她,在她面前不自觉气短一截。   帐中浮动着幽幽馨香, 十分陌生,轻轻软软,让赵渊辞渐渐有种陷进云堆里的感受。他躺了一会儿, 听着耳畔轻浅的呼吸声,慢慢地明白一件事——   他成亲了。   身边躺着的是他的妻, 将要陪伴他一生的人。   赵渊辞从前没有想过这些, 哪怕知道要娶妻, 也只是平淡到近乎漠然地接受了。他妥协在母亲的不停催促下, 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过一个男人最平凡的人生。   他对她没有期待, 不论她好也罢、坏也罢, 就是这样了。   即便此时,他心中也未生出多少期待来, 只不过想到枕边人心里藏着别人的影子,有些不舒服, 像是梗着什么。   母亲千挑万选, 为他求娶了祝家的女儿,可偏偏她是最大逆不道的女子,也真是好笑!不知母亲知晓这件事后, 会是什么想法?   漫无边际地出着神,直到夜色沉沉,终于困意袭来,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赵渊辞是被人推醒的。   他睁开眼睛,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抖动的物什,又顺着捏着它的莹润小手,看向手的主人。   才睡醒,他还不甚清醒,只看到妻子挑起眉头,冲了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他又看了看她手里抖动的物什,渐渐明白过来那是什么,顿时黑了脸!   那是元帕!   她就这样拿起来,在他眼前抖?   询问他的意思?   赵渊辞很难误解,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因此拿起来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她还特意将他推醒,显然是要问他如何处置这条“清清白白”的元帕!   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坐了起来。片刻后,扯过那件东西,下床去了。   背对着她,咬破手指,将血迹印在上面。   脸色有点黑。   她懂得还真不少!而且一点羞窘都没有!她怎么这样大胆!   他心下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与人……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就被他挥到了一边。她不敢的,祝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何况昨晚是他自己提不起兴致。   “嗯~”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娇哝。赵渊辞不由得回头,只见妻子陷在锦堆中,伸直双臂,娇娇气气地伸着懒腰。   她刚刚睡醒,许是睡得不错,气色极佳,小脸红扑扑的。一头青丝披落满身,但却不掩她身段玲珑,腰肢纤细。   而她微微眯着眼睛,娇俏的脸庞微微皱起,慵懒又餍足的神态,像只刚刚睡醒的幼猫。   赵渊辞难免生出几分心猿意马,匆忙别过头,而后便看到了手里捏着的染了点点印记的元帕,不禁敲了敲额头。   都什么事!   清早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赵渊辞的母亲请安。   老太太并不是什么软善的妇人,看她当年硬生生拆散女主和男配,那棒打鸳鸯的坚决劲儿,就知道她是个极有主见的老太太。   而她拆散女主和男配的理由,“漂亮勾人”“满心算计”等,啧,就离谱。   不过,韶音倒不担心什么。一来,她是老太太亲自挑的儿媳,达不到“漂亮勾人”的地步,二来,她也不会算计,最是天真而没心机了。   她乖乖巧巧地给老太太请安,陪着老太太用了早饭。   赵家不是京城本地人士,祖上在江城,此处原是赁的宅子。老太太生了三子一女,赵渊辞是老三,上头两个哥哥都在江城老家,各有些差事,都已经娶妻生子,唯一的女儿也在两年前嫁人了。   赵渊辞比两个哥哥出息些,被老太太给予厚望,当年棒打鸳鸯、赵渊辞落榜,让老太太对他放心不下,一直守在他身边,没离开过半步。哪怕他外放做官,都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   现在赵渊辞娶了妻,岳家又得势,老太太打算看情况收手了,回江城老家颐养天年去。   但她要确定小儿媳会好好照顾小儿子才行。   “……为人之妻,最要紧的便是……”   老太太对韶音一通教训。倒也没别的,都是些好好侍奉男人,事事尽心的话。   韶音低头应道:“是,母亲。”   “我记住了,母亲。”   “好的,母亲。”   老太太说得口干舌燥,续了两杯茶,也没听到她说二样话,不禁有些无语。上下打量这个小儿媳,心里暗道,竟是根木头不成?   “嗯,我乏了,你回去吧。”老太太絮叨了半晌,真的乏了,对她挥挥手。   韶音应道:“是,母亲。”   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回到院子里,便叫来下人:“铺纸,研墨。”   她要作画。   最先跃然纸上的,是庭院,桂树,围墙。   随后,是一抹秀丽斯文的男人身影。   她并不浓墨重彩地描绘,只寥寥几笔勾勒出男人的五官。眉目清秀,气质安静,是她的大孙子,宁儿。   这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喜欢安安静静地陪她晒太阳,不吵不闹,性情恬淡。   长大后,愈发耐心细致了,每日来她跟前问安,都会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早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倘若她少吃一口,他都会问她:“祖母是否哪里不适?还是谁惹祖母不开怀了?”   韶音最喜欢的也是这个孙子,画完之后,便搁了笔,对着画上的人念道:“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娶妻了没有?你妻子待你好吗?读书不要太辛苦,书是读不完的,你自小身子不强健,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絮絮叨叨的,倒当真有几分怀念起来。   赵渊辞回来,才进了院子,就看到妻子坐在窗前,垂着头,对着什么,满脸温柔地低语着。他有些诧异,大步走进屋里:“在做什么?”   待看到她身前的炕桌着摆着一幅画,便探头看过去:“是哪位先生的大作?”   那画平铺展开着,赵渊辞一眼便看见了,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脸上的表情顿时凝住了。   韶音却不管他,见着他回来了,立刻将画卷起来:“敬之回来了?”   他早上出门了,他想要留京,少不得四处打点、打听消息。   敬之?敬之!   赵渊辞忽然后悔将自己的字告诉她,他一点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你过分了!”屏退了丫鬟们,他来到她身前,沉着脸说道。   韶音抬起头,瞅他两眼,然后道:“怎么了?”   “虽则——”赵渊辞说着,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气音:“我从来都是藏在心里,口中不提,也未表示出什么。可你,你竟然将他的画像——”   韶音一点都没被责备到,她抱着画卷,嘀咕一句:“虚伪。”   “你说什么?!”赵渊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她问。   韶音便道:“说你虚伪!”她仰起头,清澈的眸子里一片坦诚剔透,振振有词地说道:“明明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以为这样就能骗过谁?你骗得了别人,骗得过自己吗?”   “我跟你就不一样了!”她抱紧了画,珍而重之的模样,“我不骗自己。我想他,我就画下来,天天看着他。”   赵渊辞气得,差点晕厥过去!手指着她,气得都在颤抖:“难怪昨日你会同我说那番话,你,你果然打着这个主意!”   他昨天没猜错,她就是打着坦白之后,堂而皇之的思念情郎的主意!   “你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你不要脸,我还要!”   她做事如此不谨慎,传出去了,他的脸往哪放?!   “唉。”韶音仿佛也意识到不妥,幽幽地叹了一声,“那好吧。”   抱着画卷,仔细收起来。   赵渊辞看着她将画卷压进箱子底下,不禁将手背过身后,指头攥了攥。   他很想将那幅画夺过来,展开,看看究竟是谁,长得什么样!   刚刚惊鸿一瞥,他只瞧了个大致,并没有看得很清楚。只记得那人眉毛极长,气质淡雅,是个脱俗之人。   这让他心里隐隐不舒服。已经有一人压过他,娶走了他的心上人。居然又有一人压过他,俘获了他枕边人的心?!   他输给了两个男人!他便如此不堪?!   他心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挫败和压抑,一整日都未展颜。   韶音却是记住了婆母的教诲,要好好侍奉丈夫,为他排忧解难。于是殷勤地跑到面容沉郁的丈夫身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讨好地说道:“敬之不开心?是觉得吃亏了吗?”   “不然,你也将那人画下来,也看上半日?” 第253章 男配的妻子4 他没把她当兄弟。   赵渊辞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简直——”   这是什么话?她怎么想得出来?   “胡闹!”他斥责道,“简直是荒唐!”   表妹已经嫁人,如今儿女双全, 过得幸福美满。他却画她的画像, 私自收藏, 是想逼死她吗?   “你也不许收藏!”他沉下眉眼,看着妻子喝道:“那幅画, 处理了!”   传了出去,像什么话!   韶音撅噘嘴:“白哄你了。”   她好心好意来哄他,他却让她毁掉画, 真是太不近人情了!   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落在赵渊辞眼中, 不由得心头软了一下。   她是来哄他的, 而她本不必如此, 因此他很领情。只不过, 她哄人的法子,委实叫人难以消受。   他缓了缓口吻, 说道:“我已不计较你心里……如何。但, 绝对不可放在明面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到此处, 他神情再度严厉起来,含着不容辩驳的坚决:“还有, 早早把他忘了!”   韶音撅着嘴, 垂着眼睛不吭声。   显然,并不同意他的话。   赵渊辞看着她这样子,不禁抬起手, 揉了揉眉心,有些发愁。   过了一会儿,他缓下声音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执迷,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她才十六岁,比表妹都小许多。   韶音抬起眼睛,微微歪着脑袋,打量他一会儿,忽而说道:“不要执迷?日子还很长?你要我收心,喜欢你啊?”   她问得如此干脆利落,让赵渊辞一时语塞起来:“你,我,这……”   他迎着她黑白分明,清凌凌的眸子,没来由的有些羞恼起来!   他何时那样说了?   他只是好意劝她,不要自苦,那样的日子没有尽头,无论如何不能沉浸下去,否则一年年难捱得紧。   但是,他不免又想道,她刚刚问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她已是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倘若不再执迷于那画中的男子,不就只有喜欢他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再看娇俏俏地站在身前的人影,她轻轻眨动眼睛,正好奇地等着他的答案。喉头动了动,赵渊辞微微握了握拳,继而似笑非笑地道:“难道不应该吗?”   作为他的妻子,她难道不该喜欢他吗?   赵渊辞不由想道,若是如此,倒也是好。她将一颗心种在他身上,时日久了,说不得他也会从那苦海里解脱出来。   日后,他们夫妻琴瑟和鸣,都从歧路中走出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然而,韶音却轻哼一声,扬起头道:“不!你不喜欢我,你心里有别人,我才不喜欢你!”   赵渊辞看着她圆润小巧的下颌,只觉她一派稚气,眼底不禁涌上几丝笑意,清了清嗓子道:“那,倘若我喜欢你呢?”   “也不!”韶音果断摇头,想都不想就道:“你没有他好!”   赵渊辞顿时黑了脸,霎时间失去了逗她的兴致。她想也不想的拒绝,仿若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令他什么兴致都败光了。一张俊脸难看无比,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又何尝比得过她!”   他比不上那人?她又何尝比得上表妹!   “比不上就比不上。”韶音浑不在意地道,脸上一点介意都没有,脚尖一转,蝴蝶似的翩飞而去,转瞬间飘出门外,离开了他的视野。   留赵渊辞一个人坐在炕边,胸闷不已,只觉得输人一筹——她不介意比别人差,他却介意。   他竟不如一介女子心胸洒脱!   次日,便是韶音回门的日子。   赵渊辞陪她一起。   祝家是京城望族,祖上出过许多大官,祝雪音这一支的祖父亦曾官拜尚书。赵渊辞能够娶到她,只能说他本人颇是出色,祝家对他的未来颇是看好。   这日并无多少事可提。不过是韶音见了见家中的女眷们,说了些话,而赵渊辞跟岳父、大舅子、小舅子等吃了顿酒。   值得一提的,便是赵渊辞本想打探出那幅画中的男子的身份。   妻子乃闺阁女子,未曾出阁之时,所能见到的男子有限,无非是像他这样的表兄,又或者是她兄长们的同窗好友。   不过,话却不好开口。他要如何佯装不经意地问出口,才能不令大舅子、小舅子们起疑?思来想去,赵渊辞也没想到好借口,只能憾然作罢。   用过饭,两人乘坐马车回去。   韶音坐在马车里,偎着车厢壁,一手支着腮,随着马车的驶动而摇摇晃晃。   她亦是吃了几杯酒,眼神迷蒙,懒洋洋的,醉醺醺的,仿佛一只困倦的猫儿。   偶尔车帘卷动,有几缕光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只见两腮如涂了胭脂,红彤彤的,直是灿若朝霞,光彩照人。虽然不能说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也是活色生香,令人意动。   “那人是谁?”赵渊辞凑过去,低声问道。   要说他有多好奇,倒也没有。不过,马车中寂静无聊,他寻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罢了。况且,她这会儿带着些酒意,说不定防备不紧,就被他问出来了呢?   赵渊辞打着这个主意,凑过来套话。然而韶音仿佛没听见,不仅没应声,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你知道我的,我却不知道你的,这不公平。”赵渊辞便又道。   灰灰听到这里,不禁乐了:“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升起好奇心的时候,他就危险了。”   好奇是一切关系的开始。   赵渊辞如此好奇她心里的那人,究竟是……   “你想多了。”韶音却不以为然地道,“他是正儿八经的男配,孤独终老的那种,心里只有女主一个,问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灰灰。   没劲。   它撇撇嘴,不说话了。   而赵渊辞问出话来,却见妻子一直不动,忍不住摇了摇她的手臂。   韶音掀起眼皮,朝他看过去:“做什么?”   “我问你话。”赵渊辞道。   要说她没听清,赵渊辞不信。她根本没睡着,眼睛是半睁着的,他看得清清楚楚。   “你问我,我就要说啊?”她道。   果然,她听见了。   赵渊辞登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禁道:“说一说又怎么了?”   “不说。”韶音却道,轻哼一声,再次闭目,“我凭本事打听来的,有本事你也打听去。”   赵渊辞顿时噎得不行,再问下去,却不肯了。   袖子一拂:“谁爱知道?”   往反方向坐了坐,再不跟她说话了。   然而心里究竟想不想知道,就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马车轱辘辘行驶,接下来的一路,两人都没再说话。韶音不开口,赵渊辞也不开口。   直到马车驶进府里,两人下车时,赵渊辞礼节性地搭了把手,扶着她走下来。   韶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搭住他的手,绽开了甜甜的笑容:“多谢敬之。”   装模作样!   赵渊辞好笑不已,心里渐渐明白了,他这位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吧,去给母亲请安。”他道。   韶音点点头:“好。”   两人便去静安堂,给老太太请安。随后一道用了晚膳,才回到自己院子里。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两人沐浴,洗漱过后,便准备歇息。   一前一后,迈进帐子里。   赵渊辞率先躺下来。他看着妻子宽衣后坐进床里,坦然钻进被窝,安然躺下来,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忍不住直往她那边看。   “怎么?”韶音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过头问道。   赵渊辞想问,你一点都不想圆房?   这已是他们成婚第三日,却还不曾圆房,不得不说,很有些荒唐。   但,赵渊辞自己是不甚着急的。妻子的心里住着别的男人的影子,而他心中亦是深深扎根着表妹的身影。这样的两个人,行鱼水之欢,他只想一想,就觉着古怪。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闭目睡去。   一个不急,另一个也不慌。就这样,两人拖着,一直没圆房。   转眼间,过去了一个月。   赵渊辞的官职落定了,在工部谋了个主事的职位。他很高兴,兴冲冲地回家来。   “我可以留京了!”他率先冲入院子里,大步迈进屋里,脸上掩不住的喜色,走到韶音身前说道。   韶音听后,立刻露出真心的笑容:“太好了!恭喜敬之!”   满面笑容,好话说了一箩筐,为他道喜。   “哇哦,真是好哥们儿呢!”灰灰啧啧出声。   韶音便道:“是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识何必问出处?都是好兄弟,我当然为他感到高兴!”   灰灰呵呵一声,不说话了。   而此刻,赵渊辞心里却有了别样的念头。   他看着妻子笑意盈盈的脸庞,许是心头大事落定的缘故,令他喜不自胜,不禁对未来的日子生出了别样的希冀。   “音音!”他看着身前娇俏可人的妻子,心间萌生出了一股悸动,不由得握住她的手,双目湛湛,含着说不清的情愫,低声道:“音音,你再叫我。”   韶音眨巴了下眼睛,试探着道:“敬之?”   赵渊辞听后,脸上的笑意缓缓增大。慢慢的,他握紧她的手,目中蕴含的情意更见浓郁,声音低哑:“今晚……我们圆房罢?”   她是他的妻。   他是她的夫。   他们日夜相对,分享最喜悦的事,也将携手共度此生,为何不能试着往前走一走呢?   也许一年、两年,那道影子消失不去。但是三年、五年,时间久了,未必不能走出来。   韶音眨巴着眼睛,望着身前的男人。   顿了顿,她小声说道:“你想圆房啊?” 第254章 男配的妻子5 全是为着画中的人。   圆房这事, 韶音心里不急。   她现在才十六岁,身子骨都没长成。   若是二十六岁,身体已经成熟了,有需求, 那么不用他开口, 她主动就提起了。   赵渊辞看着她眨巴眼睛, 目光微微闪动,仿佛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忽然如被泼了一瓢冷水,热切的情绪陡然消退三分,心头的火热也凉了凉。   她没有害羞。   没有期待。   没有喜悦。   听了他那样的话, 她只是在思索。她在思索什么?赵渊辞根本都不用动脑子,立刻就明白了。   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 负在身后, 指腹捻了捻, 问她:“你不想?”   她不想?可是, 他们是夫妻,成婚一个月, 尚未圆房, 说出去简直是笑话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她没有拒绝, 反而说道:“还行吧。”   赵渊辞微微睁大眼睛,有点惊愕地看着她, 就见她抬起小手, 细嫩如葱的食指轻轻蜷起来,在右颊上挠了挠,脚尖似无意识地碾动着地面, 有些难为情地道:“夫妻嘛,应该如此。”   赵渊辞心里一点都没有舒缓,反而哽着了。   原来她同他一样,都不期待这回事。不,她甚至还不如他,他已经想着忘掉曾经,开启新的生活,他是抱着期待的。而她却想着,应当如此,才会同意,她根本没有任何期待。   心里忽冷忽热,一时怨愤她怎能如此羞辱他,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她凭什么以为他会容忍她,一时又觉得自己不该动怒,她一直是如此,他们早就摊开来说的,虽然他并没同意。   冷热交替,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但之前的喜悦、激动、热切的情绪,却丝毫也摸不着了。   “好。”他淡淡说出一个字,绕过她,大步出去了。   韶音歪了歪头,看着他的身影出了门,穿过院子,从院门口消失,不禁轻轻笑了。   悠悠然坐下,拈了粒果子,塞进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顿时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他不高兴了?”灰灰稀奇地说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她并没拒绝他啊!   “你猜。”韶音道。   灰灰想了想,忽然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的这么不要脸吧?”   他可以不喜欢妻子,但妻子也不喜欢他,没有被他的魅力折服,转而倾心于他,他不高兴了?   “好啦好啦,不要胡思乱想了。”韶音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淡的花茶,劝说道:“他又没有强迫我,人还是很好的。”   强迫她?那不成了辣鸡吗?灰灰刚要开口,忽然间觉得不对,难道她自己不知道吗?还要它来义愤填膺地指出?   “呵呵。”它发出一声,立刻匿了。   阴阳怪气佬!   不理她!   然而,刚刚匿了,它就后悔了——现在是白天,赵渊辞当然不会霸王硬上弓!可是到了晚上,他们夫妻两个同床共枕,他难道不会……   想想那画面,灰灰就不敢看。   它担心赵渊辞的脑浆子被打出来,为此忧心忡忡。   但它的担心显然是多余了。赵渊辞是君子,夜间夫妻两人入了帐,他丝毫没有不轨之举。   很快,赵渊辞开始上职了。他白天不在家,只有韶音和老太太在家里。   家里的人口并不多,正经主子就三个,其余的都是奴仆。财产也不多,赵渊辞是老三,分不了什么财产。这么一丁点儿内务,韶音打理得轻轻松松。   老太太观察了一阵,打量着小儿媳的性情,发现她温柔、小意、心胸广、很爱笑,只是有些木,很多时候听不出好赖话。   不过,木一点没关系,慢慢教就好了。老太太这样想着,又观察了一阵,发现小两口过得不错,有说有笑,也不爱拌嘴什么的,很快放下心,准备回去了。   赵渊辞递了信儿回江城,老大老二都是有差事在身的,于是派了老太太的大孙子来接人。大孙子很是孝顺,搀扶着老太太,一口一个祖母,一个一个“孙儿想您了”,哄着老太太乐呵呵地上了马车。   韶音将他们送出大门,望着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回了府里。   面上惆怅。   她也想自己的大孙子了。   赵渊辞下衙回来,不见妻子迎上前,往院子里走去,就见丫鬟们都被撵出来了,便问道:“你们主子呢?”   “主子说身上不舒服,在屋里歇着呢。”   赵渊辞眉头皱了皱,撩起衣摆,大步迈进门槛:“音音?”   “啊?啊!”床幔里头传来惊慌的声音。   赵渊辞眉头再皱,大步走过去:“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帐幔里一阵晃动,紧接着钻出一道人影,头发微乱,面颊晕红,眼波闪烁不休。   倘若不是知道她不敢,赵渊辞几乎以为她在偷人!   余光不由得往帐幔里扫了扫,什么也没有,不,被褥下方露出来一截画轴!   瞳仁微紧,他刚要问那是什么,就见她已经发现了他视线落定之处,忙回身过去,将画卷扒拉出来,藏在身后:“没有,没什么!”   还没什么!   她就是在偷看那人的画像!   还将丫鬟们撵出去,以“身子不舒服”为由!他刚刚当真担心来着!   “不是让你处置了?!”赵渊辞指着她,怒声喝道。   韶音挪动双腿,坐得更板正了一些,两手背在身后,笨拙地护着画卷,觑了觑他,然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我错啦。”   “……”赵渊辞。   倘若她跟他顶嘴,分辩,据理力争,他还能教训她一番!偏她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叫他只觉一拳打进棉花里,闷闷的无力。   他阴沉沉地看了她两眼,转身往外走。   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茶壶,随手倒了杯冷茶灌下。   怒火被浇熄了几分。   他扫向床边,目光落在妻子背在身后,但却根本藏不住的画卷上:“拿来。”   “不。”韶音摇头。   赵渊辞脸色一沉,伸出手:“拿来!”   男人生得好,面如冠玉,气宇轩昂。此刻刚刚下职,还没来得及更衣,一身青色官袍加身,愈发衬得他剑眉斜飞,双目威严。   然而韶音不仅没怕,反而甜甜笑了。跳下床,凑到他跟前,半边脸朝向他:“敬之生气啦?那你打我一下好了。如果还不解气,鼻子也给你捏。”   一团馨香扑鼻,赵渊辞眼前一晃,再定睛一看,便见着妻子玲珑的身形,娇俏俏地立在身前。   她弯着腰,将半张小脸朝向他,入目所见,但见粉面桃腮,光彩盈盈。再看她的鼻梁,从侧面看去,愈发显得小巧挺秀。   两排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卷翘,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颤动着,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赵渊辞不想捏,只想啃一口。   “如果你不解气,打手心也行。”正待他有所动作时,忽然她退开了,温甜香气陡然远去,她挺直身躯,只朝他伸出一只小手。   赵渊辞心间蓦地涌出了不满。他几时说不解气了?   但是让她再将脸儿凑过来,又不太像话,很有轻薄的嫌疑了。   他垂下眼睛,看向露在身前的手。这一看,方才的失落和不满顿时散去大半。   只见那只手掌,纤细小巧,掌心娇嫩,纹理清晰不乱,粉嘟嘟的,有一点肉,似乎娇软无骨。   喉头动了动,他抬起眼睛,看着她说道:“不怕我打疼你?”   “你舍得,就打喽。”软哝的声音。   赵渊辞愈发喉间发痒,此刻心头也有些痒痒的,他垂下眼睛,看着那只娇嫩的小手,忽然伸手握上去,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手心里,轻轻揉捏起来:“知道我不舍,还招我。”   韶音一只手被他握住,也不往回抽,只笑嘻嘻道:“那你还处不处置我啦?”   她笑得讨喜,赵渊辞再没见过如此会讨人喜欢的女子,但他忽然心头紧了紧,因为他想起来一件事——她如此讨好他,只因为不想他毁掉她的画。   全是为着那画中的人,她才如此讨他喜欢,在他心头撩拨。   一股嫉妒之意,未曾预料地钻出来,像一条毒蛇,四处喷洒毒液,灼蚀着他的心间。   他有些嫉妒那人,竟被如此可爱的女子喜欢着,他何德何能?又忍不住想,她如此可爱,那人为何不娶她?   “我看看。”他垂下眼睛,望向她藏在身后的画,“只看看,不动它。”   他倒要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人?   然而韶音往后躲了躲,摇头:“不。”   赵渊辞看她。   但她不为所动,依然摇头,还笑盈盈的:“谁也不许看。”说完,挣出了手,抱着画往里跑去,当着他的面,把画卷藏进了箱子底下。   藏好了画,她才跑回来,脸上仍是笑意融融:“敬之回来啦?今日忙不忙?有没有被上峰赏识?”   她提也不提那画。   也不叮嘱他不许偷看。   她如此信任他,当他是君子,让赵渊辞心里想看得不得了,却做不出偷看的事,心里闷闷的。   “还好。”他淡淡地说。   就这样过了数日。   这一晚,夫妻两个入帐,赵渊辞忽然开口道:“我们好好过日子,你以为如何?”   韶音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下巴处,才小声说道:“我们现在没有好好过日子吗?我没有跟你吵架哦,我们成婚一个多月,都没有拌过嘴。”   他不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赵渊辞低低的声音响起来:“我们做真夫妻。我心里想着你,你心里也只想着我,我们都不再想别人,这样好好过日子,你意下如何?” 第255章 男配的妻子6 你也配跟我好好过日子?……   韶音没说话。   赵渊辞不着急, 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不做声,赵渊辞便偏头朝她瞧去。   帐幔中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她巴掌大的小脸, 露出一半在被褥外面。一点白玉般的耳尖, 自黑发中钻出来, 小小的,很是可爱。   他心里不自觉软下来, 声音低缓:“你意下如何?”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韶音终于开口了,也偏了偏头,与他对视着。   昏暗中, 她双眸熠熠发光,好似上等的宝石。赵渊辞与她对视着, 想到了这几天的斟酌。提出这件事, 并非他一时兴之所至, 而是他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当初表妹与他心意相知, 但后来她走了出去,与旁人结为连理, 儿女绕膝, 甚为美满。他也当走出去,不能沉浸在过往中, 裹足不前。   “人要往前看。”他望着她说,声音温柔, “怜惜眼前人。”   眼前人?是她吗?   灰灰侦测到不寻常的波动, 立刻来了精神,一边组装着新买的战舰模型,一边听着动静。   韶音仿佛丝毫没有被这温柔与暧昧打动, 认真地问出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与她,谁更好?”   赵渊辞怔住了。   他心里说,当然是那人更好。但这个答案,不能说出口。   正在他思索着如何回应时,只听她说道:“在我心里,他比你好。”   蓦地,赵渊辞握起了拳。   一股不快从心底升起。   “在我心里,她比你好。”他亦答道。   她都说实话了,他为何还要藏着掖着?   “嗯。”仿佛没听出他口吻中的不快,她的声音依然乖巧又软哝,“我们喜欢着最好的人,有什么不好吗?难道不会显得我们很有眼光?”   赵渊辞瞠目结舌!   这,这算是什么回答?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荒谬的答案!他想说,她这样想不对。但是,却又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道理是道理,但却是歪理。她将歪理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也真是叫人好笑。   赵渊辞认真想了想,向她举出一个例子:“在我五岁那年,祖父送了我一支狼毫笔,我非常喜欢,一直爱若珍宝。后来,那支狼毫笔磨损了,无法再用来写字,我有了更多、更好的笔。可是在我心里,它就是最好的。”   他用这个例子向她证明:“最好存在我们心里,而不是别人眼里。”   “嗯,她对你而言,就是祖父赠你的狼毫笔,在你心里永远是最好的,我明白了。”韶音点点头。   赵渊辞不禁哽住!他不是这个意思!   “你误会了。”他解释起来,“曾经她是我心里最好的,但是以后,你比她重要。”   虽然表妹比她好,但是在他心里,以后或许她才是最重要、最好的那个人。赵渊辞是这个意思,只是昧下了“或许”二字。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很真诚了。   韶音纠结了一会儿,说道:“那行吧。你这样诚恳,真叫人不知道怎么拒绝。”   “就这?就这?”灰灰放下手里的模型组件,震惊地道:“你这就被打动了?我没听错吧?”   韶音不理它。   耳畔,赵渊辞低低地笑起来:“音音,我不负你,一定好好待你。”   他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喜悦。   随即,布料摩擦的簌簌声响起,紧接着男人翻身,覆在韶音上方:“我们做夫妻?”   他眼里有笑意,声音里也满是怜惜,与当日截然不同。   韶音的表情也与当日不同。她咬着唇,细细的眉头蹙起,一脸的抵触,溢出一声:“嗯。”   赵渊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好笑,柔声哄道:“我会轻一些,不会弄痛你。”   韶音仍旧咬着唇:“嗯。”   双眼紧闭,小脸皱成一团,一脸的视死如归!   双手双脚并起,身躯僵成一截木头,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赵渊辞:“……”   这让人怎么下手?   轻咳两声,他摩挲着她的手臂:“音音,你放松些。”   韶音不说话,一动也不动,只是呼吸急促了些,脸上也微微红了。不像是羞得,倒像是憋得。   赵渊辞这下彻底无语。   想要下手,又无从下手。   犹豫半晌,终究是暗叹一声,翻身下来。改为拥住她,说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别害怕。”   怀中的身体稍稍放松一些:“嗯。”   虽然放松了一些,但仍是非常僵硬。她似乎很害怕,又似乎很抵触。但赵渊辞并不恼,相反,他很喜欢她的变化。   总好过在他面前流露出天真懵懂、浑不在意的样子。   至少她对他有其他情绪了。或许,这是她心底真正的情绪。因为这个,赵渊辞心中欢喜,拥着她,在她发心轻轻一吻:“睡吧。”   *   这个结局是灰灰没想到的。   “我把模型都放下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个?”它一脸的难以接受。   韶音便问它:“你想看什么?”   “妖精打架!”灰灰说道。顿了顿,“吵架也行!闹别扭也行!什么都行!”   就这样搂着睡了,多没劲啊?!   韶音笑笑:“等着吧。”   灰灰撇撇嘴,继续组装模型。   赵渊辞没急着跟妻子圆房。虽然话说开了,但是她不愿意,他就没有强迫。   他是个温柔的人,不愿意强人所难,从这一点看,他做男配还是有道理的。   韶音待他也好了一些。会在他下衙后,拿衣裳给他换,并坐在他怀里,跟他说小话,又或者用同一盏杯子吃茶。   赵渊辞感受到娇妻的变化,心情颇是愉悦。画上那人再好,又怎么样?这样可爱的女子,以后会喜欢他,所有的狡黠可爱都用在他身上,只想一想就叫人快意不已。   圆房的事,早晚都会有,他并不着急,享受着目前甜丝丝的感觉,一点点哄着娇妻,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   这日清晨,赵渊辞要出门去,韶音便道:“你下衙后去龚家接我。”   龚家老太太是她的外祖母,今日过寿,韶音要去给老太太贺寿。   赵渊辞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好。”   送妻子去了龚家,并给老太太请了安,才上职去。   日头自东而西,很快忙碌过一天,赵渊辞告别了同僚,出门往龚家去。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巧,他即将抵达龚家门外时,遇到了李雁回的马车。   李雁回就是他的表妹。坐在马车里,从他身边轱辘辘行驶而过,风吹动车帘,卷开一角,露出李雁回明艳的容颜。   他顿时看得怔住,脚步钉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目光追随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马车很快驶远了,风再吹开车帘,他也看不到她的脸庞了。然而,方才那惊鸿一瞥,女子雪白的侧颜却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良久,马车终于看不见影子,他怅然收回视线,转身往龚家行去。   “笃笃笃。”敲击声从旁边传来。   赵渊辞下意识偏头,就看到身边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车帘被掀起,日夜相对、极为熟悉的娇俏容颜出现在视野中,他顿时大惊:“你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在这里?她外祖母过寿,她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韶音懒得回他,直接放下帘子。   赵渊辞忙登上马车,走进车厢里,往她身边坐过去:“音音来了多久?”   “比你久。”韶音道。   “不可能!”赵渊辞说。他是来接她的,如果她早就到了,他怎么还会看表妹?   韶音轻哼一声,说道:“有什么不可能?你眼里只有那人,车夫叫你,你都听不见,一直盯着人家的马车,直到人家走远。”   赵渊辞顿时讪讪的。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说道:“也不是。只是,只是,许久不见了。”   韶音不理他。   就连“哼”一声都吝啬给他。   赵渊辞便知道她生气了。但这事是他理亏,因而讨好道:“真的,我只是看了她几眼,没有什么的。”   韶音仍旧不理他。   “那我,我以后都不看她了,好不好?”他狠狠心道。   韶音这才觑他一眼:“不必。”   “应该的,毕竟——”   他刚开口,就被韶音打断了:“你喜欢她,我知道,你看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也明白。”   “不是——”   韶音仍然没有让他开口,继续说道:“原也不是我要求的。是你再三求我,想跟我好好过,言词十分诚恳,我不忍拒绝你,才应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说道:“骗子!你比不上我的……分毫!”   说完,她别过头去,并且坐得离他远了些:“我不跟你好好过了,你以后也莫再提了。”   赵渊辞这下急了:“音音,你听我说!”   一路上,他百般解释,绞尽脑汁地央求、讨好,说得口干,韶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及至回到府里,她下马车也不要他扶,径直往房里走,更是一眼也不看他,赵渊辞又急又慌,跟进去哄她:“音音!音音!”   韶音理也不理他。   被迫得急了,就说道:“那又怎样?你心里住着人,那就住着。你不要强迫我,好不好?我就是喜欢他!他就是比你好!”   赵渊辞顿时怒了,又气又怒,又有些伤心:“我已经认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又怎样?”   “我不!”韶音扭过头去。   两人直到吃过晚饭,都没有和好。   赵渊辞一直哄她,好话说尽,疲惫不堪。再看她无动于衷的脸庞,忽然脑中划过什么,猛地瞪大眼睛:“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韶音侧目看他。   “你让我去接你!你知道她会去给老太太祝寿,是不是?”赵渊辞指着她,脸上有种被欺骗和愚弄的愤怒。   韶音哼了一声,坦然承认了:“是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可不可信!”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骗人的,你根本不可信!”   “你看了她那么久!但凡你心里有一点记着对我说过的话,对自己有一丝丝的要求,你就不会放任自己看她那么久!”   “骗子!你也配跟我好好过日子!”   她说话不客气极了,令赵渊辞也不由得恼了,脸上火辣辣的,冷笑一声道:“呵!你倒是抓着了我的把柄!我可不知道你记着的那人是谁!你便是看他,看上半天,我又能如何?”   他这是诉说不公平呢。   韶音也不跟他理论,直接去翻箱子:“我又何必偷偷看?我这个人,自来行的正、坐得直,从不搞偷偷摸摸那一套!”   “我现在就看!”她将那卷画轴扒出来,抱在怀里,“我不仅要看,我还要抱着它睡!”   怎么样?她就是这么诚实!   “不许!”赵渊辞简直出离愤怒了,好似被人当面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拿过来!”   韶音扭身避开,一脚蹬过去:“才不给你!” 第256章 男配的妻子7 被激起了斗志。   赵渊辞不是跟妻子动手的人, 挨了一脚,也没有动她。站在床边,手负在身后,握成了拳头, 脸色铁青, 沉声喝道:“拿来!”   “不!”韶音翻身躺在床里, 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赵渊辞更是气得, 呼吸都粗重起来,心里窝火极了,咬了咬牙, 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如此堂而皇之……不守妇道,是想让我休了你不成?!”   “随你。”面对他的警告, 韶音头也不回, 动也未动, 脆生生一句丢出来。   赵渊辞顿时气得, 险些仰倒!   抬手指着她:“你!你——”   “你”了几声,渐渐消匿在了齿间, 到底没将“你信不信, 我这就去写休书”说出口。   一股刺痛从心间传来,令他在气怒之余, 又有些说不明的心慌。   她一点也不怕被他休弃。诚然,他想要休弃她并不容易, 她只要烧了画, 咬死不认,那么他将一点证据也没有,强行休了她, 势必会得罪祝家。可是,若他拼着得罪祝家也要休了她,她将是弃妇!   她就一点都不怕?一丝丝不舍都没有?之前那些开心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   赵渊辞深呼吸几下,用力压下如岩浆般翻涌的怒气,抿着唇,抬腿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身边的人无动于衷,仍然背对着他,好像根本看不见他这个人,也不想看见他。   “是我的错。”他缓缓开口道,“我以后不会再如此,我说到做到,可好?”   他放低身段求和,然而韶音仍旧不理他,动也未动,好似根本没有听见。   赵渊辞便明白,她气得狠了。不由得懊悔起来,再想到当时的情景,也觉得自己行事很不妥当。   “抱着这东西睡不舒服。”他试探着伸手过去,要将她怀里的画轴取出来。未料,刚伸过去,手背便挨了一记。   “啪!”   脆响过后,手背上陡然一麻。   “别动!”她喝道。   赵渊辞慢慢缩回了手,轻轻揉着手背,过了一会儿说道:“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不给!”她拒绝得异常坚决。   赵渊辞倒不很着恼,虽然她说话很不留情面,但好歹开始理会他了。   这个念头才升起,很快就被打脸了:“你不好!比不上他分毫!我没办法喜欢你!算了吧!”   犹如被人往心间狠狠扎了一刀,赵渊辞痛得心脏都缩紧了,又惊诧,又愕然,又难堪。   “他有多好?”他忍不住问道。   韶音道:“他啊,很好很好!从不骗人!”   一改刚才的不屑开口,她这会儿仿佛被激起了说话的兴致,清脆的声音不停响起来:“不像是你,哄着我喜欢你,自己却惦记着别人。还在外头呢,便不加收敛。”   “你既有惦记的人,何苦来哄我?”   “亏得我尚不曾喜欢你,否则今日见到那一幕,定当心碎了一地!”   她说完了。   赵渊辞几次想插话,都没能插得成。这会儿她说完了,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想着她刚刚收尾的那句话,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心酸于她不曾喜欢他;另一方面,又庆幸她尚不曾喜欢他,否则今日更难收场。   既然她尚未喜欢他,那么今日酿成的祸事便不大,还有所补救。赵渊辞心中思量了一番,继续认错:“都是我的错,我同你赔不是。你怎样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韶音不理他。   “好音音,你理一理我?”男人便缠上来。   两人是夫妻,名分在那里,他缠起人来很是没脸没皮,丝毫也不觉羞耻。   过了一会儿,韶音轻哼一声,松了口:“你先想想如何赔罪,能够让我不生气罢!”   只见她松了口风,赵渊辞顿时松了口气,好声好气地问:“音音想让我如何赔罪?”   “竟还要我指点你?”韶音不快地道,“我直接原谅你,不跟你计较了,好不好啊?”   “莫恼,莫恼!”赵渊辞忙哄道,“我不想惹你烦,只是你也知道,我向来笨拙,不会讨人喜欢,音音便发发善心,指点我一句?”   韶音哼了一声,似被他缠得不耐烦了,便道:“明早我要吃城西柳枝巷李记的豆腐脑,你亲自为我买来!”   “好好好!我亲自去,明天一早就去!”赵渊辞忙不迭应声。她总算是提了要求,赵渊辞只觉看到了曙光,“好音音,不要生气了,生着气睡不好觉。”   孰料,她却说道:“才不会!我想着他,想着他待我的好,心里美滋滋的,我不仅能睡个好觉,我还能做个好梦!”   一边说着,一边将画轴抱得更紧了。   赵渊辞:“……”   刚才升起的一点点轻快心情,刹那间不见。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伸手去抽她怀里的画卷。   “啪啪啪!”   手背上顿时挨了几下。   她下手毫不留情,赵渊辞的手背顿时麻了,不用看也知道红了一片!   她打他!为了别的男人,不,为了一张画打他!   说不出气还是怒,他张口刚要说什么,没想到她先一步开口:“离我远点!不要碰我!也不要碰我的画!走开!我讨厌你!我生着气呢!你别挨着我!走开!”   一句句,全是抵触的话。   赵渊辞的手僵在半空,渐渐握紧成拳。   黑暗中,脸色铁青。   但凡他要点脸,就不会再碰她一下。   忍了又忍,他猛地收回手,躺平了。只是,心里如有火烧,十分不是滋味:“你气性这么大,他也会忍着你?”   “呵!”韶音轻蔑地道,“你错了!跟他在一起,我从来没生过气!”   谁会跟一个孙辈的小孩儿生气啊?   再说,她大孙子多乖啊?府里上下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不敢惹她生气。但宁儿尤其仔细,在她跟前乖巧得不得了,大声说话都很少。等他长大一些,更是孝顺,她又怎么会跟他发火?   “他一次都没惹你生气过?”赵渊辞不信。若是真的,那他得多差劲,才把她气成这样?   韶音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倒也有一次。”   赵渊辞双眼微亮:“哦?他如何惹你生气的?”   韶音便叙说起来。   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有一次,我送了他一袋花种,他很喜欢,请教了花匠,小心地种了出来,宝贝得不得了。不过,被不知哪里跑来的猫儿给抓了,他伤心得哭了很久,我怎么都哄不好。”   “唉!”她叹了口气,“他自小身子就不大结实,哭了那一场后,就病了,喝了好几日的苦药汁子。我就气他这个,我亲自哄他,允诺再送他一袋种子,陪他一起种,他都不依。”   那会儿,宁儿约莫五六岁,小时候还是蛮倔强的,有点小脾气。经了那件事后,才愈发淡泊起来。   赵渊辞听她说着,心里渐渐发酸起来。她送他种子,他珍惜地种出花来,听起来就两小无猜。   难怪她心心念念,这样看来,她和那人之间,比他和表妹的感情都深。   “那他为什么娶了别人?”他十分不明白。两人感情那样要好,为什么她嫁给了自己呢?   韶音不说话了。   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那是她大孙子!想什么呢!   然而赵渊辞不知,因着她不说话,还误会了,从后面抱住她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别碰我!”韶音用手肘捣了他一记,并往里面挪了挪,坚决不给他碰。   赵渊辞想贴上去,又做不出那样没脸的事来。忍了忍,躺了回去。   次日一早,赵渊辞提前半个时辰起床,去城西给她买豆腐脑。   排了好长的队,终于提回来她要的豆腐脑:“音音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韶音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咸香滑嫩的口感令她瞬间眯起了眼睛。   不用说,赵渊辞也看出来了,她很满意。   “音音原谅我吧?”趁她吃得满意,赵渊辞讨好地道。   韶音诧异地看向他:“你想什么呢?”   赵渊辞一愣,顿了顿,试探着问:“那,你的意思是?”   “李记的豆腐脑,张记的红豆糕,瑞福堂的花生酥……”韶音口齿伶俐地报出一长串,“每日你下衙后,便给我带回来一样,不许让下人代劳,要你自己去!”   “先这么着,来一个月吧!”说完,她继续捏着勺子,舀豆腐脑吃。   赵渊辞这下彻底愣住。她说的那一长串,别的他不清楚,但张记的红豆糕,他非常清楚,难买极了。因为母亲之前就很喜欢吃,常常让下人去排队,去得晚了都没有了,每日就蒸那么几锅。   赵渊辞猜测着,其他几样也不是很好买。   “好!”他一口应下。   不然还能怎样?难道当真各过各的,夫妻两条心,同床异梦?   一年、两年没什么,三年、五年,也如此吗?那样的日子,当真过得没什么意思。   赵渊辞想解开跟妻子之间的这个结,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中,老老实实给她跑腿。天不亮就去买早点,下衙后穿过大半个京城,去买她要吃的菜品、点心等等。   他心里不是没有抱怨,但却不敢抱怨出口——倘若再惹她不快,只怕这一个月过去,还没完!   任劳任怨了一个月,赵渊辞如同刑满释放,长长出了口气,再也不敢惹她生气了。   他这一个月的辛苦付出是有成效的。妻子又肯对他笑了,会跟他说些诙谐有趣的话儿。只不过,仍然不肯坐他腿上,更不肯跟他吃一盏茶。   “我只是不生气了而已。”被问起来,韶音诧异地看着他说:“我几时说要忘记他,喜欢你了?”   她是那么意外,好像他问了非常离奇的话。   赵渊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怎如此难哄!   难堪!不甘!   当年他和表妹,也未有如此多的波折!眼底沉了沉,赵渊辞被激起了斗志,一股浓烈的征服欲从心底升起,垂眸看着她问道:“你要如何才肯?” 第257章 男配的妻子8 疾风骤雨摧新芽。   韶音没吭声, 坐在桌边,尝着男人带回来的栗子糕。眼睑垂下,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个一心贪吃, 没心没肺的孩子。   赵渊辞想到她的年纪, 顿时又跟她生不起气来了。她年纪这样小, 任性着、执拗些,也不足为奇, 他若是跟她计较起来,倒是白活了这些年。   抬脚走过去,亦坐在了桌边, 拈起一块栗子糕,轻轻掰下一点, 放入口中。味道的确不错, 难怪她会喜欢。   “你不喜欢我, 料来是我做得不够好。”吃了小半块栗子糕, 他抬眼看向她说道:“但你我已是夫妻,我希望我们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相濡以沫, 共度余生。”   韶音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娇哝的声音道:“相濡以沫,原是应该。共度余生, 亦是当然。”   “你的意思是, 愿意敞开心扉,再次接纳我了?”赵渊辞眼睛微亮,不敢大声, 仿佛怕惊跑了藏在草丛里吃草的小兔子。   韶音皱起脸,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问:“你为何非要我心里装着你?”   “大约是因为,没有人心里装着我吧。”赵渊辞怔了怔,随即苦笑一声道。   他曾经被表妹装在心里,但后来表妹将他踢了出去,她的心里住进了别人。他孤零零的一个,只身站在荒野上,那么的冷寂。   韶音垂下眼睛,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细细地擦着手。   “有时候,不必被人爱着的。”她细声细气地说道,“被人爱着,固然很幸福。但是有时候,一心一意想着别人,也很幸福的。”   比如她的大孙子,她心里想着他,盼着他过得好,就这样想着他,也觉得挺好。   “噫!”灰灰被她的莲言莲语给恶心到了,“亲!别忽悠人行吗?你说的,跟他是一个情况吗?你惦记着的是你大孙子,他想着的是心上人啊!这能是一码事吗?”   韶音微微冷下脸:“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有!”灰灰忙道。它可不敢惹她,它还指望着她这次拿个及格,让主脑撤回对它的警告呢。   韶音脸上重新恢复温度。但因为这番变化太快,赵渊辞并没有捕捉到,看着妻子低眉垂眼,温柔可爱的样子,不禁很是羡慕被她惦记着的那人。   她当真是一心一意地惦记着那个人。那个人,可真是命好啊!   羡慕之余,不禁愈发想挤开那人,成为被她惦记着的那个。   深知她忘记那人有多难,他索性不再说了,改道:“你种过花,可否同我讲讲,如何种花?”   “我没种过呀。”韶音惊讶地抬起头道。   赵渊辞便明白了,她只是给那人花种,她自己并没种过。眼底涌起笑意,望着她说道:“既如此,我买花种回来,我们一起种花,如何?”   “好。”韶音点点头。   赵渊辞便叫了下人,去买花种了。   但是很不巧,这时并非种花的好时机。他们是二月份成的婚,眼下已是五月份,春季已经过去,他们错过了种花的好时机。   “这……”赵渊辞拧着眉头,作难起来。   若是移栽,或者扦插,倒也不是不可。但他不想如此,更想跟她一起,从撒种子开始,一起看着种子发芽、抽条、长大、开花,年复一年,看着他们种出的花。   “试试一些好养活的花吧。”赵渊辞很倔强,差人买了一包牵牛花种,打算在院子里开辟一小片花圃,撒下牵牛花的种子。   从头到尾,他亲力亲为。包括开垦土地,垒起围墙,撒下种子,全都没有假手他人。   韶音站在一旁,给他递水,递手帕,外加施放彩虹屁。   最后,赵渊辞从花圃走出来,一头的汗。韶音递给他帕子,他不接,只是往前倾了倾身。   韶音笑笑,走上前去,举起帕子,为他擦拭头上的汗珠。   赵渊辞开垦了土地,撒下了种子,只觉得他和妻子之间也有了不同。仿佛他们之间,也如那些撒下的种子,只要悉心照料,终究会破土、发芽、抽条,茁壮成长。   “呀!”丫鬟们望见一幕,纷纷惊呼出声,捂住眼睛,背过身去,推搡着跑走了。   原是韶音被他一把握住手腕,带进了怀里。   赵渊辞干了许久的苦力活,浑身热气腾腾,想到将来,只觉心内也火热无比。再看身前的娇妻,便有些抑制不住的冲动。   男人生得好,面如冠玉,被汗水洗礼过,不仅不显狼狈,湿漉漉的眉毛愈发显得黑亮,给平时温润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野性。   “你好臭!”被他拽进怀里,韶音皱起一张小脸,一手掩住鼻子,满脸嫌弃的表情。   赵渊辞怎么都没料到,妻子居然如此不解风情!不害羞就罢了,居然敢嫌弃他臭!   “我都是为了谁?”他好笑道。   韶音随口说道:“为了你自己呀!不是你自己要种花吗?”   赵渊辞顿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小没良心的!”他放开了她,抬起袖子嗅了嗅,果然有些汗味。但也没有达到臭的地步,更是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韶音笑盈盈的,好似故意破坏气氛的人不是她。   撒下花种后,赵渊辞便上了心,每天都要跑花圃边上,蹲下去,仔细打量一遍。   过了五六日,种子终于发芽了。   “音音!快来看!”外出买了妻子爱吃的早点,刚刚回到家里,只见妻子已经如往常一般起了,在梳妆台前梳妆。他等不及,捉了她的手腕道:“发芽了!种子发芽了!”   韶音被他拽了出去,跑到花圃边,只见挨着墙的一小片长方形的花圃中,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嫩绿的小芽儿,清新娇嫩,可爱得不得了。   “发芽了!发芽了!”赵渊辞兴奋得像个孩子。   韶音点点头:“是啊,发芽了。”   她脸上挂着笑意,但是显然不及赵渊辞来得深。赵渊辞看着她,渐渐笑意淡了少许。是了,这是他开垦的土壤,是他撒下的种子,他一日看几回,远比她更期待。   但是没关系,本就是他想要开始新生活,她是被他强行拉上的,他原不该强求她怎样,是他在打动她。   收回视线,他温柔地看着满目的娇嫩新芽,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   赵渊辞头一回种花,况且又抱了希冀在里面,每天积极得不得了,早上要看,下职后回到家还要看,并且非要拉上韶音一起。   他兴致勃勃的,尝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随着盛夏到来,天气炎热,每天办差很辛苦,他也没有露出过烦躁的情绪。   “音音,我想要两条擦汗的手帕。”这一日,夫妻两个沐浴过后躺在床上,说了会儿话,即将入睡时,赵渊辞忽然说道。   韶音觉得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很干脆地应了:“好。”   她动作很快,隔日便将两条手帕做好了。   赵渊辞拿在手里,发现这是两条不怎么精美,只能称得上简单素净的手帕。   他本应该喜悦的,因为这是妻子头一回送他贴身的物件儿。然而,他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了一条异常精美,他甚至舍不得用的手帕。那是表妹送他的,被他收藏在书房了。   开心的情绪甚至没有涌上来,便很快消退了。他看看手帕,又看看妻子,心里渐渐涌出苦涩。   本来娇俏可人的妻子,不知怎么,忽然间变得黯然失色。而她做的帕子,也是那么普通。   他又想到了表妹,想到她赠他手帕时,面染红霞,情意绵绵的模样。心里忽的闷痛,令他不由得闷哼一声,脸色都微微发白起来。   连着两日,赵渊辞下衙回来,没有给韶音带什么。   韶音便问他:“手里银钱不够啦?”   “不是。”赵渊辞淡淡地说,“你倘若想吃,使下人去买罢。”   韶音瞅了瞅他,没说什么,只点点头:“我知道了。”   当晚,下了一场暴雨。   赵渊辞被轰隆的雷声惊醒,猛地坐了起来。疾风吹着雨点,打得窗户噼啪作响,动静很是不小。   然而他看向身畔,却发现妻子睡得很香。仿若什么也未察觉,呼吸绵长,睡得酣甜。   这是个没有心的人,他心里暗想,缓缓躺了回去。   闭上眼睛,重新沉睡过去之前,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次日一早,他终于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不!!”   他站在花圃前,看着满花圃的刚过脚踝的牵牛花,无一幸免,尽都折损。断茎,残叶,湿哒哒地裹进泥土里。   赵渊辞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都碎了:“不,不!”   他顾不得弄脏鞋子,直接踩了进去,蹲下去,一片片拾起断茎、残叶,口中满是不能接受的声音:“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他怎么会忘了呢?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昨晚他明明醒了的!   赵渊辞气自己,气得不得了。韶音站在花圃外面,看着这片惨状,也惋惜不已。   她叹了口气,被赵渊辞听见了,不知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只见妻子体体面面地站在花圃外,脸上难掩惋惜,但眼底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渐渐惊诧起来,张口欲问,他猛地站起来,抿着唇,从她身边擦过。进屋换了官袍,看也不看她一眼,大步出门去。   “有病吧?”韶音暗暗翻了个白眼。   灰灰这时有发言权了,说道:“他生你气呢!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心疼!他觉得你没有参与感,气只有他自己出力呢!”   韶音便道:“难道怪我吗?是他想让我喜欢他呀!他不做些什么打动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灰灰点点头,说道:“是。不过,你现在有多少喜欢他啦?”   “喜欢他?”韶音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灰灰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道:“一点都没有吗?”   “没有!”韶音回答得斩钉截铁。   灰灰暗中唏嘘,大魔王的心可真狠,不由得为赵渊辞说起话来:“他对你不错呀,每天跑出去给你买早点,回来时也会捎一些吃的、玩的给你,待你温柔又包容,几乎什么都依着你。你怎么一点点都不动容呢?”   “因为他不喜欢我。”韶音冷酷地说道。   只要赵渊辞一日不喜欢她,她就不会喜欢他。   否则,他倒是哄得她动心了,可是他心里装着他的表妹,却置她于何地?   到那时候,心碎欲断肠的人是她,而他大抵只能愧疚地对她说一声“对不住”。   灰灰顿时怔住。它一直以为,只要赵渊辞做得够好,她就会对他有些喜欢,继而占有欲作祟,狠绝驱逐他心中属于李雁回的影子。   原来它错了。 第258章 男配的妻子9 如遭暴击。   她从前便说过, 不缺人爱她。   她说的是真的,并非随口一说。灰灰也没忘,只是它见赵渊辞表现良好,不禁有点心疼他。   他有什么错啊?剧本中的命运是孤独终老。现在他试着挣脱出来, 想自救, 从无望的过去中解脱出来, 有什么错啊?   而且他还很卖力,任劳任怨的。   不过, 这会儿它想着韶音的话,又觉得她是对的。如果依了赵渊辞的意,听了他的话, 将一颗心贴在他身上,而他却做不到一颗心放在她身上, 叫她情何以堪?   他对表妹一往情深, 她被他欺骗了, 骗了一颗心, 如何接受这处境?如何自处?   这样一想,它不免对赵渊辞有了怨言。从前它觉得他是个好人, 怜悯他的命运, 但是现在看着他对妻子的作为,又觉得他很欺负人。   他都没有喜欢她, 凭什么要求她喜欢他啊?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因此殷勤追求, 期待这份喜欢能得到回应, 还说得过去。他是什么?他想要琴瑟和鸣,试着互相喜欢,可他都还没有喜欢上她, 有什么颜面怪她没动心?   “有病!”它不禁骂出刚刚韶音骂过的话。   此刻,赵渊辞已经到了工部。跟同僚们打了招呼,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忙起手里的事情。   “敬之今日心情不佳啊?”旁边,关系不错的同僚笑着问道。   赵渊辞抬起头,勉强笑笑:“没有。”   “还说没有?瞧你这张脸,跟苦瓜似的,哪还有之前春风得意、满面笑容的模样?”同僚笑着说道,“跟夫人闹不愉快了?”   赵渊辞下意识就否认:“没有!”   “哈哈哈!”同僚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摇摇头,走开忙去了。   留下赵渊辞,脑中回荡着他说的话,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他之前真的春风得意、满面笑容?而他今日,当真一张脸像苦瓜一样?   他怔怔的,因为同僚无心的话而有些出神,还有些心惊。他想起过去几个月的光景,自从娶了妻,他似乎,当真是常常开怀的?   他一时恍然,连手里的事情都停下来,回想起更多。他想起给妻子买早点,因为日日早起,且跑很远,他心里是有埋怨的。但是当回到家,看到妻子吃上喜欢的早点,一脸满足的样子,他心里的怨言便消去了,也觉得满足起来。   而她从一开始的不理他,到再次跟他有说有笑,那期间的期待、喜悦、开怀,直是让他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赵渊辞不由得摸了摸脸,怀疑自己脸上现在便有笑意。苦笑一声,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睛。   他其实很久没有想起表妹了。若非那块手帕,惹起他的回忆,他已是许久不曾想起她。妻子是个有趣的人,狡黠可爱,娇娇俏俏的,他哄她都不够,又哪有多余的精力想别的?   偏偏前几日,他似是中了邪,不哄她,不给她买早点,待她客气又冷淡。甚至,还为此损了辛辛苦苦种下的花!   思及此处,赵渊辞愈发后悔不已。一整日,频频出神,好容易熬到下差的时辰,匆匆告别了同僚们,往家中赶去。   路上,他拐去醉仙居买了妻子爱吃的醉鱼,拎在手里,忐忑地回了家中。   进了大门,往内院行去时,他心里想着,等会儿如何跟妻子道歉?他早上离开的时候,颇有些过分,也不知她察觉了没有?她素来聪敏,应当是察觉了的吧?   她生他的气了吗?会原谅他吗?他要怎么开脱,才能解开她的不满?脑中转动着念头,刚刚进了内院,就听到一阵阵欢笑声从屋里传来。眼底闪过惊讶,随即松了口气。妻子笑着,可见心情不错,应当不难哄。   这样想着,他加快步伐。   才进屋,便见妻子坐在窗边,同一个小丫鬟下棋。身后站着两名小丫鬟,一人捧着茶,一人捧着瓜果,不时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入她口中。   见他回来,忙止了笑声,向他行礼:“老爷回来了!”   “嗯。”赵渊辞点点头,目光落在妻子身上,笑着说道:“在下棋呢?”   韶音抬头看向他,微笑着点头:“嗯。”随即,收回视线,说道:“小红,坐下,咱们继续。”   名叫小红的丫鬟却有些犹豫,当着老爷的面坐下来,似乎有些不规矩。正犹豫着,赵渊辞上前,拨开了她,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含笑说道:“我同音音下一盘。”   小红立刻站到一旁,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老爷虽然待人和气,很少发火,但是她们在他面前总是不自觉感到拘束,一点规矩也不敢乱。   “先把衣裳换了。”韶音抬起眼睛,看着对面一身官袍的男人淡淡说道。   赵渊辞这才想起自己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换衣裳。闻言立刻起身,到里面换衣裳去了。   时值盛夏,天气热得很,赵渊辞被官袍裹了一整日,身上难免出许多汗。他擦洗一番,整理了小半个时辰,才神清气爽地出来。   韶音已经同小红把刚刚那盘棋下完了,此刻棋盘上干干净净,棋子都收进了棋盒里。   赵渊辞走到窗边坐下,目光望了一圈,笑道:“人呢?刚刚还一屋子的人,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你回来了,她们拘束。”韶音说道,埋汰得一点都不客气。   赵渊辞摇摇头,道:“你对她们倒是很宠。”   韶音不接这话,下巴朝棋盒点了点:“你用黑子还是白子?”   “音音先选。”赵渊辞道。   韶音没跟他客套,直接道:“那我用黑子。”   自来白子先行,赵渊辞有些讶异,随即说道:“那你先行。”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占小女子的便宜。   韶音懒得同他客气什么,拈了一子,落下。赵渊辞见了,随后捏了棋子,跟着落下。   “今日做了些什么?”他问道。   韶音道:“没做什么。”   “午膳用了些什么?”赵渊辞又问。   韶音答道:“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午后可小憩了?”赵渊辞一边落子,一边继续跟她说话。   韶音便说道:“小睡了一会儿。”   她的冷淡简直不加掩饰,赵渊辞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她将丫鬟们都遣出去了。   这是给他留面子呢。   他心里苦笑一声,面上丝毫不敢露出来,带了几分讨好地说:“我给你带了醉仙楼的醉鱼,晚上可以用一些。”   韶音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有劳敬之了。只是晌午我使人去买了,中午已是吃过了,待会儿你自己用吧。”   赵渊辞心口一窒,说不出的难受卷上来,捏着棋子的手都顿住了,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本想在何处落子。   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缓了缓,他找回了神智:“好。不过,我自己用不完,音音稍后有胃口了,再陪我用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落子。   这一看,才蓦地发觉,自己的局面不妙!他顿时讶异地抬头,却见妻子面色平淡,好似对他隐隐呈包围之势,并没有什么可得意的。   “音音的棋艺不错!”他惊叹道。   “嗯。”韶音淡淡应道。   赵渊辞本想让一让她,不让她输得难看,稍后心情不好。然而眼下看着,是他自己要输了,她根本无需他相让。当下,收起了相让的念头,挽救起局面来。   但是,徒劳无功,他被杀得片甲不留。   看着惨淡的棋局,他哑然了,有些佩服地道:“音音的棋艺当真精湛!”   “嗯。”韶音依然一脸淡然,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来吗?”   赵渊辞刚才那一局,开局时并没有用全力,以至于后面呈现败局却无力挽回。他也想看看,如果自己全力以赴,能否改变局面?于是道:“好,再来一盘!”   两人又下了一盘。   结果是赵渊辞被杀得落花流水。   “还来吗?”   “再来一盘。”   连下三盘,赵渊辞都被杀得全无还手之力,不禁懵了。他的棋艺虽然算不上顶尖,但是这些年来,不论同谁下棋,从没输得这么惨过。   他不由得问道:“音音同何人所学?”   韶音同谁学的呢?   其实是上个世界,她身子不太好,经不起颠簸,待在后宅的日子居多。贺知砚也不放心她经常出去,于是耐着性子,拉着她下棋,一盘又一盘。   贺知砚的棋艺不错,韶音学起来也快,两人渐渐不相上下。于是四下搜集,寻来各种棋谱,一边学,一边杀,颇是过了些争斗的日子。   她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意。跟对着赵渊辞时的客气微笑不同,这笑意自心底发出,眼底尽是暖意,隐隐流动着温柔情意。   赵渊辞看到了,顿时如遭暴击,表情瞬间变得僵硬,感到几分难堪。 第259章 男配的妻子10 他才不自取其辱!   赵渊辞倒没想着, 她的棋艺是那人所教。只在心里想着,她是不是同那人一起学的棋?他是她的师兄吗?他们二人,棋艺谁高谁下?   他忍不住又想,自己同那人相比, 谁的棋艺更好一些?但他不敢问, 他连她的棋艺都比不上, 有何颜面去问别人?   忍了又忍,他当做没看到她脸上的笑容, 也没追究她压根没回答他的问话。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舒展了下四肢, 眺望片刻,便令下人摆饭。   他带回来的醉鱼, 也被摆在桌上。   “音音不用一些?”他问道, 挟了一箸鱼肉, 放进她的碗里。   然而, 韶音端起碗,往旁边一挪, 令他放了个空。   赵渊辞一愣, 缓缓收回了筷子。心念转动,很快说道:“音音不喜吃醉鱼了?那明日我换一道菜。”   然而韶音说道:“不必, 我想吃什么,自会使下人去买。”   这是他前几日对她说的。想吃什么, 尽管使下人去买。   当时赵渊辞心情不佳, 不知中了什么邪,同她说了这样的话。现在从她口中听到,很觉得不妥当。心头紧了紧, 他缓声说道:“我那时说的气话,音音别同我计较。”   挟了一箸别的菜,往她碗里放去。   然而这一回,韶音又挪开了碗:“敬之吃自己的,我想吃什么,自己夹就是了。”   赵渊辞心头陡然难受起来。   是,她是能自己夹,但是她自己能做的事,全都自己做了,又如何体现两人的亲密呢?   赵渊辞很不适应如此,顿了顿,收回筷子,将菜肴放进自己碗里。没立即吃下,而是放下筷子,看向她说道:“那几日,我心情不佳,说了些不好的话,是我的过错,我给你赔不是。”   韶音垂下眼睛,沉默片刻,也放下筷子。   “你捅了别人一刀,后来你拔出刀子,但这件事却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刀子落下,留下了伤口。”说到这里,她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忽然待我冷淡,我不知是为什么,但我觉得很受伤,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全是我的不是!”赵渊辞忙道。   韶音抿了抿唇,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继续说道:“我不想再被人捅一刀,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不想再挨一刀。”   “你以后都不必为我买什么了,我有银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自会使下人去买。”她又不是没有嫁妆,又不是没有陪嫁的下人,她买不起还是吃不起?要被他甩脸色。   赵渊辞听到这里,顿时慌了,她又将他拒之心门外了,上次花了他好大力气才哄回来,不,他没能哄回来,她到现在都不肯跟他亲近。这次……   “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是有心的,我那几日着实心情不好……”他辩解道。   韶音不听他辩解,打断他道:“你心情不佳,可以同我说,莫名其妙冲我撒什么气?”   赵渊辞噎了一下,看着她冷淡的模样,心里很不舒服。是,是他的错,但他为她奔波了月余,处处体贴,偶尔使一使小性子,又有什么?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他还是不愿示弱,说道:“你我为夫妻,你对我担待些,又能如何?”   这事是他错了,他不该想起表妹,从而对她摆脸色。但她不知道啊!她不知道他是因为表妹才对她摆脸色,在她眼里,他应当只是忽然心情不好罢了。她为何不能包容他一些?   韶音登时笑了,往椅背上一靠,双手环抱起来,看向他道:“你冲我甩脸子,我没与你追究,更不曾跟你吵闹,这叫不担待?”   “我倒是想问一问,敬之眼里的‘担待’,究竟是什么?”她唇角勾起讥色,“莫非是你莫名其妙冲我撒气,我不仅不能生气、吵闹、计较,还应该上赶着讨好你,慰问你?”   赵渊辞一听,便想回答,那有何不可?   为妻当贤,她既嫁给他为妻,贤德些难道不是本分?至于她受的委屈,待他好转过来,再哄她就是了!   这个念头刚在心头浮现,就听她说道:“你配吗?”   赵渊辞一愣。   脑中瞬间“嗡”了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他不自觉站起来,指着她道:“你说什么?”   “你配吗?”韶音咬字清晰地道,仰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说:“你算什么,值得我忍气吞声,委屈自己,放低身段讨好你?”   她那张娇俏的,笑起来如桃花一般娇艳的,总是讨喜的小脸,此刻扬起了下颌,圆圆的眼睛眨成傲慢的形状,神态高傲,颇有几分轻视,显得高高在上极了!   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赵渊辞愕然住了,震惊于所看到的这张迥异于往日,分外陌生的脸庞。以至于听到那三个字的愤怒,都不由得被冲淡了几分!   他不自觉地握起手掌,又松开,再握起,再松开。反复数次,才不禁指着她,想说:“你竟敢如此同我说话?”   又想说:“我不配?那谁配?被你画在画里的人吗?”   还想说:“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说他不配?像话吗?她说出这种话,有一丝丝将他放在眼里吗?赵渊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那句话,他越咀嚼,越觉得羞辱!   然而,他指着她,呼吸粗重,嘴唇张张合合,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她脸上毫无惧意,更别提悔意了。她就是成心说给他听、打他的脸,并且说就说了、打就打了,根本不当回事!   他教训她又如何?她不会知错,更不会收回,说不定一甩手走开,又不理他了!   脑中仅存的理智,让他克制住了冲动。抿紧唇,收回手,背在身后,重新坐下来。   拿起筷子,顿了顿,说道:“你刚才所言,未免过分!”   他收回了手,韶音便也收回了傲慢。垂下眼睑,继续吃饭,只不过碰也不碰他带回来的醉鱼。   赵渊辞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回应,当真是丝毫也不把他放在心上,顿时气闷不已!   灰灰倒是很高兴:“活该!把他惯的!有本事他指着李雁回的鼻子,对李雁回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啊?”   还不是欺软怕硬!   他心里没有音音,才对她说甩脸色就甩脸色。他心里有李雁回,对她有求必应,姿态卑微。   “我当初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好人,还同情他?”灰灰感到后悔了。   韶音平静地说道:“他的确不坏。对长辈孝顺,对手足有爱,对同僚仁义,有才能,这些都是他的优点。”   他只是在身为丈夫上面,并没有多少值得称赞的地方罢了。   灰灰被她劝得冷静了几分,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总能客观地看人?”   “没有总能。”韶音说道,“只是因为我不爱他。”   因为她不爱他,所以能看得清他的优点和缺点,并冷静以待。倘若爱着一个人,便不是这样客观了,她会因为爱他,忽视他所有的缺点,也会因为生气,借着一点小事大发脾气,否认他的全部。   灰灰若有所思。   次日,赵渊辞上职,又被同僚打趣了:“还没同你夫人和好?”   赵渊辞犹豫了下,在同僚洞察的目光下,没有再否认:“嗯。”   同僚便很好奇:“因为何事?”   赵渊辞不想说,只含混道:“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   见他不愿说,同僚便没再问。   接下来几日,每日下差后,赵渊辞都会买吃的、玩的回去,但他买的吃的,韶音一筷子也不碰,他买的玩的,韶音看也不看一眼。   彻彻底底地贯彻了“想吃什么,我自会差人去买,不必劳动敬之”。   赵渊辞更郁闷了。   这时,工部的同僚们都知道他与妻子不合了,纷纷好奇他们几时和好。   这一日晌午,赵渊辞狠了狠心,冲了出去,顶着烈日跑去醉仙楼,排队买了一份桂花莲藕,一份醉虾,提着回了家中。   “老爷怎么回来了?”下人们很是诧异。   韶音见到他这时出现在家里,也感到惊讶。   赵渊辞提着两份菜品,表情有些窘迫,很快将菜品交与下人,自己扯了妻子的手臂进了内室,低声说道:“以后,中午我提菜品回来,你不必差使下人了。”   说完这句,他一颗心微微提起来,担心她说“不必劳烦敬之,这点小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好在她并没说。静静打量他几眼,点点头道:“你不嫌弃麻烦,我是没什么。”   她应了?没拒绝?赵渊辞顿时心头一松,说道:“不麻烦!”   韶音见他一头的汗,便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问道:“有工夫吃两口吗?”   赵渊辞才觉得飘飘然,忽然被她提醒,暗道一声:“糟糕!”再没心情享受她的温柔,忙扯开她的手,大步奔出去,从桌上顺了一块饼,匆匆往外去了:“我走了!”   一边大步走,一边匆匆咬着饼。   毫无仪态的模样,让下人们惊讶得眼睛都忘了眨!   “老爷对夫人,真是爱进了骨子里!”很快,丫鬟们笑着打趣道。   韶音笑笑,不言语。   赵渊辞回到工部,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了,犹觉得鼻尖萦绕着几缕馨香,是妻子的手帕上残余的。   他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同僚打趣他道:“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你们和好啦?”   赵渊辞笑着点点头:“嗯。”   接下来,他日日如此。不顾烈日,每逢中午歇息时,便跑出去买饭菜。   韶音没有再拒绝吃他买回来的饭菜,还待他软和了一些,比如会拿着帕子给他擦汗,笑着说一句:“你竟是得天独宠,日日来回跑,也没见晒黑。”   赵渊辞只当她夸他了。   他日子好过起来,但其他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一天天折腾着,根本瞒不住,很快就传开了,同僚们怨怪道:“你可害惨咱们了,日日在家里挨酸话。”   赵渊辞便歉然道:“对不住了。”然而这话,根本没几分真心。他凭本事讨好妻子,为什么要对别人心存愧疚?   不仅如此,他还重新买了花种,又撒进花圃里。并在旁边又开辟出一块新区域,栽种上了自别处移来的月季。   正是开花的时候,白的、粉的、红的、黄的,一朵朵娇艳欲滴,盛放在花圃中,甚是美丽。   赵渊辞仍是自己伺候着,只是拉着韶音围观,还为花儿都起了名字,更甚者一株花起四五个名字,然后让韶音挑选。   他没有再提让她喜欢他的话。她都不曾对他敞开心扉,这时跟她谈喜欢,又要招她一句“你配吗”。   他才不自取其辱。   只用心待她好些,让她看到他的诚意。   他没有再去想表妹。只偶尔在同僚们埋怨他的时候,会想起来一下。表妹也知道了吗?她会怎么想?会为他高兴吗?当初成婚时,她曾祝福他,衷心希望他过得好。   想到她,便不免心头刺痛,虽然十分短暂,可也留下一片怅然。   *   李雁回的确听说了。   赵渊辞日日东奔西跑,酒楼、饭馆、点心铺子里的伙计都认得他了,而京中许多人家都会差遣下人去买吃食,难免会说起来,实在不是什么秘密,李雁回也从府里下人们的口中听到了。   下人们是当趣事说给李雁回听的,毕竟赵渊辞跟李雁回是表亲,并非是秘密,而当初知道他们两个有私情的,又都已经嫁人了。   “赵三爷对妻子可真是上心。”下人们笑着说道,“能做他的妻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李雁回已经好几日没跟丈夫好好说话了。他甚忙,早出晚归的,她还没起,他已经出门了,她都睡下了,他才回来。   近来两人又因为一些事情,有些分歧,颇是闹得不大愉快。   李雁回难免想到了表哥,他最是温柔体贴的人,性子又软和,倘若当初能够嫁给他,她会不会不必过得这么累?   “表哥对她的确是上心的。”她歪在榻上,目光望向窗外,淡淡说道:“但她对表哥就未必了。”   表哥顶着烈日,来回奔波,是心里有她。但她居然安然接受了,让表哥天天吃苦头,可不怎么知道心疼人! 第260章 男配的妻子11 是你问我的。   韶音当然不会心疼他。   赵渊辞若是出于对她的喜欢、爱慕, 因此对她百般讨好,她虽然也不会心疼,但却会出于怜惜,劝他不必如此。   但他不是。他想攻略她, 让她心里住着他、只住着他。韶音不仅不心疼他, 并且也不怜惜他。他愿意如此, 那随他去咯。   这般内情,旁人不知, 都很羡慕她被丈夫如此宠爱。家中一些出嫁的姐姐们,嫁进来的嫂嫂们,接连邀她过去坐坐, 向她请教御夫之术。   “以真心换真心罢了。”韶音这样说道。   她敬他是丈夫,待他真心, 他便也待她体贴、爱护, 这叫真心换真心。   “我又何曾没待他真心?”一个姐姐说道, 嘴角苦涩。   韶音便道:“你待他真心, 但他不待你真心,那就是他没有心, 姐姐不待他好便是了。”   她和赵渊辞之间的实情, 必然是不能说的。旁人问她,她也只能如此说了——她待别人好, 别人也回报她,那大家都好;倘若她待别人好, 别人不待她好, 那她便将真心收回来。   那个姐姐闻言,神情怔了怔,随即垂下头去:“哪里是如此简单的?”   她垂着眼睫, 盖住了真实的情绪。   韶音分辨不出来,也不去分辨。大家虽然是一家子姐妹,但互相之间,也不会十分掏心窝子。面子,名声,总还是要的。   一晃,便入了秋。   天气不再酷热,赵渊辞每日买吃食回家,便不那么遭罪了。   不过,他因为跑得多了、习惯了,体格结实了,也不觉着是遭罪的事。况且因为经常跑,对京城很熟,还为此获益。那次是一位工部的老大人要使人送文书,知他名声,特意点了他的名,委派他去办事。后来,常常点他的名,令他获益匪浅。   这一日,赵渊辞提了一份脆皮乳鸽,一份素丸子,回到家中。   他如今跟京城各酒楼、点心铺子等都有些情面,已经不需要排队了,总是去了就能取到手里。这便节省了他许多时间,回到家后,会有一两刻钟的空闲,可以拉着妻子说会儿话。   “清晨你说想吃云客来的乳鸽,我给你提来了。”他提着两份纸包,笑着迈进屋里。   韶音笑脸迎上:“辛苦敬之了。”   “不辛苦。”赵渊辞放下纸包,往桌边一坐,拉了她的手,就想将她抱坐在腿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衣裙,赵渊辞从前没见过,当是她才做的新衣,一枝枝盛放的桃花被栩栩如生地绣在衣裙上,愈发衬得她粉面桃腮,娇俏可人。   赵渊辞便想拥她在怀里,同她面贴着面,亲密地说会话儿。   “乳鸽好香,我要尝尝看。”韶音不动声色地躲开,笑着坐到了他的对面,将袖口挽起一截,尾指微翘,捏住纸包上的细绳,轻轻抽开。   赵渊辞眼底流露出失落。   “唔,好香!”韶音尝了一只鸽子腿,表皮酥脆,内里香滑,口齿生香,简直美味极了,便掰下另一只鸽子腿,递向了赵渊辞,“敬之快尝尝!”   赵渊辞垂眼接过。   他稍稍用了些,便没胃口了,起身道:“我该走了。”   大步匆匆,往外行去。   韶音瞅了他一眼,眉梢微动,随即收回视线,悠悠然品尝起了美食。   “敬之这是怎么了?又同你夫人闹不愉快了?”见赵渊辞神情暗淡地走进来,几名要好的同僚便看过来道。   赵渊辞微惊,不由得摸了摸脸,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赵主事待那祝氏如此宠爱,她竟还不知足,同你闹不愉快?”不远处一人嗤道,满脸不屑。   他同赵渊辞的关系很是一般,平素里看不上他对一介妇人如此殷勤热切,只觉得失了丈夫的尊严。更对韶音不屑,认为她是蛊惑丈夫的妖妇。   赵渊辞正了正神色,说道:“并未。是来的路上,想到一件棘手的事罢了。”   “原来如此。”众人点点头,各自忙碌起来。   赵渊辞坐在座位上,却没有心思处理公事。此刻心烦意乱,看到什么都烦。不由抿起唇,垂下了眼睛。   他同妻子之间,仿佛停滞住了。之前她不理他,他哄她,能够清楚感觉到她的态度软化、松动。但是之后,在她愿意同他说笑之后,仿佛便冻结住了,再无寸进。   他们是二月份成的亲,现下已是八月,已是成婚半年了。江城两次来信,问他祝氏是否有孕了?可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哪来的身孕?   下差后,赵渊辞进了首饰铺子,买了一支白玉簪,揣进袖筒中,大步往家中行去。   进了大门,穿过庭院,一路行至内院。抬脚迈过门槛,他进了屋里,脸上已是浮现笑容:“音音可有想我?”   “有。”韶音点点头。   他待她不错。虽然不是出自真心,但待她的好不是假的。因此,她便报以同等,也待他好。   “敬之累了吧?坐下歇歇。”她引着他到榻边坐下。   赵渊辞反手握住她的手,及至坐下后,也不曾放开。韶音低头瞅他,他便笑道:“我给音音买了礼物,音音猜是什么?”   韶音往他周身看了看,然后猜道:“必然不是吃食,否则会有香气。也不是玩具吧?你走进来时,我没听到声响。莫非是首饰?”   赵渊辞眼中笑意加深:“音音很是聪慧。”   “当真是首饰啊?”韶音便笑道,也不急着把手抽回来,继续猜道:“那是什么?耳坠?手镯?玉佩?”   她猜了几样,都没有猜到簪子,明明这是极容易猜的。赵渊辞便知道了,她不是猜不到,而是猜到了却不说。   眼底笑意更深,他松开她的手,自袖中取出了首饰盒子,递给她道:“音音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是簪子啊!”韶音笑着道,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根白玉簪。品质不错,花样也清雅,她笑着递给他,弯下腰,脑袋凑过去:“敬之为我簪上。”   赵渊辞顿时受宠若惊,被她突然而来的亲近给惊喜到了,忙接过来,往她浓密乌亮的发间簪去。   她生得白,肌肤清透,白里透粉,这白玉簪极衬她。赵渊辞心中一动,不由得捉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下一刻,韶音便坐在了他腿上。   她也不恼,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敬之有心啦,我很喜欢。”   赵渊辞忧闷了一下午的阴霾,顷刻间散去,此刻心花盛放,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想亲亲她的腮,但她偏头躲过去了,赵渊辞便不再强求,拥着她低声说起话来。   “音音现在心中可有我?”说了小半刻钟的话,他忽然握起她的手,一边把玩她柔软的小手,一边低声问道。   韶音点点头:“有!”   赵渊辞更加欣悦了,继而又问:“有我几分?”   韶音这次没答,而是瞅了瞅他,然后笑嘻嘻起来:“敬之呢?敬之心里有我几分?”   赵渊辞思忖了下,说是十分,她定然不信,便道:“八分。我心中有你,足有八分。”   韶音愈发笑嘻嘻起来,捉了他的乌发,缠在指间玩弄,说道:“我同敬之一样!”   倘若她是羞涩地伏在他肩上,或者双颊晕红地垂下眼睛,娇羞地说一声“我亦是”,赵渊辞还能信上一信。   偏她此刻十分顽皮,半点也不正经,就连说话的口吻都随意极了,赵渊辞不仅不信,反而在心中思量起来,她对他的喜欢究竟有几分?   那句“同他一样”,是同他口中的八分,还是他心里真正的分量?   不能想,一想就不痛快。   赵渊辞觉得自己不该问的,他似乎总是不长记性,明明从没在她这里尝过甜头,却还是一次次记不住,自找不痛快。   然而,他们已经成婚半年了,他待她又不错,她总该有几分喜欢他吧?   总不能一分都没有吧?   想到他刚刚试图亲她雪腮,而她偏头避过去了,赵渊辞又有些没底。   他心里装着这件事,不大痛快。待用过晚饭,夜间入了帐,他躺平下去,偏头看了看枕畔的人,想了想,一只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她的。   “我们今晚圆房,可好?”他低声问道。   韶音答得干脆:“不。”   赵渊辞一怔,她从前还会答一句“也行”“应当如此”,怎么半年过去,反而拒绝起来?   “为何?”他不解问道。   韶音便道:“不想。”   多简单!   因为不想啊!   赵渊辞蓦地皱起眉,心里的不舒服加重了。他们已经成婚半年了,她心里总不会还想着那人?   “我们是夫妻,此乃应当之事。”他微微加重了口吻。   韶音诧异道:“我知道啊!我也没说不应该啊?是你问我,好不好?我才说不好。你若是不想听我的,你问我做什么?”   她一副无语的样子,仿佛他很无聊似的,让赵渊辞噎了一下。   韶音紧接着抽回了手,翻过身去,留给他一颗圆溜溜的后脑勺:“你若问我,那我不愿意。你若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那你来好了。 ”   赵渊辞:“……”   “…………” 第261章 男配的妻子12 他再也不矫情了。   他岂会做出霸王硬上弓之事?他在她眼里, 难道便是那般不堪之人?   赵渊辞生气极了,呼吸声重而急,响起在密闭的空间内,一声声十分清晰。   但她头也不回, 仿佛没有听见。赵渊辞不禁感到生气又失望,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根本捂不热!   他生性骄傲,不肯强迫女子, 因此收回手,躺平,再也不往身畔看一眼, 心里更不肯想她。   次日,中午歇息时, 赵渊辞站起身, 离开办公的位置, 下意识往外走去。   及至走出门去, 下了台阶,才陡然清醒过来, 他这是做什么?他还生着气, 难道也要给那个心是石头做的女人买吃食回去吗?   赵渊辞不愿意。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抿了抿唇, 抬脚往外走去。   众人都知道他每日中午会家去,倘若他今日反常不去了, 还要惹人询问。他不愿意被人问来问去。   沿着街道, 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的,来到一家从未进去过的饭馆,抬脚走进去, 点了一碗羊肉烩面。   不必赶时间,他慢悠悠地挑起一筷子面条,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充分咀嚼起来。   这样悠闲的时刻,是过去鲜有的。慢慢吃完了烩面,赵渊辞付了银钱,起身出了饭馆。   他习惯了中午捎带吃食回家,今日忽然一改习惯,还有些不自在。担心她会生气,再次跟他疏远,他之前做的那些全都付诸东流。   但他难道连任性一次的权力都没有吗?赵渊辞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力,倘若她为此跟他生气,那她……就太过分了!   这样想着,他理直气壮起来,信步前行,回到上差的地方。   同僚们没察觉他的异样,跟他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刚才的事情。赵渊辞走到自己的位置,坦然坐下来,忙碌起来。   转瞬间,一下午过去。   赵渊辞下职回家。才迈进大门,心里就咯噔一跳,说不出的紧张弥漫上来。他抿住唇,没让自己流露出异样。只是,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快。   “敬之回来啦?”妻子看到他的身形,对他露出一个娇艳的笑颜,“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赵渊辞抿着唇,走到桌边坐下,饮了盏茶,又用了两块点心。然后起身,进内室换上常服。   及至出来,正见她跟下人说着话,原是祝家那边送来了一篓子螃蟹,下人来问要不要蒸上?   她回了下人,才转身回来,看到他,又是一脸笑意:“敬之今日差事不顺心?怎么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赵渊辞重新坐下来,手臂搁在桌面上,握了握,而后抬头问她:“我中午没回来,你怎不问我?”   韶音便笑道:“有什么好问的?你不是闲人,是官员,定是十分忙碌的。既然没回来,必定是事情绊住了,我责问你什么?”   说到这里,嗔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赵渊辞定定看了她两眼,忽的心下愧疚起来。他生她的气,可她原也没对不住他。是他比不过那人,怎能怪她不喜欢他?   “嗯。”他点点头,承认了这个说法,“以后中午莫要等我了,有时忙起来,着实是顾不上。”   “呸!”灰灰忍不住骂道,“撒谎!他撒谎!”   韶音倒是不在意,还笑着应道:“好。”   只见妻子没有起疑,也没有吵闹,并无疏离冷漠的模样,赵渊辞心里松了口气。一点心虚被他压下,此刻只觉得轻松,如释重负。   这样就好了,以后他想回来便回来,不想回来便不回来,很自在了。   “什么啊!”只有灰灰不满意,“他怎么能骗人?直接说不想回来,会怎么样啊?”   韶音便道:“他不说就不说,难不成他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这太浅显了啊!他的日日殷勤,本来便不是出自本心,而是抱有目的,岂会长久?   他总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如今不过是找到一个台阶罢了。   “可是台阶是你送给他的!”灰灰不满道。   韶音便道:“你当我想看到他?”   他一回来,她便要陪他演,她不腻味的啊?   灰灰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赵渊辞如同得了圣旨,开始堂而皇之的中午不回家。一次,两次,三次……只偶尔回去一趟。同僚们稀奇,便问他道:“敬之近来很反常啊?”   赵渊辞便笑道:“她心疼我,不许我总是来回跑。”   众人便笑起来。   赵渊辞卸下重担,进入了一种很闲适的状态。不必总是刻意讨好妻子,会给自己一些悠闲空间。偶尔休沐,便对她说有事去办,带了小厮出门,或独自泛舟湖上,或去茶楼、棋社消遣。   这一日,他独自登上寒山寺,在山顶小酌。   山顶修建有供游客赏景的凉亭,赵渊辞提着一坛酒,在石凳上坐了。清亮酒液倒入杯中,小酌一口,居高望远,俯瞰京城。   秋风清爽,赵渊辞独坐山顶,只觉得心胸舒畅,心旷神宁。正欲赋诗一首,忽然一道燦光自旁射来,耀得人睁不开眼。他心头无端端一紧,一股莫名预感浮上心头,缓缓偏头看去。   果然是表妹的身影。   她扶着丫鬟的手,缓缓登上台阶。   李雁回嫁给肃阳侯世子为妻,当上了世子夫人,通身气度也与当年不同。同是头戴珠翠,叮当环佩,但她便是比旁人多出不可逼视的贵气。   赵渊辞望着她的方向,怔怔出神,而李雁回也看到了他,顿时也是一怔。   “表哥?”   赵渊辞看着走近的人影,不知不觉站起来,唇动了动,说道:“雁回妹妹。”   丫鬟们在一旁行礼:“见过赵大人。”   无意中提醒了赵渊辞,他与她现在是何身份。   两人双目相对,各自眼神涌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口:“你可还好?”   异口同声的话,让两人顿了一下,随即闭上口。   气氛缄默下来。   最终,两人坐进亭子里,丫鬟们守在一旁,不打扰主子说话。   坐定后,李雁回率先开口:“表哥近来可好?”   赵渊辞点点头:“好。”顿了顿,“你呢?”   李雁回亦点点头:“我亦甚好。”   沉默。   而后李雁回挤出了笑容,说道:“闻听表哥与表嫂感情甚笃,被传为佳话,当真令人羡慕。”   赵渊辞的嘴巴张了张,而后说道:“世人谬赞了。”   他脸上并无多少落寞,并非李雁回曾经见过的失意。想来成婚后,他亦走出来了。   经过时光的打磨,男子眉宇间的温柔沉淀了几分,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分如沐春风。   他仍是很好的。   只是,那份属于她的温柔,已是给了旁人吧?李雁回心头微涩,想着曾经听到的传言,掩下涩意,尽量不让自己的口吻异样:“表哥与表嫂琴瑟和鸣,我心中甚喜。不过,表哥也要多顾念自己几分,莫要误了身体。”   被表妹如此关怀,也让赵渊辞的心中尝到涩意。他整日为妻子辛苦,妻子都不曾心疼他、说一句身体要紧。是,刚开始的确是他非要给她带吃食,但那时不是为了哄她消气吗?她后来消了气,总该心疼他一句吧?   他不愿让李雁回担心,因此笑着说道:“表妹多虑了,我现在身子强健得多,都是常常来回奔波练出来的,还为此得了上峰的青睐!”   他笑起来时,一点异样都没有,李雁回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勉强和为难。想起近些时日,丈夫的屡屡不理解,心中愈发涩然。   然而她自从嫁入侯府,更加历练得滴水不漏,旁人轻易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此刻微微垂眸,赵渊辞便没察觉她的黯然,只问道:“怎么是你自己出来游玩?世子呢?”   李雁回抬眼,笑道:“他公务繁忙,何况我一个人出来才好散心。”说完,反问道:“表哥又为何独自一人出来?”   倘若他与祝雪音的感情当真如传言一般好,为何独自一人在山顶饮酒?思及此处,李雁回看他的目光带了少许猜测。   但赵渊辞也善于伪装,当下答道:“近来遇到几件棘手的事,想不清楚头绪,于是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李雁回点点头,随即道:“看来是我打扰表哥了。”   赵渊辞闻言忙道:“没有,妹妹无需多想,我已是有些头绪了。”   “扑哧!”李雁回看着他着急辩解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一时想起从前来,他也是这样紧张她。   但那已经是从前了。李雁回很快收起笑意,站起身来,说道:“山上甚是空旷,我不待了,表哥也不要久待为好,以免着凉。”   说完,走出亭子,扶了丫鬟的手,往山下行去了。   走至台阶时,望着蜿蜒而下的一层层石阶,忽然心头浮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脚下顿了顿,她转头看回去道:“表哥与表嫂感情和睦,前程似锦,我很高兴。”她望着他,眸中似有水光,又似乎只是她的双眼生得过于美丽,引发了错觉,“保重。”   赵渊辞被这两个字触动心绪,仿佛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可是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保重。”   李雁回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头,沿着石阶,层层而下。   赵渊辞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再看这悠闲美景,只觉得索然无味,亦是下山去。   家中,韶音正与丫鬟们玩猜谜游戏。   谁输了,脸上便抹一道胭脂。韶音左脸颊上被涂了三道,此刻被一干小丫鬟们包围着,个个兴冲冲地出着谜语,想让她再输几次,这样右脸上也涂三道,便是小花猫了。   “哼哼,你们想得美。”韶音不服气地道。   屋中笑声连连,气氛活泼欢快,令赵渊辞的脚步顿住,站在屋外,忽然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去山顶上一个人吹冷风,是很傻的举动。   待在家中,陪妻子玩游戏,吃吃茶,用用点心,舒舒服服地坐在榻上,难道不好吗?   他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透过窗子,看到妻子清澈、快乐、毫无阴霾的双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她总是如此,他待她好也罢、坏也罢,她都不介意,自有她的活法。   她不为他伤神,不为他难过,究其原因,是她心里没有他罢?   赵渊辞苦笑着摇摇头。他实在不知如何去做,才能俘获她的心。他已经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好在,他们看上去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琴瑟和鸣,连表妹都如此说。真不知是讽刺,还是其他了。   *   转眼间,入了冬。   第一场雪下来,是在午后。韶音午睡醒来,就听到小丫鬟禀报:“主子,外头下雪了。”   她兴冲冲穿戴好,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伸手接雪花。   凉凉的,但是有趣。   “拿伞来。”她吩咐道,“咱们给老爷送伞去。”   琴瑟和鸣嘛!   丫鬟闻言取了一把油纸伞出来,口中道:“咱们家有马车,主子为何给老爷送伞呢?”   “坐车哪有打伞有趣。”韶音说道。   打着伞,兴冲冲出门了,给赵渊辞送伞去。   她一路慢悠悠走着,不急不缓的,走到地方时,赵渊辞正好快要下职。索性禀了上峰,提前下职了。   “怎么亲自来给我送伞?”赵渊辞惊喜过望,在他想来,妻子命下人来给他送,已经是心里有他了,结果她亲自来送,直让他感到熨帖极了!   韶音反问道:“你不喜欢?”   “哪有?”赵渊辞眼底满是笑意,掩都掩不住,举着妻子递给他的伞,爱惜地遮在头上,与妻子并肩往家的方向行去。   家里,已经准备了暖锅,是韶音临出门前吩咐的。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嫩绿的稀罕蔬菜,咕嘟咕嘟直冒香气的汤底,都让赵渊辞感到惊喜。   他进了屋里,换下衣裳和鞋子,着了常服,与妻子坐在桌边,涮着肉和菜。   屋里燃着炭火,暖融融的,而这顿暖锅更是吃得他手暖、脚暖,心里都暖和了。   隔着热腾腾的白色蒸汽,他看着妻子娇艳的容颜,忽然觉得,她待他实是不错的!   往常他总觉得,她待他似是隔了一层。但这时却想着,是不是他的错觉?   次日,赵渊辞休沐。   一早,他对妻子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是哪里?”韶音好奇道。   赵渊辞眼底尽是温柔:“一个赏雪的好地方。”   在郊外,有一处雅致的地方,有山有水,春季百花盛开,风景秀丽,是文人才子最喜欢来的地方。入了冬,万物凋零,便没什么好看的了。   但赵渊辞别出心裁,带她坐进湖心亭赏雪。   湖面空旷,一片白茫茫,四周望去,天地寂寂,尽显苍茫。   呼出的气也是白色的,韶音捧着手炉,欣赏着美景,不吝夸赞:“敬之,这真是个好地方!”   赵渊辞不禁一笑,令下人点了炉子,温酒。两人小酌一番,而后又走出亭子,玩起了雪。   四下无人,两人皆不拘束,叫下人们一起,肆意玩闹起来。   听着妻子欢快的笑声,看着她冻得红扑扑的,愈发娇艳的容颜,赵渊辞只见心里有什么,在迅速融化、坍塌。   她除了不爱他,当真没一处不好。   是夜,夫妻二人俱躺下后,赵渊辞偏过头去,轻声询问:“我们圆房吧?”   韶音眨了眨眼睛,亦偏过头,看了看他,忽然轻轻点头:“也好。”   赵渊辞顿时喜不自胜!   她说:“也好。”   而非:“不好。”   从前赵渊辞听到这样的回答,并不碰她,想等到她心甘情愿。但是现在,他不矫情了,顷刻间翻身覆上,以免她忽然改了主意。 第262章 男配的妻子13 我没答应你一定做到。……   开荤的男人, 跟开荤之前截然不同。   原本还有些矜持、清傲的男人,忽然变成了黏人的猫。早上醒来,要抱着妻子亲一亲。中午歇息时,再不犯懒, 日日都要回家。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 刻意表现自己。歇息的时间有限, 他直接让下人去买吃食,自己一路飞奔回家。到了家, 便拉着妻子进屋,耳鬓厮磨。   有时候还想疯狂一下,韶音不陪他疯, 总是撅回去。   他整个人化成了无骨的蛇,白日里缠人, 晚上更是缠着人不放。要么做亲密的事, 要么缠着韶音说些没营养的黏糊话, 似要将过去二十多年缺失的都补回来。   直到一日, 他看到韶音喝药。   “音音病了?”他着急地问。   韶音看了他一眼,几口将碗里的药汁喝掉, 慢条斯理地答道:“是避子汤。”   轰!   赵渊辞脑子里炸了, 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好半晌,才重新聚集神智, 脸上苍白一片,渐渐又转为愤怒的红色, 他指着她, 不敢相信地道:“你,你——”   她就这么不愿意怀他的孩子?!   “你,你过分了!”他感到愤怒又羞辱。   她现在是他的妻子, 即便心里再装着别人,也不该如此!   韶音都不用去想,只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将药碗放下,才淡淡地道:“我曾经听人说,女子不易过早生育,对身子骨不好。”   赵渊辞一愣:“是,是如此?”   “嗯。”韶音点点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渊辞登时脸上如被火烧,尴尬,羞愧,无地自容。   “我,我……”   “倒也不怪你。”韶音说道,双手交叠在膝上,仰起脸庞看着他,“我原该同你说的。这一两年,我都不想生育。你若是不肯,随你怎样都好,总之我不会改主意。”   赵渊辞本想说,若是这个原因,他倒没什么意见。但紧接着听她说“随你怎样都好”,登时觉得不舒服起来。   他能怎样?他会怎样?在她心里,他究竟是多么上不得台面的人?   “我不会如何。”他站直了身躯,指着她的手也收了回来,负在身后,微微握成拳,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说:“你的顾虑有道理,我亦不想你伤了身子。”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他怕再不离开,自己会控制不住,问出那句:“你现在心中可装着我?又有几分?”   他不敢问出口,唯恐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但是不问出来,这句话便淤积在心底,像是一团蠕动的活物,四下喷洒着酸蚀的毒液,灼烧着他的内心。   他总忍不住想,她当真只是为了身子,才喝避子汤吗?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那画中的人?倘若有,又有多少分量?   他越想,心里越酸,渐渐酸得他都承受不住了,很想走到她面前,同她问个明白!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只是,走到她面前,即将问出口时,他忽然打了个激灵!他这是做什么?他为何如此在意?究竟因为她是他的妻,还是因为……   心念电转,他很快明白了自己失态的原因。心中有慌张,有欢喜,也有忐忑。   他似乎从泥沼中走出来了。头顶的阴霾散去了大半,凝望前路,竟是一片光明与坦畅。   韶音发觉,赵渊辞愈来愈反常。   他常常话里有话,比如会在亲密过后拥着她,脸贴着她心口,听上半天。   她问他:“在听什么?”   他便答道:“我听听里面有没有人。”   韶音:“……”   灰灰简直拍腿大笑:“告诉他,里面有人!但不是他!”   但韶音是个善良的人,她没有回答他。   赵渊辞还有更多的试探,比如会忽然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做出着急翻找的样子:“画呢?我的画呢?”   韶音便问他:“敬之在找什么画?”   他便答道:“我有一幅很珍贵的画,但是忽然间找不到了。”然后请教她,“音音,倘若你有一幅珍贵的画,你会将它收在何处?”   韶音:“……”   灰灰更是乐不可支,在她脑中说道:“告诉他,收在心里!只有收在心里,才永远不会丢!”   但韶音也没回答。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搞小动作,直到他试探了几次,什么也试探不出来,渐渐愈发掩不住时,才终于不再装傻,问他道:“敬之,如今在你心里,那人还占几分?”   赵渊辞只思考了一瞬,立刻便答道:“一分也没有了!”   上次他对她说,她在他心里占八分,那次是骗她的。   但这次,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不假思索的,坦然地回答她,他心里全是她!   属于表妹的身影,已经褪去色彩,连形象都淡薄了,只余下寥寥几笔,风一吹就要散了。   看着他坦然澄澈的眸光,韶音犹豫了一下,继而满含歉然地道:“我曾经对你说,愿意跟你试一试。但是,我没答应你一定做到。”   她回答得委婉。   但脸上的歉意是那么清晰。   赵渊辞愣住了。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后,失望顿时铺天盖地涌上来。   他只觉手冷、脚也冷,浑身如冻僵一般,嘴唇都张不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哇哦。”灰灰发出吃瓜的声音,“真令人同情呢。”   它再一次对男配生出同情的心情。当初他不付出真心,就想得到韶音的心,令它大大鄙视了一把。但是他现在拥有了真心,却还是得不到韶音的心,就有点叫人同情了。   “你会喜欢他吗?”灰灰问道,“如果他一心一意喜欢你,心里眼里都是你,你会喜欢他吗?”   它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觉得男配很可怜。甚至,觉得他比原剧本的情况还可怜。   剧本上,他喜欢李雁回,但是求而不得,娶了不喜欢的女子。现在,他不仅对李雁回求而不得,他甚至得不到妻子的心!   真的太惨了!   韶音便安慰道:“你往好的方面想一想。他虽然没有得到我的心,但他起码得到了我的人,不是吗?”   “???”   灰灰愣了一下,险些爆出一句脏话。   真他X的感人逻辑!   “呵呵。”它发出无懈可击的营业微笑,随即匿了。   惹不起,它还想要及格呢。 第263章 男配的妻子14 三年。   赵渊辞看着家里的花不顺眼。   并非是因为冬季寒冷, 它们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而是他看到它们,便忍不住会想,他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要跟她一起种花呢?这不是日日提醒她, 她曾经跟画中那人青梅竹马吗?   他看到花圃, 就忍不住看妻子, 想从她的神态中捉到蛛丝马迹。但他一连观察多日,也没有丝毫发现。   她是不是天天想起画中人, 他不知道,但他每次看到花圃,便忍不住想起不愉快的事。他愈发看花圃不顺眼, 冲动得想全都拔掉。   一日,韶音应侍郎夫人的邀请, 到她郊外的园子里赏梅。赵渊辞休沐在家, 待她一出门, 立刻叫来花匠:“全都拔除了!”   花匠惊讶地道:“这样好的花, 大人为何要拔除?”   “让你拔就拔,啰嗦什么!”赵渊辞沉声道。   花匠立刻噤声, 不敢再多说什么, 小心翼翼地将花株移出土壤。   “都送你了。”赵渊辞不想再看到这些花,也不想烦心它们的去向, 索性全都送给花匠。   花匠闻言,顿时高兴坏了:“多谢大人!”   平白得了这些珍贵的花, 花匠高兴坏了, 愈发小心仔细起来,移除完所有的花,又将花圃里的坑填平, 修复得平平整整的,方才告辞离去。   赵渊辞看到空荡荡的花圃,心里终于舒坦几分。   与此同时,灰灰将这件事汇报给了韶音。   “他要拔就拔喽。”与一众夫人、太太们赏梅的韶音,除了一开始挑了下眉头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了。   花是他自己种的。他不心疼,那就拔吧。   “闻听这梅园,当初乃是林大人亲手挑选,一株一株栽进来的。”那边,几位太太围着梅园主人王太太,嘴上恭维着。   王太太笑得从容,眼底都绽着光:“哪里就这样夸张了?他一年也栽不了几棵,还不都是下人们忙活的?”   “哎哟,老天爷,林大人到现在还每年栽花呢?”几位太太惊得掩住了口,眼睛都睁圆了,羡慕得不得了。   王太太愈发笑得开怀,掩口笑道:“他啊,就是闲得。”视线一转,落在韶音身上,继而笑道:“要说谁才是掉进福窝里的,没谁比得上敬之媳妇了。”   王太太的丈夫是工部的大佬,也是当初因为赵渊辞跑腿利索,对他另眼相看的那位。赵渊辞不傻,当然知道抱大佬的大腿,韶音并不拖他的后腿,也和王太太的关系不错。   闻言,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说道:“是外头误传了。”   她羞答答的,并不张扬得意,因此羡慕她的人不少,嫉妒她的却不多,纷纷说道:“难道赵主事离不得你,每日午休时回家,还跑遍了全京城的酒楼,也是误传么?”   “就是。还有赵主事为你作的那些诗,我们可都听闻了,难道也是假的么?”   “我们还听说,赵主事每逢休沐,便带你去戏园、茶楼,莫非也是假的?”   原本只是打趣,可是说着说着,口吻不觉酸了起来。   这位小赵大人的妻子,倒真是有福分,嫁了一位百里难挑其一的如意郎君。   韶音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低下头,羞答答地笑。   人群里头,李雁回眼神复杂。   她也受到了邀请,前来赏梅。   自从赵渊辞成婚后,她有三四次在宴会上见到韶音。从前不觉什么,但是近来,尤其是听到赵渊辞为她作的几首诗,她心中不由生出难以名状的酸意。   表哥待她可真好啊!   这些日子,李雁回已经同丈夫说开了。丈夫也不是不理解她,他们仔细解释清楚了,互相体谅,丈夫还为她买了一只翠绿的玉镯赔罪。   李雁回抚了抚挂在腕上的玉镯。她戴上之后,曾细细凝视了一会儿,翠绿配皓腕,当真是说不出的雍容华美。然而,想到表哥待表嫂的温柔体贴,为她作诗,那些包容与宠溺,她心里不禁感到酸涩。   她很羡慕,羡慕表嫂能嫁给表哥,两人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   但她羡慕归羡慕,却克制住了脸上的表情,没有让自己表现出来半分。   甚至在赏梅宴散时,大方得体地对她道:“我整日闷在家中,也怪闷的,表嫂有闲暇了可到肃阳侯府来,咱们姐妹说说话。”   韶音并不想找她说话。   她又不缺人说话。   于是,很是为难地说道:“我倒也不是不想。只是,你表哥实在缠人,我今日能出来,还多亏了他忽然有公事要忙。其他时候……”   她一脸为难的样子,让李雁回哽了哽,一瞬间面色微变。但随即,她面上恢复得体笑容:“表嫂与表哥的感情这样好,真是让人羡慕。既如此,我也不好强求。”   微微颔首,而后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驾!”车夫挥动鞭子,很快马车轱辘辘驶远。   站在边上的小丫鬟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好奇与不解:“夫人?”   “咱们也走吧。”韶音说道,转身上了马车。   小丫鬟仍然不解,为何夫人要同肃阳侯世子夫人那般说话,两家还是亲戚不是吗?   但主子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乖觉的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韶音到家时,正听到小厮慌张张迎上来道:“夫人,老爷病了!”   “什么?”韶音讶异道,“怎么回事?清晨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不知怎么,有些着凉了。”小厮说道。   韶音听到这样的消息,当然就没精力追究花圃被清空的事,视线只匆匆一扫,便快步迈进了屋里:“敬之,你怎么样了?”   赵渊辞是自己待在屋里,熄了炭盆,脱了衣裳,硬生生把自己冻病的。   他心里想着,当初那人弄坏了花,哭得停不下来,她费尽心思地哄那人。现在他病了,她会不会也温柔备至地哄他?   “不舒服。”他低哑地咳着,吃力地坐起来,脸上红红地望着韶音。   韶音拧了拧眉,转头问伺候的人:“请大夫了吗?”   “回夫人的话,已经请过大夫了,也开了药。”小厮回答道。   韶音又问:“煎药吃过了吗?”   小厮犹豫了下,看了眼赵渊辞,又收回视线,小声答道:“煎了,但是老爷不吃。”   “再去煎。”韶音道。   赵渊辞顿时心花怒放!音音也要哄他了!   “药很苦,我不想吃。”他垂下眉眼,掩住眼底的快乐,满是埋怨地道。   韶音便道;“良药苦口,不吃怎么行?你想想我,三天两头吃避子汤,不也没抱怨过半句?”   赵渊辞:“……”   “…………”   灰灰顿时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   怼完女主怼男配,她怎么这么优秀呢?   赵渊辞的确噎得不行。三天两头,是说他要的频繁吧?但这已经是他克制了又克制了。   “我想让音音喂我。”最终,他没再耍手段,老老实实地撒娇道。   韶音没有拒绝他:“好。”   待药煎好,便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喝。   只要他不觉得苦,那就这样喝。   赵渊辞苦得都要咬舌头了,但是又舍不得被她哄的机会,于是硬着头皮,一勺一勺吃着苦药。   “音音陪我说会儿话吧?”吃完了药,他又拉着她的手道。   他就是嫉妒画中那人被她花心思哄过。尤其现在病着,更是增添了几分任性,仿佛只要她拒绝,他现在就能跟她使气。   “好。”韶音没拒绝他,坐在床边,说起了赏花的事。她没提李雁回,只说些平平常常的事,约莫有一刻钟,赵渊辞便上下眼皮打架起来。   韶音渐渐收了声,待他彻底闭上眼睛,便轻轻收回自己的手,为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一连三日,赵渊辞都在吃药和昏睡中度过。   他生了病,没去上差,请了病假在家。本想跟妻子过几日甜甜腻腻的生活,谁知他身子不争气,吃了药就犯困,一天下来,醒着的时候不多。   而三日后,他的病彻底好了。   “唉!”他暗暗叹气。   白白挨了一场冻,结果……就这!   转眼,便是三年。   韶音与赵渊辞成亲三年了。   他待她一直不错,落在别人眼中,便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至少,现在京城一提到恩爱两字,总会想到他们夫妇。   不过,因为韶音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背地里不少人说她闲话。   有人说:“赵渊辞现在待她宠爱,又能如何?她不能生,早晚落得冷落休弃的下场。”   有人羡慕:“祝氏不能生,赵大人待她尚且这般好,她真是有福分的人。”   还有人暗暗不忿:“不过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凭什么让赵大人待她这般宠爱?”   江城也数次来信,询问情况。   这一日,赵渊辞下差回家,刚走进院子里,便见着两名温柔貌美的女子碎步向他走来,躬身道:“见过老爷。”   他脚步一顿,和煦的神情瞬间落下,两边一扫,随即看也不看两人,直接往屋里去了:“那两个是什么人?”   韶音坐在榻上,正在看一本闲情逸致的话本,闻言抬起头道:“江城那边送来的。”   “什么?!”赵渊辞睁大眼睛,脸上尽是愕然,渐渐转为一言难尽。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握了握拳,“母亲怎会如此?!”   但老太太的想法也好理解。儿媳嫁进来三年,一无所出,她关心儿子的子嗣,有什么问题吗?   因此,韶音没答他的话,只是低下头去,继续看起了话本。   赵渊辞碰了碰她,眼神微沉:“你欲如何处理?”   “这是母亲送给你的,你自己处理。”韶音头也不抬。   赵渊辞心里更是不舒服了:“你不为我处理?难道你希望我收了她们不成?”   韶音便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你若想收,我不拦着。你若不收,那便处置了,并给母亲回一封信。”   她说得如此有条理,丝毫不掺杂意气,令赵渊辞一颗心冷冷的、木木的。   他表情木然地看着她,唇抿紧了。   一肚子话想要说,好些句话想要问她,全堵塞在嗓子口。   没有必要问。但凡她心里对他有一丝丝喜欢,此刻就不会如此平静、从容。   她根本不爱他。他已经爱上她了,但是三年过去,她对他仍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想到这里,赵渊辞心里便闷痛难当。过去的三年,他一直告诉自己,她心里有他。她会在他生病时哄他,会在他回到家时上前迎接他,日常跟他说笑闹趣,从不对他藏心事,房里也很如意。他以为,她已经喜欢上他了。   况且,他暗中调查了她可能认识的人,并没有发现一位青梅竹马,是跟她一起学棋艺,被她送过花种,又爱哭的人。   他没有找到那个人,一度以为她是胡说的,是为了不甘示弱、以此跟他公平相对,所杜撰出来的虚幻人物。   但是现在,有没有那个人都不重要了。因为没有那个人,她也不喜欢他。   赵渊辞绷着脸,起身出去了。   不过一刻钟,便回来了,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我已使人将她们送回去了。”   “嗯。”韶音点点头。   她仍旧在看话本,平静得好像他只是跟厨子说了一句,今晚不吃茄子。   赵渊辞心中又怒又疼,好不伤心。   是夜,他缠着她良久,事后拥着她说道:“明日,避子汤便停了吧?”   不等韶音答话,他又道:“我已是二十有六。”   “那两个虽然送回去了,但若是一直无子,只怕江城那边还会送人来。”   他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要子嗣。除了说出口的原因,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比如,她究竟是不是心里念着别人,才不肯给他生孩子?倘若生了他的孩子,她会不会喜欢上他?   这次,韶音没有拒绝:“好。”   “你同意了?”愣了一下,紧接着赵渊辞惊喜地道。   韶音点点头:“嗯。”   “音音,你真好!”赵渊辞喜不自胜,一时兴致又起,拉着她折腾起来。   事后,想到她明日不会再饮避子汤,他高兴极了,掌心覆在她小腹上,温柔地说道:“我去年的考评仍然是优,今年升迁变动,当是顺利。”   “甚好。”韶音说道。   赵渊辞已经喜不自胜了,甚至开始给孩子起名字。与此同时,李雁回的日子不太好过。   剧本上有这一段,世子藏了名貌美外室,被李雁回发现了,非常伤心。但这件事是个误会,那外室也并不是世子的外室,而是他受人所托,暂时照应几分。   这件事牵扯到一些人和事,世子不能对她说清楚,惹得李雁回非常伤心,两人便生了嫌隙。   过一段时间,这个误会是能够解开的,只是在那之前,李雁回的日子颇不好过。   她总是会想起表哥,会不自觉拿丈夫跟表哥相比。想想表哥与表嫂的恩爱,再想想自己日日算计、身心交瘁、丈夫背叛的日子,只觉得痛苦极了。   身边的丫鬟便劝:“夫人别动气,世子原非那样的人,此事定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李雁回冷笑道。   丫鬟便改说道:“世子对夫人素来尊重敬爱,哪怕一时被外头的狐狸精勾了魂儿,早晚也会回头,再回到夫人身边,夫人又何必动一时之气?”   李雁回毫不动容,脸上一片灰心。   她日日如此,府上气氛压抑得紧,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只得变着法儿地开解她:“遍寻整个京城,也没有比夫人更体面的了。旁的不说,只说咱们家赵三爷,他的家世可不如咱们世子,再说他疼爱祝氏又如何?那祝氏又不能生。在外面风头无两,人人夸赞,可关起门来,谁又知道呢?”   李雁回面上微动。   丫鬟瞧见了,立刻趁热打铁:“人都爱面子,在外面如何光鲜,背地里是不是落了牙齿和血吞,旁人又如何知道?夫人已经是咱们京城首屈一指的体面了,何苦因着一些小事而不快呢?”   但李雁回仍旧是不快。   表哥和表嫂之间,好也罢,坏也罢,至少表哥对表嫂一心一意,没有纳妾,也没有蓄养外室。   她心情很差,在府里头坐不住,瞧着谁都似在看她笑话。而世子又日日不着家,愈发烦闷得厉害,赌气起来,也出去走走!   她命人在醉仙楼定了厢房。   这是京城极有名的酒楼,醉鱼、醉虾是一绝。李雁回就曾听说,表哥为了给表嫂买醉鱼,那是风雨无阻,有一次京城下着瓢泼大雨,他亦奔出来买鱼。   竟这么美味吗?李雁回心想着,在厢房落座后,对伙计说道:“招牌菜各来一道。”   “好嘞!夫人稍候!”   李雁回坐在窗边,一手支腮,出神地往外瞧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似是往醉仙楼而来。   喉头一紧,她蓦地站了起来! 第264章 男配的妻子15 好人。   春天到了, 桃花开得正好。醉仙楼推出了时令小食桃花饼,模样雅致,味道也不错,赵渊辞下差后绕路到此, 打算买一份带回去, 给妻子尝尝鲜。   提了一份刚出炉的桃花饼, 想到妻子欢喜的模样,他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之色, 转身往外走去。   不曾想,刚刚转过身,视野内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妹妹。”顿了顿, 赵渊辞说道。   他们是表兄妹,如从前那般称呼她不妥, 直接唤她世子夫人亦不合适, 赵渊辞直接唤她妹妹。   他神态自然, 只在刚刚看到她时有片刻的怔住, 随即就恢复如常,并不似从前那般复杂多情。李雁回瞧出来了, 心头弥漫上苦涩。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她十五岁, 他十七岁。她是苦苦挣扎的闺阁女子,他是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的少年郎。他们互生情愫。   而今, 她二十有四,已孕育二子一女, 嫁作他人妇。他亦有了钟爱的妻子, 也不再是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少年,同当年变化甚大。   命运弄人。   收起感慨,她露出微微笑容, 叫道:“三哥。”缓缓走近,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纸包,问道:“三哥买了什么?”   赵渊辞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纸包,眼底含笑,口吻轻快:“是此家应季的桃花饼。只在当季卖,再过个十来日,想买也没有了。妹妹倘若喜欢,不妨买一包尝尝鲜。”   李雁回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   桃花饼?她曾经也做过桃花饼,包在帕子里,送他品尝。   赵渊辞见她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脑中一亮,亦想起此事来!他甚至想起,当初包着桃花饼的帕子,还被他收在书房里!   他浑身不自在起来。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四下张望一圈,他问道:“你自己在此?”   李雁回点点头:“是。”   朱唇微抿,神情透露出一点倔强。   赵渊辞看在眼里,更加不自在了,若是当年的他,一定会问她怎么了,为何看上去心情不佳?但今日不同以往,他不便再跟她走得过近。   装作没看出来的样子,他硬着头皮问道:“妹妹正欲回去么?那我不耽搁你了。”   不管她是不是,反正他着急回家去。他午时歇息的时间有限,此时多耽误一分,他跟妻子说话的时间便少一分。   他着急要走,几乎是迫不及待,仿佛她丝毫不值得他逗留。猛地一下,李雁回心头涌上酸楚,眼眶一下子模糊了:“表哥!”   这一声,直唤得赵渊辞头皮发麻,说不出的不自在涌遍全身。   汗毛都不自在,竖起又倒下,不知道怎么好。   他想回家去,跟妻子分享桃花饼。但是鞋底仿佛粘在地上,令他拔不动脚。   顿了顿,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李雁回垂下头,一言不发,双肩轻轻颤栗,浑身透出濒临崩溃的脆弱之态。   赵渊辞更是拔不动脚了。心里挣扎一番,终是一声叹息,将手里的纸包交给随身小厮,交代道:“送回府里,跟夫人说,我有事绊住了,便不回去了。”   “是,老爷。”小厮接过,立即转身往外走去。   赵渊辞则跟在李雁回身后,走出酒楼,上了马车。   “X的!”灰灰爆出粗口,“他干什么呢?!”   韶音卧在榻上看话本,眉眼平静,听了它的汇报,没有丝毫触动。   “白同情他了!”灰灰直是快呕死了,气得掐住自己的脖子:“以后再同情他,我就是废物!辣鸡!我不配穿三千万星币的身躯!”   韶音翻动话本的动作一顿,问它道:“三千万星币?”   灰灰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三千!是三千星币!什么三千万?你想钱想疯了?我哪来的那么多星币?!”   韶音勾了勾唇角,轻轻地道:“哦。”   灰灰见她不信,顿时想要解释,但这时不解释才是最好的。定了定神,它装作没有这件事,重新提起赵渊辞,大骂起来:“他怎么能干这种事?真不是个人!”   “这有什么?”韶音淡淡说道,“他是个好人,李雁回毕竟是他表妹,他岂会看着表妹伤心,而不管不顾?”   好人?灰灰听着,却觉得更堵得慌了。   想骂什么,偏偏赵渊辞还当真是个好人。忍了忍,它不禁泄气道:“真烦人!”   太烦人了!   他就不担心韶音知道后,会感到难过?还是他觉得,只要韶音不知道,就没关系了?   可是,不论韶音会不会知道,他都不能做可能伤害她的事啊!   赵渊辞此刻坐在驶动的马车中,如坐针毡。   倘若是妻子见画中人,他必然会感到不悦。所以,他此刻所为,很是不妥。   但,表妹的状况太令人忧心了,他又无法放着不管。   “究竟发生何事?”他忍下不自在,出声问道。打算速战速决,尽快解决这场意外会面。   李雁回低泣一声,说道:“他蓄养外室!”   赵渊辞愕然,随即怒道:“岂有此理!他简直欺人太甚!” 第265章 男配的妻子16 本篇完。   李雁回掩面低泣, 不说话。   她其实不该跟表哥说这些丢脸的话,但她没有人可以说,别人知道了都会看她的笑话,至少表哥不会看她的笑话。   伤心低泣的模样, 落在赵渊辞眼中, 顿时气愤交加。倘若当真喜欢那女子, 周世子纳进府里也就是了,凭什么养在外头?也太不把妻子当回事了!   “你欲如何?”他忍着气问。   李雁回摇头。   不说话, 只是哭。   她欲如何?她能如何?莫非闹得和离,抛下三个骨肉不要,再嫁不成?莫说她舍不下三个骨肉, 只说再嫁的话,她又能嫁得多好?   丫鬟们劝她的话, 有一点没错, 那就是她已经是嫁得顶顶好了。世子虽然蓄养外室, 但在府里对她很是尊重、敬爱, 两人也是幸福甜蜜过的。   她只是不能接受,她以为的两心相悦、幸福甜蜜, 原来都是浅薄的, 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我跟他拼了!”她忽然放下手, 面带泪痕,咬牙恨道:“回去我就跟他拼了!不是他死, 就是我亡!”   赵渊辞连忙喝道:“休要胡言!”   李雁回不禁再次捂住了脸, 哽咽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待世子难道不好吗?不是一片真心吗?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钻进了牛角尖,走不出来了。原剧情中,她和周世子的感情很好, 在外室这件事上,周世子含混其词,李雁回并没有给他盖死,而是心藏疑惑,猜测他在搞什么?   后面,倒是被人误导,认为周世子背叛了她,心碎欲绝。但随即两人解开了误会,说开一切,真相大白,由此更加信任彼此,风雨同舟,恩爱不疑。   但偏偏这时有了变数,她与周世子并非京中最恩爱的夫妻,而是赵渊辞与韶音。有这对模范夫妻对比着,她对周世子的要求不知不觉变高了,发生这件事后,也不如剧情中镇定。   “我找他谈一谈!”沉吟片刻,赵渊辞说道。   李家不在京城,李雁回乃是远嫁,在京城举目无亲,他便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欺负。   再说,李家即便知道了,也未必愿意为她得罪周世子。李雁回是高嫁,李家讨好肃阳侯府还来不及,岂会为这点小事跟周世子不依不饶?   说完这番话后,他心里觉得,有一些不妥。   但他又想道,他并非为了私情,任何一个亲人被欺负了,他都不会坐视不理。这样想着,心里渐渐坦然起来。   “不,不要!”李雁回却惊得抬起头,连连摆手,“我只是诉诉苦,表哥不必如此!”   她的理智回来了。   从小便活得如履薄冰的李雁回,比赵渊辞谨慎多了。她与他倘若没什么,都不会允许他找世子说话,何况他们之间曾有过情意?   “表哥,我没事了。”她擦擦泪,逐渐镇定下来,表示自己好多了。   赵渊辞却更觉得她可怜,竟隐忍至此,宁可偷偷哭,也不说。   他心下难过,一下午都不展颜。及至下差,回到家,即将要见到妻子,才勉强挤出个笑脸。   “我回来了。”迈进门。   韶音坐在窗边的炕上,正在做一条抹额,闻言抬起头,不甚热切地看他一眼:“嗯。”   赵渊辞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在做什么?”   “给母亲做一条抹额。”韶音说道。   赵渊辞眼底软下来,柔声说道:“辛苦你了。”   韶音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过来,他误会了。   不过,也没有解释:“不辛苦,应该的。”   给自己母亲缝一条抹额,聊表孝心,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赵渊辞的母亲,那位老太太,韶音想到之前江城送来的两名貌美女子,心里笑了笑。她这个人,最喜欢投桃报李。老太太给儿子送美妾,她若要表孝心,只会给公公送两名美妾。   赵渊辞不知妻子心里想的什么。只见妻子低头做抹额,认认真真的样子,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倚在软枕上,心里叹了口气。   他此时亦无说话的兴致。想到表妹那张面含泪水,隐忍伤恨的脸庞,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今日看了个话本,落了一肚子气闷。”过了一会儿,韶音跟他说话。   赵渊辞便问道:“怎么?看着什么桥段了,竟气成这样?”   韶音便讲起来:“讲的是一名少年侠客,天资卓绝,少年成名。他有一个师姐,他暗中恋慕她,但是师姐待他却仿佛并无情意。不久后,师门的仇家来了,将整个师门血洗,师姐也死了。少年抵达时,师姐只剩下一口气。”   赵渊辞不由怜悯地说:“好生可怜。”   韶音看了他一眼,继续讲道:“少年将师姐抱在怀里,为她运功疗伤,但是师姐心脉已断,根本活不成了。临死前,师姐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赵渊辞不由问道:“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韶音摇摇头,声音闷闷的,“话本上没写,只写师姐的嘴唇张张合合,而少年靠近过去,却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此后的许多年里,少年常常回忆,分辨着师姐的口型,但是一无所获。”   “再后来,他功成名就,成为武林泰斗。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个梦,梦到了师姐对他说的话。师姐说,‘我还没有嫁给你’。”   她还没有嫁给他。   她原来也是喜欢他的。   命运弄人,让他晚到了一步。否则他便能救下师姐,同她成婚,喜结连理,白头到老。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赵渊辞听完后,心中亦是伤感不已,也知道了她闷闷不乐的原因。   “能得到答案,也算是少了一桩遗憾。”他劝慰道。   韶音却看向他,说道:“你当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也是喜欢他的,比她根本不喜欢他,更令他好受吗?”   赵渊辞下意识就想点头,当然如此!他的心意被回应了,并非一厢情愿,当然是好事!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失了声音——   这件事情,不能深想。倘若往深处想,想到少年失去的乃是相知相慕之人,失去的乃是白头到老之人,失去的乃是一生幸福,这便不再是圆满,而是巨大的悲哀!   她明明也爱他,但却因为仇家的杀戮,失去了性命。她含冤下黄泉,也带走了少年的幸福。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故事。   本来只是有些淡淡的伤感,随着咀嚼,那伤感逐渐变为了揪心。   “敬之?”见他不说话,韶音碰了碰他。   赵渊辞回神,看着妻子含着等待的眼神,才想起来她还在等他的答案。   沉吟片刻,他道:“她也爱他。”   虽然这很令人难过,但至少那位少年的爱情得到了圆满,也算不幸中的一点安慰。   “哦。”韶音点点头。   话到此处,便结束了,下人摆饭,两人陆续下了炕,往桌边去了。   “你编出这么个故事,是想做什么?”灰灰问她。   根本没有这么个话本子,灰灰再清楚也不过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编的。   韶音便道:“让他做个选择。”一边笑着接过赵渊辞为她盛的汤,一边在脑中对灰灰道:“让他选择妻子的死法。”   “…………”灰灰。   震惊。   心情复杂。   “你,你这就要走剧情啦?”   韶音道:“是啊,这次要及格的。”   灰灰想说,她就算不走剧情,但只要不破坏男女主的感情线,及格就是妥妥的。   但是想了想,赵渊辞也不配跟她好。之前有个男主,比赵渊辞好多了,不也被她溜了一把?她看不上他,并不奇怪。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他?”虽然知道答案,但它仍是忍不住问道。   “嗯。”韶音答道。   灰灰听到她亲口说出答案,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是它经历过的最跌宕起伏的世界,它一次次站赵渊辞,又一次次鄙弃他。看着他做的那些事,它都不知道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韶音没管它的小情绪。   对她来说,这次任务就是来刷分的。   马上,剧情节点就要到了,而她除了没给赵渊辞生个女儿,其他都没什么偏差。   至于没生女儿,根据以往的经验,差这么一点点,并不影响结果。   这个及格,她拿定了。   *   赵渊辞最终还是找了周世子。   周世子的年纪与他相仿,亦是年轻俊才。身躯高大,气度斐然,神采湛湛,通身透着贵族子弟的气质,非常配得上男主的身份了。   “你是?”周世子看着拦在身前的人。   赵渊辞便报上名字:“赵渊辞,江城人士,与世子夫人乃是表兄妹。”   “原来是表哥!”周世子对妻子的亲戚还是很尊重的,忙唤了一声。   他打量了赵渊辞一番,见他容貌气质都不俗,心中很是赞赏,朗然道:“从前无缘得见,今日相见,咱们爷们儿好好喝一顿!”   拉着赵渊辞,往酒楼去了。   叫了一桌子菜,边吃边喝边聊。   “原来是你,工部的赵主事!”周世子大笑道,“我听说过你,表哥与嫂子的伉俪情深,满京城都视为美谈!”   赵渊辞谦虚地笑笑,说道:“这也没什么,只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当对妻子包容爱护罢了。”   “说得是,此乃君子所为!”周世子甚为赞同,“我敬表哥一杯!”   赵渊辞看着他坦然清澈的神情,心中暗道,这位周世子还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他暗暗敲打,他竟然能表现出一无所觉。   “说起来,还是你嫂子教我的。”他与周世子碰了一杯,神情如常,笑着说道:“她对我说,夫妻之间,当以真心换真心,如此才能百年好合,美满到白头。”   周世子一脸赞同的样子:“不错,我亦是如此想!”   赵渊辞听着,不禁心中发闷。   他又试探了几次,然而不论他如何试探、敲打、告诫,周世子都如同没有察觉到。   事实上,周世子也是真的没察觉到。他对李雁回一心一意,连个妾侍、通房都没有,虽然平时忙了些,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要拼前程吗?他自问对妻子也是很好的,因此只当赵渊辞是同道中人,吃得很高兴。   一顿饭吃下来,赵渊辞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不禁非常气闷。   回到府中,只见下人们忙忙碌碌,在装马车。   “这是在做什么?”他好奇问。   韶音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马车旁边,闻言朝他冷冷看过来一眼。话也不说,直接将一团手帕朝他丢过去。   手帕轻飘飘的,团成一团,也没什么分量,根本丢不远,在半空就展开了。赵渊辞还没看清,只见她丢过来什么,于是下意识去接。   待接到后,看到是什么,顿时如被火星烫了手,差点失手丢掉!   “你,你怎么——”他惊得睁大眼睛,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他收在书房里的手帕,怎么被她翻出来了?   韶音压根不用翻。问问灰灰,伸手就掏出来了。   她也不同他理论,压根懒得理会他,扶着丫鬟的手就要上马车。   “等等!”赵渊辞急忙上前拦道,“你,你——”他急得语调都变了,狠狠瞪小丫鬟,喝道:“退下!都退下!”   见她们不动,便挥手撵开。   待她们退开几步,他靠近过去,压低声音,急急说道:“我不过是藏了条手帕!你不也有画?我可曾为此闹过?”   韶音这才冷冷看向他,嘴角勾起来,一脸讥嘲地道:“我可没有同他共乘马车,一路叙旧。”   赵渊辞大惊!   “你,你怎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此事?!”   韶音理也不理他,提起裙摆,登上马车。   “音音!”赵渊辞要拦。   韶音直接抢过车夫的鞭子,径直朝他抽过去:“滚!”   他与表妹叙话?为表妹跟人吃酒?他自去做他的好人!   难道还不许她生气吗?   赵渊辞听得鞭子破空的凌厉声音,登上吓得急急后退,韶音便将鞭子还给车夫:“走!”   这些都是她带过来的陪嫁,只听她的话,闻言登时驱赶马车:“驾!”   马车在赵渊辞的视野里驶远,他顿时急坏了:“来人!备马!备马!”   韶音乘坐马车,一路出了城。   原剧情中,祝雪音便是出了城。韶音猜想着,她应当是去城外的庄子上散心,毕竟因为这点事,就惊动娘家人,有些小题大做了。   及至出了城,韶音便好奇起来,她会如何出事?   很快,她便知道了。   事情发生得很没有道理。马儿好端端跑在路上,忽然不知怎的,竟发了狂!嘶鸣,狂奔,并且朝着路边的沟里跑去!   “吁!吁!”车夫急得不得了,试图制住马儿。   车里,几个丫鬟也担心地抓紧了韶音的手臂:“怎的了?好端端的,怎的发狂起来?”   韶音问灰灰,但灰灰也说不知。没有什么缘由,就是忽然发狂了。   韶音心想,大概是因为她不过是个炮灰,不值得设计什么剧情,死了就完事了!   “夫人小心——”   数声惊呼声传来。有车夫,有丫鬟,还有远远坠在后头的赵渊辞。   韶音表演出一副惊慌失神,睁大眼睛,脸色苍白,瞳孔放大的惊恐表情。   在马车倒进沟里的一瞬间,她从车厢里摔落下来,后脑勺先着地,不偏不倚,就是那么巧,撞上了一块凸出的石头。   那块石头的大半都埋在土里面,只露出一点犄角。但就是一块犄角,将她的后脑勺击破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横流!   “夫人!!”丫鬟们尖叫道。   赵渊辞远远看到这一幕,亦是肝胆俱裂,一瞬间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音音!音音!!”他大叫道,拼命策动马儿,飞快赶至近前。跳下马,奔向韶音身边,拨开周围的丫鬟们,跪下去,看着脑后洇出一片刺目的红,且愈来愈多时,他只觉眼前一黑!   “音音……”他颤抖着声音道,脸色苍白如纸,想要伸手抱她,可是看着她脑后洇开的血迹,又无从下手,慌乱得手都在抖,“你,你怎么样?”   韶音此刻还有意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双总是清澈的、明亮的眸子,此刻仿佛黯淡了些许,又好像仍然那么明亮。   她看着他,缓缓张开唇,动了几下,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努力了许久,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渐渐的,她眼中的光彩消失。   随即,脑袋一歪,偏向了一旁。   只将一个被血染红的后脑勺,对准了他。她刚刚失去气息,身体还是温热的,血仍然在流。   在赵渊辞的视野里,那温热的鲜红失去了屏障,不受控制的,从她的身体里往外流。   “不,不……”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不知何时软成了面条,跪着爬过去,用手捂住了鲜血涌出的地方,“不要流了,不要流了……” 第266章 男配的妻子17 后续。   “本次世界判定, 成绩及格。”   只是及格?韶音皱起眉头:“拿来我看。”   她要看看后续发展。   这次她扮演的炮灰角色,分明没出差错,就算得不了优秀,起码得到一个良好吧?   灰灰便将剧本抛给她。   韶音打开来, 翻到自己领盒饭的地方, 往后面看。   原剧本中, 这里没有多少镜头,但这次变了, 因为她和赵渊辞的“恩爱无双”,影响了李雁回和男主的感情,所以镜头变多了。   剧本上清晰地描述了她的死亡, 以及赵渊辞的反应。他非常不能接受她的死,用手捂着她的后脑勺, 好像堵住伤口, 她就能活过来一样。   丫鬟们跪在地上, 哭得悲伤。   而赵渊辞看着刺目的红色涌出指缝, 染红了双手,眼神愈发惊恐。直到渐渐的, 血液不怎么往外流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察觉到怀里的身躯变冷、变硬了。   “不, 不……”他摇头道,踉跄着爬起来, 抱起她的身躯往回走。他要带她看大夫, 她一定会被救活的。   车夫和丫鬟们将车厢从沟里拉出来,稍稍收拾了一下,然后套上赵渊辞骑来的那匹马, 驾驶着马车追上去,使赵渊辞和祝雪音的尸体上了马车,然后挥动鞭子,令马车行驶得飞快。   但是徒劳无功。她已经死透了,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不,不!”赵渊辞顿时崩溃,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给妻子擦拭干净,挽好头发,穿上干净漂亮的衣裳,让她躺在床上。   而他坐在床边看她:“音音,你醒来好不好?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睡了,醒一醒好吗?”   现在是春季,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尸身放不了太久。下人们劝他,尽快将夫人入殓、下葬,让她入土为安。但赵渊辞不愿意,他着魔了似的,认为她还会醒过来。   消息已经传回江城,但是老家的人还没到,下人们拿赵渊辞没办法。最后,还是工部的林侍郎来了,做主安排下去,将祝雪音的尸体下葬了。   侍郎夫人也来了,帮着整治内务。看着赵渊辞从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人见人赞的翩翩君子,变成胡子拉碴、眼带血丝、失魂落魄的样子,唏嘘不已。   京中谁人不知,赵渊辞同他的妻子恩爱有加?上天看不得有情人,实在令人唏嘘。   李雁回和周世子也来了。看到赵渊辞形容枯槁的样子,比当年得知她嫁人时憔悴了不知多少倍,她心头如被什么一击,酸楚涌上心头。   李雁回劝他,周世子也劝他,很多人都劝他,但赵渊辞一句也听不进去。下葬时,他甚至发了疯,扒着棺材,不许抬走。   林侍郎看不下去,叫人打晕了他。等赵渊辞醒来,眼前放着一块灵牌,愣了一下,随即抱住牌位,大哭不止!   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死了!音音死了!那么好的音音死了!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害死她的!   “如果我没惹你生气。”   “如果我处理掉了那块手帕。”   “如果我拦住你,没让你离开。”   “如果我及时救下你。”   那么多的可能,她都不会年纪轻轻死掉。   但是这里如果中,没有“如果我拒绝了表妹,没有跟她同乘”。   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做错了,他对表妹已经没有情意,是出于手足之情,他坦坦荡荡。   他陷入悲痛当中,振作不起来。老太太从江城赶来,暂时住下了,日日教训他、劝慰他、训诫他,但是没有用。赵渊辞吃不下,喝不下,睡不下,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很快形销骨立,瘦得不成样子。   李雁回得到消息,便来劝他:   “人死不能复生,表哥节哀吧。”   “表嫂是个好人,来生定当投个好胎。”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表哥也不要太伤神了,姑母因为你都急得病了。”   赵渊辞知道自己不孝,勉强打起精神,让自己多吃点,多喝点,渐渐看上去振作起来了,然后命人将老太太送回去。   老太太一走,他又回到当初的样子。憔悴,颓唐,每日抱着灵牌,低声絮语,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李雁回又一次来看他,被他的样子震惊了,嘴巴张了张,很想说:“想开吧!别太难过了!”   当初他能忘记她,爱上祝雪音,那不久后他也能忘记祝雪音,再爱上别人!   何苦如此苛待自己?   但祝雪音刚下葬不久,现在说这话不合适,至少也要过上半年再说。   李雁回不说再娶的话,只劝他节哀,赵渊辞也不想听:“她死了!被我害死的!我有什么颜面继续活下去?”   音音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活泼可爱,是那么有趣的一个人,却死了!横死!她不该死的!   赵渊辞愧疚得不行,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李雁回担心他,便劝他道:“你这样难过,嫂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走!你走!”赵渊辞一句也不想听。   他不想听任何人安慰。尤其是李雁回,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她。   他知道不该怪她,他这样是在迁怒。但是那又如何?音音都不在了,他再做谦谦君子给谁看?做个刻薄又无礼的人又如何?音音都看不见了,他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   “表哥……”   “你走!”赵渊辞撵她,“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失去她!你走!快走!”   李雁回十分伤心,含泪离去。   回到肃阳侯府,她仍旧情绪低落。周世子问她,她便道:“见到表哥那么难过,我很不好受。”   周世子并没多想,只觉得她去赵家有些频繁,虽则是亲人,且赵渊辞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他们是表兄妹,还是要避嫌一下。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要太难过了。”周世子劝她道。   李雁回没有再去。上次赵渊辞说的那些话,很是伤了她的面子,她不会再去了。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半个月后,剧情走起来了。有人捅到她面前,说世子又进了那名外室的院子,并且待了很久,外室还送他出来,两人很亲密的样子。   李雁回顿时变色,心里憋得难受,怎么也坐不住,理智失控,令人备车去了赵家。   她对着赵渊辞一阵哭诉:“他怎能如此!”   赵渊辞不耐烦听她哭。论起悲伤,他胜过她百倍。何况,当初若不是她拦住他哭,他也不会跟她同乘一辆马车,音音也不会——   “当初,若我嫁的人是你就好了。”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李雁回喃喃出声。   赵渊辞一脸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院门口处传来一声暴喝:“李雁回!”   他下意识看去,李雁回也受惊似的回头,只见一道高大身影站在院门口,赫然正是周世子!   周世子从“外室”那里出来,回到府里,就得知妻子受气离开了。他连忙追来,想要跟她解释,谁知就撞上了这一幕!   他亲耳听到,再做不得假,此事一发不可收拾。   李雁回不认,说道:“当初两家有意结亲,但因为一些事情没成,仅此而已!”   周世子不信,她便又道:“我说气话罢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怎能如此怀疑我?况且,分明是你先蓄养外室,否则我又怎会气得失去理智!”   周世子仍不信。他只信他自己听到的。并且,又想起之前赵渊辞拦住他的情景。当初他以为赵渊辞拦住他,是想攀亲,结果赵渊辞什么也没说,他还好奇,去工部打听了下,发现赵渊辞的考评很好,完全用不着他打点。一头雾水过后,因为事情多,他就忘了。   此时想起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便使人去调查一番。   李雁回与赵渊辞之间的事,并没有瞒得密不透风,至少两人身边的下人是知道一些的。虽然有些嫁了人,有些不在京城,但周世子还是查出来了。   他对妻子非常失望。失望的不是当年她曾与人有情,而是她说出那句“当初若我嫁的是你就好了”,这令他耿耿于怀。除此之外,她居然将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说给外人听,亦令他十分不满。   他数日不曾回家,待她冷淡极了,李雁回又怕又悔。她已经知道“外室”是个误会,原来她嫁的,当真是天底下难寻的良人,放下身段求他原谅。但周世子不见她,见了她也不同她说话,冷淡极了。   李雁回非常崩溃,跑去赵家,将赵渊辞骂了一顿:“你为何去找他?我不是同你说了,不要你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赵渊辞看着她怨恨的眼神,愕然不已。随即,怆然大笑:“好,好,好!是我多事!都怪我!是我的错!”   他抱着灵牌,哭得肝肠寸断。   “我错了!可为什么死的是你,不是我?”   他悔恨难当,尝到了锥心之痛。   他自以为对李雁回是手足之情,可是人家根本不领情、不需要,他白白做了好兄长,结果害死了最无辜的妻子!   赵渊辞开始做梦,就像她曾对他讲的那个故事,心爱的人在怀里奄奄一息,唇张张合合,有话要对他说。   梦里,赵渊辞非常害怕,不敢听她说了什么。但她的声音清晰无比,令他一字字收入耳中。她说:“我亦喜欢你。”   心痛得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继而那刀柄旋转,直将他一颗心搅成碎末!   他痛得醒来,夜半四周安静,寂寂无声,他想到妻子对他讲的那个故事,蓦地感受到一股森然诡异,背上汗毛根根竖起。   他当时怎么会想到,这是命运的示警?   良久,那股诡异的森然之感才消去。他想起妻子讲故事时的模样,她那时闷闷的,情绪不甚高昂,眉眼耷拉着,小嘴微微撅起,那么娇俏可爱。   接下来,赵渊辞又开始做梦。梦里,他一次次听到妻子的声音,而她每次说的话都不同。   “我还没同你生孩子。”   “那画上的人,谁也不是。”   “我不该跑出来的。”   梦醒后,他回回痛哭不止。又一天晚上,他从梦中醒来,去翻妻子的遗物。   她的嫁妆等物,都已经送回祝家,其余的遗物都被他收起来了。大部分都会整日摩挲、观看,只有那幅画,被他收起来,不曾打开。   他打开了那幅画,终于看到画中人的全貌。陌生,就是陌生,赵渊辞笃定自己没有见过此人。   这个人,真的存在吗?不能想,简直不能深想,一想就痛,一想就悔!   他又开始做梦,不再是梦到她死时的样子,而是梦到她坐在炕上讲故事的样子。她眉眼低垂,闷闷不乐地讲道:“……有一个师姐,他暗中恋慕她,但是师姐待他却仿佛并无情意。”   他一遍遍做这个梦,不明白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   她说“师姐待他仿佛并无情意”。   没有情意就是没有情意!仿佛没有情意,岂不是说,其实是有情意的?!   他愈发心痛难忍,再看身畔,那里空空如也。他蓦地想到刚成婚那晚,她跟他使气,背过身去,留给他一颗圆溜溜的后脑勺。继而,又想起她死前,朝向他的染血的后脑勺。   “啊——”他痛苦得发疯,坐起身来,双手抓着头发,如受伤的野兽般嘶喊。   在这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有做梦。整个人的精神也逐渐好起来了,能吃、能喝、能睡了。   不过,他却辞了官,不顾上峰、同僚、朋友、家族的阻拦,卖掉宅院和仆人们,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装着一块灵牌,离开了京城。   他带着妻子的灵位,四处游历。每逢美景,便作诗一首,将自己和妻子的名字写下。   她生前喜欢自在,每次带她出门,她都很开心。现在她走了,年纪轻轻就走了,许多美好的风景都看不到了。那他带着她去看,走遍大好河山,他便下去陪她,向她赔罪。   这是赵渊辞的结局。   “噫呜呜……”灰灰又一次心软了,有些后悔没有阻止韶音走剧情,看看男配,真的好惨啊!   但她不喜欢他,说什么都没用。   它飞快往后浏览,看到了女主和男主的人生。李雁回怀孕了,男主不好再不理她,回到府里。只不过,两人的感情终究是有了裂痕。   这就是此次任务获得“及格”,而非“良好”的原因。   “唉!”它叹息一声,目光定格在最后,那是女主已经做了祖母后,忽然接到了赵渊辞去世的消息,他的生命终止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背靠着一块大青石,面目安详,依稀含笑。   *   “开始新的任务?”灰灰说道,甩出一把光球。   韶音随手一捉,握住一团光点,说道:“就这个吧。”   来一次随机的,说不定会很有趣。   “好。”灰灰说道,开启那团光点所对应的小世界,定位到炮灰的位置,将她送进去。 第267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 拒绝暴毙从我做起。……   韶音随手抓的剧本, 居然还不错。   她站在一间布置得古色古香,但又有几分绮丽梦幻的房间内,低头打量身上的衣着。是一种不知名的布料,呈清透浅润的青色, 薄如蝉翼, 朦胧而不透, 点点金沙在其中流动,能感觉到其中传来轻暖的温度。   世界意识在脑中自动补全, 她逐渐找到这件纱衣的信息,这是某个小部落所织造的金鲛纱,一年只得数丈, 上贡至宫中。一份被皇上赏给最宠爱的贤妃娘娘,另一份则到了她这里, 因为她爹是位高权重的丞相, 而她是丞相几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   “哇哦。”如此特别的角色, 韶音还蛮感兴趣的。她爹如此牛叉, 她几个哥哥也不遑多让,文官、武官都有, 娶的妻子也很厉害, 而且个个都宠她!   “这明明是天之骄女的人设啊?”她好奇道,“怎么会是炮灰呢?”   灰灰便将剧本传输给她。   这是一个叫大夏的国家, 说是古代背景,又不太像, 因为男主燕朝清的武力值相当高, 可以一剑杀死数百人,更像是高武世界。   燕朝清是大夏的战神,拥有百万铁骑, 只听他一个人的,打得周围的国家满地爬,再也不敢冒犯大夏,俯首称臣。   但是燕朝清年过二十五,还没有娶妻,皇上很为他操心,便给他指婚,挑了身份最高、貌美之名远播的丞相之女甄华音。   然而,三个月后,甄华音暴毙了。   她的真实死因,是因为外头传言燕朝清长得青面獠牙,十分骇人,还有的说他身高八尺,腰有水桶那么粗,浑身汗毛像猴子那么密。在当下,流行文质彬彬的美男子,而燕朝清总是戴着面具,不打仗的时候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甄华音是听一个心腹下人说的,很不乐意嫁给如此丑陋可怕的男人,哭着说“我宁死也不嫁给他”。   然后她就死了。   就在说完这句话的当晚,有个长得青面獠牙、身高八尺、腰像水桶那么粗的怪物站在她窗外,吓得她惊叫一声,当场暴毙。   过了没多久,皇上又为战神指婚,这次的指婚对象也很有身份、长得貌美,只是仍旧命不好,没过多久,生病死了。   接下来,疯了的、坠马残疾的……总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足足坏了七门良缘,而后再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燕朝清,认为他命硬克妻。皇上指婚也不行,拖家带口的去皇宫门口哭,迫得皇上不得不收回旨意。   燕朝清便成为了没人敢嫁的单身汉。   “有病!”韶音骂道。   不想成亲,是因为燕朝清中了一种诡异的毒,他不想被别人知晓,从而引起皇上的杀意,毕竟皇上对他忌惮很久了。而倘若娶了妻子,同处一个屋檐下,难保不会泄露消息出去,于是暗中命人破坏亲事。   “不想娶就不想娶,至于害小姑娘吗?”灰灰也觉得离奇。   人家小姑娘背后说他小话,是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说一句“宁死也不嫁给他”,就真的弄死人家吧?还有那些病死的、疯了的、残疾了的,未免也太狠毒了!   韶音继续往后了解。女主是一个小官的女儿,而且是不受宠的那种,因为长得漂亮,被小官意欲送给燕朝清当美人。小姑娘也听过“青面獠牙”的传闻,不想落到“身高八尺、腰如水桶”的男人身边,吓得当晚就上吊了。   她一上吊,女主就穿越过来了。女主思忖着,如果不去战神府上,就要被父亲送给别人,索性就答应了。她被送进了战神府里,但是根本不挨着燕朝清的院子,或者说,她简直是住在犄角旮旯里,别说见不着燕朝清,连府上有些地位的下人都见不到。   但她很高兴,乐得清闲,每天想法子捣鼓毒药。她是这方面的行家、大手,在她那个世界中曾放出狂言,这天底下没有她毒不死的人,也没有她毒不活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不见女子主动爬床,燕朝清便向手下人询问。得知她在做什么,很好奇,暗中探访。不料,中了女主在院子外围设下的防御之毒。   燕朝清体内本就有不知名的毒,这下好了,中了新的毒不说,原有的毒也被勾起来,并且产生异变,当场毒发,情况不妙。   女主对他的毒很感兴趣,把他当实验对象,最终当然是解了毒,还生了情。再往后,又爆出女主的身份很有来历,原来她母亲曾是某个隐秘势力的传人,又搞出万里追妻的戏码。   再后面,韶音便懒得去看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   反正她又不会暴毙。   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夜里。她好整以暇地在窗边坐下,等待前来收割她性命的死神。   亥时左右,窗外忽然挂起了不正常的风声,随即有碎石子弹到窗棱上的声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韶音便唤道:“青玫!红芍!”   这是甄华音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只要她一声召唤,三秒之内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此刻,两人没有丝毫动静。   她们都被迷晕了。   韶音做出好奇的表情,探身打开了窗子。   登时便看见,夜色浓浓,黑影重重,一道又高又粗的身形立在树下,似人,似鬼。它慢慢往前一步,露出骇人的青面,狰狞的獠牙,冲她露出阴森的笑容。   “它”身躯高大足有八尺,手臂比寻常人的腰还要粗,腰身则是像水桶一样结实粗壮。“它”身上穿着黑红铠甲,只遮挡住了胸膛、腰下,露在外面的臂膀被浓密的体毛覆盖。   简直就跟甄华音从心腹下人那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韶音好奇地眨动着眼睛,重新坐下来,趴在窗口,朝“它”打量过去。   是夜,没有星月,天地间黯淡无光。唯有少女身后的屋中,烛光、夜明珠交相辉映,照亮了小小一片天地,也照出少女乌鸦鸦的一头长发,以及她欺霜赛雪的肌肤,和异常精美的五官。   她不愧是大夏第一美人,清新美丽如悄然绽放的昙花,眉眼如画,眸光盈盈,鼻梁挺直,唇丰而朱。   她趴在窗间,两条手臂垫在颌下,十根如葱玉指从衣袖间露出,指尖白皙圆润似珍珠。   而她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天真,像是不知世间的脏污,在雪堆中长大的女孩。   树底下,黑影被这一幕震住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后背上汗毛都竖起来,层层颤栗爬上来。   “它”满是惊艳地看着少女,随着少女轻轻眨眼,身为武者良好的目力看到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   她如此纯净而美丽,“它”岂能做出这种事?丑陋的黑影逐渐往后退去,没入了黑暗中。   “切!”韶音直起腰,不屑地合上窗子,“无趣!”   还当会怎样呢!   见吓不死她,居然就撤了!   “盯着点。”她对灰灰说。   不用她吩咐,灰灰也做熟了的。它盯着黑影的动向,不停汇报道:“他回到了战神府。”   “他向燕朝清汇报了。”   “哇哦。”接着,它感慨一句,“他被罚了!”   那人是燕朝清影卫的一员,燕朝清有十八名影卫,分别是影一到影九,卫一到卫九。那人属于影字队,名影三。   “废物!”影三的复命,令燕朝清很是不悦,随手一掌打出,将影三打得口吐鲜血,重重倒飞出去,撞在了墙上,瞬间身受重伤。   就这,燕朝清还不满意:“下去领罚!”   他对属下十分严厉,而属下们也习惯了这种严厉。影三不敢有丝毫意见,答了声“是”,便捂着胸口低头退下了。   “影四!”燕朝清又道。   另一名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主子!”   “去丞相府。”燕朝清吩咐道。 第268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 暗杀。   影四接到燕朝清的命令, 趁夜潜入丞相府,完成影三没有完成的任务。   男人穿着一袭黑衣,一头长发高高束起,面遮黑巾, 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眸子。   他生得身量颀长, 肩宽腰细, 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跳跃,像是一抹幽灵, 很快来到韶音的卧室外。   “他来了!他来了!”灰灰道。   韶音已经躺下了。闻言,动也没有动一下,闭着眼睛说道:“拦住他。”   她堂堂丞相的千金, 总是跟一些见不得人、暗中做事的影子杠上,丢不丢份儿?   有一次就够了。   “好的。”灰灰应道, 过了片刻, 它惊叹地道:“他好毒啊!他放了毒蛇进来!”   影四虽然双手空空, 但是他的腰间坠着一只口袋。来到韶音的窗外后, 影四便解开了口袋,从中捉出一条尺余长的通体乌黑的细蛇。   那蛇本是昏迷的, 他用小瓷瓶在蛇脑袋前晃了晃, 那条蛇便摇摇晃晃地醒了。影四将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那条乌黑细蛇顿时钻过缝隙, 往里面游去了。   “这蛇毒性好强!”灰灰对细蛇展开了数据分析,惊叹道:“它的毒腺可以毒死一百多人!”   所以, 如果韶音被它咬上一口, 那必然是死得不能再死,救都救不及。   “他至于吗?”韶音冷冷地说,“不就是背后说了句小话?非要将人置于死地?”   先是来了影三, 没有吓死她,便派了影四来,直接带了一口毙命的毒蛇。   “哇哦。”灰灰没说别的,只感慨了一句。   它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系统了,对燕朝清这种神经病男主,并不觉得稀奇。   从前又不是没有遇到过更神经病的男主。它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曾经有个男主,不把人当人看,为了囚禁女主,不惜滥杀无辜,逼迫女主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比燕朝清还没有人性。   当然,这不是说燕朝清还可以,只是说他虽然辣鸡,却也在辣鸡榜上排不到前三罢了。   “这条蛇给我吧?”灰灰看着游动进来,直直朝着韶音的床铺,顺着床脚往上游走的细蛇,禁不住动了贪婪之心,“它品种好特别,可以媲美之前在仙侠世界里的低等法器了。”   是的,低等法器。   但,灰灰不嫌弃!要知道,在有些任务世界,它全部所得都比不上这样一条蛇的价值!   “行吧。”韶音说道。   灰灰顿时讨好起来:“那你捉住它,我来收取。”   它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收取,它只能获得两种东西,一是任务者的,二是无主之物。   这条蛇是影四的,它无法收取。   韶音无语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坐起来。看着一条乌黑细蛇从床尾慢慢游动过来,发现她坐起来的一刻,细蛇立刻竖起脖子,而后“嗖”的一下朝她袭来!   蛇口张口,毒液喷溅,露出尖尖细细的獠牙!   韶音眼睑半垂,还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脑袋微微一歪,伸手一掐,精准掐住了细蛇的七寸。   “轻点!轻点!”灰灰着急说道,“别掐死了!活的值钱!”   韶音闻言松了松力道。   指腹所触,满是冰冷滑腻的手感,令她不自觉皱了皱眉:“现在能收取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灰灰忙道。   细蛇被她掐在手中后,便丧失了自由,她可以对它为所欲为。因此这条细蛇除了是影四的毒宠之外,还是她的掌中之物。   这就可以了。   它喜滋滋地收起黑蛇,拍起了彩虹屁:“么么哒!爱你哟!”   韶音没好气,下床走到桌边,拎起水壶,冲了冲手指。温热碧绿的茶水流出来,溢出淡淡的清香,韶音愣了一下,随即感慨道:“真富有啊!”   这是千两黄金只得一两的云山玉露,生长在雪山之巅,栽种在活泉旁边,只采摘最鲜嫩的细芽,精心炒制而成。   同身上所穿的金鲛纱一般,这也是整个大夏国,没有几人能享受到的金贵东西。但却出现在甄华音的房里,是她随意品用之物。   韶音刚刚没想起来,还用它来冲洗手指,这时不禁觉得自己很浪费。至于灰灰,更是尖叫起来,甚至酸溜溜的:“真想把整个丞相府搬空!”   “哈哈!”韶音笑了一声,放下茶壶,拿起一条精美的手帕,擦了擦手指,往床边走去,“丞相府算什么?战神府的宝贝更多。”   燕朝清可是皇上都忌惮的存在啊!   本世界的武力值巅峰。   权势至高,只在表面上逊于皇帝,但实际上皇帝都不敢惹他。   敬慕他的人、讨好他的人无数,奇珍异宝是一箱一箱的往府里送。   打赢无数场战役,战利品什么的,都是捡着珍稀的、贵重的往府里抬。   剧本上有一幕,是他想送女主礼物,直接带她开库房。女主也算见过世面,但是看到那一件件稀世奇珍,随便拿出一件都价值连城的宝物,顿时差点被闪瞎眼!   “这,这……”灰灰愣了一下,随即被馋到了,它调出战神府的数据,将一件件宝贝放在星网上估价,顿时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流,讨好地道:“音音,大佬,亲亲,我的女神,你打算嫁给燕朝清吗?”   “你看,他根本不想娶你,他凭什么啊?他凭什么嫌弃你?他配吗?不想娶就不娶,他算老几?我们偏要嫁给他!嫁给他,再甩了他!”   顿了顿,“杀了他也行!”   杀了他,可能会导致任务不及格,但是有什么关系?它上次任务及格了,这次如果不及格,最多被主脑警告一下,根本没危险!   想到整个战神府的宝贝都被它收取……   吸溜儿!   韶音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爬上床,美美地躺下。拥着丝滑轻软的锦被,只觉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享受到了顶级的呵护。轻垂眼睫,心中暗忖,这样一个顶配千金的角色,她一定要苟到最后一刻!   不到最后,坚决不领盒饭!   影四站在窗外,身形藏在阴影中,等着爱宠完成使命回来。但他等了一刻钟,也没有等到爱宠游回来,不免微微惊诧。   唇嘬起,发出“嘶嘶”的声音,呼唤着爱宠。   平静。   没有丝毫反应。   影四眼底露出愕然,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这位丞相爱女的房中有驱蛇之物?   倒也不是不可能。   眼神动了动,他轻轻挑开窗子,无声无息地跃入。高大的身躯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反手关了窗,往床边走去。   此女胆敢背后诋毁大人,罪该万死。主子要除掉她,那她必死无疑。   细蛇没能成功,那么只能他动手了。   只要任务完成就可以,手段并不重要。想到影三挨的那一掌,以及退下之后会领取的惩罚,影四眼神更冷,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第269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3 躺赢真爽啊!……   屋中的灯盏已经熄了, 但是屋顶上、墙壁上、床柱上、帐幔上等镶嵌的夜明珠,却绽放出柔和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交相辉映, 朦朦胧胧, 美轮美奂。   影四一边无声无息地往床边走, 一边借着微光观察四周,但却没有发现失去联系的细蛇。   他有些讶异, 但却没往心里去。诱捕蛇虫之物,不会放置在显眼的地方,那条小蛇的个头又不大, 倘若被诱捕了,他此时定是发现不了的。   他迅速走近了床边, 抬手去掀帐幔。   掀起之前,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什么。见到甄小姐, 一掌了结她的性命, 便是他的想法。   然而,当帐幔掀起, 看到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庞, 欺霜赛雪,仿佛本身便是一颗明珠, 散发出令天地都失色的光芒,那是言语难以描摹的美丽, 影四顿时怔住了。   他怔住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少女的貌美,还因为她此刻清醒着。睁着一双清澈澄净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   那一刻, 影四感觉自己像是阴暗中的臭虫,一瞬间遇到高山之巅的白雪,霎时间被白雪反射出的光芒照耀得要化成一滩臭水。   他下意识中想要后退,退至阴影中,将自己藏起来。然而理智毕竟还在,他记起了目的,飞快抬掌——   “嗯哼!”   手刚刚抬到一半,影四忽然闷哼一声,举起的手掌没有落下,反而身形踉跄了一下。   仿佛顷刻之间被吸走了力气,整个人从蓄势待发的强弓变成了软绵绵的面条。   他急忙扶住床柱,来维持站立的姿态,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少女。   “你,你做了什么!”   床上的少女缓缓坐起来。   目光没有温度,仿佛最上等的宝石,清亮,剔透,美丽之极,然而不含有丝毫感情。   惊愕地望着少女,影四很快支撑不住,无力地瘫软下去。   他倒在地上,掀起的帐幔顿时垂落,阻隔了两人的交流。   韶音伸出一只手,重新拨开帐幔。手中传来的触感,令她发觉帐幔的材质亦是不凡,隐隐有凤鸟纹路。她只看了一眼,便没再继续,垂眼俯视着地上的人:“你会养蛇?”   影四此刻已是满心警惕,这位甄小姐跟传闻中的不同,可能是武道高手!   而刚刚游进来,失去联络的小蛇,可能也是陨于她之手!   他已经落入她手里,为免暴露出主子,应当立即自尽!偏偏,他此刻力气虚弱,连咬破牙齿中的毒囊都做不到。   影四心中一沉,愈发警惕起来。   “想自尽?”韶音已经看出他的意志,眉眼平淡,语气毫无波动,看着他说道:“不要你背叛谁,给我养几条蛇,我就放你走。”   影四根本不信,闭上眼睛,当自己是个死人了。   “你不肯啊?”韶音轻轻笑起来,“那我就提着你去战神府的门口,问问战神大人,为何要派你来刺杀我?”   影四猛地睁开眼睛,神情大为惊愕!   “我怎么知道的?”韶音弯起眼睛,笑得天真无邪,“当然是你告诉我的啦!”   影四顿时想问,他何时告诉她?!   他根本没有!!   他为燕朝清办事十几年,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从干这一行的第一日起,他们便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身份,不露丝毫痕迹,这位甄小姐究竟如何判断出来?!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认为你是就好啦。”韶音笑眯眯地道,漂亮的脸蛋因为这点笑意愈发光彩照人,“你的主子应该会很高兴从此忙碌起来吧?”   影四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忙碌?丞相府倘若恨上战神大人,那么即便是战神大人,也要为此烦恼,当然会忙碌起来!   而这一切都是他透露的?不可能!   可是,影四忍不住想道,如果甄小姐当真将他丢在战神府,是不是他说的,都不重要了!   他将再也洗不清了!他是个罪人!给战神大人蒙羞!其他影卫也会鄙夷他!他会成为血淋淋的、钉在耻辱柱上的反面案例,用来警示后辈!   “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韶音放下帐幔,重新躺下,“你不愿意就算了。”   影四很想自尽,最好将面目划得看不清,尸体也不留下来,但是他同时知道,这是没用的,假如甄小姐当真找去战神府,那就是他透露的,而已经死掉的他,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死,从来不是影四在乎的。但是,这样死后一身污名,却令他难以忍受。   “我答应。”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帐幔外响起来。   韶音勾了勾唇角。   一夜无话。   次日,青玫和红芍进来,伺候韶音起床。   刚进来,就被床边倒着的男人惊住了:“什么人?!”   “好大胆!”   “来人,有刺客!”   “小姐!!”   韶音坐起来,撩开帐幔:“我没事。”   一指地上,说道:“这人是我抓来养蛇的,别杀了。”   青玫和红芍愤怒地看着地上的影四,这人一身黑衣黑靴,还用黑巾蒙面,看着就不是好人!   “小姐,可要禀报大人?”青玫将人拖了下去,红芍则伺候韶音起床。   韶音道:“稍候我自己去。”   洗漱穿戴过后,韶音带着丫鬟们往父亲甄丞相的院子去了。   对于青玫等人所问,影四的来历,以及她是如何抓住他的,统统没有解释。   没法解释的,这里虽然是高武世界,但是甄华音并没有修习武功。   见到甄丞相,韶音也没有解释,只道:“这是我的秘密,爹不要问了。”   甄丞相最疼这个女儿,当下笑呵呵地说:“好,好,爹不问。”不过,对于影四的处置,他有不同的意见,“你将他交给爹,爹一定要他说出幕后指使!”   “爹,我已经问出来了。”韶音坦白道,“不过这个人,爹暂时不要知道为好,我先用用他,处置不了的时候再跟爹说。”   甄丞相不是很同意,但女儿坚持不说,他便舍不得再问了,只道:“好,好,那爹给你几个人,你去哪里都带在身边,让他们保护你的安全。”   “谢谢爹!”韶音一口应了。   丞相府的守卫森严,所以甄丞相从前没有在韶华院的四周安插人。但是这次,给他提了个醒儿,派了十几名高手保护女儿的安全。   看着女儿带着丫鬟离去的背影,甄丞相微微眯起了眼睛。谁会有如此大的能耐,派来如此厉害的手下,能够避过他府中守卫的耳目,无声无息地刺杀到音音面前?   这样的人,不会超过一把手之数。   甄丞相很快锁定了范围。   对于女儿能够反杀,甄丞相心中便只有赞许了。他已经听到禀报了,那名刺客是中了浑身乏力的毒,所以女儿应当是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小小的爱好,机缘巧合之下,保住了性命。   他既为女儿的自保本事感到骄傲,又愤怒于有人胆敢刺杀她,神情逐渐变得森然。   “哇哦,丞相爹的表情好可怕。”灰灰将甄丞相的神态传递给韶音。   甄丞相已经年过六十,但是因为习武,且年轻时是大高手,现在是实力未知的武者,所以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身形挺拔,目光如隼,锋利矍铄。   “唔,帅!”韶音立刻赞道。   能生出大夏国第一美女的女儿,甄丞相本身就是个美男子。   历经风雨,浑身透出沉淀下来的巍峨与厚重,强大气息引而不发,是个非常帅的老父亲。   “倒也是。”灰灰又看了看那张神态图,点点头道。   韶音回到了院子。   “小姐,那人已经安置下来了。”仆人汇报道。   韶音点点头,说道:“问问他,需要什么,我要让他给我养几条毒蛇。”   影卫这样的存在,个个是宝贝,各自身怀绝技,比如影四,不仅武功高、会暗杀,还会养蛇,拥有独特的刺杀技巧。   杀了多可惜。   留着给灰灰赚钱吧。   “是,小姐。”仆人应道,又询问几个细节,便退下了。   韶音紧接着道:“把丁香叫来。”   丁香也是她院子里伺候的,不过是二等丫鬟,比不得青玫红芍等人的亲近。   下人立刻去传话。   不多时,下人匆匆回来道:“小姐,丁香……丁香她,死了!”   韶音挑了挑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抬出去,丢乱葬岗。”   红芍愕然:“怎,怎么会?!”   丁香是红芍在半年前救回来的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红芍心善,看她可怜,便将她捡回来,安排她在丞相府当差。   经过府里老人的调教,丁香很快熟悉了事务,表现得聪明伶俐,勤快本分,是个讨喜的丫鬟。   “她可能跟养蛇的有关。”韶音便看向红芍解释道。   红芍顿时如遭雷击,一脸难以接受:“可是,可是——”纠结片刻,她忽然跪下来,“是我识人不清,请小姐责罚!”   燕朝清长得“青面獠牙”等话,是红芍对甄华音讲的。而红芍知道这些,是丁香对她说的。身为丁香的恩人,红芍没想到丁香会骗她,因此对主子说了。   韶音早就疑惑,她在府里说的话,怎么会传进燕朝清的耳中?   她又没有宣扬得满天下皆知。那可是战神,她没有蠢到明目张胆地嫌弃他。因此只是在府里说过两次,一次是刚刚听到“青面獠牙”时,在红芍等人面前抱怨过,另一次就是去找甄丞相,撒娇说不嫁。   这话居然能传入燕朝清的耳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在丞相府安插了钉子。   韶音懒得查,直接问灰灰,结果就定位到丁香。事实上,丁香在早上得知影四被抓后,便立刻服毒自尽了。   “不关你的事。”韶音抬了抬手,叫红芍起来,“你心肠好,没有错。何况,府上调查过她的底细,当时并没查出什么。”   如果见到谁可怜,便捡回府里,那丞相府的安危和秘密便无法保证了。因此,丁香当差之前,府里调查过她的底细,见是清清白白,才收留了她。   但红芍仍然很难接受,自责得不行,含泪磕了个头,才爬起来。   “往好处说,我白得了个养蛇人,真是件喜事!”她忽而一笑,扶桌站起,“走,出去逛逛,高兴高兴!”   她这么说了,青玫红芍等人自然安排下去。   在这个世界的背景中,男女大防并不很要命,也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不论是平民小户,还是富家千金、太太们,都可以自由出门。   只不过,某些方面还是很严苛的。比如穿越女主后期去人府上,给人治病,就被陷害过,差点掉落水里。她当时很机敏地躲过,由此落水的变成了害人者,那是名千金小姐,结果被一个无赖流氓救上来,当时便名声坏了。   但这些对她而言,都是小事。她是丞相千金,别说落水被人救了,就是更严重一点,以丞相爹的手段,也能抹平下去,不叫流言蜚语溅起一丝。   “真爽啊!”   坐在马车里,身边是貌美温顺的丫鬟,车外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坦坦荡荡地逛街,捅出篓子也不用怕,韶音只觉得爽极了。   躺赢真爽啊!   她甚至想道,倘若她这会儿打开车帘,在街上看到俊美男子,立刻抢回府里去,丞相爹也能给她摆平。   就很爽!   她带着人来到了京城有名的仙玲珑。   乃是颇负盛名的一家老字号酒楼。但这不是韶音来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三楼坐着的一人。   是一名俊美青年,浑身气质仿若冰雪雕成,寒气四溢,贵气逼人。   狭长双眸,漫不经心地眨动着,睥睨而不羁,仿若天下之大,全都是蝼蚁,不值得被他收入眼底。   他独自占坐一桌,没有人敢同他拼桌,甚至就连从他身边走过,都不由自主地远离,脚步放得轻缓,呼吸都屏住。   这是个气场格外强大的青年。   他的名字叫燕朝清。   韶音瞅了他一眼,发现以他的姿色,足以在她见过的男主、男配中排前五了。   她不由得又想起一段剧情,乃是穿越女主见到燕朝清后,被他的容貌所震惊,内心暗叹,这男人当真是天下绝色!什么青面獠牙,外头传得太过分了!   不动声色的,踩了一脚甄华音——她有眼无珠,刁蛮任性,为这个胡闹,活该暴毙。   “小姐,这醉观音未免太烈了一些。”见到韶音点的烈酒,红芍有些惊讶,低声劝阻。   韶音便道:“就因为这酒烈,我才点它!在府里,我从来不许喝,爹总是不让!”说到这里,她低声嘀咕了句,“我堂堂丞相千金,长到这么大,居然没喝过酒,实在可笑!”   隔着一桌的燕朝清,听到这里,耳朵微动,抬起眼睛看过来。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灰灰立刻汇报道。   韶音“嗯”了一声,偏过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下方行走的人群上:“他是武者,耳聪目明,倘若这点耳力都没有的话,怎么偷听东南角的周国细作密谋呢?” 第270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4 黄雀在后。   燕朝清得到消息, 周国潜伏在大夏的细作将在此碰头。周国人很疯狂,个个不将性命当回事,他若抓捕他们,得到的只是两具尸体, 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当然, 燕朝清也不在意。死就死了, 密谋之事很重要吗?他在大夏一天,周国便翻不起风浪。   之所以不急着出手, 是因为仙玲珑的酒菜尚可,一旦死了人,多少有些晦气, 打算用完酒菜再出手。   他不急不缓地品用着酒菜,顺便听听两只小老鼠的吱吱声, 听他们说几位皇子中谁被拉拢了, 谁被离间了, 哪个臣子被腐蚀了, 《天龙离火真卷》又偷出来多少……眼底冷漠而嘲讽。   直到“堂堂丞相千金”几个字忽然闯入耳中,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分出去。   丞相千金?甄丞相有几个女儿?燕朝清眼神微凝, 抬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如果他没记错, 那老儿只得一女,宠爱得不得了。   登时间, 只见到一张清新美丽的少女面孔,正一手支着腮, 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从他的角度, 正好看到她的侧颜,弧度精致可爱,睫毛纤长卷翘, 无一丝瑕疵,当真是上天杰作!   一抹轻蔑划过眼底。只知吃喝穿戴的女子,再漂亮也是庸脂俗粉。   不值得入眼。   “影四可回来了?”他嘴唇微动,传音给暗中潜伏的手下。   片刻后,微微皱眉,影四没有回来?又朝韶音的方向看去一眼,目光带了审视。   “呸!他什么眼神!”灰灰一直注意着燕朝清,被他的眼神呕到了,“辣鸡!他以为自己是谁哦?如此傲慢!音音给他点颜色瞧瞧!”   韶音依然望着窗外,神态漫不经心的:“我打不过他。”   “那就攻心!”灰灰说到这里,嘿嘿笑了起来,“他肯定没你懂!去吧,骗他的心,玩弄他,让他哭、让他笑、让他为你散尽家财!”   韶音全无兴趣。   不过,想到什么,她眉头微动,带了点兴味:“倒也不是不行。”   灰灰再问,她却不说了。   饭菜开始盛上,韶音收回视线,拿起筷子,边品尝菜肴,边饮烈酒,很快小脸上染了霞色。   燕朝清注意到了,眼底嘲色更浓。不知羞耻,放荡厚颜!   他垂下眼睛,嘴唇微动,对手下们吩咐了几句。   “他要搞事情了。”灰灰及时汇报道,“你要怎么办?”   她来仙玲珑,就是为他来的。灰灰很好奇,她打算怎么办?站在谁那边?   “等着。”韶音道。   灰灰有点急,抓了抓脸,耐着性子等起来。   很快,四五名黑衣人走至东南角,对两个周国细作拔刀:“周国奸细,束手就擒!”   “砰!”两个周国细作反应很快,立刻掀起桌子,迎上黑衣人的刀锋,而后快速躲闪至一边。   他们亦是武者,并且水平很不错,一人抽刀,一人执鞭,同黑衣人们打了起来。   “啊!杀人啦!”   “快跑啊!”   “别挤!”   “谁踩我!”   三楼顿时乱了起来,客人们纷纷惊慌地往楼梯口跑去。   这里虽然是高武背景,但不懂武功的普通人非常非常多。高等武技秘籍掌握在宗门、世家的手中,普通人根本摸不着门槛。   譬如,皇室修炼的是《天龙离火真卷》,乃是开国之祖所创,只有皇室之人才可修炼。不过,作为恩宠,皇上也会赐给极信任、宠爱的臣子。   甄丞相就被赏赐了该秘籍,但是整个丞相府,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修炼,其他人,哪怕是他的长子,都没有资格知道一个字。   “小姐,从这边走!”其他人乱起来,青玫红芍等人却没有,很镇定地围住了韶音,为她开辟出一个安全通道。   甄丞相派来守护她的十几名高手,也纷纷上前来,将她团团护住。   这番阵势,顿时惊动了两个周国细作,往这边看过来。只见重重侍卫和奴婢之间,守护住了一名美丽惊人的少女。只需一眼,便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不凡!   “呵!”一名黑衣人忽然讥笑一声,“看什么看?这是丞相千金,也是你们周国的狗东西有资格看的?再看就剜了你们的眼睛!”   两名周国细作一听,顿时大怒!   忽然爆发出极密集的攻势,突破出一个口子,然后往韶音身前冲来!   “抓住她!”   “抓住丞相千金!”   以她的尊贵身份,倘若抓住她,这些人一定不敢再动他们!   “我X!”灰灰气得大骂,“燕朝清还要不要脸!啊?他要不要脸?居然借刀杀人!”   那名黑衣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燕朝清传话给他。   不仅如此,还暗中帮助两名周国细作,让他们冲到了韶音的身前。   甄丞相派给韶音的高手,不及燕朝清的影卫们武功高强,加上燕朝清在暗中出手,很快就被打开了一道口子。   “小姐!!”   “放开我家小姐!”   “你敢动我家小姐一根头发,我们大人将你们碎尸万段!”   只见韶音“柔弱无力”的被一名细作抓住,青玫红芍顿时急得红了眼。   侍卫们也急了,很快联手打伤另一名周国细作,然后怒喝道:“放了我家小姐!”   “嗬嗬!”抓住韶音的那名周国细作,发出嘶哑的笑声,“放了她?你们这么多人围住我,我今日是插翅难飞,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挟持的少女,笑道:“倘若有这样一个美人儿陪我下黄泉,一路上倒是不寂寞了!”   “住口!”   “好大胆!”   青玫等人喝斥道。   已经退到不起眼角落里的燕朝清,勾了勾唇。   影四没有回来,应当是出师不利,被丞相府里的高手发觉了。丞相府里都是一群软虾,只有甄丞相那老儿还有几分本事。若是落到他手里,影四现在应当已经不在了。   失去了一个影卫,燕朝清并不心疼。只是影三、影四都没能杀了韶音,还需要他出手,令他有些不满。   不过,此女运气实在不佳,正正撞到他跟前,就怪不得旁人了。   他嘴唇微动,向黑衣人们下令。很快,黑衣人们提刀上前:“奸贼纳命来!”   “住手!”丞相府的侍卫们忙拦住。   逼急了两名细作,他们真的会杀了小姐!因此,侍卫们拼死拦住,不许黑衣人靠近一步。   “你们如此向着周国的细作,莫非丞相府跟周国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一名黑衣人道。   青玫听见了,气得不得了,破口大骂:“告你娘个X!眼睛瞎了?没看到我家小姐被挟持了?如此煽风点火!有种的报上名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污蔑丞相府!”   侍卫们与黑衣人打成一团,青玫冲一名黑衣人大骂,红芍在旁边助阵。没人看着,两名周国细作相视一眼,顿时便要跳窗而逃。   然而,脚下刚刚一动,那名细作便顿住了。   眼睛慢慢睁大,表情变为不敢置信,缓缓低下头去。   在他的胸口,插着一根银筷子。   银筷子的另一端,握着一只纤细白嫩,漂亮得不得了的小手。   那只小手缓缓松开银筷子,而后按在他的胸膛上,轻轻一推。   “咚咚咚!”男人踉跄倒退几步,脸上仍然是不敢相信,睁大眼睛望着韶音,指着她道:“你,你!”   韶音甩了甩手,嘴巴轻轻嘟起,有些嫌弃地说道:“好硬,硌痛我的手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侍卫们和黑衣人没有发应过来,又过了几招,才纷纷停手。   青玫的骂声又延续了几句,才蓦地住了口,睁大眼睛,随即立刻往韶音身边跑来:“小姐!”   “小姐!”红芍也跑过来,跟青玫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   韶音将右手递给青玫:“要揉揉。”   青玫下意识捧起,只见小姐白嫩的小手上,手心处赫然红了一道,是刚刚握住银筷子用力所致。   小姐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青玫脑中划过疑惑,又很快抛在脑后。   能脱身就是万幸,管她怎么脱身的!   “将他拿下。”韶音抬起另一只手,指着另外一名细作说道。   丞相府的侍卫们顿时涌上来,将另一名细作给制伏了。   “堵住嘴巴,绑起来。”韶音吩咐道。   很快,两名细作都被塞住嘴巴、捆起手脚,再也逃脱不得,就连自杀都不能。   “好了,我们回去吧。”韶音说道,收回被青玫揉着的手,抱怨了一句,“晦气,想好好吃顿饭都不行。”   她和青玫红芍率先迈步,侍卫们带着两名细作跟上去。   燕朝清一脸愕然。   黑衣人们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好半晌,燕朝清黑着脸走到窗前,纵身跃下。   “你好像抢了他的功劳哎。”灰灰终于反应过来,感叹一声。   韶音勾了勾唇:“我没有哦,是他送我的。”   如果燕朝清不想借刀杀人,她又怎么可能立下功劳呢?   “呵呵。”灰灰干笑一声,没好意思说,她这是钓鱼执法。明知道燕朝清想杀她,还故意跑人家跟前晃荡。 第271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5 修习功法。……   韶音带着人回到丞相府。   甄丞相恰在府中, 韶音立即带人去见他。   “什么?”听了个开头,甄丞相便打断了她,急急地问:“可曾伤到?”   “没有。”韶音住了嘴,乖乖摇头。   甄丞相将她上下打量几遍, 又仔细查看她的神态, 确认她的确没有伤到, 这才放下担忧。   面上布满惊怒:“好个周国!”   胆敢挟持他女儿,简直没有数!   “之后……”韶音接着说起来, 担心父亲上火,后面便没有详说,只简单描述了经过。   但侍卫们在旁边补充道:“还有几名黑衣蒙面人, 不知是什么来头,似乎并无善意。”把黑衣人几次拱火, 还跟他们交手, 差点害死韶音的部分说了出来。   “好大胆子!”甄丞相勃然大怒, 眼底杀意横生。   昨晚才有人刺杀女儿, 今天上午便出了这事!甄丞相不认为是巧合,眸光连连闪动, 暗暗思忖, 究竟是什么人在针对丞相府?   但这事不着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将细作之事禀报给皇上。   甄丞相进了宫, 将事情禀报给皇上。   抓住别国细作,乃是大功一件。皇上宣见了韶音, 对她大加褒奖:“小小年纪, 便临危不惧,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   韶音低头谦逊道:“臣女不敢当。”   “如何不敢当?”皇上大笑道,又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韶音口吻恭敬地道:“为皇上分忧, 是臣女的本分,不敢妄言赏赐。”顿了顿,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身边的甄丞相,又看了看大殿之上的帝王,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在酒楼中,有一些黑衣人污蔑丞相府与周国勾结,臣女恳请皇上不要相信。”   皇上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指着韶音,对甄丞相说道:“丞相,你这女儿,着实天真。朕看上去就像是那般糊涂之人,不辨忠奸吗?”   甄丞相拱手道:“小女年幼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在她刚刚立下大功之后。何况,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能跟一介闺阁女子计较。   目光和蔼,看向韶音说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朕今日就是要赏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   韶音脸上划过犹豫,挣扎片刻,她开口道:“臣女斗胆,想学《天龙离火真卷》。”   “胡闹!”她话音刚落,甄丞相便立刻喝斥起来,然后拱手请罪,“小女无知,不知轻重,还请皇上恕罪。”   大殿之上,年逾六十的帝王须发半白,本来和蔼地笑着,看上去像个慈祥的老人。此刻面上不辨喜怒,目光莫测:“哦?你想学《天龙离火真卷》?为何?”   这话是看着韶音问的,于是她便答道:“昨晚上,有人刺杀臣女。幸而臣女的枕下放置防身之物,侥幸保住性命。而今日,又有周国细作挟持臣女,险些命丧当场。臣女想习得武功,不靠侥幸保命,靠本事保命。”   “竟有此事?”皇上听到她说昨晚被刺杀,眼神微深。   甄丞相叹了口气,将昨晚之事说了出来,然后说道:“臣女年幼无知,微臣回去定好好教导她,还请皇上不要治她的无知之罪。”   《天龙离火真卷》乃是皇室秘籍,只有皇室之人,以及立下大功之人有资格修习。韶音既不是皇室中人,立下的功劳又不足以被赏赐此秘籍,她提这个要求,可以说非常莽撞了!   甄丞相是真的惊诧,万万没想到女儿会提出这个要求!   “可。”沉吟片刻,皇上允了。   就算赏赐给她,她也不见得修炼出什么名堂。此秘籍,极看重天赋,天赋差一点、心智差一点,都不能得成。   “丞相,就由你来传授她吧。”皇上接着道。   甄丞相曾被赏赐此功法,现在由他传授自己女儿,也好过再赐下一份黄金宝券了。   说到底,皇上没把小女孩的志气当一回事,连圣旨都未下,只口头允诺了一句。   “多谢吾皇隆恩!”甄丞相忙跪地叩首。   韶音也跪下道:“皇上英明!”   允了她就是英明?皇上顿时大笑起来。   “朕赏赐了你,你可得好好学!”   “是,臣女领命!”   *   甄丞相带着女儿出宫。   刚走出宫门,便见到了骑马而来的挺拔青年,身穿凶兽腾飞之衣装,面带青色狰狞面具,纵马而来。远远一见,便令人心中惊叹,此人必非凡夫俗子!   “战神大人。”甄丞相驻足,拱手向来人道。   此人正是燕朝清。   因为细作之事,皇上宣他觐见。   骑马行近,他勒住缰绳,行驶速度变慢。来到甄丞相身边,微微颔首。   目光落在韶音身上,视线冰冷。一扫而过,再次策马驶远。   “呸!”灰灰立刻唾道。   几次三番要杀音音,都没能成功,还被音音抢了功。他衰死了,有什么脸面张狂?装X犯!   甄丞相亦是沉了脸。皇上赐婚两家,燕朝清便是他的准女婿,见面就这样?不论是按官职,还是按私情,燕朝清都不该如此!   他又想到燕朝清对女儿的淡漠与无礼,心中很是不喜。此人如此不看重音音,日后即便成了亲,音音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原本觉得这是桩好婚事,天底下只有燕朝清这个年轻人配得上女儿,在经过刚才的一幕,甄丞相开始觉得不妥。   他甚至没跟女儿解释,那便是战神大人,是她的未婚夫,生得一表人才,并非是她之前以为的青面獠牙、体毛密集、丑陋不堪。   他什么也没说,带着女儿坐上马车,回府。   回到府中,才叫着韶音到练功房,传授她《天龙离火真卷》。   “此功法甚为刚猛,不适宜女子所学,历代公主都很少修习此功法。”甄丞相介绍道,“为父不赞同你修习。不过,既然你向皇上求得了资格,那我便传授与你。”   “此功法,杀伤力极强。有传开国之祖的一拳,伤敌无数。”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下,“自然,这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已不可考。”   委婉点说,叫不可考。   诚实点说,叫吹牛。   已知本世界背景下,燕朝清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纵之资,他一剑挥下,可造成数百伤亡。大夏的开国之祖,天赋不可能高于他。   “《天龙离火真卷》虽不适宜女子修习,但其之威,可在众流派中挤进前五。”甄丞相为女儿介绍行情,“公认的第一功法,乃是战神燕朝清自创的《混沌九剑》,第二、第三、第四乃是……”   讲完功法,又讲当世的武者高手:“战神燕朝清,乃当世第一强者,无人可撄锋。”   韶音便好奇问道:“爹,您在大夏位列第几?”   甄丞相笑了笑,抚了抚须:“好些年不曾与人动手,为父也不清楚。”   “第三!你爹是第三!”灰灰调出数据,大声说道。   韶音惊讶道:“这么强?”   “更强的是第二,你猜不到吧?是皇上!”灰灰说道,“他打你爹稳赢!”   韶音顿时拉下脸。   “不知你天赋如何,能将《天龙离火真卷》修习到第几卷,但为父这里共有九卷。”甄丞相的科普已经到了尾声,“此功法一共十三卷,但皇上赐下的,只有九卷。”   真相大白。   甄丞相的战力不如皇上,不是输在天赋,是那老头不实诚。   “我明白了。”韶音乖巧地点点头。   “那我传授你第一卷的口诀。”甄丞相说道。第一卷,是打通人的三条经脉,令真气通畅运行。   甄丞相仔细讲解过后,便站起身来,给女儿修习的时间。   没想到,他刚刚站起,只见坐在蒲团上的女儿睁开了眼睛,眸光澄澈,纯净天真:“爹,我修习好了。”   “什么?”甄丞相的脚步顿住,不敢相信地看着女儿,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韶音道:“我已经打通三条经脉。”   甄丞相不信。但是女儿一派天真地看着他,又不像是急功近利的样子。   沉吟了下,他坐回去,道:“你各运行一次真气给我看。”   韶音便运起真气,依次走过三条经脉,最终真气自拳头泄出,打在桌上。   “砰砰砰!”   三声过后,坚硬如石的铁旦木桌腿并未如何,但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老高。甄丞相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没让杯子摔倒。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你,你当真……”   韶音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爹,难道第一卷 很难吗?”   甄丞相闻言沉默了。   难不难的,他不知道,但他当时可是修习了整整三日。   “接下来我教你第二卷 的口诀。”他清了清嗓子,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精神一震,讲起了第二卷的口诀。   甄丞相当年修习第二卷 ,用了半个月之久。他不知道女儿会花费多长时间,但他担心女儿练岔了路子,因为第二卷要打通十八条经脉,因此并未离开,而是在旁护法。   韶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把第二卷 打通关了。   她刚刚睁开眼睛,甄丞相就吓了一跳,修习了几十年的养气功夫,在这一瞬间顷刻破功,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音音,你……”   “爹,第二卷 我也练会啦!” 第272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6 搞事真快乐。……   甄丞相一脸复杂地看着女儿。   难以相信, 他竟有个如此天纵之资的孩子?而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甄丞相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禁暗暗掐了自己一记,嘶!真疼!不是做梦!   “好。”他浑厚的声音响起,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神情恢复成稳若泰山, “你运行功法给我看。”   韶音乖巧道:“是, 爹。”   她站起身,走到练功房中央, 依言运行起心法,一招招打在空气中,顿时, 拳声爆破如雷!   没有一招是错的!全都对了不说,还很精准!   她对功法的理解毫无偏差!甄丞相越看越吃惊, 身子不由坐直了, 目中精光连连。   “爹, 对吗?”韶音打完, 转身看向甄丞相问道。   甄丞相在她转身之前,脸上已经恢复了稳重, 微微点头:“嗯, 不错。”将茶杯放下,又说道:“接下来, 我教你第三卷 。”第三卷的难度陡然大增,足有八十一条经脉要打通, 甄丞相单单是教, 就教了小半个时辰。   “明白了吗?”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讲得干涩的喉咙。   韶音点点头:“明白了。”坐在蒲团上, 闭目,感受起来。   甄丞相此刻才绷不住了,脸上露出骄傲、荣耀、喜不自胜等情绪,还有几丝懊恼,他居然现在才发现女儿是个天才!   但是,现在发现也不晚。   两刻钟后,韶音睁开了眼睛。   甄丞相的脸上是化不去的浓浓慈爱:“音音可有何处不明?”   韶音摇摇头,说道:“没有。爹,我练会了。”   “砰!”   甄丞相过于吃惊,一时间没收住气力,坐下铁旦木打造的椅子,顷刻间被他外泄的气力炸得粉碎!   “什,什么?!”甄丞相猛地站起,愕然地看着女儿。   韶音歪了歪头,眼睛微微弯起来,看上去有些狡黠:“爹,我是个天才,是不是?”   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笑意,好像在说:“爹,你就别装了,我知道我练得快。”   愕然,好笑。   又有些许酸楚——他也算是少见的天资了,结果一向引以为豪的天赋,在女儿面前不值一提。   甄丞相抚了抚须,忍了又忍,才压下冲天的喜悦,只露出少许的欣慰之色,点点头道:“不错,你很有天分。”   他不是不想夸奖女儿,但女儿的年纪太小,又没有见识过险恶,不好让她过于得意。   “虽然如此,你也不可过于自满、骄傲。”他肃了肃容,沉声说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回去后再加琢磨,务必打牢根基,记住,欲速则不达!”   韶音点点头,乖巧道:“我都听爹的。”   当父母的嘛,就喜欢孩子乖巧。   果然不出她所料,甄丞相本来有些忧心,但是听了她的乖巧回答,顿时心安了大半。   在他心中,孩子年轻不着紧,天赋绝伦也不着紧,只要听得进话,一切都不是问题。   “嗯。”甄丞相面容慈爱,柔声说道:“回去歇息吧。另外记住,此事不可对第三人说起。”   韶音乖巧答道:“我记住了,父亲。”   甄丞相微微颔首,看着女儿离去,待她走得远了,目光再也掩不住担忧。   女儿的天资卓绝,于家族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但,皇上能容忍吗?   在宫中,皇上允她学《天龙离火真卷》,并非是看在她立功的份上,对她偏宠。而是出于小觑,皇上不认为她能学出什么名堂,才允了此事。做了多年臣子,甄丞相十分明白这一点。   需得藏锋,不能让人知晓,直到她彻底长成,再也不会被有心人摧毁,甄丞相心中暗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甄丞相一时拿不定主意,那便是女儿与战神燕朝清的婚约。   当初,皇上赐婚下来,他心中颇是欢喜。因为他觉着,只有燕朝清不辱没了他女儿。但是现在看来,燕朝清都未必及得上女儿的天赋。   对一个家族而言,武者才是根基。音音表现出来的惊人天赋,让她嫁出去,无疑是家族巨大的损失。除此之外,宫门口燕朝清的表现,也让甄丞相很是不满。   此刻,燕朝清刚刚从皇宫出来。   解决完细作之事,皇上对他夸了一通:“你的未婚妻,那位甄家小姐,勇敢聪慧,与你很是般配。你们几时完婚,让朕喝一杯喜酒啊?”   当初赐婚,只是订下两人的婚事,并没有定下完婚的日子。   骑在马背上,策马出宫。抵达宫门口时,燕朝清侧目扫过路边,那是之前甄家父女驻足之处。   他想到之前随意一瞥,所见到的巴掌大的一张白皙小脸。目光清澈,带着几分好奇,像是生活在山林间,不知险恶的小动物。   但他随即想到她在酒楼中的表现,那一根银筷子,倘若没有足够的力道、恰到好处的技巧,绝无可能轻松插入那名细作的胸膛。   她抢了功,大肆离去。   “嗤!”燕朝清眼底划过轻蔑,什么山林间的小动物,跟她爹一样,老奸巨猾、虚伪毒辣!   他要抓紧时间了。   *   韶音从练功房出来后,便接到了灰灰的汇报:“影四通过府中提供的材料,做出了迷药,将看守他的人迷晕了,正准备逃跑。”   “哦?”韶音挑了挑眉,脚下一转,往关押影四的方向去了。   丞相府很大,院落极多,影四被关押在一处偏僻、守卫严密、不容易跑掉的院落中。毕竟,这是大小姐发话,要让他养蛇,谁也不敢懈怠。   看守他的人,足有十几位,此刻都被他放倒了。而影四之前被韶音下了溶解肌肉的毒素,一身武功发挥不出来,与废人无异。他花了足有一刻钟,才斩断了拴在脚腕上的绳子,呼哧呼哧喘着气,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刚行至门口,便见门外抱胸站着一名美丽少女,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知来了多久了。   “你——”影四想到自己刚才吭哧吭哧斩绳子,结果都被她看在眼里,不禁血液上涌,愤怒地瞪着她。   韶音笑道:“怎么,想跑啊?”   影四沉着脸,不说话。   手指捻了捻。   他做的迷药还有一部分,不知道能不能放倒眼前这位大小姐?   “不说话?不说话也没用!”韶音忽然微微沉下脸,声音不悦:“你居然敢逃跑,我非常不高兴。我决定了,要惩罚你!”   影四眼中露出嘲讽,并不掩饰,直直望向她。   惩罚?他会怕吗!   “我知道,你们干这一行的,不怕苦、不怕疼、不怕累。”韶音笑吟吟地说道,“我若对你用刑,你一定不会放在眼里,我当然不会这样简单的方式对付你。”   在影四微微讶异的目光下,她继续道:“我要以你为饵,让你的同伴们来救你,然后把他们一个个都抓住!”   她握起拳头,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表情:“我要他们和你一样,都为我卖力!”   “呵!”影四不客气地嘲讽一声。   同伴们会来救他?不可能!   组织有组织的规矩,失败了就自尽,会有替补送上来,接替他们的位置。   而他之所以没有自尽,是因为韶音的威胁,他担心自己的尸体被她提到战神府的门口,让他成为组织内的反面案例,一代一代传下去,被鄙夷和唾弃。否则,他早就自尽了!   “你不信?那走着瞧。”韶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懂你们之间的联络暗号?”   影四心中一凛,但随即恢复漠然。   是,他不信她懂得。   韶音让人把院子里的守卫都唤醒,然后道:“将他拴回去,换成铁链子。”   “是,大小姐!”   影四被捉回去了。   本来是右脚踝上拴了一根绳子,因为他逃跑了一次,还迷晕了他们,令守卫们心下愤怒,在他的脖子上、双手腕上、双脚腕上,都拴了铁链子。   影四大为耻辱!   眼底充满深深的恨意!   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做出剧毒之物,将整个丞相府的人全都毒杀,来洗清自己的名声!   就在当晚,韶音又一次受到了暗杀。   之前说过,燕朝清的影卫十分厉害,个个武功高强,比甄丞相派来保护女儿的护卫们高出一阶。   此人叫卫五,是个身形敏捷的女子,身怀绝技。她趁夜翻窗,来到韶音的房间里,撩开帐幔,手腕直直朝向她,瞬间射出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倘若仅仅是银针,倒也不稀奇了。真正稀奇的是,这些银针的材质非常罕见,入体无痛,且会分散成肉眼看不见的微粒,然后在人的心脏处聚集,凝成一颗小珠,堵塞供血,令人心梗而死。但是死后,小珠又会分解,化为肉眼看不见的微粒,令人查不出死因。   “啊啊啊!”灰灰当场就尖叫起来,“把她抓住!圈养起来!我要她为我打造武器!”   值钱!太值钱了!   比毒蛇值钱太多了!   “好。”韶音点点头。   用同样的手法,制住了卫五,拆下她身上足足十七件武器,让灰灰收了起来。然后丢在床下,安然入睡。   次日,才提着卫五,去见了影四。   “惊喜不惊喜?”   “意外不意外?”   韶音笑盈盈的,看着影四说道:“这是你的第一个同伴哦!”   影四眼底惊疑,脱口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韶音挑了挑眉,随即靠近他,小声说道:“不过,你演得不错,她一定不会怀疑是你在通风报信。”   身为高阶武者,虽然中了肌肉溶解的毒素,但却没有丧失敏锐五感的卫五,眼底一凝,锐利的目光朝影四射去! 第273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7 通通都是废物!……   “我——”察觉到卫五锐利的视线, 影四顿时心中一紧,试图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你别听她——”   “呸!”卫五直接啐了他一口, 厌恶地道:“叛徒!”   影四好不委屈, 待要再开口,却听韶音说道:“好啦好啦, 承认又有什么,反正你们现在都是阶下囚了。”   她耸耸肩头,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影四恨死她了, 简直想将她吃了,狠狠瞪着她:“你休要花言巧语!我没有背叛大人!我敢以性命发誓!”   “好好好, 你没有。”韶音安抚道, “绝不是你通知我要小心, 我知道了, 我不会再告诉第四个人,这次是我失误了。”   这叫什么解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影四气得瞪大眼睛, 指着她道:“你!”   他手腕上拴着沉甸甸的铁链, 随着他抬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但卫五看了一眼, 发现他的手腕上甚至没有一丝破皮,当下冷笑一声, 看着影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来人, 将她押走。”韶音看着这一幕,很是满意,挥挥手吩咐道。   等卫五被押走, 便冲着影四笑起来:“我没说大话吧?我是不是说到做到了?说给你找个伴儿,就给你找个伴儿。”   影四冷冷地看着她,眼神如刀。   韶音仍然是笑,慢悠悠地抬起手,先是竖起一根手指,而后又竖起一根手指,冲他晃了晃说道:“我已经有两个苦力了哦。嗯,只要还有人来救你,我就会拥有更多苦力。”   “不可能!”影四脱口而出,紧接着,他脑中电光一闪,很快明白过来,“你不是——是因为——你,你好深的心机!”   她捉住卫五,不是因为卫五来救他。   而是因为,卫五来刺杀她!   他奉命来刺杀她,任务失败,所以大人派了卫五过来。   卫五也失败了,那么接下来,还会有其他人前来。她所说的抓更多苦力,就是要抓接下来刺杀她的人!   “狂妄!”他冷笑一声,“你做梦!”   影四眼神冰冷,脸上写着“你一定会被杀死”。   韶音耸耸肩,浑不在意地道:“你好好给我养蛇,不然我还会污蔑你的。”   她也知道那是在污蔑他?影四冷笑:“你不会成功的!”   “哦?真的吗?”韶音抱着双手,悠悠然地看着他,“你认为,总有聪明人想得到怎么回事,不会误会你,是吗?那如果我说,我还知道你们大人的秘密呢?”   “是个大秘密哦!”她神秘兮兮地道,一手捂在嘴边,小声说道:“就是那个初一、十五的秘密。”   影四一惊,瞳仁骤然缩紧。   他们大人有个秘密,他知道得不甚清楚,但是主子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总会有些异样。   她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影四恢复漠然,冷冷地道。   韶音弯起眼睛,好似十分开心的样子:“嗯嗯,你不知道,这个秘密绝不是你告诉我的,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哦!”   说着,冲他眨眨眼睛。   精致美丽的少女,拥有明亮清澈的双眸,笑起来时仿佛有碎钻在闪动,漂亮极了。   但影四却想,这就是个恶魔!   他冷汗都流下来:“你,你不能——”   “嗯嗯,我不能。”韶音点点头,“我不对别人说,我答应你。那你也识趣一点,给我养蛇蛇,好不好啊?”   她笑得一派天真,仿佛是天底下最纯净而美好的存在,然而影四却浑身汗毛都在抗拒,想要远离她。   “不说了,我还有话要对你的伙伴说。”韶音对他摆摆手,转身走了。   哼着曲儿,渐渐走远了。   “他还在看你。”灰灰在脑中说道,声音带着点怜悯,“他好像被吓到了。”   影卫们被培养的都是技能、武力、忠诚,并没有被培养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心术等。韶音一次次往影四的脑袋上泼脏水,他的的确确被吓到了。   “你下次换个人泼。”灰灰忍不住道,“总逮着一只羊薅,薅死了怎么办。”   韶音便道:“那我找个机会给他洗白。”   “洗白?”灰灰不解。   “就是让燕朝清点头,命令他为我养蛇。”   灰灰听后,顿时惊呆了:“你疯了?”   那怎么可能?燕朝清不要面子的吗?   “我不要面子的吗?”韶音沉脸。   灰灰顿时不说话了。   咂摸了一会儿,愈发臣服起来:“如果你真能办到,你就是举世无双、天上仅有地上无、宇宙中心最最最坏的大反派!”   瞧瞧她一次次把主角玩弄的!   反派系统的任务者估计都没她骚!   “哈哈哈!”韶音大笑起来。   哼着小曲儿,来到了收押卫五的院子。   为免卫五刺杀影四,韶音将她关得比较远。悠悠然进了院子,她笑道:“还气呢?”   卫五本来坐在门槛上,冷冷地看着她,闻言差点气笑了。她是怎么问得出这种话?   “你不用挑拨离间了。”卫五偏过头,不看她,冷冷地说:“我知道影四是清白的。”   他们都受过训练,忠诚是刻进骨子里的,连死都不怕。影四浑身上下没有受刑的痕迹,怎么可能屈服、背叛?   “哦。”韶音点点头,“我是来告诉你,我想请你帮我做一批武器,就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那种。”   卫五理也不理她,连个眼神都不屑给。   “呐,我也不骗你,影四的确不是内应。”韶音抱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她说道:“不过,我的确安插了人手在战神府。”   卫五无动于衷。   “你不信?”韶音挑挑眉,“你们大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有些……你总知道吧?”   卫五猛地回头,犀利的目光朝她看过来:“是谁?!”   “我会轻易告诉你吗?”韶音讶异地看着她说道,“我又不傻,好不好?”   卫五冷冷瞪着她。   “你放心好了,我不可能告诉你的。”韶音说到这里,又露出笑吟吟的表情,“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你为我做一百套武器,我放你回去,将此事禀报给你们大人。”   “你考虑一下?”   卫五抿紧了唇。   “活着才有希望哦。”韶音又道,“如果你死了,不论是你自尽也好,被我恼怒之下杀死也罢,都没有人提醒你们大人了哦。”   卫五咬起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胸膛激烈起伏,狠狠瞪着她。   半晌,她道:“好!”   *   卫五一去不返,燕朝清是在两天后才发现的。   他没把此事当成一回事,直到两天后,他想起还没有收到卫五复命,便问了一句:“卫五可回来了?”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他当即讶异、震怒:“废物!”   杀个闺阁弱质,居然折进去两人!   还有失败的影三!   通通都是废物!燕朝清震怒不已,立刻点了两人:“卫一!影九!”   “是!”   “是!”   两名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   “杀了甄华音。”燕朝清冰冷的声音说道,“办不成,就别回来了!”   卫一和影九忙道:“属下必当完成任务!”   卫一是所有影卫当中,武功最高强的那个。影九是所有人当中,身法最好的一个。   燕朝清认为,影四、卫五都折进去,是因为不幸遇到了甄丞相,被甄丞相给杀了。所以,他这次派去两个,一个牵制住甄丞相,另一个以最快的速度杀了韶音。   对付一个闺阁女子,居然折进去他数名影卫,燕朝清很是不快。早知道,当日在仙玲珑酒楼就……他眼底一暗。   卫一和影九趁夜潜入了丞相府。   丞相府的守卫虽然森严,但是在他们眼中,无异于过家家。   他们潜入丞相府,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来到了韶音的院子外面。相视一眼,俱都有些意外。   太轻松了。   怎么会如此轻松?   这样想着,他们提起戒备,翻入了院墙。   随即,两人一怔,各自握起了武器,戒备地看着院子中央。   只见院子中央,摆着白玉雕成的圆桌圆凳,玉凳上坐了名红衣少女,肌肤莹白如玉,将月色的光芒都对比得黯淡下来。   在她膝头,横放着一把长剑,剑鞘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在月光下折射出粼粼的光。   此刻,少女朝他们看过来,清新美丽的脸庞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你们来啦?”   卫一和影九更加警惕起来。二话不说,直接朝她袭去!   韶音起身,飞快后退:“不要如此。我哄睡了丫鬟们,在此诚心等你们到来,你们若是一起上,我可就大声唤我父亲了。”   卫一和影九不听,一人持剑,一人握匕首,一人猛攻,一人偷袭,势要将她击毙在此!   “你们可真没劲,一起攻击,叫我怎么偷师?”韶音抱怨一句,抽出长剑,将剑鞘一扔,缀满宝石的剑鞘落在青玉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手腕灵活,剑锋忽而与卫一的长剑相撞,忽而与影九的匕首相击,“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目光极亮,整个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口中还调侃道:“这么大的动静,知道为什么没人赶来吗?”   卫一和影九不由得被分散了注意。   “你们看看墙头。”韶音提示道。   两人不受蛊惑,仍旧专心出招。只不过,偶尔余光一扫,往院墙看去。这一看,顿时招数一顿!   只见墙头上,不知何时站满了护卫,个个手按长剑,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再看看院门处。”韶音眼底涌起笑意,又提醒道。   两人忽觉一股危险的气息从背后传来,蓦地收势,往一旁躲去。   待退至安全处,两人背靠着背,往院门处看去。只见甄丞相站在院门处,沉着脸朝他们看过来,气势如岳,目中杀意腾腾! 第274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8 跟父亲通气。……   糟糕!被包围了!   卫一和影九目露警惕, 背靠着对方,戒备地环视着四周。   忽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卫一手持长剑,刺向甄丞相, 影九则手握匕首, 袭向了韶音!   大人说过, 完不成任务,就不必回去了。既然逃不掉, 索性按照计划,搏上一搏!   “不自量力!”甄丞相看着转瞬间抵达眼前的雪亮剑光,沉声喝道。   双脚动也不动, 下盘稳如山岳,挥出一拳如有实质的劲气, 迎上了那道雪亮剑光。   “砰!”劲气相撞。   “锵!”卫一手中长剑应声而断。   他口吐鲜血, 如断线般的风筝, 直直倒飞出去。“咚”的一声, 男人矫健的身形倒在地上,却没有止住身形, 而是继续滑行, 摧毁了一块又一块坚硬的青玉地砖,才终于停了下来。   “哇!”他张口吐出一团鲜血, 目光黯淡下来,已是受了重创。   正与影九交手的韶音, 分神往这边看了一眼, 忙提醒道:“爹,别打死了!”   甄丞相沉着脸,目光中满是杀气, 看死人似的扫过卫一,颔首:“嗯。”   女儿要留他性命,那就暂且留着。   那边,影九发现了卫一的落败,心中一沉,手持一柄乌沉无光的匕首,招式愈发凌厉狠辣!   他擅长轻功,步法精妙,身形如鬼魅,飘忽而不可捉摸,擅长近身刺杀。即便是卫一与他近身,也有三成败亡的几率。   可是,偏偏就是这么古怪,韶音不过是一介闺阁弱质,所使用的剑法不甚高明,功力也很浅薄,却偏偏总能格挡住他的杀招,或者看似惊险、实则恰到好处地避过!   他尚且没感觉出来,但远处倒在地上的卫一发现了关窍,眼中一片震惊。   她居然在学影九的步法!   他们这些人,都是天资出众之辈,当初放在一起培养,所有本领都只教一遍,谁学得最快、最多、最好,就教给谁。比如影九的《魅影步》,就只有影九天赋最好,只教了他一个。   可是,饶是影九,也学了三个月,才全部掌握!可是韶音,居然短短时间内就学会三成!   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资?!   “刺她喉咙!”卫一用尽力气,朝影九大声喊道。   影九此时也发觉了异样,他被韶音的天资所慑,心神摇动之下,不免分心,招数变得凌乱起来。被卫一提醒,登时下意识刺向韶音的喉咙。   “大胆!”甄丞相大怒,右臂扬起,运起一团拳风,朝影九轰去。   韶音腰肢一软,向后一仰,躲过影九的杀招,不忘提醒道:“爹,我能行!”   甄丞相的拳风刚刚挥出,就想到不妥,女儿与影九相隔极近,他一不小心就会伤到女儿。   此刻听到韶音的提醒,立刻转了方向,改为朝卫一重重轰去!   卫一若是挨上这一击,必死无疑。只见他蓄足力量,弹跳而起,手里握着断剑,及至半空,忽的眼神一厉,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很快蓄力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而后,他猛地挥出一剑,朝影九与韶音斩去!   大人说了,一定要杀了甄小姐。他们就算都死在这,也要完成任务!   这一招,不分敌我,就连影九都在他这必杀一击之下。但见剑气锋利无匹,转瞬间来到韶音和影九的身前,要将两人斩成两截。   千钧一发之际,韶音忽然收招,翩然退后。凌厉无匹的剑气擦过她的发梢,斩断几缕发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影九就没她这么好运了,虽然也及时抽身了,但却被划到了左臂,顿时半条手臂都被斩落,“咚”的一声掉在地上,随即断臂处鲜血喷涌!   而此刻,甄丞相再也忍不住:“大胆狂徒!”怒不可遏地挥出一拳,重重击在卫一的胸膛上。   顿时间,清脆的骨裂声接连响起,卫一的胸膛凹陷成惊人的弧度,随即他口吐鲜血倒飞而出,撞在院墙上,又滑落在地,再也不动了。   韶音涌到嘴边的“别杀他”,又咽了回去。   算了。她留着卫一,也只是想学他的剑法。天底下剑法好的人不只他一个,以后有的是机会。丞相爹都气成这样了,算了吧。   “小姐!”青玫红芍等人从屋檐下跑了出来。   她们被韶音哄去睡下了,但是外边的动静这么大,早就被吵醒了。只不过,见墙头上站满了侍卫,院门口站着大人,而小姐看上去不慌不忙的样子,便没有上前,噤声躲在不碍事的地方。   “我没事。”韶音说道,将手里的长剑递出去,红芍接过,一旁已有小丫鬟将剑鞘捡了回来,长剑入鞘,被小丫鬟抱在怀里。   韶音瞥了眼断臂后被甄丞相一拳打得生死不知的影九,脸上没有丝毫波动,抬脚朝甄丞相走去:“爹!”   甄丞相正吩咐手下将卫一和影九都捆起来。   看着满院子的狼藉,以及一地的血,脸色黑如锅底:“燕朝清!”   此刻目中杀意腾腾,怒火冲天。他的掌上明珠,燕朝清居然屡次派人杀她!   韶音已经将此事告知他。   之前不说,是因为她说话没有份量。一旦说出实情,此事的主动权就不在她手里了。   似之前,甄华音哭着说不想嫁给“青面獠牙”的燕朝清,没有用,甄丞相根本不听她的,只当她孩子气,一心都是“为了她好”。   如果知道她被刺杀,倒是会取消婚事,但这是出于对她的疼爱,而不是出于她的意愿。   她之前只是一个闺阁少女,纤纤弱质,甄丞相固然疼爱她,但她说话没有份量。   现在就不同了。她已经修炼了《天龙离火真卷》,显露出天赋异禀,已经不再是闺阁少女、纤纤弱质,说话也有了份量。   倘若她现在提出不嫁给燕朝清,即便没有刺杀的事,甄丞相也会思考一下,而不是让她不要任性。那她说要自己处理此事,甄丞相亦会予以考虑。   “别气别气。”韶音走到父亲身前,面上露出笑意,挽住他的手臂,往屋里面走去,“这其实是件好事呀!他自己送把柄到我们手里,我们想想如何宰他一刀!”   轻轻提起裙摆,跨过一块块破碎的青玉地砖,绕过一道道暗红的血迹,经过卫一和影九时,偏头扫去一眼:“将他们两个跟影四、卫五关在一起。”   这两个人,十分命大,挨了甄丞相震怒之下的暴击,居然还没咽气。   那就留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   卫一和影九被捉,本欲咬破毒囊自尽,闻言动作一顿。影四?卫五?他们两个没死?被关起来了?   组织上有规定,任务失败则自尽,不允许泄露有关大人的任何信息。怎么影四和卫五却没有?因着这份疑虑,两人暂缓了动作。   韶音只吩咐了一句,就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两人。跟甄丞相进了屋,在桌边坐下,青玫红芍立刻泡茶、斟茶。   “燕朝清!我与你势不两立!”坐下后,甄丞相仍旧一脸怒容,甚至比刚刚更加外露。他重重拍在桌上,目中喷火,似要现在就去战神府算账。   用力压下怒意,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女儿:“他为何几次三番地要杀你?”   音音是燕朝清的未婚妻,燕朝清为何非杀她不可呢?   韶音之前得到消息,卫一和影九要来刺杀她,府里已经养了影四和卫五了,再捉了卫一和影九,不解释就说不过去了,因此直接禀报了甄丞相。   不过,她只说燕朝清要杀她,别的没有说,只说事后再解释。   现在即事后了。   “因为他有一个秘密,不想被人发现。”韶音一手竖在嘴边,神秘兮兮地道:“但如果我跟他成亲,就会住进战神府,会跟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肯定就会发现啦!”   她眼珠转动着,狡黠又机灵,好似在警惕四周。但四周没有别人,甄丞相示意青玫红芍等人都退下,好奇问道:“是何秘密?”   “他中了毒,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很虚弱。”韶音小声说道,丝毫没有隐瞒。   甄丞相陡然一惊,身躯不自觉挺直了。   此事非同小可!皇上一直忌惮燕朝清,忌惮他手下忠诚无比、绝不认第二个人为主的百万将士,倘若知道他居然有此弱点,岂不是——   “你如何知道此事?!”甄丞相沉声喝问,目光带着沉沉怒意,显然是气她以身涉险,居然不知不觉打听出了如此要命的秘密,而且守了不知多久!   如果不是燕朝清要杀她,她打算瞒到何时?!   “爹不要生气嘛。”韶音笑嘻嘻道,脸皮厚得很,还跟他撒娇:“女儿有自己的秘密,爹就不要问了,再怎么说也过去了,我好好的嘛!”   甄丞相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好。   “你实在太胆大了!”他怒道,脸色变幻数次,终于决定了惩罚她的方式,“这个月都没有云山玉露!没有新衣裳!没有新首饰!没有银子花!”   他所能做到的惩罚方式,这是最狠的了。   “爹好小气。”韶音撅起嘴说,“你罚我,我就去找燕朝清。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应当照顾我。从明天开始,我就住在战神府了,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第275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9 话也不必这么说。……   甄丞相吓了一跳:“不许去!”   燕朝清要杀她, 她还敢往跟前凑?甄丞相觉得她的胆子简直是太大了!   面上的怒意逐渐敛没,眼底的温度却愈发森寒,甄丞相挪开视线,望向屋外的深深黑夜中:“他配不上你, 这门婚事作罢!”   自从那日在宫门口, 燕朝清傲慢到甚至不下马, 甄丞相就对他不满了。现在女儿展露出武学上的绝顶天赋,甄丞相愈发坚定了这个念头。   韶音坐在一旁, 手指绕着柔顺青丝,眼珠转了转,却说道:“爹, 这门婚事是皇上赐婚,恐怕不好退吧?”   皇上为了表示对燕朝清的关心, 将她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容貌美丽的少女赐婚给他。甄丞相想要解除这门婚事, 怕是要被皇上认为“不识抬举”。   “不好退也要退!”甄丞相冷哼一声说道, 目中杀意森然, “初一、十五……”   如果退不了,就杀了他!   藏锋多年, 甄丞相觉得自己拼上一拼, 未必拿燕朝清没办法!   “不要啦!”韶音撒娇起来,“爹, 我不想退。”   甄丞相登时面露愕然:“为何?”   她之前还闹着要退婚,怎么现在燕朝清几次三番要杀她, 反而不退婚了?   莫非是因为在宫门口见到他的身形, 并非“青面獠牙”,心生倾慕?甄丞相顿时皱起眉头。   “当然是因为他得罪我了。”韶音轻哼一声,下颌扬起, 一脸骄纵的表情,“退了婚,我还怎么教训他?”   甄丞相愕然,随即好笑道:“孩子气!此子心思深沉,心肠冷酷,我儿乃美玉一枚,可不要去碰他那块硬石头。”   他对女儿的期许很高,不赞同她以身涉险,何况还是如此稚气的理由:“你想如何教训他,与我说,我去教训他!”   “不要。”韶音摇头,坚持己见,“我自己受的气,当然要自己出。”   其实是燕朝清很不做人,倘若她退了婚事,皇上肯定又要赐婚,到时候燕朝清又要像剧本上那样,祸害一个个无辜的女孩子。   何必呢?来跟她互相伤害啊!   甄丞相不知详情,看着女儿如此,顿时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里对燕朝清不满到了极点。   他的掌上明珠,从小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不舍得让她受一分委屈,可是燕朝清如此欺辱于她!   “音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如今尚未成长起来,不便与他对上。”   “你天赋超过他不知多少,只待时日成熟,想如何教训他便如何教训他!”   “眼下且忍他一时。”   韶音一味摇头:“不,我就不退。”   她言词凿凿:“除了他,整个大夏也没有配得上我的男人,我就要他!”   甄丞相顿时头大起来。   他发现女儿比从前还叫人头疼。从前哄哄她,就能过去了,实在不行,瞪瞪眼睛,也能吓得她不敢再说了。但现在不行,她主意太大了!   “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宰他一刀吧。”韶音笑吟吟地换了话题,“他有四个把柄在咱们手里,岂能轻易放过?”   说到这个,甄丞相就又来气了:“哼!我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次日,燕朝清没有等到卫一和影九的复命,直是不知愕然多一些,还是怒气多一些。   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连个弱质女子都杀不了!   一连折进去四个影卫,燕朝清十分不快,当晚亲自潜入丞相府。   韶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挑在晚上杀人,大概是觉得晚上肯定在家?也可能是“月黑风高杀人夜”,晚上比白天更有感觉吧!   她和甄丞相在院子里闲坐。一壶小酒,几碟点心,悠悠然说着《天龙离火真卷》的第四卷 心法。   主要是甄丞相讲解,她听着。   “嗯。”   “嗯嗯。”   “我懂了。”   “听明白了。”   直到一股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出现在四周,甄丞相的讲解声顿时停住。随即,猛地站起,拔身而起:“战神大人!老夫等你很久了!”   甄丞相瞬间升入半空,一拳挥出,朝着黑暗中重重轰去!   “砰!”   不知名的力量挡住了那一团拳风,韶音借着这雷霆般的碰撞,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一道颀长身形。   她饶有兴致,倒了一杯酒,送往唇边。   半空中,甄丞相接连出拳,身形忽前忽后,忽远忽近,看得出他攻势凌厉,招招充满杀机。   甄丞相是动了真怒,他在女儿面前不好表现出来,担心吓到她。此刻再不留余力,招招致命,竟是怀着十分的杀心!   燕朝清自己送上门来,趁夜潜入,死了也活该!甄丞相只担心,自己留不下他!   他不留余力,暴烈强悍的拳风,颇是让燕朝清惊讶。经过最初的诧异后,他很快接受了被发现的现状,一边接招,一边说道:“丞相藏得颇深。”   “不如战神。”甄丞相沉声道,“几次三番派人刺杀一介闺阁女子,实在威风堂堂,令人敬佩!”   他不想让女儿身怀绝顶天赋的事透露出去,因此言语中都揽在自己身上。   燕朝清也没有起疑。被嘲讽了一句,眼底微暗,随即抿住唇,不再说话了,只是攻击却凌厉三分。   他潜入丞相府,只是为了杀韶音,并查清楚四个影卫折进去的原因。被甄丞相守株待兔了,他虽然有些诧异,但是并不放在心上。   丞相而已,杀就杀了。   天底下没有他杀不得的人。   韶音在下方观战。   父亲打不过燕朝清,最多两刻钟,便要露出败相了。   她在下方喝着酒、吃着点心,并不相劝。父亲积了一肚子气,不让他发泄发泄,怕是要上火。打打架而已,松松筋骨,有益身心健康。   直到两刻钟后,甄丞相逐渐显露颓势,韶音才放下酒杯,站起来道:“爹!累不累呀?下来歇会儿,喝口水,再打吧!”   老父亲也要面子的。   再让他打下去,在女儿面前狼狈不堪,韶音是不忍心的。   甄丞相听到女儿的声音,陡然从交手中回神,神情一凛,迅速往下方看去。   而燕朝清也在此刻听到了她的声音,但见少女穿着一身浅青色衣裙,立在院中,乌发雪肤,笑脸盈盈,在黑暗中犹如洁白的昙花,清新又美丽。   他眼底一暗,杀心又起。   没有来由,他就是厌恶她!   空有一副美丽皮囊,但却骄纵任性,虚伪狡猾,心肠毒辣,令人生厌!   “敢尔!”甄丞相嗅到杀机,顿时大喝一声,飞快往女儿跟前赶去。   燕朝清戴着一张青色金属面具,凶恶狰狞,十分骇人。而他那双狭长眸子未加遮掩,在黑夜中闪着冰冷杀机,院子里的树木被这份杀机摧残,肉眼可见地枯萎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韶音站在父亲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朝虚浮在空中的男人说道。   燕朝清眼底冷冷的,没有丝毫波动。   “你派了四个人来杀我,我需要四份赔偿。”韶音伸出四根手指,“还有,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秘密,还要给一份封口费哦。”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此刻直是五根手指全都伸出,纤细漂亮的小手朝向他。   而后,她眨了眨眼睛:“否则,不要怪我将你的秘密公布于天下哦。”   燕朝清依然面不改色。直到少女再次开口,声音里含着笑意,轻快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味道:“到那时候,全天下的高手都会涌进夏国,齐聚雍京,找战神大人报仇呢!”   谁敢来找他报仇?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武功高强,各大势力倾尽心血培养的高手,死在他手下的数也数不清,但哪个敢来找他报仇?   “初一,十五……”韶音见他装得不动声色的,便提醒他道。   这话落下,燕朝清身上的衣袍忽然无风自鼓,背后墨玉般的长发亦是卷起,如海浪般翻卷。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直朝韶音射去!   “说说话罢了,做什么吓人。”韶音见状往父亲身后躲了躲,声音虽小,但却清晰可闻,“先说好,你就算将丞相府从上到下都杀光,也没有用。你总不会以为,我和父亲在此等你,就仅仅是等你而已吧?”   说到这里,她又探出头来,脸上笑嘻嘻的:“我已经使人藏起来啦,一旦战神大人大开杀戒,明日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战神大人的秘密。”   燕朝清眼神一暗。杀光天下人吗?他倒是无所谓,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很好。”他开口道,声音被青色面具挡了一挡,听上去有些失真,视线偏移,落在甄丞相的脸上,口吻莫测:“丞相当真令本王大开眼界。”   他是大夏子民眼中的战神,也是皇上亲封的武贤王。   甄丞相见他误会,也没解释,燕朝清针对他,总比针对女儿来得好,淡淡道:“好说,好说。”   “战神大人请坐。”韶音又探头出来,诚恳而热切地道:“我们来谈一谈赔偿和封口费的事。”   燕朝清冷冷看她一眼,随即缓缓落地,翻卷的长发与衣袍皆恢复平静,淡淡开口:“说吧。”   韶音见他不坐,也不强求,拉着父亲在白玉桌边坐下,先是给父亲倒了杯淡酒,让他润润口,继而抬头看向不远处道:“亲兄弟,明算账。虽然咱们是未婚夫妻,账目还是要算清楚为好。”   燕朝清的眼神冷冷的,一语不发。   韶音也不在乎他开口不开口,继续说道:“这笔账总共分两笔,一笔是战神大人派人刺杀我,一共四人,便需四份赔偿。我的命不值钱,比不上战神大人,所以这笔赔偿很简单,战神大人打开私库,任由我挑四件宝贝,此事便了结。”   燕朝清淡淡点头:“可。”   倒是甄丞相,听到那句“我的命不值钱”,很是不快。他女儿的命,怎么会不值钱?别说四件宝贝,就是四十件、四百件,都同她无法相提并论!   但见女儿很有主见的样子,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沉着脸听着。   韶音又道:“另一笔账目,就有些耗费了。战神大人的功绩,无可衡量,这个秘密关系到战神大人的性命,更是无法估量。我仔细想了想,谈银钱、宝贝都不合适,恐辱没了战神大人,不如大人将《混沌九剑》传授给我吧?”   “呵!”饶是燕朝清见多了世面,面对再惊险的场合都能波澜不惊,此刻也不由得被气笑了。   眼底涌起嘲讽,直直朝她看过去:“你想学《混沌九剑》?”   “不,战神大人不要误会。”韶音摆摆手,很是正经地道:“是战神大人要用《混沌九剑》来封我的口,不是我非要学。”   燕朝清这下更是气得笑了:“你的意思,是要我求着你学了?”   “话也不必这么说。”韶音浅浅一笑,有些羞涩的模样,“我们毕竟是未婚夫妻,什么求不求的,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一声就好啦。”   燕朝清顿时腻味无比。   一边说着未婚夫妻,一边又狮子大开口。   果然跟她爹一样,厚颜无耻!   “好。”他昂起下颌,一手负在身后,淡淡道:“我教你。”   至于她能学会多少,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第276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0 欺人太甚!……   “我只教一遍。”   “看好了。”   冷酷又傲然的声音落下, 只见男人手腕一转,提剑横于身前,随即纵身而起,立在半空, 横斩出一式。   顿时间, 凌厉的剑气斩出, 仿佛连空气都被劈成两半,大片真空出现, 隐隐的窒息感传来。   演示完第一剑,男人毫不停留,紧接着挥出第二剑。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复杂程度增加了几十倍, 数道剑光变成了无数道炫目的剑影,像是万花筒, 令人辨不清虚实。   韶音仰头, 看着立在半空中的男人。   燕朝清有一副好身材, 宽肩窄腰, 双腿修长,肢体匀称比例极佳。持剑劈出一道道凌厉剑气, 造型各异, 充满了惊人的美感。黑夜相映,衬得他强大如天神, 俊美如神祗。   “太快啦!”韶音看得目不转睛,提醒出声:“你慢一点!”   半空中, 燕朝清眼底划过嘲讽。慢一点?好像她真的能学会似的。   他置若未闻, 飞快演示完《混沌九剑》,而后收招:“学会多少,看你的天分。”   言罢, 甚至未曾落地,转身飞走了,像一道流星划过,转瞬间没入夜色中。   远远的传来一声:“明日来战神府。”   他教了她《混沌九剑》,乃是封口费。还有四份赔偿,需得她亲自去战神府取。   “狂妄!”甄丞相不满地沉下脸道。   燕朝清简直太狂妄了!目中无人!   他偏头看向女儿,想问她学会了几招几式?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女儿已经很出色了,就算学不会又怎样呢?   再说,燕朝清根本没好好教,将《混沌九剑》演示完一遍就走了。哪里是教导人?分明是敷衍。   心里是这么想,然而看到女儿脸上一片轻快,毫无懊恼、为难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   嘴唇动了动,克制了又克制,还是没有克制住:“音音啊,可记住一招半式?”   “嗯。”韶音点点头。   甄丞相顿时双眼一亮,有些激动起来:“哦?记住了多少?”   韶音眨巴眨巴眼睛,而后笑嘻嘻起来,背着双手,摇晃着身子:“我若说都学会了,您也得信啊?”   轰!   甄丞相只觉耳边炸响一声惊雷,令他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也空白一片。   他彻底激动了,就连身躯都不禁颤抖起来,目光亮得惊人,仿佛最坚固的岩石都能融化:“音音……”   “我耍给您瞧瞧。”韶音不逗弄老父亲,转身朝小丫鬟伸手,“剑来!”   抱剑的小丫鬟立刻噔噔噔跑上前:“小姐,剑来了!”   韶音抽剑,纵身跃至院中,眼神微凝,随即“唰唰唰”使出了剑招。   一共九剑。   一模一样。   甄丞相看着女儿的身形,登时脑中浮现出八个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只见女儿跳跃腾挪之间,一招一式都精准无比,细微之处亦无错漏,不禁激动不已!   她竟真的学会了!   只看了一遍,她就学会了!   甄丞相激动得险些老泪纵横,难以相信,这竟然是真的。要知道,即便是他,也只粗粗使得出一招半式罢了!女儿只看了一遍,而燕朝清教得又不用心,她居然全会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莫非这就是真正的天才?甄丞相一时之间陷入恍惚,有些不相信这居然是真的,口中喃喃起来:“是做梦吗?老夫是在做梦吗?”   就算是燕朝清自己,倘若是当年还没有创出《混沌九剑》的时候,乍见别人使出这一套剑诀,只怕他也做不到全都学会。   女儿已经学会了《混沌九剑》,日后成就必当不可限量,燕朝清都未必是她之敌!甄丞相越想越扛不住,揪着胡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如此来回十几遍,他忽然站住脚步,看向韶音说道:“对外,最多说一两成,明白了吗?”   他要女儿藏锋。她入武道的时间还短,纵然天资超绝,但时日太短了,底子不厚,内力不足,很容易夭折。   韶音点点头:“我记住啦。”   “明日你去战神府,燕朝清允你挑四件宝物,他府上藏有助内力增加的圣丹、灵物,旁的你都不必选,只要这些,明白了吗?”甄丞相又道。   韶音微讶,随即点点头:“好。”   她太乖了。怎么有这么乖的孩子?甄丞相一时间骄傲又心软,只恨不得将她带在身边,保护得密不透风。   他甚至担心,明天她去战神府,会不会被燕朝清所害?   “不会啦!”韶音听完他的担心,顿时好笑,劝道:“我们已经收了他的封口费,不会对人说起他的秘密,他暂时不会对我动手了。”   对燕朝清来说,一切为了保守秘密。他当初要杀她,正是担心秘密泄露。而现在,秘密已经泄露了,他再杀她也没有用了。   而如果杀了她,皇上又会给他赐婚,他还要再杀人。他身上的毒,一日得不到解除,便一日不能坦荡荡地娶妻。   被韶音劝了一会儿,甄丞相终于勉强不担心,站起身走了。   次日,韶音带了青玫红芍并几十名护卫,去了战神府。   嚯!战神府的大门都比旁人更高三尺,修建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气派宏伟。   待走进大门,更是被满目的精美建筑、奇花异草给吸引了眼睛,只觉得空气都仿佛更鲜甜些。   “亲亲,那不是错觉哦。”灰灰说道,“他在府中镶嵌了九套阵法,全是聚天地灵气的,所以你觉得空气更清新、令人通体舒畅,是真实感受。”   韶音不禁啧了一声。   她被管家引着往客厅走去。燕朝清不在,或者说,他在府上,但是不想见她,于是只有管家负责赔偿一事。   “这便是府中宝库的造册。”管家命人抬来十数口大箱子,“咚”的几声,沉沉坠在客厅的地面上,他命人将箱子打开,露出一本本书册,说道:“请甄小姐过目。”   韶音:“……”   灰灰也不禁怒了,跳脚道:“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让你看册子,不让你进宝库?”   剧本上,燕朝清要讨好女主,将她带进宝库中,随便她挑选。换成韶音,就只给她看目录?   欺人太甚! 第277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1 居然敢在战神府放……   被区别对待了, 就很叫人不痛快。   韶音眼底沉了沉,随即身躯放松,缓缓靠在椅背上。指了指一口箱子,说道:“拿一册来。”   立即有下人取出一册, 双手呈上。   韶音不接, 淡淡道:“念。”   下人愣了愣, 而后看向管家。管家对他微微颔首,那名下人顿时收回视线, 掀开封皮,认清上面的字,依次念了起来:“暗夜幽冥伞, 赤龙金鳞剑,青莲如意弯刀……”   这本册子上记录着武器。   韶音抬手, 示意下人停下来:“慢着。”下人便止住声音, 疑惑地朝她看过来。韶音收回手, 懒洋洋坐在椅子上, 一手托起腮,指腹轻点脸颊, 慢悠悠问道:“暗夜幽冥伞?长什么样?如何使用?威力如何?乃何人打造?已有多少年了?曾在谁手里过?创下过何等威名?”   下人顿住了, 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纵然他是战神府的下人,但是也不懂武技, 更不清楚这些武器的来历。   他不敢胡编,请示地看向管家。   管家却是有些见识的, 闻言张口答道:“回甄小姐, 暗夜幽冥伞乃百年前霜月居士所打造,乃是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宝伞,它在白天看是通体漆黑, 但在夜里看却是幽暗血红,并且散发出鲜血腥气,迷乱人的神智……”   黑色的。   有迷乱功效。   靠着瞬发的伞骨来杀人。   “原来如此。”韶音点点头,又问出下一个问题:“那赤龙金鳞剑呢?多长?多宽?多厚?重量几何?是何材质打造?其锋利坚硬,在天下宝剑中排名多少?”   管家站在厅中,静静听着,等她问完才道:“此剑长四尺三寸,宽一寸半,重八十六斤,采取蛟龙之鳞混合星月鸣沙所打造……”   他回答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面上神态从容不迫,好似没有什么能为难住他。   韶音不禁目露赞许,是个人才!   这等记忆力,世间罕见!   于是她继续问道:“那把青莲如意弯刀呢?不妨与我介绍一番。”   管家片刻也不做停顿,便继续介绍起了青莲如意弯刀:“此刀……”   接下来,那名捧着册子的下人每念出一个名字,韶音就让管家详细介绍一番。   “哇哦!”灰灰不禁乐了,“够狠!”   不让她看?问死你们!   管家倒不知道这一点,因为打开宝库给她看,那是不可能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更别说她才只是大人的未婚妻,大人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问一个,他便答一个。他就不相信,她能一直这么跟他耗下去。   三个,四个,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韶音就是问得下去。悠悠然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换个坐姿,好整以暇地问着,满口的好奇,似乎一点急切与恼怒都没有。   反倒是管家,因为不停地说话,很是口干舌燥起来。   他不免对这个骄纵任性、丝毫不体贴人的丞相千金有了不好的观感。   “唔,时间不早了。”在管家又介绍过一件宝贝之后,韶音微微探身,看向客厅外头,“该用午饭了吧?不知道战神府可有准备我等的午饭?”   管家不好答“没有”,显得战神府很不会待客一般,因而回答道:“甄小姐愿意留在府中用饭,自然是欢迎之至。不过,我们大人从不跟人一起用饭,还请甄小姐见谅。”   他以为韶音磨磨蹭蹭了一个上午,是为了找机会见燕朝清,因此委婉又傲慢地提醒了一句。   “我明白了。”韶音点点头,没说什么。   战神府准备的午饭还不错。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韶音慢条斯理地吃过午饭,便让青玫红芍等人去问:“可有客房?我家小姐午后定要小憩半个时辰的。”   客房?当然是有的!偌大的战神府,怎么可能连一间客房都倒腾不出来?   于是,韶音往客房里一躺,美美地睡了个午觉。起来后,才慢腾腾地往客厅去了:“我们继续吧。”   管家:“……”   他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没想出来是什么。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开片刻,去求见了燕朝清。   “甄小姐尚不曾挑出一件宝贝。”他委婉地说道。   燕朝清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管家便将韶音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然后道:“她甚至不曾阅览完十分之一。”   这是极极极谦逊的说法了。事实上,一口箱子里放着数百本册子,韶音才看了两本半。   这要挑到何年何月去?   燕朝清沉下脸:“去告诉她,限三日挑完!”   他本来就不高兴。秘密泄露了,是其一。但因为这件事也有好处,即甄家被封了口,保证不会泄露出去,那么他就不必烦忧甄家之后再被赐婚,陷入重复的麻烦,因此还不算太烦。但是另一件事,就让他隐隐作怒了——   秘密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他自认为没有人敢背叛他,可若是如此,究竟甄丞相是如何得知此事?   昨晚从丞相府回来后,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是谁背叛了他,但一直没有头绪。又听见韶音不安分,更是心情不佳,一点耐心都没有。   “是,大人。”管家得到指令,便退下去了。   客厅里,韶音把一个下人难为得快哭了。   那个下人不知道“摇光飞天金沙软丝甲”是什么,韶音便让他去宝库看一眼,回来告诉她。   但他哪有进出宝库的资格?直是被难为坏了。   管家刚进入客厅,就听到下人惶恐地道:“小人不知,还望甄小姐饶恕。”   他虽然是战神府的下人,在京城各勋贵家的下人面前都能挺得直腰杆,但面前这人是甄丞相的千金啊!他还要命,丝毫不敢表现出不敬。   “甄小姐有何疑问,可以问小的。”管家走近前来,解救了那个下人,并且不卑不亢地传达出燕朝清的意思,“刚刚我们大人传消息过来,甄小姐有三日时间挑选,请甄小姐不要着急,慢慢挑选。”   说话时,他面上含着恭敬的微笑,得体极了。   韶音气得笑了!   “辣鸡!”灰灰跟着骂道。   既然燕朝清不做人,骂他就对了!   韶音冷笑一声,丝毫不言语,反手一探,从小丫鬟怀里抽出长剑,随手舞出了剑花!   唰唰唰!   雪亮的剑光在客厅中闪烁,刺得人睁不开眼。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工夫,那雪亮的剑光退去,韶音反手收剑入鞘,重新坐下。   管家等人莫名。   互相看了看,均为发现什么异样。又看了看客厅,亦未发觉什么异常。   眉头微微皱起,管家心里不满,暗忖这位大小姐使的什么性子?面上却客客气气的,问道:“甄小姐,敢问刚才……”   他话没说完,忽然瞳仁一缩,因为余光所见的三口箱子,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忽然如齑粉一般化了!   木箱齑粉混合着纸屑,顷刻间化为一滩细沙,不仅如此,他猛地扭过头去看其他箱子,发现皆是如此!   十几口箱子,全都化为了齑粉!一堆连一堆,十几个小沙丘!   心尖骤然猛跳,管家猛地回头,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看向韶音:“你,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在战神府放肆!   此刻,他如何还能不明白,刚刚韶音挥出的几剑,正是罪魁祸首?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甄小姐的武技如此高强?而且,那几剑,怎么瞧着有点《混沌九剑》的影子?   韶音此刻却笑了,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扶手上,说道:“来,我们接着挑。”   接着挑?!   管家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冲她怒目而视,账册都没有了,还如何挑?   “甄小姐说笑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韶音挑挑眉,无辜地道:“我没有说笑。你们大人欠我四份赔礼,我是来挑赔礼的,我同你说笑什么?”   “刚刚甄小姐将账册斩碎了。”管家忍着怒意说道。   韶音便笑了,点点头:“是,我这件事做得有点过分。不过,几本不值什么的账册而已,再刊登不就好了?还是你们战神府没有人手?不碍事,我作为战神大人的未婚妻,义不容辞,我让手下人帮着登记就好了。”   顿了顿,又说道:“这件事情就不着急了,你们慢慢造册就好。倒是我的赔礼,战神大人给了我三日期限,我要快点挑。”   管家额头青筋直跳,眼底是掩不住的厌恶,这位丞相千金当真刁钻、蛮横、任性、不讲道理!   战神大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未婚妻?!   “甄小姐这边请。”他忍着怒气,做了个“请”的手势。   再怎么说,这是大人的未婚妻,是皇上下旨赐婚的。她可以骄纵,他们不能怠慢。   “早这样不就完了?”已经预测出这是去往宝库方向的路线,灰灰冷哼一声道。   事实上,管家没有开宝库的权力,他已经使人禀报燕朝清了。   他们走得慢,报信的人是一路跑过去的,如果大人不允许,肯定会在他们之前赶到。   然而,直到来到宝库前,燕朝清也不见身影。   报销的小厮跑回来了:“大人说,打开宝库,让她挑。”   燕朝清不想跟韶音打照面。因此,放她进去宝库,只希望她早点挑完早点离开。   管家打开了宝库大门。   这是一座极宏伟的宝库,水晶铺就的地面,两人合抱的雕龙沉玉石柱,十数丈高的穹顶,上面嵌满了宝石和明珠,熠熠生辉。   下人们自觉止步,停在了门口,不敢进去。   唯有管家与韶音往里走去。   一进去宝库,管家的肩膀便塌了几分,声音很轻:“甄小姐,这边是武器藏宝,这边是盔甲和战衣,这边是武功心法与秘籍,这边是圣药与灵宝,这边是……”   “哇!”灰灰早已经止不住地流下口水,简直想将这座宝库都搬走,连脚下的水晶地砖都不放过!   它扫描宝库中的宝物,上传到星网,进行估价。看着星网上返回的数值,“吸溜儿”的声音便止不住了。   “甄小姐的意思?”介绍完宝库的藏品及方位,管家问道。   韶音慢声道:“不急。”   三天呢,是燕朝清说的,她着急什么?   脚尖一转,径直往武功心法与秘籍的方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好了!擦擦口水!有点出息!”   灰灰忍不住道:“不是我想流的,我一个系统,我哪会流口水?是程序内置的呀!当我馋了,就会自动分泌口水,我控制不住的呀!”   哪来“的呀”口吻?   “嗯。”她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走了一刻钟,来到储藏武功秘籍的地方。   一排排沉木打造的书架,上面罗列着一只只玉匣子,盖子上雕刻着秘籍的名字。韶音站定,指着最上面一排、最左边的一只匣子:“将这本拿下来。”   “是。”管家应道。   他身怀武技,无需登梯,纵身一跃,便将那只玉匣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打开盖子,奉到韶音面前:“甄小姐请过目。”   韶音拿出秘籍,是一本剑谱,乃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一位武者所记录。   她打开书页,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她看得不快也不慢,就是正常阅读的速度,看完一页,便又看下一页。   不多时,她看完一本,将剑谱放回玉匣,抬手指着剑谱本该在的位置的旁边,说道:“这本拿下来瞧瞧。”   管家沉着一张脸,送回剑谱,又取下刀法,捧给她看。   他觉得韶音就是闲的没事消遣人,故意在战神府消磨时间——她这样一页页的翻,难不成还能学会?   “甄小姐,您只有三日时间。”他见韶音没完没了似的,不禁提醒道。   韶音正在看一本轻身步法,看上去有点像影九的步法,但是又有不同,更像是同一本源的不同分支。她看得有趣,闻言便道:“我记得,今天才是第一日。”   管家:“……”   要了命了。   他是战神府的管家,拿出一整天来陪她,已经是搁下许多事情了。她今天若是挑不完,而她很有可能挑不完,非要磨蹭够三天,他岂不是就要陪着她三天?   别人不行。最有资格的大人,根本不乐意。而除他之外,别的下人都不够格。只有他能陪着,想到这里,管家心里狠狠吐了口气。 第278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2 不自量力。……   韶音看过一本又一本, 直到看完二十本,听灰灰说时间不早了,才将手里的秘籍递给管家,抬脚往外走去。   “小姐?”守在宝库门口的青玫红芍等人见她出来, 立刻迎上前。   韶音点点头, 步履平稳地往前走去, 从容不迫地走下一阶阶白玉台阶:“回府。”   “是,小姐。”青玫红芍等人忙跟上。   走在后面的管家, 看着她们往外走的阵容,不禁眼底划过讶异。   早在韶音一本本翻看秘籍,也不嫌枯燥乏味时, 管家便以为她磨磨蹭蹭的,是为了歇在战神府, 为了接近战神大人。没有想到, 她不仅没有死赖在战神府, 甚至也没纠缠着跟大人一起用晚饭。   算她还有些自知之明, 管家心想,目送韶音登上丞相府的马车, 带着一众护卫们离去了。   而后, 他转向燕朝清所在的院子,不紧不慢地走去了。   “禀大人, 甄小姐已经回去了。”来到燕朝清面前,管家将韶音的动向汇报出来, 并补充了她一下午的所作所为。   听到韶音一直在翻看武功秘籍, 燕朝清的眉头渐渐皱起。她看那么多秘籍做什么?莫非是想背下来?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她想偷师。思及此处,燕朝清眼底涌现轻蔑,不自量力!   随即, 轻蔑之中又增加了不以为然。武功秘籍不是那么好背的,考验的不单单是记忆力,更多的是一个人的天资、悟性、潜力,倘若不理解、不明白、练不会,那么根本背不下来。   她若强行去记,只会记得乱七八糟,错漏百出。拿去修炼,必死无疑!   “随她去。”燕朝清冷冷道。   管家低头应声:“是。”   韶音乘坐马车,回到了丞相府。   “音音!”甄丞相听到消息,立刻赶到韶华院,“你回来了?”   韶音点点头:“我回来啦。”   “如何?挑中了什么?燕朝清没为难你吧?”甄丞相一连三问。   韶音好笑,摇摇头:“没有。”   她在路上时,已经吃过饭了,是侍卫去仙玲珑买的饭菜,并几碟零嘴。   她叫丫鬟们摆到桌子上,一边坐下来,倒了杯茶,才不紧不慢地道:“燕朝清给了我三日时间,叫我慢慢挑,我便没着急。”说到这里,她一摊手,无辜地说道:“一件也没挑中。”   甄丞相愕然,随即好笑,又忍不住感慨道:“战神府的宝库,其藏品之丰,藏物之奇,藏宝之珍,非常人所能想象!”   “那倒是。”韶音点点头,对父亲说起了宝库中的见闻,并状若无意地道:“战神府的宝库中有好些武功秘籍,我大致数了数,有一百多本。”   “唉!”甄丞相听闻,羡慕得直揪胡子,“咱们家也才藏了十几本罢了!”   人跟人,不能比啊!   “爹,马上就有三十几本了。”韶音朝他身边歪了歪,脸上笑嘻嘻的,一手捂在嘴边,小声说道:“我今天下午背下来二十本。”   “哐当!”   甄丞相浑身一震,使得椅子都被震得跳起又落下,发出沉沉的一声。   他一脸愕然,大睁着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我背下来二十本。”韶音小声悄悄说道,说完后放下手,重新坐直了,脸上笑嘻嘻的,“爹,我现在就背,你去拿笔,咱们写下来吧?这样咱们家就有三十多本秘籍啦!”   甄丞相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又坐下,再次站起来,再次坐下。反复几回,他离开了椅子,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脑袋低着,嘴巴张张合合,发出听不清的声音,头发都时不时地炸一下,仿佛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头脑风暴。   韶音看在眼里,只是笑,也不吵他,自己嗑瓜子吃。   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丝毫没有打扰到甄丞相,他来来回回踱步了不知多少圈,终于停了下来,大步往外走去:“来人!叫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来!”   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是要把三个儿子都叫过来。   “是。”下人应声。   不多时,甄家三兄弟抵达韶华院。   “爹,叫我们做什么?”老大开口问道。   甄家三兄弟,年纪最大的已有二十七八,最小的也有二十岁了。个个生得气宇轩昂,英俊挺拔,玉树临风。   “坐下。”甄丞相使了个神色。   三兄弟进来,发现屋中摆了一条长桌,桌上放置着三套笔墨纸砚,其中纸张已经铺好,墨汁也已经研磨好。   “爹,这是?”三兄弟依次坐下,不解地看向甄丞相道。   甄丞相已经使人清了院子,并重重把守在院子周围,不怕被人听到,但仍然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你妹妹说什么,你们就写什么,一人一句,从老大开始,谁也不许争抢。”   三兄弟一头雾水,但都很听话地道:“是。”   纷纷拿起了笔。   韶音坐在甄丞相的手边,此刻笑得眉眼弯弯:“辛苦哥哥们啦。”   三兄弟还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见妹妹笑得甜,顿时打趣起来:“几日不见,小妹愈发出落得水灵了。”   “不如哥哥们英姿勃发。”韶音甜甜回道。   甄丞相着急那二十本秘籍,担心女儿稍后就忘了,于是沉脸喝道:“好了!先忙正事!”   韶音偏过头,朝他笑笑,才不紧不慢地背起今日所翻阅的二十本秘籍。   “这,这是什么?”刚刚写了两句,兄弟三人便觉出异样来,惊讶地朝她看去。   虽然他们每人只写了两句,但韶音却是背出六句了,他们都是武者,瞬间便品味出不同来。   甄丞相心里满是骄傲和激动,见状虎目一瞪,冲三个儿子喝道:“别打岔!快写!写错一个字,受家法三鞭!”   兄弟三人打了个寒颤,立刻不敢分心,依次记录起小妹所背出的内容。   一共二十本秘籍,若是一个人来写,写到天亮也写不完。而即便是三个人共写,也累得够呛。   兄弟三人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一直写到夜深,手腕子都快断了,才终于将二十本秘籍写完。   心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震撼、不敢置信、狂喜、激动,再到现在的麻木。   “好啦,就这些啦。”韶音背完最后一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兄弟三人木然抬头,看着美丽可爱的小妹,一时间只觉得不认识她了一样——她从哪里背出这么多秘籍?又是如何背下来的?他们从前怎么不知道,她有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   不,说是过目不忘,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此番壮举!   兄弟三人心中震撼不已,看向甄丞相,刚要问什么,就被甄丞相打断了:“别问!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   “……”好吧。   兄弟三人站起身,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厚厚一沓,此刻回想一下,只觉脑袋胀痛不已,一句完整的话都想不起来,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不成句的字眼。   “去去去,都回去,别打扰音音歇息。”甄丞相挥挥手,撵三个儿子赶紧走。   三人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目中带了担忧和认真:“小妹,父亲不让问,我们便不问,但你务必仔细小心,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啦,谢谢哥哥们。”韶音甜甜笑道。   三人点点头,依次离开了。   甄丞相这才回身,看向女儿,一脸心疼地道:“累坏了吧?快歇息吧。”顿了顿,“二十本,已经很多了,我们不贪多,明日你再去,便不要背了。”   他担心女儿强行记这个,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   “我会量力而行的。”韶音说道。   甄丞相看了看天色,着实不早了,便不再扰她,点点头,迈步出去了。   韶音美美地睡了一觉。   直到日上三竿,才缓缓睁开眼睛。   战神府。   管家一早就在等丞相府的那位大小姐前来。然而等啊等,从辰时等到巳时,直到快午时了,才终于等到了人。   他忍不住暗暗撇嘴。如此懒惰、散漫的女子,怎么配得上自家大人?   偏偏这是皇上赐婚,还叫人说不了什么。   “甄小姐,您来了。”他面带微笑地迎上前。   韶音点点头,往宝库的方向走去:“走吧。”   管家便跟在后面。   今天仍然是翻看秘籍。   早上起得晚了,韶音便没有磨蹭,让人把午饭摆在宝库中,吃完继续背,没有睡午觉。   她在圣地之中用午饭,令管家非常不满,强烈阻止,但是韶音理也不理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看了一本又一本,就只是看,看完就换下一本。管家对她的行为感到费解,又觉得她纯粹是在消磨时间、磨磨蹭蹭,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制造麻烦,因此就忍下了。   日头落山后,韶音便收了手,带着人回府。   甄家三兄弟又被叫来了,这次连三个儿媳都被叫来了——今天有四十本,三兄弟就算写断手也写不完。   “什么也别问!”甄丞相直接说道,先是堵了众人的口,然后才让韶音背。   韶音加快了语速。   哥嫂共六人,分散在长桌边坐下,提笔狂书。   写这种东西,很费力气,韶音的三个嫂子都不是武者,脑门上一直冒汗,很快就写不动了。   “嫂子们歇息一会儿。”韶音道,让三个哥哥继续写。   休息了一会儿,在下一本时,三个嫂子缓了过来,又加入进去。   依然写到了夜深,比昨天还晚半个时辰。   “辛苦你们了。”甄丞相对儿子和儿媳们微微颔首。   六人已经累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奇心也冒不出头了,现在只想回去躺下,好好睡一觉。   “去吧。”甄丞相对他们道。   送走了儿子和儿媳们,甄丞相这才一改严肃,心疼地看向女儿:“音音,可有不适?”   一口气背出了四十本秘籍!   甄丞相都担心女儿神智受创,以后变成傻子!   “有点累。”韶音揉了揉脑袋,“爹,我睡一觉就好了。”   甄丞相心疼极了,忙道:“好,好,你快歇息。”他看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既担忧又心疼,“音音,听爹的话,明天不要背了。”   顿了顿,他道:“明天不要去了!你已经背出这么多秘籍,早已超出他答应的四份赔礼,到此为止!”   韶音打了个哈欠:“好困,爹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睡去了。”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去。   甄丞相噎了一下,到底不好再教训她,只得道:“好好好,你睡吧。”   走到院子里,叫过青玫红芍等人,吩咐道:“明日不许小姐出府,记住了吗?”   “是,大人。”青玫红芍应道。 第279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3 这是定金呀!……   次日一早, 韶音如常醒来。   毫无熬夜的憔悴感,她双颊红润,目光清亮,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爹不让我出门?”吃过早饭, 准备去战神府的韶音, 就被青玫和红芍拦住了。问明白原因后, 也不为难两个丫鬟,直接去主院找甄丞相。   “大人在凌霄阁。”下人回道。   凌霄阁就是丞相府的宝库了。建成一座七层塔楼, 位于丞相府中心区域,周围派了众多侍卫重重把守,飞檐走兽琉璃瓦, 精美又气派。   “爹!”韶音跑进凌霄阁,在四楼找到了甄丞相。   他正在翻看府中新收藏的武功秘籍, 正是韶音刚刚背出来的那些, 一脸小心翼翼与珍视。   “爹, 怎么不许我出府?”她跑过去, 站在甄丞相面前,不依地道:“府里有什么好玩的?无聊极了!我要出门, 去溜达溜达!”   甄丞相抬起头, 严肃地说:“你出门可以,但是不许去战神府。”   “哎呀, 爹把我看穿啦。”韶音轻轻跺脚。   这点子小九九,他用手指头, 都能想到!甄丞相好气又好笑, 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三分,看着女儿慈爱地道:“音音,这两天你吃足了苦头, 在府中好好歇息。”   “我不要。”韶音连连摇头,“我的确吃了苦头,身为甄家的功臣,我要求奖励我出府!”她一脸的理直气壮,“爹,把我囚困在府中,可不是对待功臣的法子!”   甄丞相顿时好笑不已:“我是你爹!”   “那也不行。”韶音摇摇头,“我不跟你说啦,我出去玩了。”   说完,便不再听他的回答,一溜烟儿跑下去了。   甄丞相目瞪口呆,直到她跑到楼梯口,才忙叫道:“音音!音音!”   但他叫也没用了。   他只要舍不得把女儿绑起来,就别想管得住她了。   韶音又一次坐上马车,来到了战神府。   管家见到她,笑容十分得体:“甄小姐来了。”   这是最后一天了。再难熬,也要熬过去了。   “嗯。”韶音点点头,径直往宝库的方向走去,“走吧。”   管家跟在后头。   进了宝库,韶音目不斜视地往武功秘籍的区域走去。指着倒数第二排,正数第三个位置上放置的一本锤炼筋骨的秘籍,说道:“拿来给我看。”   管家看到她所指向的秘籍,心中略感惊异。这位大小姐,从抵达这片区域开始,便将众多武功秘籍从第一排的第一本开始看起,从没隔过去哪一本,也没打乱过顺序。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随便看看。可是,她隔了一晚上,还记得昨天看到哪一本……她真的只是随便看看吗?   一边取来那本秘籍,一边在心中嘀咕起来。   韶音不管他怎么想,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翻阅武功秘籍。   这些东西,对她一点难度都没有,一看就懂。   她轻轻松松地记忆着,换了一本又一本。   “甄小姐,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管家见她不慌不忙地翻阅着秘籍,却丝毫不提选择哪件宝物,不由心中腹诽,她该不会以为,这样磨磨蹭蹭下去,就能缠着战神大人吧?   韶音头也不抬:“嗯,记着呢。”   天色将暗,她终于读完最后一本秘籍,将之交还回去,这才在管家略显不耐的神色中说道:“我挑好了。”   随口说出四种圣药、灵物的名字。   管家放回秘籍的动作一顿,眼中露出愕然:“甄小姐并不挑选秘籍?”   他见她天天看、一本接一本地看,以为她想挑秘籍,却不知道挑哪本好呢!   “不用。”韶音摇摇头,“你们大人将《混沌九剑》教给我了,这些秘籍,可有哪本比得上《混沌九剑》?”   管家想说,当然没有。   可是,可是……大人居然将《混沌九剑》教给她了?怎么可能!   “磨蹭什么?”韶音见他愣着,不悦地道:“还不快去?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管家心说,到底是谁磨蹭?您早些看完,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他不敢说,小心翼翼地将秘籍放好,应声道:“是,甄小姐。”   转而去取她刚才提及的四件物品。   他乃武者,动作敏捷利落,很快便把四件物品取回来了:“甄小姐请过目。”   四件物品都是放在特质的玉瓶或玉盒中,他依次打开,给韶音辨认。   “好。”韶音点点头,验货完成。目光在宝库中一扫,眼底露出点点笑意,看向管家说道:“你去告诉战神大人,就说我能解‘百鬼藤’的毒。”   管家目露意外之色,不知道这“百鬼藤”究竟是什么。他心里想着,这位大小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露出真实目的了——不就是想缠着他们大人吗?   于是他得体而恭敬地道:“是,小的一定会转达给我们家大人。”   而后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示意她可以离开此处了。   被客气而礼貌地“驱赶”了,韶音不由得挑挑眉。   灰灰忍不住说道:“这么傲慢的吗?”   燕朝清傲慢无礼之极,客人上门都不出面接待,他府里的人也如此傲慢!   如此傲慢的人,他们配守着这么一座宝库吗?灰灰觉得他们不配!   韶音已经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去。   青玫红芍就等在外头,韶音示意她们接过四件物品,而后抬脚下了台阶。   直到她登上马车,驶离战神府,也没有提出不恰当的要求。管家松了口气,转过身,往燕朝清的院子行去。   “大人,甄小姐离开了。”他禀报道。   燕朝清点点头,问道:“她挑了什么?”   管家便将韶音挑的四件物品答了出来。   “她没有挑秘籍?”燕朝清好奇问道。   管家答道:“是。”说完,才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甄小姐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她说可以解‘百鬼藤’的毒——”   话没说完,就见燕朝清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管家惊得睁大了眼睛。   “她果真说了?!”燕朝清盯住他问。   管家张了张口,只觉犹如被雄狮盯住,巨大的威迫感让他的嗓子都冻结住了,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为何不早说!”燕朝清大怒,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了管家的眼前。   管家只觉一道劲风从身边擦过,等他再去寻时,就见整座大殿内空空荡荡,只剩下他自己了。   思及战神大人刚才的表现,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不妥的事。   燕朝清运起轻功,如风一般离开战神府。   他身中“百鬼藤”数年,日日备受煎熬,每逢初一、十五,浑身筋脉如扭曲、绞在一起的藤蔓,一根根暴突而起,浮现在体表,既丑陋又剧痛难忍,需要他耗费大量力气来压制。   每逢初一、十五过后,便是他最虚弱的时期。虚弱到实力只剩五成,皇室的那些高手足以要他性命!   他受困扰已久,这些年暗中派人探查圣灵殿的动向,想找到解药。只可惜,一直没有丝毫消息。   韶音的马车才出了战神府不久,就被燕朝清追上了。   他直接钻入了马车里。   青玫红芍吓了一跳,待见到来人面戴青色面具,依稀是那晚来丞相府与大人交手的人,才试探着道:“战神大人。”   “出去!”燕朝清喝道。   青玫红芍:“……”   “战神大人好威风,钻进我的马车里,还撵我的丫鬟们。”韶音觑他一眼。   燕朝清冷冷道:“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听。”韶音却道。   燕朝清愕然,随即怒道:“你!”   “我想说的时候,你不在。现在你想说,可我不想听。”韶音抱着双手,一副任性的样子。   燕朝清见状,眼底一暗,随即飞快出手,点晕了青玫和红芍。   这才沉声问道:“你与圣灵殿是何关系?”   当年对他下毒之人,正是圣灵殿的弟子 。圣灵殿被他重创,而后隐世不出,藏在大周国境内,即便是燕朝清也伸手莫及。   “没什么关系。”韶音答道。   “那你如何知道‘百鬼藤’?”燕朝清不信。   韶音不想跟他多纠缠,闻言直接说道:“那是我的事,我不想告诉你。不过,我的确知道此毒的解法,可你能拿出什么报酬呢?”   她是不可能白白为他解毒的。   燕朝清闻言,顿时明白过来,直接说道:“我府中的武功秘籍,允你挑三本。”   他见她看了那么久的武功秘籍,知道她一定是想要的。   “噗哈哈哈!”灰灰笑喷了,“他好单纯哦!哪里用他送?你早就背下来了啊!”   韶音也弯起了唇角:“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燕朝清意外地问道。   韶音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我要你府中的武器、盔甲、圣药、灵物、矿产、阵法……”她掰着手指头数,足足要了他府中宝物的十分之一!   燕朝清顿时气笑了:“好大的胃口!”   “还好,还好。”韶音谦逊道。见他气息阴沉,目光不善,便耸耸肩,摊手道:“你可以不给。”   又不是她求着他给。   她不是非要不可啊!   燕朝清再次被气笑了:“也是我求着你收下了?”   上次教她《混沌九剑》,就是他求着她学。这次将府中多年的积累,拿出十分之一给她,也是求着她收下!   目光变幻,片刻后他道:“好。”   气息似冰刃般锋利刺骨,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话音落下,瞬间消失在车厢中。   车帘微微卷动,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就是高手,来无影去无踪。目光落在被点晕的青玫红芍的身上,韶音眼底划过讥讽,伸手为两人解穴。   “嗯?战神大人呢?”两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着车厢里说道。   韶音道:“他走了。”   “走了?他没对小姐做什么吧?”两人渐渐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被点晕过去了,顿时怒了,“他岂能如此欺负人!”   看,正常人都知道他是欺负人。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韶音笑着对两人道,“不信你们等一会儿,最迟到丞相府门口,你们就知道了。”   燕朝清回到战神府,立刻命人把韶音要的东西装车,足足装了十几辆马车,然后快马加鞭,往丞相府驶去。   几乎是韶音刚到丞相府,燕朝清就带着东西到了。   “什么风把战神大人吹来了?”甄丞相看到他,立刻往前走了走,把女儿挡在身后。   燕朝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韶音,然后道:“让她说。”   什么“她”啊“她”的?尊称一句甄小姐很难吗?甄丞相眼底露出怒意。   韶音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笑着说道:“我会解战神大人的毒,所以他将整个宝库都送给咱们啦。”   甄丞相一愣:“什么?”   燕朝清也听得一愣,狭长的眸子里罕见的露出茫然:“你说什么?”   韶音指了指他带过来的十几车宝物,惊讶地说道:“这是定金呀!战神大人,您该不会以为,我就收您这点诊费吧?”   “天哪!”她吃惊地掩住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说:“战神大人,您不要太妄自菲薄了!您的性命,远远超过这些身外之物的价值呀!” 第280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4 别急别急。   燕朝清只觉眼前一黑, 顿时气血翻涌,指着身前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尽显惊诧的少女,浑身劲气激荡,恨不得当下一掌将她拍死!   “好, 好, 好!”好半晌, 他连道三声,口吻充满怒气, “真令本王大开眼界!”   原以为十分之一的宝物,已经是她狮子大开口,万万没想到, 她觊觎的是他的整座宝库!   虽然燕朝清并不很在意那些用不上的废品,但他也清楚, 他眼中的废品, 在别人眼中是价值连城、拼死争夺的宝贝。   她张口就要全部, 谁给她的胆子?!   “我不是说战神大人见识短浅哦, ”这时,少女悄悄朝他瞟过来一眼, 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开口, “但是,战神大人, 这点小事,我认为很寻常的啦!”   寻常?什么寻常?   燕朝清似乎听到了血液一瞬间冲进脑子里的声音, 视野中一下子被黑色小点覆盖!   荒谬!荒唐!无礼!无耻!   他胸中怒气汹涌, 只觉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音音!”倒是甄丞相觉出不妥,瞪了女儿一眼。   韶音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再说话了。   “咳!”甄丞相清了清嗓子,看向燕朝清,“小女本领微末,只是恰好会解‘百鬼藤’的毒而已。战神大人若觉得要价过高,可以另寻良医。”   不强求。他们不强求的。   燕朝清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韶音会厚颜无耻成那样,原来根子在这,他们是一脉相承!   “区区几件废品,本王还不放在眼里。”他冷冷看了卑鄙无耻的父女两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大步往前,径直往里走去。   迈进正堂,在上首坐定,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下颌扬起,看向跟进来的父女两人说道:“甄小姐大言不惭,敢解‘百鬼藤’之毒。本王倒想听听,你欲如何解这‘百鬼藤’之毒?”   这话都不用韶音开口。   甄丞相携女儿在下首坐定,张口答道:“此乃小女耗尽心血所研制而出,概不外传,还请战神大人见谅,不要强人所难。”   燕朝清当下冷笑一声,道:“拿了本王这么多东西,本王连如何解毒都无权知晓?”   “可以的。”这时,韶音探了探头,看向他道:“大人既然付了十分之一的定金,那么我将十分之一的配方说出来,乃是理所应当。”   问过灰灰后,便将其中不太重要的配方说了出来:“九目金蚕卵三粒,百年水仙蛊草四株,天极龙血藤四两……”   “就是这样了。”说完后,她一脸真诚地看向燕朝清,“战神大人不要误会我们,战神大人付了定金,自然有权知晓解毒之法。”   “甚至,战神大人不放心的话,将配方买过去也可以。”她无比真诚地道,“虽然这是我耗尽心血研制,概不外传,但战神大人功勋赫赫,我作为大夏子民,对您十分尊敬,若是战神大人想要配方,我愿意献上,并且不收取大人任何额外费用。”   如果是帮他解毒,他的宝库就足够了。   如果将解药配方也给他,那么也只要他的宝库,不再索要额外的报酬。   韶音觉得自己大方极了!   充分展现出了慷慨和尊敬!   她都被自己感动到了!   燕朝清亦是被她真诚的口吻所打动,怒气减退了少许。众所周知,配方的价格远远高于解药的价格。她没有额外收取费用,的确很厚道了。   她是看在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保卫了大夏疆土和荣耀的面子上。   不得不说,他心里有些受用,眼神也缓和了几分:“不必。既然甄小姐的确懂得解毒之法,那此事便交给甄小姐了,本王等你的解药。”   言罢,站起身,就要离去。   “三个月后,战神大人再来吧。”韶音急忙补充了一句,“寻找药材、炮制药材、配药都需要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三个月后就可以了。”   三个月?燕朝清的脚步微顿,随即化作一阵风消失在视野中。   几年时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几个月。   他走后,甄丞相才担忧地看向女儿:“音音,你当真会解‘百鬼藤’之毒?”   “不会啊。”韶音摇摇头,在甄丞相愕然的目光中,她摊摊手:“学嘛!爹也知道,我天赋异禀,记忆力超群,我现学都来得及。”   甄丞相听罢,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居然有道理!   “为父担心……”   “别担心!”韶音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拍拍胸口,“爹,信我!”顿了顿,眼神一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实在不行,我杀了他!”   三个月后,她将《天龙离火真卷》练至顶峰,《混沌九剑》也练熟了,其他武功心法也都了然于胸,加上诸多提升真气的圣药、灵物,还怕打败不了燕朝清吗?   “实在不行,我捡着初一、十五之后,他虚弱的时候去他府上!”她握起拳头,露出一个明明狠毒,但是被她清丽的容颜缓冲,却让人厌恶害怕不起来的表情。   甄丞相一时无言。   心中不无震撼——真是一代后浪推前浪,他的胸怀和气魄居然输给了才十六岁的女儿。   “爹,快将这些宝物入库吧!”韶音笑嘻嘻的,推了推他的手臂。   甄丞相转头一看,院子里挤得满满腾腾的,全是装着各种宝物的箱子,不禁身形晃了晃:“音音啊,这,这……”   这也太多了吧!   而且,才是十分之一?!   甄丞相有点受不住,纵横大夏数十年,他从未如此不镇定过,头一回觉得自己老了。   最后还是甄家三兄弟携妻子而来,将这些宝物入库。当然,他们得知这是什么后,也脚软了半天。   韶音看着一件件宝贝入了凌虚阁,开心得弯起眼睛。   “亲!!”   “亲亲啊!!”   “我的音音啊!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灰灰声嘶力竭地吼起来,这明明是给它的宝物,是给它赚钱的,为什么都给了甄家?!   “别急别急。”韶音道。   “怎么能不急?!啊?!这些入库了,剩下的呢?!不还是要入库?!那我的呢?!”   韶音随口说道:“等我死了,这些都陪我下葬,到时候你——懂了吧?” 第281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5 诱捕。   不懂!   它不懂!   也不想懂!   “我现在就要!”灰灰躺倒蹬腿, 撒泼起来。   韶音有些好笑,说道:“早晚都是你的,你急什么?”   “不一样!”灰灰说道,“早拿到和晚拿到能一样吗?”早点拿到, 它不是早安心吗?   韶音倒是忘了这一点。不过, 她也不心虚, 转而说道:“不还有影四他们给你卖力气吗?”   影四他们?灰灰都快忘了这些人,此刻被提醒了一下, 就道:“就他们,还不够塞牙缝的!”   “我怎么记得,你刚开始见到影四的毒蛇, 可是流口水了呢?”韶音提醒道。   灰灰立刻否认:“没有!”   韶音好笑,没有再跟它争论, 转而去了影四等人所在的院子。   她有几日没去看他们了。   四人现在居住的相近, 影四养毒蛇, 卫一给他打下手;卫五做武器, 影九给她帮忙。   一开始,四人都不想干活。但是韶音威胁杀了他们、死后泼脏水, 而他们惦记战神府的叛徒, 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人一多, 就不想自杀了,反而想着合力逃跑, 因此自杀是没有自杀的, 天天磨着洋工,策划着如何逃出丞相府。   “忙着呢?”韶音走到影四和卫一的院子里,看着捣药、配药的两人问道。   影四和卫一抬头, 看到是她,眼神顿时一变,从冰冷木然变得杀气腾腾。   “进度如何?”韶音仿佛未觉,关切地问。   影四冷冷看她一眼,低下头去。卫一受了重伤,还没调养好,看了她一眼,也低下头去。   不搭理她?   韶音抱起双臂,表情变得挑剔起来:“你们两个,好好干活,听到没有?否则我就去战神府,问问燕朝清,究竟怎么训练你们的?喂条蛇都不行,简直是废物!”   影四和卫一顿怒,朝她看过来:“住口!”   韶音眼神一沉:“冲我大呼小叫?战神府可真是好规矩!明日我便去问问燕朝清,他是怎么教训手下的?居然对他的未婚妻如此不敬,简直是没有规矩!”   影四和卫一听完,眼神微变。   “怕了?怕了就给我好好干活!”韶音轻轻勾起唇角,冰冷又不怀好意,“否则,我不仅去战神府说,我还要去大街上说,到人最多的地方说,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战神府的影卫无能、废物、窝囊、没本事、脾气大、狂妄无礼……”   她笑得像个恶魔:“战神府的名声,就会被你们弄坏、弄臭,并且臭不可闻!”   影四和卫一勃然大怒,涨红了脸喝道:“住口!”   他们自认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平生最大的荣耀就是被大人赞许一句。把战神府的名声弄臭?为大人脸上抹黑?简直是毕生之耻!   “不许你再说!”   韶音轻轻笑着,指尖轻轻点着手臂:“你们让我不说,我就不说?凭什么?”   两人怒视着她,若非内力尽失,一定冲过来跟她拼了。   “求我啊!”韶音挑挑眉,“求得我满意了,我就不说。否则,明天我就去战神府门口,带一面锣鼓,边敲边说,战神大人训练的好下属,刺杀,做不好;被俘虏了,不敢自尽;为我办事,又磨磨蹭蹭。简直一无是处!”   她放开手臂,指着他们:“你们,一无是处!”   目光轻蔑,仿佛在看垃圾。   影四和卫一气得,脖子都红了,青筋毕露,看上去怒气腾腾,就差头顶上冒烟了!   “想自尽?晚了哦。”韶音再次抱起了双臂,好整以暇地说道:“如果你们自杀,我就把你们的尸体丢到战神府门口,所有人都会知道,战神府的影卫都是孬种、脓包、怂货。”   “如果你们把自己砍得面目全非,也没有关系,我随便找几具尸体,伪装成你们的样子就可以了。到时候你们都死了,谁能证明真假呢?”   她眨动着清丽的双眸,分明美丽可爱之极,偏偏说出口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这简直是恶毒的魔鬼披了人皮!   影四和卫一气得浑身颤栗,咬着腮帮子,恨不得饮她血、啖她肉。但是对上她无辜而充满笑意的双眼,渐渐的,怒气腾腾消退,变为了憋屈。   “是我们错了。”影四低下头,拳头攥得紧紧的,“请甄小姐原谅。”   卫一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而后低下头去,忍了忍,也说道:“请甄小姐大人大量,饶恕我们的无礼。”   “哼,口头上的道歉,谁稀罕。”   两人攥紧拳头,额上的青筋迸了迸,说道:“我们会尽快培养出第一批毒蛇。”   “尽快是多快?”韶音问道。   影四低头答道:“半个月。”   “好吧。”韶音点点头,转身离去。   来到隔壁卫五和影九的院子里,露出和气的笑容:“忙着呢?”   卫五和影九虽然也被散了内力,但耳力还好使,隔壁的动静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听到魔鬼少女一般无二的开场白,脸色顿时变了变。   卫五没好气地道:“我们会尽快打造出第一批武器。”顿了顿,“也需要半个月。”   韶音点点头,因为不需要再费口舌,表示很满意:“不错,很识相,今天晚上加餐吧!”   卫五&影九:“……”   隔壁,影四和卫一:“……”   韶音却是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去了。   回到房间里,拿出纸笔,自己书写起了《医经·上》。   她经历过许多世界,学的东西多而杂,医术一道也有涉猎。   加上在燕朝清的宝库中所阅览的毒经、医经等不少,稍稍融合,便整理出一套中级理论。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搁笔,吹了吹墨迹,看着书写得工工整整的《医经·上》,很是满意。   “做旧它。”   灰灰顿感疑惑:“为什么?”   这个世界重视武技和知识,书籍新旧与否,并不重要啊?   “你会知道的。”韶音说道。   灰灰奇怪不已,但还是依言做旧了。她承诺过它的事,它基本上都会知道的,倒也不急。   韶音拿到做旧的医经,翻开几眼,便放下了。   一转眼,入了夜。   韶音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并未蒙面,出了卧室,纵身一跃,来到房顶上,运起轻功往外而去。   灰灰顿时兴奋起来了:“我们去做什么?”   大晚上出门,肯定是要搞事情!   韶音笑笑,说道:“去凤府。”   “凤府?”灰灰意外,搜索过数据,迟疑地问道:“是女主所在的凤家?”   “不错。”韶音答道。   她身形轻盈,足尖在屋脊上轻点,一瞬间掠出数丈之远。加之穿得深色衣服,很不容易被发现。   只有离得远的人,遥遥望去,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点沐浴着银纱般的月辉,在广袤寂静的深夜中跳跃,转瞬间便消失在视野中,仿佛只是错觉。   京城很大,凤家地位不高,住处离权力中心很远。韶音操纵着轻功,也要行上一刻钟以上。   灰灰便跟她说话:“你去凤府做什么?现在女主还没穿来啊!”   根据剧本上的时间线,甄华音现在刚刚死掉,皇上还没有来得及给燕朝清赐下第二个未婚妻。而等到他的七个未婚妻都出了状况,女主穿来,已经是两年后了。   现在的女主,不对,是女主所穿越的那个女孩,才不过十三岁。她是凤家的小可怜,从小不受宠爱,估摸着过得不是很好,也不知道韶音找她做什么?   韶音来到凤府的上空,在灰灰的定位下,轻易找到了凤七所在的院落。   她叫凤七,大名就是凤七,母亲来历不明,做了她父亲的小妾,并且在生下她之后很快病故了,她成了没人疼的小可怜,连名字也没人给起,就按排行叫着。   长大一点,就被分到了凤府角落里的一座偏僻、荒芜、要什么没什么的院落。别说其他的主子,就连下人们住的都比她好。   十三岁的凤七,大晚上的,在院子里洗衣裳。   她生得瘦瘦小小的,蹲在木盆边,看上去小小的一团。月光下,两只小手又小又瘦,像是两个鸡爪子。捉着一团衣裳,用力搓洗着。   “这……”灰灰结舌,“这也太瘦小了吧?”   简直一点大女主的风范都没有!   说起来,还是在穿越女主抵达后,配了好些药,又吃、又喝、又泡,才终于渐渐发育起来,长出了丰盈的身材,蜕变成白皙靓丽的美人。   但是,也不对呀!当初凤七的父亲,是因为这个女儿生得漂亮,想讨好燕朝清,才送去他府上的。就小丫头现在瘦瘦小小的样子,哪里看得出貌美来?   忽然间,凤七抬起头,瞧了瞧天上的月亮。辨认了下天色,她微微蹙眉,随即加快洗衣裳的动作。   便是这一抬头,灰灰顿时明白了,小丫头长得当真是好!哪怕瘦巴巴的,营养不良,可是眉目殊丽,难掩丽色。   再过两年,稍稍长开一点,就是个十足的小美人了。好生养一养,就是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大晚上的,你怎么洗衣裳?”一个清冷的,带着好奇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凤七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便见屋脊上站着一道身影。裙裾飘飘,身材高挑,曼妙有致,是个仙子。   “你,你是谁?”她磕磕巴巴地道。   韶音不动,依然站在屋顶上,望向下方道:“我在玩。晚上的京城真好看。你怎么在洗衣服?”   这位仙子姐姐是个不通俗务的人呢,凤七心里想道。倒也没有害怕,只是紧张之余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衣服脏了,不洗,明天没得穿。”   她只有这一身衣裳。白日里被人弄脏了,不得不趁着夜色洗一下。   她穿得灰扑扑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原来是她的中衣,她此刻并没有穿外衣。   真是个窘迫的少女了。   “你的主子不给你衣裳穿吗?”韶音继续好奇地问。   凤七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得苦笑。主子?她也算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了,但是谁把她看在眼里了?   “唔。”她含混应了一声。   韶音便道:“那她真是好小气啊。”   听着仙子说这话,凤七不知怎么,只觉有些好笑。这便是仙子吧,没有受过人间疾苦的。   想说什么,又摇摇头,没有说出口,凤七低下头,继续洗自己的衣裳。   她这会儿很饿。今天的晚饭送来时,只有平时一半的份量,根本不够她填肚子的。   少说句话,还能保留些力气。   见她不说话,屋檐上的仙子便不开口了。过了一会儿,凤七抬头,发现屋脊上已经没有了仙子的影子。   她有些怅然若失,但很快就忘记了这回事,继续洗起衣裳。   将脏污的地方搓洗干净,从水里捞上来,搭在绳子上。凤七站在月光下,望着湿哒哒的直滴水的衣裳,心中想道,一定要干,明天早上一定要干。   默念几句,她才走进屋里。   在硬邦邦的、只铺了薄薄一层破旧棉絮褥子的床上躺下,摸过同样单薄破旧的被子盖在身上,然后闭上眼睛。   不饿。不饿。睡着就不饿了。凤七捂着腹部,抿紧嘴唇,在心中默念道。   正在她迷迷糊糊,已经有了几分困意时,忽然被窗户处传来的声响惊醒了。   “什么人?”她坐起来问道。   外面没有人回。   静坐片刻,凤七下了床,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往外走去。   打开门,往外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影。她壮着胆子,往窗台看去,却看到那里放着一团黑影。   “啊!”她吓得惊呼一声,连忙往院子里看了看,这时忽然想到什么,往上面一瞧。   果然,在屋脊上发现了一抹黑影,裙裾飘飘,长发翩飞,是刚才见到的仙子。   “仙子!”凤七唤道。   只是,她刚刚张开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屋脊上的仙子便飞走了。   她有些疑惑,抿着唇,慢慢走出屋门,来到窗台处,借着月光发现那是一个布包。   她摘下来,掂了掂,很是轻软,似是布料。   她心里有些猜测,拿着布包返回屋门口。进屋之前,又往屋脊上看了一眼,这一次什么都没有看到,屋脊上空空如也。   她抿住唇,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将茶壶放回桌上,凤七攥着布包,心跳有些快。仙子送了什么给她?这样想着,她摸黑在桌边坐了,将布包打开。   哗!   耀眼的光芒立刻散发出来。   虽然是在黑夜里,屋里的光线极昏暗,但却掩不住衣裳本身的美丽与珍稀。   金线银线,栩栩如生的孔雀图案,绿宝石眼睛,各色宝石装点的花蕊,这一瞬间绽出的光辉几乎瞬间填满了整间破陋的屋子。   凤七看得怔住。   两只眼睛似粘在上面,几乎挪不开眼。   好美!好美的衣服!府上就连最得父亲喜欢的三姐姐,都没有穿过如此珍贵而美丽的衣服!   仙子送了她这样一件美丽的衣裳?   凤七几乎没有怀疑。在她眼里,仙子高高在上,不通俗务,也不知银钱珍贵。一定是看她可怜,随手赏了她一件衣裳。   对仙子而言,这可能不值一提。但对凤七而言,这件衣裳美丽贵重得她根本不敢穿出去。   她甚至不敢拿出来,摆在外面,让别人看见——否则,别人一定会问她,从何处得来?是不是她偷来的?   想到这里,凤七顿时害怕起来,忙将衣裳重新盖住了。   被盖住后,屋中光芒顿失,又变得灰暗起来。   她心里怅然,依依不舍,在冷板凳上坐了半晌,终于还是按钮不住,将包袱掀开一个角。   现在是晚上,没有人知道的,她就看看,再看一眼。 第282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6 你在哭什么?……   少女坐在桌边, 用满是惊叹的眼神看着整整齐齐叠在包袱里的华丽衣裙,喜爱得不得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触感柔软、丝滑,带着微微的凉意, 跟她穿在身上的粗糙衣物截然不同, 一个像是天上的云织就的, 一个像是地上的草织成的。   她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心跳得很快, 像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美好梦境,既欣喜又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夜应该很深了, 因为周身缭绕着沁凉的寒意。她依依不舍地合拢包裹,掩住足以充盈整间屋子的光芒, 小心地抱在怀里, 站起身, 往床边走去。   她抱着满室的光辉, 激动地睡着了。梦里,她穿上了这件美丽的衣裳, 父亲对她和蔼, 母亲站在父亲身边,冲她温柔地笑着。她往远处看去, 仙子也在看着她。   “你怎么买了一身衣服给她?”已经回到丞相府,灰灰不解地问韶音:“她现在饿着肚子, 你应该买吃的给她啊?”   “她没说。”韶音道。   从她的角度, 她不知道凤七饿着肚子,只看到她没衣服穿,因此买了一身送她。   “哦。”灰灰道, 还是觉得怪怪的。凤七是没说,但她明明知道啊!   次日,韶音乘马车出门,拜访燕朝清。   灰灰不知道她拜访燕朝清做什么,但是很兴奋,静待好戏看。   “甄小姐。”管家毕恭毕敬地迎上来。   上次,他没有及时传递她的话,差点做错了事,这次不敢了,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韶音点点头,问道:“战神大人在府中吗?”   “大人在府中。”管家答道。   燕朝清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   他已经位居战神,而邻国都被他打得不敢造次,近年来战事几乎没有,他便闲下来了,除非皇上宣召,否则几乎都在府中。   韶音点点头,说道:“带路吧。”   管家带着她往燕朝清所在的驻风殿而去。   “什么事?”见了她,燕朝清有些意外,“可是药材难寻?”   “并非。”韶音摇摇头,说道:“想请战神大人写个手信,让影四、卫五、卫一、影九几人听我吩咐。”   燕朝清愕然,说道:“什么?他们几人没死?”   看着她的眼神,不掩讶异。   他今天没戴面具。在自己府中见客,不必那么麻烦。此刻,一张俊美无俦的年轻脸庞露出来,眉头微微挑起,展现出讶异的神色。   随即,那讶异被抹去,恢复冷然:“既然他们没死,请甄小姐将他们送还。”   韶音顿感好笑,于是她便轻轻地笑起来:“呵呵呵……战神大人真是说笑了,我凭本事抓的俘虏,为什么要送还?”   真逗!   送还了影四等人,谁给灰灰赚绩点?   “我记得,已经对甄小姐做了赔偿。”燕朝清眼底微微不悦,“此事应当已经揭过了!”   韶音便道:“大人不要误会。揭过的是刺杀事件,我已经不追究大人刺杀我的事。但,人现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人了,大人如果想要他们,也不是不行,付赎金吧!”   燕朝清:“……”   这可真是敲骨吸髓的行家!一件事情,她能敲诈出数不清的名目来!   “既如此,随便甄小姐处置。”他一甩袖子道,眼底冷漠又傲然。   影四等人,皆是忠心耿耿之人,断不会为了别人背叛他。他们虽然被她抓住,却也没有效忠于她,否则她今日便不会来找他讨手信。   给她就给她!   “真小气。”韶音撇撇嘴,发出嫌弃的一声。亦是一甩袖子,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她才是讲理的那个人!燕朝清愕然,只觉得大开眼界!   “呵!”半晌,他发出一声哼笑。顿了顿,“来人!去丞相府,将影四等人救出来!”   她不是说“凭本事抓的俘虏,可不送还”吗?那他“凭本事救的俘虏”,也没关系了?   看不得她嚣张狂妄的样子,燕朝清点了两名影卫,让他们去丞相府救人。   “苦力又来了!苦力又来了!”灰灰监控到这一幕,激动兴奋起来,“我就说,你怎么跑来找他要手信,明明影四他们答应为你干活了,原来你嫌少,还想再抓几个!”   她也太会了吧!   坑人下套不带眨眼的啊!   想到这都是为了它,灰灰一时间幸福得快要昏过去。   而此刻,凤七的情况却不大好。   她有点倒霉。吃过早饭,换上晾干的衣裳,结果又被人推倒在泥里了,沾了满身的泥泞。   她本来应该感到愤怒、气恨,但是想到仙子送她的衣裳,想到房间里藏着一套仙衣,便不是那么恨了。她安慰自己,她并不是一无所有。   结果,因为她的异常淡定,反而令欺负她的人起疑,跑去搜她的屋子。并没费什么力气,那些人在凤七的床上搜出了她藏在被褥里的包裹。   “哇!”美丽的衣裙震惊了所有人。   这件事立刻上报给当家太太,对凤七一通审讯,还对她打了板子。   凤七咬着唇,只说“我没有偷”“别人送我的”,便再也不说别的了,被结结实实地打了板子。   “这……”灰灰于心不忍,还有些愧疚起来,“你说你,怎么非要送她裙子呢?”   还送那么好的裙子!   它不信她没想到这个可能。   韶音不答。   当晚,抓住了燕朝清派来的两个影卫,照旧散了内力,然后跟影四等人关在一起。而后换上一身深色衣裙,脚尖一点,轻盈跃至上空,迅速往凤府而去。   凤七此刻趴在床上流眼泪。   她被打了板子,仙子送她的衣裙也没保住。身上疼,心里气,她忍不住咬着指甲低低啜泣。   “你在哭什么?”一个清冷的,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凤七的哭声一顿,忙抬起头,只见屋顶上的瓦片被掀起来几片,一束温柔月华投下,而比月华更动人的是仙子的脸。   “仙,仙子……”凤七看到她,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仙子又来了?难道是讨回昨晚那套衣裙?   莫非,那并非是仙子送她的,而是暂时请她保管?想到这里,凤七更慌了,简直趴不住了。   “你受伤了?”韶音鼻尖轻耸,嗅到了血腥气,随即从屋顶上跃下,推门进来。   她慢慢走至床前。   她身量高挑,身姿曼妙,穿着华贵的衣裙,行动之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清雅香气。对凤七而言,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子,令人不敢亲近。   “仙子,对,对不起……”她跪坐起来,磕磕巴巴地道歉。   韶音走到床边,往她后背上看了看,只见一片暗红,不禁瞳仁微缩。   少女被打过板子后,根本没人为她料理伤势,仍然穿着被打时的衣服,而且衣服都粘在伤口上,此刻应该与皮肉混合在一起了。   “你做错了事?为什么挨打?”她收敛起异样的表情,此刻脸上只余下好奇和不解。   凤七张了张口,踌躇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仙子,我把你昨晚放在窗台上的裙子弄丢了。”   “那也应该是我打你,不应该由别人来打你?”韶音蹙起眉头,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快,“谁打了你?”   凤七:“……”   嘴巴张了张,感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像是被人放了块冰,冻得她思绪都僵住了。   “真可怜。”韶音看了看她的后背,说道:“你等我,我去弄点药回来。”   “仙子!”凤七叫道。   但是韶音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徒留她伸着手,僵在半空。   脸上有茫然,有不解。与此同时,心头浮现少许说不出的情绪,有些暖,有些烫,令她情不自禁地瑟缩。   她慢慢收回手,垂下眼睑。   而就在她收回手的下一刻,刚刚离去的仙子又回来了。   “趴下。”她说。   凤七瞪大了眼睛,满脸愕然:“仙子,这,这么快?”   “就在你家拿的。”韶音老实说道,“当然快了。”   凤七一噎。   奇异的,她并不为家中药房被闯而担心,反而暗暗有些解气。   “谢谢仙子。”她说道。   “趴下,别啰嗦。”韶音又道。   凤七这下不敢多话了,乖乖趴下了。   她听到后背上衣服被剪开的声音,嗤啦,嗤啦——   “啊……”她不由得惊呼一声,随即又闭上了嘴。没有衣服穿,是她的事,怎么能让仙子为此烦心呢?   韶音只当她疼了,便道:“忍着点。”   剪开她的衣裳,冲洗了伤口,然后倒上药粉,又用一卷卷干净的细布缠起来。   缠伤口的时候,凤七不得不跪起来,看着细布从身前绕过,一圈又一圈,羞得红了脸。   “你的主子对你不好,不给你穿,还打你。”韶音一边净手,一边说道:“你还要跟着他吗?”   凤七听得一怔,心头陡然蔓延开酸楚。   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是凤家的小姐,父亲待她再不好,也是她的父亲。   “嗯。”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我太笨,不会伺候人,所以才……才被罚的。”   她以后更乖巧一点,努力讨好父亲,一定会改变境况的。 第283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7 拜见师父!……   韶音为女孩料理过伤口, 便离开了。   她一路沉默着,跳跃在夜色中,像是一只轻盈的幽灵,带了几分神秘气息。   灰灰很好奇她打算对凤七做什么, 但是问她不说, 于是就注意着凤七那边, 想从凤七那边观察出一些端倪。   然后它就发现,在韶音走后, 凤七就下了床,翻出几块布料,忍着痛坐在桌边, 点起油灯,借着昏黄的灯光, 一针一线地缝制起男人的鞋垫。   它顿时惊了, 对韶音道:“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韶音问道:“谁?”   “凤七啊!”灰灰道, 声音带着不敢置信, 还有几分怒其不争,“她在缝制鞋垫!给她父亲缝制鞋垫!”   她爹对她不好啊!她为什么给他做这个?   韶音便道:“可能希望他待她好点吧。”   这正是凤七心中所想。她本想给父亲做一双鞋子, 但是手里没有漂亮的布料做鞋面, 于是只能缝制一双舒适的鞋垫来孝敬父亲。   她希望父亲能够看到她的一片孝心,从而喜欢她一点, 对她好一点。她不求跟其他兄弟姐妹们比肩,但是也不要像现在这样, 吃没得吃、穿没得穿。   “可是……”灰灰觉得凤七很傻, 她爹明显就是没责任心、慈父心肠的,她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但凡有点责任心、慈父心肠的男人,都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不闻不问。她爹一点人性都没有, 凤七别说为他做鞋垫了,就算豁出命去,他心里也不会有她的!   韶音沉默片刻,说道:“她会懂的。”   这也是她要做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灰灰还是有些不懂,“如果你想对她好,直接带走她不行吗?”   她是丞相之女,点名一个小官的女儿陪在身边,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剧本上,凤七的爹为了讨好燕朝清,把貌美的女儿送去燕朝清府里做美人。以韶音的地位,她点名要凤七,真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这样,搞得大费周章?   韶音便道:“不一样的。”   “我要一个坚强、拎得清、知道自己处境、对未来有强烈渴望的女孩,主动跟我走。”   “而不是一个懦弱、对渣男爹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对未来没有打算、将人生托付在别人手中的人,被我带走。”   灰灰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它道:“果然是你。”   她就是这样,冷心冷肺,无心无情,对别人的痛苦和血泪总是能看得下去。   韶音不置可否。   一刻钟后,她回到了丞相府。   未惊动任何人,悄然进了卧室,更衣,睡下。   次日早上,她带着青玫红芍等人,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关押影四等人的地方。   现在这里有六个人了。   新加入的两人,也有自己的独特本领,一人擅长魅惑之术,一人擅长培育出奇奇怪怪的植物来杀人。   擅长培育植株的那个,可以让他发挥长处,种出一些罕见的植物给灰灰卖钱。   擅长魅惑的那个,暂且用不着她来魅惑人,但是她对色彩的搭配很敏锐。杀人时,总会给自己一个身份,并且画上合适的妆容、搭配上恰当的衣服,所以韶音让她设计穿搭。   反正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就是了。   “你骗我们!”影四等人已经听到了最新消息,燕朝清没有放弃他们,还打算救他们回去,因此叛逆心理再起,见到韶音就指责起来。   韶音轻轻一笑,说道:“那又如何?你们还不是被我骗到了?”目光扫过他们四人,“一个两个,都不长脑子,骗骗你们就信了,战神府专出这种傻子吗?”   她骗了他们、奴役了他们,居然还奚落他们!   影四等人气得脸上涨红。   “你们可以不从啊。”韶音抱起双臂,一脸轻视地说道:“你们现在要回去,就回去吧。明天我就去问问燕朝清,怎么训练出这种笨蛋、傻子、孬种?被人抓,被人骗,还有脸回去继续吃饭,他就那么多银子养闲人啊?”   这话就太毒了,影四等人脸上青青白白,羞愤得恨不能立刻刎颈自尽!   “去吧。”韶音接着道,下巴朝着外面点了点,“走吧,回战神府去,禀报燕朝清,你们是怎么被我俘虏、被我骗、被我放走的。”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笑:“也就是我,跟他有婚约,不好虐待他培养出的手下。换了别人,你们当自己还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几人被她从头到脚奚落个遍,简直再也没脸见人了。想拔脚就走,又无颜回去见大人。   找个地方悄悄自杀?以死保全颜面?这似乎是仅剩的一条路了。几人相视一眼,都做好了决定,看也不看韶音,拔脚就走!   “慢着。”韶音却道,“你们在我丞相府白吃、白喝、白住了这么久,就想一走了之?”   几人没想到她还有后招。不过,想到她之前的手段,也不很意外。   “你意欲如何?”卫一转过身问道。   韶音道:“把饭钱、住宿费付了,你们才可以走。”   原来如此。   “我们这些日子并没有白吃饭。”卫一回答道,“我们为你养了蛇,做了武器。”   “这怎么够?”韶音挑起眉头,“我丞相府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房屋是那么好住的吗?你们未免太小瞧我丞相府了吧?”   卫一:“……”   就是不想他们走呗?   “你杀了我们罢!”吃亏最多的影四,此刻再也忍不住,怒声说道。   韶音讶异地看向他:“谁要杀了你们?杀人不费力气的?你们给人头费了吗?”   影四:“……”   “算了,看你们也都是穷光蛋一个,我找燕朝清去要就好了。”韶音不耐烦地皱起眉,对他们摆摆手,“快滚快滚,不想看到你们。”   但是卫一等人却拔不动脚。他们死不足惜,可是依照这女子的无赖奸猾程度,还不知要对大人怎样狮子大开口!他们配吗?   “我们不走了。”半晌,卫一哑着嗓子说道,看向韶音,目光愤怒又无力,“我们为你做事,自己赎自己。你开口罢!”   韶音抱着双臂,眼神挑剔而冷漠:“这回答应了?不是又敷衍我吧?你们可是反反复复许多次了,我信不过你们。”   “你要如何才肯信?”卫一问道。   一刻钟后,卫一等人皆在一张赎身契上按了手印。   影四要为她养一千条蛇。   卫五要为她打造一千件武器。   其他人也差不多,培育多少植株,设计多少套穿搭,等等。   “在此期间,我们的吃、住、用等,不会额外计算费用吧?”卫一长了心眼,按下手印时问道。   韶音眼底划过笑意,说道:“都算进去了。放心,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等你们完成上面所要求的事,就可以离开丞相府了,而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讲你们的任何话。”   “你写在上面。”卫一指了指契约。   韶音挑了挑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很好,你成长了。”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下卫一要求的内容,一边说道:“这部分是算钱的,我教给了你学问,你要额外付出费用。”   卫一浑身僵住!   “我知你剑法好。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与我对练剑法,直到我腻了为止。”话说完了,她最后一个字也写完了,搁下笔,拍了拍手说道。   影四等人大获全败。   不仅没有走成,还立下了实实在在的契约,卖身给了韶音。   “高!实在是高!”灰灰冲她比拇指。   契约都被它收走了,当然要夸她一通了!   韶音笑笑,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日,她白天拉着卫一练剑,晚上就夜游京城,顺道看看凤七。有时候给她带点吃的,有时候单纯跟她说两句话。   这一天晚上,她抵达凤府,在凤七的院子里看到了受伤的凤七。   凤七又被打了。这次打她的人是府里一个奴仆的儿子,因见她长得不错,便对她动手动脚。凤七挣扎、不肯,便被骂“不识抬举”,将她打了一顿。   她不敢去告诉主母,她只是懦弱,并不是傻。她知道她一旦说了,以主母对她的不喜,一定会喝斥她小小年纪就不安分,学会了勾引男人,她的名声就坏了,以后更无立足之地。   吃了哑巴亏,她委屈又愤怒,一个人躲在屋里哭,呜呜咽咽的。   “你怎么又被打啦?”韶音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看着她手臂上露出来的青紫,拧起眉头问道。   凤七的哭声顿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埋在被褥里闷闷地道:“我今天不舒服,不能陪仙子说话了。”   韶音没听,走过去,将她揪了起来。   她很瘦,轻得没有二两重,韶音轻轻一扯就将她扯起来。抬起她的下巴,就看到她左脸上肿得高高的,印着清晰的巴掌印。   凤七很觉得难堪,别过头,咬着唇掉眼泪。   “你什么也不会,难免被人欺负。”韶音说道,从袖筒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医经·上》,“你学学吧。学会了,别人就不能欺负了。谁欺负你,你就扎他穴位,保准他奈何你不得。”   顿了顿,“如果你不敢,那么被人打了以后,也知道如何为自己配药。”   凤七是识字的。她虽然不受宠,但是并没有被禁足,小时候偷偷跑到先生教课的外面,偷学了不少字。   当看到这是什么,她顿时惊得连连摆手,整个人往床里退:“不,不,我不能要!”   这太珍贵了!医经!是医经啊!   “你很乐意被人欺负吗?”韶音低头瞧着她问,“别人打你,你不痛吗?别人辱你,你不气愤吗?住着这么破的地方,饭也吃不上,你很知足吗?”   凤七被她问得心中羞愧,直是抬不起头,小手揪着破旧的衣裳,小声说道:“但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就当我收个外门弟子。”韶音说道,“你学了它,以后叫我一声师父,秉承我派门规,做你该做的事就够了。”   凤七心动不已。   谁不想变厉害?谁不想有本事?她若学会了医经,父亲都要高看她一眼!   她会比其他兄弟姐妹都出息!成为他最骄傲的孩子!他以后再也不会看不见她,无视她,把她丢在破院子里不闻不问!   咬了咬唇,她心中下定决心,立刻爬下床,跪下对韶音磕头:“凤七拜见师父!”   “不急。”韶音抬了下手,没让她跪下去,“你先学着,我要看看你的天资。如果你学不好,我不会收你。”   凤七刚刚还喜悦的心情,顿时如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   原来,并不是学了医经就是师父的弟子。   “弟子会尽力的!”她接过医经,郑重地说道。 第284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8 一锅端。……   燕朝清原以为这次任务不会失败了。之前卫一等人去刺杀韶音, 潜入的是韶音所居住的院子,她乃甄丞相爱女,被甄丞相派人重重保护着,卫一等人会失败, 不足为奇。   但是这次任务并非刺杀她, 而是潜入丞相府, 救人而已。为何也会失败?   他在后半夜没有收到影卫的复命,就有股不好的预感。过了几日, 仍然没有见到复命的人,顿时不知是可气多一点,还是可笑多一点!   “废物!”   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通通都是废物!   “来人!”他沉声喝道。   随着他声音落下,十二名影卫纷纷现身, 在他身前跪成两排:“大人!”   燕朝清看着面前单膝跪地, 一个个低着头, 坚若磐石, 勇毅出众的影卫们。他们都是高手,是经过精心培养, 各个身怀绝技的利刃。   他从前觉得他们非常好用, 没有想过他们会失败。但是卫一等人的被俘,令他颜面无光。   “去丞相府。”他沉声说道, 抬起视线,冷冰冰地望向殿外, “若不能救, 便杀了!”   卫一等人是他的六把利剑,他不能留给韶音。他要收回来,重新入鞘。倘若不能……那便杀了!废物不配活在世上!   “是!”十二名影卫齐声应道。   十二名影卫齐齐出动, 别说是闯一个丞相府,就是潜入皇宫,袭杀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   “音音!”   “音音!!”   “他放大招了!!”   灰灰检测到战神府的动静,分贝高得刺耳,声音充满了刺激和兴奋:“怎么办?怎么打?你要怎么留下他们?”   放走是不可能放走的。它知道,她一定会将他们全都留下来。   想到这里,它就忍不住一阵激动。留下这十二个影卫,它就有十八个苦力了!   燕朝清是男主又怎么样?这十八个苦力现在是它的,四舍五入……它就是男主了呢!   “亲亲,一定要留下他们!”从下午开始,灰灰就在韶音脑中絮絮叨叨。   韶音道:“知道了,知道了。”   但它实在是太兴奋了,嘚啵嘚啵,没完没了。等到入了夜,十二个影卫开始出动后,它的声音陡然又高了一个分贝,还配上了背景乐:“一大堆影卫正在来袭!”   韶音:“……”   好笑。   拿着剑,走向关押卫一等人的院子前,在空地上站定,长剑出鞘,握在手中,静静望向黑暗的夜空。   近了。   周围的空气中涌动着细微的风和杀意。   韶音提起剑,横在身前:“出来吧!我知道你们来了!”   十二名影卫都感到惊讶。他们也刚刚来而已,为何她仿佛早就知道似的,提前守在这里?   但惊讶归惊讶,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们便不再躲藏了,齐齐现身。   他们一共有十二人,互相配合,能够爆发出的力量远远大于单个人之和。带着这种自信,十二人齐齐现身,出招!   三人将她围住,三人进去救人,六人负责解决闲杂人等。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现身的一瞬间,尚未来得及分头行动,韶音陡然间动了!   混沌九剑!   一式!   二式!   三式!   四式!   仅仅四剑,便将十二人统统重伤,再无还手之力。一个个下饺子似的掉在地上,扑通、扑通!   韶音收剑,入鞘。“啧”了一声,说道:“不经打。”   十二人:“……”   身后,卫一等人已经被惊动,纷纷出了屋子,打开院门往外看。此刻的情形,令他们神情复杂。   他们原以为自己会被救走。谁能料到,结局会是如此?   而且,她胜就胜了,为何胜得如此轻易?简直是将他们影卫的脸皮揭下来,扔在地上踩!   卫一曾多次跟她对练,解析剑法。交手之时,他只觉她异常聪颖,倒没觉得她多厉害。此刻,彻底见识了她的实力,心情复杂极了。   “士可杀,不可辱!”在韶音弯腰给十二名影卫喂散功丸时,其中一名影卫烈性之极,当即就要咬破毒囊自尽。   韶音朝他看了一眼,抬指弹出一道劲气,封了他的穴位。然后往后看了一眼,说道:“影四,给他讲讲规矩。”   影四:“……”   屁的规矩!哪有什么规矩?不就是她对他们进行的一系列无耻卑鄙可恶的打击吗?   但他仍是站了出来,走到那名同伴身前,蹲下去道:“别死,死后一身污名。”   他讲解的过程中,韶音继续给其他影卫喂散功丸。也有影卫不听,想自尽,被卫一阻止了。   如果是一个人被俘,多半会选择自尽。但是当人多了,尤其十八名影卫都在此,被一锅端了,寻死的意志便大大降低。   他们看向卫一和影一,等待他们的选择。   卫一和影一是影卫的首脑。虽然影卫们都听命于燕朝清,没有上下级之分,但两人能够获得“一”的排名,还是彰显出了一定的地位。   此刻,两人相视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们做不到命令同伴们全体赴死——如果他们当真就此死了,大人的脸面才是真的荡然无存。   “好了,收拾收拾,进去吧。”韶音抬抬下巴,示意十二名影卫赶紧起来,跟卫一他们住在一起,“明早我再来,给你们写赎身契。”   说着,打了个哈欠:“作孽,不会挑白天,非要晚上来,打扰人睡觉,什么人哪!”   抱怨了一句,提着剑走了。   新来的十二名影卫,还没有被她毒打过,此刻愤愤不已,脸上都涨红了。而遭过她毒打的影四等人,此刻一脸木然,见怪不怪了。   “亲亲,我们是拿他们跟燕朝清换钱,还是留下自己用?”灰灰激动地搓手手,问韶音道。   韶音便道:“他未必肯换。”   十八名影卫,都被她散了功,燕朝清就算换他们回去,也没什么用了。   除非他特别要脸,花大价钱也要买回去。   当然,也不排除他特别不要脸,亲自出手,把十八名影卫通通杀了,也不给她用。   “他敢!”灰灰听到后面,顿时怒了。   燕朝清真的敢。 第285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19 当面打脸。……   燕朝清并不是个心急的人。尤其是笃定的事, 更加沉得住气。   当晚,影卫们没有回来,他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过问。如往常一般练剑、钻研兵书之后, 便歇下了。   次日一早, 他坐在餐桌旁, 用早饭的时候,才仿佛想起来了, 问了一句:“影一、卫一可在?”   声音落下,他满以为影一、卫一会现身,单膝跪地, 复命请罪。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   影一没有出现, 卫一也没有出现!   燕朝清捏着汤匙的动作一顿, 瞳仁几不可见地骤然缩紧, 而后缓缓扩大,一股不可置信的情绪渐渐从心底升起, 神情逐渐变得愤怒。   “影卫何在!”他喝问道。   声音落下, 仍旧没有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都没有。   “荒谬!”   简直是荒谬!!   那丞相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去一个, 没一个。去一对,没一双。昨晚十二影卫齐出动, 居然全军覆没了?   燕朝清难以相信, 他又不是没跟甄丞相交过手,那老儿的武功固然令人惊讶,但也没到他的十二影卫齐出手, 都无法全身而退的地步!   “砰!”随着他劲气外泄,黑金岩打造的餐桌瞬间炸开,似金似玉的石料翻飞,餐盘碗筷亦是四散落下,殿内顿时一片狼藉。   燕朝清没心情吃早饭了,起身一阵风似的冲出寝殿,直奔丞相府而去。   “音音!他来了!燕朝清来了!”灰灰及时提醒道。   韶音刚起床,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听说燕朝清在一分钟内就能抵达,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倒是不赶在晚上了?”她玩味道。   这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凡动手必挑深夜,好不烦人。这次倒是好,燕朝清大白天的就行动了,真是有趣!   “他着急了吧?”灰灰说道,有些紧张起来,“亲亲,你别让他把人杀了啊!千万别让他杀了啊!这是我的!”   自从韶音把宝库里的东西都改成“陪葬品”,它就盯着十八影卫了,毕竟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短时间内就能入账,它在这个世界就指着他们了。   “嗯。”韶音应道。   明知燕朝清即将抵达,她不慌不忙,还吩咐一声:“摆饭。”   “亲亲,还吃呢?”灰灰实时汇报着燕朝清的位置,“他还有三十秒就能抵达了!”   韶音道:“他来也要通报,不会擅闯。”   这是白天。燕朝清晚上潜入可以不打招呼,白天难道也肆无忌惮吗?倘若如此,当初他就不会挑晚上行事了。   果然如她所料,出离愤怒的燕朝清运起轻功往丞相府而来,即将抵达时,理智终于回来一丝。没有硬闯,而是对门房道:“燕朝清拜见甄丞相。”   燕朝清?那不是战神大人吗?   门房没见过燕朝清,但见来人生得好不俊美,浑身上下寒气四溢,似是名大高手,当即打了个哆嗦:“战神大人,您请进!”   没有谁敢将战神大人阻在门外。丞相大人还没出门,此刻正在府中,因此门房立刻引着燕朝清往里进去。   “本王自去。”燕朝清心中着急,丢下一句话,便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身形。   门房并不觉怪,还很荣幸自己见到了战神大人,掐了一把大腿,“嘶”了一声,咧着嘴笑呵呵地往回走了。   燕朝清没去见甄丞相,而是去往韶音的院子。   他曾经来过,还在院子上空跟甄丞相打了一架。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抵达,身形降落在院子中央。   “你,你是何人?!”院子里忙碌的丫鬟们吓了一跳,随即喝斥道。   不是所有人都见过燕朝清的模样,而他上次来韶华院时,是戴着面具的。   理也不理,直接传音进去:“将本王的影卫放了!”   韶音此刻坐在餐桌边,已经准备用早饭了。丞相府的下人们动作很是麻利,虽然燕朝清来得快,但她们上菜的速度也很快。   她慢条斯理地搅动小勺,吃了一口银耳莲子甜汤,而后慢悠悠传声出去:“好的。”   院子里,以为会被拒绝,或者被伶牙俐齿地讥讽一通的燕朝清:“……”   满腔火气忽然消下去三分。   是了,原是他的影卫无能,才被统统抓获。他上门来兴师问罪,已经有些不讲理了。   抿了抿唇,燕朝清直接迈步进去。   迈进门槛,偏头往餐桌边看去,就见少女穿着一身素色长裙,也不知采用的什么布料,看上去像是将鲜嫩洁白的花瓣穿了在身上,衬得她玉容雪肤,好不可爱。   “甄小姐。”他轻轻颔首。   韶音抬眼望向他,亦是浅浅一笑:“战神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倒是不巧,我还未曾用膳,不知战神大人可否稍等片刻?”   她如此有礼,若是燕朝清过于咄咄逼人,反倒落了下乘。收起面上急色,他缓缓点头:“可。”   韶音便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用起了早饭。甜汤,面点,小菜,她的早饭品种丰富,味道可口,用起来简直舒心极了,一天的好心情都带来了。   她兀自品尝着早饭,也不跟燕朝清客气,比如问他一句:“战神大人可用早点了?”   以至于燕朝清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绷着一张俊脸,干看着。   一顿早饭,她用了两刻钟,才终于收手。   用精致的丝帕擦了擦嘴角,看着丫鬟们将碗碟撤下,端来漱口水、净手盆,一顿叮叮当当,又涂了润手膏,终于收拾完毕,站起身来。   而此时,燕朝清已经坐了足有三刻钟。脸色黑如锅底,眼看着就要按耐不住了。   “战神大人,请。”韶音款款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向外走去。   燕朝清立刻起身,大步随在后面。   从韶音的院子,走向影卫们关押的地方,要走上两刻钟。   “人在何处?”燕朝清不耐烦地问道。   韶音便道:“战神大人是来赎您的手下?不知可带够赎金了?”   燕朝清听她张口又是钱,毫不感到意外,冷笑一声道:“本王来带回自己的人,需要什么赎金?”   她有本事俘虏,她有理。那么他有本事带回去,岂不是他亦有理?   “唔。”韶音没有反驳,而是微微笑了。希望他等下见到了影卫们,还能说得出这句话。   她没有再故意拖延,运起轻功,往关押影卫们的地方而去。   不算快,但也不慢。   燕朝清跟在后面。   不多时,两人来到地方。   “大人!”远远就感觉到了一股独一无二的威压,卫一等人早就战战兢兢了,此刻见到真人,顿时羞惭得跪下,再也抬不起头。   燕朝清见他们大部分都受了伤,而且一个个内功全无,不禁愣住。   猛然看向韶音,怒喝道:“你竟敢废了他们的内力!”   这是他花费无数心血,投入人力物力无数,才培养出的十八柄利剑!   她竟将他们全毁了!她怎么敢?她怎么舍得!   心血全部被毁,麾下战将大大折损,燕朝清只觉心都在滴血,看着韶音的目光,仿佛她是暴殄天物的智障,是胆大包天的狂徒,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不然他们会跑的。”韶音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表情分外无辜。   燕朝清气得险些气血逆流!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脸色已经不能看了,转身望向卫一等人,滔天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大手一挥,就要将他们统统杀死!   废物!一个个全是废物!被人如此折辱,居然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燕朝清气极,只觉将他们通通杀死,也不能留给韶音折辱。   “且慢。”韶音制止道,“这是丞相府,不是战神府。战神大人若要大开杀戒,还请换个地方,不要脏了我丞相府的地方。”   燕朝清脸色铁青,猛地收回劲气,冷冷看着她,怒笑道:“好一个干净的丞相府!”   “过奖。”韶音笑起来,眼睛弯弯,“战神大人将他们带走就是了。不过,昨晚有十二人擅闯我的院子,想要刺杀我的账,要怎么算呢?”   燕朝清一愣,随即气极反笑:“刺杀你?你说他们刺杀你?”   “是啊。”韶音眨眨眼睛,表情有点害怕,有点生气,“我本来不知道是谁指使他们。原来是你的人啊,你怎么又让人来刺杀我?太过分了!”   燕朝清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也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偏偏,她一脸无辜的表情,用指责的眼神看着他,反而让他咽不下这口气:“刺杀你?好,本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刺杀!”   他真是太纵容她了!   以至于她得寸进尺,狂妄无度!   话落,反手一抓,劲气成剑,朝她刺来!   杀她倒是不至于,毕竟他还要靠她解毒。但她如此任性骄横,他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   韶音眼底划过玩味,身躯往旁边一躲,避过他的剑招。而后从青玫的怀里抽过长剑,“叮”的一声,撞在他的劲气上。   她早料到会有一战,因此出院子之前,将佩剑丢给了青玫。   此刻,她使出混沌九剑,叮叮当当,与他过起招来。   事实上,在她使出第一式混沌剑法时,燕朝清就惊了一下。他那晚只教了她一遍,而且说是教她混沌剑法,实际上不过是演示一遍,做做样子。他并不是真的教,也没指望她能学会。   可是,现在却是什么情形?!   混沌剑法,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越打下去,他越心惊,因为他认出了她所使的剑法,正是混沌剑法,最正宗的混沌剑法!   她像是他手把手,亲自教导的关门弟子!一招一式,皆精准无比,尽得精髓!   “你怎么会混沌剑法?!”燕朝清陡然收招,站定在空地上,发梢和袍角无风飞扬,眼中又惊又疑。   他怀疑她早就会混沌剑法,那天让他教她,不过是个借口!   可是,她从何处学来?   韶音收剑,反手背在身后,笑着说道:“当然是战神大人所教喽。怎么,战神大人忘啦?”   “不可能!”燕朝清脱口道。   他就只演示了那一遍,她怎么可能看一遍就会了?而且尽得精髓!   “有什么不可能?”韶音撅噘嘴,精致美丽的面孔因为这点小表情,而显得十分可爱,“莫非战神大人没有见过天才?”   她脸上只差没用大字写上:“我就是天才!无与伦比的天才!绝世不出的天才!比战神大人还要天才的天才哟!”   但燕朝清读懂了,愈发憋气不已。简直无法接受,他所瞧不起的这个满眼都是俗物,张口银子,闭口银子,奸诈狡猾虚伪任性的少女,居然如此得上天厚爱,具备如此天资!   但,有什么不能呢?   他不就是因为天资不凡,自创了《混沌九剑》,成为大夏的战神,高高在上吗?   他瞧不起平庸之辈,一个个闺阁少女,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只因为或许会为他带来危险,他就将她们以不同的手段毁掉。   他甚至不曾见过她们的面,不知道她们叫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对未来有着怎样的憧憬,本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战神大人是被我的天赋震惊了吗?”韶音冲他笑得灿烂,“我也知道自己的天赋太好啦,不过世事便是如此,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战神大人自觉比不上我,也没有什么啦。”   她生怕他看不出来似的,非要把话说得明白。   “再过十年,我也会被别人换掉的。”她安慰他道,仿佛他当下已经被她换掉了似的,“战神大人别伤心了。”   燕朝清心绪复杂,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冲击,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腾空飞起,运起轻功,转眼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下次来,别忘了带赎金啊!”韶音冲他离去的方向喊道。   燕朝清没有回答。   他彻彻底底地离开了。   韶音转过身,看向十八名影卫,眉头挑起,笑吟吟地道:“看到了吗?我羞辱了你们的大人。”   十八名影卫都看在眼里,此刻既愤怒于她的行径,又震撼于她的武学天资,神情复杂极了。   “还想自杀吗?”韶音将佩剑递向一旁,看着十八名影卫道:“你们敢死在这里,弄脏一寸地面,我就让燕朝清赔得底掉!”   “你们看我敢不敢?”她笑得邪恶,简直像是头长犄角的恶魔,“我还会拉着他到大街上去打,去人最多的地方打,边打边宣扬你们战神府的肮脏事!”   十八名影卫,尤其是来得最早、受荼毒最多的影四等人,闻言眼前一黑!   “呸!”最后,她唾了一口,转身扬长而去。 第286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0 凤七醒悟。……   十八名影卫受到了生平最大的羞辱, 羞愤得恨不能立即气绝身亡,来摆脱难堪的处境。   但韶音撂下话,他们如果死在这里,她便去找燕朝清算账。他们死不足惜, 可是怎么能一死了之, 让大人收拾烂摊子?   一个个脸色如吞了苍蝇似的, 难看极了。互相绷着脸,紧紧抿着唇, 谁也不理谁。直到韶音派人送来赎身契,他们摒着一口气,忍辱拿起笔, 签字画押。   韶音将这件事禀报给了甄丞相。   “什么?!”甄丞相听了她所言,当即震惊得瞪大眼睛, 表情失控, 十分的难以置信, “你, 你把燕朝清的影卫全抓了?”   而且,都废掉了?!   韶音耸耸肩, 说道:“是他们屡次三番闯咱们丞相府, 难道就该由着他们闯?”   倒是这个理。   “音音啊,那你现在的武功……”甄丞相心中震撼极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儿,“到何种程度了?”   他简直难以想象, 女儿在他都没察觉的情况下, 一个人办了这么大的事!   韶音笑嘻嘻起来,说道:“方才燕朝清来府上,跟我过了几招, 我毫发无损。”   “什么?!”甄丞相心跳得更快了,他不由得捂住了胸口,不再在女儿面前强撑父亲的尊严,摇摇晃晃地倒在椅子上,声音虚弱,“音音啊,你已经能跟战神大人过招了吗?”   “那倒不至于。”韶音没有吓唬老父亲,低调地说:“燕朝清本来就没想伤我,不过是吓唬吓唬我罢了,他还指望着我给他解毒呢。若是真刀真枪地杠上,我一定打不过他。”   甄丞相:“……”   她还想跟燕朝清真刀真枪地杠上?   她咋不上天呢?   甄丞相习武数十年,自问都远远不敌燕朝清,她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女孩儿,习武不足一月,她都敢这么想了?!   “年轻人啊……”甄丞相不由得感慨,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定了定神,他看向女儿,目光是掩不住的骄傲,“音音,你是我们甄家的骄傲!”   她方才习武一月,已经能跟燕朝清过招了。哪怕燕朝清只是跟她闹着玩,可是即便闹着玩,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应付得来?   但音音可以!她已经学会混沌九剑,还将学会天龙离火真卷,而藏宝阁中还有上百本秘籍,全都能够为她所用!   她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灿烂!甄家必将被她带领,更上一层楼,成为真正的世家!   “都是爹教得好。”韶音一秒换上乖巧笑容。   顿时让甄丞相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如一颗新星,即将冉冉升起的女儿,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捧到高处,不惜代价!   想到这里,眼神微动,他问道:“音音,你和燕朝清的婚事?”   燕朝清配不上她。   根本配不上她!   甄丞相很不满这门婚事,尤其是燕朝清又派影卫来府中,甚至亲自来要人,让甄丞相很是愤怒。他也就是打不过他,否则岂容他嚣张?   “再说吧。”韶音随口道,“先解了他的毒,让他把诊金付了。”   燕朝清未必想娶她。等他解了毒,便谁也不惧了,再无后顾之忧,他一定比她更想解除婚约。   “到时候倘若他提出来,就让他赔钱。”跟她退婚,是那么好退的?她还要狠狠宰他一笔。   甄丞相愕然:“这……”   他本来想着,杀了燕朝清不就行了?何必给他解毒?听到后面,才知道女儿盯着燕朝清的身家呢!   顿了顿,他犹豫着道:“音音,爹没有亏待你吧?”   是家里的钱不够她花吗?怎么盯着燕朝清,宰个没完了?   “爹,你想哪里去了?”韶音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说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跟别的没有关系。”   甄丞相这才明白过来。再看着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光彩照人的女儿,心中不由感叹,他已经摸不清女儿的心事了,女儿长大了。   “好。”他点点头,“都听你的。”   韶音获得了绝对的自主权,乐滋滋地走了。   燕朝清没有再来,仿佛忘记了十八影卫,既没有来赎人,也没有来杀人。   十八影卫各自签了赎身契,在为她卖力打工。各司其职,各展所长,忙得没白没黑的。不过,他们本来就吃苦耐劳,倒也不觉得辛苦。   韶音已经将《混沌九剑》练熟,接下来便专攻《天龙离火真卷》。父亲这里只有九卷,另四卷在皇室,想来他们也不会给,于是韶音自己推演。   任何武技,都有迹可循。她通过已有的九卷功法,渐渐推演出了余下四卷。   推演出来后,她让灰灰调出皇室中的原版,两相对比。发现两个版本所差无几,甚至韶音推演出来的这版更完善,顿时很满意。   “爹!”她找到甄丞相,两人去了练功房,她悄悄说道:“我将《天龙离火真卷》的余下四卷推演出来了。”   “什,什么?!”甄丞相踉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儿,脸上满是惊愕。   “我将《天龙离火真卷》的余下四卷推演出来啦!”韶音重复了一遍。   甄丞相这下听清了,再也承受不住,捂着心口,坐在了椅子上。   他苦笑不已。   明明是极骄傲、值得喜悦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而苦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他明明已经受到过很多次震惊,但还是被震惊到了吧。   “你,你当真推演出来了?”他神情复杂地看过来。   韶音点点头,说道:“真的。我演练一遍,给您瞧瞧。”   话落,便在练功房的空地上演练起来。   甄丞相亦是个武痴,当即抛却所有杂念,聚精会神地观看起来。   他也试着推演过,第十卷已经被他推演出了雏形,只是不够完善。此刻,看着女儿推演出的内容,他顿时茅塞顿开,连呼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十卷,他彻底领悟。 第十一卷,他亦领悟了七七八八。 第十二卷,他便领悟得艰难了。 第十三卷,他根本无法理解。   他的天资比女儿差多了。唏嘘,感叹,失落,又骄傲。   甄丞相的心情几经起伏,最终渐渐变得释然。他于武学一道,止步于此。   家族已经后继有人,无需他再卖力,因此表情释然,仿佛什么都放开了。   直到韶音演练完,站在原地,诧异地看着他问:“爹,你愣着做什么?练啊!”   “啊?”甄丞相一愣。   “我都演练完了,你看会没有啊?如果没看会,我再教你。”韶音说道。冲他招招手,让他快点,别磨蹭。   甄丞相:“……”   他想说,他不练了。但是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不知怎么,羞于启齿。   顿了顿,他站起来:“好。”   练就练,有什么?练不会第十三卷 ,还练不会第十二卷吗?总不能让皇室那些人瞧他笑话!   一瞬间,什么释然,什么满足,统统都不见了,他再次生出了熊熊斗志。   韶音每天指导甄丞相练习,采取严厉高压政策,硬生生让甄丞相在三天内学会了第十二卷 。至于第十三卷,她不让甄丞相放弃,每天押着他去练功房,逼着他学。   一时间,甄丞相都分不清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另一边的凤家,凤七没有人监督,却也努力啃着《医经·上》。   她天资聪颖,又肯卖力,已经啃了三分之一。想到自己啃完这本书,仙子就会收她为徒,便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   她啃医经的同时,并没有忘了给父亲做鞋垫。只要得空,便一边做鞋垫,一边背医经。   但好景不长,她上回拒绝了一个仆人的儿子,对方却记得她,悄悄跑来骚扰她。闯进屋子后,便发现了这本《医经·上》,立刻抢夺过来。   “好啊,我说我准备献给老爷的《医经》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被你偷了!”那人眼珠一转,就反口污蔑起凤七,将她打了一顿,然后带着医经扬长而去,求见了凤老爷。   凤老爷得到《医经·上》,翻阅数页,判断出其价值,大为喜悦!   “下部在何处?”凤老爷问下人。   那名下人不知,眼珠转了转,说道:“小的本有上下两部,只是被七小姐拿去了,只还回来上部,下部的下落尚不曾得知。”   凤老爷根本不关心真相,听说凤七知道下部在哪里,顿时道:“来人!将七小姐叫来!”   凤七被带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凤老爷手里的《医经·上》,顿时就慌乱起来,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是师父交给她的,让她学习,可没有允许其他人看。这本医经被父亲得到,也不知还能不能拿回来?   “父亲,这是我师父暂时留在我这儿的,并不是凤家所有。”她跪在地上,恳求着父亲。   凤老爷根本不听,冷哼一声问道:“下部在哪里?”   凤七摇头:“没有下部。”   “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大!白眼狼!”凤老爷斥骂几句,“来人!让七小姐好好想想!”   于是,凤七被父亲打了一顿。   她从来没有挨过父亲的打。在府上,主母打过她,兄弟姐妹打过她,下人们打过她,唯独父亲没有。因此,凤七对他抱有几分崇敬和爱戴。   但是这次,父亲一心只想将医经据为己有,还让她下套,等仙子再来府里时,把她毒倒,逼迫出《医经·下》,令她憎恶、痛恨、心冷又绝望。   忍着身上的伤痛,拿着剪刀,将已经做成大半的鞋垫,用尽力气剪下。   剪了一下又一下。   泪水落在上面,洇湿了布料和密密的针脚,也蚀得千疮百孔的内心满是灼痛。 第287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1 少主凤凌。……   又一个夜晚, 韶音乘风而来,足尖在院墙上轻轻一点,随即轻飘飘落入院子里。   此时,凤七正坐在桌边发愁。不时看一眼门口, 那里坐着两名丫鬟, 她瞪着她们的背影, 想将她们驱逐出去。   但是她不能,因为她们是父亲拨到她身边来伺候她的。说是伺候, 其实就是父亲派来的眼线,一旦仙子出现,她们就会通知父亲。   她咬着唇, 内心痛苦无比。既为父亲的无耻和虚伪,也为自己的不争气, 给仙子带去了麻烦。   这几日, 父亲待她极好。虽然打了她, 但很快也命人送来了上好的伤药。除此之外, 还有漂亮的裙子,珍贵的首饰, 各种各样的点心。并且, 和颜悦色地跟她说了许多话。   话里话外,都是在安抚, 说他这些年来忽视了她,现在他才发现, 她是他最出息的孩子, 要好好补偿她等等。   如果这些发生在她挨打之前,在《医经·上》被搜走之前,在他骂她白眼狼之前, 凤七只会觉得幸福无比,父亲让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一辈子对他忠忠恳恳。   但现在……   “仙子?!”余光瞄到门外的一抹身影,凤七猛地站起来,拔腿往外跑去:“别进来!快走!”   韶音挑了挑眉,随即袖子一挥,顿时两个婢女被迷晕。她收回袖子,缓步往里走:“你怎么被监视起来了?”   凤七僵立在门口,瘦巴巴但却秀美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透着惊讶和不敢相信。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又看看韶音。   “瞧我做什么?”韶音奇怪地问,“难道你不是被监视起来了?”   说着,她眉头轻蹙,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袖袍轻拂,就要将她们唤醒。   “不要!”凤七连忙捉住她的袖子,拼命摇头,“不要,师父!”   韶音便没坚持,袖子一动,拂开了她,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她没有喝斥她,在她不小心口误称她“师父”之后。凤七一时间心跳加快,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这,这……”   说来话就长了。凤七快步往里走,提前擦了擦桌椅,又提起茶壶倒水。   “师父如何看出她们是在监视我?”回答之前,凤七不禁好奇问道。   韶音坐下,没动茶杯,淡淡说道:“这有何难?她们穿得比你好,脸上比你有肉,不是监视你的,难道是来伺候你的?”   凤七听罢,心下一酸,脸上透出几分苦涩。   “师父,我对不起你。”她说道,扑通一声跪下了,低下头,解释起来:“师父交给我的医经,我没能保住,被我父亲拿走了……”   韶音面上淡淡,听着她的解释。   她倒没有说谎,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也没有为凤老爷描补什么。   “是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解释完整件事情,凤七便磕起头来。   韶音制止了她,说道:“我嫌吵。”   凤七顿时僵住,半晌后,缓缓直起身子,低声道:“是,师父。”   “你希望我如何处置你?”   凤七垂着头道:“但凭师父处置。”   “嗯。”韶音轻轻颔首,“那本医经,乃是我门下藏书,你父亲擅自取走,令我很不快。”   凤七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说话。”韶音道。   凤七打了个颤,随即咬住嘴唇,一脸为难地道:“师父,弟子无能……”   她如果能取得来,早就为师父取来了。哪怕是用偷的,也要偷回来。但事实上,父亲把那本医经视若珍宝,放在书房中,她根本靠近不得,更别提偷出来了。   因为惭愧,她羞愧得深深埋下头,哽咽道:“全怪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韶音没说话。   脸上淡淡的,听着她抽咽。   凤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空气中一片寂静,且这沉默愈来愈久,不由得渐渐心慌起来,抬起头道:“师父?”   “你有什么打算?”韶音低头看着她问,神情冷淡,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眼中没有他人的痛苦与喜乐,“旁人拿了我的,我自会取回来。但你呢?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她必然要取回那本医经,而凤老爷失去了这本医经,会如何对凤七?   凤七在府中的日子,只会比从前更难过。   并不愚钝的凤七,一瞬间明悟了她的用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请师父带弟子离开!”   说完,不听劝阻,“咚咚咚”磕起头来。   像是要给激动的情绪找一个发泄口。   她想起来了,师父曾问过她,还要待在这里吗?那时候她回答说,是,她要待在凤府。这是她的家,是她的根,她能去哪里呢?   “弟子愚钝!弟子愚钝!”她一边磕头,一边痛哭,“多谢师父给弟子第二次机会!”   原来师父早就看破她的处境。她真是蠢,闹到这一步,才看清楚事实。   如果不是师父慈悲,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她何德何能,遇到如此慈悲的师父?   “你想好了?”韶音问道。   凤七连连点头:“想好了!弟子想好了!”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父亲根本不把她当女儿,她在府里,连个下人都不如。那个抢她医经,轻薄过她、打过她的下人,父亲提拔了他,现在府里比她都风光。   待师父收回医经,父亲恼羞成怒,会如何待她?结果根本不用想。于凤七而言,这府邸就是一座满是荆棘的囚笼,她再待下去,迟早死在里面。   如今绝处逢生,她当然要朝着生路而行!   “好。”韶音点点头,说道:“你在此等候,我取回医经,便带你走。”   凤七立刻道:“是,师父!”   见韶音起身,也忙站起来,做出侍奉的姿态。韶音拂了拂袖子,拒绝了她,自己往外而去。凤七便道:“师父小心!我,我担心我爹他……”   “知道了。”韶音说道,话音落下,整个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不过盏茶的工夫,便回来了。   而此时,凤七在房间里刚刚踱步数个来回。   “师父!”见韶音回来,她忙迎上去,“您回来了?顺利吗?”   韶音微微笑了:“自然。”将一物抛给她。   凤七忙接住,定睛一看,正是《医经·上》。失而复得,她不由得眼眶一热,将这本医经捧在了怀里。   “走吧。”韶音直接道。   而凤七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这里的一切,她都不留恋。   不过,脑中闪过一件华裳,是韶音送给她的,被主母夺去,给三姐姐穿了。她想收回来,但是又不想麻烦师父,眼底暗了暗,手指缓缓攥起。待日后,她亲自取回!   “谢师父。”被韶音扣住肩膀的一瞬间,她小声说道。   韶音扣着她肩膀,纵身跃起,离开了凤府。   凤七吓得双眼紧闭,整个人绷成了一根木头。身体腾空,双脚踩不到实处,令她惊恐又不安。只觉一股股冷风从头皮擦过,从耳边掠过,从颈间划过,冷飕飕的,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睁眼。”忽然,脚下踩在了实处,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   凤七小心翼翼地睁眼,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浑身绷得更紧了,恨不得自己缩小成一根针,牢牢钉死在楼顶上。   韶音带她来到一座酒楼的顶尖。此处位置极高,放眼望去,可以望见大半个京城。   “那里是凤府。”韶音抬手一指,落在一个方向。那是一块方方正正的,丝毫不出奇的,甚至有些黯淡的院落。   凤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时间,心中不知什么滋味。那个可怕的地方,人人都能打她、欺负她的地方,她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原来不过是一处小小的,不起眼的,弹丸之地。   “那是我住的地方。”韶音又指向一处,乃是丞相府,“也是你以后生活的地方。”   丞相府位于京城中心区域,占地极大,即便是在夜间,依然灯火通明。   两相对比,异常震撼!凤七看得怔住,一颗心扑通扑通急跳,几乎忘记了害怕,忘了自己此刻站在高高的楼尖上。她望着丞相府的方位,又看了看凤府所在之处,依稀听到心中有什么裂开的声响。   韶音没有多说,只给她俯瞰了京城,便带她回了丞相府。   “她是我收的弟子。”见到青玫红芍,韶音便介绍道。   青玫红芍如今看自家小姐,已经跟从前不同了。小姐能跟战神大人过招,乃是天底下一流武者,收个徒弟算什么?   犹豫了下,她们称呼凤七为:“少主。”   今后,再称呼韶音,就不再是小姐,而是主子。那么,凤七作为她的弟子,便是少主了。   凤七从来都是被人用轻蔑的眼神瞧着,何曾被这般郑重对待过?一时间手脚僵硬,不知道往哪里放。   “告诉她们,你叫什么名字。”韶音看向凤七。   她既然是少主,那么侍奉的人也要知道她的名字才行。   凤七定了定神,答道:“我叫凤七。”   “再说一遍!”韶音声音沉下去。   凤七吓了一跳,顿时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迟疑着朝她看去。   “你的名字!”韶音严厉地看向她道。   凤七并不愚钝,她顿时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垂下头,双拳握起,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热流,令她心尖儿都被烫得颤巍巍起来。   “凤凌!我叫凤凌!”她声音轻颤,但是坚决地说道。   她不要做凤七。被人看不起、任意欺凌的凤七。   从今天开始,她是凤凌。她是师父的弟子,有名有姓有师门的人。以后,她会是受人尊敬的人。   以往欺负她的人,将不配与她对视,只能用仰视的姿态看她,对她毕恭毕敬。   包括她的父亲。 第288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2 萤火与皓月。……   韶音开始教授凤凌药草知识。   从前在凤府时, 她院子里只有杂草,想学什么都没条件。而她在凤府的地位低下,就算提出要求,也没有人听, 因此只能抱着书本啃。   现在不一样了, 丞相府什么都有, 她想学什么,韶音都能支持她。   除了药草知识之外, 韶音还命人打造了一具真人比例的模型,标上穴位,给她学习筋脉和穴位用。并且安排了影卫们, 轮流过来给她做练习对象。   凤凌一度以为,自己不是从小小的凤府来到了丞相府, 而是从人世间被带上了天宫的仙人居。   她有了干净、明亮、整洁、不漏风、不漏雨的房间, 被褥是柔软蓬松而暖和的, 衣裳鞋子是合身合脚的, 每天吃得饱,还有很多美味的小点心。   师父教导她很用心, 珍贵的知识都会毫无保留地教给她, 不论多么珍贵的药材,只要提及到了, 就会命人取来,放在她面前, 任由她学习和研究。   师父对她这么好, 她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师父!凤凌在心中暗暗发誓。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   “今天我要去一个地方,给一个病人解毒, 你随我一同去。”接过弟子奉上的茶,韶音垂眼饮了两口,说道。   凤凌立刻答道:“是,师父。”   韶音要去战神府,给燕朝清解毒。   三月之期,已经到了。   药材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可以给他解毒,然后收取尾款了。   她带着凤凌,乘坐马车往战神府行去。   好吃好喝地养了两个月,凤凌看上去大有不同,好似一颗营养不良的干瘪小花苞,逐渐得到养分,变得充盈、饱满、舒展起来。   干干瘦瘦的小姑娘,变得白了,腮边有肉了,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有神采。她本就生得秀美绝伦,此时看着,愈发有成长为大美人的趋势。   “你带她去?想诱惑燕朝清啊?”灰灰问道。   韶音挑挑眉头,反问道:“他配吗?”   这是她精心培养的弟子。从前她不是没收过徒弟,但都是放养的,像这样手把手地教导一个弟子,还是头一回。   诱惑燕朝清?他配吗?   灰灰顿了一下,随即呵呵笑道:“他不配!”话落,又问回去了,“你带凤凌干什么啊?”   韶音道:“带她见见真正的病患。”   总是待在府里看书、跟正常人打交道,不利于学习。   剧本上有交代,凤凌的母亲来头甚大,她以后肯定会被那边的人找到。而那边也是医药世家,她现在多学一点,到时候才不会手足无措。   韶音看剧本虽然没看完,但是也能猜到,女主被带走后,肯定会有一番被踩、打脸、再被踩、再打脸、反复打脸的经历。   女主能做到的,她不希望凤凌逊色太多。   “那你,你是……不想让女主穿越过来了?”灰灰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女主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崩了?”   世界线可以歪,可以崩,但是如果女主都没出场……那算什么?这样想着,灰灰不禁有点慌。   “那你要我怎么办?”韶音摊手,一脸无辜地说道:“难道要我杀了凤凌,给女主腾位置?”   这话灰灰不敢接。   而且,“你干什么用这副表情对我?”   她天天跟甄丞相、燕朝清装无辜就算了,跟它来这一套干什么?她总不会以为它会信吧?   韶音呵呵一笑:“习惯了,不好意思。”   话落,恢复成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和傲然:“世界线崩不崩,是它的事,与我何干?”   她只是个炮灰。   她只是收了个徒弟而已。   她只是不想自己的徒弟死掉。女主怎么穿来,怎么展开故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灰灰听到她这番话,一点都不意外。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别想扯到她就是了。   “我有点担心……”它小声说道。之前做任务失败,无非就是不及格而已,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它担心会受惩罚。   韶音随口劝道:“不会报废你的。你已经做了那么多任务,是个老系统了,新的系统还要试错、成长,没有你合适,最多给你点教训。”   “什么?!你说谁是‘老系统’?!”灰灰陡然跳脚起来,出离愤怒了,“我还很年轻!我是个年轻小统!你不要乱说话!”   韶音愕然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好好,是我的错,我用词不当。”   “真是的!会不会说话!”灰灰不满地道。   韶音心里笑翻了,这颗雷踩得,她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补救道:“我原意是,你是个拥有丰富经验的系统了,资历深厚,没有别的意思。”   灰灰“哼”了一声。   说话间,战神府已经到了。   “甄小姐。”管家得到消息,带着人来迎接。   韶音点点头,说道:“前面带路吧。”   管家立刻在前面带路,将她们带去了燕朝清所在的驻风殿。   “到了。”管家在殿外停下,“甄小姐请进。”   韶音便带着凤凌往里面去了。其余人,以及所带来的药材等,都留在了门外。   “战神大人好定力。”入了殿内,韶音看着稳稳坐在上首的燕朝清,笑着赞了一句。   在她身后,凤凌微微抿住唇,眼中划过不满。   来之前,她已经知道“病人”是大夏的战神。在从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见到这样的人物。战神大人,那是遥遥挂在天上的星辰,是他们这样的凡人顶礼膜拜的。   但是现在,她心中最遥远、最明亮、挂得最高的一颗星辰是师父,战神大人要靠后。   因此,他分明需要师父为他解毒,却傲慢至此,不肯出门相迎,见到师父后甚至不肯站起来表示尊重,让凤凌心生不满,对他的敬意都打了几分折扣。   但她不敢表示出来,垂眼遮住了神色。   “你很守时。”燕朝清看着韶音说道,在她走至大殿中央时,终于缓缓起身,朝她走过来。   他眼里自然没有凤凌这样的小人物,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当她不存在一般,目光直直看向韶音:“需要本王如何配合?”   韶音笑道:“所需材料,我均已备好,只需战神大人在场即可。”   “不过,事先有两点需要说明。”她挑挑眉。   燕朝清便道:“但说无妨。”   “第一点,解毒的过程十分痛苦,乃常人所难忍受,这个要与大人说明。”   燕朝清面色沉着,微微颔首:“本王懂得。”   “第二点,此毒无法一次拔除,需得七七四十九天,每隔七日进行一次。”韶音又道。   燕朝清这次有些意外,但他想了想,亦点点头:“本王明白了。”   他没有任何异议。百鬼藤之毒,非常诡异,他钻研了数年都没有得出解除之法。过程这般复杂,所需时长如此之久,倒也不奇怪。   “那好。”韶音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身向外面道:“抬进来吧!”   随即,数名下人进来,其中三人抬着一只硕大的木桶,另外几人则是手里提着药材。   “取热水来,将此桶注满。”待木桶放至跟前,韶音吩咐道。   下人看了燕朝清一眼,只见他没有别的吩咐,立刻应声:“是。”   很快,一桶桶热水被提来,倒入了木桶中,慢慢将木桶填满。   “可以了。”韶音说道,示意下人可以出去了,然后对凤凌点点下巴,“将药材放进去。”   凤凌道:“是,师父。”   挽起袖子,麻利地拆开一包包药材,倒入热水中。   燕朝清始终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有些好奇:“你收了徒弟?”   “是。”韶音点点头,视线落在凤凌的身上,眼带笑意,“她天资不错,我在教导她医术。”   燕朝清闻言,瞳仁不禁收缩,心中不由愕然。   “医术?”他偏头打量着她,有惊愕,有不信,“你学过医术?师从何人?”   他从前怎么不知,她还精通医术,已经到了可以收徒的地步?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恰巧得到了百鬼藤的破除之法而已。   “自学的。”韶音耸耸肩,表情带了几分故意,显得十分顽劣,“战神大人应当知晓,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聪敏异于常人。随便看看,就都会了。”   燕朝清:“……”   拳头不由攥紧,呼吸都屏住了。   是人话吗?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   “师父乃皓月。”一旁,凤凌没有听出两人的机锋,发自内心地表达着对师父的敬意。   她是皓月,旁人都是萤火不成?   所谓“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燕朝清顿时不快起来,不悦地瞥了凤凌一眼。   但凤凌眼里也没有他,她崇拜地看了师父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往热水里倒药材。   “哈哈哈!”灰灰乐得直拍大腿。   韶音眼底也涌现笑意。   很快,药材都倒进去,韶音让凤凌回来,然后看向燕朝清道:“战神大人赤身泡进去,泡足一个时辰即可。”   说完,便告辞了:“七日后,我再来。”   转身带着凤凌离去。 第289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3 处境颠倒。……   驶出战神府, 韶音没有带凤凌回去,而是带着她去了仙玲珑酒楼。   “招牌菜,各来一道。”坐进三楼雅间里,韶音对伙计吩咐道。   不一会儿,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盛上来。   一道又一道美味佳肴, 满满腾腾地摆了一桌, 嫩绿的蔬菜,白生生的丸子, 油汪汪的仿佛一碰就颤巍巍的肉块……汤汁清澈,勾芡晶亮,简直勾得人直咽口水。   凤凌被韶音收为弟子后, 在丞相府里过得也算是好吃好喝的日子,但是此刻面对满桌的佳肴, 还是情不自禁地直咽口水。   “吃吧。”韶音率先开动。   凤凌见师父动了筷子, 便也跟上。   她吃得并不放肆, 可以算得上小心翼翼, 并且悄悄观察韶音的喜好,一一记在心里。   她现在报答不了师父什么, 但是有朝一日, 总能为师父也做些什么。   在仙玲珑用过饭后,韶音又带着凤凌去银楼、布坊、点心铺子、书局等地方逛了逛。给她买了十几身当穿的衣裙、鞋袜, 几套搭配的首饰,可口的点心, 笔墨纸砚等物。   “师父, 都是给我买的吗?”凤凌心中有些慌乱,只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对待。   她在凤府长到十三岁,穿过的新衣裳都没有这么多, 可是刚刚到丞相府两个月,师父便在她身上花了数不清的银子。   “不是白白对你好。”韶音觑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等你日后有了出息,也要孝敬我的。”   凤凌当即眼眶一热,说道:“师父对弟子已经很好了!犹如再生父母!弟子,弟子……”   她想说,就算师父什么也不买给她,就冲着将她从凤府捞出来,教导她医术,她这辈子就绝不会背叛师父,会一心一意孝敬师父。   “乖。”韶音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凤凌顿时怔住。随即,泪水再也止不住,倾泻而出:“师父!呜呜呜!”   从来没有人摸过她的头!从来没有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她!只有师父!   此刻刚刚出了书局大门,还在大街上,她便忍不住大哭的冲动,又怕丢了师父的人,遂以袖掩面,控制着不要大声哭泣。   韶音牵了她的一只手,带着她上了马车。   青玫红芍都不敢说话,只默默递帕子。   “师父,我失态了。”良久,凤凌才放下袖子,抽噎着说道。   韶音看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眶,心里有些怜惜,说道:“失态就失态,有什么?”   凤凌听她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那么羞愧了。低着头,用帕子蘸着眼睛,平复着心情。   “你长得快,府上现做衣裳来不及,才为你买的。”韶音解释了一句。   她原来干干瘦瘦的,这两个月养了些肉,才进府时做的衣裳就有些不合身了。   “不过,即便你不长个头了,也还是要买的。”韶音补充了一句,“你是我的弟子,岂能缺新衣裳穿?以后每个月都为你做十几套。”   韶音对她是怜惜的。小姑娘命不好,活了多少年,就吃了多少年的苦头。如今虽然拜了她为师,但韶音也不知道,女主会不会穿过来。   倘若剧情的力量不可违逆,她在剧情的力量下莫名横死,那就只有两年的好日子可以过了。   韶音想对她好点。   凤凌听得吃惊不已,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师父,弟子穿不了。”   “不要说这个,我不爱听。”韶音不跟她劝说,直接扭过头去。   顿时让凤凌哭笑不得,有些求救地看向青玫和红芍。   “少主就听主子的。”青玫和红芍便笑道。丞相府家大业大,缺这几身衣裳吗?   七日后,韶音又带着凤凌去战神府。   直达驻风殿后,韶音看向燕朝清说道:“药方虽然有变动,但解毒方式与上次并无不同。”   “来人!备水!”燕朝清立刻吩咐下去。   一桶桶热水提进来,装满了硕大的木桶。凤凌熟门熟路地打开药包,依次往里面倒入。   韶音站在一旁,面色淡淡,一言不发。倒让燕朝清有些不适应,他印象中的少女是狡黠的、灵动的、一肚子坏水的、爱捉弄人的。   不是这样冷淡,不爱搭理人的。   “往后每一次都会很痛吗?”他看向她问道。   韶音闻言,眼底涌现笑意,点头答道:“正是。”   燕朝清微微皱眉,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别的解释,便又问:“可有缓解之法?”   “有的。”韶音答道,抬起头,看着他未戴面具的英俊脸庞,眉梢微挑,“战神大人可命人将你打晕,如此便不会觉着痛了。”   少女脸上笑着,那是带了几分作弄的,令燕朝清熟悉的坏笑。   他顿时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说道:“那等剧痛,死人也要痛活了。打晕而已,岂有作用?”   “唔,战神大人所言有理。”韶音蹙起眉头,小手托着下巴,做思索状,“不然,提前服下安神丸,多服用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半途醒来了?”   燕朝清再次不满地冷哼一声,说道:“罢了,本王不用这等外物相助。”   “不用外物,做什么问我师父?”旁边响起一声嘀咕,正是凤凌。   燕朝清眼底一沉,不悦地看过去一眼。   他自恃身份,不会跟一个小小药童多言,便等着韶音教训她这个没有规矩的弟子。然而,韶音仿佛没听见一般,半晌也没说一句!   燕朝清脸色微沉。   “药汤已配好,战神大人请慢用。”待凤凌将药包依次倒入水中,韶音便对她招招手,令她回到身边,而后向燕朝清告辞。   燕朝清抿着唇,缓缓颔首。   乘坐马车,驶出战神府后,凤凌忍不住道:“师父,战神大人不是您的……未婚夫吗?”   为什么他待师父一点也不亲密?而且,不亲密也就罢了,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   “很快就不是了。”韶音说道。   凤凌一听,竟然心里一松,小声说道:“他配不上师父。”   那人十分高傲,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师父?   她心里隐隐开心起来,又问道:“师父,弟子对天藤枝、玄羽散的功用,有一些不明。这两味药材,似乎对百鬼藤的解除并无必要功效?”   韶音听罢,眼底露出笑意,而她面上也未掩饰,轻轻地笑起来:“当然。这两味药,是为了让他痛一些呀。”   凤凌听罢,顿时愕然。   “他得罪过我。”韶音又道。   凤凌神情一肃,立刻道:“弟子错了,这两味药材的确有必要功效!”   韶音哈哈大笑。   她没想到凤凌深入研究过百鬼藤的解药,一时兴致上来,问她道:“那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百鬼藤最复杂的一种解法?”   凤凌面露疑惑。   韶音便为她讲解起来:“它一共有七种解法……”   给燕朝清用的,恰是最麻烦的解法。   无它,燕朝清此人甚是高傲,如果用最简单的解法,比如一颗药丸即见效,他不会觉得她医术高超,只会心想:“既然如此简单,为何不早些为本王解除,而是拖上三个月的时间?”   而且,他还会心想:“区区一粒药丸,便要本王的整座宝库作为交换,是将本王当傻子愚弄吗?”   韶音不敢愚弄他。   谁敢愚弄堂堂战神大人啊?   所以,她采取了最复杂、最麻烦、最笨、最吃苦头的一种解法给他。   “师父……”听韶音讲完七种解法,凤凌的眼中满是倾慕之色,“弟子一定好好学!”   韶音点点头:“很好。”   泡过两次药浴之后,燕朝清迎来了一次十五,当晚毒发,煎熬程度远远不如从前,令他高兴不已!   “她倒是有些本事。”熬过毒发,燕朝清的体力、内力被消耗得不多,对接下来的几次解毒,更加期待起来。   一转眼,就到了第四十九天。   “战神大人身上的百鬼藤之毒已经甚微,再泡一次药浴,便可全数拔除。”韶音没有急着给他准备药浴,而是说道:“不知诊金准备得如何了?”   诊金是他宝库中所剩下的全部。   虽然册子被韶音毁了,但很快又登记了新的,而且还有灰灰这个贪财的记着,根本少不了一件。   燕朝清虽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是一下子都没了,还是有些心疼的。   他攥了攥拳,面上没有露出异样来,偏过头道:“甄小姐为本王解毒,本王自然言而有信。”   “来人!”他唤来管家,“将诊金送往丞相府!”   管家听得心都碎了!   一整座宝库啊!他守了好些年,眼看着里面一件件充盈起来,那一件件宝物,他如数家珍,就跟他的孩子一样!结果……   “是,大人。”他低下头道,心都在滴血。   韶音这才对凤凌道:“准备药浴。”   “是,师父。”凤凌清脆地应了一声,麻利地干起活来。   她跟着韶音日久,发现师父对她既疼爱又看重,渐渐活泼起来,胆子也大了。   哪怕来到战神府,面对大夏的战神,也不再手脚僵硬,而是平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她很快将药汤配好,然后走到韶音身边,脆声说道:“师父,药汤配好了。”   “嗯。”韶音点点头,然后看向燕朝清道:“战神大人,既然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燕朝清亟待解毒,闻言立刻道:“好。慢走。”   韶音和凤凌转身离去。   刚抵达丞相府不久,就见到一车车宝物被拉进了丞相府,顿时笑得眼睛弯弯。   这几个月,凌霄阁已经扩建了又扩建,为的就是今日,能够将所有宝物容纳进去。   甄家三兄弟在旁指挥着,甚至忍不住自己动手,一件件往里搬。   甄丞相险险把持住了,没有上前,站在外头观看。他抚了抚须,望着金碧辉煌、宝光闪闪的凌霄阁,忽然叫道:“音音,你来。”   “爹,什么事?”韶音上前问道。   甄丞相便道:“爹打算向皇上进言,退了你和燕朝清的婚事,你意下如何?”   这事,甄丞相从前提过,当时韶音不同意。   这会儿甄丞相忍不住重提,而且理由很充分:“战神府有的,咱们都有。战神府没有的,咱们也有。燕朝清非良人,天分又比不上你,何苦理会他?”   说得直白一点,现在的燕朝清在甄丞相眼里,就是个穷小子。跟丞相府比财力,燕朝清差远了!   而且,他天分比不上女儿,脾气又臭,眼高于顶的,谁稀罕他么?   待女儿日后威名远扬,养一院子的温柔小意的美郎君,谁又说得了什么?   “音音,同他退婚吧!”甄丞相苦口婆心地劝道。   今时非往日,当初甄华音闹着要退婚,甄丞相不肯。现在,他苦口婆心地劝她退婚。   韶音勾了勾唇,才回答起来。 第290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4 解除婚约。……   “好。”跟上次的答案不同, 这次她很痛快地松了口:“退吧。”   甄丞相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你真的肯退?”   “嗯。”韶音点点头,眼中含笑,“如爹所言, 他现在又穷, 又比不上我天分好, 人还不讨喜,谁爱要他?”   实则是, 燕朝清已经解了百鬼藤的毒,实力不再受限制,既不担心仇人暗杀他, 也不担心皇上清算他,腰杆子挺起来了, 不会再迫害无辜的小姑娘。   韶音之前不跟他解除婚约, 就是担心解除婚约后, 他会跟剧本上一样, 去迫害其他无辜的小姑娘。   现在不会了。倘若皇上再赐婚下来,他要么拒绝, 要么接受, 总不会像从前那样,表面上答应, 暗地里猥猥琐琐地搞刺杀。   “他也没有人手了吧?”灰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十八影卫都在我手里了!”   韶音莞尔:“是, 他想刺杀也无人可用了。”   “好, 好,好!”甄丞相不知女儿的心思,只见她同意得爽朗, 没有丝毫勉强,当即面露欣喜,“我这就进宫,面见皇上!”   他急着跟燕朝清退婚,当下看也不看一箱箱的宝物,换了衣裳就进宫去了。   皇上召见了他。   “丞相有何事求见朕啊?”非上朝日,对于甄丞相的求见,皇上开门见山地问道。   甄丞相并没有直言退婚的事,而是说道:“启禀皇上,臣,臣有件事,不敢瞒着皇上。”   他面上隐隐兴奋,又有些忐忑,倒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又不敢瞒的样子,这倒让皇上感兴趣起来了,问道:“讲来听听。”   甄丞相斟酌着言词,但很快就忍不住了,兴冲冲地直接说道:“小女,小女她推演出了《天龙离火真卷》的后四卷!”   皇上愣住:“你说什么?”   “皇上之前允小女修炼《天龙离火真卷》,臣回去后便教导她,谁知——”甄丞相努力忍着骄傲,但却忍不住似的,“她实在天分极佳,很快便修炼至第五卷 ,臣不敢再教她,担心她底子不扎实。谁知,臣不教她,她自己推演出了功法!”   他越说越快,几乎是爆豆子一般:“她不仅推演出了第五至第九卷 ,她把后面的也推演出来了!臣,臣不敢擅自修炼,特来禀报皇上!”   说完,深深一揖。   皇上眯着眼睛,神情深沉难懂。   “哦?”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丞相不曾修炼?”   甄丞相恳切地道:“未禀报皇上,臣不敢!”   皇上不置可否,揭过这个话题,又道:“你将……音音?是叫音音吧?你将她推演出的功法背诵出来,朕听听看。”   身为皇室中人,而且是大夏国实力仅次于燕朝清的高手,皇上虽然未修炼至最后一卷,但心法却是倒背如流。   “是,皇上!”甄丞相听罢,立刻背诵起来。   皇上听着,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不禁微微挑起眉头。   他本来以为,是皇室中有人泄露了后四卷的功法给他,甄丞相想过个明路,又或者是想给他女儿贴贴金,才有了眼下的情景。   但是,随着甄丞相越背越多,亦是武学大家的皇上听着,很快辨别出来,他所背的功法比原版要精妙少许!   这就不可能是皇室中人泄露的了!   “慢着!”皇上抬手制止了他,随即提笔,“你从头开始背。”   甄丞相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道:“是。”继而,又从第十卷 开始背诵出来。   他背一句,皇上便写下一句。很快,四卷都写完,皇上靠在龙椅上,皱眉沉思起来。   甄丞相不再言语,静立在殿中。   足足过了两刻钟,皇上仿佛才想起他来,抬起头惊讶地道:“丞相还在?”揉了揉额头,说道:“倒是朕疏忽了。此事……既是音音推演出来的,朕便准了,你们父女二人皆可修炼。”   “好了,下去吧。”对他挥挥手,而后拿起新的四卷功法,起身匆匆往后殿行去。   他虽是皇上,但此事甚大,还要跟宗室之人商量商量。   “臣告退。”甄丞相抱手行了一礼,缓缓退出殿内。   重新走至阳光下,他慢慢勾起唇,背着手,悠悠然离去。   次日,燕朝清应召进宫。   皇上看着他的神情异常和蔼。虽然从前便和蔼又倚重,但今日更是和蔼三分。   燕朝清本能地皱了皱眉,沉声问道:“皇上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无事,无事。”皇上哈哈笑道,“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   他神情和蔼极了:“朝清今年二十有七了吧?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朕很是担忧。之前为你赐婚了丞相的爱女,这都过去快一载了,朝清打算何时与甄小姐成婚?”   燕朝清愣了一下。   成婚?他没想过此事。   在此之前,他因为百鬼藤之事,只想杀了她。后来,便是得知她有解毒之法,一直盼望着解毒。他一直没心思想这件事。   “唉!”皇上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惋惜来,“朕明白了,你不喜欢甄小姐,是不是?”   不喜欢她吗?   燕朝清的脑中浮现出一张少女清新美丽的容颜,以及狡黠奸猾的坏笑神情,不禁抿住了唇。   “罢了,朕知晓了。”皇上再次叹了口气,“朕本也不该乱点鸳鸯谱,胡乱为你指婚。既然你不喜欢甄小姐,那这桩婚事便算了吧!”   燕朝清一愣,说道:“臣——”   他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就见皇上摆摆手,制止了他,说道:“朝清不必解释,朕明白。你心高气傲,眼光也高,等闲女子入不得你的眼。今后,朕也不为你赐婚了,你看中哪家女子,便去求娶即是。”   燕朝清被他这番话说得,心里犹如滚了线团,有些乱糟糟的。   他没说不娶。   他只是一直没工夫想这事。   “皇上!皇上!”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见燕朝清也在,便附在皇上耳边说了起来。   皇上听完后,眉头便皱了起来。随即站起身,对下方说道:“朝清啊,朕这会儿有些分不开身,你自便吧。”   说完,匆匆往外行去了。   燕朝清:“……”   以他的耳力,哪怕小内侍说话声音很小,也听得清清楚楚:宸妃娘娘心情不好,已经砸了一屋子瓷器了。   昏庸!眼底划过轻蔑,燕朝清策马出宫。   骏马疾奔,风吹过脸畔,扬起丝丝墨发。燕朝清轻抿薄唇,微微出神。   他当真要跟甄小姐退婚吗?如果退婚,他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她被退婚后,又会不会感到被冒犯的不快?   脑中再次浮现少女的脸庞,肌肤赛雪,五官精致,坏笑起来时,两排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总会轻轻颤着。   他从前总觉得她徒有其表,可是后来,她解了他的毒,他便发觉,她亦是个说话算话、有担当的人。   或许她奸猾、狡诈、贪婪,但燕朝清相信,这并非她的本性,都是甄丞相那个老狐狸教导的,她是被带歪的。   他并不很想退婚。   也许,下次进宫时,他应当跟皇上说明。当府邸近在眼前,他勒住马缰,减缓速度时,心中想道。   然而,跟他前后脚进府的,是一声:“圣旨到——”   燕朝清很是意外,下马接旨。   这份圣旨的内容不多,区区数句而已。   但内容很是让燕朝清惊愕,尤其是“解除婚约”四个字,更是如滚珠一般,在他脑中来回滚过。   “战神大人,接旨吧。”宣旨内侍笑着说道。   燕朝清皱紧眉头,很不想接这份圣旨。   他何时说要退婚了?   “战神大人?战神大人?”   燕朝清不仅不接圣旨,反而扭头就走,内侍连忙叫道。   燕朝清充耳不闻,牵了马儿,翻身上去:“驾!”   他没说退婚。   谁也没资格做他的主。   男人纵马离去,离开战神府,往皇宫行去。   而此刻,皇上躺在宸妃的腿上,悠悠然地吃着美人喂来的葡萄。   “过两日,皇上便下旨,将那甄家小姐指给小七吧?”宸妃软哝的声音说道。   皇上享受着美人的服侍,闻言便道:“会不会太着急了?朕才为她和燕朝清解除了婚事。”   “妾不是担心夜长梦多吗?”宸妃摇晃着他的手臂,不依地道。   皇上便道:“好好好,那就半个月后,朕为他们指婚。”   宸妃得到确切答复,这才满意了,低头与他嬉戏起来。   韶音推演并完善了《天龙离火真卷》的后面四卷,充分展现出了天分。对皇上而言,大夏在百年之内,再无外患。除此之外,连燕朝清所带来的内忧,也将不再是心头大患。   只除了一点,那就是他们不能做夫妻。否则,大夏的国土可就要改姓了。   因而召了燕朝清进宫,不等他说什么,便“一厢情愿”地解除了他的烦忧。并借口忙碌,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以雷霆之势赐下圣旨。   如此出色的女子,岂能便宜了旁人?   太子已有正妃,其他几名皇子也早早娶了妃子,只有宸妃诞下的七皇子,年方十七,尚不曾大婚。   “皇上!皇上!”正在皇上眯着眼睛盘算时,忽然内侍急匆匆跑进来道:“战神大人闯进后宫来了!”   皇上闻言,猛地坐起来:“什么?!” 第291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5 傲慢打败傲慢。……   燕朝清在大夏的地位超然, 加之实力高绝,什么规矩、尊卑,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通报?他没等通报,直接闯进去。   “燕朝清!”他闯进来时, 皇上刚刚从宸妃的怀里起来, 甚至没来得及打理形象, 不禁面露恼怒。   放在从前,皇上即便恼得狠了, 也不会如此生硬地喝斥他。但现在不同了,燕朝清并非大夏唯一的指望,没有了他, 还会有别的人为大夏效力。   从前的忍让、纵容,统统打了折扣, 伸手指着燕朝清, 怒声喝斥:“你放肆!”   被当面喝斥, 燕朝清却是面色淡淡。   从前皇上对他和蔼, 他并不觉得荣幸。现在皇上对他疾言厉色,他亦不感到恐惧。端的是宠辱不惊了。   犹如没看到皇上的怒意, 他开门见山, 直接说出来意:“臣不曾答应退婚,还请皇上收回旨意。”   俊美男子昂然立在身前, 身形傲然挺拔,神态无惧无畏, 仿佛皇权在他眼中, 什么都不是。皇上心中一阵不满。放在从前,他可能会虚伪地解释一番,但是现在, 他收回手指,反手负在身后,淡淡说道:“朝清现在反悔,已经迟了,朕已经将圣旨颁下去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快慰起来,状若惋惜地道:“朕不仅命人到战神府颁发圣旨,亦命人去丞相府颁发了圣旨。此刻,甄丞相应当已经接旨了。”   两道圣旨,是他早就写好的。前脚燕朝清出宫,后脚他就命人颁发出去了。   为的就是燕朝清无可反悔。   他对甄家小姐看不上眼,是他眼瞎。但,他毕竟不是个傻子,又能眼瞎多久呢?只有板上钉钉,才能以绝后患。   而此刻的情形,恰恰证明了他是对的。想到这里,皇上脸上的惋惜之色更浓,简直浓得虚伪:“朝清啊,你既舍不得甄小姐,如何不早说呢?”   燕朝清听了,面色不好。   为什么没早说?还不是因为他刚要开口,皇上就被小内侍叫走,去后宫哄宸妃?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皇上摆了他一道吧?否则,怎么会那般巧?   小内侍跑来对皇上耳语,皇上听后撂下他就走,这是在从前所没有发生过的情形。   “皇上当时没容我说。”不再多想,燕朝清直接说道:“请皇上再次下旨,赐婚给我和甄小姐。”   皇上摆了他一道也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也罢,总之他没想退婚。而既然已经退了,那就再赐婚吧!   燕朝清想得很简单。   让皇上来说,他简直就是想得美。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过了这村,还有这店的?   “这……”皇上面露为难起来,“朕刚为你们解除了婚约,立刻又要再赐婚,传出去像什么话?”   燕朝清不管这个,面色淡淡,说道:“并非是臣要退婚。”   皇上心中好不气怒,面上却呵呵笑起来:“原本朕再为你二人赐婚也无妨。但如今,恐怕有些不妥。”他清了清嗓子,“朝清想必不知,甄家小姐于武学一道天分极高,她只得了《天龙离火真卷》的前九卷,便自己推演出了后面四卷,并加以完善。甄丞相对她爱之如宝,擅自为她赐婚,甄丞相怕是不肯。”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甄华音,只是一介闺阁女子,身份尊贵一点,容貌美丽一些,将她赐婚给大夏战神,是她的荣耀。但如今,她天赋异禀,未来成就不可限量,未经她首肯,便决断了她的婚姻大事,可就不妥了。   他这话说得再合情合理也没有。   燕朝清身为武者,更加明白武者的骄傲和尊严,深知他说得有道理,面色沉下来。   如果说,刚刚只是怀疑被皇上摆了一道,现在就是确定了。   被愚弄的怒气从心底生出,他深深看了皇上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   “哎哎哎,他被拒绝了!”灰灰吃了一口瓜,立刻跟韶音分享,不掩幸灾乐祸,“现在不想退婚了?早干什么去了?”   韶音刚午休起来,坐在窗边醒神。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有些懒怠:“嗯。”   见她不感兴趣,灰灰也不觉扫兴,继续幸灾乐祸地笑着,并好奇道:“他不想跟你退婚,到底是因为他喜欢你,还是不满被人擅作主张?”   “不知道。”韶音懒得为这件事动脑子。燕朝清心里怎么想,跟她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就是个穷小子,挖不出什么油水了,韶音懒得去想他。   倒是灰灰,很是介意燕朝清的男主身份,思索了一会儿,怂恿道:“睡了他吧?给他破*不好吗?弄脏他!让女主捡破烂!”   韶音微微睁眼,斥道:“不要物化男性!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你怎能如此说他?”   灰灰吓了一跳,一时间当真以为自己戳到她雷点了。但它随即反应过来,她难道是什么伟光正吗?打着正气凛然的大旗,干的坏事多了去了!   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你不想睡就说你不想睡,吼我干什么?”   韶音哈哈一笑,说道:“你这次反应很快啊。”   “哼!!”灰灰听她承认,更加生气了,重重地哼了她一声,“你就会欺负我!”   韶音便道:“没有,我一视同仁,都欺负。”   灰灰:“……”   这坏女人。   它有点生气了,燕朝清往这边赶来,它都故意没提醒她。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小姐,战神大人来了。”不多时,下人进来禀报道。   经过解毒一事,燕朝清心里对她有了尊重,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是走大门,让下人通报。   “请他进来吧。”韶音弯了弯唇。   对燕朝清的来意,她都不必用脑子想,用手指头想都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她来了精神,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品着云山玉露,等待燕朝清进来。   “甄小姐。”燕朝清迈步进来,本想开门见山,但是见到少女悠然坐在窗边,品着碧绿的茶水,一副闲适静雅的姿态,好不美丽,不禁顿了顿,颔首同她打了个招呼。   而后,才说出来意:“解除婚约之事,你已经得知了吗?”   韶音仰起脸,冲他微微一笑:“战神大人来啦?请就座。”   又道:“来人,给战神大人斟茶。”   她是不会给他斟茶的。   “不必。”燕朝清皱起眉,挥退了走进来的婢女,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顿了顿,他说道:“此事,我事先不知情。”   韶音点点头:“哦。”   她面上带着浅笑,似乎心情并没有不好。但燕朝清知她城府深沉,担心她心里不快,于是缓下声音,又说道:“我已进宫同皇上说了,让他重新赐下婚约。”   此事跟他无关,所以她不要对他生出不满,迁怒他。   韶音听出来了,她笑了笑,放下杯子,拈着丝帕,轻轻在唇上蘸了下,看着他柔和轻笑:“不是什么大事,战神大人怎的特意为此事来一趟?实在不必的,我并未放在心上。”   是这样吗?燕朝清想说“那就好”,但直觉让他没有说出口。   “不是什么大事?”他皱了皱眉,分辩出令自己感觉异样之处,“甄小姐认为,此事并不严重?”   韶音点点头,目光赞许:“是啊,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就不是大事?退婚还不是大事?   燕朝清心头刚划过这个念头,就见她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毕竟,比起战神大人几次三番刺杀我而言,区区解除婚约而已,当真算不得大事。”   她明明是在解释,但是燕朝清却觉心头一哽。   “本王之前已赔过礼。”他沉声道。   韶音点点头:“是,我记得的,不会再问战神大人重复索要赔礼。”   说着,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睛,活泼又可爱。   但燕朝清却更觉古怪了。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天底下没有什么值得迂回拐转,心中想到什么,便直接问出来:“你不喜欢本王?是因为之前刺杀之事?由此不想嫁给本王?”   他这会儿怀疑,皇上忽然为两人解除婚约,是不是也有甄家的意思在里面?   韶音可能不会如此,但甄丞相就不好说了。联想到韶音居然推演出《天龙离火真卷》的后四卷,燕朝清心中有八分把握,此事是甄丞相一力主导。   否则,皇上岂会知晓此事?甄丞相瞒着都来不及!   “之前的事,乃本王的错,本王向你赔罪!”他说着,站起身来,冲她抱拳一礼。   男人年轻英俊,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别提多正点了。此时神情严肃,认真向她赔罪,也尽显诚意。   韶音欣赏着男人的美貌,唇边笑容加深,小手冲他招了招,说道:“哎呀,小事而已,战神大人不必多礼。”   又说道:“哎呀,都怪我,不该提这茬的。都已经过去了,战神大人也赔礼过了,我做什么又提起?都是我不好。”   她看上去完全不介意的样子,并没有让燕朝清感到心中一宽,反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放下抱拳的手,垂眸看着她问道:“你的意思是?”   韶音见他率直,便也不欺负他,浅浅笑道:“我从前很是仰慕战神大人,但是现在……战神大人也知道,我天赋很好,未来成就无限。所以,我要寻找更加配得上我的人。”   她口吻里含着一点抱歉。   眼底也是清澈可见的歉意。   燕朝清却只觉胸口一闷,仿佛被人插了一刀。   他,燕朝清,大夏的战神,居然会被一名女子以“配不上”的理由嫌弃了。 第292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6 囊中之物。……   这感受很新奇。   燕朝清有生以来,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受。他被人轻瞧了,而且是他一直引以为傲之处。   偏偏他又不得不承认,她没有傲慢,没有自视甚高, 她有瞧不起他的资格。   这种微妙的心理, 令他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奇异起来。   “哦哦哦!他被你征服了!”灰灰注意到燕朝清的眼神, 立刻兴奋起来,“是不是!你快看啊!他是不是被你征服了!”   “没有的事。”韶音面上笑着, 心里淡淡地说:“他最多是觉得,‘女人,你如此与众不同, 你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灰灰本来还兴奋的心情,犹如被人泼了一桶冷却液, 一下子凉了下来。   “没劲。”它撇撇嘴道。   它不喜欢这种桥段。油腻!就很油腻!   一点也不甜!   “并非本王大言不惭。”燕朝清很快找回了自信, 神态恢复了从容与冷傲, “这天底下, 天赋超你我之人,并不存在。”   他的天赋, 已经很高, 万中无一。在她彰显天赋之前,他才是世间第一天骄!   如今出了一个她, 已经是出乎意料,绝无可能再有人超越他。   韶音心说, 这话倒也没错。他原是此界最有天赋之人, 连女主都逊他半筹。   但她说出口却是:“或许现在没有,但以后谁说得准呢?”她浅浅笑着,神情格外真诚, “就如同十年之前,你不曾想到,会有一个我。”   燕朝清听得眉头皱起,问道:“你愿为此等上十年?”   “又有何不可?”韶音笑容不变,低头拈起茶杯,瞧着碧绿的茶汤,唇边笑意更深,“父亲说了,允我养一院子的小郎君,如此等上十年,也不会寂寞。”   渣!灰灰在心中喊道,渣渣渣!   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是一段绝美爱情应该有的背景吗?   但她从来不在乎一段爱情绝美不绝美。换句话说,她破坏的绝美爱情多了去了。   她只要自己舒舒服服的,一切就绝美了。深知她本性的灰灰,只敢在心里喊她渣女,不敢说出声。   燕朝清倒没有觉得她渣。他只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想事情充满了天真。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灰灰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放弃啦?”   那可真没劲。   “或许吧。”韶音说道,一点兴趣都没有。相比之下,另一件事情更值得上心。   她起身离开韶华院,去了主院。   “爹,皇上可能会将我许给一位皇子。”她见了甄丞相便说道。   甄丞相闻言,顿时冷哼一声,眼底发寒:“想得美!”   皇子?适龄的皇子,就只有宸妃所出的七皇子。且不说以七皇子的品貌,配不配他女儿,只说他女儿这般天资,嫁作皇子妃,岂有安宁之日?   不是被怂恿夺位,就是被忌惮针对,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说句难听的,嫁给七皇子,还不如跟燕朝清!   “爹有主意啊?”韶音笑笑,在椅子上坐下,两脚伸直了,闲适地摆动着。   甄丞相看着她,满脸的慈爱:“你这般天资,想嫁谁,便嫁谁。不想嫁,便不嫁。谁能迫你?”   倘若皇上不满意,他们举家搬迁好了!   搬离大夏国,隐居也好,去其他国家也罢,总是逍遥自在的。   大夏国不尊重女儿,有的是拉拢、尊重他们的势力,何惧什么?   “哦。”韶音乖巧地点头,“我听爹的。”   又乖又软的眼神,顿时让甄丞相受到甜蜜一击,一颗心软得要化了:“我儿,爹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我相信爹。”韶音仰头,冲他信任一笑。   甄丞相更是恨不得立刻冲进宫里去,将皇上狠狠捶一顿!让他吓唬他女儿,呸!   燕朝清没有得到韶音的点头,反而听到了一番“天真烂漫”的孩子气的话,回到府中后,便思索着如何令她认清他的好。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他出众,骄傲了二十七年,打遍天下无敌手,周围众国都被他打得不敢放肆,燕朝清拥有这个自信。   因此,皇上不肯再次赐婚,甚至打着别的主意,他丝毫不往心里去。在他想来,只要他愿意,只要韶音点头,那么这件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   他思索了一路,认为娶她也无不可。   虽然她狡诈、奸猾、贪婪,但这怪不得她,甄丞相是这样的人,她难免被教导成这样,日后她会变成可爱的模样。   而她漂亮,有天分,活泼可爱,有担当、守信诺,这些都是她出色之处。   天底下可能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倘若有,他不会直到现在还未成婚。   思索一路,燕朝清心里有了决断。她不知道他的好,那就让她知道他的好。   这样想着,他回到府中后,便走向了宝库的位置。看着空空荡荡的宝库,他的眉头逐渐皱起。   若是从前,他可以带她进去,整座宝库中的物品都随她挑选,讨她欢心。但是现在……   他要如何讨她欢心?   燕朝清不知道如何讨看中的女孩欢心,七皇子却很是明白。   七皇子名叫黎予泽,是个面容出众的少年。笑起来时眼里像有光,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的模样。   他一身白衣白靴,腰间佩戴缀满宝石的华美长剑,骑着骏马来到丞相府,前来请教韶音。   “父皇说,你完善了《天龙离火真卷》的后四卷,我听不懂他们讲的,你能教教我吗?”   少年不是空手来的,他手里捧着一只玉盒,里面盛着一支千年雪莲,是极珍贵的灵物,可以起死回生的那种。   韶音很受用,上前接过玉盒,然后转交给红芍,对少年笑道:“可以。”   主要是灰灰一直在嗷嗷大叫:“收下来!收下来!我要!快收下来!百年后作为陪葬品!”   韶音都要笑死了,在心中道:“不用百年后,这支雪莲不入府中宝库,这就给你。”   “嗷嗷嗷!女神!”灰灰激动坏了,简直是喜出望外,不停地吹彩虹屁。   韶音分出一丝心神逗它,面上笑得无可挑剔,对黎予泽道:“七皇子里面请。”   请他进入屋里,命人上茶、上点心、燃香等,然后仔细问他:“殿下有何处不明?”   黎予泽瞧了瞧她,觉得她生得果真是美。但是,却没有下面的人送他的美人们有味道,她过于端正而严肃了。   “都不明。”他微扬着下巴说道,“你仔细讲一讲,我听听看。”   说完,想到来意,又将下巴收了收:“不必叫我七皇子,太客气了,你比我小一岁,叫我泽哥哥就可以。”   灰灰本来在吹韶音的彩虹屁,闻言哽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道:“他疯了?!”   小小年纪,就这么油腻?   韶音则是快笑疯了。七皇子明显是被宠坏了,一点心机都没有,臭屁都摆在脸上。   她对这种小孩子倒是没什么不喜,何况他还带来了千年雪莲。   “这恐怕不太好。”她谦逊地道。   黎予泽便道:“有什么不好?我说可以,就可以!”   “可我都没有叫过燕朝清哥哥呢。”韶音有些歉然地道,“若是给他知道了,他一定不高兴,我担心殿下的安危。”   灰灰刚才还在吐槽黎予泽油腻,这会儿顿时闭口不骂了,还有些同情他。   “他有什么不高兴?”黎予泽正是经不得激的年纪,闻言沉下脸来,“他都不是你未婚夫了,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韶音犹豫了下,说道:“他是没有资格。但,他厉害呀!”   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满目忧愁。   灰灰这下不仅不骂黎予泽了,它甚至也不骂燕朝清了。   它觉得燕朝清也有点倒霉,平白无故就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   “哼!”黎予泽冷哼一声,面露轻蔑,“他敢?让他来,本殿下等着他!”   皇室中又不是没有高手!   燕朝清再厉害,又有什么了不起?   “殿下好厉害。”韶音有些崇拜地道,随即惭愧地道:“我就不行了,我们丞相府,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招惹他。”   “好了,我们不说了,我为殿下讲功法吧。”在他开口之前,韶音转移了话题,为他讲起了功法。   黎予泽还想说什么,但听她讲得吸引人,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听起来。   韶音收了他的千年雪莲,讲得很是用心,不仅将后四卷的功法对他讲解了,还纠正了他一些基础的错误。   “你很厉害!”黎予泽对她大为改观,不住地打量她。如果她稍稍风情一点,不这么严肃、古板、怂,他会更喜欢她一点。   但是算了,她是用来娶为正妃的,严肃就严肃一点吧。   “嗯,今天就到这,明天我再来。”少年站起身,一手扶着剑柄,迈着大步,意气风发地离去了。   灰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对比了下之前燕朝清的背影,反复对比了下,咋舌道:“我竟分辨不出他和燕朝清谁更可爱。”   真的,都不可爱。   “燕朝清可爱。”韶音说道,“他不说话的时候,我愿意为他打一百分。”   灰灰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 第293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7 收网。   燕朝清想要讨好韶音, 但是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终于解开百鬼藤的毒,他不仅没有松了口气,反而严厉反省自己。   都是他从前过于仁慈了,以至于还有人敢趁他之危!他要彻底解除后患, 以后再无人敢对他生出不敬之心, 哪怕他虚弱、中毒、重伤, 也无人敢造次。   他制订了一个反杀计划。   以自己为诱饵,放出“中毒”“战力大减”“二流武者就能要他性命”的消息。   “哇!好狠!”灰灰将燕朝清的骚操作分享给韶音, “他也是钓鱼高手哇!”   之所以用“也”字,是因为韶音就很喜欢钓鱼。   灰灰乐呵呵的,吃瓜看热闹:“他这是要将天下高手一网打尽?”   “不是天下高手, 是跟他有仇怨的高手。”韶音更正道。   灰灰“哦”了一声,然后道:“那也不少了。除了大夏国之外, 各国都有众多门派、世家、隐蔽势力跟他有仇怨。”   燕朝清年少成名, 又不是谦虚温良之辈, 这些年来树敌颇多, 想要他性命的人,数也数不清。   不光是各国境内, 大夏境内也有, 尤其是皇室。忌惮燕朝清手下只听他号令的百万战士,早就想除掉他了, 嗅到这个机会,蠢蠢欲动。   但是在探明消息虚实之前, 皇室是不会动手的。不仅没有动手, 还派了大内高手前去战神府,保护他的安全。   “怎么都是一个毛病!”韶音听着灰灰转播,忍不住吐槽, “非得在晚上!大大方方的,白天登门不行吗?”   各国高手陆续前来,都在夜里闯入战神府,对燕朝清进行偷袭和刺杀。   居然没有一个是在白天动手的!   “可能是约定俗成吧。”灰灰不关心这个,它只关心打得厉害不厉害,燕朝清的苦肉计使的出色不出色,兴致勃勃地转播着战况,“偷袭他的人一共有六个,他杀了四个,重伤一个,被另外一个逃了!”   “噢噢!他放走那个人之前,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不明显,但是逃走的那个人看到了!”   “哈哈!这下消息恐怕有三分真了!”灰灰兴奋地说道,“以后涌进京城的高手会越来越多!”   天天看人打架,有意思的呢!   而且它不是只顾着看热闹,还将双方的打斗场面录下来,并进行程序分析。抽离出一套套功法,记录在册,挂在星网上卖。   功法很好卖的呢!这种战技,哪怕是在星际,也被很多人喜爱和拥护,收藏起来,锤炼体魄,或者应用到武器当中。   “呶,别说我不顾着你。”灰灰将功法放在星网售卖的同时,不忘传给韶音一份,让她丰富甄家的藏宝楼。   韶音觉得它越来越成熟了,赚钱方面几乎不用她操心了,很有一种“吾儿已长成”的欣慰感。   “灰灰真棒!”她不吝夸赞道,“今天七皇子送来的先天真元丹,也给你拿去!”   灰灰哼了一声,说道:“不给我,你还想给谁?”果断收走。   黎予泽虽然很臭屁,但每次都不空手来。有时候是灵物,有时候是圣药,有时候是武器,还有时候是珍贵的衣裙。   韶音都没入库,直接给灰灰了。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皇上被宸妃缠得不行了,好容易脱身出来,立刻召见了甄丞相。   “丞相啊,你家音音与朝清退了婚,可想过日后啊?”他和颜悦色地问甄丞相,“倘若不曾想过,朕这里倒是有一桩好婚事。”   皇上想直接赐婚来着,但是顾忌韶音日后的成就,不敢不问她的意思就直接赐婚。   否则,惹怒了她,叛出大夏,可就得不偿失了。要知道,天才总是傲气的,她完全有可能如此。   想要她不背叛大夏、为别国所用,倒也不是没办法,比如在她成长起来之前杀了她。但若是如此,谁来制衡燕朝清?   综合考量,还是柔和行事更稳妥些。   “回皇上,小女打算招赘。”甄丞相早就想好了,闻言直接回答道:“她是我们甄家的天骄,让她嫁出去,臣舍不得,因此与她商议过,以后只招赘,不外嫁。”   皇子是不可能入赘的。这一句,就相当于回绝了皇上。   “这样啊。”皇上仿佛没听出来似的,丝毫不失望,还点点头道:“很有道理,若是朕有个如此出色的女儿,朕也舍不得将她嫁出去。”   君臣两人又聊了些旁的,然后便散了。从头到尾,就只提了一句,仿佛是随口一提。   待甄丞相退下后,皇上才敛起笑意,揉了揉眉心,往后宫去了。   “甄丞相不同意。”他对宸妃道,又看了看旁边的七儿子,“你日日去丞相府,那甄小姐可曾对你动了心?”   黎予泽皱了皱眉,说道:“那甄小姐,性情十分古板,丝毫不解风情。”   逗她,戏她,都跟听不懂似的,简直是一截木头桩子。   “总之,你若想娶她,便自己下工夫吧。”皇上说道。   强行赐婚,那是不可能的。宸妃再纠缠,他便甩袖离去了。   宸妃只得哄自己儿子:“烈女怕缠郎,我儿,你一定要下苦功,娶回那甄家女子。”   “知道了。”黎予泽握了握拳,眼底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   而韶音跟燕朝清解除婚约的消息,不仅仅是当事人知道,很快就传开了。   舆论还是燕朝清传开的,他对外放出消息,中毒颇深,性命不久,不愿耽误佳人,方才请求皇上解除婚约。   由此,名望更升一层。而刺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   同时,登门丞相府,向韶音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起来。   她完善了《天龙离火真卷》的消息,并未传出去,但她是丞相爱女呀!仅此一点,就足以令她受欢迎了。   黎予泽频频登门,朝中各家公子也开始登门拜访。太子等人虽然娶了正妃,却也不想这个弟弟获得一大助力,纷纷令心腹登门求娶。   总之,韶音就像个香饽饽,谁都想冲上来叼住她,抢回窝里去。   燕朝清虽然专注于反杀,但是也没有忽视韶音这边。得知许多年轻英俊的公子登门求见,携重礼讨佳人欢心,登时大为不快。   偏偏,黎予泽使劲浑身解数,而美人总是不为所动,不禁迁怒燕朝清。   这一日,他登门拜访。   若是以往,他绝不敢造次的。但现在,燕朝清中毒了,实力大减,他的武功又大大增进,已经练至第八卷 ,难道还怕他一个病夫吗?   就这样,黎予泽张扬登门。见到燕朝清,看着脸色苍白,唇色浅淡,面露虚弱的男人,黎予泽嘴角一撇,挑剔地道:“什么战神?不过如此!”   燕朝清冷冷地看着他。   “就你这样的人,也配跟甄小姐定亲?”黎予泽上上下下打量他,神情甚为轻蔑,“你得感激我父皇赐婚,否则——”   否则,他这样的人,就连给甄小姐牵马都不配,更别说定亲了!那是他连做梦都不配想的!   燕朝清何曾受过谁的气?都不听完,手也没抬,当胸一脚踹飞了他,面无表情地道:“聒噪。”   黎予泽,重伤。   倒飞出去,吐出一口血,随即晕倒过去。   被伺候的人急急忙忙抬回宫里。   黎予泽不长脑子,燕朝清不信韶音会喜欢这样的人。但是,除了黎予泽,还有很多公子讨好她。她会不会一时分辨不清,被人哄了去?   毕竟,她年纪小,即便狡诈、奸猾了些,但在男女之事上,甚是天真烂漫。   思及至此,燕朝清有些没耐心了。不再一个个钓鱼,而是查出潜伏在京中的各势力的人,统统抓回府上,然后送信去各势力,让他们重金来赎。   他府中宝库空空,想讨甄小姐欢心,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此次反杀,永绝后患是一,重新填充宝库是二。   “咦,他还挺有脑子的。”灰灰将他的动静汇报给韶音,忍不住评论道。   “不过,他再有脑子,也是给我打工。”它很快呵呵笑个不停。   燕朝清培养的影卫,现在给它打工。   他收藏了多年的宝库,百年后会是它的。   他现在搜刮的各种赎金,只要他拿来讨好韶音,就还会是它的。   灰灰简直乐不可支:“什么男主!我儿子嘛!”   看看!这孝顺的大儿子!   “以后,我不允许你对他不好!”它叉着腰,对韶音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不许你打他、骂他、喝斥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许凶他!一切让他用金钱来恕罪!”   韶音没想到它这么能YY,简直惊呆了。   无语了片刻,她点点头:“行吧。”   但她也只是说说而已。   一切信条,都只能作为参考,从不能作为她约束自己的枷锁。   数日后,燕朝清登门,将一众示爱者全都打出去,扬言宣布说道:“本王所中之毒已解,她仍是本王的未婚妻!”   韶音笑了笑,伸出手去:“剑来。”   红芍将宝剑奉上。   韶音拔剑,腾身而起,剑光凌厉,一道道刺目银光斩向燕朝清:“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第294章 被克死的未婚妻28 本篇完。……   甄家小姐和战神大人杠上了!   满京城都哗然了。   重点不是谁跟战神大人杠上, 而是居然有人胆敢跟战神大人杠上!   没见各国高手都被战神大人打败,不对,是又一次被打败了吗?战神大人乃当世无敌,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行人站在街头, 仰头望向上空, 只见少女容貌清丽, 身段窈窕,白裙若仙, 姿态翩然,不禁暗叹一声:“好个仙人之姿!”   与此同时,不少人心中想道:“这少女身形矫捷, 怕也是下过苦功的。只是,她哪里能跟战神大人相比?定是平日里旁人吹捧多了, 她信以为真。”   少女姿容太过美丽, 极容易叫人生出错觉来, 那就是她一定极受宠爱, 在呵护备至中长大,没有经受过风雨摧残, 认不清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敌得过燕朝清, 纷纷在心中想道,这少女能在战神大人手下走过几招?   倘若战神大人不跟她较真, 她或许能撑过七招八招。但若是战神大人跟她认真,不需别的, 只需一招混沌剑法, 立时就能将她击败当场。   众人是这样猜测的。但是很快,他们发现不对了——这少女的身形怎如此矫捷?   不论出招还是躲闪,皆精准、利落、果决, 丝毫不落下风!   高手过招,外行看不懂精髓,但局势是能判断出来的。譬如一流高手与三流高手过招,三流高手定然表现得身法仓惶、左支右绌、漏洞百出。   但这少女与战神大人交手却不是!只见她应对敏锐,反应迅速,不论燕朝清出什么招,皆能恰到好处地接过,甚至还能反击!   众人不认得什么剑法、招式,只知道战神大人厉害,而跟他过招的少女则丝毫不落下风。她出招极快,如行云流水,好看极了。灵敏如鱼,狡诈若狐,丝毫不露狼狈,反而游刃有余!   这是旗鼓相当啊!众人陡然精神一震,聚精会神地观看起来,眼睛也舍不得眨。   “本王何时输给过你?”半空之中,燕朝清与韶音交手,沉声问道。   韶音挑挑眉,答道:“那次你来救影卫们,我们两人过了几招,你没有打败我。”   她脸上露出狡猾的神情,甚是理直气壮地道:“战神大人,你较我大十几岁,你习武时,我或许还没有出生。你习武的年头比我的年纪都要大,已经占据如此优势,却不能打败我,跟输给我有什么分别?”   什么分别?输了就是输了,没输就是没输,她这叫强词夺理!   “好,本王今日让你心服口服!”燕朝清沉声说道。   他做不出跟一介女子、小他十岁的女子争夺口舌之利的事,打算用不容置辩的事实叫她住口。   韶音扬扬眉,脆声说道:“好,就请战神大人让我赢得心服口服!”   燕朝清当即手腕一抖,险些岔了气,看着她的神情大是气恼。这少女,也太鬼灵精了些!   “休逞口舌之快。”他神情一厉,招数陡然间凌厉起来。   韶音并不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出招她接招,有什么了不起,他乃天纵之资,但她的天分也不差。   天才对天才,招招惊奇,式式精妙,直看得地上的人大呼“痛快”“过瘾”。   两人转眼间已经走过百招,而韶音还没有露出败相,两人愈战愈激烈,越打越精彩,将“旗鼓相当”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甄小姐真乃天纵之才啊!”下方有人感叹道。   “丞相府藏得好严密,我等竟今日才知甄小姐的修为如此深厚!”   “甄小姐不爱虚名啊!天赋如此之高,竟未透露一星半点儿,当真淡泊名利,令人敬佩!”   从“不知天高地厚”变为“不在乎虚名”,只过了一转眼。   而随着两人交手愈久,话风渐渐变成了:“我大夏又添一员高手!”   “日后可继承战神大人的衣钵!”   “胡说!”这话很快被人喝斥了,“甄小姐与战神大人乃未婚夫妻,将来便是夫妻,哪有妻子继承丈夫衣钵?要继承,也是他们生下一个天赋更高的孩子,继承他们的衣钵!”   “不对吧?甄小姐说过,打不过她的不配言娶。”很快有人提醒道。   “什么时候说了?”   “刚才啊!他们交手之前,战神大人言娶,甄小姐说了一句‘手下败将,何以言勇’,不就是战神大人打不过她,不配娶她吗?”那人解释道。   话风陡然又变了:“什么?”   “战神大人曾败在她手下过?!”   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明明韶音一开始说过这话,但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美貌、胆敢挑衅燕朝清上面,虽然听到她的话,却根本没往心里去。   此刻,经过提醒,再看半空中过招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不禁思考起这句话的真伪。   皇室也得到了消息,纷纷往这边赶来。黎予泽被打伤,他再如何过分,也是皇室中人,被燕朝清打成重伤,皇室不可能不管不问。   结果,赶到当场,就见韶音和燕朝清打了起来!   再看两人交手的战况,纷纷惊骇莫名,这少女才多大年纪?居然能跟燕朝清打个旗鼓相当!   立刻有人往宫中通报,而后皇上亦微服前来,站在一处建筑的楼顶上,不远不近地观看起来。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议论什么的都有,但都不影响韶音和燕朝清的过招:“战神大人,我赢得心服口服了,你输得心服口服没有?”   看着少女笑吟吟的模样,燕朝清心中百般滋味难言。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他就是赢不了她。   她或许内力较他浅薄两分,但她的招式之精妙,完全不逊于他。假以时日,他定败在她手下。   明明风华正茂之年,但是看着少女浅笑盈盈、跳脱得意、意气风发的神情,燕朝清头一回感觉,他可能老了。   当真是后浪推前浪。   而他已经变成了前浪。   “你很不错。”说出这句话,燕朝清深深看了她一眼,骤然收招,疾退数十米,转身离去。   几乎是一眨眼,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化为一个黑色小点,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下方观战的人群都有点懵:“结束了?”   “谁赢了?”   看上去似乎没有结果。但不过多久,一些人渐渐回过味来——   燕朝清成名多年,如今没有将一名少女击得狼狈溃败,岂非证明这少女的天资不逊于他,甚至胜于他?   “哈哈哈!”忽然,一阵雄厚的笑声传遍半空,“我大夏又添一员良将!”   “传朕旨意,封甄华音为神威将军,统兵二十万,掌雍京护卫之责!”   话落,皇室中人齐声喝道:“恭祝陛下再添良将!”   下方人群中愣了半晌,随即沸腾起来:“是皇上吗?”   “刚刚那是皇上在下旨?”   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胆子大的则伸长脖子张望,寻找皇上的身形。就见到十数道身形自不远处的楼顶上飞出,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恭送皇上!”众人齐声喊道。   韶音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飞入了丞相府中。   “师父!”凤凌迎上前来,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剑,两眼亮晶晶的,“师父打败了战神大人!师父好厉害!”   韶音笑笑,说道:“他没有败。”   他只是没有赢而已。   刚才说他败了,那是故意气他罢了。   “师父还这么年轻!”凤凌却坚持认为她胜了,崇拜得不得了,将长剑交给红芍,便拥着韶音往屋里去,不假他人之手,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师父辛苦了,恭喜师父成为神威将军!”   韶音听到这里,眼底也泛开笑意,点点头:“嗯。”   封她为神威将军,看来皇上明白了,不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让她做七皇子妃。   “哈哈哈!”两刻钟后,甄丞相回来了,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皇上补的圣旨,“我女儿是神威将军了!”   韶音笑着接过:“爹,这有什么?燕朝清十五岁就被封将军了,我比他还晚一年。”   甄丞相本来高兴着,闻言这兴奋便打了个折扣,眉头皱了皱,随即说道:“并非是他比我女儿更有天分,而是我耽误了你啊!”   他惋惜得不得了!如果他早早发觉女儿习武的天赋,女儿早就成为神威将军了!   “怪我从前不争气,不怪爹!”韶音忙道,“再说,我这叫大器晚成!”   甄丞相顿时被逗笑了,指着她道:“你这还叫大器晚成?音音,你这叫少年成名啊!”   韶音也笑了。   自此,上门提亲的人变少了。   一来,韶音被封为神威将军,认为配得上她的人变少了。二来,她放过话,打不过她的,别上门提亲,她看不上。   燕朝清都没能赢她,勉强保住颜面退走,谁还能打得过她?   也有人认为,那天是燕朝清让着她。   还有的说,那天是燕朝清临时有事离开,并非是自觉不敌退走。   说韶音不过是闺阁少女,战神大人岂会跟她一般计较?那天不过是陪她玩罢了。   这些都是燕朝清的忠实信徒,对他盲目崇拜,不相信天底下会有人的实力强过他,尤其不肯相信一介女子、而且是年纪轻轻的女子能胜过他。   “可恶!可恶!”凤凌出了趟门,回凤家将之前被抢走的师父送她的衣裙夺了回来。结果,就听到了一些胡说八道。   她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这些人都没长眼睛吗?都不长脑子吗?师父何须谁让?战神大人如果能打败师父,又为何不打败师父再离去,非得落下话柄?他们是傻子,当战神大人也是傻子吗?”   韶音见她气得眼圈都红了,便安慰道:“不气,不气,我心里有数。”   她将之前在某个任务世界所学过的太极拳,在这个世界中传播开来。   人人皆可学。   身份不分高低贵贱。   不收取任何拜师费用。   一开始,有人嘲她,拿出低等武技来糊弄人、博美名。但是想要习武却无门的平民,哪怕能学到低等武技,也很感激!   “神威将军慷慨!”   “我等愿世代为神威将军立长生牌位!”   很快有人发现,太极拳并非低等武技,而是高等武学!   “她疯了吗?!”   本是随便研究一下,结果发现太极拳是高等武技的世家、门派、势力等,纷纷震惊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是高等武学!”   哪有将高等武学广为流传的?一部高等武技,可以建立一个流传数百年的门派或世家了!她竟然传得满天下人都能学,她是不是疯了?!   韶音没有疯。   燕朝清不是信徒遍天下吗?现在她也是了。   每个学太极拳的人,都会奉她为师,追随她、信奉她、以她为首。   何况,这明明是高武世界,搞什么垄断啊?人人都习武,才会让武学发展得更快么!   她的想法没有错。接下来的两年中,即便是一些世家、门派的人,也研究起了太极拳,至于平民当中,更是人人研习。他们没有别的武技可学,这是他们唯一接触武技、变得强大的机会。   两年之中,太极拳便划分出多个流派,研究方向各不同。而民间也忽然涌现出了多个门派和势力,个个皆奉韶音为祖师爷。   从前人们敬仰燕朝清,奉他为战神。现在,他们依然敬重他,因为他保护了大夏的安稳。但是,他们更尊敬的人是神威将军,认为她是当之无愧的女神,慷慨女神!   韶音十八岁了。   示爱之人络绎不绝,但是纠缠的人很少,多数人都是表达完倾慕之后便离去,最多就是希冀能够看她一眼,跟她说句话。   燕朝清数次找她切磋,结果都是旗鼓相当。   他的剑法又精进了,混沌九剑变成了混沌十三剑,但仍是无法打败韶音,反而被她轻易学去新的,并且钻研出破解之法。   “我大儿子又来孝敬我了。”灰灰乐滋滋地清点“孝敬”。   燕朝清每次来跟韶音切磋,韶音都不白白切磋,要他重礼相请才肯。这些重礼,都到了灰灰手里。它愈发喜欢燕朝清了,厚颜无耻地称呼他为“大儿子”。   韶音见它数钱数得快乐,就道:“我们离开大夏,四处走走怎么样?”   这片天地十分广阔,很多势力独立于国家之外,比如凤凌母亲所在的司马家,便是医药世家,生活在一处远离人烟的山谷中,族人众多,自成一国。   “别总盯着燕朝清那点东西,外面好东西多得是。”她教训它道,嫌弃它眼皮子浅。   灰灰再无不应的,连连道:“好好好,去去去,我们现在就去!”   她只要出门,肯定就会搞事情,它最喜欢看她搞事情。既有乐子看,又有钱拿。   “师父,你要离开雍京?”凤凌已经成为一名能够独立出诊的大夫了,每天背着药箱出门看诊,听说韶音要离开,忙道:“我跟师父一起!”   韶音拒绝了:“你留下,替我孝敬你师公。”   凤凌一脸失望。   但韶音不会带她的。她在凤凌面前,多数时候都是戴着“仙子”面具的,很少露出真面目。总是戴面具,很累的,她出去玩,不想约束自己。   “是,师父。”见她主意坚定,没有更改的可能,凤凌低下头道。   韶音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师父在外面遇到好玩的、好吃的,给你寄回来。”   凤凌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抬起头道:“师父要好好照顾自己,提防心怀不轨的人,不要被人骗了。”   “噗哈哈哈!”灰灰都要笑死了,从来只有她骗别人的,什么时候别人骗过她了?也不知道小丫头哪儿来的滤镜!   韶音也很是好笑。凤凌和燕朝清都对她有着很厚的滤镜,凤凌一心以为她是个单纯、不知人心险恶的人,燕朝清则认为她本性不坏、是被甄丞相带坏的,而且不懂男女之情。   笑死人了。   “师父答应你,绝不被人骗。”她对唯一的弟子笑笑,并给她喂了一颗糖:“你放心,不论遇到多么可怜的人,我绝不会捡回来,我此生只收你一个弟子!”   凤凌本来怏怏不乐,闻言犹如打了鸡血般,霎时间将不乐忘到九霄云外,嘴巴咧到了耳根,很想说“师父不必如此”,但是又说不出这样违心的话,捂着嘴“咯咯”地笑,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韶音告别了甄丞相,一匹马,一把剑,驶出丞相府,离开了雍京。   剧本已经彻底偏离,凤凌并没有被穿,灰灰定位过,在时间偏差的三天后,女主穿到了司马家的一个处境不好的小姐身上,因为家族内部的利益纠纷,蒙冤而死,女主穿成了她,逃了出来。   接下来恐怕还是女主成长、变强、打脸的故事。至于女主和燕朝清之间,要如何走爱情线,就看世界意识要怎么撮合了。   但这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驾——”驶出城门,韶音一夹马腹,清喝一声,策马疾驰而去,将巍峨的雍京城渐渐抛在身后。 第295章 牺牲品1 天大的好事掉下来。   上个世界的背景比较合韶音的口味, 她苟到了九十三岁,才终于咽了气。   这时,她一头白发,但容颜不改, 青春依旧。这个世界的灵物、圣药很多, 凤凌又很出息, 研制出了各种永葆青春的药物,给她这个师父用。   韶音的容貌一直保持在三十岁, 身体状况更是在武功和内力的加持下,维持在年轻矫捷的状态,别提有多爽了。   她跟灰灰到处游历, 下战帖,约战天骄。也有听过她名号, 主动向她下战帖的。还有人听说了她的择婿标准, 慕名而来, 想打败她, 然后娶她。   韶音从没败过。或胜,或平。   输的人, 输了就走可不行。通过一场场约战, 韶音逐渐变得富有。   在外游历,身上没钱可不行。吃, 穿,住, 行, 全都要花银子。韶音又不是将就的人,全都要最好的,日常开销很大。但即便花钱如流水, 还是剩下了很多给灰灰。   灰灰跟着她游历,天天吃瓜看戏,还有钱财入账,别提多高兴了。等到她咽气,没有陪葬品,也没多话。   韶音咽气的地方,并不在丞相府,甚至不在大夏国。她自感时日无多,于是攀上一座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用长剑削出一块平台,盘腿坐于其上,望着日出,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座山巅,寻常人上不来,也不会来。有幸,她会在几年之内被人发现。若是不幸,怕是几十年后才会被人发现尸骨。   风光下葬?无数宝物作为陪葬品?灰灰撇嘴,早就已经不想了。   自从她带着它到处搜刮,它就知道,她是让它别惦记丞相府的宝库。问也是自讨没趣,它索性不问。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不及格。”   结果出来后,灰灰丝毫不意外,因为男女主没在一起。   燕朝清后来没再中毒,倒是跟女主有过几次交集,但是没有擦出火花。   他醉心武学,一心钻研武技,改进混沌剑法。每当武功大进,便满天下去找韶音,跟她切磋。   韶音已是武学大家,闻名天下。况且,因为太极拳的缘故,被尊为天下师,人人敬仰,名声比燕朝清大得多。   燕朝清名望顶峰之时,都不如她的十分之一。而他从前还瞧她不起,想要杀她,这种落差和对比,令他难以接受,将打败她当成生平第一大事。   他心里只有这一件事,不管世界意识怎么撮合,他跟女主如何偶遇,也看不进眼里。   世界意识撮合不动,逐渐放弃了。女主跟原剧情中的男配在一起了,是一个隐世大族的少主,也是极优秀的男性。   燕朝清一生未娶,与剑相伴。他每隔几年就找韶音切磋一次,却从未胜过。   韶音死后,他终于成为了天下第一。   “哼,便宜他了。”想到当初燕朝清做的那些恶心事,灰灰忍不住哼了一声。   它当初特别想弄死他,让他好好受苦来着。结果,他好端端的活到一百多岁,就只是孤独终老、没得到爱情、名望跌落、做了一辈子天下第二而已。   韶音便笑道:“怎么?不是你的好大儿了?”   “我是活生生的系统,他只是个纸片人,他做了我几十年的儿子还不知足,要做我一辈子的儿子吗?”灰灰无情地说。   它跟着韶音久了,不知不觉也沾染了她的无情,爱燕朝清时天天夸他孝顺,不爱他时是一点旧情也不念。   韶音好笑,不再提这茬,说道:“下次任务的剧本呢?”   “来了来了。”灰灰精神一震,立刻抓出一大把剧本出来,朝她甩过去。   一片密密麻麻的光团,在周身沉浮着,韶音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多?”   “还不是你拖沓?”灰灰说道,“你只是个炮灰啊,每个剧本中露个面、打个卡、留下一幕影像就行,但是你每次都耗费一生,时间当然耽搁了!”   所以任务越积越多。   韶音笑笑,说道:“那我下次快点。”   主要是上个任务世界,背景太出色了,山美水美,好吃好喝好玩,自由度也高,爽爆了。   其他世界的舒适度就比不上了,快点做任务也不是不行。   她随手摘取了一个任务。   这次任务也是古代世界,故事是这样的。   女主叫苏浅灵,男主叫裴景彦,是一对高门大户里的小辈夫妻。他们成婚两年,还没有子嗣,于是长辈插手,送了两个好生养的妾。   男主对女主一片情意,当然不会收,立即送还回去了。但女主的日子不太好过,婆婆敲打她,言语上不放过她,指责她不贤惠,不能生还拴着男人。   女主很委屈,偏偏男主没当回事,还跟她屋里的丫鬟调笑了两句,女主当时就生气了,将这个丫鬟给他做妾。   男主当然是不肯收了。但女主赌着一口气,偏要丫鬟往跟前凑,去男主书房里送汤汤水水。男主对女主真心实意,绝无二心,因此女主如此对他,令他感到愤怒,只觉一片真心被糟蹋了,好不生气,当即喝斥这个丫鬟滚出去。   丫鬟狼狈退出来,被其他人嘲弄和挤兑,而女主得知后,也将她叫过去,不咸不淡地训斥了几句,怪她不中用,交代给她的事情都办不好。   这个丫鬟并不想往男主跟前凑,但女主两次三番命令她,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凑,结果就是被男主摔杯子,泼一脸茶水,撵出门。   男主对旁的女人如此不假辞色,按说女主应该感到高兴了。但是并没有,她仍然赌着一口气,还指责男主不给她的人面子,并问他:“这样妖妖娆娆的你看不上,究竟看得上什么样的?”   两人闹来闹去,最终男主火了,说道:“我明日就将她嫁人!”   女主跟他吵了一架,心中堵塞的郁气发泄出去了,知道他的确没有二心,也不介意子嗣的事,终于缓过来了,不生气了,两人和好。   但是那个丫鬟却不太好,她这段时间夹在两人当中,里外不是人,心神俱疲,突然又被男主胡乱配人,只觉得自己压根不是个人,万念俱灰,撞了柱子。   她并没有死,只是撞破头,昏迷过去了。很快被救回来了,丫鬟们有的奚落她气性大,享不了荣华富贵就寻死觅活,有的劝她忍一忍,做下人的就是这样。   她还是被配了人。而心情好起来的女主,因为她撞破头的事,赏了她许多东西,然后配给男主身边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误会妻子瞧不上他,才撞墙寻死,两人一开始感情并不好。后来女子怀孕,两人的关系才缓和,只是好景不长,分娩的时候,她难产而死,只生下来一个健康的儿子。   “……”看到这里,韶音一阵无语。   有必要吗?有必要让她死掉吗?这个角色活着能碍着主线剧情什么?能给女主添什么堵吗?   更让她觉得无语的还在后面。   女主得知死讯后,很是唏嘘,感叹丫鬟命薄。而后差人送去财物,慰问小厮和孩子。又过几个月,她听说小厮着实低落消沉,便又指了个丫鬟给他,做填房。   “……”就很无语。   写这么个角色,意义在哪里啊?如果说,一开始夹在男女主的神仙打架中间,还能凸显出“绝美爱情”,那后面是为什么啊?   灰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不满意了。   它调出自己的工作情况,十五个任务,六次不及格。再看系统名字,已经变成了红色。顿时一个激灵,说道:“亲亲,换个剧本吧?”   它经不起不及格了。再不及格,它担心要凉凉。   “不换。”韶音说道,“我不破坏感情线。”   灰灰呵呵笑道:“真的吗?”   它怎么那么不信呢?   “真的。”韶音肯定地道。   灰灰心中泪流满面,说好听点,它是系统,她是任务者。说难听点,她是祖宗,它是孙子。   “行吧。”它怏怏地道,心惊胆颤地送她进入小世界。   下坠感传来,周围景物变幻,等到视野再次变得清晰时,已经来到了小世界中。   韶音睁眼,打量周围。   这是丫鬟流音的房间,她不是大丫鬟,而是二等丫鬟,同住的还有三名丫鬟。但是此刻,房间里只有她一个,并没有别人。   世界意识渐渐补齐,韶音顿时明白过来,她刚刚被女主苏浅灵安排了,失落地退出来,在房间里发呆。   其他人都还在当值。   世界意识越补齐越多,韶音发现,丫鬟流音并不想听吩咐给男主裴景彦做妾。她心里清楚地知道,两位主子之间,那是插不进第三个人的,这并不是好事,反而是祸事。   她也从来没想过往上爬,而是想嫁人当正头娘子。就在刚刚,她还跪在地上求苏浅灵,不要把她指给男主人。   但苏浅灵拒绝了她,不仅如此,还命人送了衣裳、首饰、胭脂等过来。   “吱呀。”房门开了,是送东西的人来了。   进来的是同为二等丫鬟的银屏。一推开门,便露出一张笑脸,说出的话也脆生生的:“天大的好事掉在头上,还闷闷不乐呢?快别装了,来,打扮打扮,收拾利落点,别丢了主子的脸。”   天大的好事?   她若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在奚落人了。   韶音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看也不看她,任由银屏将东西放在桌上,又说了几句打趣的话儿,而后道:“不同你闲话了,我还要到主子跟前伺候呢。你赶紧的,该换上就换上,咱们等你的好消息。”   咯咯笑了一声,掩上门,离去了。   韶音眉头动了动,说不出的轻蔑。   这样的货色,搁上个世界,她一剑斩杀八百个。   “无趣。”她说道,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盘子里盛放的精心准备的衣物、首饰等。   “粗制滥造。”跟上个世界的穿用比起来,这真的是粗糙到不能再粗糙了。   凡事最怕对比。她上个世界是人人尊敬的女神,风光无限,这个世界却要什么没什么,是个命比草贱的丫鬟。   “应该再苟几年的。”她一边嘀咕,一边换上新衣裳,戴上新首饰,往脸上描妆容。   流音如果不想当夹心饼干、做两位神仙之间打架的筏子,不是没有办法。   女主不就是不安、担心男主会变心、没有想象中的爱她吗?只要劝她,让她认清楚男主不论如何都是爱她的,那她就不必去“伺候”男主了。   但韶音偏不这么做。   收拾停当,她看了看铜镜中的人影。这是具非常出色的皮囊,胸大腰细,骨肉匀停,浑身上下的肉长得恰到好处,不该长的,一分不长,不该少的,一分不少。   凑近少许,细看容貌,鹅蛋脸,柳眉杏眼,端的是标致。要说她妖妖娆娆的,就有些冤枉人了。   “走着。”她弯了弯唇,收回视线,扭着细细的腰往外走去。 第296章 牺牲品2 搅浑水。   剧本上, 流音不敢往男主的身边凑,但是女主非要她去不可,于是去厨房炖了一盅雪梨汤,端在手上, 硬着头皮往男主的书房去了。   韶音不怕。   更加懒得炖什么汤。   她什么也没端, 空着手就往男主的书房去了。   “叩叩叩。”   来到书房门口, 她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进来。”   韶音抬脚迈过门槛, 两手交叠在身前,步履轻浅地往里面走去。   裴景彦就坐在桌案后面。   身为男主,他生得甚好。剑眉星目, 五官轮廓分明。穿着一身玄色绣红纹锦衣,乌发如墨, 衬得他肤色极白。面上不带多余的表情, 看上去冷峻英挺。   “何事?”见是她, 裴景彦以为妻子有话传来, 于是问道。   韶音在桌案前几步站定,抬眼望向男人, 眼波闪了闪, 而后垂下眼睑,轻轻咬住了唇瓣。   她脸上流露出肉眼可见的为难。   “究竟何事?”裴景彦等了片刻, 没等到她开口,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   韶音抬头, 再次朝男人看去, 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不难发现的,她脸上的为难之色更浓了。   裴景彦讨厌这样吞吞吐吐、磨磨蹭蹭的行事, 皱紧眉头,刚要喝斥,忽然韶音开口了:“是,是奶奶派我来的。”   哦?果然是妻子。裴景彦闻言多了几分耐心,又问道:“你们奶奶差遣你来,究竟为着何事?”   韶音再次咬了咬唇,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声音轻若蚊蝇:“奶奶说,说……让奴婢伺候二爷。”   伺候他?他身边有小厮,需要妻子身边的丫鬟伺候什么?裴景彦听完这话,第一时间涌上的是不理解。然而随后,不过刹那间,他陡然明白过来,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荒谬!”   他早上已经拒绝过妻子,难道是他说得不够清楚吗?居然特特将人送到书房来!   再看桌案前站着的丫鬟,刚才没注意,这时候他敏锐地发觉到,她换了一身行头,发间加了簪子,面上涂了脂粉,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   这是妻子吩咐的?   裴景彦不信院子里的丫鬟们敢自作主张,擅自打扮了往他跟前来。   一时间,胸中涌上怒意,喝道:“出去!”   韶音似乎被吓了一跳,身躯颤了颤,眼底也涌上了点点泪光,随后忍着哭腔说道:“奶奶说了,倘若不能讨二爷欢心,就不许我回去。”   没有。   苏浅灵没有这么说。   她只是让她好好侍奉裴景彦。   但韶音想起剧本上,他们夫妻两个神仙打架,却拉了不相干的人进来,还将不相干之人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忍不住想将这趟水搅浑。   苏浅灵做出了拉无辜之人下水的事,那么后面发生什么,她可不要怕。   裴景彦不知道妻子说没说过这话,此刻从丫鬟的口中听到,也没有多少怀疑。妻子都做得出送人过来的事了,赌气说出这样的话,又有什么出奇?   “出去!”他指着门口方向,仿佛气极了,冷峻英挺的面孔微微有些狰狞,“滚出去!”   韶音看着男人仿佛被侮辱了似的,气得几乎狰狞的俊脸,心下颇觉可笑。   干干净净的大男主。   他是不可能跟其他女子有什么的。   他和女主之间,是一心一意、真挚赤诚、纯净剔透如琉璃、不染一丝尘埃的绝美爱情。   要说他如此干干净净、谨慎自持,又怎么会“调笑”丫鬟?岂不是两下冲突了?   其实不冲突。   在裴景彦的心里,那是妻子的丫鬟,他跟她们说笑两句,是给妻子脸面。换了旁的人,身边的丫鬟再多、再漂亮、再稀奇,他也是不屑看上一眼的。   而早上他“调笑”的那两句,细究起来,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流音剪了一束鲜花,插在花瓶里,装点主子的房间。结果其他丫鬟说笑时,撞了她一下,她不小心剪坏了一朵花。   恰时裴景彦进来,看见这一幕,便笑她是“摧花圣手”。流音脸上一红,很有些不好意思,其他丫鬟们便笑她笨手笨脚,裴景彦听得热闹,又接了一句:“不会让你们奶奶卖了你的。”   前前后后,只这两句。   要说他从前没跟丫鬟们调笑过,那不现实。但这回发生的时机不太好,恰在苏浅灵的气头上,她婆婆才送了通房过来,于是觉得扎了眼,发作起来。   倘若她扑上去挠裴景彦两爪子,韶音也不说什么了。小两口打打闹闹的,不碍着旁人,随他们去呗!   但她没拿裴景彦使气,反而赌气将流音送给裴景彦,以此试探他的真心。   “二爷,奶奶还会让奴婢来的。”她眼泪汪汪地望着男人,声音轻颤,带了几丝羞愤,仿佛她根本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请二爷去看看二奶奶,好生哄一哄她吧!不然,不然……”   裴景彦见她脸色苍白,眼带泪光,吓得身躯不住颤抖的样子,脸色更加阴沉了,仿佛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空。   “出去。”他声音缓和了少许,“我会跟你们奶奶说的。”   韶音闻言,似乎终于放下心,稍稍松了口气。又看他一眼,这一眼满含感激,说道:“多谢二爷体谅,奴婢告退。”   垂下头,缓缓退出去。   刚走出书房的门,她眼底的泪光便不见了,面上浮上一团红晕,含羞带怯地往回走。   “哇!”灰灰看着她这变脸的速度,忍不住感叹道:“这也太婊了吧!”   简直婊气冲天!   她顶着这样一副神情,一路走回去,会让别人怎么想?   “这就婊了?”韶音轻笑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灰灰嗅到了大戏即将开幕的味道,顿时精神起来。   韶音一路折回。   刚进了院子,就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哟,贵人回来啦?快进去吧,奶奶等着你呢。”   贵人?她算哪个牌面上的贵人?   明明她没招谁,是裴景彦“调笑”她,也是苏浅灵非要她往裴景彦跟前凑不可。   韶音不搭理小丫鬟,抬脚往屋里行去。   “呵,这才哪跟哪,就傲起来了?”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   韶音充耳不闻,打开帘子,进了屋里。苏浅灵坐在窗边,这会儿神情恹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韶音的脸上,瞬间阴沉下来。   “请奶奶安。”韶音仿佛没察觉到似的,低头行礼。   “你去二爷身边了?”苏浅灵盯着她问道,声音透着一股阴沉沉的语调。   韶音低头答道:“是。”   从苏浅灵的角度,恰好看到她挺翘可爱的鼻梁,以及白皙粉嫩的腮。肉呼呼的,粉嘟嘟的,那是一种叫人心生嫉妒的质感。   “二爷宠你了?”苏浅灵问道。   韶音吓得身子一抖,蓦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唤了一声:“二奶奶!”   这可是白天!   她想什么呢?   就算心里不安,至于把自己老公想得这么饥不择食吗?   大白天就在书房里跟丫鬟厮混,传出去,裴景彦还要不要名声了?   苏浅灵其实心里也不信。只不过,她看着这个长得妖妖娆娆的丫鬟,想到早上丈夫调笑她时笑得俊朗开怀的表情,忍不住掐了掐手心。   “叫什么叫?”她淡淡地道,“命你伺候二爷,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韶音咬了咬唇,低下头去,脸上流露出几分委屈和难堪。   苏浅灵看出她的不愿,心里既舒服,又不快。这个丫鬟没有攀高枝的心,她当然高兴。可是,丈夫难道不好吗?这个丫鬟被她命去伺候丈夫,居然还不愿意?   “你去书房,二爷同你说了什么?”想到小丫鬟禀报的时间,再想想韶音回来的时间,苏浅灵判断出她在丈夫的书房里待了不短的时辰,心里不禁怀疑起来。   韶音暗道,来了。   她没有在裴景彦说出第一句“出去”时就退出去,就是为了这一刻。   “二爷问奴婢话。”她轻声说道,抬头看了苏浅灵一眼,见她没有制止,便继续说道:“二爷问奶奶心情可好,用了什么,有没有谁烦着奶奶,又命奴婢们仔细伺候奶奶。”   苏浅灵的眉头皱起来:“二爷跟你说了这么多话?”   “是。”韶音轻轻点头,而后抬起头来,满是羡慕地看着她道:“二爷对奶奶真好,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您。”   要说她的这些话,都是好话,苏浅灵本该高兴的。而她也的确扬起了嘴角,只是随即,她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妖妖娆娆的丫鬟,突地一下,好心情陡然没了。   她忍不住疑思,丈夫若想知道她怎样了,过来看她就是了,何必跟一个丫鬟问这么多话?   难道,丈夫居然……果真看上这个丫鬟了吗?因为对她有兴趣,才同她说那么多话?   这个猜测让她百爪挠心,越想越不得劲,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而这份阴沉,一直持续到傍晚裴景彦来用膳。 第297章 牺牲品3 剧情拐弯。   “谁招我们二奶奶不痛快了?”一进门, 就见妻子沉着张脸坐在窗边,裴景彦微微讶异,随即绽开笑容坐过去。   苏浅灵原就心烦,此时看到罪魁祸首, 脸色更是拉下来, 扭过身不理他。   裴景彦便知跟自己有关了。   否则, 妻子便不是不搭理他,而是拉着他诉苦了。   想起下午小丫鬟到他书房里说的那些话, 眼睑微垂,面容温柔下来:“是我惹着二奶奶了?竟不知犯了何罪,二奶奶审一审我?”   “油嘴滑舌!”苏浅灵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裴景彦更是搂紧了她, 笑道:“原是这桩罪名?这我可不认。你我乃夫妻,我心里忍不住想讨好你, 你怎能定我的罪?”   虽然妻子撵小丫鬟到书房去, 令他很是生气。但小丫鬟说得有道理, 妻子近来十分烦心, 做出这样的事,原不该怪她, 他当体谅她才是。   他搂住妻子, 凑在她耳边说了好些甜言蜜语,掏心窝, 诉衷肠,哄她宽心。   苏浅灵挣扎不开, 不得不将这些甜言蜜语收入耳中, 不禁狠狠瞪他。   她自己不知,但这一眼着实没什么威力,羞恼居多, 已是不生气的证明。   用过晚饭,夫妻两人安歇。   一阵缠绵过后,裴景彦拥着妻子劝慰道:“你我如今还年轻,子嗣一事不着急,且莫放在心上。”   苏浅灵本来已经缓过来了,此刻被他一提,陡然间又焦躁烦闷起来。   若是以后也生不出来呢?如果生的只是女儿,没有儿子呢?   她越想越烦,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裴景彦愕然片刻,随即怜惜之心大起,从后面拥住她,再次安慰哄劝起来。   “不要多想,我们总会生出孩儿的。”   “如果实在生不出来,我们便过继一个,你担心的那些事总不会发生的。”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再也容不下旁人的。”他只差没掏出一颗心来给她看,“我如何舍得你难过呢?”   被他这样哄了两刻钟,苏浅灵渐渐缓过来了,不再落泪了。偎着男人,眼睑垂着,随口问了句:“你没看上流音?”   裴景彦差点气笑了!   他赌天咒地说了半天,向她表心意,合着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登时就想转过身去,不理她了。不光她会生气,他的心难道就不是肉长的吗?   到底记得她心思细腻,容易受伤,于是板起脸道:“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苏浅灵听出他生气了,也有些心虚,但是又觉得自己没错,她只是叫丫鬟去试探他而已,他若没有别的心思,撵出来就完了,又没有吃亏,他生的什么气?   轻哼一声,说道:“你也别这样赌天咒地的,你若当真不喜欢她,怎么留她在书房里说了那么久的话?”   “我何时——”裴景彦刚想说,他何时留小丫鬟在书房说很久的话?从头到尾,他只问她“何事”,然后就是叫她“出去”。   但是话说到一半,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你差人暗中盯着我?”   她一边派小丫鬟到他书房,一边派人盯着书房的动静?   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你凶什么?”苏浅灵听他口吻不对,立刻转过身,看着他道:“如果你们什么也没有,你生气什么?”   裴景彦的表情更加匪夷所思,他看着身边的妻子,难以相信这种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你一边派人勾引我,一边又派人盯着我,还不许我生气?”   “她勾引你了?!”苏浅灵立刻捉住了重点,猛地坐起来,手指紧紧攥着被子,目光如针似的盯着他:“流音那小贱蹄子,她果真勾引你了?!”   原来如此!她就说,早上丈夫为何会跟流音调笑,原来是小蹄子早就存了这个心!   “我X!”灰灰转播到这里,不禁爆了句粗口,“她有病吧?裴景彦也有病吧?”   他们两个能不能就吵他们自己的,别牵扯别人啊?   而且,裴景彦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谁勾引他了?他知不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会害死人的啊?   韶音也感到恶心。   “他们如果没病,岂会拿无辜的人做筏子?”她冷笑一声道。   灰灰则继续转播。   正房里,裴景彦听到妻子的话,愕然睁大眼睛,随即怒道:“莫名其妙!”   转过身,背对她,不理她了。   “你说话!”苏浅灵被勾引两字激起了怒气,此刻正在怒气头上,如何容忍他休战,推了推他道:“流音那小蹄子是如何勾引你的?你说啊!”   裴景彦被她推着,眉头皱得紧紧的。流音什么时候勾引他了?自从进了书房,未逾矩半步,还劝他哄哄妻子,怎么就叫勾引了?   “我说错了,她没有!”他烦恼地道。   苏浅灵却是怒火冲头,更加生气了:“好啊!你还庇护她!你就是看上她了,是不是?刚刚还说心里只有我,你这个满口谎言的东西,你就会骗我,可恨我愚蠢透顶,居然信了你的话……”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裴景彦本来不想理她,这会儿听她哭了,又有些不忍,翻身过来,亦坐起来:“你胡思乱想什么?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刚刚说她勾引你!”苏浅灵推着他道。   裴景彦只得道:“我一时口误,说错话了,她何曾勾引我?”   “呵!”苏浅灵冷笑一声,根本不信。   裴景彦这时也火了,就像谁没脾气似的,当即也冷笑起来:“便是她勾引我了,又如何?难道不是你让她去勾引我的?”   “我是让她去,但——”   苏浅灵的脸色难看极了。   是,她是让流音去侍奉丈夫,但她没让她勾引啊!她只是让她去,倘若丈夫收用了她,便是丈夫违背誓言,是个负心汉。倘若丈夫不收用她,那自然是说明他们的感情经得起考验。   “你怎么不说话了?”裴景彦冷嘲道。   他也是个人!他也有心!妻子如此践踏他的一颗真心,当他好受的吗?   苏浅灵直是被气哭了,倒头躺下,翻过身去不理他了。   裴景彦也不理她。一开始,还想着待会儿哄哄她,可是躺着躺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啧。”灰灰撇撇嘴,然后对韶音道:“你好好的,她都要找你的事。这会儿裴景彦给你拉了仇恨,明天她要搞你了。”   韶音不当回事:“睡了。”   次日一早,身为小丫鬟的韶音在天刚蒙蒙亮时就起床,跟其他丫鬟们一起,在正房外排队站定,等候侍奉主子起居。   从傲视群雄的女神降为后宅的小丫鬟,这落差不可谓不大。韶音心里不大痛快,垂眼暗道,若非被这两个神经病气到了,她才不选这个剧本。   正房里头,两位主角已经醒来了。裴景彦一夜好眠,是自然醒来。苏浅灵则是失眠半宿,刚刚睡着不久,身边轻轻的动静,顿时让她醒了过来。   她这会儿眼睛红肿着,看上去很没精神,裴景彦有些心疼她,但忍着没去哄她。   她这次太过分了,他不能助长她的气焰。因此,装作没看到,起身穿衣后,便往外间去了。   苏浅灵顿时气得肝疼。她忍了忍,才唤道:“来人!”   外头等候的丫鬟们顿时推开门,鱼贯而入,进入内室,伺候苏浅灵起床。   韶音负责为她挑选衣裳,腰带,荷包,玉坠,各种穿戴的行头。   在这个过程中,苏浅灵没有找她的麻烦,只是时不时看她一眼。眼神阴沉沉的,冷冰冰的,像针。   身为小辈,苏浅灵起床后要去给长辈们请安,然后回来用饭,做点自己的事情。   而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韶音叫到身边:“流音,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韶音低头答道:“回奶奶的话,六年零九个月。”   她今年十七岁。是十一岁的时候,被买进府里,给苏浅灵当小丫头。后来因为做事稳妥,逐渐被提拔了,成为二等丫头。   “嗯。”苏浅灵点点头,面上做出和善的样子,“一转眼,你也到了放出去嫁人的年纪。”   丫鬟不能做一辈子的丫鬟,到了年纪是要嫁人的,职责也会变化。得用的,被配给管事、庄头等,虽然不在主子身边伺候了,但却在外头为主子办事。不得用的,那就比较随意了。   韶音听了这话,有些害羞,但坚持说道:“流音愿一辈子伺候奶奶。”   这话是官面话。总不能人家说,你大啦,该嫁人啦,然后她回答说:“好啊好啊,我好期待啊,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还是要表示一下对主子的忠心和不舍。   苏浅灵若是个心胸舒朗的性子,这会儿就该打趣她几句,女儿家长大了就要嫁人,莫要害羞云云。但很不巧,她不是。   “一辈子伺候我?”她语气莫测地说了句。   韶音依然垂着头,轻声说道:“奶奶是仁善的主子,能够伺候奶奶,是流音的福气。”   苏浅灵的眼神多了几分嘲讽,拿起茶杯,慢吞吞地刮着茶末,不咸不淡地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也舍不得耽误你。在这府里,你可有看上的小子?”   “咋回事?咋要把你嫁人了?”灰灰看着拐了个弯的剧情,诧异地道。   韶音心里好笑,对它解释道:“她以为裴景彦对我有好感,又不想打死我,落个刻薄名声,所以要把我嫁出去,离了眼前。”   灰灰咋舌:“这……”   剧本上,她几次三番叫流音去侍奉丈夫!流音不去,都不行,非要她去!   怎么现在…… 第298章 牺牲品4 心里的一根刺。   很显然, 苏浅灵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流音并不想“魅惑”她的丈夫,所以一次次安排她去,把她当成跟裴景彦赌气的工具。   现在, 她察觉到了危机感, 立刻便改了主意, 不再让流音去“侍奉”丈夫了。   她的反复无常,充分体现出了她的本意。   韶音其实想回答她:“难道您不让我侍奉二爷了吗?”但这话若说出去, 苏浅灵就算碍于名声不杖杀她,也会好好叫她吃顿苦头。   于是她做出惊讶又害羞的样子,还有些慌张, 低下头道:“流音不敢同人有私情。”   身为丫鬟,不被允许跟人私底下有情。看上谁, 也不能说, 只能被人家求娶, 或者被主子指给人。   她的话没有一点漏洞, 倒是害羞和慌张的神态,叫苏浅灵瞧了个一清二楚。   她端视着身前的丫鬟, 认认真真地瞧, 仔仔细细地看,没有在她的脸上发现不舍、伤心、如遭雷击等情绪, 渐渐宽了心。   看来是她误会了,丈夫并没有瞧上她。人在第一时间所做出的反应骗不了人, 倘若丈夫当真瞧上了她, 她听到要嫁人的话,应当是抵触的、抗拒的。但她没有,想来还算安分规矩。   “我何时说你与人有私情了?”宽了心的苏浅灵, 终于有心情同她打趣起来,“不过是问问你的心意罢了。倘若你心里有人,我可不能胡乱给你指了人,伤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韶音低着头,有些羞涩地道:“奶奶不要这样说,流音都听您的。”   嗯,很乖。   苏浅灵对她的老实安分很受用,长得妖妖娆娆的没关系,软和好拿捏就是了。   “我知道了。”苏浅灵点点头,说话时,紧紧盯着韶音,“回头我与二爷说一声,叫他也帮着掌掌眼,总不会叫你嫁错了人。”   韶音依然垂着眼睛,面上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只有害羞和不好意思:“奶奶做主就是了。”   苏浅灵不由得暗暗点头,又放心少许。   搁下茶杯,说道:“好了,你出去吧。”   “是。”韶音福了福身,退出去了。   灰灰咋舌道:“都确认你没勾引男主了,还是要将你嫁人?”   “我长得好看呗。”韶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轻轻扭动着细细的腰肢,轻笑一声道。   灰灰咂了咂嘴,说道:“离奇。”   心眼真小!比针尖小!   与其说苏浅灵的心眼小,不如说她的危机意识格外强烈。   她再也没有让韶音去侍奉裴景彦。当然,也没有再让别人去,这件事仿佛揭过了一般。   只是,到了晚上,与裴景彦歇下时,她状若无意地说了句:“身边的丫鬟都到了年纪,也该配出去嫁人了。”   “你看着安排就好。”裴景彦没往心里去,随口回答一句。   这种内宅的事,他是不过问的。   苏浅灵当然知道他不过问,从前也不拿这种事跟他说。但这时她偎在他胸膛上,说道:“还不是流音?我差点冤枉了她,心里过意不去,虽然她不知道,但我心里想着,给她指个好小子。你在外院行走得多,可有好的人选?”   裴景彦一听,心里顿时涌起了喜爱,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柔声说道:“你啊,平时嘴上凶得很,心里再软也没有了。”   她有时候小性子使起来,真让人受不住。但她的心地也是真的善良,裴景彦极爱她这个。   “好啊,这么久了,二爷总算说了句心里话,原来一直嫌我凶。”苏浅灵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裴景彦笑着偎过去,两人腻腻歪歪了一阵,然后裴景彦道:“你若要给她指,我身边的青墨、青砚都不错。”   青墨、青砚是他身边的小厮,容貌端正,一个嘴甜会来事儿,一个寡言少语但办事可靠,老子娘都是府里当差的,的确算是不错了。   苏浅灵垂着眼睛,手指扣紧,轻轻说道:“你当真觉得流音配他们很好?”   “还行吧。”裴景彦说道。   说老实话,他觉得流音不配。这个丫鬟,不过是妻子身边的二等丫鬟,长得倒是不错,但是性子未免太软和了些,配青墨、青砚的话,怕要被他们两个嫌弃软弱。   但,谁让妻子想补偿人家呢?他虽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但妻子都说出口了,求到他面前了,这个脸面怎么也要给她。   然而,这话听在苏浅灵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了:“你的意思是,青墨、青砚两个配不上她?”   以流音的品貌,配青墨、青砚都是高攀了!刚才丈夫一开口,苏浅灵就觉得不舒服,觉得丈夫把流音看得太重了。   没想到,他还觉得那两个配不上流音!   她仰起头,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丈夫,眼神一点温度都没有,偏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精致得毫无瑕疵:“二爷觉得青墨、青砚配不上流音?那二爷觉着,谁才配得上这么个仙女?”   “莫非二爷自己瞧上了她,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倒也不必如此,我不是那等不贤惠的人,二爷给句话,明日我便给那丫鬟开了脸。”   什么?裴景彦愣在当场。   嘴巴张了张,随即气笑了:“你又胡说什么?”   灰灰和韶音此刻也是呆住了。灰灰简直是目瞪口呆,说道:“她这是什么脑回路?”   韶音呆过之后,直是忍不住,狂笑起来:“哈哈哈!”   “这,这根本不用你挑拨啊!”灰灰一言难尽地道,“他们两个自己就能闹个不消停!”   还指望她搞事呢!哪儿用得着她啊?!   “我还是有用武之地的。”韶音忍笑道。   灰灰是想不出来她还能搞什么。男女主两个人就能搞出层出不穷的戏码,旁人都插不进去的!   但是她这么说了,它也就道:“拭目以待。”   另一边,苏浅灵和裴景彦闹了半宿,最终在裴景彦的努力解释之下,苏浅灵终于信了。   “没有就没有,你解释这么久,反倒叫人疑心,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苏浅灵心里舒坦了,指尖轻轻摁在男人胸膛上,“不早了,歇息吧。”   裴景彦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性子,只觉得她这嘴硬的性子着实有趣,抓过她的手,将她拥在怀里:“睡吧。”   次日。   苏浅灵把韶音叫到跟前,和颜悦色地问道:“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二爷身边的青墨、青砚两个,你觉着哪个更合你的眼?”   韶音听罢,眼睛缓缓睁大,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奶奶,这,我……”   苏浅灵知道她受宠若惊了,事实上,她也没想到裴景彦如此抬举这个丫鬟。   但裴景彦说了,是因为她身边的人,才特特抬举了。抬举流音,就是抬举她。   “昨儿晚上,我问过二爷的意思了,二爷说了,这两个小子随你挑。”苏浅灵用轻轻的、缓慢的口吻说道,浑身上下充满了优越感。   韶音闻言,激动得脸上都红了,垂下眼睛,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二爷对奴婢真好。”言罢,又抬起眼睛,看着苏浅灵说:“能给奶奶做丫鬟,真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   这话说完,不知怎么,苏浅灵的好心情一下子不见了。   心里像是扎进了一根小小的、软软的刺。拔不出来,但隐隐刺痛。   昨晚上裴景彦对她解释时,她听信了他的话。但这会儿他不在身边,她清醒过来,忍不住想道,他当真没有骗她吗?   这么一个妖妖娆娆的俏丫鬟,他待她当真没有一丝丝怜惜吗?若是如此,那天他为何同她调笑?而且笑得那么开怀。又为何将身边的小厮配给她,还随她挑选?   真的是看她的脸面吗?   “你知道就好。”苏浅灵的脸色淡下来,对她挥挥手,“下去吧。”   韶音面上挂着感激又受宠若惊,仿佛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笑容:“是,奶奶。”   转身喜滋滋地退下了,背影都透着说不出的愉悦。   见状,苏浅灵心里的软刺扎得更深了。嫁给一个小厮,她如此的高兴?先前让她伺候裴景彦,她怎么跟死了爹似的?   “奶奶叫你说什么?”待韶音退出去后,就被银屏叫住问道。   丫鬟们中间也是有竞争的。谁更得主子的心,前途就更好。银屏跟韶音同是二等丫鬟,见主子几次三番单独叫她说话,就忍不住打听起来。   韶音面颊飞红,眼波盈盈,抿着唇看她一眼,摇摇头道:“没什么。”   没什么?谁信啊!   看她这满面含春的模样,指定是有好事!   “你跟我们还藏什么?”银屏不许她走,拽住她笑道:“说说看,究竟什么好事?”   韶音慢吞吞往外拽着袖子,羞涩地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才怪了!真的没什么,她干什么笑得跟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似的?想到此处,银屏心念一动,看着她试探着问道:“可是二爷……”   听到“二爷”两字,韶音脸上“腾”的红透了,银屏都没来得及将话都问出口,就被她霞光四射、春光动人的模样惊呆了。   “真,真的是如此?”银屏不敢置信地指着她,“奶奶当真答应把你给二爷……”   怎么可能呢?这院子里谁不知道,二奶奶把二爷看得比眼珠子都着紧?怎么可能把流音给二爷?   “没有,没有!”韶音慌乱得眼珠子四瞄,“你别乱说,没有的事!你再胡言乱语,要坏事的!”   银屏见她这样,愈发肯定了,酸溜溜地道:“你可真是命好。”   二爷不是个沾花惹草的风流种,若非二奶奶主动给,他是不会收用通房妾室的。但二奶奶肯了,她就是二爷身边仅有的人儿了。   银屏倒也没有不信。谁都知道,二奶奶因为肚皮不争气的事,最近烦闷着。再说,太太那边还送人过来,虽则让二爷送回去了,但日后保不准还会有。   与其接纳了外头的,倒不如从自己身边挑一两个,总归身契捏在手心里,翻不出五指山去。   想起韶音刚才说的“再胡言乱语,要坏事的”,银屏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先恭喜流音姑娘了!” 第299章 牺牲品5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银屏是真的为她高兴, 简直高兴得不知怎么好了,不禁跟同屋的丫鬟们分享起这件喜事:“流音被咱们奶奶给二爷了!”   “什么?!”   “当真如此么?”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胡说八道?”银屏信誓旦旦地说,“是流音亲口同我说的。”   一屋住了四个丫鬟, 有三个都知道了。   “恭喜啊!”当韶音回到屋里, 就被一声声贺喜声包围住了。   她登时吓了一跳, 随即脸上微红,眼神闪烁道:“什么?你们, 你们在说什么?”   “还瞒着呢?哎哟,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就是,又不是坏事, 还是咱们奶奶亲口指的,你还瞒着做什么?不把咱们当姐妹?”   韶音咬了咬唇, 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并非是瞒着你们, 只不过, 奶奶才提了一句, 还没说定下来,八字没一撇的事, 还是不要说了。”   她说的是将她指给青墨、青砚的事。这的确只是提了一嘴, 八字没一撇。   然而听在别人口中,便是二奶奶果真有意将她指给二爷, 于是恭喜的声音更是绵绵不绝,一屋子里充满了热热闹闹的声音。   韶音的脸上更红了, 羞得抬不起头, 垂着脑袋打理自己的床铺,很快躺进去,拿被子蒙上脸, 仿佛羞得不行了。   银屏看在眼里,脸上还挂着笑意,但眼底一丝笑影儿都不见,手里紧紧绞着帕子,恨不得将帕子扯破似的。   本来只是想诈诈她,若是假的,她一定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没想到……   莫非,竟是真的不成?   人的嘴巴除了吃饭,还能说话。不过两三日的工夫,院子里走动的就都知道了,二奶奶有意将流音给二爷做妾。   但因为苏浅灵没正式发话,因此一个个不敢明着恭喜,只敢对着韶音打趣道:“流音姑娘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共苦过的姐妹。”   “流音姑娘命好,也叫咱们沾沾福气。”   “恭喜流音姐姐,姐姐的好日子来了。”   说得很隐晦,隐晦到韶音完全听不出来其中有误会,只能一遍遍地说:“八字还没一撇,你们不要说了,若是不成,我可没脸见人了。”   这事也传到了两个大丫鬟的耳中。她们很是惊讶,因为二奶奶没跟她们说过。倘若是真的,她们作为主子的左膀右臂,不至于被瞒着。但若不是真的,谁有这个胆子敢胡编乱造,小命不要了吗?   不等她们向苏浅灵求证,这事便捅出来了。   这一日,裴景彦从外头回来,他给苏浅灵买了两盒胭脂,除此之外,手里还提着几包点心。   见着丫鬟们上前行礼,随手扔过去:“福运楼新做的点心,都尝尝看。”   “多谢二爷。”大家高兴地接过道。   银屏也拿到了一包,笑着说道:“再没有比二爷更大方宽厚的主子了,难怪咱们奶奶对二爷爱到了心坎儿里,院子里最漂亮的丫鬟也舍得给二爷。”   裴景彦正迈着步子往屋里走,闻言身形顿住了,浅浅的笑意也僵在嘴角,脸上的轻松和愉悦瞬间消失不见,神色骤然变得冷沉。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银屏问道:“你说什么?”   银屏仿佛被他脸上的冷意吓住了,僵着身子,结结巴巴地道:“奴婢说,二爷,大方宽厚……”   “后面!”裴景彦喝道。   银屏被喝斥得一个哆嗦,差点跳起来似的,磕磕巴巴地道:“奶奶,对,对二爷爱到了心坎儿里,院子里最漂亮的丫鬟也,也舍得给二爷。”   话落,裴景彦的脸色顿时铁青,眼神冷厉,面上阴云密布,仿佛怒极了,好不骇人。   他手里还拎着两包点心,此刻信手一甩,摔落在台阶上,大步往屋里走去。   一把撩开帘子,进了屋里:“你将流音指给我了?!”   苏浅灵正跟下人说话,晚间用什么菜。新送进府里来的几样新鲜物儿,做成什么菜式。忽然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质问,抬头一看,就见裴景彦青着一张俊脸看过来,蓦地心头一跳。   随即,她脸色拉下来,淡淡地道:“二爷撒的什么气,我又如何惹到二爷了?”   来回话的下人见势不好,忙低头悄悄退出去了。经过裴景彦身边,裴景彦看也不看,目光直直盯着苏浅灵,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显见是气极了。   苏浅灵觉得他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冷笑一声道:“前儿我将她给二爷,二爷不要,口口声声说看不上别的人。今日又来我这里撒的什么气?二爷若想要哪个丫鬟,说一声就是了,我早说过,二爷要谁我都给,这又是闹哪一出?”   她冷笑着,仿佛裴景彦忽然来这一出,就是想要流音又不好开口,故意跟她吵架似的。   放在往常,裴景彦便不同她生气了。但是这件事,吵了一次又一次,他虽然每次都哄她,但心里已经不痛快了。   “我闹哪一出?我才要问你,又闹得哪一出?”他冷冷地说道。   倘若妻子没有这个意思,没有透出口风来,银屏怎么敢这样打趣他?   说不定就是妻子又发作了,想让他收个妾,但又别扭,不肯直说,才这样拐弯抹角地试探他。   “一次又一次,你究竟闹够了没有?”裴景彦自问将一颗真心给了她,但她如此不珍惜,一次次作践他,令他失望又愤怒,“是不是非要我收了,你才不闹了?”   苏浅灵的眸子瞬间大睁,“腾”的一下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怎么?”裴景彦冷笑,“舍不得了?”   苏浅灵被他话里的意思震惊到了,一时间判断不出来,他究竟是说气话,还是当真有这个意思。   但她不肯落了面子,睫毛颤了颤,忍住泪水不滚落,掐着手心,强行说道:“我有什么舍不得?我有什么资格舍不得?二爷要纳妾,身为二爷的妻,我自然要成全。谁能讨二爷喜欢,我还要好好感谢她,又何来的舍不得?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爷不痛快吧?”   这话卑微到了极点,又绵里藏针,直是让裴景彦不知如何是好。指着她,手指颤抖,口中直道:“你,你——”   苏浅灵挺直腰杆,脖颈笔直,下巴抬起来,骄傲地不肯眨眼。   然而,眼泪还是从眼眶滚落。   “哇哦。”灰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叹句,“她逻辑自洽哦。”   爱得骄傲,爱得卑微,能作能闹,还有理有据。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主!   “假如她不牵扯旁人,我一定为她点赞666!”灰灰说道。   韶音此刻站在院子外头,与其他丫鬟们一起,听着屋里头传来的动静,脸上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心里却道:“等着看吧。”   如果他们二人不拉无辜的人进来,她也不会搞事情、搅浑水。   屋里头,苏浅灵发现自己落了泪,不愿示弱,背过身去,仰头擦了擦眼泪,声音淡淡地道:“二爷要纳流音,我已是知晓了,今晚便给你们摆酒。”   裴景彦见妻子说话时心灰意冷的,不禁怀疑,是不是他误会了?   “你当真没有这个意思?”他走过去揽住她道。   苏浅灵挣了挣,恨恨地道:“二爷但凡有心,也该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意思!”   听了她这话,裴景彦慢慢明白过来,他恐怕是真的误会了。   “好了好了,是我误会你了。”他拥着她坐下,“我也是气糊涂了,并没那个意思,好了,别哭了,哭得我心疼。”   苏浅灵冷笑一声,用力挣道:“二爷还是莫心疼我,先心疼心疼你心里那个人罢。闹这么一场,二爷若不收了她,怕她是没脸见人了,不知道藏哪儿哭呢!”   门外,韶音听到这句,蓦地瞪大眼睛。   灰灰亦是脱口:“卧槽!”   他们吵他们的,不牵扯旁人会死吗?   身边,一个个丫鬟眼神不明地看过来,神态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韶音涨得脸上通红,手指攥着,张口想解释,但其他人又不看她了,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万一两个主子动起手来,她们可是要冲进去劝架的。   屋里头,裴景彦被妻子的话噎了一下,气恼地道:“什么我心里的人?我心里的人不是你吗?”   “谁知道?”苏浅灵冷笑道。   一句话把裴景彦惹毛了。   他可以容忍她闹脾气,但他不能忍受她作践他的一颗真心!   “噌”的一下站起来,绷着一张俊脸,大步往外走去。   “啪!”苏浅灵摔了杯子。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然而裴景彦头也不回,径直掀开帘子,大步走远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站在外头的丫鬟们,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是两个大丫鬟先进去,轻声道:“奶奶?”   苏浅灵此刻面覆寒霜,目光几乎犹如实质,仿佛两把冰锥,刺得人透心凉。   她的目光在众人当中扫过,最后落在低头垂眼,缩成鹌鹑似的韶音身上。   面上的寒霜渐渐褪去,然而眼底的冰霜愈发沉积。她一抬手,顿时大丫鬟奉上了茶,她垂眼轻轻刮动茶末,慢慢啜一口,这才将杯子放回去。   重新抬眼,打量着韶音,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辨喜怒,淡淡说道:“流音,二爷要你去伺候他,你愿意吗?”   这话说的!   灰灰都能答出来:“什么愿意不愿意?若说愿意,那不是将脖子洗干净给人砍吗?”   韶音则是惊讶抬头,目光对上苏浅灵的,随即瑟缩了一下,面上露出惊恐,忙上前两步,急急道:“奶奶!您不是答应将我许给青砚吗?!” 第300章 牺牲品6 谁要做那不要脸的事?   她实在生得好颜色。柳眉杏眼, 鹅蛋脸,肌肤粉白剔透,仔细瞧去,连粒雀斑都瞧不见, 竟比刚剥壳的鸡蛋还要光滑细致几分。   而此刻, 她睁圆眼睛, 面上又是慌乱,又是害怕, 那惊恐的情绪仿佛从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看上去是那么真切,毫不作伪。   苏浅灵一时间受到冲击, 装满胸腔的冰冷怒意微微凝滞,一丝狐疑浮上心头。但凡这个丫鬟还想要做二爷的妾, 此刻就不该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许给青砚”的话。   否则, 二爷还要不要她, 是一回事。即便要了她, 也会不喜她惦记过别的人,要冷落她。她但凡还有脑子, 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允诺过你。”她面色冷淡, 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可你不是惦记上二爷身边的姨娘位子吗?”   韶音蓦地瞪大眼睛, 浓烈的不敢置信从她的脸上浮现,惊愕, 震惊, 难以相信,紧接着便是浓浓的委屈,她嘴唇哆嗦了几下, 仿佛要辩解什么,却辩解不出来。   几乎身边的人都被她的情绪给冲击到了,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这是个被冤枉的人。   “哇!”随即,韶音一手遮眼,委屈极了,大哭起来,“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奴婢对奶奶忠心耿耿,几时敢生出那种不要脸的念头来?”   她哭得很大声,是很不要面子、形象的那种大哭,有点像天真的、稚气的孩子,哭得直接而不掩饰。   “我没有。”她一边哭一边摇头,口中重复说着,仿佛被冤枉极了。   连苏浅灵都忍不住怀疑,莫非她当真没有?   “你当真没有?”她问道。   韶音呜呜哭着,眼泪哗哗地流,满脸眼泪,狼狈极了:“奴婢没有,从来没有过这种不要脸的念头。”   苏浅灵蹙了蹙眉,神色冷淡下来:“那二爷为何一进屋子,便问我要你?”   “哇!”韶音闻言,又大哭起来。   她若是解释,苏浅灵还要怀疑她狡辩。但她张嘴就哭,还是这种嚎啕大哭,顿时让苏浅灵有点受不住了,喝道:“住口!”   韶音顿时住了口,撅着嘴巴,委委屈屈地流眼泪,看上去就是个光长脸蛋、不长脑子的蠢货。   苏浅灵见了,更怀疑起来,视线在众人当中扫过,淡淡地道:“谁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指向了银屏:“是银屏妹妹/姐姐。”   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苏浅灵越听,脸色越难看,偏她是个内敛的人,有怒气也收着不发,沉着一张脸,看向银屏问道:“银屏,我几时对你说过,要将流音给二爷的话?”   银屏在众人都指向她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血色尽失,此刻慌忙跪下道:“奶奶,不是,不是我胡说八道,是,是流音她对奴婢说的!”   说着,偏头看向韶音,急急道:“是不是你?你说啊!那天是不是你说的,奶奶将你指给二爷了?”   韶音的脸上还挂着泪,闻言面露愕然,随即怒道:“我几时说了?你为何要这样害我?”说着,很是怒了,扑过去跟她撕打起来,“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我何曾招你的眼了?”   银屏当然要还手了,但她哪里是韶音的对手,挨了好几下打,疼得眉头直皱,口中不忘分辩道:“你还否认?就是你,那日你从奶奶房里出来,我问你在高兴什么,你说没有,我问你是不是二爷,你脸上一下子红了——”   说到这里,银屏陡然失声,瞳仁蓦地放大,还要再说什么,但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只有那天的经过,一帧一帧,缓慢播放起来。   “说说看,究竟什么好事?”她拉着流音,不让她走。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流音红着脸,往外扯袖子。   “可是二爷……”她试探着问道。   然后,流音的脸上就红透了。   只是如此。   流音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承认。   从头到尾,她都是说“没有,没有的事,你别乱说”。   回想至此,银屏心头一梗,顿时又慌又怕又气,险些厥过去!   “好端端的,你扯二爷做什么!”韶音见她不说话了,便又揪着她打,这个碎嘴又不安好心的女人,打她几下不冤枉她,“莫非就因为我没告诉你,你就记恨上了?竟然编排出这样的话,你是要我的命,你怎么这么狠毒!”   银屏此刻脑中犹如雷声炸开,满脑子回荡的都是不久前流音那句“您不是答应将我许给青砚吗”,原来是她误会了,原来不是二爷……   她心慌得厉害,连韶音打她骂她都顾不得了,朝苏浅灵膝行过去,哭诉道:“奶奶!不能怪奴婢啊!是流音这小蹄子不安好心,她说得不清不楚的,引诱着咱们往别处想,说不定就是她想攀附二爷,借咱们的口来闹大了,逼得奶奶不得不将她给二爷……”   “你污蔑我!”韶音冲上来打她,将一个被冤枉的苦主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我怎么碍你的眼了,你要冤枉我?难不成你也看上青砚,想做他娘子,所以污蔑我,置我于死地?你好狠的心!”   苏浅灵一脸黑线。   她本来听了银屏的话,已经有些猜疑,但是韶音这话完全将她的猜疑打碎——   一个眼睛里只看得见青砚这种小厮的,能有什么出息?   “好了!”她重重拍了下桌子,“都给我住手!”   她一声令下,韶音顿时收了手,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委屈巴巴地看向她道:“她冤枉我。”   苏浅灵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看向银屏道:“究竟怎么回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要骗我,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银屏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愈发没有血色,唇颤了颤,看了韶音一眼,又垂下头,慢慢说起那日的经过。   她不甘心就这样认罪,叙说起那日的情形,言语之中,极尽强调韶音的害羞、脸红、惹人误会。   但苏浅灵当日亲眼看着韶音害羞又开心地跑出去,因此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倒是银屏,好端端的,不往别处想,偏偏想“二爷”,是什么意思?   “好哇!原来,原来你们背后是这样编排我的!”倒是韶音,听了这样的话,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身形晃了晃,震惊、愤怒又不可思议地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恭喜我和青砚,没想到,没想到你们……你们怎么敢?!”   她瞪圆了眼睛,挨个扫视过丫鬟们,愤怒地说道:“二爷和二奶奶是一条心,你们都看不出来吗?天底下再没有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了,咱们看在眼里,都觉得好,怎么竟有人想着横插一杠,不觉得可耻吗?!”   她抬起手指,伸向银屏,哆嗦着骂道:“尤其是你,你真是恶毒,龌龊,卑劣,不要脸!二爷和二奶奶多好啊,可你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你真是不要脸!不知羞耻!”   她把银屏骂得脸上通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也听得苏浅灵心中舒畅,犹如大热天喝了一杯冰水,满腔怒气尽数散去。   “好了!”她缓缓开口,轻轻瞪了韶音一眼,“当着我的面,胡吣些什么!”   韶音便住了口,撅起小嘴,委屈巴巴地垂下头。   苏浅灵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低下头,视线落在银屏的脸上,神色淡淡:“这件事我听明白了。原是流音没有这个心思,二爷也没有。倒是你有这个心思,想做二爷和我的主。”   “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精明强干的大佛。”她淡淡说道,抬起头来,“来人!”   丫鬟们一拥而上。   钳胳膊的钳胳膊,堵嘴的堵嘴,拖着银屏往外走。   “奶奶!您听唔唔唔——”   银屏瞪大眼睛,奋力挣扎着,想要求求情。但是没有用,苏浅灵放了话,她就只能被堵了嘴拖出去,然后发落了。   韶音并不同情她。   在剧本上,银屏就没少奚落流音。当流音被裴景彦一次次赶出来,又被苏浅灵呵斥没用的时候,她三番两次说风凉话。流音撞柱,她没少出力。   她低着头,擦着脸上的泪水,渐渐抽噎声小了。   苏浅灵看过去,就见美人螓首,泪盈于睫,手指嫩若水葱,微微翘起小指,捏着一条浅色丝帕,娇娇俏俏地擦拭着脸上的水痕。   顿时间,又心烦起来。   这个妖妖娆娆的丫鬟……   “流音!”她微微提声叫道。   灰灰顿时一个激灵,说道:“来了来了!她叫你的名字,是不是要搞你了?”   韶音不理它,此刻微微抬眼,露出一双仍然红通通的、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苏浅灵道:“奶奶?”   这副柔弱、无辜、小兔子似的模样,让苏浅灵心中梗了一下。攥着帕子,淡淡说道:“此事虽非你故,却也因你而起。便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叫你长长记性,下次不要再犯!”   三个月工资?   没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伺候这个神经病似的女人,就白伺候了?!   灰灰登时跳脚起来:“打她!跟她拼了!”   韶音亦是瞪大眼睛,眼中委屈之色更浓了,却没反抗,忍气吞声地道:“是。”   她并不觉得冤。   看上去再无辜,她也不是真的无辜。   罚就罚呗。   “好了,你退下吧。”苏浅灵不耐烦再看她,对她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再看着她扭着细细的腰肢,姿态万千地离开,那背影哪怕是她这个女子也觉得动人,苏浅灵的眉头渐渐蹙紧了。   手里的帕子也捏得更紧了。 第301章 牺牲品7 轻轻飞走啦。   流音虽然让人心烦, 但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处置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裴景彦就不一样了。   想到丈夫怒气冲冲地转身,连她摔了杯子也不回头,大步离去的背影, 苏浅灵不禁一阵气闷。   这次却是她错了。她不该同他吵闹的, 不过, 原也怪不得她——她哪里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倒是他,不问情由, 进门便说那样的话,又怎能怪她生气?说来说去,还是怪银屏。一肚子的小算计, 着实恼人。   苏浅灵本来打算把银屏发配到庄子上,这时又改了主意, 打算将她远远卖了, 眼不见心不烦。   抛开杂念, 她起身出去, 亲自烹饪了一盅鸡汤,提在食盒里往书房去了。   “来做什么?”裴景彦冷冷地问。   苏浅灵咬了咬唇, 垂下眼睛, 轻声说道:“来给你赔不是。”   裴景彦意外,抬头看过去。   “是我误会你了。”苏浅灵又说道, 低着头,十分愧疚地道:“是我御下不严, 才发生了这种事。”   将事情经过, 一一道来。   裴景彦早猜到是误会。只不过,他最后生气,却不是因为旁的, 而是妻子的那句“去哄你的心上人吧”“谁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哪个”。   他面色冷淡,并不接话。   苏浅灵顿时眼圈一红,说道:“你怪我,原也是应当,毕竟是我的错。”   “哇塞!”灰灰听得惊叹起来,瓜都吃不动了,“这也太能屈能伸了!”   之前看她作的时候,可想不出来,她认错时能够如此放低身段。   “人家是女主。”韶音提醒道,“没两把刷子,能当得上女主吗?”   灰灰便不说话了,看着书房里的景象,挑拣着重点继续转播:   “唔,男主面色缓和了。”   “男主拉住了她,没让她走。”   “男主将她抱在腿上了。”   “他们和好了。”   两人又一次和好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灰灰咋舌道。   之前裴景彦气得厉害,但是这会儿,妻子同他赔了不是,又温顺地偎在怀里,他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那丫鬟挑中了青砚?”他随口问道。   “嗯。”苏浅灵微微点头,眼睑垂着,手指攥起,“但我觉得不妥。”   裴景彦不解地问:“如何不妥?”   苏浅灵答道:“流音那丫鬟,生得倒是没得说,但她的性子太软弱了。从这件事上便能瞧出来,她是个没主意的,也不会为自己分辩,遇着事情,根本挑不起大梁。”   说到这里,她仰起头,看着裴景彦说道:“青砚娘是个好强的,青砚如今跟在你身边跑腿,又是个出息的,青砚娘对儿媳妇怕是挑剔得很。流音这样的,入不得她的眼。”   裴景彦想说,什么入不入得眼,主子吩咐一声,他们还敢有自己的想法?给他们脸了!   还不及出口,就听妻子继续说道:“我们做主子的,虽则说一不二,但是也不好叫下人们觉得不通人情。因此思来想去,我觉得将流音配给青砚不妥。”   “啥玩意儿?她觉得你配不上一个小厮?”灰灰听到这里,声音顿时拔高了,一下子怒了。   韶音却笑了:“似乎是。”   不是似乎,苏浅灵是真心觉得,流音配不上青砚。她也不想为了一个并不讨喜的丫鬟,令青砚娘耿耿于怀。   裴景彦闻言有些意外,因为妻子之前说过,想补偿流音,所以挑个好小子给她。现在流音挑中了青砚,难道不应该满足她吗?   至于担心得罪青砚娘,裴景彦很不能理解,不过一个下人罢了,难道还敢怀恨在心吗?   但他又想,妻子总是善良又仁义的,考虑到青砚娘的感受,也是她一片善心的体现,因此道:“既然你说不妥,那便罢了。不知青墨如何?”   苏浅灵的眉头飞快皱了一下,快得仿佛是错觉,而后客观公正地说道:“青墨是个机灵的,恐怕更瞧不上流音那样心里没个计较的。”   “我X!”灰灰听到这里,简直怒了,“什么意思?配青砚,是人家娘瞧不上;配青墨,是人家本人瞧不上?就又蠢又软弱,草包一个,谁也配不上呗?”   韶音笑了笑,眼底凉凉的,口中却道:“好了,我又没打算嫁。你积压了多少任务,不记得了?”   她打算搞搞事就领盒饭的。   灰灰犹气怒道:“她瞧不起你!”   “我也瞧不起她。”韶音笑道,“好了吧?”   灰灰气哼哼着,说道:“你不用哄我,她瞧不起的是你,又不是我。”   “我听到了。”韶音说道。   她的确有些不快。   但也仅此而已。   那边,苏浅灵对裴景彦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不打算将流音配给青墨、青砚中的任何一个。裴景彦无所谓,妻子管着内院,有什么事她说了算。   很快,韶音就被安排了。   苏浅灵不再叫她在跟前伺候,给她安排了针线上的活儿,让她在房里做事。   而后,开始召见庄子上的仆人,打算挑个能干的,将流音赏他做老婆。   这样一个娇娇俏俏的丫鬟,虽然没脑子了一些,但皮囊好就够了,如花似玉的老婆,给谁都会开心得上天,更加对她忠心耿耿。   她打的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既不用看到一个妖妖娆娆的丫鬟在眼前晃,又能够收获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但韶音不爱被人关在屋子里。   累了,便会出来走动走动,或者在院子里跟姐妹们说笑两句,或者帮着往房里送东西,又或者外出跑跑腿。   前面几日,她挑选的都是裴景彦不在的时候。这一日,她挑了裴景彦在的时候,往房里送东西。   “这不是流音吗?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裴景彦看到她,随口说了一句。   韶音将东西放好,便抿唇一笑,福了福身说道:“奶奶安排我在房里做针线。”   “原来如此。”裴景彦点点头。   他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毕竟从前天天能见着她在屋里伺候,忽然有一日见不着了,颇有些奇怪。   说着,他端起茶杯,就要润润口。拿起来才发现杯子空了,韶音瞧见了,便上前去,为他续杯。   这是身为下人,最基本的眼力见儿。   裴景彦没觉得她机灵,只觉得理所当然,端起茶杯,缓缓饮尽。   待放下杯子,就见她拿着帕子在一旁擦花瓶上的灰尘。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她侧颜柔美,鼻梁秀气,五官精巧灵动,是个极具神韵的美人。   “可惜青墨、青砚没福气。”他心中暗道。   这么漂亮的美人,也不知谁有福气娶到手?他这样想着,目光在她乌鸦鸦的发鬓上扫过,忽然发现她头上的点缀很有些眼熟。   一时笑起来:“旁人总有些不同的花儿戴,怎的你头上只这一根珠钗?”   他几次见她,似乎总瞧见是这一根珠钗,竟没变过花样儿。   “二爷问这个呀?”这时,里间走过来一个丫鬟,跟韶音同屋的,名叫丹朱,笑着接话道:“她本就抠,现今二奶奶罚她三个月的月钱,更是舍不得买花儿戴了!”   韶音听罢,羞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面颊飞红,轻轻跺脚道:“你不要污蔑人。”   “谁污蔑你了?”丹朱掩口笑道,两眼亮晶晶的,看向裴景彦笑着说道:“二爷不知,她一年到头,也舍不得买朵儿花戴。这回被奶奶罚了,只怕三年五年也舍不得花一个子儿。”   流音当然不抠。她只是很明白,自己生得好。若是再精心打扮打扮,指不定被人以为不安分。因此从来不买花儿戴,衣裳首饰也匮乏得厉害。   韶音这几天就在屋里念叨,被罚了,少了好些月钱,脂粉要省着用了,原本打算买来当零嘴的五香豆子、炒瓜子、蜜饯儿,也不能买了。   她念叨了好些回,同屋的姐妹都被她念叨烦了,这会儿逮着机会,就要说出来羞一羞她。   而韶音果真被羞得脸上通红,跺了跺脚,扭头跑出去了:“我去做针线了!”   她跑掉了,裴景彦的疑惑却没跑掉,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丫鬟问道:“二奶奶因何事罚她?”   “还不是银屏的事?”丹朱撇了撇嘴,“银屏不安好心,被二奶奶卖出去了。流音没脑子,倘若不是她糊涂,也不会被银屏发挥一场,二奶奶便罚她三个月的月钱,叫她长长记性。”   要说流音被罚,也有人觉得她冤枉。她是没脑子,但这场风波,也不是她想引起的。结果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真是飞来横祸了。   丹朱心里觉得她委屈,但是当着裴景彦的面,却不能说。否则,就有对二奶奶不满的嫌疑了。   “我知道了。”裴景彦点点头。   他素来尊重妻子的权威,从不在下人面前驳她的面子,因此即便觉得韶音委屈了,却也没在丹朱面前说什么。   只不过,他脑中不免想到那丫鬟傻兮兮的样子,想到那天被硬生生撵进书房里,却劝他好好哄妻子。又想到她平白无故遭连累,倘若不是他跟妻子发了通脾气,她也不会没了三个月的月钱不说,连婚事也飞了。   次日,他买了一匣子绢花,带进院子里,随手递给了丹朱:“旁人送的,拿去戴着玩吧。”   “多谢二爷!”丹朱好不开心,立刻笑着答谢,并招手叫姐妹们都来。   裴景彦走上台阶,回头一扫,不见韶音的身影,便道:“那个抠得三年不买衣裳的呢?平时不买就罢了,怎的白白得的也不积极?”   丹朱立刻唤道:“流音!流音!二爷喊你挑绢花呢!” 第302章 牺牲品8 纳妾就纳妾。   韶音应声从屋里走出来。缓步踱到丹朱身边, 冲她抿嘴一笑,伸手从匣子里挑了两支绢花。   裴景彦十分大方,数量买得多,一人两支, 还有剩余。她没有多拿, 只挑了两支喜欢的。   “谢二爷赏。”将两支绢花捏在手里, 转过身去,朝台阶上的裴景彦福了一福。   少女身段娇柔, 面上盈盈含笑,春日灿烂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脸颊上,直是艳如桃李, 娇美动人。   在屋里听到动静,扶着丫鬟的手走出来的苏浅灵, 刚刚站在丈夫身边, 便看到院中那道娇美的身影, 顿时间犹如被刺痛了眼睛, 猛地掐住了手心。   她虽叫这个丫鬟待在房间里做针线,但谁想到丈夫会记起她, 特特叫她出来也挑一份?   “怎的突然想起买绢花?”她若无其事地笑道, 转头去看丈夫。   心中暗忖,不知是谁在丈夫面前碎嘴子?否则, 丈夫从何得知,三年五年不买衣裳的话?   裴景彦虽也觉着院中的丫鬟生得好看, 但是只看了一眼, 便收回了视线。闻言一笑,说道:“旁人送的,我是用不着这些, 便拿来给她们玩。”   他没有说,这是他买的。也没有说,是为了弥补一下愧疚。毕竟,是因为他跟妻子发脾气,才引起妻子大怒,处置了银屏不说,连流音也遭了连累,平白失去三个月的月钱。   “原来如此。”苏浅灵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仿佛仅仅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多问一句。   然而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一下下从韶音身上扫过。韶音谢过裴景彦之后,便在院子里跟姐妹们比较着手里的绢花,闲话说笑着。既没有刻意妩媚,也没有有意招展。   但是好看的人,哪怕静静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是好看的。何况她浅浅笑着,促狭笑着,活泼灵动地逗一逗身边的姐妹?   苏浅灵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刚才丈夫特特叫她出来挑绢花,微微抿起了唇。   她倒是没有勾引丈夫,丈夫也没有瞧上她。但是天长日久的,人心怎么说得清楚?这丫鬟妖妖娆娆的,哪天丈夫忽然觉得她入眼了呢?   早早将她打发出去为好。苏浅灵心中想道,迅速圈定了几个人选。   “她在算计你。”灰灰注意到了,提醒道:“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韶音正帮丹朱簪花,闻言笑容不改,随口回答道:“知道了。”   “真奇怪。”灰灰却又说道,“她明明听到男主单独点你的名字了,应该吃醋大闹的,她怎么没闹呢?”   看上去就跟没有这回事一样。   韶音笑了笑,说道:“她担心是真的啊。”   从前苏浅灵闹,其实是因为她心里清楚,那不是真的,所以尽情地闹。但是当她感觉到危机,意识到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不仅不会闹,反而还会藏着掖着,装作没有这回事。   “哦。”灰灰若有所悟。   一人两支绢花,还剩下四支,没有人再挑了。放回匣子里,由大丫鬟丁香捧着,准备收起来。   裴景彦瞧了一眼,说道:“怎的还剩下了?几支绢花而已,都分了。”   丁香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苏浅灵,笑着说道:“二爷大方,要给咱们全分了,奶奶的意思呢?”   苏浅灵瞥了裴景彦一眼,说道:“二爷如此大方,我又岂可小气?叫人瞧见了,没得说我配不上咱们二爷。”   丁香便掩口笑。   其他丫鬟们也吃吃地笑。   这是两位主子惯用的打情骂俏的手段了,她们再熟悉也不过了。   裴景彦也好笑道:“谁敢说?我撕了他的嘴!”然后抬了抬下巴,“去去去,拿去分了,别寒碜你们主子。”   丁香便拿去分。   这绢花做工精致,花样新颖,没有二三十文钱买不到的,没有人会嫌多。   几乎是她刚刚走下台阶,就被姐妹们包围住了:“我要那支黄的!”   “紫色的给我罢!”   一转眼,四支绢花被分掉了。   韶音从头到尾没有上前,手里握着两支绢花,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似是很知足的样子。   裴景彦买这一匣子绢花,便是为着她。谁知,她倒是好,不争不抢,白费他一番心思。   妻子说得不错,这丫鬟实在不是个好强的性子,过于与人无争了。   他眼底流露出几丝怜惜,好巧不巧,被心思敏锐的苏浅灵发现了,立即掐紧了手心!猛地偏头,往他看的方向扫去。   这一看,正看到了韶音。只见她懒洋洋的,并不动弹,不争也不抢,看上去憨乎乎的。   好啊!苏浅灵脑中如被雷劈,还当她是个好的,原来是个憨面刁!这样妖妖娆娆的、神态娇憨的、与世无争的模样,可不就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吗?   她心中暗怒,顷刻间给韶音定了“心机深沉”的罪名。本来圈定的几个人选,很快划掉大半,只留下来两个。   她的神情变化过于细微而快速,没有被别人注意,却没有瞒过灰灰。   “她真的要搞你了!”它提醒道,“你认真一点!”   韶音认真不起来。   “她能怎么搞我?把我嫁人?”后宅的手段,不就那么些?   她现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小丫鬟,苏浅灵不能打死她,也不能胡乱卖了她。主子做事,也要讲个道理,不能随随便便发作人,否则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所以,苏浅灵最多把她打发出去,嫁个恶心的人。   “让你勾引男主,你不肯。你到底要怎样?”灰灰搞不懂她要做什么。   韶音挑起眉头:“我要当搅X棍啊!不是跟你说过?我要看他们两个吵架!”   他们不是爱闹吗?拿无辜的人做筏子吗?祸害了无辜的人,他们自己倒是和好了,甜甜蜜蜜地过下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恶心。”灰灰皱眉。   韶音轻轻一笑,拿着两支绢花,回屋里继续做针线去了。   苏浅灵的动作很快。不过两日,便为她定下了人选。是一个庄子里的管事的儿子,长得其貌不扬,才干也没有多少,性格更是不必说,他在智商方面稍微有些不妥。   并没有到痴傻的地步,只是较常人而言,稍稍有些迟钝,脑袋不怎么灵光。   “此人性格率直,以后你嫁过去,他会对你一心一意的好,不会跟你耍心眼、欺负你。他老子娘也都是勤恳能干的人,并不刻薄要强,你嫁过去只管给他们生个大胖小子,少不得你的好日子过。”   苏浅灵将韶音叫过去,这样对她说道。   韶音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绞着手指,磕磕巴巴地说:“奶奶,不是要将我许给,许给青砚吗?”   苏浅灵眉头一蹙,随即展开,淡淡地道:“你自己什么路数,心里没数?青砚有出息,他娘又要强,你以为看得上你?”   韶音听了,顿时眼泪汪汪的,好不委屈。   她不言语,但是仿佛在指责:“你明明答应过我的,青墨、青砚随我挑。”   “你以为我没有递话儿过去?”苏浅灵陡然拔高声音,拍了下桌子,“但你看看,你都办的什么事!银屏的事,你不记得了?我才露出话头,青砚娘当即摆手,你叫我怎么说?”   韶音垂着头,含泪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但凭奶奶安排。”   见她从了,苏浅灵这才收了厉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恢复往日的温和:“你也别哭丧着脸,仿佛我害你似的。你毕竟跟在我身边好些年头,我怎么样也要把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实在是你……但凡你的脑子有你的脸蛋一分强,青墨、青砚还不是随你挑?如今,这已是对你最好的了。”   “是,奴婢记住了。”韶音吸吸鼻子道。   苏浅灵看不得她娇滴滴的样子,微微沉下脸来:“嗯,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韶音抹着眼泪出去了。   苏浅灵一时又怀疑起来,她究竟是真的没用,还是装出来的?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不可能更改。再说,那个管事很能干,最大的心事就是这么个儿子,苏浅灵给了他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全家人把她当祖宗奶奶供起来,一个丫鬟不值得她出尔反尔。   两日后。   裴景彦从外面回来,往内院行去时,远远就看见一道身影坐在水池边。   瞧着身形纤纤细细的,绰约动人,裴景彦尚未认出是谁,但心头却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而当他走得近了,看清那人果然是流音,顿时笑道:“好个丫鬟,不在院子里做事,居然跑来这里躲懒——你哭什么?”   他原是同她玩笑一句,然而待她慌慌张张站起来,低头冲他行礼时,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满面泪痕!   “奴婢,奴婢不是成心躲懒。奴婢刚刚给大奶奶送了花样子,才,才坐了不到一刻钟,求二爷莫治奴婢的罪。”韶音慌乱地道,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奴婢这就回去做事!”   “等等!”裴景彦叫道,眉头微微皱着,“我是问你哭什么?”   他若没见着,也就罢了。既然见到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且哭了快一刻钟了,少不得问一句。   “没什么。”韶音低下头,忍着哭腔说道,然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这种手段低劣极了,同性一眼就能看出猫腻来。但裴景彦没看出来,还觉得她性格柔弱,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委屈,又不敢同人说。   “瞧不起二爷?”他沉声道,“问你也不说,是打量着二爷不能给你出头?”   韶音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随着她摇头,清亮的泪珠被甩飞,衬得她苍白的小脸,红通通的鼻头,更加的可怜可爱。   仿佛被他吓到了,不敢再瞒着了,她忍着委屈说道:“是,是因为二奶奶给奴婢指了婚事,再过半个月,奴婢就要嫁人了。奴婢舍不得,舍不得二奶奶,舍不得二爷,舍不得姐妹们,才……”   妻子要把她嫁出去?这让裴景彦有些意外。   不过,妻子的决定总有她的道理,因此没说什么,只安慰了一句:“你是咱们府上出去的,得空了便回来瞧瞧,又不是不允你们回来。”   韶音低着头,点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到此时,她已是不哭了,福了福身,说道:“奴婢回去做事了。”   转过身,一路小跑回去了。   裴景彦则是慢慢往前走。待进了院子,也没着急问苏浅灵,而是吃过晚饭后,夫妻两个对坐下棋时,随口问了句:“流音的婚事定下来了?”   “嗯。”苏浅灵捏棋子的动作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答道。   裴景彦便又问:“指给谁了?”   苏浅灵捏着棋子的动作顿时一紧。换作往常,她定要问他:“二爷如此上心,莫非她是二爷心尖上的人,二爷舍不得她嫁人?”   但是此刻,她保持着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地落下棋子,说道:“庄子上一个管事的儿子。”   “嗯。”裴景彦点点头,不再问了。   苏浅灵见他没再问,不禁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把流音嫁出去真是做对了。瞧二爷对她似乎上了心,前儿带了绢花回来,不忘让她先挑,现在她嫁人的事也如此上心。   裴景彦嘴上没问,私底下却遣人去打听了,那个管事的儿子人品如何。   原本他对这些事情也不上心的,但流音过于美丽,又过于软弱,还差点给青墨、青砚做了妻子。又在他面前落了回眼泪,他便想着,打听打听,看看她要嫁的那人如何,是不是个好人。   他并非不认同妻子的眼光,而是担心妻子被人糊弄,毕竟她只是个内宅妇人。   结果,打听出来的情形,令他惊愕不已!   “二爷说的什么话?什么傻子?”被问起来,苏浅灵的脸上再也撑不起笑意,坐在窗边,面覆寒霜,冷冷地道:“陈管事的儿子只是过于率真,待人赤诚罢了,是难得的一心一意的好郎君。我将他说给流音,也是为她好。”   “她全无城府,心眼又少,若是嫁给别人,少不得被人糊弄、欺负。我给她安排这一桩婚事,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到了,二爷却来质问我,是什么意思?”她直直看向裴景彦,目光如针,“二爷还特地去打听了!是信不过我?”   “还是说,二爷其实心里早已有了那丫鬟,只是不肯承认,也不好意思说,才总是拿她与我吵嘴?”她冷笑一声,满眼讥讽神色,“若是如此,倒不如我做这个恶人,我直接将流音给二爷好了!”   灰灰听到这里,顿时支棱起来了:“来了!来了!又开始了!”   韶音也满脸瞧好戏的样子,听着它转播。   那边,裴景彦用不敢相信的神情看着妻子,不禁说道:“那是个傻子!他若不傻,怎的二十好几,也没有娶到妻子?”   难道别人都是傻子吗?不知道他是个良人?白白放过他,让他打光棍到二十好几?   况且,裴景彦听下头的人说了,那陈管事的儿子,长得其貌不扬,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拿得出手的。非要说的话,他有个好爹,是庄子上的管事!   但,流音也不差啊?她是裴家大房二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配谁不行,非得配个傻子?   至于说什么被糊弄、欺负,府里好些小子都没娶老婆,挑个老实的将她嫁过去,以后还在府里做事,难道还怕人欺负她?   裴景彦只觉得说不过去。   “哈!”苏浅灵顿时笑了一声,眼神讥讽又怨恨,还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二爷为个丫鬟来责问我,看来果真叫我说中了,二爷心里是瞧上她了吧?”   她赌气地道:“二爷既瞧上了,要过去便是了,何至于为了一个丫鬟,来与我为难?”   说着,脸上露出悲凉来:“难怪人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新人还没成为新人,我这旧人便没了位置。”   别过头,落起泪来。   裴景彦从前没少因为这种事跟她拌嘴,也没少哄她、表心意。   但这一次,他没有哄她,反而十分冷静地问道:“你将她嫁出去,是担心她引诱我,是不是?”   被戳破心事,苏浅灵浑身一僵。随即,她硬邦邦道:“二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呵。”裴景彦自嘲一笑,此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失望,有心痛,更觉得不值。也有些心灰意冷,还有些怨恨,看着妻子的后背,说道:“我妻贤良,我心甚慰。既你几次三番要我纳了她,那便如了你的意罢!”   苏浅灵顿时浑身僵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睁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303章 牺牲品9 专业劝架。   “如你所愿, 我这就纳了流音。”   男人说道。   说这话时,他狭长的眼眸微垂着,墨色瞳仁不含一丝温度,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出几分锋利和冷硬来。   苏浅灵的瞳孔蓦地缩紧, 手指也紧紧攥起, 眼睛睁得滚圆, 呼吸都屏住了,声音像是从狭窄的缝隙里拼命挤出来:“你, 你——”   “这么震惊?”裴景彦看着妻子无法接受的表情,心中一刺,他用力按下了, 没有表露出来。   袖袍一拂,一只手负在身后, 嘴角带着几分嘲弄, 垂眼看着妻子说道:“难道不是你一次次提出成全我吗?”   说出这话, 他心里既有疼痛, 又感快慰。   妻子一次次试探他、质疑他、不信任他。认为一个略有姿色的丫鬟,便能引诱他。   在她眼里, 他就是一个贪花好色、背信弃义的小人?!裴景彦心中愤怒又失望。   看着丈夫有别于往常的反应, 苏浅灵的脸色“唰”的褪尽血色,知道事情大了。仰头看着男人, 眼睫剧烈扑闪着,唇亦颤抖着, 但喉咙似被堵住了, 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说话?你是同意了?”裴景彦明知妻子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问道。   她怎么想到,要将流音嫁给一个傻子?这是跟在她身边多年, 没有犯过错的丫鬟。仅仅因为她略有姿色,可能引诱他,就要将她嫁给一个傻子?   她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她,为她寻个“好小子”,这就是她挑了又挑的结果?青墨、青砚都不合适,只有陈家的傻儿子合适?   当初要将流音嫁人,或许妻子就在提防这事了。裴景彦并不气这个,她高兴就好了,能够少一些吵闹,他心里是高兴的。可是,那是一个傻子!   裴景彦简直不敢深想。   “好,好,好!”苏浅灵连道三声,脸上满是心灰意冷。丈夫的冷漠和毫不退步,令她手脚冰凉,一颗心都冷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令她无法思考,也不敢赌气,以免说出覆水难收的话,只道:“二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声音哽咽了下,她低下头,忍了忍,才道:“我都听二爷的。”   她这副模样,就像是淋了雨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   裴景彦最见不得她这样,直是又爱又气。   以前每次见到,总要忍不住妥协,走过去哄她。这一次,他亦是如此,忍不住就想坐过去,抱着她,叫她别哭了。   但是,最近争吵的次数过于频繁,他忍不住想道,难道以后都要如此吗?还要这样闹多少次?   他已是说出“纳了流音”的话,以她的性子,过后还不知如何翻旧账。   “你是答应了?”他垂眼看着她问。   苏浅灵张了张口,想说,她答应什么?她怎么可能答应?她此刻气得直打哆嗦!   眼泪“唰”的掉下来,她甚觉屈辱,抹了抹泪,偏过身去,侧对着他,心灰意冷地道:“我不答应有用吗?二爷既开了口,我总是阻拦不住的。”   裴景彦刚刚熄灭的怒气,“噌”的又涌上来!   她为何不能好好说话?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不许你纳妾!”难道不好吗?   偏要这样,脸上满是伤心,嘴里却说着贤德的话!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否则,不至于连句心里话都不敢跟他说!   “好,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便这么定了。”他的火气也上来,扬声朝外喊道:“流音!”   韶音正在屋里做着针线活,忽然丹朱进来,对她说道:“二爷、二奶奶叫你呢!”   “哦,好。”她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匆匆往外走去了。   迈上台阶,跨入门槛,朝窗边一站一坐的两人福了福身:“二爷,二奶奶。”   “你可愿跟了我?”裴景彦见到她进来,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到妻子的脸上,声音又冷又沉。   苏浅灵仿佛不知他在看着自己,紧紧抿着唇,手里死死绞着帕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到的韶音,顿时瞪大眼睛,表情惊愕不已。   随即,慌乱浮上脸庞,她连连摆手:“不,不,奴婢不敢,二爷莫,莫开奴婢的玩笑。”   她生得好,这样睁圆眼睛,一脸惊愕又带了恐慌的样子,让裴景彦心里微微软下来。他和妻子再怎么争吵,也不该牵扯旁人进来。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头存在一秒,接着他便道:“二爷没开你的玩笑。如何,你可愿意?”   说这话时,他看着的人仍旧是苏浅灵。   “呸!”灰灰忍不住唾弃,“不要脸!无耻!就知道拿别人做筏子!”   这事显然是不可能成的。男女主之间,感情好得很。等他们又和好了,韶音会是什么下场?   剧本上,流音一点点心思都没有,都落得个“难产而死”“老公再娶”的结局。而韶音引得裴景彦亲口问“你可愿意跟我”,还不被苏浅灵往死了记恨?   韶音睁圆着眼睛,看看裴景彦,又看看苏浅灵,表情从恐慌、懵懂,渐渐转为若有所悟,随即她掩口轻轻笑起来,说道:“二爷真是,吓了奴婢一跳!”   她一笑,原本垂眼端坐,不听不看不理的苏浅灵,猛地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朝她刺来。   韶音却仍是笑着,说道:“二爷和二奶奶闹气,做什么抓我们无辜的人吓唬?”   她先是看了裴景彦一眼,而后看向苏浅灵,笑意盈盈地道:“我不知两位主子因着什么闹气,但我心疼二奶奶,爷们儿心粗,这是咱们都知道的,二爷若是哪里惹了您不快,您可不要伤心,气坏自己的身子就不值了。”   又看了裴景彦一眼,眼中满是笑意,柔柔美美的,掩口笑道:“何况,二爷待您的心,那是天底下长眼的活物儿都看到了的,莫说横插一人进去,便是连粒砂子都塞不下去的,您二位又何必拿奴婢捉弄?”   裴景彦听着她一番话,心里好不舒服,简直像是泡在暖融融的温泉里。   听听!就连这么个没心眼的憨丫鬟,都知道他待她一心一意!妻子却总是疑他的心,不相信他。   他这样想着,不免朝妻子看去。   苏浅灵原本看着韶音又说又笑,还对丈夫笑得狐媚,心里便不痛快。这会儿见着丈夫因她一番话,明显神情好转起来,更是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呵!”她冷笑一声,不成熟的话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吐出来,“我就说,她是个好丫鬟,如此温柔解语,懂得二爷的心,二爷纳她准没错儿!”   裴景彦本来已经稍稍消了气,因为韶音说的就是他的心里话,他满以为旁人都这样说了,能叫妻子看得更清楚一些,谁知——   失望,恼怒,心灰意冷。   他死死抿着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妻子,等着她露出懊悔来,却见她骄傲地别过头去,理也不理他。   “好——”裴景彦气极,当下就要说出纳了韶音的话。   然而韶音先一步开口,双手摆动着,劝架道:“二爷、二奶奶,你们不要赌气了,奴婢人微言轻,说话也不会,但奴婢知道,您二位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二奶奶心里爱着二爷,二爷心里只有二奶奶,不要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叫人听了怪难受的。”   裴景彦听着舒坦。瞧瞧,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偏妻子疑神疑鬼,一次次闹个没完!   与此同时,他看着憨乎乎的,没什么心眼的丫鬟,心里涌出一丝愧疚来。她认为他们是重情重义的人,可不知道她眼里重情重义的二奶奶,因为疑心她、防备她,才将她嫁给一个傻子。   “呵!”苏浅灵是女人,女人最知道女人,这番莲言莲语听得她都要吐了。偏偏丈夫根本没有听出来,还觉得她说得对,只觉得一股股火气往上窜,不禁冷笑道:“我与二爷如何,也是你能说的?”   锐利的目光看过去,喝道:“掌嘴!”   二爷听不出来,打量她也听不出来吗?当着她的面,就敢使狐媚伎俩!苏浅灵盯着那张如花似玉、妖妖娆娆、装模作样的脸,眼里迸出小刀子似的锋利目光。   当着二爷的面,打烂她那张妖精脸,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勾人!   “哇哦。”灰灰忍不住咋舌,“她输了,她失去理智了。”   打败魔法的方式,只能是魔法啊!   她这样冲动,不知道会适得其反吗?男人都是怜香惜玉、向着弱者的啊!   跟着韶音做过许多任务,见过各种男人的灰灰,深知男人的本性。它甚至清楚,即便裴景彦是男主,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男人,也不会例外!   而且它有证据的!   在剧本上,裴景彦并没有向着流音,偏偏韶音来了,他就对她上了心,会买绢花暗中补给她,会操心她嫁的人好不好,还会因为她即将嫁的人是个傻子来跟苏浅灵对线。不就是流音没有表现得让他刮目相看,而韶音在他面前暗搓搓的莲了几把,他将她看在眼里了吗?   果然,在韶音瞪大眼睛,眼神流露出委屈,又垂下眼睛,忍下委屈,抬手准备自己掌嘴时,裴景彦动了。   “够了!”他一把攥住韶音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而后铁青着脸看向苏浅灵,“她不过说几句实话,你就让她掌嘴?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理了?”   苏浅灵闻言,顿时又惊又气,眼前甚至有些发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他,颤声说道:“你说什么?我不讲理?” 第304章 牺牲品10 我们走!   他说她不讲理?他真的这样说了?   苏浅灵简直难以置信, 一手紧紧捂着胸口,只觉心悸得厉害。一向对她纵容、宠溺的丈夫,居然为了一个丫鬟,说她不讲理?   她一时间呼吸困难, 眼前浮现出大片大片的金星, 指向他的手都不禁垂下来, 扶住了案几。手指紧紧扣住桌面,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   “难道不是?”裴景彦看着妻子难受的模样, 却不觉多么疼惜,反而充满了失望与痛心。   这就是他一直以为善良宽仁的妻子。因为猜疑和戒备丫鬟,就将她嫁给傻子。因为听不得别人说一句实话, 就让人掌嘴。这怎会是他心中善良宽仁的妻子?   他失望极了,薄唇紧紧抿着, 手里紧紧攥着丫鬟的手腕, 力气大得要将骨头攥裂。   韶音忙挣扎道:“二爷!二爷息怒!是奴婢不会讲话, 惹了二奶奶不喜, 都是奴婢的错,二爷息怒, 莫要惹二奶奶伤心了!”   一边挣着手腕, 一边慌乱地朝苏浅灵看去,脸上满是惊惶和无措, 仿佛怕被主子误会似的。   落在苏浅灵眼里,便是这个丫鬟在挑衅她。当着她的面, 便乔张做致, 一副可怜兮兮的扮相,故意在二爷面前挑唆、拱火。   她冷笑一声,身子往后一倚, 看也不看韶音,也不去看裴景彦,心中气极,面上反而端庄从容,优雅到了极致,微微抬起下巴说道:“是,二爷说得不错,我很不讲理,瞧,连个丫鬟都看不过去了,指着我的鼻子,教训起我来。”   她何曾教训她了?从头到尾,更是一个“不”字也没有说过她啊!裴景彦的表情更加匪夷所思,只觉得妻子小气极了,真正是不讲道理,只知赌气。   而韶音不停挣扎着,他便也反应过来,松开了她的手腕。不过,却看向她道:“你没有错,不必掌嘴。”   她有什么错?一个胆小软弱,再规矩也没有了的丫鬟。被妻子迁怒,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不曾埋怨。此刻再被妻子迁怒,要她掌嘴,她亦是逆来顺受,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就这,妻子还要冤枉她!   “你是一定要打我的脸了?!”见他几次维护一个丫鬟,苏浅灵气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神恨恨地看向他道。   裴景彦心中知道这样不妥,往常也是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了妻子。但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不能再纵容她下去了。   “我要纳她。”他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俏丫鬟,只见她惊恐得犹如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似的模样,心里微微一软,随即看向妻子,声音冷淡:“你尽快安排吧。”   轰隆!脑子里仿佛劈下一道惊雷,令苏浅灵坐都坐不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他果然是看上那个丫鬟了,他要纳妾了,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她想扑过去打他、抓他、挠他,威吓他说:“不许纳妾!我不许你纳妾!”   但那样就太难看了。她是体面的二奶奶,她不能做出那样没形象的事情。   何况,男人既变了心,便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她为着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叫自己那样难看,实在不值得。   裴景彦说出那句话,便一直盯着妻子的反应。只见她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他一瞬间揪心了下,本能就想过去哄她。脚尖已经动了,又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他盯着妻子,等着她的反应。   就见她双目失神,不自觉咬着唇瓣,咬痕深深,仿佛要咬出血来。好一会儿,她渐渐回过神来,神色淡淡,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疏离:“我知道了,二爷就擎好吧。”   刹那间,裴景彦脸上涌出浓浓的失望,不自觉抿紧了唇。到这种时候,妻子都不跟他说实话,不在他面前表达出真实的想法。   她究竟在意他吗?在她心里,什么才是第一位?她身为二奶奶的位置吗?担心不贤德,被他休了吗?宁可他纳妾?   他一时间失望极了,心头更是涌上浓浓的疲惫,只觉妻子的心似隔着千里之遥,不论他如何努力,也碰不到。   “二爷!二奶奶!放过奴婢吧!”这时,韶音开口了,带着哭腔说道:“二爷和二奶奶夫妻恩爱,心里眼里只有对方一个,既是心中有气,说开也就好了,何苦拿奴婢开涮?”   “只要有心,再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何况二爷对二奶奶从来情深意重?满府里这么多爷们儿,哪个像二爷对二奶奶这般用心?二奶奶,您就说句话,别跟二爷赌气了!”   她仿佛慌乱得不得了,泪珠子乱掉,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有些话是盆水,泼出去了,也就没了。有些话却是刀子,扎在心上,就是一个洞。两位主子拌嘴,何苦说这样伤人伤心的话?”   她这样情真意切地为他们担忧着,仿佛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丫鬟,裴景彦不由动容,只觉得她虽然软弱不堪、头脑不灵光,但一颗心却是赤诚真挚,不多见。   苏浅灵就不同了,一股股火气被拱出来,看向韶音冷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婢教主子做事了?银屏的胆子就够大了,我看你的胆子比她还大!”   “哇!”听到这里,灰灰不由得发出惊叹一声,“她居然拿你跟银屏比!这能比吗?银屏做事叫人抓住了把柄,你可没有啊!”   韶音只是暗搓搓拱火。说她是好心,不是不行。说她居心不良,挑唆拱火,也不冤枉她。   关键就是,怎么说都行啊!全看别人怎么听了!她的把柄不足,苏浅灵拿她跟银屏比,就不合适了。   “够了!”   果然,下一刻,只听裴景彦喝道:“要我纳妾的人是你,现在发脾气的人也是你,你倒说说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紧紧盯着她,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但苏浅灵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很快闭上嘴,扭过身去,背对两人,一言不发。   她说不出“就是我要你纳妾”的话。那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她赌气、试探他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但要她承认自己在赌气,她也拉不下脸。   裴景彦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她的后悔,心里愈发失望透顶。抿了抿唇,他道:“好,我知道了。”   苏浅灵听着丈夫的口吻,只觉不对,登时心中一紧,不可遏止地慌乱起来,忙侧过头看去。   裴景彦却已经不看她了,抓起韶音的手腕,便往外走去:“我们走!”   她不是赌气吗?   他也会。   她不把他放在心上,作践他的真心,他便让她也尝尝不好受的滋味儿!   “裴景彦!”身后,苏浅灵大叫一声。   裴景彦头也不回,拽着韶音的手腕离去。   后悔了?不够。   他要她找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她错哪儿了,以后还犯不犯!   “二爷?二爷?”韶音慌乱得无以复加,一边挣着手腕,一边恳求道:“您别跟二奶奶赌气了,二奶奶仿佛哭了,您是男子汉大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君子,您别跟二奶奶赌气了,回去哄哄她吧?”   裴景彦听着她软软的劝导声,心里想道,还是有人理解他的。   “你不必说了。”他淡淡地道,下了台阶便松开了她的手腕,回头瞧了一眼,不见妻子追出来,彻底失望了。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如何?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又如何?他已是哄了她一次又一次,是她自己不珍惜。   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身前的小丫鬟,只见她眼睛红红,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心里软了软,声音也放轻少许:“今晚你去我书房,明白了吗?”   韶音蓦地瞪大眼睛:“二爷?!”   她倒还不乐意了?   裴景彦忽的有些想笑,看着她傻兮兮、俏生生的模样,不由得在她小巧的下颌上捏了一记:“怎的?跟了二爷,还不如跟那个傻子?”   韶音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被他话里的内容弄得一怔,眼里流露出伤心来。她抿住唇,很快垂下眼睛,轻声说道:“奴,奴婢,都听二奶奶的。”   “蠢!”裴景彦忍不住骂了一句。   她心里只当她的二奶奶是个好的,可知她的二奶奶怎的安排她的?   如此软弱,如此愚钝,到时候给人吃得骨头都不剩,还不知道谁吃了她!   “行了。”他袖袍一拂,背过手去,“晚上来我书房。”   又往屋里看了一眼,不见妻子追出来,眼底暗了暗,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二爷!二爷!”韶音急得叫他,但是男人根本头也不回,她神情惶惶,揪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好,在原地直转圈。   还是丹朱走过来,问她道:“怎的了?”   “二爷……”韶音张了张口,惶然说道:“二爷让我,让我去伺候他。”   丹朱猛地瞪大眼睛:“什么?!”   “二爷和二奶奶赌气,又抓了我去。”韶音低头,呜呜地哭,说道:“上回便是,二奶奶要我伺候二爷。这一回,是二爷要我去伺候。我怎的如此命苦?抓谁不好?轮也该轮着旁人了,怎的总是我遭殃?”   她哭得伤心,丹朱却是心疼又好笑。   还当二爷真的要纳了她,原来又是两位主子吵嘴了。有些怜爱地看着她,挽了她的手往屋里,低声说道:“行了,也不是真要你伺候。你乖觉一些,老老实实的,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做的不要做。等过几日,这事揭过了,就没事了。”   哦吼。   这事才不会揭过。   韶音好好“劝架”了一通,才劝出这个局面来。   “呜呜呜,就我倒霉。”她擦着眼泪,跟着丹朱回了屋里。 第305章 牺牲品11 你休了我好了!   苏浅灵独自一人坐在榻上, 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哆嗦,想起丈夫拉着丫鬟离开的背影,只觉手脚冰冷, 一颗心如坠深渊。   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丈夫不再是她一个人的, 他会宠爱别人, 对别人笑,拉着别人的手说甜蜜话儿, 耳鬓厮磨,说不尽的亲密。甚至,还会牵着别人的手, 面容冷漠地从她身边走过。   只想一想,她便觉难以忍受, 数不尽的难堪、狼狈涌上来, 铺天盖地, 将她包裹其中, 令她感到一阵窒息,呼吸都不畅起来。   脸上的茫然、呆滞, 渐渐变为了痛苦, 她蹙着眉头,一手攥拳, 用力捶着心口,大口呼吸着。眼泪不期然落下, 模糊了视野,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任由眼泪落得汹涌。   浓浓的后悔开始涌上, 她刚刚不该嘴硬、倔强的,她可以说“不行”“我不许”。丈夫才看上那个丫鬟,并不是厌了她,她若提出要求,他会应允的。   后悔在心底啃噬着,将她折磨得不行,渐渐忍不住哭出声来。除了后悔,还有怨恨。裴景彦花心,说话不算话,早先说得多么好听,只爱她一个,现在却怎样?   她还怨恨韶音。这个丫鬟,长得妖妖娆娆的,原先看着是个老实的,原来是看错她了,她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她只恨没有早早打发了她!   “流音,夫人叫你。”快到傍晚时,有个小丫鬟跑来通知韶音。   韶音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往外走去。   进了正房,却不见苏浅灵的人,只有大丫鬟丁香在房间里,指着桌子上道:“夫人叫你抄写佛经。”   “是。”韶音点点头,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来。   丁香嘱咐道:“这是奶奶要送去庙里的,你仔细抄写,可不要出错。”   “我记住了。”韶音轻轻点头,提起笔来。   丁香吩咐完,便转身出去了。出去之前,往内室看了一眼。苏浅灵在里面歇息,状况不是很好。刚刚丁香进来听吩咐时,听到了浓浓的鼻音。   两位主子又吵架了,丁香心道,眼里划过一抹忧虑。从前也吵过,但都不像这回,主子一个人悄悄地掉眼泪。   希望两人快点和好吧!微微摇头,丁香出去了。   韶音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在纸张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字迹。   “她挺可以啊,把你拘在这。”灰灰说道。   本来吃过晚饭,韶音就要听从裴景彦的命令,去书房“侍奉”他的。现在好了,苏浅灵将她拘在这抄什么经书。   难道她要说:“奶奶,我得去书房侍奉二爷了。”她敢说,苏浅灵就能弄死她!   韶音慢条斯理地落笔,回答道:“不然呢?眼睁睁看着我抢她男人?”   苏浅灵要是那么大的心,就不会暗搓搓地搞她,还要将她嫁给一个傻子了。   “啧。”灰灰发出一声,有些不爽,“难道就如她的意?”   韶音抬头,提笔蘸了蘸墨汁,一手抚着袖口,神色淡然地继续书写:“裴景彦会找过来的。”   他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当然不是要纳妾,而是跟苏浅灵赌气。   他要睡书房,韶音不过去没关系,如果苏浅灵也不过去,跟他认错,那就有关系了。   他一定会找过来的。   “那我拭目以待。”灰灰说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   有小丫鬟进来,点了灯,使室内保持着光辉。   韶音借着光辉,安安静静地抄着经书。   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没发出半点多余的动静,只有纸张被整理时发出的沙沙声。   内室,苏浅灵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她没有睡,她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丈夫拉着妖妖娆娆的丫鬟离开的背影,痛苦焦灼得睡不着。   这不是她要的局面。   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她不能坐以待毙。   丈夫未必就那般饥渴,今晚就要宠幸那个丫鬟。但,倘若她不作为,就不一定了。   裴景彦没有来这边用晚饭。下午离开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随着天色渐晚,他有些疲倦了,准备歇息时,才想到跟妻子吵了架,他打算睡书房的。   “流音可来过了?”他起身出去,问守在门外的小厮。   小厮答道:“回二爷,没有。”   没有?裴景彦挑了挑眉,是那个蠢丫鬟不敢来,还是妻子不许她来?   夜风微凉,吹拂在面上,渐渐的让裴景彦的疲倦消去几分。思忖了下,他抬脚走下台阶,往内院走去。   “二爷。”刚进院子,就听到下人们的行礼声。   裴景彦点点头,大步往里走。   “流音呢?”他边走边问。   丹朱回答道:“流音在奶奶房里,抄写佛经呢。”   妻子将她拘住了?怪道她没有去。   不过,即便妻子没有拘住她,以她胆小软弱的性子,怕也不敢去。   裴景彦这样想着,抬脚跨过门槛,往屋里走去。才进了门,便见一抹浅黄色身影坐在桌边,侧影纤细,姿态姣好,提笔认真地写着什么,气质静美。   他的视线有一瞬间凝了凝,身形也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才往里走去。   妻子在内室,没有出来。外间,是韶音坐在桌边抄写经书。   她乌黑光泽的发间簪了一朵嫩黄色的绢花,看着样式很是眼熟,是他之前拿回来给她们分的。   裴景彦心头涌上一点愉悦,嘴角都不禁扬了扬。随即,才移开视线,往内室看去:“不是让你去我书房?怎的不去?”   “哇!这个辣鸡!”灰灰情不自禁地道,“跟你说话就跟你说话,还看着里面!那他要想知道苏浅灵的反应,他走进去不就好了?为什么拿你做话题?”   就很辣鸡!   不扯点不相干的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回二爷的话,奴婢在抄写佛经。”韶音犹豫了下,还是搁下笔,站起身来,冲他盈盈一福。   裴景彦当然知道她在抄写佛经。   他又不是没长眼睛。   视线收回,落在身旁的婢女身上,但见一张在烛光下映出珠光粉的无暇面庞,五官说不出的娇媚,令人不禁觉得,这样标致动人的可人儿,生为奴仆实在可惜了。   “我叫你去书房,你忘记了?”他声音冷下来。   韶音顿时一慌,身形抖了抖,忙抬起头来看他,急急忙忙辩解:“奴婢不敢!是,是……”   她急得脸都红了,慌乱得眼神直飘,饱满的额头上甚至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裴景彦见了,顿时不忍再吓她,回头往内室看了一眼,始终不见妻子出声,他心里冷极了,攥了韶音的手腕便道:“跟我走!”   “二爷!二爷休作弄奴婢!”韶音挣着手臂,可怜兮兮地讨饶道。   裴景彦冷声道:“谁作弄你了?二爷从不作弄人!”   他说这话时,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显然是对苏浅灵的不闻不问给伤透了心,真正气极了。   内室,苏浅灵此刻坐直了身体,脸色苍白,浑身打摆子,唇上印着深深的齿痕。   在裴景彦走进院子的下一刻,她便微微坐起身来,等着他走进来。   本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会走进内室,看一看她。谁知,他一进门,就跟那个妖妖娆娆的丫鬟说起话来,眼里根本没她!   她气得眼前发黑,在两人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喝道:“站住!”   裴景彦的一只脚已经抬起来,正要跨出门去。闻言,身形顿了顿。   韶音趁机挣扎,用力往后挣,试图摆脱他。   裴景彦微微松了力道,却没让她挣脱。听着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步伐有些急促。他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有些嘲弄。   急了?她终于急了?   “裴景彦!”苏浅灵只着中衣,青丝未挽,披落在背上,脸色苍白地追出来,目光幽冷,带着几分怨恨,“你眼里只有这个妖精是不是?”   妖精?她管一个老实巴交的丫鬟叫妖精?   裴景彦心中说不出的失望。   又见妻子狠狠瞪着韶音,而韶音则不停挣扎着,想要挣回手,他忽的一笑。   “二奶奶说的什么话?”他笑得有些玩世不恭,再没了平日里的端正沉稳,颇有些轻浮浪荡的样子,“我眼里当然有你了,不过,你我成婚两载,我眼里偶尔有些莺莺燕燕,也不过分是不是?”   苏浅灵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不认得站在身前的这个男人:“你,你说什么?”   “我眼里当然是有二奶奶了。”裴景彦说道,伸手在苏浅灵颊上擦过,动作要多轻慢有多轻慢,“但二奶奶也疼疼我,叫我偶尔尝尝鲜,如何?”   她不是总爱端着架子吗?总要装包容大度吗?好似他是色中饿鬼一般。那他也装给她看,他就是色中饿鬼,好成全她的包容大度,让她的贤良淑德有用武之地!   裴景彦恨透了她的不交心、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亦不肯让她好受。   苏浅灵听着这话,顿觉如遭雷劈,只觉得丈夫的模样好陌生,愣愣站在那里,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我的好二奶奶,怎的连衣裳也不披?可别着了凉。”见妻子愣愣站着,也不说话,裴景彦扬头朝外面喊道:“来人!”   丁香等人立刻涌进来。   “将你们奶奶扶进去,别冷着了。”他沉着脸,看着丁香等人,冷冷地训斥:“不会伺候人,就滚回人伢子那里,学会了再来伺候人!”   丁香等人大气不敢出,喏喏应是。   苏浅灵这时稍稍回过神来了,气恨地看着她,冷笑道:“呵!二爷好大的威风!若是看我不顺眼,休了我就是了,何苦拿无辜的人撒气?”   丁香等人闻言,纷纷跪了一地:“二奶奶!”   “我的天,她也好意思说这句话?”灰灰直咋舌,显然被惊到了。   韶音没应声,也想跪下去,但她的膝弯刚刚打弯,就被裴景彦察觉到了,提溜起来,说道:“你跪什么?”   说完,又看向苏浅灵,神色带着浓浓的嘲弄:“二奶奶今日心情不好,想来伺候不得我。既如此,我带流音走了。”   言罢,再也不看那个狠得下心叫他休妻的女人,攥着丫鬟的手腕,迈着大步离开了。   “二爷!二爷!”韶音急促地小声叫道。   裴景彦原本没打算带她回去。   但事已至此,他亦不能在妻子面前丢了脸面。   “今晚你同我睡书房!”他冷声道。   已是春夜,但男人的声音冷得像是冰碴子。   “二奶奶会伤心的。”韶音不应,小声恳求道:“二爷,您别同二奶奶生气了,二奶奶都伤心极了,您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君子,您让一让她吧?”   裴景彦听了这话,丝毫没有被劝动,反而想道,他让她的还不够多吗? 第306章 牺牲品12 不会伺候人了?   但凡她说一句软话, 说一句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他都可以不跟她计较,像从前的每一次,哄一哄她, 事情就揭过去了。   但她不说, 一个字也不说!   还让他休妻!这是最让裴景彦生气又失望的, 她是不是以为,无论她怎么闹, 他都不会伤心?不论她说出多么伤人的话,他都不会难过?   “二爷,二爷……”韶音被他捉着手腕, 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不住地说道:“您同二奶奶赌气, 也要有个度。奴婢当真跟您去了书房, 只怕二奶奶今晚要伤心得睡不着觉。”   裴景彦听罢, 冷笑一声:“你二奶奶嫌你管得宽, 怎么,不长记性?”   韶音登时噎住。   “不是奴婢管得宽。”好一会儿, 她才小声说道:“是奴婢不忍见二奶奶伤心。”   风中传来少女的轻语, 低柔婉转,仿佛黄鹂鸟站在翠柏上, 发出纯真的啾鸣声。裴景彦心头仿佛被羽毛撩了下,一时间说不出羡慕还是什么。   “你只见不得你二奶奶伤心, 倒是见得你二爷伤心?”他侧头看过去道。   韶音仿佛被问住了, 表情一瞬间僵住,随即有些慌乱和无措,连连摇头, 拼命摆手:“奴,奴婢不敢!”   这一句“不敢”,犹如一丸神奇丹药,让裴景彦仿佛看到了一扇门,只要他推开,就能观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他不知怎的,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不再只是想着妻子的无情。怀着几分异样情愫,他放慢了脚步,看着身旁的小丫鬟:“哦?不敢?”   她只是不敢,也是不忍见他伤心的,是吧?   韶音忙点头,说道:“对,对,奴婢不敢。”   不敢。呵。   她有什么不敢的?关心主子,难道还有错了?裴景彦心里明白,她这样本本分分的,妻子尚要污她勾人,倘若关心他一句,岂不早就被妻子打死了?   原本的好心情顷刻间散去,再次变得索然乏味起来。   “嗯。”他收回视线,没再问她,重新加快步伐,往书房走去。   韶音不得不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跟上。   进了书房。   裴景彦一指桌凳,说道:“稍后我叫人拿来被褥,你凑合一晚。”   他是不可能宠幸她的。他只是跟妻子赌气,并不真的要有别人。哪怕这个丫鬟有些惹人怜惜,裴景彦也没想要纳了她。   “是,二爷。”韶音低头应道。   很快,小厮抱了被褥来。韶音接过,在椅子上铺好,而后蜷缩着坐上去。   发未解,鞋未脱,双手拢膝,打算凑合一晚。   她任劳任怨至此,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亦不曾轻浮妖媚,试图引诱他,本分规矩得厉害。   这不由得让裴景彦看她多了几分尊重,沉思片刻,他道:“你的婚事,我会跟你们二奶奶说,绝不会让你嫁给一个傻子。”   韶音听罢,表情终于流露出几分复杂,咬了咬唇,低声道:“多谢二爷。”   她过于老实本分,一句委屈都不晓得说,反倒让裴景彦有些不忍,又道:“你只管安心,你们二奶奶不会多想。”   他相信妻子还是善良的,只是近来想左了,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你先前说,愿意嫁给青砚?”沉吟片刻,他又说道:“这件事,我做主,允了你。”   韶音仿佛有些害羞,低下头去,小声道:“多谢二爷厚爱。”   倒让裴景彦不禁笑了,说道:“算你还知道好歹。”   话到此处,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裴景彦转身进了里间,书房里间设有休息的床榻,他便在此安睡一晚。   只不过,才躺上去,尚未来得及睡着,就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吵到了。   仔细一听,是从外面传来的。   那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一声比一声响,仿佛被压迫的人在闹反抗,嗷嗷叫着不肯罢休。   裴景彦坐起来,披衣下床,来到外间,点了灯:“怎么回事?”   待烛光亮起,他看向椅子上,只见少女羞得满脸通红,整个人几乎蜷成了球状,羞愤不已地道:“奴,奴婢……”   “你莫不是没吃晚饭?”忽然想到什么,他脸色沉了沉。   他去正院时,才走进屋里,就见着她坐在桌边抄写佛经。以妻子的脾气,恐怕不会才叫她过去。再听着她肚子叫得声音,简直要闹翻天似的,他脸色愈发难看。   “来人!”他打开门,对外头吩咐道:“送些膳食过来。”   屋里头,韶音已经走下椅子,手脚并拢,要多规矩有多规矩,低着头羞愧地道:“二爷,不必如此麻烦,奴婢用些点心,垫一垫也就是了。”   裴景彦对她的软弱和不争气,很有些无语。   “行了。”他说道,“刚好我也饿了。”   将衣裳穿好,在桌边坐下,一手支在桌上,打了个哈欠。   韶音站在一旁,束手束脚的,有些愧疚地看着他。   “怎么?不会伺候人了?”裴景彦掀起眼皮,看过去道:“给二爷倒水,会不会?”   韶音忙道:“是,二爷。”   桌上放着一只茶壶,用棉布包着,里面的水是温热的。韶音倒了一杯,轻手轻脚地推到他面前:“二爷请用。”   裴景彦拿起来,一饮而尽。   “再倒。”   韶音便又给他斟满。   裴景彦看着一只白皙净秀的手在视野中忙碌,片刻后,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她容貌姣好,气质静美,亭亭玉立在身边,像是一支怡然舒展的芍药,叫人见了,不由得烦心事尽消,心情宁静下来。   “我对你们二奶奶好不好?”他看向她问道,“你老实说。”   灰灰“哇”了一声,说道:“来了!来了!他开始找别的女人谈心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面对面谈心!   离他变心还会远吗?   灰灰一时兴奋起来,都忘了这次不及格,它可能被主脑警告乃至惩罚了。还是韶音提醒了它一句:“你这么想我不及格?”   “不,不不!”灰灰很快回过神来,“及格!及格最重要!你别搞了!收着点!”   韶音暗笑。   “二爷对二奶奶是极好的。”她轻声答道。   裴景彦也觉得自己待妻子很包容了。   “可她为什么总不知足呢?”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伤心起来,四处望了望,忽然想起架子上放着一坛酒,遂起身去取。   韶音睁大眼睛,忙拦道:“二爷,不能喝!”   “呵,说你胆子大,你还真管起主子的事了?”看着挡在身前的丫鬟,裴景彦冷笑一声,拨开了她。   韶音绞着手站在一旁,委屈又害怕地说:“二爷若喝酒,便放奴婢回去吧。否则,否则……”   裴景彦拿酒的动作一顿。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眼底闪过犹豫,随即毅然取下酒坛,托在手里,走向桌边:“给二爷斟酒。”   酒,他要喝。   人,他也不放。   那女人最是多疑,他便是什么也不做,她尚且要疑神疑鬼。他再顾及她有什么用?她总是不肯相信他半分的。   韶音含着委屈,走到桌边,给他倒酒。   不多时,饭菜送来了。   下人以为是裴景彦用饭,因此准备了三荤三素一汤,样样精致用心。   “坐吧。”裴景彦示意了下。   韶音犹豫了下,福了福身:“是,二爷。”   拿起筷子,闷头扒饭。   她吃得规矩,并不把筷子往他这边伸,偏又没那么拘束,不知道吃两筷子就算了。她将面前的几个菜,挟了一筷子又一筷子,汤羹也吃了两碗。   裴景彦渐渐有些好笑,又因为喝了酒,此刻酒意微醺,倒有心情调笑起来:“传出去了,还当我裴家苛待下人,饭都不给吃饱。”   韶音听闻,筷子顿在了半空。抬眼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夹菜。   “逗你的。”裴景彦拿起酒杯,冲她示意了下,“吃吧。”   韶音吃了个十分饱。   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谢二爷体恤。”   “就你还算个实诚人。”裴景彦这会儿喝得有些多了,往日的克制也松了许多,看向她问:“你说句实话,我对你们二奶奶,当真很好吗?”   这让韶音怎么说呢?   她真实的想法是,他对人好个屁!   苏浅灵为什么作?诚然,她天性敏感,这是主因。但是,如果没有他一次次诱发,她会发作吗?   他明知道她介意什么,为何不注意一些?譬如剧本上,他调笑流音,“摧花圣手”“不会叫你们奶奶卖了你的”,这话是没什么,但苏浅灵不是敏感吗?   但凡他注意一些,也不会让苏浅灵总是不安、跟他吵了。他只知道嘴上说些“我爱你”“只爱你”的话,然后怪苏浅灵不相信他。   谁会信他啊?   要么,他就别天天跟人说“我爱你”“只爱你”“再没有旁人”的话。要么,他就注意一些,将争执扼杀在摇篮里。   “是很好的。”然而,她嘴上却道。   她是不会劝他们的。他们一个不走心,一个小心眼,还都爱牵扯旁人,拉别人下水。随他们闹成什么样,闹得越狠,她看戏越痛快呢。   “那你觉得,她待我如何?”半晌,裴景彦幽幽地问了一句。   韶音想也不想就回答说:“二奶奶待您也是一颗真心,再无可挑剔的。”   裴景彦嘲弄地笑了,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待她是好的。   她待他也是好的。   见了鬼!   “啪!”他重重搁下酒杯,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里去了。   韶音目送他进去,然后叫下人进来收拾碗碟。   那边,苏浅灵也没有睡。   她睁开眼闭上眼,眼前都是丈夫拉着婢女离去的一幕,总担心他们当真发生什么。   她叫了丁香进来,哑声说道:“去问问,那边要水没有?”   丁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应道:“是,奶奶。”   书房那边没有要水。   但苏浅灵却并没有放下心。她忍不住想,流音那小蹄子,一定在诱惑二爷。这会儿还没成,可待会儿呢?二爷到现在都没撵她回来,莫非……   “再去瞧瞧,二爷歇下没有?”   不多时,下人回来道:“二爷要了一桌饭菜,刚刚用过,已经歇下了。”   这么晚了,他才用饭?苏浅灵冷不丁想道,莫不是给流音要的吧?那小蹄子似是没用晚饭。   这样想着,她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忍不住想,他们在做什么?   “奶奶,歇息吧?”丁香劝道。   苏浅灵冷冷看过去,目光沉郁。   丁香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苏浅灵面色沉沉,抿紧嘴唇,目光闪动良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随我去二爷书房!” 第307章 牺牲品13 把门砸了!   韶音从灰灰口中得知了消息。   嘴角微微勾起, 有些玩味。   大晚上的,裴景彦喝了酒,已经睡下。苏浅灵带着人前来,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你不做点什么吗?”灰灰问道。   韶音并没有像裴景彦看到的那样, 蜷成一团, 鹌鹑似的窝在椅子上。她此刻坐在他的书桌后面, 靠着椅背,两腿搭在桌沿上, 双手交叠,置于腹上,懒洋洋地晃着脚尖:“不必。”   不必她做什么。   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   灰灰一想, 也觉得如此。这两人很能闹,无风还要起三尺浪, 这会儿一个喝了酒, 一个大阵仗“捉奸”, 不打起来才怪!   它忍不住乐了, 就连不及格可能带来的后果都不能阻止它吃瓜看戏的兴奋。   苏浅灵带着丁香等人,一路前往书房方向。   黑夜里, 提了灯笼, 丫鬟、嬷嬷、小厮等跟随在前后。要说阵势,的确不小。   裴景彦对此一无所知。夜已经很深了, 将近子夜,他又喝了不少的酒, 此刻睡得沉沉的。   “砰砰砰。”   丁香接到苏浅灵授意, 上前拍门。   韶音在房里听见了,但她没有动。苏浅灵此刻的心情可不好,她巴巴地上前开门, 苏浅灵不会觉得她殷勤乖巧,说不定一怒之下给她一巴掌。   她才不去撞枪口。   缓缓下了椅子,慢慢走进内室,站在床前,弯腰下去,摇晃着裴景彦:“二爷,二爷。”   裴景彦睡得沉,但是被她推了好几下,还是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一时间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这个丫鬟又怎么会在床前。   “二奶奶来了。”韶音提醒他道,声音里透着几分害怕,“二爷,您快起来吧。”   裴景彦一听,顿时忘了问她为何不开门。听着外面传来的不断的拍门声,意识清醒过来的同时,怒意紧接着涌上!   妻子这是做什么?!   她终于来找他,“表达真实想法”,裴景彦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很是愤怒。   她根本不相信他!   她对他,一点点信任都没有!认定了他会跟小丫鬟发生什么,才睡也睡不着,这么晚了来拍门!   “不开!”他怒道,躺平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昏暗的上空,怒意满胸。   韶音闻言,却更加慌张了,继续摇晃着他的胳膊:“不行的,二奶奶会误会的,您快起来吧!”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显然吓得不行了。   裴景彦没觉得她在给妻子上眼药、暗中挑拨。妻子做得出将不喜欢的人嫁给傻子的事,哪里还用得着别人污蔑她?   “不起!”他冷冷道,高大的身躯任凭她如何晃动,也不动弹一分,“误会?她能误会什么?我倒要看看,她会误会什么!”   他这时已经彻底醒过来,想着妻子的来意,一阵阵心寒。   大晚上,带着人来“捉奸”,她是真的不要脸面了?为着多大的事,她就不要体面了?   不过是跟她赌气,扯了个小丫鬟在书房。她难道看不出来,他只是在跟她赌气?   心中不痛快,再听耳边传来的低低啜泣声,他皱起眉头,喝道:“哭什么?她能吃了你不成?”   韶音被他喝斥了一声,立刻止住了哭腔,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奴婢很害怕。”   她很害怕。   她在这件事情当中,全然无辜,是被他强拉过来的,跟他什么也没有。但是此刻不开门,又显得说不清似的。   苏浅灵要发作她,难道有谁会护着她吗?她忍不住感到害怕。   裴景彦很快明白过来。他到底是个男人,一个颇具姿色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他面前哭泣,说着害怕的话,难免心软下来:“行了,这事与你无关,我保你无事。”   韶音顿时感激地道:“多谢二爷。”   她不再晃他了,站直身体,往门口看去:“二爷,我去开门吧?”   裴景彦经她一提,这才想起来,不禁问道:“你刚刚怎么不开?”   她既然早就醒了,听到拍门声,为何不去开门?   韶音有些羞愧,低下头,声若蚊蝇:“奴婢,奴婢不敢,害怕,害怕……”   裴景彦从没见过这么怂的下人。   活了二十五年,他一个也没见过,连她一半的都没见过。既觉得她软弱得卑下,叫人轻瞧,又有些新鲜,觉着别样的可爱。   “行了。”他道,坐起身来,“去开门吧。”   夜里寂静,妻子叫人在外头拍门,指不定传出多远去。丢人也不是丢的她自己,他也跟着没脸。   裴景彦冷静下来几分,便决定开门了。   他倒要瞧瞧,她是来做什么,要跟他说什么话,会跟他大吵大闹,还是跟他低头赔罪。   但不论是哪个,他都高兴不起来。他被她伤透了心,她闹也好,赔罪也好,都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想要挽回他,让他不要宠别人。   心底隐隐涌出厌倦。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感到说不出的疲惫。   “把门给我砸了!”几乎就在韶音转身的同时,外面传来冷冷的一声。   裴景彦愕然,眼睛渐渐睁大,随即气笑了!   本来打算下床的他,这会儿再次躺了回去。想了想,不解恨,猛地坐起来,长臂一探,抓住了韶音的胳膊。   “啊!”韶音不提防,被拽得一个踉跄,身形往后面倒去。   裴景彦一把将她拽到床上,被子一抖,将她裹在里面。   “二爷……”   “噤声!”裴景彦喝道,目光看向门口,狭长眸中充满怒意,“不碰你,安静些,稍后配合我。否则,不用你二奶奶收拾你——”   “懂了吗?”   韶音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道:“二爷饶命,二奶奶会杀了奴婢的,求求二爷,放过奴婢吧。”   裴景彦充耳不闻。   双眼紧紧盯着门口,很快只听“哐”的一声,门被撞开了,苏浅灵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是提着灯笼的丫鬟们。   一进屋,她先是扫视一圈,未在外间见到韶音的身影,顿时面色一变,随即脚尖一转,往内室行来。   “二爷饶命!”被窝里,韶音吓得浑身一颤,随即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推着他,像只吓坏了的小兔子,不安地蹬着腿脚。   裴景彦按住她,不许她动,甚至将她搂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妻子。   借着丫鬟们提进来的灯笼,他看清了妻子脸上的震惊、愤怒、被背叛的受伤等神色,心里并不觉得解恨,同样很不好受。   但他面前并未表现出来,皱起眉头,仿佛被打断好事一般,不满地道:“二奶奶这是做什么?”   苏浅灵刚刚是冲动之下,才叫人砸了门。她没想到,裴景彦根本不给她开门。   进来之前,她在心中设想过会见到的情景,但是完全比不上亲眼见到这一幕所带来的震撼!   被子下面鼓鼓的,丈夫怀里搂着一个人影,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说不出的暧昧和亲密。   顿时间,她仿佛听到血流涌进脑子里的声音,一瞬间什么也思考不了,只有浓浓的杀心,想砍死床上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你,你们——”   她伸出手,指着他们,声音抖得不像话。   “瞧二奶奶这惊讶的表情,好像我背着你偷人似的。”裴景彦有些不悦地道,口吻还有几分嘲弄,“不是二奶奶指给我的人吗?”   苏浅灵从前还能在他面前装一装大度,然而此刻,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忽然疯了似的冲过来,朝着床上的两人打下去:“裴景彦!你这么对我!你竟敢这么对我!”   他口口声声爱她,只爱她,要与她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他骗了她的一心一意,却这样对她?!   她恨极了,根本不留情面,又打,又抓,又挠。不单单打裴景彦,也狠狠拧被子里的韶音:“贱婢!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怪我识人不清,养了只白眼狼在身边!”   韶音当然不给她掐了,一边躲,一边哭道:“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   她故意往裴景彦怀里躲,让苏浅灵只打得着裴景彦,口中哭道:“二奶奶息怒!误会!这是误会唔唔唔!”   她想要解释,却被裴景彦捂了嘴,往身下一塞,而后抬手挡住了苏浅灵:“够了!”   男人声音沉怒,表情更是冷厉。   “你是真的不要脸面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声音充满失望与气怒。   韶音躲在他身下,听到这话,直是咋舌。   “大渣男。”她嗤道。   他自己背叛了妻子,惹了妻子生气,还怪人家大闹?这个辣鸡!   但裴景彦自己不觉得。在他心里,他并没有跟小丫鬟有什么,不过是演来骗人的。再说了,便是他们真的有什么,大晚上的,妻子闹个什么劲?男人纳个妾罢了,她如此大阵仗的闹将起来,像不像话?传出去都叫人笑死了!   “我不要脸?!”苏浅灵也被气得懵了,停下动作,指着他,颤声道:“裴景彦,你说我不要脸?你做得出这种事,却怪我不要脸?”   是他背叛了她啊!   他怎么有脸骂她?   裴景彦看着妻子近乎扭曲的脸庞,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一把扯开被子,丢到床脚。   自己坐起来。   露出干干净净的床褥。   而韶音亦是识相,忙爬下床,口中不忘解释:“二奶奶,不是您想的那样,二爷,二爷跟您闹着玩呢!”   快看她!衣裳没解,鞋子未脱!   可啥都没干啊!   她慌忙展示自己的清白,然而苏浅灵见了,不仅没有觉得松了口气、释然、喜悦,反而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脸皮火辣辣的!   他们没什么!   那刚刚敲门不开、裹在被子里,是做什么?   故意气她吗?   看她出丑,就那么有趣?!   苏浅灵越想越气,牙齿咬得咯咯响,胸膛激烈起伏着,余光不经意一扫,发现丈夫手边落了一朵绢花,恰是刚刚纠缠时落下的。   想到两人刚才抱在被子里,拥得那么紧……苏浅灵忽然觉得一阵胸闷,隐隐作呕。   “呕!”她猛地捂住嘴,转身跑了出去。   “二奶奶!”丁香等人慌忙跟出去。   裴景彦下意识下床,也想跟上去,但是面色转了几转,脚踩在鞋子上,却没有动。   每次都是这样,吵闹之后,他去哄她。   裴景彦不由得想起从前,她哭了,她心口疼,她吃不下饭,她憔悴了,她病了……总是他不忍,抛开不快,百般地哄她。   他低头垂眼,坐在床边,两手撑在身侧,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抽泣,蓦地惊醒,抬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门边落下一道影子,细细长长的,是个女子。   “流音?”他扬声道。   地上那影子动了。   不多时,韶音出现在他面前。   眼睛红红的,面带泪痕,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裴景彦刚想问:“你怎的还在此?”被她充满怨念的目光一看,顿时愣了一下,就没问出口。   “二爷,您怎能如此?”韶音对着他埋怨起来。   一张小脸上,尽是不满,好似他做了多么不人道的事一般。   裴景彦抬头看着她,眉头轻轻扬起,问道:“我怎么了?”   “您怎能,刚刚,怎能——那样!”韶音仿佛羞于启齿,说得含含混混的,憋得脸上渐渐红了,用力瞪他,“您明明能跟二奶奶好好说,为什么要拉我……拉上我?”   她使劲瞪着他,好像全部的怒意都在这一瞪里面了:“二爷跟其他的人,并没什么不同,就知道欺负我们这样的贱命一条!”   裴景彦皱着眉,对她的话有些不喜:“谁说你是贱命一条了?”   韶音却不说话了,抿着唇,顶着一张倔强的小脸,往床前来,弯腰去拾刚刚故意遗落的绢花。 第308章 牺牲品14 本篇完。   夜色静寂。   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 更是安静得就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韶音往床边走去,走动中衣料摩挲,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点轻微的声响,犹如给夜色蒙上一层轻纱, 隐隐添了几分神秘。   而随着她的走近, 裴景彦只觉一团淡而轻的馨香拂面而来, 带着微温,仿佛不知险恶的纯真小兽, 不加戒备地朝他走来。   一时间,在裴景彦的眼中,她不再是妻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而是一名年轻美丽、有几分姿色、楚楚动人的少女。   他从未有过背叛妻子的念头,但此时此刻, 却不由得仰起头看去。   室内的光线其实不甚明亮, 外间虽然点了灯, 但是照进来的光线有限。她愈走近, 五官轮廓愈发模糊,叫人看不清楚。然而即便如此, 裴景彦仍然将她脸上的幽怨和倔强看了个明明白白。   “谁说你贱命一条了?”他抬起手, 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腕。   韶音抿住唇,朝他看过去, 挣了挣手腕:“二爷放开。”   她似乎气极了,说话的口吻不再是软软的、没脾气的, 而是颇有些怒意难消。   裴景彦没有松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捉住她。许是这会儿房里太过安静, 又许是妻子的前来、吵闹、离去过于让人心烦,他只想找人说说话。   “我问你,谁说你贱命一条了?”他仰头看着她, 声音低低的。   男人容貌过人,声音亦是充满磁性。   韶音在脑中对灰灰吐槽:“看看!这混蛋!他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非常不妥当吗?他知道避嫌两个字怎么写吗?”   还怪苏浅灵不相信他!他这是让人相信的样子吗?   若她动了心,还要怪她“不要脸”“不知羞耻”。有一说一,难道不是他勾着人动心在先?   “二爷不知吗?”她声音很冲地反问道。   裴景彦道:“你说。”   “就是二爷!二爷自己不把丫鬟的命当命!”韶音仿佛攒了一肚子怨气,终于忍不住了,对他发泄起来:“二爷明明可以跟二奶奶好好说,却偏要将我扯在中间,现在都瞧见了,我从二爷的床上下来,叫我以后可怎么见人?”   不止苏浅灵瞧见了,丁香等人也都瞧见了   是,裴景彦倒是没真的碰她。但,说出去好听吗?   她是不是被他叫进书房里?是不是上了他的床?是不是被他抱在怀里、压在身下了?   这叫她以后怎么见人?又怎么嫁人?   “我原是怕被二奶奶责罚,才没有跟上去。”她抹了抹眼泪,另一只手捡起床上的绢花,本想塞进袖子里,想了想,簪回发间,满脸泪痕地说道:“罢了,我总归是没有活路,早死晚死一样是死,我这就回去求个痛快!”   说完,用力挣出手,往外走去。   “站住!”裴景彦拧眉喝道,但见她仿佛没听见似的,大步往外走,他拔高声音说道:“我说了,谁也动不得你,你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妻子不相信他,现在一个小丫鬟也不相信他,裴景彦没来由的一阵火大。   韶音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自嘲一声,她没掩饰,让他听见了这声自嘲,然后道:“好,我信二爷,我等着二爷保我的命。”   说完,侧身对他福了福,然后道:“我回去二奶奶身边了,二爷早些歇息罢。”   直起身,抬脚走了。   事已至此,再留她在书房里,已经没有意义,裴景彦就没有再拦她。   轻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就再也听不见了,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裴景彦的心情不佳,烦闷充斥在胸臆间,紧紧皱着眉头,重新躺回床上。   拉开被褥,盖在身上。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很快想起来,之前抱着丫鬟在被窝里,那时候留下来的。   又想起她一脸的泪,此时回过神来,也觉着不妥。再将她嫁人,配府里的小子是不合适了。给她指个什么样的婚事呢?   韶音回到院子里。   正院之外,是一片寂静。   院子里头,则是压抑到极点的死寂。   正房里亮着灯,但是没有人说话,就连行走的声音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你啊,你啊!”丹朱从屋里出来,瞧见了她,一脸的同情与惋惜,摇了摇头。   韶音便知自己好不了了。剧本上,流音什么都不做,下场都是那样。她之前搞了搞事情,都没叫人抓住把柄,苏浅灵都要将她配给傻子。现在亲眼看到她从裴景彦的床上下来,怕不是要弄死她。   “我死定了。”她冲着丹朱流露出一个悲怆的强笑,“我倒霉,怪不得旁人,我认命就是。”   丹朱听着她这话,眼泪也出来了,握着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说道:“你待会儿向奶奶求情,多磕几个头,当时你清清白白地下来,咱们都看在眼里,奶奶也不会——”   苏浅灵平时表现得宽容大度,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有绝不能碰的逆鳞。而韶音此刻碰触的,就是她的逆鳞,下场凶多吉少。   “好。”韶音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顿了顿,“好丹朱,我枕边有些绣活,都是给你的。”   她这阵子被苏浅灵安排做针线,其实并不是给苏浅灵做的,交上去的东西都是灰灰搞来的,她自己做的那些,一部分给灰灰拿去卖了,一部分留给丹朱,做个念想。   丹朱一听,这是交代遗言了?顿时没忍住,眼泪喷涌:“别,别这样说——”   “流音!奶奶叫你!”丁香站在屋门口,扬声喊了一句,打断了丹朱的话。   韶音对她点点头,而后抽回手,往屋里走去。   “二奶奶。”她进了屋,便跪下了,低眉垂眼,乖巧得不得了,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苏浅灵此刻已经不干呕了。   她并没有怀孕,月事才走没几日,刚刚是被想象的场景给恶心到了。   这会儿看到衣衫虽还整齐,但发髻有些松散的样子,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看到的情景,恶心之感再次涌上来。   “你知罪吗?”她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感情,也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问一截木头桩子。   韶音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抬起头道:“二奶奶给奴婢定的什么罪?”   “好啊!”苏浅灵一下子怒了,指着她道:“这就敢顶嘴了?当真觉得我治不了你?好叫你知道,即便二爷收了你,我也是你的主子!”   说完,厉色扫向旁边:“给我掌她的嘴!”   丁香面露不忍,但是不忍之色一闪而过,走到韶音面前,就要掌她的嘴。   然而,韶音忽的往后一仰,紧接着站了起来,后退两步,说道:“二奶奶要打我、骂我,便是打死我,我也没怨言。我只想说几句话,二奶奶容我说完,便是打死了我,我也认了。”   丁香的手顿住了,往身后看去。   苏浅灵冷冷笑了一声,下巴冲她点了点:“你说。”   “二奶奶作践人。”韶音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仿佛豁出去了,平时柔弱好脾气的模样,此刻荡然无存,亦抬起了下巴,傲然地说:“当初我不想去伺候二爷,二奶奶偏要我去。我去了,二爷不给我好脸色,二奶奶也不给我好脸色。”   苏浅灵冷笑一声,说道:“你个奴婢,还想叫主子好脸伺候你不成?”   韶音不答,接着刚才地道:“我从没对二爷生出过什么心思,那种不要脸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但奶奶不信我,将我软禁在房间里,说是叫我做针线,谁不知道,二奶奶是担心我在二爷眼前晃?”   别以为她傻,她都知道的!   这话听得丁香都觉得难堪,悄悄觑了苏浅灵一眼,随即朝她喝道:“流音!胡说什么!还不跪下请罪!”   韶音抿着唇,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来,重新看向苏浅灵说道:“二奶奶软禁我,我倒是高兴的,只要别让我去二爷面前晃,我再高兴也没有了。后来,二奶奶要将我嫁给一个傻子,我,我也……”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仿佛委屈得不得了。   随即,才接着说道:“罢了,我是个奴婢,性命都不是自己的,嫁给谁,又能做得了主吗?二奶奶让我嫁,我嫁就是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怒气,清清楚楚的埋怨,看向她道:“您与二爷争执,为何偏要拉上我?您用我试探二爷,二爷也用我跟您赌气,我又做错了什么?”   “妄议主子的事,你胆子不小!”苏浅灵不应她的话,沉着脸喝道。   韶音吸了吸鼻子,说道:“我知道,二奶奶眼下恨不得打死我。都已经这样了,我是没脸再活着了。我这就死,死给您看,叫您再没有后顾之忧!”   她狠狠说完,像是在说气话一样,苏浅灵才不信,指着墙壁道:“你立时死了,我倒高看你一眼。”   剧本上,流音撞过墙壁。但她当时没死,又被救了回来,是死在难产上。   韶音咬了咬唇,脸上划过一抹狠心,似是立刻就要撞墙一般。丁香骇了一跳,立时要拦,被苏浅灵喝止了:“别拦她!我看她倒是敢不敢!”   “我不敢。”韶音低低地说,“但是我死了,是死在我自己手里,好歹这辈子为自己做一次主。”   丁香心里登时很不是滋味儿。   让她说,流音是真的无辜。就如她所言,从始至终,都是二奶奶和二爷拿她在中间,拉着她做筏子,她可从来没拈三搞四过。   至于嫁给傻子,这事丁香是不知道的。她见苏浅灵没反驳,心里咚咚直跳,心寒不已。   “流音,你不要冲动。”她虽然没阻拦,但嘴上不免劝道。   韶音抿紧了唇,忽然眼底划过狠色,猛地就往墙上撞去!   “住手!”蓦地,一声沉喝传来,却是裴景彦大步走了进来,快步将她抓住。   “二爷。”丁香忙行礼道。   苏浅灵则是气得,狠狠摔了杯子,看也不愿意看两人一眼,气得胸膛激烈起伏,简直要厥过去!   韶音挣扎道:“二爷放手!”   “我说过保你,你偏要寻死,是打我的脸?”裴景彦喝道。   韶音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哽咽道:“我对二奶奶的忠心,天地可鉴。二奶奶不信我,我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裴景彦是被丹朱叫来的。丹朱听了韶音近乎遗言的话,加上对苏浅灵的了解,猜测今晚恐不能善了,于是胆大地跑去书房,求裴景彦救命。   这会儿,裴景彦很庆幸自己赶来了,否则这个软弱又愚忠的丫鬟,只怕要死在当场!   “忠心?清白?能比你的命重要?”裴景彦用力捉着她的手臂,厉声喝道,想将她喝醒。   韶音闭上眼,泪水不住地往外涌,脸上仍旧是执拗的表情。   “呵!”苏浅灵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忍着满胸的怒气,斜眼看过来道:“两位情深意重,我已是知道了,两位可以换个地方以示恩爱了!”   她从头到尾都不相信韶音会死,此刻更是认定,韶音早就备好了退路,知道裴景彦会赶来,才装模作样地寻死。   可恨,丈夫竟看不出来!她又气又苦,气闷得要将嘴唇咬破,恨恨地瞪着两人。   当然,被她瞪得最狠的是韶音。她心里清楚,丈夫对她一心一意,轻易不会变心。一定是这个丫鬟,不安分,引诱了他!   “二奶奶!”韶音猛地睁开眼睛,气苦地大喊一声,“您到底要如何才肯信我!”   苏浅灵快恶心死她了,又看着她被丈夫拽着手臂,偎在丈夫胸膛上的妖妖娆娆的身影,不禁一指墙壁:“你死了,我就信你!”   装模作样!   只有裴景彦才看不出来她的心机!   韶音暗道一声“好”,随即猛地挣开裴景彦的手,冲向了前面。   “你做什么!”苏浅灵吓了一跳,往后一仰。   但韶音并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地上的碎瓷片。刚刚裴景彦进来时,苏浅灵摔了杯子,此刻地上的碎瓷片还没有来得及被扫去。   她拾起一片碎片,当即就要往脖子上抹!   “住手!”裴景彦眼疾手快,上前拉住了她。   他要夺那块碎瓷片,但韶音比他更快,飞快转移到另一只手上,攥在手心里,咬了咬牙,朝着裴景彦下面狠狠刺去!   身为炮灰,她不能对男女主肆意伤害。   但是,这其中有一个范围。譬如上个任务世界,她将男主燕朝清压着打,数次将他打成重伤。由此,韶音知道,正常范围内展开的激斗、争战、打斗等造成的伤害,是有可能的。   譬如此刻,她攥着碎瓷片,往他下面刺去。以她的力道,以碎瓷片的坚硬、锋利程度,都完全有可能将他刺伤,非常符合逻辑。   “嗯哼!”   未加提防的裴景彦,只觉一股尖锐的剧痛从下面传来,不禁发生一声闷哼。   他此刻一只手还攥着韶音,另一只手则伸在半空,试图抢夺那片碎瓷片。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他难以置信地渐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低头,看向下面。   “呵呵,呵呵呵!”韶音这时却笑了,她轻松挣出裴景彦的钳制,用几近疯狂的眼神看向苏浅灵,“二奶奶,我对您是忠心的!我从来没想过做二爷的姨娘!现在,您不用怕了,不仅我不会做二爷的姨娘,二爷永远也不会纳妾了。”   她的眼神疯狂之中,又带有少许的怜惜:“二奶奶,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说完,她猛地往墙壁上冲去。   “砰!”   雪白的墙壁,瞬间染上刺目的血色。   柔软的身躯缓缓倒下。   留下一室的狼藉,与难以收场。 第309章 闺蜜1 豪门溺宠。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苏浅灵睁大眼睛, 满脸惊怒之情,一句“流音,你好大的胆子”还没来得及出口。   裴景彦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弓着腰, 捂着伤处, 看着少女倒下的方向, 那句“你为何刺我”涌到嘴边,尚未来得及问出。   丁香更是一脸骇然, 身躯摇摇晃晃,快要晕厥过去了。满脑子都是“来人,请大夫”“流音, 住口”“你不要想不开”等话,但是事情发生太快, 她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更不必说其他的小丫鬟。   “来人!来人!快请大夫!”还是苏浅灵率先反应过来, 仓惶跑下软榻, 跌跌撞撞地朝裴景彦跑去。看着他身下血迹洇开, 且痕迹越来越大的一片,一时上不来气, 捂着胸口, 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她抓着裴景彦的手臂,脸上血色尽失, 唇颤抖着, 眼神惊恐,慌得不成样子:“二爷,你没事吧?”   裴景彦怎么可能没事?没事能流这么多的血?   苏浅灵问出这句话, 倒也不是蠢,而是她心里怀着一丝侥幸:你没事的,是吧?   裴景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刚刚流音那一下,刺到了要命的地方。事关他的脸面,他的尊严,他日后是不是沦为所有人嗤笑、嘲弄、看不起的地方。   “啪!”他毫不留情地打开苏浅灵的手,强忍着疼痛,脸色苍白,眼神狠厉,“出去!全都出去!”   苏浅灵被打开,也顾不得生气,忙看向四周:“退下!都退下!”   丁香等人忙退出去。   本来有人要抬流音的尸体,此刻也退出来了。   “你也出去!”裴景彦转向苏浅灵,丝毫不留情面地喝道。   苏浅灵忙道:“我帮你看——”   “出去!”裴景彦暴喝一声。   苏浅灵被他这样一凶,心都要跳出来,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道:“好,好。”   退到门口,又抬起头:“你要什么,尽管说。”   “出去!”裴景彦只有这一句。   苏浅灵满心的担忧,但却不得不退出去了,并且掩上了门。   裴景彦这才低下头,哆哆嗦嗦地解裤带。   疼痛,剧痛,愈来愈清晰且剧烈的痛,令他一颗心都颤抖着,不敢去看真相,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来,他整个人直坠深渊。   待裤子终于解开,他忍着恐惧看了一眼,顿时间,眼前一黑!   心像是死了一般,跳都跳不动了。   他猛地抬头,再也不敢看,只祈祷这痛楚是假的,是做梦,他此刻身处梦魇中,根本不是真的。   过了不知多久,痛楚仍然清晰而剧烈,他缓缓低下头,再次看去。   只有一层皮还连着。   上面断了,下面破了。   她那一下,既准,又狠,彻底粉碎了他身为男人的骄傲。   他死死地盯着那处,眼也不眨地盯着,怎么都无法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以后不会有孩子了。   也不能碰女人了。   他不再是男人,他也不是女人,从此往后,男人会笑话他,女人会鄙夷他,他将是所有人眼里的可怜虫。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是来救她的啊!脑袋僵硬地转动,看向安安静静倒在地上的尸体。   她撞破了头,墙上染着刺目的血迹,此刻地上也流出一滩。此刻倒在地上,一截雪白手腕露出来,使她的尸身看上去充满了凄美。   他是来救她的啊!   她原不用死的!   他告诉过她,他会保她。妻子不相信她,又怎么样?她就这么在乎她的信任吗?   裴景彦难以接受,他颇是怜惜的一个丫鬟,竟然给了他最深重的伤害。   他待她那么不同,为她买绢花,为她的婚事跟妻子争吵,答应保她性命,特意赶来救她,她为何如此对他?   这一刻,他只觉得从前待她的好、待她的怜惜,全都不值得!他怜惜错了人!他就不该管她!   “大夫来了!”外头响起高高低低的声音。   随即,房门被敲响:“二爷,大夫来了。”   裴景彦没出声。   一脸漠然地站在室内,裤带都没系上。   外头,苏浅灵等了片刻,没有人回应,再也顾不得什么,主动推开了门。   “您请。”她对大夫说道。   大夫被匆匆请来,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想到——   还真的大不了!   死了个丫鬟!而且这位裴家二爷的命根子…   没得救了。   韶音下手是计算过的,角度、位置、力道等,都计算过,他绝不可能有得救。   就像她跟苏浅灵说过的那样,苏浅灵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不安了。她老公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哪怕他有这个心,他也做不到。   永绝后患。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及格。”   发生这种事,男女主的感情自然是受到影响的。   裴景彦被诊断没救后,颇是发病了一阵,罪魁祸首已经撞墙自尽,他只能迁怒到妻子身上——流音会对他下手,是因为妻子不相信她,她要对妻子表明忠心。如果妻子相信她,不逼她,岂会发生?   最极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妻子授意她这么做的?   而就算不是妻子授意的,可是如果妻子相信他,不怀疑他,不疑神疑鬼,她的丫鬟又岂会死之前还要为她永绝后患?   为此,他和苏浅灵的感情大为破裂,再也回不到从前。他怨她,怪她,恨她。而苏浅灵亦是痛苦,后悔,愧疚。这件事没瞒得住,导致苏浅灵被婆母狠狠训斥、喝骂了一番。   若非裴景彦不能人道了,她一定会被休掉。但是正因为裴景彦如此,她只被训诫过,却没有被休。裴景彦倒是想过休妻,但他转念又想,休掉她倒是好了,她可以再嫁,那他呢?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种种原因,两人并没有分开,而是成为一对怨偶,争执、吵闹、打架,过了二十年。   在两人四十多岁时,忽然有一天,裴景彦想开了,不再怨恨了。两人说起当年的事,裴景彦说他从未想过背叛她,苏浅灵则表示,他做起来可不是那样的。   当年,他怨恨她,她愧疚于他。但是二十年过去,无数次的争执,使得苏浅灵伤痕累累,对他不再患得患失,什么都敢说出口了。   裴景彦明白过来,他也有错,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无辜,发自内心地对妻子道了歉。   苏浅灵看着男人依然英俊,但是不如当年鲜活、意气、明朗的面容,浅浅一笑,表示原谅了他。   两人和好。自此往后,仍会拌嘴,互不相让,但是事后总会和好。   也没有再拉不相干的人下水。   相携到老。   “啧。”灰灰合上剧本,忍不住道:“这样也行?!”   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发现自己的系统名字还是红色的,昭示着岌岌可危的状态,顿时急了:“怎么还警告呢?!”   十六个任务,只有六次不及格,及格率应该…   不对,及格率并不高。   “亲亲,再接再厉?”它讨好地望着韶音说道。   多少年了,它从一个萌新系统变成业内精英,手下的任务者始终就她一个。   还能怎么办?哄着呗!   韶音却不想玩了。   她醒来很久了,一开始做任务,还感到新奇有趣,打发打发漫长的生命。可是做得多了,她开始觉得没意思。   还不如睡觉。   “你什么时候升职?”她问道。   灰灰不知道她厌倦了,闻言吐苦水道:“升什么职?我积攒了这么多工作没做完,不报废我就不错了!你看看,我现在被警告着呢!”   皱皱眉头,韶音伸出手道:“行吧。”   再做一个。   谁让她一开始封锁了它的探测功能,只有她一个任务者呢?先帮它把警告状态解除。   灰灰一边往外抛剧本,一边絮絮叨叨着:“亲亲,你这次就不错,很快做完了。照这个速度,我们再有两百年就能做完所有任务了。如果次次得优秀的话,我或许可以升职哦!”   它诱惑着她:“到时候你就不用跟着我做炮灰任务,可以扮演有分量的角色哦!”   “嗯。”韶音随口道。在剧本中挑挑拣拣,很快选中一个,“就这个吧。”   灰灰一看,是个现代背景的故事。   女主叫黎雪,曾经是千金大小姐,但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家里出事了,进局子的进局子,跳楼的跳楼,跑的跑,病的病,从此家世没落,她变成了住穷人区的、边打工边读书、独自照顾病重母亲的贫穷女孩。   她性格坚韧,从不喊苦,也不喊累,经常读书到深夜,而辛辛苦苦赚的钱也都用来给母亲看病,她从不抱怨一句。终于,大学毕业了。   她读的建筑设计专业,基本功扎实,颇有些创作天赋,很快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而在她一次会见甲方时,偶遇了曾经的邻居男孩。   戚陌年,龙头行业大佬的儿子,幼年时被母亲带着离家出走,生活很困窘。黎雪心地善良,见不得别人吃不饱、穿不暖,因此经常接济他。   黎雪没认出他来,因为他十二岁那年就被大佬父亲找回去了,他们没有再见过面。经过了那么多事,她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住穷人区的贫穷女孩,黎雪早已经忘了当年帮助过的一个男孩。   是戚陌年认出了她,提出请她吃饭,作为当年的感谢,并交换了联系方式。   曾经生活困窘的邻居男孩,现在生活得很好,黎雪挺为他高兴的,一次跟朋友吃饭时,说起来这件事。   这个朋友是她高中时候认识的。她那时候刚刚搬进穷人区,生活状况窘迫,到处找事情做。而后,就结识了家境不错的喻佳音。   喻佳音的父亲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算不上很有钱,但是绝对算得上家境富裕,衣食无忧。   她很喜欢画画,喜欢画漂漂亮亮的花草,喜欢画漂亮的美人。而她一见着黎雪,就被她的气质迷住了,认为她就是静静绽放的睡莲,安静低调,但却矜贵美丽,从骨子里便透出来惊人的美。   喻佳音付给她报酬,聘用她做模特。而黎雪恰好缺钱,因此欣然答应。   黎雪的美,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睡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绽放,变成舒展盛放的模样。而她在快乐时,忧郁时,伤感时,都有着不同的气质。喻佳音总觉得没有画出她的真实模样,因此一直聘用她,而两人也渐渐成为了朋友。   喻佳音一开始是恭喜她的,因为谁都看得出来,戚陌年不仅仅是认出朋友而已,多半是要追她。只是,很快她见到了戚陌年的真人,觉得他阴沉沉的,直觉很不妥。   她悄悄查了查戚陌年的事,很快发现他是个非常狠戾、冷酷、毒辣的人,对生意上的对手非常残酷,没有朋友,对女人也很无情。顿时惊得一头冷汗,将消息发给黎雪,提醒她一下。   巧了,当时黎雪跟戚陌年在一起吃饭,黎雪去洗手间了,戚陌年看到这条消息,面无表情地删除了。   然后,打了个电话,派人去撞喻佳音的车子。喻佳音没受伤,但是车头被撞出一个坑,而对方警告她说:“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喻佳音怀疑是戚陌年,因为黎雪没回她的消息。她被戚陌年恐吓,却没有退缩,而是去了黎雪家,跟她说了这件事。   没有证据,但黎雪犹豫过后,选择了相信她——她们是朋友,这么多年相处过来的,她没有必要骗自己。   对喻佳音表示歉疚后,她开始疏离戚陌年。只是,戚陌年早就布下一张网,从重逢开始,就是他精心策划的。他将黎雪的母亲接过来,给她安排最好的医疗手段,又对黎雪的工作暗中谋划着,使黎雪渐渐干不下去,并且设计图纸泄露,名誉受损,等等。   黎雪非常难过,偶遇戚陌年,便没有执意拒绝他的安慰,两人去喝酒。喝到一半,喻佳音打电话过来了,黎雪顿时对着电话哭起来。   喻佳音听到朋友哭,就问她在哪里,然后要过来接她。一旁的戚陌年听到,顿时恼恨上了。   戚陌年非常讨厌她,因为他只想黎雪眼里看着他一个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于是,他打了个电话,让人去喻佳音的画室放火。喻佳音接到消息,连忙去挽救自己的画。不幸的是,她在救画的过程中被架子砸到脑袋,死在火中。   黎雪听到噩耗,顿时崩溃了。她这段时间遭到太多的不如意,而好朋友的去世,无异于深深一击,她彻底崩溃了。   戚陌年趁虚而入,将她接到自己住的地方,照顾她,跟她培养感情。偶然一次,黎雪听到他跟人打电话,发现了疑点。她慢慢去查,发现她的工作挫折、名誉受损,都是他搞的。   她想起喻佳音生前说过的话,这人心机深沉,不是良人,顿时警醒,提出要搬走。   戚陌年当然不肯。   接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她遇到危险,戚陌年为她不要性命。戚陌年生病,对她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他求她给他一次机会,他很爱她。等等。   黎雪渐渐动摇了。他虽然性格很不好,但对她是真心的,而且为她做了那么多。   两人修成正果。   剧情的最后,黎雪跟他商量,重新拾起了事业。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真正的老板是戚陌年,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从始至终活在他的手掌心里。   剧本的书脊上,用花体字印着“豪门溺宠”四个字,是这个剧本的分类。   花花绕绕的字体,尽显梦幻与浪漫气息。 第310章 闺蜜2 他为什么知道你的密码?   韶音进入小世界, 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就是身躯猛地一颤,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什么,随着视野变得清晰, 很快看清这是车子的方向盘。再一抬眸, 透过车前玻璃, 看到前方是一辆黑色轿车,车头与她的车身相倾斜, 显然是斜刺里撞过来的,不由挑动眉头。   巧了。她所进入的情节点,恰是“向黎雪发短信告密, 被戚陌年发现,派人撞她”的现场。   解开安全带, 拿起手机, 打开车门走下去。   对方已经先一步下了车子。此刻站在路边, 朝她看过来。   是一个男人, 三十多岁,个头不高, 留着寸头, 西装皮鞋领带,但是质地和款式很一般, 像是一个普通的业务员。   “你怎么开车的?!”韶音走过去,张口就是一句喝斥, “不知道看红灯?长一双眼睛不知道用的?!”   对方闯了红灯, 不守交规,将她的车子撞成这样,正常人都会暴躁的。   男人长相很普通, 但是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狠,慢慢朝她走近,眼角扫了一眼车子,轻慢地说道:“喻小姐是吧?你的车子,我会赔的。”   韶音一怔,随即露出戒备来:“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男人笑了笑,神情更加轻蔑,声音压得低低的,威胁道:“有人让我跟喻小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来了,韶音心说。表情瞬间变得惊惧,随即怒气冲冲地道:“谁指使你撞我的?”   男人却不说话了,退后一步道:“不用请交警了,喻小姐的车子我照价赔偿。”   他嚣张极了。   一脸傲慢。   好像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就应该害怕、忍着、自认倒霉,从此夹起尾巴做人。   韶音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怒气冲冲的表情敛去。   低下头,在手机上点了点,结束了录音。然后抬起头,对男人晃了晃手机,这才笑起来:“我当然不会找交警,因为——”   “我会报警。”   下车的时候,她就开了录音。   男人顿时脸色一变:“你!”   因为她晃动手机的速度并不快,他轻易看到了录音结束的界面,脸色陡然难看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是清清白白的。   头一回干这种事的人,也不会像他这样,一脸压不住的阴狠气息。   男人怕了。因为害怕,表情发狠起来,大步上前就抢手机:“给我!”   韶音往后一扬,挑眉道:“给你?给了你,我怎么报警?”   男人当然不可能让她报警,一脸凶相,毫不客气地抢夺手机。   韶音躲了几下,确认路边的摄像头拍下他动手抢夺的影像,然后一脚踹他胸膛上:“给你脸了!”   “厚厚。”灰灰幸灾乐祸地笑。   长得这么丑,还敢挑衅大魔王,他真是嫌死得慢。   韶音将男人踹得踉跄后退,却没有收手,追了上去,又是几脚,直将男人踹倒在地,然后抬脚狠狠踩他的脸:“你姓什么?姑且叫你X先生吧。X先生,请你放心,你的医疗费用,我会照价赔偿的。”   搞笑。   只有他赔得起吗?   路边的行人只见两人打了起来,热心的就过来劝架:“美女!美女!别打了!他怎么你了,你下手这么狠?”   “不就是撞坏你的车吗?让他赔就是了,别打人,打人就不好了。”   “别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韶音抬起头道:“他是别人雇来故意撞我的!要不是我躲得快、刹车及时,可不仅仅是车子被撞坏了!”   说着,扬了扬手机:“我刚刚录音了!”   大家见她说得很真的样子,顿时哗然起来,平常谁看得到这种热闹?一个个眼睛发亮,盯着两人,脑补出一幕又一幕的伦理剧。   “我不白打你。”韶音低下头,又踹了下男人的脸,“我们报警,看看警察抓谁!”   说着,便拨打起了报警电话。   围观的人群见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真的报警了,更加不肯散去了。   但还是有人说道:“美女,你别打啦,你打坏了他,还不是自己倒霉吗?”   “也不是我要打他的。”韶音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刚刚抢我手机,跟我可不带客气的。”   见那人还要劝,就又说道:“没关系,死不了,只要整手整脚的,我赔得起!”   说完,又放狠话:“看看谁还算计我!”   这下大部分人都不吭声了。   很快,警察来了。   韶音跟男人一起被带去警察局,录口供。   “他蓄意伤人,我有证据。”   “是他先动手的,路边有摄像头,肯定拍到了。”   男人涉嫌故意伤人、恐吓,被拘留了,韶音则开着破车去维修。   将车子扔在4S店,打车去黎雪家。路上,她给朋友打电话:“嗯,我有点事,去不了了,改天再约吧。”   “也没什么,一个傻【哔】把我车撞了。”   “人没事,就是那傻【哔】不看红灯,把我车撞了。”   “好,改天再约。”   她原本要跟朋友约去射箭馆,出了这事,自然去不成了。   她要跟黎雪通个气。   挂掉电话,韶音往后一靠,看向车窗外。   车玻璃上映出的倒影,是一张鲜活明媚的年轻面孔,只是此刻眼神微沉。   剧本上,黎雪最终跟戚陌年HE了。她并不知道好朋友的死,跟戚陌年脱不开干系。那么,假如她知道呢?她还会原谅戚陌年,跟他在一起吗?   黎雪家在靠近地铁站的一个小区里。环境和设施都很一般,但胜在交通方便。   喻佳音之前帮她搬过家,还有她家里的钥匙,因此韶音在小区外面买了点菜,去她家做饭。   吃过饭,睡醒一觉,黎雪回来了。   “音音,你来啦?”黎雪打开家门,看到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的好朋友,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一边换鞋,一边说道:“怎么没说一声?有什么事吗?”   “还真有事。”韶音回头朝她看过去道。   黎雪见她表情有些凝重,不禁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放下包包,走过来坐下:“什么事?”   “你手机给我。”韶音伸出手。   黎雪拿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她。   韶音径直翻她的消息记录。   “怎么了吗?”黎雪靠近过去,一边看着两人的消息记录,一边问道。   韶音偏头看她:“你没删过消息,对吧?”   黎雪一怔,下意识回答:“没有啊。”   “看。”韶音将自己的手机解锁,调出聊天记录,给她看。   黎雪一看,顿时眼神凝住了。   那是有关戚陌年的内容。他对竞争对手,非常无情狠辣。得罪过他的人,统统下场很惨。他对自己的女伴们,毫不留情。而这么多年,他一个朋友都没有,等等。   黎雪看了看韶音的手机,又看了看自己的,嘴唇渐渐抿起来。   “如果不是你删的——”韶音将手机还给她,然后收起自己的手机。   黎雪脸色难看,口吻复杂地道:“那时我在跟戚陌年吃饭。”   她发消息的时候,她正好跟戚陌年在吃饭。   如果有人删了她的消息,只能是戚陌年了。   “我当时去了趟洗手间。”回忆到这一点,黎雪的脸色更难看起来,握紧手指,有些愤怒:“他竟然翻我手机,还删我消息!”   韶音冷静地道:“你应该想的是,他为什么知道你的密码?”   黎雪听闻,悚然一惊!   是啊,戚陌年为什么知道她的密码?!   “还有,给你听这个。”韶音重新打开手机,将录音放给她听。   【喻小姐是吧?你的车子,我会赔的。】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有人让我跟喻小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黎雪的眼睛逐渐睁大,神情变得惊恐,猛地抓住了韶音的手:“这,这是什么?”   韶音低着头,将界面返回,然后锁上屏幕,这才抬起头来:“给你发完消息后,我约了澄澄去射箭,车开到半路上被人撞了。”   黎雪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懵了。   嘴唇张着,颤抖了几下,没有说出一句话。   她吓坏了。   露在外面的手臂,汗毛都竖了起来。   黎雪是真的吓到了。   正常人都会感到害怕的——戚陌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知道了她的手机密码;他私自翻看她的消息,还删掉了不利于他的内容;他雇人撞她的朋友,恐吓她。   “他,他……”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越想越害怕,抓紧韶音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他想做什么?他这样对我,想做什么?”   当年那个瘦瘦的小男孩,长大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对不起他啊?”黎雪想不通,不明白戚陌年为什么这样对她。   韶音反握住她的手,拿纸巾给她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低声道:“不知道,再看看。”   黎雪却是直打哆嗦,她想起一个月前跟戚陌年重逢的那天,他西装革履、精神焕发、英俊笔挺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眸光深沉,当时她只觉得他成熟稳重,觉得他可真帅啊。现在想想,那眼神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藏着不为人知的图谋。   “我没什么可图的。”她哆哆嗦嗦的,拿起手机,就要删掉戚陌年的微信号,手机号。   韶音制止了她:“别删。”   黎雪抬头,茫然地看着她。   “你想躲他,你躲得掉吗?”韶音冷静地问她,“他有钱有势,如果他真的图你什么,你觉得你躲得掉吗?”   黎雪听完,浑身汗毛又竖起来了。满脑子都是男人西装革履、英俊笔挺,但却目光深不见底的模样,她茫然地看着韶音,喃喃道:“那,那我怎么办?”   她本来不是软弱、没主见的人。   相反,她努力、上进、坚韧、勇敢。   她只是太知道有钱有势四个字的概念了。   她曾经是富家千金,家里人有钱有势时是怎样做事的,她非常清楚。更是知道得罪了人,被更有钱有势的人搞,是什么下场。   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努力工作是为了给母亲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让自己和母亲过得舒服一点。   但是如果被巨兽盯上了,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蚊子,毫无挣扎之力,顷刻间就能粉身碎骨。   “你先不要慌。”韶音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她,吓到她不是她的目的,“我们往好处想,最好的结果是,他喜欢你,不希望你对他的印象不好,因此删掉对他不好的消息。”   黎雪猛地瞪大眼睛,圆圆的瞳仁里迸出了灼灼的愤怒,像只炸毛的小猫:“他——呸!”   她倒了八辈子血霉,被这种人喜欢上!   韶音抚了抚她的头发,而后按住她肩头,又说道:“虽然很恶心,但这是对你最有利的消息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最坏的可能,那就是他图谋你的什么。”   听完这句,黎雪浑身的汗毛缓缓伏下,眼里灼灼的怒火也熄灭了,肌肤表面温度变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往韶音身边靠过去:“我没钱,O型血,长得不像哪个大明星,祖上没传下宝物,我没什么可图的。” 第311章 闺蜜3 封口费。   剧本上, 喻佳音跟黎雪说了这件事,两人明确了远离戚陌年的方针后,就没有下文了。   不得不说,两个人都有些天真。她们以为远离戚陌年就行了, 但, 戚陌年是好远离的吗?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兴趣, 并不会因为她的冷淡就收手,而是会加大攻势, 热烈追求。   如果一个蛇精病男人对一个女人有兴趣,更是会疯狂纠缠,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若是一个有钱有势的蛇精病男人盯上了一个女人……就只能说, 自求多福吧。   “你分析的有道理。”韶音揽住了黎雪的肩头,冷静地道:“这么看来, 更大的可能是他喜欢你, 想得到你, 担心你不喜欢他, 才做出这些事情。”   不是可能。   这就是真的。   戚陌年就是喜欢她,才这样做。   但是现在, 两人都不应该知道。所以, 韶音跟她分析这件事,来敲定整件事的性质, 以及接下来如何应对。   “你跟他小时候认识,在他非常穷困窘迫的时候帮助过他, 我猜测, 他可能对你有些好感。”她客观地分析道,“不过,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比如他嫉妒你、嫉恨你, 在他最穷困窘迫的时候,你却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还能打发要饭的似的接济他,他可能因此恨你,想要毁了你。”   黎雪猛地打了个冷噤,被后面那个猜测吓到了,也膈应到了,好看的眉头拧得紧紧的:“我从来没这样想过,我从来没把他当成要饭的,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看他没饭吃,他妈妈也不管他,觉得他很可怜啊!   她真的只是一片好心!   他怎么能这样?谁会这样对待曾经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他还是人吗?!   “别害怕,这只是最坏的可能。”韶音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说道:“不代表事情真的那么坏。我只是觉得他行事太阴狠了,如果他仅仅是给我打个电话,让我不要乱说,我也不会这样郑重其事。但他一不高兴,就找人撞我,太没有底线了,你应该对他有点警惕。”   有点警惕?何止!   黎雪对他简直是全神戒备了!   “我那些零花钱都喂了狗!”想到当年的好意,黎雪气得脸色发白,攥着手指,恨恨骂道。   他就算不领情,也不应该在多年后窥探她的手机信息,还撞她的朋友吧?!   她甚至怀疑,她跟他真的只是偶遇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浑身打了个颤。   “别怕,别怕。”韶音见她吓得厉害,用力抱了抱她,安抚道:“他没有那么可怕。他也是个人,是人就有弱点,是人就不会无懈可击。他总会露出他的目的,而我们已经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对他毫无防备,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不会轻易得逞的。”   黎雪被她抱着,只觉眼眶一热,鼻头也发酸起来:“谢谢,谢谢你音音,你被我连累了,还这样帮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们是朋友啊。”韶音说道,拍了拍她的后背,“朋友就是要在对方处境艰难的时候支持对方啊。”   如果这样黎雪还是爱上戚陌年,选择跟“雇人撞自己朋友”的人在一起,那她们就不是朋友了。   韶音来这一趟,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确定黎雪对戚陌年是害怕的、想要远离的,二是划清她跟戚陌年的界限。   她不可能让戚陌年得逞。   他不配得到爱情。   黎雪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如此支持自己,只觉感动不已,点点头道:“嗯。”   韶音又安慰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让她一个人想一想。   而在她离开后,黎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了很多。   她在想,如何能够远离戚陌年,而又不得罪他。她得罪不起,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个人,她还有妈妈。   至于那个“最好的可能”,也就是他是出于对她的喜欢才做这样的事,黎雪丝毫不觉感动,反而觉得可怕极了。   他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做这样的事,她不可能接受一个疯子的心意,更不可能跟一个疯子在一起。   但他的有钱有势,又让她忌惮不已,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如何在不得罪他的情况下摆脱他。   临睡前,她在心中祈祷:“希望他早点对我失去兴趣,发现我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来往。”   但她的祈祷注定要落空。   对戚陌年而言,黎雪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当中,唯一干净、温暖、明亮的存在。   他终于在戚家站稳脚跟,曾经说一不二的父亲大势已去,其他人也都被他笼络的笼络,斗倒的斗倒,他现在没有敌人了。   他做好了准备,有资格去追求幸福了。   “什么?”一个电话打进来,戚陌年听了几句,脸色蓦地沉下来,“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的脸色并没有变好,反而更加阴鸷:“喻佳音!呵!”   胆子大得很!居然把他的人送进去了!   戚陌年生着一张男主标配的精致容貌,肤色白皙,双眼狭长,戴着银边眼镜,看上去阴柔俊美。   只不过,他此刻的神色颇是阴沉。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闪动不已。   “查一下她的行踪。”戚陌年低头,拨出一个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吩咐。   不多时,电话响起来。   戚陌年接通,听着对面的人报告,脸色愈发阴沉,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等到听完汇报,他直接将手机摔在了地上!   “咔嚓!”   手机顿时崩裂,碎片四下迸溅。   “喻佳音!”戚陌年摘下眼镜,露出一双阴鸷无比的眼睛,里面涌动着诡谲的光。   *   “哇!”公寓里,灰灰将监测的画面转播给韶音,“他恨上你了!他知道你给黎雪通风报信了!你的大胆行为惹怒了他!”   韶音蜷在沙发上吃薯片,电视里放映着纪录片,是猫咪频道。一只只油光水滑的猫咪在农场穿行,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啊甩,优雅地迈动着步伐,简直迷人极了。   “试问,我这样与众不同的女人,引起他的注意了吗?”她随口说道。   灰灰登时噎了一下。   “亲亲,你不是女主啊!”它忍不住吐槽道,“只有女主的与众不同会引起男主的注意,其他女性的与众不同,只会被认定为搔首弄姿啊!”   “而且,不神经病的总裁才会有这种桥段。戚陌年是个神经病,他就只会对温暖过他的黎雪有不同想法,其他女人在他眼里都不是女人的。”   韶音随口道:“哦。”   灰灰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她就来个“哦”。   顿时怒了。   “你能不能跟我聊聊天啊?”它大声道,隔空关了她的电视,“猫有什么好看的?”   猫能跟她说话吗?   猫能帮她监测各个角色吗?   猫能为她分析这个、分析那个吗?   韶音正在看一只猫咪扑飞虫,伫立的精巧耳朵,弹性十足的身躯,美丽得不得了。闻言沉下脸,说道:“打开!”   “不!”灰灰倔强道。   韶音顿时生气了,自己拿起遥控器,重新打开电视。   “啪。”灰灰又给摁了。   韶音气笑了,说道:“你胆子大了啊?”   “谁让你不跟我说话?”灰灰气得不得了,“他要搞你呢!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在干什么?”   就知道不务正业!   韶音听到那句“谁让你不跟我说话”,不禁气消了。   是了,全是因为她的霸道,让它只有她一个任务者,它感到孤寂想跟人说话,才会如此。   想到不久之后就要沉睡,跟它相处的时间不会多了,遂道:“好,我不看了,我们说话。”   “哼,你想说话就说话?”灰灰仍然很生气。   韶音好笑,抓起薯片往口中送:“不是你想说话,我才陪你说话的吗?”   “哼。”灰灰借台阶就下,不再计较刚刚的事情。甚至因为她放弃了电视,选择了它,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腿,然后才道:“他在捞人。”   虽然那人不敢说出他,但戚陌年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他捞了出来。   那人在韶音手里吃了亏,还进了局子,不恨她是不可能的。这下被捞出来,指定要搞事情。   “给戚陌年发个邮件。”韶音一边吃薯片,一边吩咐灰灰,“把那段录音发过去。”   顿了顿,“唔,然后问他,想不想给黎雪听?”   黎雪已经听到了那段录音,但韶音想让戚陌年以为她没听过。   这样可以保护黎雪,让戚陌年“追求”她的手段相对不那么疯狂。   “好嘞!”灰灰最喜欢搞事情了,当下登陆她的电子账户,给戚陌年发邮件。   不多时,韶音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唇角勾了勾,她接起来:“喂。”   “是我。”电话里传来阴沉沉的声音,“你没有把那段录音给小雪听?”   韶音扬扬眉,一边吃薯片,一边含混道:“没有啊。给她听了,会吓到她的。她很单纯,你知道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你的目的?”   “两千万,买断那段录音。”韶音说道,“就当封口费。”   “呵!”电话里传来一声嘲笑,含着怒意和轻蔑,“我以为你是小雪的朋友,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给你五千万,从此以后不许你联系她!”男人傲慢的声音响起。   韶音伸长了腿,在沙发上躺下来,懒洋洋地道:“五千万?戚先生打发要饭的呢?”   “你适可而止!”戚陌年沉声道,并不给她狮子大开口的机会,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他老子打拼多年留给他的,也是他辛辛苦苦抢来的,“否则,小心鸡飞蛋打,一毛钱都要不到!”   韶音无所谓地道:“那你不给就算了,我也不缺钱花。就是不知道某些人,缺不缺女朋友了。”   说到这里,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颇为玩味地道:“戚先生敢雇人撞我,难道敢雇人撞死我吗?只要我活着,唔……”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   “我没有录音。”韶音不禁笑起来,“看戚先生紧张的,我真的没有录音,你怕什么?”   “八千万。”电话那头传来。   “凑个整吧。”韶音道,“一个亿,怎么样?”   好歹是大男主,堂堂集团总裁。   出手不往一个亿起,他配做大男主吗?   安静。   “好。”不多时,电话里传来回答,男人的声音冷了几个度,“你说话算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韶音爽快地道:“行,看在钱的份上。”   话落,电话便挂断了。   而不久后,她的账户入账了一笔钱。   “啧。”韶音挑挑眉,随即给黎雪打了个电话,“宝贝,睡了吗?”   黎雪已经睡了,被床头手机的震动吵醒,听到是她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道:“音音,什么事?”   “阿姨治病的钱,我给你凑到了。”韶音笑道,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我答应他,以后不联系你,你别说漏嘴哈。”   黎雪听到一半,眼睛就睁圆了,此刻眼神都是直的,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狠狠抓了把头发,疼得“嘶”了一声,随即猛地坐起来,结结巴巴地道:“等,等等,音音,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有醒,没听太清。” 第312章 闺蜜4 他早晚会死的!   电话那头, 韶音不禁笑了起来,柔声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在她的讲述中,并不是她主动发邮件,对戚陌年进行“勒索”。而是戚陌年找到她, 提出给她两千万, 让她放弃追究撞车的事, 并且对此事保密,外加不再联系黎雪。   “两千万, 他张口就是两千万,我想着他既然这么有钱,我为什么不多要点?”韶音笑着说道, “我就问他要了一个亿。”   从头到尾,是戚陌年找上她, 对她进行恐吓、震慑、封口、驱逐。   她什么也没做, 清清白白。   倒也不是在乎自己的形象, 而是既然能够给戚陌年抹黑, 为什么不呢?   这个不可一世、骄狂自大的男人,她很高兴他在黎雪心中的印象变差。   “一个亿呢!他敢给, 我当然就收了。”她扬扬眉道, “其中两千万是给我的封口费,我不追究他雇人撞我了, 另外八千万给你,你拿去给阿姨治病。”   随着声音陆续从话筒里传来, 黎雪彻底清醒了, 唇紧紧抿住,眼睑垂下,五指紧紧攥住手机, 隐在黑暗中的清丽脸庞隐现怒气。   她难以想象,戚陌年会做出这种事!   雇人撞她的朋友,然后拿钱砸人,让人不许追究。他未免太过狂妄!   他还让她最好的朋友离开她,他凭什么?有钱有势了不起吗?他凭什么左右她的人生?   “怎么不说话?”见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韶音便道:“你该不会不好意思要吧?”   黎雪不是不好意思要。   她根本没打算要。   只是,想到母亲的身体状况,她咬了咬唇,说道:“算我问你借的,我给你打欠条。”   母亲身体不好,在她们家里没落之前就很不好,后来家里出事,她心脏病爆发,身体更差了,这些年一直吃药养着,没钱做手术。   做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术后需要精心养着,也要花不少的钱。这么多钱,黎雪不可能跟朋友要。   她们是好朋友,关系不错,她愿意借一大笔钱给她,并且不催着她还,这已经非常够意思了。   至于八千万,这是一个巨大的数目,黎雪不是不心动。但,这是音音的钱,不管音音怎么得到的,从谁手里得到的,这都是她的钱。   她可以向朋友借钱,但不会要朋友的钱。   “随你。”韶音并没有强求,随意地道:“那八千万,我打一张卡上,你缺钱了就用。”   黎雪想说不用,用不了那么多,但朋友如此视金钱为粪土,想也不想就给她,让她不禁哽咽起来,心中感动极了。   八千万!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包括她的父母在内,没有谁为她花过八千万,眼睛都不眨一下。   戚陌年不算。   他虽然因为她花了一个亿,但他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不为人知的目的。音音就不同了,音音给她这笔钱,是用来解决她的经济困难,给她的母亲治病用,是为了她好。   因此,她对韶音是发自内心的感动,孤独的心像是被熔熔岩浆包围,一片炽热。   至于戚陌年,黎雪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反而愈发觉得他是个疯子,害怕而戒备。   “对了,你别跟戚陌年说漏嘴。”韶音在电话那头提醒她,“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我给你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给了你二十万分手费,以后再也不联络了。”   “啊?”黎雪呆呆地道,不禁握紧了手机,“那,那以后……”   “以后当然还是要联系啊!”韶音说道,“回头我换个手机号,我们用新号码联系。你给我备注的时候,备注个别人看不出来的,他就不知道了。”   黎雪却有点紧张,揪着被子问道:“能行吗?我们这样耍他,他以后知道了,会不会……”   那是个疯子。他做得出雇人撞她的事,还做得出花一个亿让她离开她的事。如果他知道她们合起伙来骗他,会做些什么?   想想就不寒而栗!   “要不,算了吧?”黎雪忍不住道,“我们把钱还他吧?”   疯子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宝贝,你以为把钱还给他,处境就会变好吗?”韶音跟她分析起来,“通过这件事,我想他的目的应该很清楚了,那就是你。宝贝,他想要你。”   黎雪微愣。   “不然,你想一想,他为什么肯花一个亿?你身上有什么价值一个亿的东西,是值得他图谋的吗?”韶音又道。   黎雪听着,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原来如此。   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他不是为了别的花钱,他是为了他自己。   他想要一份“爱情”,有钱有势的、高高在上的、尊贵无比的戚先生,他的“爱情”是那么昂贵。   “昂贵的他,居然看上普通的我。”她忍不住自嘲道,“他也不过是个俗人,拥有烂透了的眼光。”   那么多美丽的、聪明的、能干的,甚至家世良好的女孩子,他看不上,居然为她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普通女孩大费心思。   “不不不,宝贝,他的眼光是独一无二的。”韶音纠正她道,“他看上的是一个美丽、聪明、勇敢、坚韧、善良、孝顺的女孩。你只是没有钱,其他的全都有。”   黎雪被朋友猛吹一通彩虹屁,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吹倒。   她不禁破涕而笑,忍不住撅了撅嘴,低头轻轻扯着腿边的被褥,轻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收着这笔钱。他愿意给,不要白不要。”   顿了顿,“我们最近别联系了。”   安全起见,她们少联系为好。   疯子的思维,难以揣摩。   音音已经对她很好了,她也要为她考虑一些。现在就很好,音音得到了钱,至少不亏。而如果她们少联系,音音也是安全的。   至于她自己,看情况吧。   那个疯子,他想怎么对她,还不知道。想到这里,一幕幕阴暗的、暴虐的、残忍的、癖好疯狂的场景在脑中闪现,令她不禁绷紧了身体,脸色发白,心中涌上恐慌。   最坏的结果,是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在那个疯子的折磨下。但,即便她死了,音音会替她照顾母亲,这样她就算死了,也不会太死不瞑目。   “为什么不联系?”韶音不知道她已经把戚陌年想象成了变态杀人狂,闻言说道:“答应了他的,就一定要做到吗?他又不是好人,谁要跟他讲道义?我就是要拿了他的钱,还跟你联系!”   她如此霸道的话,让黎雪不禁握紧了手机,忍不住想要听她再多说一点。她的话,她的口吻,仿佛有力量在里面,叫人听着便忍不住想靠拢过去。   “如果你是因为害怕,害怕被他发现后对我们怎么样,也不必。”韶音接着又道,“他不就是有钱有势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现在也有钱了!他能花钱办到的事,我们也能办到!”   讲道理,一个亿呢。   什么干不了?   “再说,他不就疯了一点吗?狠毒了一点吗?了不起啊?大不了我们比他还疯,比他还狠,是不是?天底下只有他能疯、能狠、能欺负人吗?呸!他算老几!”韶音轻蔑地道。   对付这种人,就要从战略上藐视他,战术上重视他。   黎雪本来很害怕,听到这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臣服的冲动,忍不住道:“音音,你太强了。”   她被戚陌年盯住后,心里只有恐惧和害怕。音音就不是,她是直面戚陌年神经病一面的人,她被败类撞了,都不害怕,还敢把人打进局子,又从戚陌年那里索取了一个亿。   “我要向你学习。”她握着手机,认真地道:“我也不害怕他。”   朋友这么勇敢,她怎么好意思胆小懦弱?这样她会觉得,她都不配做音音的朋友!   “就是,怕他什么?”韶音给她鼓气,“我们该怎么联系还怎么联系,等着我,明天换了卡告诉你。不早了,睡吧。”   “好。”黎雪轻声道,“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   黎雪躺回床上,却没有松开手机。而是抱着手机,拢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力量一般。   而她想着韶音的话,的确不再那么害怕了。她想,戚陌年不就是有钱有势吗?她家里以前也很有钱,还不是没落了?戚陌年也会被人搞下去,他也会有没落的一天,他也会变得无权无势。   至于他疯,大家都是人,谁也没比谁多长一颗脑袋、一只手,有什么可怕的?他有病,难道她就是没长利齿的小绵羊吗?   敢害她,敢伤害她在乎的人,她也不会让他好过!   恐惧的阴霾逐渐被驱散,黎雪很快睡着了。   *   次日,韶音将一张存储有八千万的卡给黎雪同城快递过去。   并且用新的手机号、微信号加了她。   黎雪正在画图,看到好朋友新的号码联系过来,不知怎么,忽然想笑。   她们好像在黑恶势力的压迫下,进行隐蔽碰头的狡猾家伙,说不出的刺激。   因为戚陌年而带来的阴影和沉重,再次散去几分。她嘴角微微扬起,收起手机,继续画图。   戚陌年对此毫不知情。   过了两日,他开车经过黎雪公司楼下,给她发消息说:“恰好路过,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   这会儿是下午六点钟,黎雪是六点半下班,如果约晚饭的话,倒是很合理。   但黎雪看到他发来的消息,脑中蓦地浮现出上次喝咖啡的时候,他顶着一张成熟英俊的脸对她笑,背地里却删她消息、雇人撞音音的情景。   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已经散去大半的阴影,重新聚过来,形成阴沉的乌云,笼罩在她心头。   她还是怕他。   “我今天要加班,活很重。”她打出一行字,而后忍着恶心,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   不多时,戚陌年的消息回过来了:“吃顿饭而已,很快的,工作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黎雪抿着唇,又打起字来:“我等下叫个外卖。”   打到这里,她皱了皱眉,删掉重新打:“我已经叫外卖了,等下吃完饭再赶活。”   发过去。   又编辑了一条:“不好意思啊,下次我请你。”   下次是不会有的。   她会一直很忙很忙。   黎雪抿着微微发白的唇,将手机放回桌上,重新画起图来。   但脑子里静不下来,她花了十来分钟,才让自己静下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楼下,一辆黑色迈巴赫车内,年轻英俊的男人看了看手机,眉头挑了挑,抬起头道:“开车。”   她没时间下来吃,他给她送上去就好了。   想到这里,男人微微勾起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第313章 闺蜜5 丢进垃圾桶。   黎雪很忙。   任何一份高薪的工作, 都不会很清闲。而黎雪为了多赚点钱,更好地照顾母亲,拼了命地压缩自己的自由时间,去追求工资之外的奖金。   不过, 她忙归忙, 却也没有忙到跟人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刚才如果不是戚陌年, 而是韶音约她,她肯定就下去了。   忙过一阵, 她抬起头,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视线,一手揉着酸疼的脖子, 一手拿起手机点外卖。   她节省惯了,点了份物美价廉的西红柿鸡蛋盖饭, 便放下手机, 继续忙碌起来。   十分钟后, 她接到前台的电话:“黎雪, 有你的外卖。”   她的外卖为什么会送到前台?不应该是外卖员打电话给她,让她去拿吗?疑惑一闪而过, 她很快答道:“好的, 谢谢。”   挂了电话,起身去前台。   刚拐过一个弯, 就看到前台站着一道英俊笔挺的身影,左手臂弯上搭着西服, 右手提着一只纸袋。看到她出现, 男人微微笑起来:“黎雪。”   脚步霎时间顿住。   男人容貌俊美,笑起来时更加夺魂摄魄,好像周围的光芒顷刻间被吸收, 天地间只余他一个人熠熠生光。   但黎雪丝毫没有被男人温柔俊美的样子打动,此刻只觉被毒蛇盯上,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冒,后背上攀爬着凉飕飕的冷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怎么是你?”她缓缓挤出一点笑意,慢慢迈动步子,朝前方走去。   戚陌年身量很高,随着她走近,视线微微垂下。温柔的声线轻轻响起来:“我吃过饭,见时间还不晚,顺便来看看你。”说着,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你已经吃过了吗?”   她吃过了吗?   被男人温柔如水的目光望着,黎雪僵硬地伸出手,接过纸袋。努力压下心底涌出的毛骨悚然感,只思考了一瞬,就放弃了在这个男人面前撒谎,带了一点不好意思地道:“还没有。”   挑了挑眉头,戚陌年的神情并不意外,反而带了一点意料之中和微微的责备:“身体最重要。”   “嗯。”黎雪抿着唇,垂下眼睛,“谢谢你。”   戚陌年见她接过,便收回手,自然垂落在身旁:“跟我不用客气。”他态度保持得极好,非常随和,又很温柔,不带一丝侵略性,“不打扰你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温柔体贴的男人,有着那样阴狠毒辣的一面?   黎雪抬起头,看着他道:“真的谢谢你,下次有机会我请你,这次真是不好意思了。”   戚陌年眼底涌出笑意:“都说了,跟我就不用客气了。好了,你去吃饭吧,我走了。”   “好。”黎雪目送他离去。等他进了电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躯一瞬间松懈下来。   前台妹子则是有些激动地叫她:“黎雪,那是你的追求者吗?好帅啊!”   黎雪笑笑,说道:“不是,是曾经的邻居。”然后对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后背上冷飕飕的,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她出了一层冷汗。   回到工位后,看着手里的纸袋,皱起眉头。   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好,我马上下去。”电话又响起来,是她点的外卖到了,于是起身去拿。   再次回到工位,她看了看办公室里跟她一样加班的同事,说道:“陈哥,张姐,小恬……我点的外卖有点多,帮忙分担下啊?”   说着,将外卖盒打开。   顿时间,精品菜肴独具的香气顿时飘出来。   本来没打算动弹的同事们都站起来了:“哇,好香啊!”   黎雪笑笑,说道:“朋友送我的,他不知道我已经点外卖了,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抽屉里有几副一次性筷子,黎雪拿出来,放在桌上:“拜托了,帮忙解决一下,谢谢!”   大家见她这么真诚,也就不客气了,围过来品尝:“唔,好吃!”   “哇!我才看到,居然是盛福斋的菜!”   “黎雪,你可真大方!”   戚陌年给她带了四份菜,一份汤,价格不会低于八百块。   如果是别人请黎雪吃这么贵的菜,她一定也会“哇”得很大声。   但是此刻,她心如止水。戚陌年为了让她失去朋友,连一个亿都花了,几百块又算什么?她心里翻不起一点浪花。   在黎雪的热情相让下,大家将菜品吃了个差不多。还剩下一点,黎雪看了一眼,碰都没碰。吃完自己的西红柿鸡蛋盖饭,便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第314章 闺蜜6 自己当老板。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韶音。   不仅没有告诉她, 甚至也没有再联系她。   音音已经帮她很多了,很多很多了,而戚陌年是个危险的疯子,她不想连累朋友。   不过, 韶音还是知道了。   当然是灰灰告诉她的。   “黎雪简直把戚陌年当成了洪水猛兽!”灰灰唏嘘道, “她一见到他, 心跳立刻变了,肾上腺素飙升!”   当然, 不是因为激动,或者兴奋。   事实上,在见到戚陌年的那一刻, 黎雪整个人吓坏了。她才是被疯子盯上的人,作为狩猎目标, 在面对戚陌年时, 头皮都是发麻的。   “照这个架势, 他们是好不了了。”灰灰幸灾乐祸地道。它跟韶音相处久了, 不知不觉中态度朝她靠拢,她瞧不上的, 它也会审视和挑剔。比如戚陌年, 它就没有办法感知到他的人格魅力,颇有些嫌弃。现在看到他前路灰暗, 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不过,它紧接着道:“亲亲, 我们的任务要及格哦。”   快乐虽然重要, 但小命更重要。   “嗯。”韶音应了一声。   她在收拾行李。   准备去C市的朋友那里,采风。   喻佳音喜欢画画,更喜欢开着车到处跑, 寻找灵感。恰好,韶音的兴趣也很广泛,于是打算开车去C市的朋友那里,她有一片种植着薰衣草的花田,非常漂亮,适合寻找灵感。   至于黎雪不联系她,没什么关系。   现在剧情刚刚开始,戚陌年的手段还比较浅显,黎雪能应付得来。   再说,戚陌年虽然是个疯子,但他对黎雪视若珍宝,宁可自己死,都舍不得伤害她一根头发丝,完全不必担心黎雪的安危。   她收拾好行李箱,提在手里,轻轻松松装进了车子的后备箱,然后上了车。   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黎雪在认认真真地工作,通宵达旦地加班。   八千万的存款,并不能让她放弃对自己的要求。钱总有花光的一天,经历过一夕之间家世没落,她最知道钱是靠不住的。只有知识和技术,才是傍身之本。   她一心工作,心无旁骛,转眼便到了周末。   “我有两张音乐会的票,你有兴趣一起去吗?”   黎雪看着消息,又看了看发消息的人,嘴唇微微抿起,很快回复道:“周末要加班。”   想去。怎么会不想去?她又不是工作狂。   如果是别人约她,她肯定就去了。戚陌年就算了,她对他避之不及。   另一边,戚陌年看着收到的信息,眉头皱了皱。   如果约她吃饭,她没时间,约她周末出来听音乐会,她还是没时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   又过一周,戚陌年再次发消息来:“今天也在加班吗?”   很巧,黎雪的确在加班。   于是她拿起手机,坦坦荡荡,打出两个字:“是的。”顿了顿,又打出一句:“或许等我爬到戚总这样的位置,就可以不加班了。”   她其实是在讽刺他,有钱有势,闲得蛋疼,盯着她一个普通穷女孩不放。   但,戚陌年看着这条消息,本能的脑中闪过一句:“等你做了戚太太,也可以不加班了。”   不过,现在说这样的话,为时过早。未免吓到她,戚陌年没有打出这句话,而是回道:“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一定可以的。”   发送。   “不过,饭还是要按时吃的,努力奋斗和享受生活并不冲突。”他又打出一句。   “未来的黎总,赏脸吃个饭吗?也许你愿意向我取取经。”   连着几条消息发过来,让黎雪有些后悔,刚才干什么多话?她只回“是的”两个字不就行了?   “有时间一定的,最近是真的忙,抱歉啦。”她回过去一句。   然后便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到一边,不再关注消息,认真工作起来。   那边,又一次被拒绝了的戚陌年,脸色不好看。   “啊哦,他要搞她了。”灰灰将这一幕转播给韶音,然后说道:“他是不是要搞她的工作了?”   剧本上,黎雪得到朋友的提醒后,就开始疏离戚陌年,导致戚陌年搞掉她的工作,又搞坏她的名声,然后“偶然”出现在她面前,听她诉苦。   “嗯。”韶音应道。   她这会儿在骑马。上周她就已经从C市离开了,现在F市,约了朋友在马场玩。   戚陌年要做什么,一点都不难猜。这个卑劣又阴险的男人,他自私透顶,手段就那么几样。   不过,他这次不会得逞了。   *   “什么?让周宇接手?”黎雪被主管叫到办公室,听到主管的安排,惊愕地道:“为什么?华辰那边一直是我在做的。”   主管说道:“华辰那边认为你不合适,不能领悟他们的需求,做出来的东西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不可能!”黎雪拧起眉头道,“跟我对接的陈姐从来没说过我不合适,我们之前交流沟通都很顺利的,从没出过什么问题。”   “陈淑华不做了。”主管又说道,“华辰那边换人了,代替陈淑华的那位对你的工作风格不看好。”   黎雪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主管!”   “你回去吧,跟周宇交接一下。”主管对她挥挥手,让她出去。   整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丝毫预兆,而且没有回转的余地。   黎雪又气,又懵,想要跟主管再争取下,但主管已经不看她了,甚至叫了别的同事进来,商讨起其他事情。   黎雪不得不忍气离开。   回到工位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样?而且,这块工作她已经跟了80%了,突然换人是怎么回事?讲不讲理啊?!   她受不了这个气,接下来两天都没什么状态。主管安排给她一些杂活,事情不多,也不重,但是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更加令她心烦意乱。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有空一起吃晚饭吗?”这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黎雪收到戚陌年的消息。   吃吃吃,吃个屁!   黎雪本来心情就不好,收到他的消息,更加烦透了,只想糊他一脸,但到底还有理智,装没看到的样子,将手机丢到一旁。   楼下,戚陌年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回复,皱了皱眉,打了个电话过去。   “嗡嗡嗡——”   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   黎雪再也没办法当看不到,不得不拿起来,接通电话:“喂,戚总。”   “太见外了,叫我陌年就行。”戚陌年说道,声音经过了电子设备的转化,仍然低柔悦耳,“刚刚给你发了消息,想约你吃饭。现在有空吗,一起吃个晚饭?”   黎雪的脸上堆起僵硬的笑,说道:“抱歉,刚刚在忙,没看到消息。嗯,这个,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早就说要请你吃饭的,但真的是太忙了,不好意思啊!”   电话那头,戚陌年脸上微微冷下来。   忙?她手里的事情都交接走了,还忙什么?   多次被拒绝,戚陌年终于明白过来,她不想跟他来往。   想到什么,他眼底一暗,但声音仍然是低柔的:“没关系,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真的不好意思。”电话那头,黎雪的声音充满抱歉。   但不知是不是戚陌年的错觉,他总觉得她似乎松了口气似的。   “不用跟我客气。”他说道,抬眸望向窗外,“你还没吃饭吧?等下我点一份菜,叫人给你送过去,好好照顾自己。”   “不用了,太麻烦了。”   “不麻烦。”戚陌年道,“就这样。”   说完,挂了电话。   抬眼看向前方:“开车。”   低下头,又打出去一个电话,声音暗沉:“查一查……”   这次查的是韶音。   他怀疑韶音不守信用,还是将事情透露给黎雪了。否则,为什么黎雪的态度变化这么大,之前还跟他有说有笑的,现在却怎么也不肯出来跟他吃饭?   二十分钟后,电话打进来:“戚总,您要的消息……”   听着电话里的汇报,戚陌年的眉头渐渐皱起。她们没有再联系,而且喻佳音最近都不在本地,一直在外面玩。   那是因为什么?难道她真的这么忙?   “啪!”他将手机丢到一边,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揉捏着眉心。   两日后,黎雪被公司辞退了。   “离谱!就离谱!”黎雪买了几瓶啤酒,堆在客厅的茶几上,一边喝酒,一边跟韶音吐槽,“不管是我在部门内的水平,还是在公司里的风评和口碑,还是跟客户的效率,都轮不着把我裁掉啊!我做了那么多成果!对内对外的,我那么多工作成果摆着呢!凭什么裁我啊!”   公司辞退她的理由,是精简预算,适当裁员。   黎雪不服气,气呼呼地道:“之前就有一回了,非要把我跟了80%的工作交给别人,奖金也是别人的了,我忍了,这回居然裁我!”   韶音已经从F市回来了。在戚陌年搞她的当晚,就回来了。   接到黎雪的电话,乔装打扮了一通,跑来她家里安慰她。   “你可能是得罪人了。”她没有说出戚陌年,一是消息来源说不清,二是不想给他眼神,“裁就裁了,怕他们啊?咱自己干!”   黎雪喝酒的动作一顿,带着几分茫然,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咱又不是没钱。”韶音坐过去,一手揽住她脖子,“你自己开个公司,自己当老板,不好吗?咱又不是开不起。你自己招人,自己当老板,自己揽项目。从今以后,只有你裁别人的,没有别人裁你的。”   黎雪呆呆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不是?”韶音晃了晃她。 第315章 闺蜜7 他做梦!   黎雪不禁有点心动。   因为她发现, 她现在有资本了。   从前没有条件这么做,所以她从没想过单干。但是现在,被韶音一提醒,她忽然发现……   韶音看出她的意动, 眼底划过笑意, 搂着她的脖子, 又说道:“注册一个公司,资金不需要太多, 一百万就够了。然后是招人,一开始不用招太多员工,七八个就够了, 类似工作室的规模。至于办公场地的租金,水电, 杂七杂八的费用, 也花不了多少, 每个月的成本可以控制在十五万以内……”   真的不多。   以黎雪的身家, 八千万的家底,百八十万的算什么?跟零花钱一样。   黎雪听她算着账, 愈发心动不已, 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发烫起来,在血管内奔涌着。   是的, 需要的钱不算多,她完全有资格做。   至于招人, 她有朋友, 有同事,还有校友,师哥师姐, 师弟师妹们,招人不难。   而人脉和关系,她跟华辰的陈淑华关系不错,可以想办法把陈淑华挖过来,陈姐的人脉很广,拉项目投标等都容易些。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谱。   手里的酒,喝不下去了,往桌上一放,扶着韶音的肩头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她这会儿脑子有点晕,没办法冷静地思考。   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清醒了一些。走回来,原地坐下,抵住额头。   她还有点晕。   但这会儿的晕,已经分辨不出是酒精造成的,还是过于激动的结果。   “怎么样?”韶音倚着沙发靠背,灌了口酒,笑着问道。   黎雪偏头,朝她看过来,目光是难以名状的灼灼与热烈。   “我自己干。”她说道,“我自己单干。”   她可以单干!   她有条件单干!   母亲的身体状况,已经不用太担心了,她之前跟主治医师聊了一下,已经决定给母亲动手术,约的时间在下周,手术费已经划出来了。   而术后恢复和休养的钱,她也已经划出来了,都准备好了。   她现在不缺钱!   “倒还要感谢戚陌年了。”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个疯子,如果不是他发疯,她和音音也不会得到这么多钱。   “不,主要感谢你。”韶音屈指敲她的额头,“感谢你的善良,当年一时心软,结下这段缘分。”   缘分?孽缘吧?   黎雪这样想着,又笑起来,捂着被敲的地方,笑得有点傻气:“是,要感谢我自己。”说着,又抬起头,看向韶音,“还要感谢音音。”   如果不是音音聪明又强势,哪来的八千万?   跟戚陌年有个屁的关系!   他就只会算计她!   如果不是音音提醒,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恐怕被戚陌年算计到手,都不知道摸不摸得到八千万。   “工作室的名字,就叫佳雪,怎么样?”她抬头望着韶音问道。   韶音点点头:“好啊。”   两人凑在一块,讨论起开公司的事。   谁也不喝酒了,改为喝咖啡,查资料,写企划书,忙碌起来。   戚陌年第一时间得到了黎雪离职的消息。   但是他在两日后才联系她。   “我恰好经过你公司楼下,一起吃个午饭?”   韶音在跑注册公司的事,黎雪则在跑办公室场地租赁的事。   她虽然现在有钱了,但是也不想胡乱花,打算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实处上。因此跑办公室很用心,场地大小,空间布局,物业,水电,交通,价格等等统统要对比。   她身体很累,并且跟人讲价讲得口干舌燥,疲惫透了。但是精神很振奋,想到未来是自由而灿烂的,便止不住的雀跃。   当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她下意识打开来看,并没有想到戚陌年会发来消息。看到那句话的一瞬间,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没。   戚陌年就是个煞风景的存在。   如果没有他这个潜在威胁,她的生活将是多么完美。   但,正是因为戚陌年的存在,才让她的生活拐了个弯,从打工人变成创业者。   她还是应该感谢他的。   “我已经离职了,现在不在那家公司上班了,[尴尬]。”   发送。   收起手机,拧开矿泉水瓶,仰头灌起来。   她现在对戚陌年不是那么害怕了。   忠诚的朋友,雄厚的资金,光明的未来,这些都让她的内心充满力量,对什么都不是那么害怕了,包括疯狂的戚陌年。   他如果仅仅是追求她,也就罢了。如果他胆敢做出什么,破坏她的事业、生活、未来,那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黎雪皱了皱眉,将瓶盖拧上,拿出手机,发现是戚陌年打过来的。   毫不意外。   “喂。”她接起电话。   戚陌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离职了?因为什么?做得不开心吗?”   不是。她是被辞退的。   但这些没必要跟他说起。   “嗯。”黎雪直接承认了,然后道:“很抱歉,这次也没能跟你一起吃饭。可能是没缘分吧。”   她声音淡淡的,听得电话那头的戚陌年眉头拧起,表情不太愉悦。   没缘分?天底下又有多少缘分?   没有什么应得的、不应得。就像他的继承人位置,原本也不是他的。走到今天,他只认一句“事在人为”。   “你现在哪里?”他道,“我开车去接你。”   黎雪忙道:“不用了。”   “没什么缘分不缘分。吃一顿饭而已,你现在哪里?把地址发我,我现在去接你。”戚陌年道。   黎雪握紧了手机,唇也抿了起来。   顿了顿,她道:“好,我发你手机上。”   总躲着他,也不是个办法。   虽然他没有挑明,但是黎雪刚刚那句试探,已经听出来了,他的确是想追求她。   否则,不会每周都约她出去,现在又坚持来接她,要跟她一起吃饭,打破“没缘分”的说法。   吃饭就吃饭,黎雪现在已经不怕他了。   将地址发过去后,她走出办公大楼,在楼下的一家咖啡馆里坐了。点了一杯荔枝果饮,一边喝着,一边吹空调,舒爽得直眯眼睛。   戚陌年在二十分钟后到了。   低调奢华的豪车,刚一出现在视野内,立刻就被坐在窗边的黎雪捕捉到了。   她起身走出咖啡馆,朝车子走去。   车窗降下来,露出男人的侧脸。他仍然穿着一身西装,面容轮廓俊美,尊贵优雅,一丝不苟,透着常人难以接近的气质。   看到她,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大费周章跑过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吧?”黎雪拉开车门,上了车,很随意地道。   豪车而已,她又不是没坐过。   曾经她家里也是富豪。   “你对我太客气了。”戚陌年偏头看她,声线低沉轻柔,“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拿一个亿驱逐人的朋友?   “朋友之间也要客气的呀!”她微微睁大眼睛,不赞同地道:“什么都不见外的话,时间久了,好朋友也要变成普通朋友的。”   戚陌年听了,眼底涌出淡淡笑意,原来她担心跟他生疏:“那你说要请我吃饭,也是真的了?”   “当然!”黎雪说道,“我答应过请你吃饭,今天如果你非要付账,我会生气的。”   戚陌年点点头,笑道:“我不跟你抢。”   两人去了一家西餐厅。   一边用餐,一边交谈。   “离职后有什么想法?”戚陌年问道。   黎雪没有隐瞒,直接说道:“我想自己开公司。”   戚陌年一愣。   距离她被辞退才过去两天,他以为她无故被辞退,现在心情很不好,需要人安慰。   怎么会……   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他道:“开公司很辛苦。”   “是啊。”黎雪点点头,很自然地说道:“我今天跑办公场地,跑得我脚痛。等过一阵子招人,还要揽业务,更辛苦。”   “你可以不这么辛苦。”戚陌年停下用餐,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女孩子不应该这么辛苦,你应该过轻轻松松的生活。”   黎雪本来只是跟他闲聊。闻言,切牛排的动作一顿。   一股说不出的反感从心底升起。   “你觉得女孩子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她抬头看着他问。   戚陌年本能察觉到她的抵触,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其实,是他舍不得她这么辛苦。   但现在说这样的话,还有点早,他担心她会被吓到,毕竟他还没有正式追求她。   “这样啊。”黎雪沉默了下,嘴角扯出一点笑意,“谢谢你的好意。”   低下头去,沉默用餐。   接下来,戚陌年再说什么,她都没兴致了。   被供养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过着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生活,只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国王,拥有无上的权力,臣民们供养他,他可以享受优渥生活。   第二种,是猪,被圈养起来,养肥了就杀掉。   没有第三种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生活了。   戚陌年是想把她当国王,还是把她当猪?答案显而易见。   她没有玉玺,没有权柄,没有王室血脉,她德不配位,她不可能做国王。   他要把她当成猪。   呸。黎雪心里啐了一口,对他愈发轻鄙。   如果他要发疯,想要伤害她,她就给他好看。   如果他仅仅是追求她,想要获得她的青睐,那他是在做梦!   “他的手段还是太低了。”听了灰灰转播,韶音叹息一声,“他不了解黎雪。”   也许会有人被这样看似好意的话语打动。但黎雪不会,她是个清醒的女孩。   戚陌年也发现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如刚才热情和自然。   她现在像是一只闭紧了蚌壳的蚌,不再对他敞开心扉。   “我只是……”他犹豫了下,“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刚刚我的话令你介意了,我向你道歉。”   “我很尊重独立自强的女性,我愿意支持你创业。”他诚恳地道,并取出一张卡,“这里面有两千万,算是我对你创业的投资。”   黎雪的动作顿住了。   抬起头,看看那张卡,又看看戚陌年的脸。 第316章 闺蜜8 互相套路。   他给她两千万。   张口就是两千万。   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讨好他,没有恳求他,甚至跟他不是多好的交情,他一看她不高兴了, 出手就是两千万。   究竟是他太有钱, 还是两千万根本不值钱?   黎雪看着男人从容的神色, 好像他指间夹着的卡片中,存有的不是两千万, 而是两千块。   以他的身家,拿出两千万来,也不可能毫无影响。所以, 他愿意对她付出这些。   当年,她仅仅是一点善意, 照顾过他一段时间而已。值得他先后拿出一亿两千万来吗?   黎雪自问, 就算把她卖了, 骨头论斤称, 都远远不值这个钱。所以,他可能真的是喜欢她。   除了这个, 她找不出别的答案。   她丝毫不觉得荣幸、窃喜或自得, 只觉得恐怖,骨头里都泛着寒气。   一个人付出了什么, 势必追求同等、甚至更高的回报。戚陌年在她身上付出了一亿两千万,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谢谢。”她微笑着, 将戚陌年的卡推回去, “但是不用了。”   不论他想要什么,她都回报不了。   即便是爱情。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她的爱情也普普通通。会爱, 会怨,会吵,会烦,或许还会分手。和其他人的爱情没什么分别,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毫不起眼。   不值他的一亿两千万。   “只是一点钱而已。”戚陌年见她推拒,神情愈发温柔,声线低柔悦耳,“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常常投资别人,你就当是我投资你好了。大不了,以后你的公司做大了,再回馈我。还是说,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黎雪心想,她再有信心,也不觉得能在短短几年内将公司的利润做到几千万。而且,就算做到了,她也不想跟他分红。   “很感谢你的慷慨,但是真的不用了。”她微笑着,收回视线,继续用餐。   男人西装革履,坐在她的对面,优雅矜贵,俊美斯文,仿佛上天的宠儿。但在黎雪的眼中,他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巨兽,红着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她,觊觎着她身上不知名的价值,意图将她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滴血,来满足他的饥饿与贪婪。   她接了他的投资,才是给他下刀的机会。   见她不收,戚陌年微微皱眉。   没有再说什么,收回了卡:“好。”他神态和缓,从容包涵,仿佛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这张卡,我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需要了,随时来找我。”   “谢谢。”黎雪抬头对他笑道。   两人继续用餐。   周身流淌着低缓的乐曲,气氛好似和缓。   “你的公司主营业务是什么?”戚陌年抬眼问道。   黎雪便回答道:“我大学修的建筑设计专业,公司也是做这个。”   “不错。”戚陌年点点头,目光赞许,接下来说了一点鼓励、赞美的话。   没人不喜欢听好听的,尤其这个男人夸起人来很有一套,黎雪不由得嘴角上扬,渐渐又搭理起他来。   一顿饭,宾主尽欢。   结账时,黎雪道:“你不要跟我抢。”   戚陌年优雅一笑,示意道:“黎总请客,是我的荣幸。”   黎雪笑着摇摇头。   结完账,两人走出餐厅,戚陌年说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黎雪摇摇头,“我下午还有事要忙。”   “忙什么?”戚陌年便问。   黎雪答道:“租办公场地。”   “你想要什么样的?”戚陌年又问道。   黎雪便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我有个楼盘,还空着几间,带你去看看?”戚陌年很快笑道。   黎雪眼眶微睁,打心底羡慕起来。“有个楼盘”,听听,多豪阔的话。   她虽然也算有钱了,八千万呢,扔进房地产里连朵水花都溅不起来。   “不麻烦你了。”她客气地微笑。   戚陌年佯装不悦地道:“你跟我总是这么客气,几乎让我以为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你对我有看法。”   黎雪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哪有?不会,你想哪儿去了?只是不好打扰你,毕竟你跟我们不一样,你的时间很珍贵的。”   “你又说笑了。”见她否认,戚陌年的脸上难掩笑意,轻柔地道:“上车吧,我带你去。”   他眼中的笑意很真,显然是发自内心地愉悦了,并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等她上了车,才走到另一边上了车。   “当年,你对我照顾很多,或许对你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车子驶出一段距离,戚陌年缓缓开口,偏头朝她看过来,神情说不出的温柔,“我一直记得,很想回报你,希望你不要跟我客气。”   黎雪心中微动,眼睑垂下。原来真的是这样,他是因为当年的事,才对她……   才对她恩将仇报!   “你太客气啦。”她很快抬起头,看着他真诚地道:“不论是谁,我都一样照顾的。”   她当年照拂他,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他,而是因为那个小男孩太可怜了。如果是别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她一样会照拂几分。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显然不是戚陌年想听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了。   但随即,他掩饰过去:“你很善良。”   善良?引来狼的善良?黎雪不置可否。   很快,到了地方。   戚陌年带着她进入大楼,乘坐电梯而上,去看办公区域。   黎雪不得不承认,这里地段不错,交通方便,视野良好,环境物业不错,空间布局也很好。至于价格,也很美好,戚陌年给了她“友情价”,打了八折。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回去跟合伙人商量一下。”她打量过一遍,难以决定,转身对他说道。   地方是很好,但黎雪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瓜葛,因此打算回去后跟韶音商量下,究竟是定下来这个,还是再看看别的。   “合伙人?”戚陌年听到这里,目光一凝。他对出现在她身边的,跟她关系亲密的人,本能地不喜。   黎雪敏锐地捕捉到他微变的眼神,脑中飞快划过许多念头,面上没有露出端倪,点点头道:“对,是我之前的一个客户。”   是陈姐。黎雪看中了她的人脉和关系,给了她高薪,将她挖了过来。   “嗯。”戚陌年点点头,目光微松。客户而已,那个女人没有再联系她就好。   但,随即就看到黎雪微垂脑袋,看上去有些低落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黎雪很快抬头,摇了摇头,掩饰地道。   戚陌年却很上心,他关心她所有的不如意,低声询问道:“是不方便说吗?”   他很会讲话,他不问“真的吗”,而是问“是不方便说吗”,这样黎雪回答他的时候,就只能回答“是,不太方便”,或者“没有不方便”。   黎雪在他关怀的目光下,仿佛撑不住了,脸上的强笑渐渐敛去,低下头,咬着唇,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我有个朋友,跟我……跟我掰了。”   哦?戚陌年的眉头微挑,几乎是一瞬间就判断出来,那个朋友是“喻佳音”。   “你们关系很好?”他低头问道,“你很喜欢她?”   黎雪的脸上是难掩的失落:“嗯。”   说话时,手心攥起来,克制着内心的难过情绪。   她和音音收了他的钱,总是暗中联络,恐怕是纸包不住火,总有暴露的一天。   如果能让他反口,愿意她们来往,就好办了。   她这样想着,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往外走。踩过走廊的地砖,绕到电梯口,按了电梯。   “她对我很好。”等待电梯时,她似忍不住开口道:“我最难的时候,是她帮助了我……”   她将两人如何认识的,如何变成朋友的,一点一滴对戚陌年诉说出来。   “但她忽然就不跟我好了,转给我二十万,跟我断绝关系,让我以后不要再找她。”她说着,几乎掉下泪来。   她想到如果戚陌年恐吓成真,她就真的失去这个朋友了,就难过得不行。   然而戚陌年却想,他给了那个女人一个亿,那个女人才给黎雪二十万?呵!他简直要气笑了。   不过,算她说话算话,没有再联系黎雪。   “朋友总是这样的,来来去去,没有谁能常伴你身边。”他低头看着她,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她眼睫上的泪珠。   黎雪听到他的回答,蓦地抿住了唇,心头涌上寒意。   她如此难过,因为朋友的“离去”。他明明看见了,不想着安慰她,重新让朋友回到她身边,反而劝她接受?!   这个人不是真的为她好。 第317章 闺蜜9 表白。   当晚, 黎雪跟韶音碰头。   地点在韶音位于市区的一间公寓里。   “租!”听她说完经过,韶音当即拍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肯租,我们为什么不租?”   黎雪“噗嗤”一声, 笑了出来。   本来很犹豫的事, 被她说起来, 忽然很搞笑。   抱着软枕,将软枕捏成各种形状, 柔声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便宜不好占。你知道的,他很疯, 我担心……”   “别担心!”韶音直接道,“没什么不好占的。他主动送上门, 又不是我们骗他的, 为什么不要?”   戚陌年要将办公区便宜租给她们, 那个地方交通好, 地方大,宽敞明亮, 哪哪都好, 为什么不答应他?   “他有目的的啊!”黎雪说道,抱着软枕, 往她身边靠了靠,不太有底气地道:“我们又不打算上他的钩, 何必咬他的饵呢?”   她担心这便宜不好占。   他对她“示好”, 她若是接受了,怕日后说不清楚。   “有什么说不清的?他是个商人,每一笔投资难道都能得到回报吗?”韶音不以为然, “胜败乃常事,他应该有这个觉悟。”   如果没有这个觉悟,不接受失败的结果,那他最好别投资。   她说得底气十足,理所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担忧,让黎雪不禁心生崇拜,仰头崇拜地望着她。   音音和戚陌年一样,自有一套逻辑体系,他们对待世界的态度是一样的,都非常强横。   这是黎雪做不到的。她不禁想道,音音和戚陌年两个,除了财富不相当,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那就答应他?”她道。   “答应他!”韶音道。   有了韶音的点头,黎雪顿时欢喜起来。甚至举一反三,连戚陌年提供的其他方便,也都接受了。   为什么不呢?戚陌年是不好惹,但她身边的音音也不是一般人,大可不必怕他。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这更让黎雪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彻底投入到事业当中。   戚陌年介绍给她人脉,她收了。戚陌年向她传授管理经验,她认真地做笔记。戚陌年约她吃饭,她也不再拒绝了。   音音说得对,他并不是在扶贫、做好事,而是在投资。他有图谋,并且期待获得回报,他是个商人。   只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投资有成有败,那是戚陌年要考虑和担心的事。她不负责。她只负责佳雪的前景,负责自己的人生和事业,负责合伙人、员工们的前途和未来。   戚陌年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行走的资源,他只见自己不再被拒绝了,很是高兴。   原本在他的打算当中,并没有黎雪创业这一条。他不想让她分心,将精力、注意力、时间都花费在别的事情上。   但是,黎雪太开心了。每次约她出来,不论是吃饭,散步,喝茶,听音乐会,她总是快乐的,神采飞扬的,眼中充满了神采。   她是那么快乐,看着他的眼神熠熠生光,漂亮的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星星,让他不忍心打破。   “不请我上去坐坐?”这一天晚上,戚陌年开车送黎雪回家,车子停在楼下,他用玩笑的口吻看向她道。   黎雪低头解安全带,闻言说道:“我家里太乱了,不好意思请你上去。”说完,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我上去啦,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推开车门,下了车。   迈着轻快的步伐,提着包包,往楼里走去。   风吹动她的发梢,卷起秀美的弧度。   戚陌年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中,才慢慢收回视线。   修长匀称的手指握紧方向盘,隐在昏暗中的俊美面孔,轮廓隐隐绷紧,神色不明。   她只当他是朋友。   虽然他们约会的次数很多,但他能感觉出来,她对他并没有暧昧情愫,只当他是朋友。   这并不是他要的。   转动方向盘,缓缓驶离。   回顾这段时间的相处,戚陌年有理由怀疑,他被利用了。   她不喜欢他,却不拒绝他的示好,极有可能是在利用他。之前没有这样想过,是因为他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小的时候。她是一个善良又美好的女孩,怎么可能利用别人呢?   即便现在,戚陌年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利用他。或许,有这方面的因素。或许,是他想多了。   低调的黑色豪车穿梭在夜色中,如一匹孤狼,不仅不惧怕黑暗,反而冲进黑暗中,享受夜色的保护。   “没关系。”忽然间,他唇角溢出一声轻喃。   就算她利用他,也没有关系。他不怕被她利用,也不介意被她利用。   只要她爱他,像他爱她一样地爱他,他所有的资源都可以被她所用。   只要她爱他就好。   *   黎雪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上了。   而就算她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通过这段时间跟戚陌年的相处,多多少少打探到他的底线——非常可笑,他居然是真的喜欢她,并非是想从她这里夺取什么,或者折磨她、玩弄她、迫害她。   她所想象的那些阴暗、残忍、残酷的画面,统统没有。他对她算得上尊重,不对她动手动脚,没有暗示她什么,而是正正经经地追求她。   因为这点认知,令她对他的害怕如断崖式下跌。   他想要她的爱,她才是给予的一方,主动权在她的手里,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仅不害怕,甚至毫不客气地利用他,并且全无愧疚——她和音音现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往!愧疚?他才应该感到愧疚!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一天,黎雪跟戚陌年约会,用餐到一半,就见到餐厅的工作人员推着一个装点着鲜花、巧克力、缤纷水果的三层蛋糕上前,并且唱起了生日歌。   她惊讶得睁大眼睛,看看工作人员,又看看戚陌年。   “今天是你的生日。”戚陌年的眼睛里映着烛光,看上去愈发的温柔,“虽然你没有跟我说,但只要有心,总能知道的,是不是?”   他对她轻轻眨眼,然后伸手向后。   一捧硕大的香槟玫瑰被送到他的手里。   戚陌年站了起来,整了整袖口,双手捧着美丽得炫目的玫瑰,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极了:“做我女朋友好吗?”   口哨声,音乐声,起哄声,一齐响起。   黎雪仰头看着男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久违的紧张、恐惧、寒毛直竖的感觉重新袭来。   他的耐心也就到这了,黎雪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容忍了她三个月,仅仅三个月而已,他就要索求回报了。   她能拒绝他吗?   黎雪是不敢拒绝他的,她没有他有钱,没有他人脉广,她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她怎么敢拒绝他呢?拒绝他的下场,她承担不起。   但是这一刻,一道身影蓦地跃进脑中,她生着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庞,纤细曼妙的身姿却蕴藏着强横与霸道,告诉她,不用怕。   他也是个人。   是人就有弱点。   他如果要发疯,她们可以比他更疯。   “抱歉。”她很快回过神,微微低头,歉然地道。   周围的喧嚣声顿时止住。   戚陌年眼里的温柔也凝滞了下。   随即,他示意了一眼,让工作人员退去。而后重新坐下,将鲜花放到一旁,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微微倾身,低声问道:“可以给我个理由吗?”   你变态。   你神经病。   鬼才要跟你谈恋爱。   “我现在还年轻。”黎雪勾起一缕发丝掖至耳后,抬起眼睛,有些歉然地说道:“我想先打拼事业,再考虑个人问题。”   顿了顿,“在我事业有成之前,不考虑这件事。抱歉啦。” 第318章 闺蜜10 露出獠牙。   一心事业?戚陌年脸上笑容微凝。   她是真的这么想, 还是拒绝他的借口?   心念转动起来,他面上却不显露,神色温柔又包含着几丝歉疚:“是我唐突了。”   黎雪却不相信他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样风度翩翩。   “没有啦。”她垂下眼睛说道,看着餐盘里的食物, 脑中划过刚才的一幕, 没有了丝毫胃口。   纵然她鼓起勇气对抗他, 不害怕他,敢拒绝他, 可是也丧失了跟他共餐的兴致。   但她也掩饰得很好,没有流露出分毫,只看上去有些不自在罢了。   戚陌年便没察觉出来, 好整以暇地拿起餐具,自然而然地继续用餐, 仿佛刚才那件事揭过去了, 口吻充满了惊叹与赞赏:“我很少从女性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你令我感到钦佩。”   那当然了。因为相当大一部分女性生活在“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的”“以后找个好老公就好啦”“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伪善中。   就连戚陌年, 之前不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吗?他现在倒是“惊讶”了起来了。   虚伪!   黎雪对戚陌年的赞美丝毫不感到喜悦,反而嗤之以鼻。只是, 嘴上却道:“没什么啦, 只是一点叫人笑话的小小野心,你不笑话我就好啦。”   “怎么会?有理想, 有抱负,肯拼搏的人, 什么时候都是受人尊重的!”戚陌年正色道。   他现在在追求她, 要获得她的好感,当然不会说一些煞风景的话。什么好听,才说什么。   他肯定她的理念, 赞美她的壮志,说了许多迎合她的话。   最后,才状若无意地道:“但是太辛苦了。你这么好,值得拥有天下最好的东西。”   这话说的!   黎雪差点没忍住,想拿酒水泼他一脸。   她当然知道,她值得!   但是,如果不辛苦,不奋斗,她怎么拥有?难道那些好东西会从天而降吗?   仿佛看出她的不信,戚陌年喉头滚动,神色有些动情,像是不敢说,不应该说,但是忍不住说一样,满是深情地望着她道:“我恨不得将一切拱手奉上,不让你受一丁点儿苦。”   又来了。   用甜言蜜语腐蚀她的意志,然后等到她被腐蚀了,浪费了时间,不再青春、健康、有力,错失掉最好的时机,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他想爱还是不想爱,全凭他一句话,她将没有任何争辩的底气和资格。   别人不会怪他不道德,只会说她不知足,被他宠爱了那么久,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会说,她这样的人,原本配不上他,是他念旧情,宠爱了她那么久。   呸。   黎雪在心里唾弃他的用心险恶。   脸上却笑得灿烂,仰起头道:“不会啊,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觉得很快乐!”   诚然,是有点累,但是一点都不苦。她在打造自己的王国,开拓自己的疆土,获取自己的财富。她将拥有权柄,手握权杖,坐在王座上,任何人想要她的性命,都要跟她兵戎相见。而不是亮出刀锋,她立刻成为砧板上的肉,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目中灼灼光华,灿烂得耀眼,仿佛蕴有一轮小太阳,将戚陌年这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刺得不敢直视,却又心生向往和贪婪,忍不住靠近她。   “我支持你。”他温柔而有力地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支持。”   他此刻心中难掩骄傲。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如此的与众不同。   “谢谢。”黎雪微微笑道。   勉强陪他用完了一餐,然后被他送回家。   “拿着吧。”戚陌年将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拿起来,“就当是生日礼物。”   他用来表白的花,不容许她拒绝。   黎雪没有拒绝,坦然接下:“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开心。”   她拒绝了他,她竟然有勇气拒绝他,黎雪开心极了。每拒绝他一次,下一次拒绝的时候就会更开心。这就是反抗的快乐!   “拿得动吗?要我帮你送上去吗?”戚陌年面带笑意地问。   他还是没有放弃去她家里坐坐。   她可以拒绝成为他的女朋友,但她不能拒绝他的亲近。   他不介意她的利用,不计较她的拒绝,但他总要收回一点利息。   “你不怕麻烦的话。”黎雪思索片刻,很快就应了。   他如果敢动她,她就拿辣椒水喷他!   客厅的茶几下面放着一瓶呢!   如果他不动手动脚,他们就当普通朋友处着。反正她跟他说过,事业有成之前,不考虑个人问题。他还要缠着她的话,她就默认他接受跟她做普通朋友。   “怎么会麻烦?”戚陌年喜出望外,笑得十分真心,立刻解安全带,“这是我的荣幸。”   他抱着一束巨大的玫瑰花,送黎雪上了楼。   然后,在茶几上见到了一张照片,脸上的笑意微敛。   “这是谁?”他坐在沙发上,指着照片,状若无意地问道。   黎雪在饮水机边接水,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目中凝了凝,她转回头,声音淡淡:“是音音,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那是她们两个的合照。   “你们和好了?”戚陌年眼底微暗。   黎雪端着两只水杯,走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往他身前放了一杯:“没有。”   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望向茶几上的合照,声音淡淡:“我还在挽回。”   听到这个答案,戚陌年不太满意,眉头皱了皱,语气透着一点寒意:“她无缘无故跟你绝交,还让你苦苦挽回,似乎有点绝情。”   绝情?还不是他拿钱砸的?他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应该有内情。”黎雪说道,眉头也皱了起来,好似很不解的样子,“我们要好了很多年,之前也一直好好的,她突然跟我绝交,太离奇了。”   她表现得不肯放弃这段友情的样子,令戚陌年很不满意。他给喻佳音一个亿,就是让她们断交,让黎雪不再想着其他的人。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她们是绝交了,但黎雪还在想着她。   他的钱并没有花到点子上。   “这是什么?”他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视线转动,很快在茶几下面发现一瓶什么。   黎雪看过来,眼底涌出笑意:“是辣椒水。”   “辣椒水?”戚陌年诧异,顿了顿,向来从容的脸庞抽动了一下,“你……防着我?”   黎雪哈哈一笑,说道:“不是,不是防你。”   戚陌年不信。   她之前不肯让他来家里坐坐,现在肯了,结果在客厅里放着一瓶辣椒水。   “真的不是防你。”黎雪解释道,掩口笑得停不下来,“是音音买的。她说,我一个人住,家里备一点自保的东西比较好。给我寄了好几瓶,让我在各个角落都放着。”   戚陌年得知真相,心情并没有变好。   喻佳音,又是她!   她怎么阴魂不散的!   “挺好。”他面上却笑道。   第二天,戚陌年派人来,在黎雪家安装了高级的防盗门,以及摄像头。   黎雪:“……”   “不用这样。”她打电话给他,“我住的这个小区治安很好。”   戚陌年道:“我在追求你,难道连你的朋友也比不上吗?”   黎雪眼神一凝,表情瞬间变冷。   “戚陌年,我很感激你的喜欢,也很荣幸。”她克制着怒意,冷静地道:“但我现在心里只有事业,其他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负担。”   听出她的不快,戚陌年连忙解释道:“我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黎雪,你太优秀了,我担心以后你事业有成,却被别人捷足先登。我现在多做一点,以后你想恋爱了,或许第一时间会想到我。”   他说得很卑微,姿态低进了泥土里,仿佛信徒在虔诚地膜拜女神。   但黎雪听得心头怒气翻涌。   他根本是没把她放在眼里!根本没把她说过的话听在耳中!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爱情这回事,说不清楚。”她忍着怒气道,“就算我第一时间考虑你,却不见得能爱上你。又或许,我会对别人一见钟情,你做的一切都会打水漂!”   打水漂?戚陌年眼底微暗,他岂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没关系。”他声音温柔如水,仿佛包容到了极点,“只要你肯考虑我就好了,其他的没有关系。就算最后你没有爱上我,也没关系。”   “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喜欢,黎雪。”他说道,姿态温柔极了,“你不要为此有压力,我只是想对你好,希望你过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你有理想,有抱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我对你很钦佩,忍不住想帮你一些。”   “做事业很辛苦,你是女孩子,注定了更辛苦,我只是想帮帮你,让你在其他方面轻松一些,能够专注事业。”   他说得非常体贴,简直是全方位为她着想。   然而黎雪只觉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啪!”   她几乎是立刻挂掉电话,将手机扔到桌上。   双手环抱住自己,紧抿嘴唇,心中说不出的恐慌,甚至打了个冷颤。 第319章 闺蜜11 不吃这一套。   帮她?   戚陌年是想帮她?   不是!他说的这些话, 想要对她做的事,绝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掌控她!   当她的生活中方方面面都被他渗透,如他所言,她只专心事业, 其他的都交给他, 这跟将咽喉送进他手里有什么两样?   她将离开他再也无法成活!   他实在用心险恶!   险恶至极!   “音音, ”她慌乱地重新拿起手机,拨打出一个号码, “他对我下手了……”   他对她表白了。他失去了耐心,开始一点点露出獠牙,想要捕获她。   黎雪有点慌, 她对上这个可怕的男人,没有丝毫信心。   他太可怕了, 她如果不是从音音那里知道他的真正性情, 根本不会想到他是这样可怕的人!她会被他打动, 被他吸引, 对他生出好感!   只要想到她未来的几十年中,枕边躺着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 她就不寒而栗!   “不用怕他。”韶音听她说完, 声线平稳又冷静地道:“告诉他,你买得起防盗门, 他给你装门又装摄像头,看不起谁呢?”   黎雪一怔。   她这么一说, 好似很可怕的凶兽, 不过是纸糊的,脆弱得一戳就破。   “不需要他安装。”韶音继续说道,“你现在哪里?放下手头的事情, 回家去,让人把防盗门什么的都拆了,怎么弄来的,怎么弄回去。”   “然后给戚陌年打电话,骂他,别有几个钱就看不起人。区区防盗门,你买得起!”   黎雪:“……”   笼在心头的阴云一瞬间散开去,原本阴沉沉的,沉重得叫人喘不上气的东西,也仿佛化成了泡沫,再也无法造成窒息感。   黎雪渐渐能够顺畅呼吸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新鲜又可口的空气在肺部来回冲刷着,逐渐又生机勃勃起来。   “噗嗤!”她不禁笑了一声,抱住右臂的手放了下来,搭在了转椅的扶手上,缓缓放松身躯,将自己尽情依托在靠背上,有些依赖地道:“好像什么在你口中都很简单。”   韶音道:“本来就很简单。”   如果不是不能对戚陌年出手,他早就蹦跶不起来了。   “那我打电话拒绝他?”黎雪又道。   韶音便道:“拒绝啊,你想拒绝就拒绝,别委屈自己,还不到那个地步。”   黎雪的母亲已经做完手术,术后恢复得不错,不需太过担心。而黎雪自己的事业也打开了局面,势头不错,哪里需要委曲求全?   又不是山穷水尽了。   “嗯。”黎雪点点头,声音透着依赖:“我知道了,谢谢你,音音,我不害怕了。”   韶音的声音也透出笑意:“嗯,别怕他。他有钱有势又怎么样,还不是喜欢你,又得不到你?他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他才应该怕你,因为你掌控着他的喜怒,你想让他高兴,他就能高兴,你不想让他高兴,他就高兴不起来,他应该怕你才对。”   向她灌输这些,韶音一点都不觉得不妥。如果戚陌年是个真诚可爱的追求者,她不会教黎雪这些东西。但他不是,所以他不配被真心对待。   “聪明的姑娘,去吧。”韶音道。   黎雪点点头:“嗯。”   脸上满是笑意,挂了电话。再看手机,发现有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   毫无意外,是戚陌年发来的。   “喂。”她拨号过去。   不到三秒钟,电话就接通了。   “黎雪。”戚陌年的声音有点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你生气了?我这就让人撤回来,你不要生气,好吗?”   黎雪本来是想骂他的,就像韶音说的那样,他有钱了不起?但是,他一开口就是道歉,让她反而骂不出口了。   因为他看起来知情识趣、体贴入微,她如果骂他,就是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好感-5。   “嗯。”她淡淡道。   戚陌年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别的回应,不禁讶异。   “我已经叫人拆卸了。”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你还生气,是吗?”   黎雪并不掩饰,又道:“嗯。”   是,她就是生气了。   怎么样?   无理取闹?小题大做?心胸狭窄?不识好歹?   那又怎么样?他不还是喜欢她?   有种他别喜欢她啊!   “抱歉。”电话那头,戚陌年的眼底流露出意外之色,随即再次诚恳地道歉,“是我疏忽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道:“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男人声音温柔,姿态纵容,好像她是他的最高原则,他将无条件服从她。   让人只要还对他有一点点不满,都不禁心生愧疚和自责——她怎么能跟这么好的男人生气?   但黎雪讨厌的就是这一点。   他要装修她家,他就装修。他要拆卸,就拆卸。他要她不生气,她就不生气?   凭什么啊?   她难道是他的玩偶吗?还是说,他顶着追求者的名头,就应该被格外宽容?   “我也不想生气。”她的语气不掩气怒,“生气伤身,我一点都不想跟人生气。但这是我不想就能不气的吗?”   他不跟她打招呼,直接改她家的门!   还装摄像头!   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凭什么这么做?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她跟他很熟吗?   是,他道歉了,也拆卸了。但是拿刀捅了人,纵然拔出刀子,难道人就不痛了吗?比喻虽然夸张了一点,但道理是一样的,他冒犯了她,还让她不要生气,他这么慷他人之慨的吗?   “抱歉,都是我不好。”戚陌年此刻也意外了,他没想到,她会抓着不放,正色道:“你要怎么才能消气?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他的态度诚恳极了:“我真的不想惹你生气,我只是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我,你对我……我在你心里没有一点点特别,我有点慌。”   不等她开口,他立刻又道歉起来:“是我不好,我太贪心了,我不该这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太喜欢她了?   这能当成她不生气、原谅他、不再计较的理由吗?   “我最近都不想见到你。”黎雪冷冷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不跟他理论。   没什么好理论的,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而他不是喜欢她吗?她就不喜欢他,就不爱搭理他,甚至不想见他!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音音说得对,她掌握着他的喜怒,他才应该怕她。   另一边。   电话挂断后,戚陌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底如凝聚了暴风雨,雷霆阵阵,异常骇人。   不想见他?生他的气?   “咯吱咯吱”,手机被他捏得作响。   良久,手机都快被捏得变形了,他阴沉的表情才逐渐恢复漠无表情。   “有趣。”他轻启薄唇,眼底闪动着异色,好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眼神隐隐嗜血。   她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她似乎不吃他这一套,她异常清醒而坚决。   但是没关系,她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   黎雪担心戚陌年会找过来,再次说些黏糊糊的、虚伪巴拉的话,假惺惺地道歉。   然而,他并没有。   这让黎雪松了口气。她一点都不想跟他打交道,他肯约束一下,不总是在她面前晃,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直到三天后,戚陌年才打电话来。   黎雪没接,他便发消息,问她:“还在生气吗?”   黎雪没回。   戚陌年没有纠缠。直到一周后,才第二次发消息给她,那是一张照片,看着是个酒局,他问她:“程先生在这里,你要不要来?”   程先生是行业内一位极有名望的前辈,黎雪非常敬佩他。只犹豫了片刻,她立刻回消息:“我在公司,你来接我。”   他之前惹怒了她,这次正好还回来。   电话那头,戚陌年看着回复,低声笑了起来,编辑消息发过去:“好,等我。”   两人和好。   不过,黎雪的态度愈发强硬了。从前还客客气气地跟他做朋友,碍于他的身家地位,对他十分客气。现在变了,她对他一点都不假辞色,完全当成普通朋友在处。   该甩脸色甩脸色,该争执就争执。   不过,她本性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可怜那个处境窘迫的小男孩了。   她以为自己很凶、很强硬,但在戚陌年的眼里,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调剂。   他很快病了。因为工作过于劳累,免疫力下降,感冒了。   “我很难受,你来看看我好吗?”他发消息给她,“我想吃甜甜圈,曾经你偷偷给我吃的那种。”   黎雪正跟韶音碰头,沟通公司发展事宜,看到这条消息,她撇了撇嘴。   “我想给他吃狗*!”   韶音莞尔,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去吧,去看他。”   黎雪疑惑地看过去。   “我们也该和好了。”韶音勾着唇,露出一抹坏笑,“他生着病,心情一定不好,听了这个好消息,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戚陌年给了她们一个亿,让她们绝交。这是要把一个亿还回去吗?黎雪目露不解。   韶音轻轻笑了笑,声音带着安抚:“不用担心。如果他找到我,我就……” 第320章 闺蜜12 音音送我来的。   戚陌年这次生病, 有一些故意的成分。   上次因为安装防盗门和摄像头的事,他得罪了黎雪。虽然她不再追究,也跟他重新说话了,但是戚陌年看得出来, 她心里没有原谅他。   她这样温柔可爱、嘴硬心软的姑娘, 戚陌年舍不得跟她生分下去。   因此, 在身体开始不舒服的时候,他没有停下忙碌, 也没有提前吃药预防,而是洗冷水澡、在窗边吹风,终于在次日感冒了。   她介意他的强势, 介意他的身家和地位,那他就在她面前流露出弱势的一面。   “我等你。”看到手机上黎雪的回复, 戚陌年不由得扬起嘴角, 露出真心的笑容。   消息发送出去, 他将手机随手放到一边, 往浴室走去。   他要在她面前流露出病弱的一面,而不是邋遢的一面。   一个小时后, 黎雪抵达戚陌年的住宅。   刚下了车, 就在别墅的花园里见到了他。他穿着白色棉质短袖,灰色休闲长裤, 脚上是一双浅色布艺拖鞋,拖鞋的样式十分柔软可爱。   他似乎刚刚洗过头, 发丝黑亮清爽, 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看上去憔悴而病弱。   黎雪看着男人的身形,不由得抿住了唇。   他这会儿看上去比平时平易近人多了。没有了西装革履的精英范儿, 他这会儿好亲近得像是邻家帅气哥哥。   然而黎雪深知他的本性,心中更加戒备起来。只是在迈动脚步的一瞬间,她脸上扬起一抹真切的笑容:“你怎么出来啦?”   戚陌年自从看到她出现,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挂上温柔的笑。他注视着她走近,微笑着道:“知道你要来,在屋里坐不住。”   瞧他说得,多么得体。若她愿意多想,便可以理解为他喜欢她、知道她要来所以高兴得坐不住。如果她抱怨他给她压力,他还可以解释,因为朋友来看他,他十分高兴,所以出来迎接。   “快点进去吧,外面多晒啊。”黎雪一手握着包包,一手拎着给他买的甜甜圈,走到他面前,口吻十分自然地道。   他若是再表白,说些不恰当的话,她就生气,甩脸色走人。他如果不表白,只这样说些语意不明的话,她就装听不懂,跟他只是朋友。   “好。”戚陌年点点头,引着她往里面走去。只是,他盯着她手里的甜甜圈,语气温柔地道:“是给我带的吗?”   黎雪随手递过去:“不然呢?”   “我很高兴。”戚陌年接过,打开包装袋,垂眸看着里面鲜艳可爱的点心,脸上笑着,然而眼底神色莫名。   他其实不爱吃甜甜圈。   他甚至不爱吃糖。   当年她给他送吃的,他嘴上狠狠咬着,心里其实满是怒气。他恨母亲,恨着自己的处境,恨父亲为什么不保护他,恨着全世界,根本没有心情品尝甜甜圈的滋味。   他也恨给他送食物的小女孩,她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漂亮亮,光鲜极了,她父亲宠爱她,她母亲疼爱她,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幸福得像是一个小公主。   “还是你小时候的味道吗?”只见他拿起一只甜甜圈吃起来,黎雪好奇地问。   她其实不是很明白,当年她只是给他送点吃的、穿的、用的,话都没说过几句,他怎么就惦记上她呢?   她心里不免想道,可能是移情的作用,是时光的滤镜。他记着当年的窘迫,所以记得她对他的一点善意。也许,他吃到当年的甜甜圈,会发现味道早已不同,会发现她也跟当年不同,更加不是他心里喜欢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有些天真了,但还是期盼着,他能发现真相、面对真相,从此放弃她。   戚陌年不知道她的期待,咬了一口甜得令人厌恶的甜甜圈,缓缓咀嚼着,用力吞咽下去。而后偏过头,眉眼温柔地看着身旁说道:“是,还是一样的味道。”   说起来,他许多年没有吃过了。   当年被父亲接走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至少不是他想象中的好过。跟母亲在一起时,是穷困、窘迫,但尊严并不受侮辱。可是被父亲接走后,物质生活飞跃了数个层级,但尊严上受到的伤害也是数十倍的增加。   而这个时候,已经不会再有一个穿得漂亮、干净、整洁,笑起来甜美可爱的小女孩来到他身边,悄悄地帮助他了。他才知道,原来一份善意是那么难得。   他悄悄买过一次甜甜圈,想找到被慰藉的感受。只是,索然无味。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吃过甜甜圈,直到现在。   “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他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些年,他是回忆着她的模样,回想着她的声音,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冰冷残酷。   黎雪情不自禁地抿住了唇。   他表现得越温柔,她就越戒备。他在她眼中,就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冷冰冰的,阴沉沉的,黏腻腻的,只等她一时不察,就将她一口吞掉。   “我很高兴曾经帮助过你。”想到来意,她再次挤出了笑容,用轻快地语调道:“所以,做好事是会有回报的。当初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事,现在你这样帮我,我赚大啦!”   戚陌年看着她阳光明媚的笑脸,心底涌上一阵阵的渴望。渴望将她拥在怀里,汲取她身上的热量和温暖,填满阴暗湿冷的内心。   “我是想帮你的,只是你跟我太客气了,几乎从不对我提要求。”他笑着说道,引着她走进客厅,“我带你参观下我家?”   他住的是一栋三层别墅,外面是花园和泳池,里面装备了影厅、游戏室、健身房、画室、书房等,内容丰富。   黎雪却不赞同地道:“下次吧。你生着病,还是躺着好了。”   戚陌年失笑道:“我只是感冒了。”   “是吗?”黎雪瞅着他苍白的面色,“如果只是小小的感冒,为什么让我来看你?”   戚陌年顿时哑然。   “是,是,我病得严重。”他扶住了额头,并伸出一只手去,“可以麻烦黎总扶我去卧室吗?”   他知道她事业心重,所以总是称呼她为黎总,以彰显尊重和敬佩。   “你这么重,不知道我能不能扶得动。”黎雪不高兴他顺杆爬,半是玩笑半是抱怨道。   戚陌年便道:“我不重,只有74kg。”   他身高有185cm,这个体重的确不高,很是标准了。   话说到这份上,黎雪不好再说什么,一手扶住他胳膊,跟他上楼去了。   戚陌年住在二楼东边的一间房间,黎雪扶着他进去,看着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完全把他当成重病患者来对待。   看到桌上有只苹果,甚至拿过来削皮。   “今天这么开心?”见她削皮时口中哼着歌儿,戚陌年不由也受到感染,心情好起来。   黎雪暗道,来了。   她嘴角的笑容变大,仰起头看他,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因为音音被我追回来了!”   戚陌年嘴角的笑意一凝:“音音?”   “我朋友嘛!”黎雪说道,重新低下头,握着小刀削苹果,口吻轻快极了,“我去她家堵她,堵了她几回,她受不住了,重新跟我好了。”   戚陌年眼底的笑意骤然消失。   交叠在腹部的双手猛地握成拳头,薄唇紧紧抿住,一抹厉色划过。   喻佳音!她好大的胆子!   “是吗?”他嘴上却道,“那恭喜你了。”   黎雪傻笑道:“嘿嘿!”   戚陌年听得更气了,他多么讨好她,都没有令她对他敞开心扉。喻佳音却——   “你问清楚了吗?”他用力攥了攥拳,又缓缓松开,温柔而关心地问道:“她当初为什么跟你分开?”   黎雪便道:“她回答了,说是在考验我,还说她同一时间考验了很多朋友。凡是就此断联的,她都不要了。像我这样,坚持挽回的,就还是她的朋友。”   呵!戚陌年气得要笑了,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赞同地道:“友情是很珍贵的东西,她怎么能用金钱来考验?虽然她是你的朋友,但我觉得她这样做不好。”   “是啊,很不好。”黎雪说道,抬起头,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所以我觉得她在骗我,这一定不是真正的原因。我跟她要好了那么多年,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戚陌年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才接过那只削好的苹果。   只是,削得圆润晶莹的苹果,却令他升不起一丝食欲。   他此刻只想问问喻佳音,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他阳奉阴违?   拿了他的一个亿,却不遵守诺言……   “我来的时候,是音音送我的。”她说到这里,愈发开心起来,满脸的灿烂笑意,“你没看到吧?嘿嘿,她开车送我的。只是,她跟你不熟,所以没下车,将我放下就走了。”   “不过,她说等会儿我回去,还会来接我呢!”黎雪紧接着又道。   戚陌年听到这里,不禁也笑了。   “既然你们已经和好了,不如请她来家里坐坐。她是你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互相认识一下。”他含笑看着她道,“还是你觉得,我很拿不出手?”   这话就有点怪。   他什么身份啊?拿得出手、拿不出手的?   “行啊。”但音音叮嘱过,于是黎雪很痛快地点了头,“我主动将她介绍给你,担心你以为她心机深、想借我攀附你。现在是你要认识她,我就不担心你误会了。”   误会?他是不会误会的。   那个女人,的确心机深沉!   还胆大包天! 第321章 闺蜜13 后路。   黎雪陪戚陌年吃过午饭, 就准备告辞了。   “你生着病,好好休息。”她道。   戚陌年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不肯上楼,笑着说道:“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朋友。”   “那我现在让她来接我。”黎雪说道, 拿过手机, 低头发消息。   她自己不知道, 当她拿起手机的一瞬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但是坐在旁边的戚陌年将这一幕清晰地收入眼底, 心情陡然跌落。   “你总说她好,希望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他缓缓开口。   黎雪已经发完消息,闻言抬起头, 笑着说道:“她比我说的还要好。”   说这话时,她双眼亮晶晶, 充满愉悦的光彩。   终于要结束这场会面了, 音音要接她回去了, 她的心情止不住地飞扬。   戚陌年点头:“嗯。”   二十分钟后, 汽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音音来啦!”还没等车子停在门口,黎雪立刻抓着包包站起来道。   不等戚陌年说什么, 立刻小跑着往外而去。   戚陌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薄唇抿起, 眼底怒气翻涌。   只是,当黎雪挽着韶音的手臂, 说说笑笑的走进来时,他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你就是喻小姐。”他看向韶音,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常常从黎雪口中听到你的名字,久仰了。”   韶音进了屋里,就把墨镜摘下来, 对他微微点头:“戚先生。”   她表情从容,自然,不卑不亢。   既不像是初次见到大佬的样子,也不像是见到债主的样子。   戚陌年几乎气笑了,是什么给了她勇气,让她胆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转动视线,看向黎雪,想让她暂时回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韶音说道:“黎雪,你去我车上,我给戚先生带了一份礼物。是一个蓝色纸盒包装的,刚刚忘了拿下来。”   说完,将车钥匙抛给她。   “好。”黎雪接过,就放开她的手臂,往外去了。   等她走出客厅,身影被玻璃门隔绝在外,韶音这才转过头,微笑着看向戚陌年:“我猜,戚先生应该有话对我说?”   “呵。”戚陌年冷笑一声,身子往后一倚,平易近人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重新挂上高高在上和傲慢的神情,看着她道:“难道不是你有话跟我说?”   韶音笑了一声,眉头挑了挑,说道:“如果戚先生问,我就说。如果戚先生不感兴趣,我也不会主动提起,以免惹得戚先生不快。”   她凭的什么,在耍弄了他之后,还敢在他面前用这副口吻说话?   戚陌年眼底一片冰冷怒火,视线往外扫了扫,想到黎雪不知何时就会折回,冷冷开口道:“解释!”   “我可以退钱。”韶音没有跟他多费口舌,很痛快地说道:“戚先生让我做的事,我没做到,我愿意将八千万退给戚先生。”   戚陌年气笑了:“八千万?”他给了她一个亿!她可真是好胆色,只退给他八千万,理直气壮地拿走那两千万的封口费。   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他露出一抹嘲讽:“喻小姐违背约定,可不仅仅是退款就可以。”   “戚先生的意思是?”韶音好奇问。   戚陌年俊美的脸上尽显冷酷:“十倍违约金!”   “啧!”灰灰忍不住发出一声,“他疯了!十倍?他在想屁吃!给他头打掉!”   韶音却痛痛快快地点头:“行!”   戚陌年闻言,微微一怔,眼神狐疑地看过去:“你付得起?”   他调查过她,一个小公司老板的女儿,她父亲的公司市值才两个亿,她凭什么敢答应?   “我现在付不起,但等下就付得起了。”韶音把玩着手中的墨镜,笑得狡猾又嚣张,“比如,戚先生这次要付给我的封口费。加上这些,就绰绰有余了。”   戚陌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皱起眉头,厌恶地道:“你做梦!”   “戚先生不封我的口啦?”韶音挑起眉头,惊讶地道:“戚先生不担心我告诉黎雪,是你给我钱,让我跟她绝交的?”   戚陌年搭在沙发上的手臂僵了僵,随即眼神变得危险:“不知死活!”   “我录音了。”韶音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笑得眼睛弯弯,嚣张得简直让人恨不得打死的样子,“如果我有什么意外,这些可能会作为证物哦。”   戚陌年的额头突突地跳。   正要说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一声:“音音,你放哪里了,我没找到。”话音落下,黎雪打开门,走了进来。   戚陌年瞬间敛去危险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可亲,温柔地看过去。   “我就放在后座上了,没有吗?”韶音也朝黎雪看去,表情讶异,随即眉头皱了皱,“难道在前面的储物格里?总不能是后备箱里吧?”   不等黎雪说什么,伸手推她道:“你再去找找,我就不跟你去了,我跟戚先生谈生意上的事呢。”   黎雪只得道:“知道了,知道了。”   说完,转身又出去了。   等她走出去,韶音重新露出奸猾的表情,看向戚陌年说道:“其实,我不是戚先生的敌人,戚先生何必针对我呢?”   “我知道,戚先生看我不满,但是没有必要。”她双手抱胸,露出谈判的表情,“我可以帮戚先生追黎雪。戚先生的目标,不就是黎雪吗?作为她的好朋友,我可以帮忙。”   戚陌年眼底划过不屑:“不必。”   “真的吗?我看戚先生追求小雪,很不上道的样子。”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都多久了?四个月了吧?小雪对戚先生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戚陌年的脸色更冷:“滚出去!”   “我滚可以,但是戚先生真的不给我封口费吗?”韶音歪了歪头,很无辜地道:“小雪很正义的,她如果知道有人处心积虑地算计她、剪除她珍视的东西,唔……”   戚陌年伸手一指门外:“滚!”   “这个我也录下来了。”韶音笑了笑,结束录音,重新将录音笔放回口袋中,“刚才我的建议,虽然戚先生没有采用,但我为戚先生保留着这项服务。只要戚先生出得起价,什么时候都有效。”   说着,重新戴上墨镜,转身往外走去。   “哦,对了。”走到门口,她似乎想到什么,站定脚步,转身看向他道:“希望戚先生不要搞我,也不要搞我父亲。不然,你知道的,我穷得缺钱了,只会找小雪借钱。”   墨镜拉下一点,对他眨了眨眼,而后重新戴上。   “小雪,不用找了!”她推开玻璃门,往外走去,“刚刚礼品店的人给我打电话了,我走得急,忘了拿了。”   “我就说,我怎么找不到。”外面传来黎雪的声音,“你可真糊涂。”   韶音便笑道:“还不是着急来接你?”   “我就知道音音最好啦。”   几句亲昵的交谈后,便是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汽车的发动声,而后车子启动,渐渐驶远。   空气重新归于平静。   但戚陌年的情绪却没有恢复。   他紧紧抿着唇,忽然狠狠捶了下沙发。   *   另一边,韶音开车带着黎雪回家。   副驾驶上,黎雪紧张地问道:“他答应了吗?”   “嗯。”韶音平静地回道。事实上,戚陌年没有答应,他只是让她滚。但是不再追究,约等于这件事过去了。   黎雪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   “太好了。”   精神紧绷了一个上午,她疲惫得不行,这会儿大脑放空,什么也不想了。   韶音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随即打开音乐,播放起舒缓的音乐。   过了一会儿,黎雪恢复过来了。   往上坐了坐,感慨道:“音音,你太厉害了。”   虎口夺食!与虎谋皮!她就这样从戚陌年嘴里抠出一个亿!   “不,是你值钱。”前面是红灯,韶音停稳车子,看向旁边笑道:“他在乎你,才不肯冒险。”   黎雪的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别说了。”   她宁可不值钱。他的喜欢,她要不起。   “这是好事。”韶音平静地道,看到前方信号灯转绿,重新发动车子,“你总要想一想,以后怎么办。”   黎雪一愣。   “除非他忽然暴毙,或者失忆忘了你,否则他会纠缠你一生。”韶音提醒道,“他现在对你还有耐心,所以你还能承受。时间久了,他的耐心会渐渐消失,你该想想后路。”   黎雪面露茫然,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戚陌年的耐心消失得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快。   三天后,佳雪的一份设计图被偷。   这份设计图已经完成大半,只差一点收尾,就可以拿去给客户看了。   但是忽然不见了,那位员工的电脑被莫名格式化了,一早来到公司就这样了。   “重新做吧。”黎雪得知后,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平和地说。   这件事看上去是一个意外,所有人都当是文件意外损毁。只有韶音知道,这是戚陌年暗中派人做的。   他没有追究一个亿的事,不代表他忘了,而是暂时不追究而已。他有更重要的事做,那就是追求黎雪。   光明正大地追求,黎雪不为所动。他只能采取其他手段,给她制造困境,令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主动找上他求助。   那份“格式化”的设计图,已经到了戚陌年的手里。他名下有个小公司,准备让那个公司拿着这份设计图,抢先去目标客户那里。   这样等佳雪将设计图重新做出来,就会沾染上“抄袭”“偷窃”等,名誉和口碑大跌。   “佳雪!”他想到黎雪公司的名字,眼底划过狠色。喻佳音,黎雪,他还能想不到吗?   面色阴沉,将U盘插在电脑上,准备看一看战利品。   意外发生了。   他刚刚打开文件,电脑忽然黑屏了,飞快划过一行行乱码。   “戚总,公司的电脑全都中毒了!”半分钟后,助理惊慌地跑进来道。 第322章 闺蜜14 黑化前兆。   戚陌年猛地抬眸, 看过去道:“你说什么?!”   “我们的网络被攻击了,所有员工的电脑都中了病毒,现在全部瘫痪中。”助理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慌。   这绝对是大事!自从公司建立以来,还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形!   而且, 像他们这种巨头企业, 根本不会吝啬在网络安全方面的投入, 没听说过谁家防火墙被攻破的!   “信息部在处理了吗?”发生这种事,戚陌年也有些坐不住了, 站起身问道。余光下移,落在笔记本上插着的U盘上。虽然事故已经造成了,但他还是拔出U盘, 用力捏在掌中。   助理回答道:“应该已经在处理了。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造成的损失暂时还无法预估。”   造成的损失?对方的意图?掌心被U盘硌得生疼, 戚陌年紧紧抿住唇, 脸色非常难看。   如果没有料错, 病毒是从这个U盘里传出来的。是谁在这个U盘里植入了病毒?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去看看。”他大步走出办公室,往楼下的信息部而去。   韶音正在看车。   F家出了一款新车, 她正好手里有钱, 打算订一辆。   灰灰在她脑中欢快地说道:“他能查出什么来?他什么也查不出来。不仅今天查不出来,明天也查不出来!”   病毒是它放的, 功能只有一个,就是让电脑无法正常工作。开机就是黑屏, 无法运作。   它植入的病毒程序不好杀, 只能它自己解除,因此准备让戚陌年的公司瘫痪三天。三天之后,病毒自动销毁, 一切恢复正常。   “嗯。”韶音应道,“找出有意思的东西了吗?”   庞大的数据库,在灰灰眼里,犹如一个个稚嫩可爱的小玩具,一目了然。   “找到了一点。”灰灰说道,“要搞他吗?”   戚陌年行事不择手段,这些年来不可能只对喻佳音一个人做过不法的事。他的商业伙伴,他的竞争对手,他看不顺眼的人,包括他的家族血亲,都被他用不同的手段对付过。而这么多事情,不可能一点证据都没留下。   “暂时不搞。”韶音说道:“把证据存一份,发我的邮箱里。”   把戚陌年搞倒了,的确会简单很多。但是她跟钱没仇,在把戚陌年搞倒之前,韶音希望自己和黎雪先暴富一波。   假如戚陌年不愿意,再搞他也不迟。   公司网络瘫痪,电脑无法启动,整个企业的工作都停滞了。   戚陌年急得不行,到处想办法,信息部加班,他也跟着加班,一连三天,几乎没怎么睡过觉。   终于,三天过去,灰灰仁慈地放过了他。   “好了?”得知员工们的电脑开始一个个恢复了,戚陌年皱起眉头,立刻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转椅上,打开电脑,启动。   屏幕上亮起熟悉的界面,是正常启动的模式。但戚陌年并没有松口气,莫名其妙地恢复,反而令他更加戒备,担心这是对方的下一步。   只是,意外的是,电脑桌面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文件,文件夹,应用图标等等全都在。   他拧着眉头,打开一个文件夹,发现里面的文件都在。又打开几个重要文件夹,发现也都在。   等到检查过一遍,他发现电脑就像是没有中过病毒,一切如常。   就好像过去的三天,是个虚假的幻梦。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戚陌年抬头:“进来。”   下一刻,助理推门走进来:“戚总,网络恢复了。”   “知道了。”戚陌年点点头,收回视线,打开公司内部通讯软件。   其他管理人员已经交流了一长串消息,戚陌年浏览一遍,然后编辑消息,发给自己的助理:“让各部门清点损失,半个小时后我要看到结果。”   助理很快回道:“是,戚总。”   做完这些,戚陌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着眉心。   过去的三天中,他几乎没怎么合眼,现在大脑疲惫极了,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再稍稍用力就要崩断了。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   “戚总,文件发到您的邮箱了。”很快,消息闪烁起来。   戚陌年重新坐直身体,打开邮箱。   飞快浏览一遍。   几乎都是因为三天的工作停滞而造成的损失,比如原定交付的项目,应该赶完的进度,由此造成的一系列损失。   至于其他的,比如文件损毁,文件被盗,信息流失等情况全都没有。   “没有吗?”戚陌年喃喃道。对方弄出这样一个厉害的病毒,难道就为了戏弄他一把?   谁会这么无聊?   他更倾向于认为,损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造成了潜在的威胁。   “混蛋!”   他捶了下桌子,脸色十分难看。   不得不承认,对方这一手非常高明,如果是已经造成了损失,他可以进行补救、修缮。但是对方来这一下,却是在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影响力更深、更远。   不管如何,这件事终究是过去了。   戚陌年花了两天时间,缓过来一口气,又想起了黎雪。   那个U盘携带病毒,已经不能用了。对她进行名誉污蔑、打击的手段,至少这次是不行了。耽搁了三天,佳雪已经成功跟对方签订合同。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他低语道。   他脑中闪过一瞬间的怀疑,那个U盘和中毒事件,是不是黎雪将计就计?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认识那么厉害的黑客。   将疑惑抛开,他转而联系鸿运的负责人:“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佳雪的客户全都抢过来……”   “不惜代价!”   *   “这个辣鸡!”灰灰将最新进展汇报给韶音,忍不住骂了起来,“提他的名字,我都觉得嘴巴要烂了!”   韶音好笑,说道:“你是生化人身躯,烂不了嘴巴。”   “我觉得要烂了!”灰灰强调道,“我没说烂了,我是说我觉得要烂了!”   “好好好,你觉得。”韶音好笑道。   灰灰哼了一声,问她:“接下来怎么搞?”   “不怎么搞。”韶音说道,神情淡淡,眼底没有温度,“让他搞黎雪。”   灰灰一愣,试探地问:“你不帮她啦?”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她跟戚陌年两个人的事,我不可能为她操心一辈子。”韶音说道。   灰灰闭上嘴,不再问了。   戚陌年名下有个叫鸿运的设计公司,非常无耻,一次又一次抢佳雪的客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总能截胡。   而签订了合同的那些,居然也有一部分被鸿运抢去了!   “他图什么?!”黎雪这几天急得上火,真正是嘴角长泡的那种,约了韶音喝茶,一边狂灌茶水,一边气愤又不解地道:“我打听过了,他的成本比我们还高,人力物力算上,利润十分微薄,有的还倒贴钱!”   她一脸的不可思议,说道:“我跟他们的老板有仇吗?为什么这么针对佳雪?”   韶音道:“别急,我去打听打听。”   黎雪是生气,是上火,但也没有非常着急。   还是那句话,她现在是有家底的人,公司业务上的失利,并不能动摇她的根本。   “嗯,麻烦你了。”她道。   在韶音“打听”的过程中,戚陌年也约黎雪吃饭。   当看到黎雪嘴角的泡,戚陌年心疼得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黎雪也不瞒他,她还记得他是谁,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她瞒也瞒不过,他会从其他地方打听,还不如她说了:“有个神经病,一直针对佳雪……”   说到“神经病”三个字的瞬间,她脑中飞快划过什么,但是没有捕捉住,于是抛到脑后,跟戚陌年吐槽起来。   “要帮忙吗?”听她说完,戚陌年满是怜惜地道。   黎雪摇摇头:“不用。”拿起杯子,喝了口果汁,然后才抬起眼睛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处理。”   戚陌年的目光更是温柔怜惜,说道:“那我给你介绍客户,你总会接受吧?”   黎雪想了想,点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戚陌年柔声说道,目光温柔得仿佛溺死人。   黎雪不敢多看,低下头吃菜。   戚陌年为黎雪介绍的客户,也被鸿运抢走了。   “什么?!”再次接到坏消息,黎雪气得脑子发蒙,简直想冲去鸿运,问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但是,商业上的事,对方虽然无耻了点,却也仅此而已了——问就是,你自己把握不住客户,难道要怪别人太能干吗?   知道归知道,黎雪还是很生气,上网查到鸿运的联系电话,拨打过去。   只是,对方听到她的来意,直接挂了电话,谈都不跟她谈。   “神经病!”黎雪气死了,她很少发脾气的,但是这会儿气得,拿着文件夹,啪啪啪地摔打在桌上,“有病!有病!有毛病!”   鸿运不仅仅抢佳雪的业务,还挖佳雪的员工。   公司内部人心动荡,员工们做事都没有激情了:“做得再好,也是白费,还做那么认真干什么?”   又一个员工来辞职。   黎雪看着对方提交的辞呈,表情很是平静:“你会去鸿运。”   对方的表情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如实说道:“对不住了,黎总,但鸿运给的太多了。”   “行。”黎雪痛快地点头,“祝你前程似锦。”   只是,当对方说完感谢的话转身离开,办公室里只有黎雪一个人时,她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   太气人了。   更关键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搞她!就盯上她了,好像要把她搞垮,干不下去一样。   黎雪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她全都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到自己得罪过谁,把对方得罪的这么狠。   “宝贝,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正在这时,韶音打电话过来。   黎雪擦了擦眼泪,尽量用正常的声音说道:“坏消息。”   都这样了,情况还能坏成什么样?   韶音便道:“戚陌年盯上你了。”   黎雪一愣,说道:“他不是早就……”   “好消息是,我查到鸿运背后的人了。”韶音紧接着道。   黎雪彻底愣住。 第323章 闺蜜15 全文完。   戚陌年盯上她了。   鸿运背后的人查到了。   音音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两件事放一起来说。所以, 这两个消息整合起来就是——   戚陌年藏在鸿运后面搞她!   惊愕,难以相信。   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脑中浮现出戚陌年的面孔,是那天两人一起吃饭的情景, 他坐在她对面, 一脸温柔与疼惜地看着她道:“创业太辛苦了。”   当时, 她只是戒备着,并不相信他温柔的表象。现在回想起来, 简直是……   “呕!”黎雪捂着嘴,弯腰下去。   胃里翻涌着一阵阵的恶心,她握紧拳头, 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死死压在桌面上。   耳边仿佛听到海浪的声音, 一层层浪涛从远处涌来, 越来越近, 汇聚成惊天的巨浪。   “他怎么敢!”她愤怒地道。   戚陌年怎么敢这样欺负人!   “他凭什么这么做?”   她当年是帮了他, 不是欺凌他,他怎能恩将仇报至此!   “你在公司?”韶音说道, “我现在去找你。”   黎雪握紧拳头, 哑声道:“不。”   “我想一个人静静。”   韶音沉默片刻,随即道:“好。”   挂断电话。   黎雪死死握着手机, 脸色十分难看。   她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卑鄙、无耻、故意针对她的人, 会是戚陌年!   可是, 知道真相后,反过去想,又觉得应当如此, 只能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这么神经病?   “神经病”三个字划过脑中,她蓦地想起那天,她对戚陌年抱怨时,也用了这个形容。当时,她脑中一瞬间划过什么,一闪而逝,现在回想起来……   自嘲一笑。   阵阵恶心又翻涌上来。她居然对着那么一个居心不良的人吃了饭,此刻恨不得全吐出来!   “叩叩叩。”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名员工走进来,“黎总……”   “出去!”   员工愣了一下,看着面若寒霜的老板,连忙应道:“是。”   办公室的门重新被关上。   黎雪闭上眼睛,身躯往后一倚,靠在椅背上。   脑中纷乱不休,无数情绪喧嚣着,尖叫着,浑身冒着火,奔过来,涌过去,将她的精神世界冲撞得满目疮痍。   口中默念“戚陌年”三个字,愤怒的情绪渐渐高涨,形成一个浑身冒火的巨人,无声咆哮着,嘶叫着。   她想去找戚陌年,站在他面前,狠狠甩他一巴掌,然后质问他:“耍我好玩吗?”   再打他一巴掌,问他:“看我着急上火,到处奔波,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你很高兴吗?”   他要解释,但她根本不会听,她会讥讽地说:“你说你喜欢我?但你的喜欢,一文不值!肮脏透顶!散发着腐臭!流着脓水!被你喜欢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骂他!狠狠地骂他!   将他的所谓的喜欢,贬到泥里!   “你这样阴暗冷酷,坏透了的人,根本不配喜欢我!你不配!也休想我喜欢你!”   打他,狠狠地打他,打得他一头包,将他虚伪的温柔面具彻底撕下来,露出丑陋的模样。   “看看你的样子!恶心!你简直是黑暗里的臭虫!想到被你喜欢着,我就恶心!”   恶心!他简直恶心!   被他喜欢着,更是恶心之极!   黎雪宁可他恨她,因为仇恨她在他窘迫的日子里过得光鲜,处心积虑地算计她。也不想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却打着喜欢的名义,糟蹋她的心血,打击她的努力,摧残她的事业。   她气得要炸了,余光一扫,看到桌上摊着的辞呈。那是她很看好的一个员工,很有灵气,做的东西很不错,也很有想法。   “唰唰唰!”她抓过那张辞呈,三下五下撕碎,然后扬手一撒。   雪白的纸张碎片纷纷扬扬。   继而徐徐落下。   落在办公桌上,落在地板上,也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   “混蛋!”她忍不住哽咽道。   刚才有员工来找她,被她情绪不佳地凶了一句,很快在公司里传开了,没有人敢捋虎须。黎雪得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一直到午休时间。   她的情绪并没有好多少。一上午的时间,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想到戚陌年,就感到恶心、愤怒、厌憎。   肠胃里咕噜噜直叫,她检查了下着装和妆容,随即站起身,往外走去。   为那么一个辣鸡不吃饭,不值得。   刚走出办公室,就顿住了。   “音音?”   离她最近的办公位上,转椅上坐着一道美丽的身影,修长的双腿伸直了,脚腕交叠在一起,姿态闲适又美丽,正在低头玩手机。   听到她的声音,女子抬起头来,随即收起手机,站起身:“去吃饭?”   看着走到面前的身影,黎雪不知道怎么,鼻头发酸起来:“嗯。”   “走吧。”韶音一手揽住她肩膀,往外走去。   黎雪抿着唇,被她揽着往前走,走出公司大门时,没忍住偏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自己说过,想一个人静静。   “不放心你。”韶音答道,用力揽了揽她,“我在你身边,别怕。”   黎雪陡然红了眼眶。   视线迅速模糊起来,她连忙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韶音笑了一下,抬手按下电梯,说道:“挂了电话就来了。”   “不是不让你来?”黎雪埋怨道。   韶音拥着她走进电梯,按下楼层,说道:“我来是来了,可没打扰你,一直在外面坐着。”   黎雪知道她是在外面坐着。她也不是真的埋怨,只是撒个娇罢了。   “谢谢你。”她轻声道。   “不用客气。”韶音道,“他也是我的敌人,你以为我收了两千万,就看他顺眼了吗?才没有。有机会搞他,我是不会客气的。”   话是这么说,但黎雪心里感动极了。想起一上午的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很没必要,除了让自己气哭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我请客。”她道。   韶音笑着道:“行啊,富婆。”   “什么富婆。”黎雪有点不好意思,一个快被人搞破产的小老板,跟富婆八竿子打不着边,什么时候她混到戚陌年那个地位,才好意思自称富婆。   想到戚陌年,她眼底暗了暗。   两人进了餐馆,点了一盆干锅仔鸡,一碟清炒菜心,一碟姜汁皮蛋,就开干起来。   美味的食物讨好了味蕾,渐渐的,黎雪的心情好了几分,开始跟韶音吐槽:“他真的是有大病!我怀疑他精神分裂!正常人谁干得出这种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还说喜欢我!屁的喜欢!我怀疑他就是恨我,以喜欢为借口,麻痹我,然后搞我、玩弄我取乐!”   她说话时,恨恨地咬着肉,把脆骨嚼得咯吱咯吱的,像是在嚼戚陌年的骨头。   “说不定他只是变态。”韶音捏着勺子,伸向姜汁皮蛋,舀起一勺混合着辣椒末、蒜末、姜末的调味汤汁,慢悠悠地淋上去,“只是以一个变态的行事风格在喜欢你。”   黎雪不可思议地抬头:“你为他说话?”   “不是,我只是陈述其中一种可能。”韶音舀起一块皮蛋,送至嘴边,“弄清楚他的动机和意图,并为每一种可能做出应对方案,才能对付他。”   说完,将勺子送入口中。   黎雪皱起眉头,捏着筷子,吃不下去了。   她原本觉得戚陌年恶心,但是如果他真的只是个变态,不懂得怎么爱人……   似乎又有一点可怜。   “可恨又可怜。”她低声喃喃,“但我为什么要可怜他?我不可怜吗?”   她没做错什么,却被人如此戏耍。   心情有一瞬间的波动,很快恢复到平静。   “不说他了,吃饭吃饭。”她很快展开笑颜,似乎又恢复了快乐明朗。   但除非是没心没肺的人,否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过韶音没问,也笑着说道:“好,不说他。”   *   接下来两天,黎雪没有主动联系戚陌年。当然,她从前也很少主动联系他。   只是,当他约她出去的时候,她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借口工作忙,婉拒了。   直到他再三询问,甚至“路过”公司楼下,才答应了他。   “我想喝酒。”上了车,黎雪往座椅上靠去,声音沙哑中透着疲惫,“你可以陪我吗?”   戚陌年一怔。车里的光线不是很明亮,但是能清晰看得出她的疲惫,那是一种累到极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所有热情和能量都被掏空的倦意。   他止不住地心疼了一下。不禁想道,他没做错,拼事业真的太辛苦了,她就应该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过着优渥的生活。   她想不明白,没关系,他可以推她一把。   “好。”他柔声说道,抬头示意司机开车,而后收回视线,看着身边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黎雪便合上眼睛:“嗯。”   车子平稳地行驶。   黎雪闭目养神,戚陌年在车上处理公务,不时偏头看一眼坐在身边的人影。   他的目光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与疼惜,好似坐在身边的是他一生的至宝。   黎雪隐约察觉到他在看她,猜测着他可能有的神情,心里止不住地冷笑。怜惜?心疼?笑死人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酒吧门口。   “到了。”戚陌年轻声说道。   黎雪并没睡着,闻言睁开眼睛:“好。”   推开车门,下了车。   酒吧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音乐在周身流淌着,昏暗绮丽的灯光投射下来,似不经意中勾起人内心的情绪。   黎雪在吧台坐下。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将束在裙子里的衬衣也扯了出来,然后从包包里取出发圈,随手扎起头发。   她半睁着眼睛,表情是无机质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和情绪透出来,看上去颓废极了。   “两位喝点什么?”服务生走过来问道。   黎雪一脸漠然,手指从酒水单上划过:“全都要。”   “哪些度数比较低,味道又偏甜一点?”戚陌年按住她的手,抬头问服务生。   服务生刚想回答,黎雪的声音高了起来:“我说‘全都要’!”   服务生顿时住口了。   好么,还没喝,人就醉了。   戚陌年则包容得多,低声道:“你没喝过,少喝一点,我陪你,好不好?”   “就是没喝过,才全都要!”黎雪坚持道。   她在今天之前,根本没怎么喝过酒。偶尔应酬的时候,跟客户喝点白的、啤的,然后就是在家休息的时候,会买一点酒精饮料。   她今天的目的就是喝痛快、喝醉!   戚陌年顿时有点头疼。想制止她,又说不出重话,最后只得道:“好吧。”   “先生来点什么?”服务生又问道。   戚陌年的视线在酒水单上扫过,敲了敲其中一样:“来一杯。”   “好的,两位请稍等。”   黎雪低下头,解开袖口,将衬衣袖子挽至小臂中间。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瘫在了吧台上。   精英商务人士的形象荡然无存,此刻就是一个慵懒颓废的社畜模样。   戚陌年有些心疼,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心情不好?”   黎雪抿紧嘴巴,不说话。   很快,酒水送上来。她端起一杯,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   “不能这么喝。”戚陌年拧着眉头,伸手制止。   黎雪推开他:“你别管我,让我喝。”   戚陌年仍然不允,她便带着几分哭腔道:“我不高兴,你让我喝吧。大不了我喝醉了,你送我回去。或者我喝坏了,你送我去医院。你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放心的?让我喝。”   戚陌年缓缓放开了她:“好,我陪你。”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陪伴更能获取她的好感。戚陌年端起酒杯,冲她举了举,然后饮下。   黎雪喝了一杯,又一杯。   很快,脑子变得晕晕乎乎,像是粘稠的浆糊,转动得十分艰难。   她目光迷离,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痛苦之色冲破束缚流露出来,而她的嘴巴仿佛也不再受控制,喃喃道:“好难啊。”   她说着平时绝不会说的话:“怎么会这么难。真难啊。”   做喜欢的事情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一步都走不出去,就被人截断了路。她往哪走,哪条路就是断的。   戚陌年很清楚她在说什么,满是心疼地道:“这么辛苦,不如算了?创业而已,并不是人生的必需品。生活中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你可以换个方向。”   比如,爱他。   全心全意地爱他,然后被他呵护起来。   黎雪眼神迷蒙地看着前方,视线似乎落在酒柜上,又似乎穿透酒柜,落在不知名处。   听着他的话,并不回答。   她这会儿只是脑子转得慢了,并不是不转了。   她迟钝地想道,生活中的确有许多值得尝试的事,她又不是没有放弃的底气。但是被他蒙蔽、被他戏弄、将一颗真心扑在他身上,绝对不在其中。   她不说话,拿起一杯酒,又喝起来。   戚陌年点到即止,并不急迫地劝说,而是拿起酒杯,跟她一起喝起来。   接下来,黎雪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喝酒。而因为她喝得快,很快就醉了。   趴在吧台上,两眼大睁着,一言不发,但是眼泪哗哗地流淌下来。   像是大雨中迷路的猫咪,浑身湿漉漉的,可怜又可爱。   “你醉了。”戚陌年说道,走下高脚椅,“我送你回去。”   拿出卡片,结了账单,一手将她半抱起来,一手捞起她的外套,往外走去。   “我没醉。”   “我还能喝。”   黎雪被他半抱着,脚步踉跄地往外走,身躯不自觉倚在他怀里:“我不回去,我要去江边,对,去江边,吹风。”   “好,我带你去江边。”戚陌年口中应道。   等到上了车,就吩咐司机:“回东景。”   东景是他住的地方。   “不!去江边!”黎雪听见了,挣扎起来。   戚陌年便道:“是,去江边,我们先去拿酒,拿了酒再去,你不想在江边喝酒吗?”   喝醉了的人不会讲道理,脑子又转得慢,黎雪被他哄住了,消停下来:“想。”   她喝醉了,坐也坐不直,浑身软得像一汪水,抱在怀里软绵绵的。戚陌年舍不得撒开手,将她牢牢抱住,心中发出满足的叹息。   对,就是这样。   他要的就是这样,他没做错,他得到了。   一路上,黎雪昏昏沉沉地偎着他,偶尔嘴里呢喃几声,都听不真切。   很快,抵达东景别墅。   戚陌年扶着她下了车子,然后打横抱起她,往里面而去。   将她安置在卧室隔壁的客房里。   “你是谁?”被安放在柔软的床垫上,黎雪仿佛清醒了,睁大眼睛,看着戚陌年问道。   戚陌年失笑,指背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是戚陌年。”   “哦,是戚陌年啊。”她乖乖的,任由他轻抚脸颊,软软地道:“是那个特别有钱,又特别帅的大帅比。”   戚陌年听完,不禁心情大好,脱下西装外套,又松了松领带,在床边坐下:“哦?你认得我吗?”   “嗯。”黎雪应道,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有些害羞似的,往被褥里缩了缩,“你喜欢我?真的吗?”   她从前不提这种话,就算他提起,她还要将话题转开。   现在喝醉了,倒是不一样了。   戚陌年很想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于是点点头,柔声说道:“是,我喜欢你。”   “可是我这么穷,什么都没有,我还一事无成。”她很快露出伤心的神色。   戚陌年顿时一怔。   薄唇微张,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原来,她拒绝他,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在他面前自卑?   戚陌年一下子想起当初她拒绝他时,所说的那句:“在事业有成之前,不考虑这件事。”   她一心拼事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想要配得上他?   霎时间,戚陌年心花怒放!一颗心又酸又软,犹如泡在温水里,熨帖极了。   “你不穷。”他微微俯身,指背在她细腻的面颊上拂过,“你这么美,这么好,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也喜欢你。”   她已经拥有了全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温暖善良的灵魂,能让他感到幸福和快乐的东西,其他的又有什么打紧?   “我不信。”黎雪却道,扭过头去,拉起被子蒙住脸,拒绝被他触碰,眼睑垂下,看上去失落彷徨又无助,“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什么也没有,却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   “我这样的人?”戚陌年问道。   黎雪便又转过头,抬眸看向他道:“你很厉害,很有钱,长得帅,比当红明星还帅,人又温柔体贴。”   她越说,声音越低,好像难过极了。   戚陌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这么好,嘴角不自觉上扬,说道:“你也很好。相信我,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   然而黎雪却翻过身去,说道:“我困了。”   她在逃避。   戚陌年没有穷追猛打。今天的收获已经很大,欲速则不达。   “好。”他柔声说道,“我看着你睡。等你睡着,我就走。”   黎雪不回答。   不多时,她睡着了。   戚陌年轻轻起身,俯身在她发心一吻,而后放轻脚步离去。   轻微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黎雪睡得很熟。   *   次日清晨。   “你起来了?”戚陌年一身休闲打扮,坐在客厅里喝咖啡。   黎雪的表情有点窘迫,走下最后一阶楼梯,低声道:“不好意思,我昨天喝多了。”   “没事。”戚陌年温柔地看着她,“吃点早饭?”   黎雪摇摇头:“不了,我要去公司。”   “那我送你。”戚陌年说道,“带点东西,路上吃。”   黎雪还想拒绝,但戚陌年不容她拒绝,拿了车钥匙,亲自开车送她去公司。   路上,戚陌年只跟她闲聊,并不提昨晚的话,让黎雪松了口气。   看着她渐渐放松的样子,戚陌年立刻知道了,她没有忘了昨晚的事,笑意从眼底涌出。   “我到了。”车子抵达公司大楼下方,黎雪握着包包,低头道:“谢谢你。”   戚陌年揉了揉她的头:“跟我还客气什么?”   黎雪不好意思地下了车。   戚陌年没有放弃对佳雪的打击。   相反,鸿运对佳雪的打击更严重了。   戚陌年甚至又注册了两个公司,加入竞争和掠夺,势要置佳雪于死地。   上次黎雪发愁,找他喝酒,对他吐露心事。他多做一点,她会更加艰难。   而在这种寸步难行的情况下,她会丧失信心,丧失斗志,丧失奋斗的快乐。他只需要稍加诱导,她就会慢慢放弃打拼,转而投入他的怀抱。   他所预料的成真了。   黎雪四处奔波,都没有挽回佳雪的境况,找他喝酒的次数变多起来。   只是,她仍旧嘴硬,不肯放弃。   “我舍不得看你辛苦。”江边,他拥着她站立,低头柔声说道。   黎雪摇摇头,说道:“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   “你配得上的。”戚陌年哄道。   黎雪仍然摇头,转头看向江面,轻声说道:“你不懂的。只有势均力敌,两个人站在同一高度,才能走得远。你比我高那么多,你的喜欢让我惶恐,我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我一定要走到跟你同样的高度,我才敢去爱你。”她说道,“这是我的骄傲,也是我的坚持,你不用再劝了,我不会改主意的。”   戚陌年顿时又爱又恨。   爱的是她的骄傲,恨的是她的固执。   “你不需要这样的。”他说。   黎雪回答道:“但我想要这样。”   她喝了很多,整个人软得站不稳,半靠在他怀里,情绪低落得厉害,脆弱得像风一吹就碎了。   但戚陌年知道,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他再如何打击她,她也不会彻底倒下。   “我帮你。”他说,将她拥紧了,下巴抵在她发心,“不要拒绝我。你已经拒绝和我在一起,不要再拒绝我追回我本应得的。”   在他怀里,黎雪垂下眼眸,掩住了轻蔑。   呸。   什么是他应得的?只有欺骗,只有虚伪,只有假得不能再假的一颗心,才是他应得的。   为了帮助黎雪早日“事业有成”,戚陌年一改作风,开始帮助佳雪成长。   不过,他的精明让他改了条件:“跟我在一起,好吗?等到你成长到跟我一样的高度,我们就结婚。”   冷静的黎雪拒绝了。但“喝醉”的黎雪被他哄着,答应了。   戚陌年将这段话录下来,给清醒的黎雪听。黎雪的表情很复杂,但到底没有反悔,答应跟他在一起。   只是,清醒的时候,她非常抗拒跟他接触。   她非常骄傲,将一切时间都花在事业上,仿佛这样就能早日达到跟他一样的高度,就可以坦然跟他在一起。   戚陌年有一次想要吻她,结果惹得黎雪生气,足足半个月没理他。再后来,戚陌年就不敢了,而是试图灌醉她。   只可惜,从录音事件后,黎雪再也不喝酒了。   *   转眼间,三年过去。   在戚陌年的不遗余力地砸资源、帮衬之下,黎雪成为行业新秀,公司越做越大。   只是,跟戚陌年比起来,还差得很远。   而戚陌年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她不给碰,连亲吻都不可以,最多摸个小手,更别提深层次的交流了。   “你们是?”这一天,黎雪在办公室忙碌着,就见到几名西装革履,精英范儿的年轻人走进来,有男有女,个个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打头的是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说道:“戚总派我们来的。”   戚陌年等不及了。   她不是要跟他走到同一个高度吗?他没耐心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于是决定将自己的资产的一半转到她的名下。   听完来人的解释,黎雪瞪大了眼睛。   不作伪地僵住。   老实说,通过三年的相处,黎雪已经确定了,戚陌年是真的喜欢她。就像音音说的,他不是恨她,他只是变态、神经病,不会爱人而已。   但,他居然要将半数的财产转给她,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稍等,我打个电话。”她道。   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一间空着的会议室,给韶音打电话。   “音音,不好了!”在人前沉稳有度的黎总,此刻听上去慌里慌张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他等不及了!他要跟我结婚!甚至将一半财产转移给我!”   去他*的!   谁稀罕吗?   黎雪吊了他三年,还打算再吊他几年。她喝了那么多酒,演了那么多戏,就是为了争取足够的时间,成长到可以跟他抗衡的地步。   她从没想过真正跟他在一起,更别提结婚了。她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就是逃离他的阴影,让他无法对她为所欲为。   如果有可能,她还要给他一顿暴打!   给她一半的身家?让她跟他结婚?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几丝慵懒。   黎雪微微怔住,脑中飞快划过这三年来,戚陌年对她的纵容、爱护、扶持。   然而很快,那丝波动平静下来,她冷冷地说:“没有。”   她不爱他。   他这样的人,对喜欢的人不择手段,什么脏的、阴的、毒辣的招数都使得出来,只是为了占有。他不配得到她的喜欢!   “那你可以答应下来。”韶音却道,“别惊讶,你听我说。”   电话那头,韶音在泡温泉,换了个姿势,趴在光滑的大石上,眯眼享受着水温,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他对你的执着,你已经清楚了。不跟他结婚,你要跟谁在一起?”   “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但是,假如你跟别的男孩子在一起,或者,你多看别的男生一眼,你猜猜戚陌年是什么反应?”   黎雪握紧手机,一下子愣住。   “你需要多久,才能摆脱他对你的控制和威胁?只凭你自己,加上我,需要多少年?”   “假如他不在暗中动作,我们尚且需要很多年的时间。而他一旦发疯,我们的努力可能会付诸流水。”   “嫁给他,不择手段,尽快掠夺财富和资源。”韶音的声音透着冷酷,“你别无选择,黎雪,被他盯上,这是你的命。”   命?   黎雪胸中一片愤怒,呼吸都急促起来。   但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认知刷新,她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了。的确,被戚陌年盯上,是她命不好。   “你说得对。”她平静地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电话挂掉,她握着手机,在空荡荡的会议室中站立良久,然后堆出了自信和从容的微笑,大步走了出去。   黎雪和戚陌年结婚了。   在戚陌年将半数身家赠予她之后。   戚陌年以为自己迎来的是幸福生活,但新婚当晚,黎雪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她穿着棉质睡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抱手站在窗边,背影透着一股冷意。   “怎么了?”戚陌年意外地道,走过去抱住她。   黎雪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我都知道了。”   “什么?”戚陌年低头吻她的耳尖。   黎雪一脸漠然,任由他亲吻,说道:“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戚陌年动作一顿,缓缓放开她,转过她的身子,低头看着她,试探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从始至终,你对我做的一切。”黎雪仰起头,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色看上去透着惨白,“你让音音离开我。你让鸿运打压佳雪。你……”   她一件件诉说着他做过的事,令戚陌年的脸上渐渐失去笑意,变得冷酷而微微狰狞起来:“是喻佳音告诉你的?!”   他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目光骇人。   黎雪疼得皱起眉头,自嘲道:“怎么,你又要让她离开我了,是不是?你对我都能做出那么残酷的事,对她会做什么?你该不会弄死她吧?”   戚陌年脸色难看。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会被她知道!   她怎么能知道!   那是他最阴暗、肮脏、不可见人的一面!她怎么能知道?她知道了,还怎么爱他?!   “不过,你不用多想了,不是她告诉我,是我猜的。”她自嘲一声,转开视线,看着茫茫的黑夜,“你怎么会以为我很笨,在那么多解释不清的巧合下,还一点都猜不出来?”   戚陌年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假的。   但是,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沉声问道。   黎雪笑了笑,仰头看着他道:“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之前。出乎你想象的早。”   “你一直在跟我演戏?”戚陌年难以置信地问。   黎雪却没有回答。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很快又消失不见。   “戚陌年,我累了。”她说道,眼睑垂下,神情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像是第一次找他喝酒时的样子,“我本来很喜欢创业,喜欢奋斗和打拼,但是你让我没命地往前赶,使劲浑身解数地奔跑,我好累,一点快乐都感觉不到。”   “我放弃了。”她说道,放下双手,像是放下了抵抗,犹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你要我,你得到了。从此,我就是你的。我再也不创业了,我什么都不做了,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这样,你满意了吗?”   月光下,她脸色惨白,眼睛里没有一点点光。跟重逢的时候,她眸中繁星灿灿的模样,截然不同。   戚陌年心中一惊,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不禁倒退两步:“不,不。”   他摇着头:“不,不是这样。”   黎雪对他惨然一笑:“戚陌年,你想要我怎么做?”说着,她朝他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要我跟你上床吗?”   戚陌年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惨白着脸,一双眼睛黢黑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洞穴,一丝光亮都溢不出来,更觉当头一棒!   他立刻拽开她的手,飞快走出房间。   黎雪脸上的惨笑消失,变得面无表情,走过去将门关上,并反锁。   这时,眼里才闪过轻蔑。   她坐在梳妆台前,用化妆棉沾了水,轻轻抹掉脸上的粉。   重新护肤后,才钻进被窝,给韶音打电话:“亲爱的,我成功了!”   她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是掩不住的兴奋。   韶音笑道:“恭喜。”   “哼,我才不想碰他。”黎雪撒娇道。   她现在是个成熟的女人,平时也有需求的,但是戚陌年……虽然他又帅又可,但黎雪真的不想碰他。   主要是,不想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他得到她,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变态、神经病。让这样一个人得逞,黎雪心里过不去。   “你成长了很多。”韶音不禁感慨道。   她从一开始慌里慌张的小姑娘,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跟戚陌年演戏演得毫无破绽,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很有天赋。   “困难使人进步。”黎雪笑道,然后正色说了一句,“没有你帮我,一直支持我,给我出主意,我做不到这样。”   她既站在她背后,给她依靠。又走在前面,为她指明方向。   “我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她呢喃道。   韶音笑道:“很简单啊。等我的两千万花完了,你随便打赏我一点。”   “好!”黎雪认真说道,“音音,佳雪有你的一半。我赚多少钱,都有你一半。”   是音音给了她八千万。   妈妈动手术的钱有了,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一心创业。   也是音音一次次给她指路,鼓励她不要怕,告诉她如何对付戚陌年。   否则,她怕是早已经被戚陌年吃干抹净,还要帮他数钱。   “爱你,富婆,么么哒!”韶音道,飞吻声从话筒里传出来。   黎雪不禁开心地笑了。   前路艰难又怎样?她有伙伴。   *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优秀。”   在韶音寿终就寝,离开小世界后,主脑的判定结果出来了。   “哇!”灰灰简直开心得不得了,“我以为能够及格就不错了,居然是优秀!”   韶音轻笑出声。   男女主没有分开,感情线就不会崩,成绩至少是及格。   而她在这次任务中,所起到的推动作用,比原剧本更出色——她让黎雪认识到了戚陌年的真面目,而黎雪并没有跟他分开。   在后来,戚陌年没有放弃,他坚定地认为黎雪仍是温暖善良的女孩,于是道歉、认错、赔罪、弥补,想要她变回原来的样子,变回他记忆中的那束光。   他各种努力和讨好,不惜低头,跟韶音道歉,还为她开画室,做了很多补偿。   他本就是聪明人。之前追黎雪,手段就很高超,如果不是韶音,他根本不会失败。现在知道了黎雪介意的东西,当机立断,立刻改变了策略。   黎雪有所动摇,但是没有原谅他。直到一次意外中,戚陌年为了救她不要命,终于感动了她。   那次意外中,戚陌年不幸成为了植物人,但黎雪没有放弃他,用最好的医疗手段治疗他。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五年过去,戚陌年始终没有醒。黎雪感到寂寞,开始交男朋友。   只是,这些男朋友交到最后,她怅然地发现,虽然他们比戚陌年正常,但是他们对她的爱意,不如戚陌年的浓郁、真挚。   他的爱,像是毒,令人恐惧,又叫人欲罢不能。   在四十岁之后,黎雪就没有交男朋友了,守着植物人戚陌年,直到白头。   “哈哈哈!”灰灰还在高兴地转圈圈,“两个了!我有两个优秀了!哈哈哈!”   太出乎意料了嘛!   它本来只想及格,解除警告状态,谁知道得了个优秀,真是意外之喜。   “亲亲,我们下次任务也加把劲,得个优秀好吗?”它讨好地道,“如果我工作做得漂亮,升职的过程会大大缩短哦!”   韶音却道:“我要休息了。”   “啊?”灰灰一愣,“你要休息?多久?”   韶音没答话。   灰灰原本以为她总是做憋屈的炮灰任务,有点烦了。可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它逐渐猜到了什么。   “不,别这样。”它不禁慌乱起来,“你睡了,我怎么办?”   它只有她一个任务者啊!   “你会有其他任务者,他们会为你所驱使。”韶音说道,指尖微动,解除了对它的屏蔽。   原本被做手脚时,灰灰没发觉什么。现在被解除屏蔽,它陡然感受到有什么不同了。   好像身上裹了一层薄薄的膜,瞬间被撕去了,新鲜、自由的气息涌来,感知更灵敏了。   “你……”它愕然,愤怒刚刚冒出一个头,就被打断了。   “嘀嘀嘀!”探测设备传来反应,“发现自由魂体,位置在……”   灰灰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可绑定的任务者!   一边是要休眠的大魔王,一边是待绑定的小可爱,它一时间竟然难以抉择!   但很快,它的计算系统便做出了选择,大魔王一睡就不醒了,任务者什么时候都能绑定。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它尖声叫了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初,但是比当初少了傲慢和自以为是,“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屏蔽它的信号!   她凭什么!   “你还要休眠!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我不许你休眠!”它愤怒跳脚,“你要给我做一百个任务!次次优秀!我才原谅你!你才可以休眠!”   韶音轻轻笑了一声。   抬起手指,轻轻抚过它的头顶。   灰灰现在用的是最新版本的生化人,感知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的魂体轻轻抚过它的银色短发,顷刻间就被它感知到了。   “别碰我!”它尖叫道。   韶音柔声道:“再见,宝贝。”   “等你升职了,就叫醒我。”   灰灰气得道:“你做梦!我都升职了,还用得着你吗?我才不叫你!你去睡吧!睡一千年、一万年!睡到天荒地老,睡死了我都不叫你!”   话落,却没有回音。   灰灰等了片刻,只等到周身微凉,仿佛有什么在离它远去。   “韶音!”它叫道,“别走!”   没有回应。   “我要怎么才能叫醒你!”它顾不得了,连忙改口。   仍然没有回应。   偌大的宇宙中,四周一片黑寂,只有亿万光年之外闪动着点点星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