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成太监的冲喜新娘》 作者:珍珠奶茶大福   文案:   江霏微穿成了书中的炮灰女配。   原主是侯府千金,可流落在外十余年,入不了京城贵人的眼。   大家都讥讽,这位真身还不如侯爷养女江芸兰。   江霏微可不像原主那般想不开。   她上能怼天怼地,下能当条咸鱼,手拿剧本,过关斩将,扬名京城……   然后成了太监的对食。   众人:她会不会悲愤投河啊?   江霏微:嫁给顾言?还有这等好事!   反正大反派有白月光,自己混吃等死岂不美滋滋?   顾言温润的面庞划过一丝阴霾:“这就是夫人要求各玩各的理由?”   “活阎王”顾言被皇上赐了婚。   众人嘲笑太监娶亲之余,也赌这位夫人活不长。   直到一日,有人目睹,薄情寡义的司礼监掌印,背着他的小姑娘,笑着走过长长的宫道。   而命运多舛的侯府贵女,和凶名远播的阉人,居然成了画本里传唱的佳话。   ——世人皆看低你,我却永远正视你。   【阴鸷自卑忠犬男主x内敛咸鱼美貌女主】   1、男主是真太监,不是正道好人。   2、细水长流小甜文。   3、架空,细节勿纠结!   一句话简介:世人居然觉得我不幸福?!   立意:勇敢拥抱爱自己的人。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边缘恋歌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江霏微,顾言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穿书 又想把她卖第二次。   啪!   肥硕的妇人满嘴骂骂咧咧,将勉强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一把扇倒在地。   小姑娘挣扎着伸出手,拉住了妇人的裙摆,从喉咙发出微弱的气音,“求您……”   还没等她说完,妇人就一脚揣开她,“嫁给顾公公可是你的福气!真是给脸不要脸!”   屋外,几个好事的婆子凑在窗户前,小声说着闲话——   “张夫人真是好手段,先是将那丫头卖给了许老头,如今顾公公招亲,又将她卖给太监。”   “是啊,若是顾公公真要了,许老头敢说什么?”   “可怜她娘还躺在屋里呢。”   “呸,不就是个狐狸精,清高有什么用?女儿是不是被……”   几人正嚼舌根,里屋的妇人却慌慌张张跑出来,“哎!这小□□好像气上不来了!快帮我看看!”   几个婆子凑热闹挤进屋子里,却发现小姑娘正靠在墙头喘气,那妇人以为自己被耍了,气得上去揪住她枯草一般的头发,“还会骗人了!”   “咳…你放开,我嫁。”   稚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清冷,连妇人都不禁愣了一下,松开了手,“怎么,想通了?也是,跟夫人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   那妇人见她小口喘着气,也不理会,挥挥袖子复命去了。   空荡的破屋只留下张霏微一人,整理着脑子里繁杂的记忆。   她穿越了。   她穿到了一本名叫《独宠好命皇后》的古言文里。   从上个月开始,手机就老给她推荐这本书,还会强制弹窗。   她本是打发时间看看,可刚读完,自己就晕了过去。   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是她的前世。此世她的寿数会提前结束,而这个小说就是补偿,让她在前世能预知一些内容。   这本小说的女主角叫江芸兰,是忠勤侯府的二房嫡女。虽不是二房亲生,却深受太后喜爱,还被封了安乐公主。   她姿色天然、占尽风流,偏偏被三皇子相中,想娶她做皇妃。   太后不愿,朝臣反对,两人却相爱相守,最终三皇子在夺嫡中胜利,登基为帝,第一件事就是迎娶了江芸兰为皇后,一世一双人。   而在江芸兰一路打怪的故事里,有一位炮灰女配,是忠勤侯府长房嫡女,江霏微。   就是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原身。   原主的母亲本与小侯爷相敬如宾。可先帝昏庸、宠幸阉党,侯夫人在离京避难时被山贼劫走,被黎城县的县令张迪救下。   没想到张迪贪恋其美貌,侯夫人自然不从,张迪求而不得,久了也就腻了。因怕她跑走惹祸,竟将侯夫人毒哑了嗓子、打断了双手,囚于县令府十余年。   侯夫人被掳时已有身孕。大房嫡女江霏微,竟在县令府做婢女,又被张迪的夫人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老头子做妾。宫里的太监要娶亲,又想把她卖第二次。   反正按照书里所写,那太监根本没瞧上原主,赏了些银子就放回去了。现在自己先应下,还少挨些打。   至于穿越这事,江霏微倒是很快接受了。反正自己前世无父无母,能活下来,在哪儿都一样。   她按照记忆,一瘸一拐走到了一处四面透风的破屋。   轻推开门,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气息。透过微光,只见床上躺着一位骨瘦如柴的妇人,呼吸微薄。   这正是曾经的侯府夫人。江霏微走到床前跪下,“母亲,我回来了。”   “啊,啊……”侯夫人气息微弱,只发出写支离破碎的气音,她想抚摸江霏微的脸,可受伤的手抬不起来。   江霏微轻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母亲,我没事,我不会嫁给那个太监,你放心。”   侯夫人回光返照般生出了力气,她再次下定决心,颤抖地挪动手,想将一个玉佩交给江霏微。   她见江霏微接过,对着她做了一个口型,江霏微看明白了,是京城的意思。   曾经侯夫人也曾将玉佩给原主,但原主却从不放在心上,只觉得母亲疯了。   “母亲,我明白,我一定会去京城找到父亲。”江霏微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   侯夫人见她终于收下,眼睛中藏不住的欢喜。自己手不能书,口不能言,只有这玉佩自己一直保住了,可以证明霏微的身份。她只希望霏微能逃离这里,千万别被那狠心的夫妇生吞活剥了!   江霏微握着母亲的手,心思却飘远了。   小说里,江霏微没嫁给太监,却依旧被丢给了许老头,又被许老头卖给了一个商人。这些丑事本被江侯爷隐瞒下,却被江芸兰的爱慕者挖出来,江霏微最终因羞耻,一条白绫了解了性命。   江霏微看着昏暗的房间,又看了看榻上面容枯槁的母亲,不由有些绝望。自己怎么又能逃脱了这婚事,又安全把母亲带走呢?   等入了夜,张迪的夫人许氏带着人马到了这破败的院子,她身边的婆子进屋探了探,嫌恶叫骂着,“夫人来这地方,真是晦气。”   许氏不以为意,只要那贱人过得不舒心,她就放心了。   她又看向江霏微,这小贱人和她娘一样,一双杏眼珍珠似的。可再怎么貌美动人,还不是落到自己手里?   本来只是将她许给母家的老鳏夫,可惜她命不好,顾公公被黎城县闹事的百姓砸破了脑袋,指名要个女孩冲喜。   自己作为县令夫人,也要担起为民分忧的重责不是?   她一挑眉,幸灾乐祸地说道:“还不快给她收拾收拾,送到顾公公下榻的地方去?”   听闻顾公公心狠手辣、阴晴不定,而且太监最爱折磨人了。她倒是要看看,江霏微能在他手下活几天!   她见江霏微不说话,疑惑她为什么突然老实了,又不放心补充道:“你娘可是在我这,若是你胆敢反抗,我就让她挫骨扬灰!”   书里她就是这么威胁原主的。江霏微没有说话,任由几个婢女随意用凉水冲洗了下身子,换了新衣,又被塞进了颠簸的小轿,连夜送到了顾公公的住所。   到了门口,县令府的管事对着跟前的太监作了个揖,“张公公,顾公公可醒了?”   张峰神色凝重,摇摇头,“还没。”   “嗨,这不是给顾公公找来了吗?等过两日,顾公公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至于那群闹事的刁民,咱们老爷已经全抓了,到时候任凭公公发落!”   “砸了咱们干爹的头,就是砸了皇上的脸。这群人等干爹醒了,自会亲自处理。”张峰看向喜矫,“轿内坐着的,哪家姑娘?”   “是咱们府上二姑娘。”   张峰玩味一笑,“哦?黄册上怎么没她的名字?”   管事连忙点头哈腰,“咱回去补上!补上!”   张峰挥挥手,“鑫儿,把东西给他,人带进去。”   张鑫将江霏微安置在了别院后,又寻到张峰,“哥,那小丫头发了烧,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死活不论。”   而江霏微被安置到小房间后,又饿又累,她本想歇息会,却听见墙角有人在说话,便悄悄走上前——   “杀千刀的刁民,咱们还没讨着贡呢,他们倒叫唤上了,妈的,定是顾瑾在背后使坏。”   “那他的手也太长了些,这么远的地方了还能给咱们添堵。”   “哎,你说,张公公的办法真有用?主子昏迷了十几日了,哪里是娶个娘们就能解决的?”   “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公公最信这些!”   “说不定冲喜有用呢?我们乡里以前也有这样冲冲就好了的。”   “不过我刚才看那丫头片子病病歪歪的,怕是县令胡乱找了个人凑数吧……”   江霏微蹲地腿麻,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木椅,外面的人一听见动静,鱼贯而入,“嘿,这小丫头还听墙角呢!”   一个太监一把抓过想躲闪的霏微,“长得还挺好看......”   远处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主子醒了!”   厢房。   “干爹!您总算醒了!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   床榻上的人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张峰见他神色平淡,小心说道:“看来那高僧的办法真有用……找了个适龄的姑娘给您冲冲喜,竟真的逢凶化吉了。”   顾言只是懒懒靠在软塌上,听着张峰解释,张峰被他盯着,心里愈发揣测不到他的想法,只好小心翼翼问道:“干爹,您......?”   沉默差点把张峰压垮之时,清雅的声音从榻上传来,“传。”   张峰松了口气,“是。我去给干爹传大夫来看看。”   “谁叫你传大夫了?”   江霏微小心打量着面前的屋子,虽然只是临时落脚之处,却被修整一新,名贵的古画瓷瓶错落摆放,仿若京中权贵之居所。   领着他的小太监低着头退到一旁,江霏微轻轻抬头,看清了烛光下的人。   坐上人面色如玉,更衬着朱唇有几分惹人遐思的红;一双凤眼惫懒眯着,正眼瞧时,那清冷面容上沾染的几分风流多情,足让人愣神。若不是周围人紧张得脑袋都快垂到地上了,还以为是哪位不知愁的贵公子。   他脚边趴伏着一只四肢修长的大猫,皮毛上有着好看的黑斑,像小豹子似的。见霏微进屋,有些好奇的跑动到她脚边,小心嗅着。   她正跪下请安,就听见座上之人开口,声音带着太监才有的细长,“你不是张峰给我找的夫人吗,既然如此,何须再跪呢?” 第2章 逃脱 连太监都看不上。   这话虽是冲着江霏微来的,张峰却感受到了男子的不快,他立刻扑通跪下,“是奴才眼皮子浅,听信了那些道士的花言巧语,干爹吉人自有天相,哪里需要什么冲喜呢?”   “咱家也这么觉得,这不,咱家已经把那位花言巧语的道士请来了。”男子一抬眸,两个太监将一个血肉模糊的和尚抬了进来,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房间。   江霏微一阵恶心,但胃里空空,只是冒了些酸水。   男子看着满额冷汗的张峰,笑得开怀,“你说说,咱家怎么赏你?”   张鑫暗叹果然出事了,主子这次出来,一是收贡,二是为万岁爷觅得佳人。冲喜这事要是传回京,万岁爷会怎么想?自己劝过哥,可他却是不听。   张峰强笑道:“干爹,司礼监里谁没个贴心人,干爹又得皇上青眼,皇上怎么会在意这些?”   “哦?您可真了解万岁。那你为何拐弯抹角安排人砸伤了咱家,又弄一出冲喜的戏码?咱家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蠢,会信你们这些把戏?”   张峰只觉得背后的衣衫全汗湿了。   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他不是才醒吗?!他不可能查明白!   张鑫确是不信,连忙跪下,“主子,我哥太蠢,受了小人蒙蔽!可他跟在你身边这么久,绝不会有害你的心思啊!”他转过身拉过张峰,“哥!你快给主子认个错!”   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不等张峰说话,勾勾手指,“网布了这么久,咱家都看烦你了。不过今儿心情好,给你个痛快。”   立刻有人上前将张峰拖到屋外的长凳上,张峰连求饶都来不及,棍子噼里啪啦砸了下去。   江霏微听着屋外的惨叫,身子不由抖了起来。   缩在她脚边的大猫似乎兴奋了起来,几步跳到张峰身上,张鑫知道这畜生的厉害,哭呵着往哥哥身边跑过去,可那大猫快如闪电,一眨眼就蹦到了张峰身上,对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鑫扑通跪在了地上,大猫借着他肩膀,衔着肉蹦回了霏微身边,美滋滋吃了起来。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门,江霏微缩成一团,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   男子身旁的太监顾恭瞥见江霏微,凑到男子耳旁,“干爹,用不用处理掉?”   江霏微察觉到顾恭不善的眼神,镇下心思,垂头说道:“公公,今日之事,民女不会对外透露半字。”   倒是个聪敏的。男子这才正眼看向几乎是骨瘦如柴的江霏微,顿了顿才开口,“.........不必,赏些东西,送回去吧。”   顾恭神色中划过一丝惊奇,但很快藏好了。   江霏微松了口气,果然如书里所写,这个太监不会收下自己,她情真意切行了个礼,“多谢公公。”   大猫见她动了,又往她身边蹭,江霏微见它猫上沾着的鲜红,没忍住往后退。   大猫的耳朵耷拉下来,似乎是明白了霏微不喜自己,便头也不回跑到了公公脚边。   顾公公摸了摸大猫的脑袋,他看见江霏微眼睛里的惧怕,笑意更浓了几分。   县令府外,张迪对着顾恭点头哈腰,“还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实在对不住!这事都怪...都怪内人自作主张!”   许氏还瞎掺合着说话,“霏微身子不好,公公看不上也是自然的。只是......”她有些为难搓搓手,“黄花大闺女,毕竟是冲了喜,你看公公立刻就醒了,虽然说丫头看不上,可她以后也不好嫁了......”   顾恭嫌恶地看向许氏,“放心,干爹备了银子。”   张迪还来不及反驳,就听见顾恭继续说道:“张迪,你与其讨要这几两银子,不如快点把纳贡准备好。明日公公就要点。”   “这......”张迪还想说公公身子刚好、不易劳累之类的话,却被顾恭不可辩驳的眼神吓了回去,“...这是自然!小的忙活了好几日,等明天立刻就给公公奉上!”   许氏看着呆站在一旁的江霏微,啐了一口,“连个太监都笼络不住,真是晦气!”   “你少说几句!幸好给送回来了!”张迪瞪了江霏微一眼,“还站着干嘛!”   许氏才不理会她,满意看着顾恭送来的银子,足足有一百两,自己还能再从许老头那赚五十两,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若是这样的好机会多几次就好了!这丫头能给采菱赚不少嫁妆呢!   她数着锦盒里的银子,吩咐江霏微道:“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等顾公公走了,就安心嫁到许家去,否则小心你母亲的命。”   ”是。”江霏微貌似恭顺跪下,心里却有些着急。自己总不可能真像书里那般,被胁迫着嫁给许老头吧?   她心不在焉的走回屋子,却发现门外站着几个丫鬟。   是张迪唯一的女儿,张采菱身边的人。   那些人一看江霏微,嘲笑道:“哟,这不是连太监都看不上的大小姐吗!”   江霏微走到他们跟前,“我要回房,请让开。”   那些丫鬟笑作一团,“怎么?不知昨日的洞房花烛开心不!”   江霏微懒得与他们争辩,可她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刻薄的女声,“夫人,别气啊,你女儿刚拜堂就被休了!也算是奇闻一件了!”   张采菱和她母亲一样心思歹毒。她嫉妒江霏微的好容貌,经常故意到这儿来气江霏微和她母亲。可如今母亲身子不好,哪里禁得住她这般?   反正情况够差了,还怕什么?江霏微可不像原主那般欺压怕了,一把推开几个丫鬟,冲进屋子,“张小姐,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忧担忧你自己吧。”   “定了三门亲都被退,若是以后真没人娶,岂不是比我还惨?”   张采菱因为脾气泼辣、还品貌惧差,三门亲事都以告吹为结局。她被戳中了痛处,顿时炸了毛,“你个小贱人说什么?”   江霏微淡淡回道:“我还有几日就要被你母亲嫁走了。可若是我母亲被你气病了,院子里的婆子们嘴可杂着呢。”   张采菱本咽不下这口气,但一想到她要被嫁给那个丑陋的许老头,心里不由舒服了些,“十五一枝花,配许老头倒是合适,你就等着日后做寡妇吧!”   她趾高气扬出了房间,江霏微连忙凑到侯夫人面前,“母亲,我没事,你别担心。至于李老头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你看,我昨日说了不会嫁给太监,不是说到做到?”   侯夫人见她回来又高兴,可想到张采菱的话,心中只觉得绝望万分,她无助开闭着口,只能发出些嘴形。   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   江霏微看见她不断重复的口型,勉强摆出一个笑容,鼓励着她,“娘,只要你平安,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知道的,京城对吧?我一定会去,你且等等我。”   江霏微紧绷了一日,也是疲惫不堪。她寻了些吃食,草草用下,又随意收拾一番,在旁边的小床睡下了。   可她掩饰的再好,偶尔紧锁的眉间,也躲不过侯夫人的眼睛。   侯夫人知道,许氏肯定会用自己胁迫江霏微,今日张采菱的话更让她去确信了这一点。   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被当作许氏赚钱的买卖。   享不了福也就罢了,还要嫁给那般污糟的男人!   女儿平日总是怯怯的,这几日忽逢巨变,竟比想象中坚强许多。还收下了玉佩,愿意去京城寻亲.........   自己怎么能拖累她呢?   江霏微心里藏着事,第二日早早就醒了。她见侯夫人还在歇息,便悄悄起身,打算去厨房拿些热的。   院子里一篇冷寂,她正到厨房门口,发现厨房还没开门,便立在檐下等着。   正巧,张采菱的婢女也往这走,江霏微不愿与他们起冲突,便偷偷躲在树后。   “这鬼天气,怎么还这么冷!厨房也是越来越偷懒了!”   “我刚刚叫张大娘了,他们马上过来。小姐也真是的,这么早便要吃什么糖水。”   “她那身材再吃,可就真如那小贱人所言,以后没人娶咯。”   “对了,我昨儿听周妈妈他们说呢,江霏微也算姿色不错,你可知她为什么没被那太监看上?”   “为何?”   “那公公是顾言,可是宫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天天跟着皇上的,后宫娘娘那么漂亮,他看得多了,哪里还稀罕江霏微!”   “看得多又如何?还不是皇上的,再说他一个太监,还能娶媳妇?”   “我听周妈妈说,宫里的太监都有对食,和平常夫妻一般,而且得宠的太监,也会三妻四妾呢!”   “真是这般?太荒唐了......”   而江霏微已经愣在了原地。   顾言,司礼监,秉笔太监。   那位可是本书最大的反派啊!   小说里,他是阴晴不定、手段狠辣的东厂厂公,手中人命无数、惑乱朝纲。等到三皇子登基为帝,第一件事就是铲除阉党,荡清朝廷。顾言自然落得一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江霏微没想到,原主冲喜的对象竟然是顾言!这个书里可没写啊!   怪不得书里,原主在黎城县的事情一扒拉出来,就被灭口了……想必也是顾言干的!   可江霏微的心思却活络起来。   这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与主线剧情有牵扯的人。   虽然是反派,但至少能带自己和侯夫人进京!   书中,顾言因钦慕永宁公主,对与永宁公主交好的江芸兰也颇为照顾。   侯府大房与二房关系甚好,自己又是江芸兰名义上的妹妹,爱屋及乌,也会帮自己一把吧?   她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想着如何才能和顾言联系上。   远处,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姐姐!”   张采菱的侍女转过身去,“你怎么不在小姐身旁伺候?”   “哎呀!江霏微不见了踪影,现在都忙着找她呢!姐姐你们看到她没?”   “没看见,咱们府就这么大,她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了,找她做什么?”   “这不是出事才找她吗!” 第3章 别离 头一次听说找太监申冤的。   “那个哑巴死了!”   江霏微手里的篮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几个丫鬟听见声响,跑过去一看,“好啊!竟然藏在这!”   江霏微一把拉住那丫鬟的袖子,“我娘怎么了!”   丫鬟毫不在意她的焦急,“你没跑路就行,夫人还担心许老头的事情告吹了呢。”   江霏微再也无法冷静,她绕过那几个丫鬟,匆匆往住处跑去。   不可能,书里侯夫人并未这么早就过世!   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丫鬟婆子,见江霏微跑来,都躲一般让开了路。江霏微扑倒床头,伸手一探,侯夫人的身体已经冰冷。   她脑子一片空白。   明明才想到了破局之法……自己早上起床时也没发现………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丫鬟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是不是你杀的!”   “放开我!”江霏微无力踹着腿挣扎。   “说不定是呢,听说她早对哑巴怀恨在心了,若不是受她拖累,她绝不会嫁给那个许老头。”   “也是……”   许氏赶来时听见仆从们的窃窃私语,又看见江霏微没有逃走,便装作动怒的样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不愿嫁,也不该拿你母亲出气!”   屋子里一片哗然。   江霏微瞪向许氏,“你血口喷人!敢不敢让仵作来验尸!”   “好啊,我怎么不敢?还不赶紧把这个疯丫头抓去关了,然后把尸体抬出去验,放在这晦气!”   许氏毫不在意,黎城县可是他们的天下,还能让一个小丫头弄出风浪不成?   江霏微咬咬牙,她先是装作浑身无力的样子,任由仆妇们将她拖出房间,等远离了人多之处,她猛然发力,挣脱了桎梏,朝外面飞速跑去。   两个仆妇没想到她突然发作,“快抓住她!”   江霏微本来就身子差,伤还没好,可她一步也不敢停,用尽全身力气往正厅冲去。   她昨日听到张迪说,今日会和顾言商议纳贡之事。   只能赌一把了!   可原主还未成年,哪里跑得过两个仆妇?江霏微整跑到正厅门口,就被仆妇一把拉住,捂住了嘴巴,“逮住了!”   江霏微狠狠咬住仆妇的手掌,那妇人惨叫一声,想甩开她,江霏微却没松口。   仆妇气力大,一把将江霏微摔在了墙上,江霏微只觉得骨头都要断了,瘫在地上,心里渐渐被绝望弥漫。   “天杀的!”仆妇看了眼被江霏微咬住的地方,皮都破了,她狠狠踹了江霏微两脚,见她老实缩成一团,便一把拎起她的头发,想把她拖走。   “哟,我就说这儿又好戏看。张大人家不仅风景好,一天天也是精彩纷呈啊。”   那仆妇一惊,转过头去,只见门廊上站着一群男客,她连忙跪下,一把捂住江霏微的嘴,谄媚笑着说,“这刁奴不懂事,伤了夫人还想逃跑,奴婢这就把她带走。”   张迪心里暗骂许氏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一边给顾言赔笑,“顾公公见笑了,我马上让他们离开!”   他使了个眼色,让仆妇将江霏微拖下去。   “咱家还没发话,你倒使唤上了?”顾言弯下腰,貌似认真看着江霏微的脸,“哎,这刁奴这么长得这么像张大人的二小姐呢?”   他依旧端着温润的笑容,可却让张迪不寒而栗,立刻闭了嘴。   江霏微又狠狠朝仆妇手上咬去,那仆妇惊叫一声,松开了手。   “我母亲今早横死,他们诬陷是我所为,张迪在黎城县一手遮天,仵作也不能帮民女伸冤!公公出身司礼监,身侧高人颇多,还请公公帮帮臣女!”   顾言看着贵在地上的江霏微,血都弄脏了脸,她也不在乎,瘦弱的身子崩地紧紧的,很是信任地看着顾言。   信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头一次听说找太监申冤的。   他向来讨厌没有意义的事情,可这次,他难得生出了几分兴趣。   “性命攸关,咱家去看看。”   顾恭在后面差点笑出声,这话由干爹说出来也太奇怪了。   张迪见他真感兴趣,连忙阻止,“这可不妥!万一惊扰了您可如何是好?”   “张大人不必担心,咱家见过的亡命人,比您认识的活人还多呢。”顾言笑着,见对方终于闭了嘴,方看向还跪着的江霏微,“小丫头,还不引路?”   江霏微见她真的答应了,心中一喜,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走得慢,顾言也不催,还赏景似的左右看着,仿佛这县令府比皇城还精巧三分。   等到了院子,江霏微才发现顾言的人早就赶到了院子,将一干人等扣留下。连许氏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见了张迪,一把扑上去,“老爷!”   一个小太监走上前,“主子,这位夫人是要咬舌自尽,并非他人所杀。而且她的手是旧伤,被人打断的。”   被人打断?顾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不紧不慢看向张迪。   张迪连忙解释道:“这位夫人是前朝末年流亡到我们这,等我将她从山贼手中救出,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这么多年,都是咱们家养着她和她孩子!”   咬舌自尽。   江霏微一下全明白了。   她心中悔恨万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收下那玉佩,至少能留下些羁绊住侯夫人的事情。   原是好心,却办了错事。   她一腔愤懑积郁至深,听见张迪胡说八道,只觉得五脏俱焚,“张迪,你敢发誓吗?你敢发誓你刚刚说的话全是真的吗?”   江霏微这么多年唯唯诺诺,此刻那双杏眼如利箭射向张迪。他一挺脖子,上刑场似的,“我自然敢!这都是事实!”   “好,你敢,那你敢吗?”她将目光扫向许氏,还不等她回答,江霏微又看向院内的仆妇,“你们居于县令府多年,你们敢吗?”   江霏微走到张迪面前,捞起袖子,露出自己伤痕累累的右臂。   “你们若敢说张迪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即便是死了,也会化作天雷,将你们碎尸万段!让你们尝遍百倍甚于我母亲所承受的痛苦!”   鬼神之说对于江霏微一个现代人来说不足惧,可这毕竟是古代,院内竟然一下鸦雀无声。   江霏微见无人敢应,仍勉力支撑着,抬着胳膊不敢轻放。   一双手却轻轻搭在她轻轻颤抖的肩上。   “你累了。”   江霏微扭过头,就看见顾言的一双凤眸。   她仿佛在里面寻着了一丝触动,可她尚未辨清,就再也抵不住席卷而来的眩晕,晕倒在地。   顾言一手就将她捞住,小丫头轻得可怜。顾恭赶忙上前,将江霏微抬了下去。   顾言看着跪了满院的人,拍拍手,朗声说道:“咱家既然受皇命之托体察民意,这事也不能不管。这桩冤案既然县令府解决不了,这几日左右无事,就由咱家查查看吧。”   “顾公公!哪里有什么冤案啊!您这不是说笑吗!”   顾言看着张迪慌乱的样子,心中愈发满意,“放心,我就是那给我手下那几个愣头青练练手,张大人自称清白,又何须多虑呢?”   张迪看着他微风吹面般的面容,只觉得面目可憎。   这个狗阉人已经从自己手里诈了三万两白银了,再被他这么胁迫下去,自己仅剩的油水还能剩下多少!   再如何不愿,想到顾言那些雷霆手段,张迪也只能认栽,“下官明白、明白!”   顾言并未在县令府再呆,而是回了自己在黎城县落脚的府邸。顾恭见他回来,小心上前,“干爹,京里来了消息,老祖宗催您快些呢。”   顾言不紧不慢,“着急有什么用,着急银子能出来吗?修书回去,就说我抓了黎城县的把柄,等事成,再有两万两白银回京。”   “这么多?无非就是张迪趁着灾年私扣了一个流亡的夫人罢了,他肯出这么多银子摆平?”   “会。”   干爹的直觉一向不会错!顾恭笑着道喜:“看来我要提前贺喜干爹了,等咱们回了京,二十四监的礼钱怕是都放于案上了。”   顾言想了想,“那位夫人的遗骨可有安置妥当?”   “干爹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那小丫头明明跟小猫似的,可若惹急了,是要挠人的。   顾恭将一个托盘递到顾言面前,“这是从那小丫头身上搜罗到了,干爹是否要过目?”   只见托盘上放着一枚玉佩,既不是上好的玉料,也没有精致的雕工,七钱银子就能买到的便宜货。   顾言看了看,将玉佩丢回托盘上,“把样子描一个留存,然后还给小丫头吧。”   “是。”   而今夜县令的屋子里,灯火彻夜未歇。   “老爷,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个小......”   “你还说!”县令看着许氏的蠢样,差点气吐血,“你把江霏微送去给顾言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许氏翻了个白眼,“瘦得跟个豆芽菜的丫头,老爷你也下得去手.........”   “你!你!”张迪气血翻涌,他向来怕暴脾气的许氏,可今日他实在忍不了了,将压在心口十年之久的话宣之于口,“你知不知道她当年随身携带的东西里,有忠勤侯府的标志!”   “这事若是被顾言查出来什么,咱们家所有人的脑袋都别想要!”   许氏这才意识到了严重性,“怪不得那贱人当时的东西你都不让我变卖......可咱们不是早就毒哑了她吗,江霏微也不会知道什么啊。”   “这事不怕查,就怕往深了查。”张迪想到自己的银库,心里就滴血,“只能把这些年的老本赔进去,换个平安了。” 第4章 试探 故事不好听,是要挨罚的。……   江霏微从昏迷中醒来,已经三日后了。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陌生的雕花床顶,江霏微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便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那人睡得浅,江霏微轻轻一动,他就醒了过来,一骨碌转过身子,给江霏微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姑娘,您醒了!”   他见江霏微神色疑惑,解释道:“这儿是顾公公在黎城县落脚的地方,三日前姑娘晕倒了,就被公公接过来小住。奴才叫阮安,是派来伺候姑娘的,姑娘若看得起,叫奴才安子就是。”   江霏微动了动喉咙,阮安立刻端了水来,“姑娘润润嗓子。”   江霏微没客气,咕嘟咕嘟喝了,又问道:“我娘的尸首不知......”   “姑娘放心,主子已经将夫人安葬在了风水宝地,张家人不知的地方。”   他见江霏微看着身上的衣衫,耐心解释道:“主子为姑娘请了丫鬟照料的,姑娘若需要,奴才传她过来。”   江霏微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她勉强笑了下,“不用了。不知顾公公是否得空?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等姑娘梳洗一番,再用些吃食,奴才就带您去见主子。”   阮安将衣物放在案上,便躬身出屋去端饭菜。江霏微将衣衫拿起来,如水般的料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衣服上绣着兰花,清丽典雅。   她穿好衣服,细细打量起了房间。   虽然只是顾言临时落榻之处,可竟比县令府的正厅还要精致三分。果然同书里所说一般,这顾言喜好奢靡、安逸尊富。   顾言此行来黎城县,一是为了给好美色的皇上寻些佳丽,二是为了采办之事。   这采办,是各县将本地的特产供奉给皇帝,可有时年岁不好,便用银两抵交不出来的贡品,长此以往,竟成了陋俗。   皇帝私库一缺银子,便派信任的宦官到四处搜刮敛财。而太监亦私征倍于官贡,大半进了自己的腰包,搞得民怨沸腾。   这次砸了顾言脑袋的,就是反抗的黎城百姓。虽然按照那日的情形看,反倒是替顾言捉住了身边的内鬼张峰。   若是爆出来给皇上寻的秀女成了太监的对食,顾言回京就要走马上任的东厂督公之位,怕是黄了。   江霏微明白,顾言之所以帮自己,无非是想多从张县令那敲诈些银子罢了。若是张县令给足了数,他说不定会把自己还给张县令。   她本来想只说自己是忠勤侯府的嫡女,可临到头,江霏微却犹豫了。   江侯爷身子不好的事,这个时候已经是传开了,况且他本也无意功名利禄,侯府二房继承爵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若是贸然道出自己是长房血脉,万一顾言这个大反派一多心,就麻烦了。   还是小心试探为上。   阮安进来时,江霏微正蹙眉盯着桌案。阮安看着她穿上主子弄来的新衣,清雅美丽,让人心也软了三分。   他小心走过去,“姑娘?咱们先用膳吧。”   江霏微回过神来,笑着结果筷子,“谢谢你帮我去取饭菜。”   阮安慌乱摆摆手,“这是奴才的本份,姑娘折煞奴才了。”   “我又不是什么主子,你无需这般多礼。”   阮安不知江霏微身份有可图之处,他在心里嘀咕着,您可是能从活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的人,怎么敢不捧着?   饭菜精致,江霏微食欲大动,吃了两大碗,便让阮安带着她去找顾言。   到了正厅,却发现许氏正在门外等着。   许氏一看江霏微,心里是又惧又怒,都是这个疯丫头惹事,让家里差点遭了祸,还赔出去五万两银子!   她看着江霏微那双清澈的杏眼和身上漂亮的衣衫,脸上闪过一丝恶毒。   再能勾引人又如何?等张迪把人从顾言身边要回来,有的是好果子等着她!   她一想到这儿,又开始耀武扬威,“你就算勾住了顾公公又如何?我告诉你,你生是咱们家的人,死是咱们家的鬼!休想逃出咱们家的手掌心!”   江霏微简直被许氏的愚蠢打败了,张迪正揣着贿赂的银子在里屋,事都还没定呢。   她见顾言的人站得远,便悄悄走上前,笑得一脸无害,说的话却是往许氏心上扎刀子,“顾公公可是皇上跟前伺候的,还帮我安置好了母亲,你一个小门小户的,拿什么来威胁我?”   原主性子怯懦,十分惧怕许氏,可顾言一来,这丫头片子接二连三给自己下绊子!许氏上前一把提起她的领子,“怎么?仗着有太监撑腰就了不起了?晾他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在这黎城县,也是咱们张家说的算!”   “张家在顾公公面前不过是一根毫毛罢了,人家可是御前的大太监呢。”   许氏被平日做小伏低的人顶撞,早已被怒火冲晕了头,根本忘了自己是在顾言的院子里,“不过就是个臭阉人!连个男人都不是!”   “那还不是把你们耍得团团转?不知张夫人贴了多少银子进去呢?”江霏微依旧保持着微笑。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许氏面色一白,竟不由自主把江霏微的脖子掐得更紧了些,“你知道又能怎么样?以为那个臭阉人救得了你吗!”   “你干什么!干什么!”张迪一出门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将许氏的手拍掉。江霏微跌落在地,小声咳嗽着。   阮安连忙上前扶起她,轻拍着背给她顺气。   许氏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张迪,“老爷,这小贱人知道的!”   “知道什么?不妨说给咱家听听?”   张霏微低头,用袖子擦着眼泪,“夫人,我知晓您恨不得杀了我.........”   顾言信步走上前来,张迪吓得一把拉过许氏,“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这孩子恰逢母亲亡故,怕是吓着了,胡言乱语呢,我这就带她回去。”   “且慢。”   张迪面色有些不好看,“顾公公,刚刚您可是答应我了的。”   “听说你想感谢咱家?那且进屋说说吧。”   张迪还想阻拦,却被顾言一个眼神扫了回去,“怎么?咱家是个连男人都不算的阉人,所以连一两句感谢的话都不配听了?”   “不是,不是......”张迪咬牙,用警告的眼神看向江霏微,“好好感谢顾公公,等回了家,什么都好了。”   江霏微没理会张迪的威胁,跟着顾言进了屋子。   他今日一身双袖襕蟒的红曳撒,腰间的珍珠牌穗上挂着碧玉玲珑牌,官帽黑靴,浑然天成一股气势。   她斜斜往檀木椅上一靠,撑着头笑看向江霏微,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好啦,别哭了。”   他的声音有些扬着,带了几分阴柔气,“小丫头,花了这么多心思引得我出来,若是故事不好听,可是要挨罚的。”   江霏微被戳穿,倒也不慌张,她理了理衣衫,跪下给顾言磕头,“顾公公,我希望您能收留我,带我上京。”   “哦?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张迪,要把你送回张府。”   江霏微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这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她说,她曾在忠勤侯府的夫人手下当差,若是我有机会,一定要进京去找侯爷。”   江侯爷寻妻十余载满京皆知,顾言确是没料到那块普通的玉佩之后,藏着这桩事情,“这么多年,想冒认和和侯夫人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公公若是不信,可将此玉形状画下,递至侯爷手中。若我是骗公公的,则任由公公处置。”   “那想必张迪早就知晓此事?”   江霏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顾言一挺身子,站了起来,“我喜欢有趣的事情。既然如此,你就做咱家为皇上挑中的第一名秀女吧。”   江霏微欣喜地给顾言磕头,“能得公公相助,是我的福气。”   顾言对她的奉承很是受用,他心情颇好的挥挥手,“顾恭,去把事情处理了。阮安,这一路,你服侍霏微姑娘吧。”   阮安欣喜跪下,“是,主子。”   顾言的眼神滑过江霏微脖子上的伤口,“回去处理了,看着脏。”   江霏微莫名其妙擦了擦自己脖子,哪里脏了?   阮安见她如雪般的皮肤更红了,连忙劝道:“这是咱们主子关心您呢。”   只要他答应了自己,关不关心也是无所谓的,江霏微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进京?”   “主子这次是带着皇命出来的,咱们还要先去南直隶一趟,收了贡,再回京呢。”   南京?江霏微一拍手,江侯爷的好友、生母的哥哥顾青宇不就在南京任职吗!若是去南京,先寻到他也是可以的。   只要能离开这个黎城县,不重蹈书里的覆辙嫁给许老头,怎么样都可以。   第二日晚。   “主子,明日就要上路了,您早些歇息,当心身子。”   “嗯。”顾言瞥了一眼顾恭,“张迪什么也没说?”   “是,皮开肉绽了,他还是打死不松口。”顾恭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干爹,这银子都拿到了,他们为什么要那丫头,我们也管不着。您若是真看中了那丫头,这不是拿皇帝压一压就解决了吗?何苦再查?”   顾言一记眼刀扫了过去,“谁说我看中那丫头了?豆芽菜一个。”   顾恭缩了缩脖子,没敢应声。   “你派人去查查,当年忠勤侯府的嫡夫人失踪,走得那条路?为何断了线索没寻着?”   “还有......提前让南京那边的人,弄一副户部尚书顾青宇的画像来。” 第5章 应天 听说皇上要将东厂分给他管。……   京里来的顾公公终于要离开黎城县了!   黎城百姓争相传着,只等着人一走就放鞭炮庆祝。   张迪可管不了这些,他没想到那阉人竟真的看上了张霏微,自己非但没留住,还挨了刑,死忍住才没说出真相。   如今这伤还没好,贴着衣服磨蹭着,差点要了他剩下的半条命。   “张县令,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迪看见府台大人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一哆嗦,连忙向公公躬身,“刚才...刚考量天还冷着,不知公公衣衫备齐全没?”   “不劳张县令担忧了。仰承皇上恩德,这冬衣从出京就备下了。”顾言颇有耐心,接过了话。   府台看着平日机灵的下属一副痴傻的样子,简直想一个巴掌把他拍醒,他勉强笑着:“都知道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又得看重,能来咱们这穷乡僻壤一趟实在是上天之兴,这次在黎城县,公公糟了难,日后我们一定好好治一下那些刁民!”   顾言随口都应了,府台见他没生气的样子,心里舒了口气,正想着赶紧把这尊大佛请走,便听见顾言开口道:“这次走得急,来不及吃张县令一杯喜酒了。”   张迪一愣,“咱们府里...没有喜事啊?”   顾言惊讶道:“是吗?咱家可是听到说张府的小女可是要嫁给夫人娘家的......许老头?”   是要把张霏微嫁给许老头!可不是自己的女儿!张迪看着同僚们神色各异的样子,连忙反驳:“不是不是!是咱们府里......”   “哦?可是您府上,只有、一位、女儿、对吧?”顾言的话掷地有声。   张迪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警告自己,张霏微只能当永远不存在。否则就是张采菱嫁给许老头去!   他连忙跪下,“咱们家只有采菱一个女儿!这婚事也是没有的事!”   顾言看他在地上抖成一团,满意笑了,“是这样,那想必是咱家听岔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张迪已是浑然不知。他丢了魂一般进了县令府,就看见许氏冲上前,“老爷!老爷!出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   “咱们府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全都不见了!他们的卖身契,还有,还有那贱人留下的东西!全都被拿走了!”   县令府虽然不大,可光是伺候的人也有十余个,全没了......顾言!定是顾言!他肯定是知道了!就留着人要挟自己!   ”完了,完了.........”张迪只觉得眼冒金星,在许氏的哭诉中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两个月后。   “京里来消息。忠勤侯府出事后,江迟凌是打算送顾氏去顺庆府的,与黎城县没关系。至于那玉佩,实在是太过普通,没什么线索。”   “嗯。”顾言懒坐在太师椅上,抬起眼看着欲言又止的顾恭,“还有别的事?”   顾恭又凑上前一步,“干爹,这江迟凌是魏大人的学生,您是......选中大皇子了?”   顾言凉凉看了他一眼,顾恭精神一提,连忙跪下,“奴才失言。”   “起来吧。”顾言勾唇一笑,“司礼监只有我还没挑中大树,你不着急,我才奇怪。”   “大皇子势弱,又不得皇上宠爱;二皇子虽得皇上青眼,可那些老臣反对,外加上顾瑾投奔了他,咱们去了也讨不到好。三皇子又是个酸儒..........”顾恭跪向顾言,“干爹,虽然皇上看重您,回京东厂也到您手里......可咱们毕竟是阉人,没了树遮风避雨,只有死。”   顾言没接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摸着膝上的大猫,“皇上近日身子如何?”   “还是老样子,日日寻欢作乐、贪杯贪吃。太医院的人换几拨都没用。之前说五年之期......奴才看未必。”   “那小丫头近期在干什么?”   顾恭提到这,面上都忍不住带了笑,“还能干什么?每日睡了吃、吃了玩、玩了睡,今儿又不知从哪寻了红薯来,说要烤来吃。那群奴才都被她带着愈发没规矩了......”他正说笑,看见顾言眼神意味不明,连忙住了嘴。   “且不管她,等回了京,你把她安置到庄子上去。”   顾恭一愣,“干爹不打算把她送回侯府?”   “若是大皇子能赢,她就是我送给江侯爷最好的礼物。若是大皇子输了,无非就是浪费些口粮养她罢了。”顾言看向面露难色的顾恭,混不在意笑着说道:“江侯爷寻妻至狂,十余年不续弦,哪怕是侯夫人婢女的消息......也是不错的后手。”   顾恭出了顾言的房间,就看见江霏微领着一群小太监在空地上烤红薯,江霏微见他看向这边,兴奋地挥挥手,“恭公公,您也来吃啊!”   顾恭一巴掌拍向忍笑的阮安,一边对江霏微说,“跟姑娘说过多少次了,叫奴才全名就是。”   江霏微见他无奈的样子,噗嗤一笑,将手里的红薯递过去,“你尝尝。”   阮安说道:“霏微姑娘把干酪和着红薯捣碎了再烤,别有风味!公公快试试!”   顾恭啃了一口,奶香混着红薯的甜,有些腻人,但确实好吃,“姑娘真是七窍玲珑心。”   顾恭见霏微缩在粉红团花锦衣里,一双杏眸如星,车马劳顿两个月,她反而是养得愈发好了,可见以前的日子多苦,“姑娘这段时日可还开心?”   开心啊!怎么不开心啊!   不用天天起早贪黑赚那点可怜的工钱,没有领导的白眼,也不用考虑房租还不还得上,天天就是和阮安一起吃喝玩乐,赏沿途风光,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顾恭见她浑然不知愁的样子,又想到顾言刚刚所说的话,勉强笑笑,“姑娘不嫌弃咱们这些阉人,还乐意给咱们做些吃食,辛苦你了。”   江霏微摇摇头,“这有什么的。顾恭,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应天府?”   “后日就能到了。”   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见到自己的舅舅顾青宇。   而此刻,应天府,顾青宇啪地一拍桌子,将手里的单子甩在案上,“人还没到!单子先送来了!什么意思!”   宁大人看着眼前激愤的后生,叹了口气,“什么意思?让你准备好的意思!”   “宁大人,咱们虽是富庶之地,可连着两年遭灾,库里早就见了底!况且这单子简直就是狮子开大口,必定是那顾言从中做梗!到时候大半的东西怕是进了他的口袋!”   宁大人看着怒气冲冲的顾青宇,“青宇,你不日就将回京任职,这是你作为应天户部尚书要做好的最后一件差事,忍忍也就罢了,你生什么气?啊?”   宁大人见他还死犟着不开口,苦劝道:“那顾言是什么人!从皇上还是七皇子时就陪着的!我听说皇上还要将东厂分给他管。你得罪了他,回京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我也不能这样!置应天百姓于水火!”   “咱们这位皇上宠幸宦官也不是一两日,你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抗旨不成?”   “那让顾慎出!他来咱们南京城才几年,贪了多少银两!怕不是够交好几次贡了!”   宁大人知晓他说的是气话,“别忘了你可就是得罪了顾瑾才被贬到这儿的,如今好不容易能回去了,若是出了差错,你家中老太太怎么办,夫人怎么办,顾家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顾青宇憋了半天,狠狠骂了句,“狗阉党!”   宁大人还想再劝,便见小厮进了屋子,“大人,顾慎大人派人送帖子来了。” 第6章 宴席 偶然捡到的,还算有趣。   “干爹,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出门了。”顾恭跨进了门,恭敬对着顾言说道。   “今晚在哪儿办?”   “顾慎挑了千春楼。”   “啧,麻烦。”顾言不耐的皱了皱眉,他推开帮他理着衣服的小火者,“把那丫头收拾好了叫来。”   顾恭有些犹豫,“干爹,她一个小丫头,去了那种地方也是给您添乱。”   他见顾言平静的看了眼自己,知晓自己是忤逆了,“奴才这就去办。”   终于到了南京,江霏微好不容易在马车上捱过了迎接仪式,本以为回了落脚处能好好歇息,却看见顾恭领着阮安来了,“霏微姑娘,打扰了。”   江霏微连忙穿上鞋,“顾恭,找我什么事吗?”   顾恭端着笑,“今晚守备太监顾慎开席,主子说姑娘您和她一道去,这不,让阮安过来伺候姑娘梳妆呢。”   “啊?是宴席吗?我看今日来迎顾公公的都是官员大户,我能去吗?”   顾恭见她双眸澄澈,叹了口气,“阮安,还不快梳妆,公公等着呢。”说完就踏出了门。   江霏微见这样子,又想到顾言是个说一不二的,一时竟想不到好的拒绝法子。   阮安引她到梳妆台,一边迅速拆掉她的辫子,一边迅速解释道:“霏微姑娘,顾慎是咱们主子的名义上的哥,可两人并不对盘。他晚上在千春楼开席,肯定往主子身边塞些胭脂俗粉恶心主子,主子就是......让你替他遮掩一二,您去了席面,听主子吩咐就回来,没事的...没事的......”   江霏微见阮安说着说着自己反而慌了,转过身来安慰他,“没事,阮安,我...我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不就是应酬吗,自己以前当社畜也受过,熬熬也就过了。   阮安见她小小一团,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连忙将眼底的担忧藏好,勉强笑笑。   霏微姑娘这般善良可爱,虽是过过苦日子的,可哪里见过那些污糟东西,主子何苦拿她当挡箭牌!   他故意给江霏微描画了重重的妆,又拢了身暗红梅花纹长衫,插了好几支金钗。倒是将她浑身的稚气遮掩下去几分。   顾言一看江霏微这打扮,嗤笑道:“回去把阮安那小子打发去田妃那好好学学。”   江霏微不自在的摸了摸了头上的金钗,顾言见她呆愣着,唤道:“你跟我乘一辆马车。”   千春楼是最豪华的销金窟,今儿为了给顾言接风,园子特意清了场,大摆了四十九桌,在南京只要是个官怕是都到了场。   金乌西坠,官员入席已久,才见一行长随簇拥着主角到场。顾慎亲热拉着顾言说着话,顾言一袭红色织金曳撒,更衬得他面若白玉,那眼角的一滴泪痣恰到好处,不是白璧微瑕,而是画龙点睛。惹得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哎,今天这位不就是采办太监吗?怎么顾慎这么给他面子?”   “这位可和顾慎一样是老祖宗的干儿子,又得皇上器重。顾慎再是三千里外亲臣又如何,人家可是日日在天子身旁陪着!”   “你们别说,这公公长得可真......啧啧啧。”   “哎,听说这位还在钟鼓司呆过呢.........”   平日再清高的官员,此刻也都站起来给两人问安,目送着他们入了主桌。只有顾青宇坐着,独自喝着闷酒。   顾慎拍了拍顾言的肩膀,“我离京两年了,老祖宗身子可还好?”   “都好,皇上体恤,老祖宗如今也没什么差事办,享福呢。”   “我不能在干爹面前尽孝,不能再皇上跟前伺候,实在是可惜啊!都是老四辛苦!来,我敬你!”   顾言干脆干了酒,“皇上还记得三哥你的孝心呢,此次来应天,他还专门叮嘱我了,之前您孝敬过的枇杷,他想那味道啦。”   天气这般冷,哪里来的枇杷?这分明就是要银子呢!顾慎一挥手,“哎!好不容易来了应天,开心开心才是,这些公务,明日请教六部就是了!”   顾言笑笑,没有再逼。左右是皇上的私库没了,这些银子,南京不拿也要拿。他端起青玉盏,“三哥,我敬你。”   酒过三巡,顾慎对着心腹使了使眼色,一众衣着鲜艳的姑娘端着金盏翩跹飘来,流向了不同的席面。   月上梢头,脂粉飘香,不少官员眼睛一亮,动手动脚也多了起来。   顾言微微皱眉,没有说话。顾慎见他端直着身子,笑着说:“老四,老这样怎么行?江南的女人不一样,你若有喜欢的,哥哥买下来送你。”他笑着对旁人说,“咱们这弟弟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席面上嗤笑声此起彼伏,顾恭气得想上前,被顾言按下,“不劳三哥费心了。”   他拽过躲在后方的江霏微,“你来给我倒酒就是。”   顾慎没想到一向自诩清高的顾言竟也身边有人了,可一看到一脸怯意的江霏微,轻蔑一笑,“老四,你的眼光也忒差了,没想到你好这口。”   江霏微哪里知道这应酬是这样的,正慌神呢,顾慎这话一出,倒酒都差点对不齐杯口。   顾言将手中的洒金扇啪得合上,拍落了欲抚摸自己的舞姬的手,“偶然捡到的,还算有趣。”   顾慎看了看江霏微满面脂粉的脸,“还算有几分姿色。”   这顾言,终究改不了粗俗的秉性。这些知书识礼的给了他也是浪费。他一把拉过一个舞姬,那舞姬惊叫一声,笑倒在顾慎怀中,轻捏着他的脸。   江霏微此刻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的,忙不迭给顾言布菜。顾言见她慌得跟什么似的,歪着头凑到她耳边,“好生倒酒,把我灌醉了,今晚就结束了。”   江霏微反应过来,连忙端起白玉盏递到顾言跟前,几滴酒滴到了顾言的手指上,她看着他的手,倒不像他的脸,那是双粗糙的手,是做工的手。   顾言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江霏微毕竟年岁小,凑在这桌的舞姬胭脂味更是熏得她头重脚轻。   她不断默念忍住忍住,江霏微!前世那么多烦人的应酬你都忍过来了!这次你也可以!   顾言看着她紧张得跟打仗似的,轻笑一声,一把将江霏微拉过来,轻轻一用力,就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江霏微混身都僵硬了,顾言轻拢住她的背,将一块糕饼塞到她嘴里,“尝尝。”   两人就这么一杯酒一块糕点的互相喂着,江霏微也渐渐松活下来。   一壶酒没多久就空了,江霏微见没倒出来,正想去拿另外一壶,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拉过去,江霏微吓得尖叫一声,那男人哈哈一笑,满口的酒气冲向江霏微的耳侧,“顾言公公,我试试京城的姑娘,你也赏眼看看咱们千春楼的姑娘不是?”   顾言看到江霏微求救的眼神。   是同那日一样,对自己信任的眼神。他有些烦躁,自己一个朝不保夕的阉人,这个江霏微是傻子吗?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顾恭把人拉回来,“这位.........大人,我舟车劳顿,无福消受了。”   那人喝多了酒,见顾言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又发现江霏微不断挣扎着要过去,竟是生了脾气。   跑什么!自己难道还不如一个阉人吗!   可他不敢直接冲着顾言发脾气,而是掰过江霏微,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不识好歹!”   那人力气极大,江霏微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她缩住身子想用手捂住脸,没想到那男人又凑了上来。她吓得推了好几下,惊惶开口,“顾言!”   这下席面上倒是安静了一瞬。   顾慎拍拍手,“老四,不愧是你的人,这无法无天的劲。”   顾言听见江霏微唤自己,举杯的手也是一顿。   他没顾顾恭的阻拦,起身拉起了霏微,“让三哥见笑了,今儿也累了,我先回去歇息。”   那人却是紧拽着江霏微不放手,“顾言公公,别小气吗,再说了,您怕是不能带给她真正的快乐。”   顾言温润笑着,直接从腰间抽出小刀,一把从男人的胳膊划到手指尖,利落停在了江霏微的衣服上。那男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顾言一把揽住江霏微,笑着问在地上滚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咱家要人?”   “哎!别走啊!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咱们兄弟和气......”顾慎还没说完,顾青宇看见了这边的吵闹,急匆匆走上前来,一把拉过江霏微,“七尺男儿,何苦为难一个女孩!”   顾言见此人与画像一致,便知晓他是顾青宇,他冷笑一声,“顾大人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早些把东西准备好,咱家也能快些和万岁道喜去。”   顾青宇不顾同僚的拉扯,挺直了身子说道:“不全之人糟践良家子,是为不善;逢此灾年却仅凭一纸单子就要六百船东西,是为不仁!”   “顾青宇!”宁大人听到他什么不善不仁,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头恨不得踹顾青宇一脚,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果不其然,顾言冷笑一声,将御赐的金牌丢在桌上,“咱家此次来,是皇上的意思。不知顾大人所言不仁,是什么意思?”   “嗨!这人就是个死脑筋,四弟还不知道吧,他是京城顾家的嫡子,读书读的脑袋都入土了,如今又吃醉了酒,和他计较什么啊!”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顾慎赶忙端起笑脸,心里早就把这顾青宇骂了个通透。   “三哥。他说我,也是说您呢,就这么过了?”   顾慎这才想起顾青宇前一句话说了什么,看着顾言讽刺的笑,脸黑了大半。他一把将金盏往顾青宇肩上摔过去,“你又是什么东西!”   顾青宇没躲,生受了这丢过来的金盏。   江霏微暗中打量着顾青宇,心里有些担忧。   书里确实写到,宦官乱政,阉党祸国。可她没想到他们的势力如此之大,顾青宇好歹是南京户部尚书,照样被他们随意羞辱。   顾言看着僵硬的气氛,好心开了尊口,“难得三哥高兴,我跟个酸儒生气什么。”   顾慎松了口气,“哎哟,老四,你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怎么今儿这么好说话?”   “出发前到大相国寺请了签,说要我禁杀罚至回京。”   “老四,你手里的命少说也有个千百条了,你还信这个!哈哈哈!”顾慎挥挥手,舞姬们会意,纷纷继续了起来。   顾言却起身往外走去,“走了。”   顾青宇还想冲上去说什么,却被江霏微一把拉住,“顾大人,刚刚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的姑娘,我……”顾青宇本想安慰她几句,可他低头看见江霏微的脸,整个人如雷劈一般愣住了。   霏微不动声色将玉佩塞到他手中,“若日后还得再见到大人,就是我三生之幸了。” 第7章 见面 主子,用不用抓了?   南京城今日的街头也是热闹万分。   司礼监太监顾言在千春楼里,为了一个女子,竟直接将齐大人唯一的儿子给弄成了残废,下半辈子都没法再写字了!   “我说老四,你也真是的!下这么重狠手干什么!”   顾言挠了挠大猫的下巴,“三哥,我的手艺你还不信?我会真把他搞残废了?”   “昨儿宴会上,大家可都看见你动了手!你怎么狡辩?”   顾言满不在乎,“三哥把他们赶走不就是了,怕什么?”   “你不知道,这景大人可是和忠勤侯府连着亲呢!他要闹开了,一纸奏章递上去,你别忘了,你可是代皇上来收贡的!”   顾慎见他不说话,面上假意宽慰道:“当然你也别怕,我写封信递到老祖宗那,让他老人家到皇上跟前讨个恩典,皇上自会宽宥你......”顾慎还没说完,大猫突然弓起身子,对着顾慎哈了口气。   顾言摸了摸大猫的脑袋,笑着将单子递给顾慎,“这不是昨儿给三哥惹了麻烦,特来给你赔罪吗。”   “哎,咱们兄弟间搞这些做什么?也太客......”顾慎以为他怕了,讨好自己呢,谁知一看单子,他简直气得恨不得给顾言两巴掌。   “哥,你离京这么些年,可真是愈发胆子小了。别说是侯府,除了皇上,我谁的账都不买。”顾言看着顾慎气得直哆嗦,脸上的笑更真切了几分,“还是尽快把东西给我准备好吧,南京虽好,可离了大内,我怎么都不舒坦,还想早些回去呢。”   顾慎见他信步出了房门,将桌上的礼单挥在地上,“好你个顾言!我被赶出了京城,可京城还有老祖宗,还有顾瑾,还轮不到你踩在我头上!”   长随捡起地上的单子一看,那上面的贺礼竟都是顾慎当年被赶出大内时,被扣下来的珍玩宝物,如今竟全落到了顾言手里。   顾慎还是生气,又将博古架上的花瓶摔个粉碎,“不过就是个给我倒夜香的狗奴才!我早就说他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干爹,他也太嚣张了。咱们再不压压他的气焰,这次在南京他岂不是反了天了?”   “怕什么,我倒是看他惹出了乱子,还能这样耀武扬威多久?”顾慎气极反笑,“南京可不是什么黎城县,这儿可是陪都,□□爷爷打下的江山!我可是皇上指定的三千里外亲臣!”   ————   “真的,昨日齐小公子从千春楼出来,那满手的血哦!”   “齐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竟被一个阉人踩在头上?”   “早就听说这顾言心狠手辣,是个活阎王那!那齐小公子就和他的姘头说了几句话,就被他活生生毁了右手!”   “要我说,那小娘们跟了齐小公子多好,至少,嗨,那乐趣太监哪里给的了?”   “就是就是......”   “一群刁民!”阮安一拍桌子,正打算发作,便被江霏微一把拉住,“你主子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你现在给他出了头,反而让那帮人觉得是做贼心虚。”   “难道就让他们这么瞎编排吗!”   江霏微垂下头,昨日顾言出手伤人,其实也是为了自己......没想到却被百姓传变了样,成了顾言仗势欺人了。   阮安心里堵得慌,“姑娘,咱们东西也买到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吧。”   “啊,好。”江霏微回过神,连忙点点头。   她正打算起身,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见她衣着鲜亮,连忙爬过来给自己磕头,“小姐,行行好,赏我一口吃食吧。”   江霏微身上没银子,正打算拒绝,那女子却是紧紧抓住她的裙摆,“好小姐,您帮帮我!”   “哪里来的讨饭的!还不赶紧让开!”阮安连忙跑过来。那女子怕被赶走,竟是一把握住江霏微的手,“小姐!您身边都没个丫鬟!我愿意给小姐做牛做马!”   阮安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我呸!你也配伺候小姐!不想死赶紧滚!”   江霏微听见阮安的话,轻轻皱眉,却没有说话。   两人各怀心事回了府。到了偏房,江霏微转过身对阮安说道:“我有些乏了,就回房歇息会,如果公公回来了,阮安你叫我声。”   江霏微身子差,精神好的时候不多。阮安点点头,“那姑娘先休息。”   江霏微进了房门,听见阮安的脚步声渐远,这才松开握了一路的拳头。   里面是那位乞讨的姑娘趁乱塞给自己的纸条。   “子时三刻,东南畅心亭边。”   “那乞丐塞给她一张纸条,就未在纠缠。姑娘也是直接收下,想必是早有预料。”身穿黑衣的探子低头汇报道:“主子,用不用抓了?”   顾言嘴角还挂着公式化的笑,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晓他此刻有多暴戾。   ”不必,今儿派人守着,看看她要见什么人,说些什么,汇报给我。你下去吧。”   居然还留着她的命?探子虽不解,却还是应下,“是。”   顾言按了按太阳穴,还未缓过神,又响起了敲门声,“干爹。”   “进。”   顾恭进了屋子,见顾言正闭目养神,小声说道:“霏微姑娘想见您,估计是来道谢的。不如奴才让她晚些再来?”   “让她进来见我。”   “是。”顾恭出了屋子,走到江霏微面前,偷偷说道:“主子今儿心情不好,你说话注意些。”   “多谢。”   屋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霏微顺着香味走到内屋时,顾言正斜倚在八宝广榻上。   他今日没穿官服,一袭玉色团花暗纹直裰,黑发垂在肩头,凤眸懒懒盯着文书。   他侧眼,见霏微站在一旁盯着自己,嘴角掠过一丝谑笑,“咱家有这么好看?”   他确实是顶好看。江霏微垂下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是想给公公道谢的。”   “你不会真以为是我毁了他的手吧?”   他见江霏微不发话,温声道:“姑娘可知,如何能做到剥皮不见血?”   顾言仍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凤眸里却透出一股邪性,让江霏微竟不敢开口。   “可我知道。我处理的第一个犯人就做到了,受了师傅好一顿赏呢。”顾言站起身来,“不过是给他一点小教训,竟然残了,齐大人真够魄力。”   江霏微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是他们故意栽赃在你头上的?”   她鼓足勇气说道:“我……到时候对簿公堂,我肯定是要上堂的。我可以作证那齐小公子是想胁迫我,你是救我才这么做的。”   毕竟是为了帮自己,她不能让顾言就这么被人污蔑。   顾言没想到她胆子挺大,“你这么做了,名声可就毁了。”   “可若不是公公相救,此刻我说不定都嫁给许老头了。”   屋内寂静一片,大猫打个哈欠都清晰可闻。   “下去吧,这等小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帮我出头。”   江霏微见他神色不耐,也不再多说,用过晚膳后,便提早歇息下了,直到子时,她才偷偷起身,往畅心亭走去。   畅心亭位处偏僻,还有一处石林遮掩。月上梢头,寒风吹过,此地竟在凄清里有几分诡异。江霏微不由加快了脚步。   亭内竟然无人。她想唤,可随便一点动静都无比出挑。   呆了小半柱香,脸都冻僵了,江霏微越想越怕,微微往后退了几步,却一个趔趄跨进了湖里,她心里一凉,这下怕是要成个落汤鸡了!   刹那间,一个身影快速跑近,将差点跌入池中的江霏微一把拉起、拢进怀中。   等江霏微站稳,他十分守礼放开她,他见江霏微有些无措,垂首给江霏微行了个全礼,“姑娘可安好?”   顾青宇十分紧张,眼神都快把地上定出个洞了。江霏微反而放松下来,也行了礼,“多谢顾大人。”   顾青宇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这、这宅子,是那个谁......一个罪臣留下的,我曾经逛过几次,所以知晓这儿还算隐僻,姑娘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当然,我也不会...对姑娘不利。”   坐树上的暗卫差点笑出声,这还是那日敢指着主子鼻子发疯的酸儒吗?   顾青宇兀自絮叨了几句,见霏微只是笑着看着自己,这模样和自己的小妹一模一样,娴静可爱......他鼻子忍不住一酸,小心翼翼玉佩捧到江霏微面前,“不知姑娘...从哪儿得到的这玉佩?”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从我的生母那得来的。我的生母有一双圆圆的杏眼,右眼下有一颗泪痣,她左方额头有一块伤疤,是小时候磕在石头上......”江霏微还未说完,就被顾青宇一把抱住,“我的好甥女!你都知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舅舅。”江霏微有些小心拢住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任他眼泪掉落在自己的脖颈。   “我昨日见你,就知道你是云烟的女儿,你和你娘太像了!实在是......”顾青宇看着她瘦削的身子,只觉得心被刀剜一般,“是舅舅的错,没有寻到你们母女,你娘......在哪儿呢?”   江霏微看着他渴求的眼神,一时竟不敢说出那句话。   顾青宇心思通透,将一腔血泪往心里塞去,笑着将身上的大氅取下给江霏微披上,“你那般笃定来寻我,肯定是云烟将身世告诉了你。你别着急,我一定将你从那阉人手中救出来!”   江霏微摇摇头,“舅舅别担心,顾言其实是救下了我。”   “他跟前那群人,我几盏酒就套出话来了;他们是拿捏着你,好多从那张迪手里骗些银子!你年岁轻,可知这些阉人都是些心思恶毒之徒、见利忘义之辈,他们最会哄骗人了!”   江霏微摇摇头,“阉人也是寻常人,是人就会分好坏,与身子是否不全也没什么关系。”   她安慰地拍了拍顾青宇的手,“给我帮忙的阮安就很好,舅舅若是见见他,也会喜欢的。”   顾青宇见她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大人似的安慰自己,只觉得心里那些火气也消散了些,“我明日就修书一封递给迟凌,他这些年为了寻你们母女,生生白了头,得了你的消息,他想必很是高兴。有忠勤侯府在,那顾言也不敢害你分毫。”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来,拿着,买些爱吃的东西。”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有些银钱傍身也是好的。”   江霏微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只觉得冬日都暖和了起来。 第8章 公堂 必然是顾言胁迫你!   不过是一只腿被打湿了鞋袜,第二日起来,江霏微竟然有点咳嗽。   阮安见她嗓子都哑了,着急地团团转,“昨日炭火也燃了,怎么还是病了?等主子回来,奴才还是求他寻个婢女给姑娘。”   江霏微有些心虚,“咳咳...没事,我多喝热水。”   “奴才去请个郎中来看下。”阮安将茶杯递给江霏微,正打开门,却见一个小火者跑进屋子,“阮公公,顾慎带着人闯进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一只箭羽直直射进他的后背,那小火者脑袋一歪,倒在地上,没了气。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两人还未反应过来,门外就踏入一个穿青衣的长随,江霏微看了看他的脸,是宴会上站在顾慎身后的人。   那人见江霏微十分冷静看着自己,有些讶异,摆着笑说道:“姑娘,还要劳烦您到应天府尹那走一趟,齐小公子手的事情,总要有个了断吧。”   “既然是府尹大人要见我,为什么是你们几个来......”江霏微还未说完,那长随便一把将阮安拖到跟前,手里的小刀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一番。   江霏微无法,只好被推上了车。车内、顾慎正品着香茶,见她进来,热心招呼她坐下。   他情真意切对着江霏微说:“姑娘,张迪已经告诉我了。还让我送你回家呢。咱家知道你是被顾言胁迫的,待会堂上,府尹大人问你的东西你都老老实实答了,我就送你回黎城,如何?”   张迪怕自己认亲后遭报应,竟然转投了顾慎一党!   不过,幸好他自作聪明,没和顾慎说实话。自己哪里愿意黎城!江霏微看着顾慎胸有成竹的样子,佯装欣喜地应下,“是。”   顾慎见他一脸感激,笑容更是止不住。   顾言啊顾言,今日在自己的地盘上,可容不下你了!   到了应天府,江霏微被带下马车,才发现应天府门口围了不少百姓,在门口闹做一团,可差役们竟不阻拦。   他们趁着顾言不在抓了自己来,无非是想让她承认顾言的罪过,等供词一出,状子往京城一递,顾言可就有口难辩了!   江霏微稳下心神,走进了正堂。   应天府尹眼观鼻鼻观心,只想赶紧把这事按顾慎要求过了,他见江霏微不过半大的丫头,必定是好对付的,啪地一拍惊堂木,“江霏微,齐小公子今晨自缢而死,你可知晓?”   齐小公子竟然死了?江霏微垂下头,“大人,民女不知此事。”   “他死前曾留下绝笔书,说那日宴席上,他见那顾言公公使唤你,见你神色屈辱,这才出手相救。想必你是受胁迫的良家女吧?”   若是江霏微否认,那她就是不清白的身份。寻常女子听到这必定慌乱,江霏微却从容不迫问道:“大人,齐小公子既然手受了伤,那这绝笔书又是谁写的呢?”   应天府尹愣了一下,齐府的下人赶紧说道:“这是咱们公子的书童替他写的!”   江霏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请大人宣这位书童,再派人去齐小公子所在的书院请几个同窗。”   应天府尹再次拍了惊堂木,“你!你还指挥起我来了?大胆!”   江霏微连忙低着头,“事发突然,齐大人痛失爱子,想必是悲愤难平,若是有奸人浑水摸鱼,岂不是让爱子难以鸣冤了?外面那么多百姓看着,若是被奸人得逞,岂不是有损大人清誉?”   应天府尹没办法,只得宣了书童上场,那书童写了两个字,确实与绝笔书上的字迹一致。   应天府尹不耐烦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知齐小公子的同窗是否有来?”   差役凑到应天府尹耳旁小声说道:“大人,那些公子怕惹事,都不肯来。”   应天府尹瞪了那差役一眼,低喝道:“老百姓都看着呢!随便抓个小官的儿子过来,胆子小点的,快点!”   江霏微腿都跪麻了,差役们才提着一个书生到了堂前。   应天府尹看着那书生一脸惊慌,也就放下了心,“你看这书童是不是......”   江霏微却突然起身,脱下身上的斗篷,一把遮住了那位书童,“这位大人,请问齐小公子的书童大约几岁,是何模样?”   应天府尹简直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小丫头,“公堂之上,岂容你这般放肆!”   “这……齐少爷的书童就是个八九岁的,个子比齐小公子高些,小眼睛,塌鼻子的…”   江霏微镇定将斗篷从那书童身上取下,“大人请看,这书童和齐小公子所说根本不是同一人。”她一脸诚恳地看着应天府尹,“大人,事发突然,手下的人办事不细致,民女也是理解的。”   应天府尹面上端着,心底却将顾慎骂了一千遍,怎么这些都做不干净!   他见到霏微一脸为自己好的样子,更是气打不出来,“齐小公子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书童!你不要在这顾左右而言他!说,你是不是被顾言胁迫的良家女?”   顾慎可是说了,这丫头是顾言从张迪家硬要来的,他不信这丫头肯为了一个胁迫自己的太监,牺牲自己的名声!   “我自然是良家女。”   应天府尹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良家女,那必然是顾言胁迫你!”   “并非如此,是我好奇南京的宴席,所以让顾公公带我去涨涨见识,哪里知道齐小公子对我动手动脚,顾公公也是替我出头,才遭此横祸。”   堂内堂外一片哗然。   江霏微看着沉下脸的应天府尹,心底暗笑。反正大家都瞎说,她也瞎说,这证词两边都对不上,自然不作数。   “大人,我有一计。”   府尹一看,是顾慎身边的人。   那小太监在应天府尹耳边嘀咕了几句,顺天府尹一拍大腿,“来人,把这个小丫头拖下去,让女禁子验验身子。”   这丫头话太多,等到了里屋,还不是就任自己摆布了!   江霏微没想到他会用这般下作手段,到了内屋查验,自己是不是清白之身,还不是禁子说得算?而且还没办法自证!   更何况自己身上旧伤无数,肯定会被抵赖到顾言身上!   她挣脱开女禁子伸过来的手,“民女是作为备选要入京的,岂是能随便查验的?”   “呸!你虽有几分姿色,可瘦弱不堪,宫女怕都选不上。再说了,若你不是清白之身,那也是本官为万岁分忧!”应天府尹看女禁子们不敢动,吼了起来,“快给我拖下去!”   几个女禁子得了令,一把捂住江霏微的嘴巴,将她硬拖到密室里,王妈妈早就在里面候着了。   看着不断挣扎的江霏微,王妈妈嗤笑一声,“哎哟,倒是个脾气烈的。”她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对着江霏微的脖子一扎。   江霏微只觉得一股延绵不绝的刺痛直冲脑门。   这可太疼了!   眼泪珠子不受控制的滚了满脸,那些婆子趁此,立刻将她捆在了架子上。   王妈妈面上的嗤笑逐渐转为狞笑,她看了看江霏微粗糙的手,“看来是选你入宫当奴婢的,真是可惜啊,长了张主子的脸。”   江霏微还未从痛苦中回复过来,没力气反驳她的话。张妈妈拍了拍她满面泪珠的脸,“给她搜搜。”   外面的百姓本以为要等等好一会才会知道结果,结果不到一炷香时间,张妈妈就受了惊吓似的跑到了堂内,扑通跪下,给应天府尹磕头。   应天府尹问道:“怎样啊,这女子可是清白之身?”   张妈妈说道:“大人,老奴查验过无数来堂上鸣冤的女人,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   应天府尹察觉有戏,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那丫头身上遍布伤痕,老奴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呀!”   围观的群众又热闹起来,调子却是又变了,“天啊,没想到顾言有这嗜好!”   “都说太监的性子最是古怪了,还爱折磨人…”   “嘘小声点,这屋里还有别的太监呢…”   应天府尹激动地站起身子,“我既为官,为民伸冤也是我的本分!我会上书陛下,为齐小公子伸冤......”   ”等等!”一声洪亮的喊话响彻大堂。   应天府尹一抬头,“顾青宇!你来做什么!”   顾青宇没在堂上看见江霏微,心里瞬间拧紧了,他镇下心来,对着应天府尹行了官礼,“我听闻齐小公子身亡,特请了王仵作前来验尸!” 第9章 银子 把那丫头找出来。   这王仵作虽不是什么显贵官宦,却是出了名的奉公守法,他体恤民情、不畏权贵,为官三十年,破冤案千件,可是面见过圣上的!   最关键的是圣上允许他,只要有任何冤假错案,他都可以帮忙查验!   王仵作何等清高人物,只会帮助贫寒百姓。官宦大族牵连什么案子,他都是不屑出手的。更何况为了顾言这样的阉人出头?!   这顾青宇最是痛恨太监,怎么会帮着顾言!   可王仵作的面子还是要给,应天府尹满面堆笑走到王仵作面前,“王先生,不过是一桩自缢的案子,怎么还劳动您出来?”   王仵作素闻新上任的应天府尹是南京镇守太监顾慎的走狗,他很是不屑地回敬道,“人命关天,老夫难道还看不得?”   应天府尹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王先生,朝廷体谅你年岁渐长,这才让您体面辞了官,颐养天年。你可别又犯了错,把好端端的案子弄成了冤案啊。”   顾青宇冷笑一声,“王先生只误判一桩命案,且及时纠正错误,就自请辞官,精进学问。大人莫非信不过先帝的眼光?”   围观的百姓都窃窃私语起来,“府尹大人怎么不太乐意让人家查的样子......”   “哎,说不定这其中真有猫腻,要不王大人怎么会来呢!”   “就是,哎,听说这位和顾镇守也走得近……”   应天府尹咬咬牙,整顾言可以,可自己面上的名声可不能毁了!他动了动嘴唇,还未发话,王仵作已径直往齐小公子的尸首走去。   应天府尹支支吾吾地,“王先生,你也太没规矩了,本官还未发话......”却并未作出什么实质性的阻拦。   王仵作蹲下身子,仔细查验过齐小公子的尸首,又细细看过他手臂上的伤痕,自信发话,“齐小公子并非自缢而死!”   满堂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应天府尹本想阻止王仵作继续说,却被顾青宇一个眼神扫了回去……这潭浑水自己不能瞎掺着了!顾慎自己负责吧!   “自缢而亡者,颜面青紫、舌骨骨折、舌尖外露。而观齐小公子面相,明显是被害后才吊在梁上。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与人争斗造成的伤痕。”   王仵作颇为不屑的看了眼应天府尹,“这般粗陋的法子,应天府竟无人查验出?”   应天府尹嘿嘿笑了笑,说着些什么下面人办事不力的场面话。   齐府的小厮见形式不妙,挣扎辩解道:“咱们小主子知道自己再不能写字,悲愤难抑,奴才们怕他伤了自己,这才起了冲突,带了伤!”   王仵作看他这架势,就知道这是桩搅着权势的难案,他只把真相说出来即可,“还有他右臂上的伤,是受了两次伤,而且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所为。”   “第一次的伤,只是伤及皮肉、不涉根骨,下手的人是个老手,分寸拿捏得极好。而这第二个下手的不过是随意拿了把刀划伤了这位公子的手臂,下手无力、刀法粗糙,是个外行。”   王仵作看着鸦雀无声的齐家人,冷声道:“这两人相比,一个像剑客,一个像屠夫。这样敷衍,可瞒不住老夫的眼睛。”   “如此说来,咱家是不是就清白了?”   王仵作闻声,转身往外看去。   围观的百姓们让出一条道来,顾言带着随从信步走进了大堂。   他打量了一眼,微微皱眉,对顾恭吩咐道:“把那丫头找出来。”   王仵作见说话的人面上无须,一身织金曳撒,是宫里的款式……他的脸色简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自己居然给一个阉人证明了清白!   顾言倒是乐呵呵行了个礼,“多谢先生夸我像剑客。”   王仵作的脸瞬间更黑了,“你!你个无耻的阉竖!”   他气不过,又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顾青宇,“你居然骗着我给阉人当走狗!亏你平日自诩文官清流!”   顾青宇是有口难辨,自己和江霏微私下见面的事情,顾言完全知晓,况且今日江霏微也蒙难,自己岂能不管!   但转念一想,为了自己的甥女,这些事算什么!   这时,带着些稚嫩的声音从后间响起,“王大人,事实就是事实,与被诬陷的人是谁无关。”   王仵作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半大的丫头,满脸泪痕,头发也乱了。他想反驳些什么,又觉得霏微说得有几分道理。   江霏微对着王仵作行了一礼,“府尹大人见民女身上有些伤,就说这些全是顾言公公所做。大人,你是断案老手,还请您看看,我身上的伤痕是近日的新伤,还是旧伤?”   顾青宇连忙上前拉住她,“别!你一个女孩......”   “围观的人这么多,若是人人都不明真相,胡乱说上一句,那民女岂不是冤死了?还请大人帮帮民女。”   王仵作看见她伤横累累的胳膊,又见她瘦弱不堪、面色苍白,知晓她平日定时不好过的,“老夫以自己的名声发誓,这位小姑娘的伤口,的确是陈年的旧伤了,不是近日产生的。”   凑热闹的百姓有不少受过王仵作的恩惠,有些胆子大的,替顾言打报不平起来。   “就是!王大人从不说假话的!”   “我听说那齐大人和咱们那位顾大人关系匪浅,这位小顾大人怕是惹着他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应天府尹连拍了三下惊堂木,“外面在闹什么!”   差役连忙跑出去打探,不一会就兴冲冲跑回来给应天府尹说:“听说是咱们普通百姓都不用纳贡了!”   顾言看着应天府尹迷茫的样子,这才像想起什么一样,笑着说道:“哎,刚刚咱家忘说了。昨日咱家夜有所梦,菩萨给咱家指明了郊外一处宅院,咱家今儿一早就跑去看了,那地方堆的可全是银子啊!”   他看着应天府尹逐渐扭曲的表情,温润的笑里藏了几分幸灾乐祸,“咱家派人一点,正巧和纳贡所需的银子对得上,想来是上苍怜惜应天这两年遭灾,派了银子下来吧。”   应天府尹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什么上天派的银子!那可是顾慎的院子,是顾慎一党藏银子的地方!竟然被顾言找见了!   他看着顾言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觉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怪不得这几日齐小公子的事情,顾言一直没有反击,原来是为了分散顾慎和自己的注意力!   这些银子来路不正,偏偏顾言给寻着了,他打着皇上的旗号,谁敢拦他!   事情已成定局,顾言看了眼话都说不出来的应天府尹,只觉得神清气爽。   顾恭也送了口气,恭敬对江霏微说道:“让姑娘受苦了。”   江霏微摇摇头,“没事的。可否让我和顾大人说几句话?”   顾青宇突然出现,应该是顾言知道了些什么......   顾恭有些犹豫,却听见背后传来顾言的声音,“请顾大人到府上做客。”   顾恭得了令,便将顾青宇和江霏微安排在了一辆车上。   两人上了马车,顾青宇连忙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江霏微摇摇头,“没事的,舅舅别担心。倒是舅舅今日怎么来了?”   顾青宇有些懊恼地挠挠头,“哎,咱们之前偷偷见面的事情,那顾言一早就知道!”   “他拿你做要挟,让我去请了王仵作拖延时间,他去把顾慎的私库给捣了,竟有百万两现银!”说到这,顾青宇面露欣慰,“能把顾慎这些年贪走的银子都抢了来,再好不过了!百姓今年至少能好过些!”   “嗯,只是怕于舅舅名声不好…咳咳。”   顾青宇见她这般懂事,心理只觉得酸楚万分。   她想必是从小吃了太多苦头,现在才什么都只知道自己扛,“没关系,我马上就要调回京城了。倒是你,以后不可这般莽撞,就算不让王仵作来验你的伤,我也能还你一个清白。”   他见江霏微一脸不在乎,只当她年纪小,不知其中轻重,再次劝诫道:“那顾言的名声本就不好,也不差这一桩事,何苦为了他做牺牲,你以后可是要嫁人的!万一这事夫家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江霏微一个现代人哪里在乎这些?不就是被看了个胳膊吗,“我不在意,若是我夫君在意,我不嫁就是了。”   她说了真心话,“咳咳...与其靠粉饰和隐瞒,我不如找一位真正接受我的夫君。”   顾青宇差点被她哄了进去,“不行!以后定不可再这样了!”   江霏微这才感受到古代人的思维是多么封建。   她勉强应付了这个话题,已是十分疲倦。顾青宇见她眼皮子都耷拉了,就让她靠着车歇息一会。   顾青宇见她苍白的倦容,身上都没有几两肉……又想到江霏微身上那些伤痕,堂堂七尺男儿,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已经修书给江侯爷了,一定要让张迪不得好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办把江霏微从顾言手里抢回来! 第10章 交易 等回了京,什么都会好的。……   顾言不知道顾青宇此刻的柔肠万分,他细细看着手里的纸,上面详细记录了堂上发生的事情。   顾恭啧啧称奇,“霏微姑娘平日看着胆小,没想到却是个心思缜密、胆大心细的。换做是奴才,府尹一拍惊堂木,我就不敢说话了。”   顾言淡淡回了一句,“嗯,你确实不如他。”   顾恭嘴角抽了抽,只能陪着笑,“干爹,这顾青宇如此维护她,难道......江侯爷这么多年的心愿能了?”   顾言却忽视了顾恭的疑问,说道:“你说她昨日和顾青宇还说了什么?”   干爹你昨日不是还说无关细节一概不听吗?顾恭心里抱怨,还是老老实实把暗卫听来的转述给顾言,“.........…霏微姑娘还说呢,阉人也是寻常人,是人就会分好坏,与身子是否不全也没什么关系。奴才听了都觉得心里暖……”   阉人也是寻常人,吗?   她倒真是知行合一,不看轻自己,还愿意为了自己这天下唾骂之恩辩解、还被那些女禁子折辱。   实在是太年轻了,傻的可爱。也不知她以后想起今日所为,会不会后悔。   不过她既然帮了自己,他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车驾到了府邸,便有长随来报,“顾慎的人把府前堵了!”   顾言下了马车,便看见顾慎狞笑的脸庞,“顾言,银子还给我,咱们日后还好相见。”   他今日在马车里喝茶,没等到堂内的好消息,反而是自己的私库没了。   顾言一脸惊讶,“三哥,你在说什么呢,莫非我今早查到的银子,全是你的私产?”   顾慎恨不得撕烂他的脸,“顾言,咱们兄弟相争,这事传到老祖宗那,你也不好交代。”   “三哥,老祖宗会体谅我的,毕竟这差事要紧,您就体贴我吧。”顾言挥挥手,突然窜出了无数暗卫,围住了顾慎的人。   顾慎看着那些人,浑身肃杀之气,必定是精心挑选的死士,顾言哪里有这个能力,必定是问皇上讨要的,他早就算计好了!   “顾言,你竟然带着这么多人来,原来之前是装猫,早就防着我了!”   顾言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容愈发真切,“你说,要是让万岁爷知道你在应天呆了几年,我随便查了一处,就有这么多,他作何感想?”   顾慎猛跨上前,“你血口喷人!我只有这么一处!”   “是吗,那我会如实跟老祖宗禀明的,你仗义疏财,替万岁爷解了燃眉之急呢。”顾言微微躬身,“三哥,忙活了一早,您早歇息。”   顾慎看着顾言的人鱼贯而入,面上的神色愈发癫狂,“去查!去查!是谁走漏了消息!给我抓活的!”   顾恭看着身后的场面,满意地摸了摸大猫的脑袋,“没想到这小家伙对银子的味道也挺敏感,没有她,咱们还真不容易找见。”   两人进了院子,便看见顾青宇手无足措抱着睡着的江霏微,“她有些烧,怕是受了惊了!”   大猫喵呜一声,便从顾恭手里挣脱了,绕着顾青宇扑腾。   顾言吩咐道:“顾恭,派人去请大夫,阮安,你领着顾大人去房内先安置,再领他来见我。”   等顾青宇弄妥当,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顾言慢悠悠喝着茶,看着顾青宇进屋子,笑言,“顾大人何苦如此苦大仇深看着咱家啊?”   “说吧,你要怎么才放霏微走?”顾青宇不愿与这阉人多纠缠。   顾言亲手给他倒了茶,“顾大人,你看咱俩姓氏也一样,说不定是家门呢。何苦这般着急呢?”   顾青宇狠狠攥紧了拳头,“顾公公,你不必如此羞辱我。”   “江小姐已在名单上了,是要入宫的。顾大人,咱家怕是帮不了你。”   顾青宇冷笑一声,“顾公公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手段通天,这样的小事,你做不了?”   “爽快,咱家喜欢顾大人这样的爽快人。”顾言笑眯眯看着顾青宇,“就按你说的,咱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江霏微醒来,便看那日塞给自己纸条的女子正在忙前忙后,“咳咳......”   那婢女见江霏微醒来,连忙上前,“小姐!您醒了!奴婢叫翠微,是顾老爷的婢女。我去倒杯热水来给你润润嗓子,然后再去告诉老爷您醒了。”   江霏微喝下了水,却拉住了翠微的衣衫,“请问翠微姑娘,之前侍奉我的人呢?”   “姑娘叫我翠微就好。”翠微爱怜地摸了摸江霏微的脑袋,“您放心,挟持你的人已经离开了,老爷会带你回家的。”   她见江霏微没说话,以为她是开心傻了,“我去叫老爷,具体的事情,等他告诉你吧。”   顾青宇赶来时,江霏微正想下床,他连忙阻止,“你身子还没打好,再躺躺吧。”   他见江霏微乖巧地缩回被窝,笑着说道:“霏微,我已经修书,快马送回京城了。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送你回京,回忠勤侯府,和你父亲相见!”   江霏微却没有过分欣喜,“不知舅舅和顾公公......达成了什么交易?”   顾言作为大反派,既然知道了自己是江迟凌失散多年的女儿,怎么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顾青宇对自己这般好,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他。   顾青宇随意笑笑,“你帮了他大忙,他自然投桃报李了。哪里有什么交易。”   “顾公公还在南京吗?”   顾青宇摇摇头,“他一早已经离开应天,现在应当在回京的路上了。”   “那我还……”   “霏微!”顾青宇打断了江霏微的话。   他郑重对江霏微说道:“霏微,从今日起,你和顾言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你从未见过他,从未与他说过话;你也不认识张迪,你只是一个商户收养的女儿罢了。”   江霏微明白,自己以往的身世若是被京城的人知道,忠勤侯府就会沦为笑柄。   被逼着做奴婢,许配给老头子,给太监冲喜……这样的荒唐事,绝对不会出现在侯府长房的姑娘身上。   顾青宇看着江霏微的眼神,就知道聪慧的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霏微,你放心,坏日子结束了。等回了京,什么都会好的。” 第11章 侯府 自己没招惹女主角啊?!   京城,忠勤侯府。   “老夫人,您喝茶。”   林老夫人从萧氏手中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人快到了?”   “是,估摸着还有一刻钟。”   林老夫人身侧的姑娘连忙起身,“祖母,我到门口去迎妹妹来。”   林老夫人见身侧的姑娘欣喜万分,不由正色道:“芸兰,你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哪里需要去迎别人?再说了,万一又是个冒牌货呢?”   江芸兰笑着说道:“舅舅都亲自确认了,又一路护着妹妹回京,连父亲都往回赶呢,哪里会错?”   林老夫人见她这般端庄大方,叹气道:“哎,我这心底,宁可你是我独独的乖孙女。”   江芸兰劝慰道:“妹妹若是听到这话,怕是要伤心了。祖母可别当着她的面说。”   “哎,罢了罢了,我虽不喜她母亲,可她终究是我儿的血脉........虽然在商户之家长大,粗俗些,也总比大房断了好。”   马车到了侯府,顾青宇下马一看,竟无一人接应,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门子进去传话,隔了一会,才有婆子出来,“霏微姑娘。”确是没有叫顾青宇。   顾青宇见江霏微投来疑惑的眼神,安慰道:“你且去内院拜会祖母,我在前厅等迟凌来。”   江霏微被婆子迎着,过了垂花门,到了前堂楼。只见堂内正中坐着一位老夫人,想必就是自己的祖母,林老夫人了。   江霏微上前跪下,“拜见祖母。”   林老夫人态度淡淡,她打量了一番江霏微,有几分像侯爷,但更像她那亲娘。她缓和了态度,对江霏微介绍道:“霏微,这是你大姐姐。”   江霏微笑着行了礼,心里感叹着终于见到小说头号女主了。   江芸兰并非江侯爷亲生,而是江侯爷下属的女儿。前朝党争,江侯爷的下属被波及,过世后,因林老夫人喜爱江芸兰,江侯爷便收养她为女。   在小说里,作为恶毒女配的原主刚入府,就吵闹着自己才是侯爷亲生女儿,硬是逼着江芸兰变成了二房的人才作罢。   江霏微见江芸兰温柔地看着自己,松了口气。女主看起来挺好的,反正自己也不会和再和她争什么,应该能好好相处吧。   江芸兰见江霏微难掩倦色,提议道:“祖母,妹妹舟车劳顿,孙女带她下去换身衣裳,再见父亲吧。”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带你妹妹去换吧。”   江芸兰亲热地挽过江霏微,两人在仆从的簇拥下到了一处小院,里面早有婢女们候着了。   江芸兰亲自给江霏微挑了套淡蓝色的长衫,笑着说:“我从小就想有个妹妹,这样就能给她打扮呢。”   “霏微妹妹,太可惜了,若是你早几年回来,你就是大房的独女,风光无限。只可惜我占了你的位置。”   原主在书里一听江芸兰这话就委屈上了,吵闹着要把江芸兰赶到二房去。江霏微看着一脸认真的江芸兰,这般温柔大度还能最终存活,不愧是女主角啊……   回到前厅,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江霏微审慎按照顾青宇所教,应付着种种问题。   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入贾府的林妹妹,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认真做一条沉默寡言的咸鱼。   幸好过了盏茶十分,就有婆子来报,江迟凌回府了。   林老夫人冷笑一声,“他消息倒是灵通,还上着差呢,心都飘走了,让下属怎么看!”   这话说得奇怪,江迟凌寻妻寻女多年,就算是今日不上差也是情有可原。   丫鬟们交流个眼色,看来老夫人并不喜欢这位江霏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江迟凌跑到门口,勉强放慢了脚步,他顾不得擦额头的汗,一眼看见了屋内站着的姑娘。   光是那一双珍珠般明亮的杏眼,就足以让江迟凌落下泪。   他两步跨上前来,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我是你父亲,霏微,我是你父亲!”   他看着江霏微那与妻子如初一致的脸,心中酸涩万分,“是我,是我......当年没护好你们母女!是我的错!你,你可怪我...我...”   江芸兰安慰道:“父亲,您别伤心,当心身子。”   “是啊老爷,您……”萧氏也上前劝慰,可江迟凌却避开了她的手。萧氏尴尬停住,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江霏微好奇打量着这位萧姨娘。   江迟凌一直坚信能找到发妻,坚决不续弦,十余年洁身自好,堪称二十四孝好男人。   这位萧姨娘是皇后体谅他没人照顾,特赐给他的,可多年无所出,想必江迟凌根本没碰过她。   江迟凌稳定下来情绪,见江霏微盯着萧氏看,赶忙说道:“霏微,你若是不喜欢她,父亲今晚就送她走!”   “迟凌!你说什么呢!”老夫人气地一拍桌案,萧氏可是皇后赐的,哪里是说送走就送走的!   江霏微连忙拒绝,江迟凌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妥,固不再提。   几人入座,老夫人觉得有必要提醒下儿子,“迟凌,姑娘找回来了,是好事情。但......”她瞥了一眼江霏微,“但也不能冷落了其他人才是。这一家子,最重要的就是和睦。”   “是,母亲。”江迟凌一向孝顺,并不会在这样的事上给老夫人下面子。   江芸兰看着眼前和睦的景象,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萧氏陪了侯爷快十年,他都能说不要就不要.........   江芸兰突然站起了身,“祖母,父亲,孙女愿意......去二叔那,让妹妹不受委屈。”   江霏微刚咽下去的茶差点喷出来。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自己没招惹女主角啊?!   江芸兰面上生出几分凄清,明快的声音也垂了下去,“芸兰自知并非侯爷生女,也不是霏微真正的姐姐,惹得她不快也是自然的。既然如此......”   江芸兰看着呆滞的江霏微,心中的不如意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她从没想到,江霏微居然能被找回来!   她回来了,自己这个正房过继的女儿又算什么?   自己还是早早在侯爷和老夫人心里种下克疑虑的种子才是。   虽然江霏微痴痴傻傻没上套,那就自己出这个头吧。   这事传出去,若是侯爷让自己去二房,则大房落得个苛待的名声,若是不允自己去二房,日后说什么江霏微欺负自己,旁人也会偏信几分的。   更何况,老夫人才不会允许自己去二房呢。   她面上还挂着笑意,谦卑地跪在地上,这一切落在老夫人眼里,却是自己的孙女好心帮那下贱坯子换衣衫,却被欺负着要赶出大房了。   她气得一拍桌子,“江霏微!您还没进侯府的门,就撺掇起闹事了!我告诉你,芸兰是长房嫡女,你永远别想跃过她去!”   江霏微看着老夫人恼怒的眼神,明白了江芸兰的用意。   江芸兰十岁才正式被过继到大房。侯爷无妻女,她又得老夫人喜爱,想必日子是如鱼得水。可自己突然以侯爷亲生女儿的身份冒出来,江芸兰的地位就显得尴尬了。   侯爷钟情发妻,整个京城无人不知,而侯爷对江芸兰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在书里江芸兰还和三皇子抱怨过此事。   她身上有郡主的名号,甭管大房还是二房,只要还在忠勤侯府,她都能保障自己的地位。   前世原主仗着侯爷的喜爱,还真把江芸兰赶到了二房。   可自己只想安稳活着,不想跟女主角起冲突。   但自己也不是任由江芸兰欺负的。   江霏微狠狠掐了自己的一把,酝酿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庄重跪下,对着老夫人和江迟凌行礼道:“女儿第一次回家,没想到就惹了姐姐怀疑,实在是罪该万死。”   她泪眼朦胧,本就柔美的脸庞更让人生怜,“若是姐姐不喜我,我不在侯府住就是了。只要平日能给老夫人、侯爷请个安,女儿就知足了。”   将霏微瞥见江芸兰意外的神色,心中暗笑,您装,我也装。   老夫人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怒火也消散了几分。   罢了,终究是商户家长大的,不懂规矩冲撞了芸兰,平日自己多疼芸兰几分就是了。江霏微毕竟是侯爷唯一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江迟凌看着江霏微落泪,简直心如刀割,连忙上前搀起她,“胡说什么!为父好不容易找到你,是让你在我膝下享福,可不是让你来受苦的!你的院子都收拾好了,可不许出去住!”   江迟凌看着无措的江霏微,犹豫了一下,对着老夫人说道:“母亲,要不然委屈芸兰,我去和远宏说一下......”   江霏微没想到江迟凌还真动了让江芸兰去二房的心思......原主后面闹得无法无天,十有八九都是这个老父亲惯的!   江霏微看着老夫人瞬间又沉下去的面色,连忙说道:“我一直想有个姐姐呢,姐姐可别嫌弃我!若是我又冲撞了姐姐,姐姐尽管跟老夫人说,我来赔罪!”   江芸兰见江迟凌真想让自己去二房,脸色就不太好看,看来侯爷是真不把自己当回事!   可眼看着江霏微都把话说绝了,江芸兰只好装作贴心长姐的样子,把局面糊弄过去。   她看着江霏微柔美的面庞,心中竟生出一丝嫉妒。   看来她不是单纯的土货,自己要小心对付才是。   老夫人叹了口气,对着江迟凌说道:“好了,让兰氏带着孩子们过来吧。”   老夫人准备介绍二房的人给自己认识了,看来这关是过了。   江迟凌起身行礼:“母亲,青宇还在外面候着,我去送送他。”   老夫人点点头,“去吧,人家一路护着你女儿回京,心思费了不少,好好道谢。”   不一会,丫鬟们就带着二房的人到了老夫人房内。   二房老爷江远宏和发妻兰氏育有一女,名叫江玉青;和妾室育有一儿,名叫江庭,养在兰氏身侧,是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了。   兰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阿弥陀佛,真是恭喜大哥了,这么漂亮水灵的姑娘,和云烟妹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寻回来真是天爷有心!”   若不是看过原书,江霏微都不敢想象,眼前情真意切的妇人,最爱给原主下绊子了。   兰氏又将手中的累丝花镯戴到江霏微手上,江霏微想拒绝,也只能征询着看向长辈。   老夫人点点头,“长辈怜惜你,且收下吧。”终究是乡野长大的,眼皮子浅,这么个镯子就给镇住了。   而江霏微看着那粗重老旧的镯子却是有些嫌弃,这镯子也太土了些......   江玉青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霏微上,替江芸兰打抱不平起来,“ 祖母,我可是听说有人想赶芸兰姐姐来我们这呢!你快允了吧!这样我就能日日和芸兰姐姐一起玩了!” 第12章 交锋 这二房,手伸太长了些。……   这厢发生的事情,二房倒是这么快就知道了。   老夫人轻叱道:“你这小蹄子!胡说些什么呢!芸兰可是长房嫡出的姑娘。”   她才不管江霏微是不是正经长房嫡出,反正江芸兰就是!   江玉青笑着点点头,“也是,姐姐金尊玉贵,祖母可别让姐姐受了委屈!”   委屈?江霏微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   原主在张府被折磨地求死不能、还差点被嫁给一个老头子的时候,除了那瘫痪在床的生母,可曾有人替她说一句委屈呢?   兰氏心里暗骂自己的女儿不长脑子,江芸兰这么得宠,哪里需要她替对方出头了!她笑着牵过江霏微的手,“我这女儿口无遮拦惯了,你可别和她计较。”   可江霏微却挣开了她的手。   兰氏看着江霏微的动作,面上还维持着笑,心里却把江霏微骂了个通透。   怎么还给脸不要呢!玉青不就两句玩笑话,她还摆起架子了?真是没教养。   江霏微无视兰氏,直接走到老夫人面前,缓缓跪下,“老夫人,孙女没想到,刚才和姐姐一场小误会,这会在府里都传遍了,心中实在不安。”   兰氏恨不得上去捂住江霏微的嘴,明明是自己的人打探到了老夫人院内的事情,哪里府里都传遍了?!   江霏微无辜看向欲言又止的兰氏,“婶母,怎么了?若不是院内都传了,玉青妹妹如何得知的呢?”   江玉青再蠢,也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支吾着辩解道:“是...是刚刚听祖母院内的人说了,我才知道的!”   林老夫人推着手里的佛珠,心里却是不爽利。这二房,手伸得太长了些。   “我不愿因自己的到来,让大家平生嫌隙。今日的事情,当着大家的面我再次说清楚,芸兰是我的姐姐,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兰氏心中暗笑,好好的机会做长房嫡女,这傻子竟然还不赶走江芸兰,真是空有脾气没脑子。   江霏微挺直了身子,没办法,女主作为本书集苏爽甜于一身的主角,哪里是自己这个炮灰女配惹得起的?   只是书中她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形象,也不知今天这一出戏,是意外,还是她故意为之呢?   “这是怎么了?”江迟凌进屋子,就看见江霏微跪在地上,江芸兰眼疾手快,一把扶起江霏微,“妹妹,还不快起来。”   江霏微打量了一眼林老夫人,见她对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些,这才笑着对江迟凌说,“正谢祖母的恩呢。”   林老夫人挥挥手,身侧的老婢端出一个盒子,“三姑娘,这是老太太的礼。”   江霏微比江玉青还小几个月,在江家姑娘中是最小的一位。现在就等着入族谱了。   老夫人看着江霏微宠辱不惊的样子,心里居然有了几分满意,只要一家子和气,她也就放心了。   江芸兰则绞紧了手里的帕子,连老太太的心都偏了,这个江霏微还真是有本事。   江迟凌对着林老夫人行了礼,“母亲,天色不早,我先带霏微下去看看住处了。”   “去吧,晚上也不必过来了,你们父女俩好生说会子话。”   两人退出屋子,江迟凌郑重对江霏微说道:“霏微,若是有人欺负你,你要告诉我,知道不?”   两世以来,江霏微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关爱,心里不由滑过一丝暖意,“多谢侯爷。”   江迟凌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叫什么侯爷......若是不介意就叫父亲吧。”   “是,父亲。”   江迟凌的兴致一下高涨起来,“走!跟着为父去看看屋子,是否贴合你的爱好?知晓你要回家,我也挑了些,可能不太贴合女孩子的心思,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若是有想要的,我立刻差人买去......”   江迟凌絮叨了一路,到了院子门口,萧氏又在门口等着,见两人到了,微微行礼,“老爷,小姐。”   江迟凌看见她,面上的笑容褪了下去,他不冷不热给江霏微介绍,“霏微,在内宅里,有什么急事你可以先寻她。”他又转头对萧氏说道:“你下去吧,管好你的嘴。”   “老爷言重了。”萧氏仿佛被他吓着了,行了礼匆匆离开了。   江霏微打量着谨小慎微的妇人,书里只对她有寥寥几笔介绍,连个结局都不知。可能操持住长房的俗事,想必也有几分能耐的。   院内早已有一排丫鬟候着,江迟凌打量了一番,“这次匆忙,一时挑不着合适的,这些人你先用着,若是不合适再选人进来。”   选人进来而不是让人离开。江霏微抬眸打量了一番,果然有几个年岁大的仆从,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恭敬。看来是老夫人或二房那边弄进来的人了。   江迟凌拉着江霏微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江霏微并未对江迟凌隐瞒什么,而是把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对着江迟凌说了,“.........舅舅说,我这样的过去,怕是有人会做文章,所以对外只说我是在商户家长大,机缘巧合下碰到了舅舅的同窗,确认了玉佩,才得以相认的。”   江迟凌红着眼眶,整个人充斥着悲愤与疲惫,“你放心,云烟和你,在张迪那受的苦,侯府会一件一件讨回来。还有那顾言!本侯也不会轻放了他!”   江霏微正想安慰他,就听见外面传来阵敲门声,“老爷,立章找您。”   立章是江迟凌的贴身仆人。江迟凌起身出门,约莫一炷香时间便返回来了,脸上带着歉意。   “霏微,爹还有差事,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你这几日在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玩,若是银子不够了,到姨娘那儿去讨。”他安慰霏微道:“等爹办完差事,就赶回来陪你。”   忠勤侯府势力势力早已不同最初,偏偏老侯爷又在前朝的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江迟凌自然做不得富贵闲人了。为了侯府,他也需要做不少事。   可惜侯府终究逃不了衰微的命运。   江霏微想到这儿,有些不忍,“爹爹莫要太辛苦,在外千万要保重身子。”   “哎、哎,好嘞。”江迟凌面对女儿的关爱,竟手无足措,挠了挠脑袋,像个孩子似的。   送走了江迟凌,江霏微便想着认识一下丫鬟们,她推开门走到院子,正巧碰见三两丫鬟有说有笑的走过去。   为首的丫鬟见江霏微出来,挥挥手让其余丫鬟先走了,江霏微想起来,她就是对自己态度不佳的丫鬟之一。   果然,那丫鬟敷衍行了个礼,“奴婢菊香,三小姐可有事?”   菊香打量着江霏微,鄙夷的神色差点又浮上来。   兰氏告诉自己,这就是个乡间来的土货,攀上了高枝,便有些无法无天了,要好好压压才是。   江霏微没有忽视她的神色,耐心说道:“院内的人我还不认识,菊香姐姐去传一下,我……”   菊香不耐烦打断了江霏微,“三姑娘!差事奴婢们都会做好的,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她见霏微没说话,还以为她是怕了自己,得寸进尺说道:“咱们做奴婢的,都很忙的!哪里像你一样享清福啊!大家都忙着手里的事情,姑娘何苦耽误时间呢?”   江霏微看着她耀武扬威的样子,只觉得蠢透了。   这般没水平的手段,必定是兰氏的手笔。想必是刚刚在老夫人面前给江玉青难堪,让她生气了。   江霏微想了想,按照书里的进展,等自己回家后,应该还有出大戏。   既然如此,干脆顺着兰氏的意思,给这大戏加点颜色好了。   江霏微装作吓着了的样子,“那……那好吧。”   菊香见她怕了,心中愈发得意,亏得夫人还说要小心对付呢,明明就是胆小如鼠吗!   “姑娘若是没事,我就下去忙了。”菊香这次干脆连礼都不做,转头就走了。   她出了大房的院子,直接拐去了二房,找兰氏去了。   菊香进了房,行礼道:“夫人,二小姐。”   江玉青还在闹,“娘!她才来第一天,就敢拆我们的台,以后可还得了?”   “好了!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江芸兰是老太太放在心上的,哪里需要你去替她出风头?”   “娘!”江玉青不懂为什么母亲这般不喜江芸兰,“芸兰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让她被一个乡下人欺负了去!”   兰氏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天真,等她栽了跟头就知道了!   她懒得与女儿纠缠,转头问菊香,“那儿情况怎么样?”   “夫人,江霏微与侯爷聊了一个多时辰,可没让人伺候,奴婢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菊香谨慎打量着兰氏的神色,谄媚说道:“奴婢看她呀,是被侯府的气派震住了,奴婢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嘴都不敢回呢。”   兰氏往贵妃榻上一靠,讥笑着说道:“也是奇了,下午我看她那架势,还以为是个不好惹的主呢。”   菊香见她神色好起来,连忙附和,“她那么蠢,说不定反应过来,下午是得罪了夫人,现在正在哭呢。”   兰氏挥挥手,立刻就有丫鬟将银子递给菊香,“这段日子,好生伺候她,可别让她丢了乡下人该有的好习惯。”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菊香回到江霏微的院子里,见几个丫鬟正在院子里聊天说笑,走上前问道:“那丫头干什么呢?”   “不知道,她缩回房间就没出来过。”   菊香到了房门口,也没说话,直接推了门进屋,她看见霏微,直接骂道:“你在干什么!” 第13章 菊香 三姑娘的脾气有些古怪。   只见房间里乱七八糟,柜门大开,妆奁里摆放整齐的珠宝首饰,如今全部散乱在桌上。江霏微正东摸西摸,见菊香进来了,脸上划过一丝慌乱,“菊香姐姐......”   菊香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推到一旁去,“弄这么乱!你要我怎么收拾!”   江霏微却一脸幸福的表情,“菊香姐姐,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吗?”   菊香反驳道:“什么你的东西!这些都是侯府的东西!”   江霏微对菊香的冲撞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漂亮的东西,一时没忍住,就都想看一遍了,菊香姐姐,你别生气啊。”   菊香见她那眼皮子浅的样子,冷笑道:“那是自然,侯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是你这个乡下人见过的?”   “是啊,这么多东西,我连数都数不过来,记都记不住呢。”   菊香反问道:“这么多精巧玩意,你会记不住?”   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小就记性不好,这么多好东西混在我脑子里,明早我怕是全忘了。”   菊香不动声色推开江霏微的手,“时辰不早了,你快点把屋子收好吧。”她才懒得帮江霏微收拾呢。   “姐姐慢走。”江霏微送走了菊香,轻轻叩上房门,走到了桌案前。   她点燃烛火,将宣纸裁成书本大小,拿起笔墨,在白纸上一条一条诺列了房内的各项物品。   原主记性不好?恰恰相反,原主记性简直好极了,任何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会被她牢牢记住。所以她才郁郁不乐,容易钻牛角尖。   不过一个时辰,她就写了厚厚一踏。江霏微揉了揉酸疼的眼,心里想着原书的剧情。   原主到了侯府,自然是被侯府的繁华所震慑,又因为不懂礼仪而受尽嘲笑,总是很自卑。   侯爷因公务繁忙不能陪她,老夫人派了个人教导她礼仪,也被菊香打发走了。她改不了旧日习惯,事事都自己做,倒是让满园的丫鬟讨了轻松。   等二十日后,因为京城里议论纷纷,老夫人开了宴席,请了和侯府交好的妇人,让江霏微露个相。   菊香故意找了最俗最丑的衣衫首饰给江霏微换上,又因为江霏微不懂礼数,成了京城的笑柄。   林老夫人觉得丢人,把原主打骂了一通,菊香反而污蔑原主把好看的衣衫首饰都拿去卖了换银子,原主不承认,菊香就把暗中安排好的假证据告诉老夫人,让原主百口莫辩。   在林老夫人的厌弃和众人的嘲笑中,原主从此踏上了黑化之路。   江霏微翻看着手里的册子,估计从明日开始,自己房内的物品就会一件件“消失”。   原主之前完全不敢碰房内的东西,才被钻了空子。江霏微可是牢牢把这些东西都记下了。   第三日。   “菊香姑娘,老夫人院内的常妈妈来了。”   菊香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笑着迎上去:“常妈妈,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菊香,我是奉老夫人的意思,前来教导三姑娘礼仪的,还劳烦帮我传一声。”常妈妈被菊香迎着坐下。   菊香将花茶递给常妈妈,“我立刻派人去,常妈妈,您先尝尝这茶。”   常妈妈尝了一口,惊叹道:“哎哟,这般好的茶,侯爷真是心疼三姑娘。倒拿来给我这老婆子喝,简直糟蹋了。”   “是啊,侯爷是真把三姑娘放在心上。”菊香笑着说。   过了一会,一个小丫鬟跑到菊香面前耳语一番,菊香有些为难看着常妈妈,“常妈妈,劳烦您等等。”   常妈妈是林老夫人身边积年的仆人了,就是那些贵女小姐,见了她也是恭敬有加的,江霏微半天不来,她心里已是不快,“三姑娘可是身子不爽利?要不我明日再来吧。”   “哎呀常妈妈,是、是.........”菊香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   “菊香,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菊香小心说道:“三姑娘还在......休息呢。”   常妈妈眉头皱了起来,“这都日上三竿了?她昨晚干什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菊香鼓足勇气似的,小声对常妈妈说道:“三小姐的脾气...有些古怪,晚上也不让咱们进屋子伺候。昨日也是,睡到快中午才醒。”   常妈妈对江霏微的印象简直差到了极点,可自己毕竟是下人,总不能进屋把江霏微拉起来吧,“既然如此,等姑娘醒了,你到老夫人房内,给我个信。”   菊香连忙起身道谢,“辛苦常妈妈了,我送您出去。”   菊香刚送完常妈妈回来,就看见江霏微站在院内,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她心里扑通一声,总觉得这江霏微知道了什么,“姑娘,你起来了?”   江霏微打量着菊香心虚的神情,问道:“刚刚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啊,奴婢没看见人。”菊香连忙否认。   “那姐姐为什么出去?像是送什么人……”   菊香声音尖锐,粗暴打断了江霏微的话,“奴婢出去自然是有活要做!”   江霏微吓了一跳,“既然菊香姐姐有事要忙,就去忙吧。”   菊香看着她胆小的样子,察觉她怕自己,瞬间也不心虚了,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常妈妈回到林老夫人那,倒也没着急禀明情况,而是又等了一个时辰。见菊香还没来消息,这才告诉老夫人。   林老夫人听闻江霏微是这个德行,叹气道:“罢了,就算是她房内的丫鬟,也比她规矩百倍!”   她飞速转着手里的佛珠,“永宁公主下了帖子,下个月,邀芸兰去相国寺祈福,估摸着要小住两日。她身边的丫鬟都太小,我不放心,这几日无事,你去教导一番。”   “是,夫人。”   “迟凌也是命苦,若是早点续弦......不,哪怕多纳几个妾,也比就剩这一个女儿好。”林老夫人越想心里越发堵,“这江霏微就和她娘一样!只盼望着老大能收了心,早点收个贴心人。”   “老夫人......可侯爷的身子......”常妈妈欲言又止,侯爷近些年身子一直不好,老夫人也找医生打听过,怕是子嗣艰难。   她看着林老夫人疲惫的脸,忽然心生一计,“老奴想着......要不给三姑娘找门亲事,让男方入赘?”   “这!”林老夫人倒是没想到这点,可转瞬又迟疑了,“可江霏微毕竟和三皇子有婚约......”   常妈妈劝道:“三皇子若是有心这门婚事,早就上门拜访了!就算是三皇子愿意,已侯府如今的情形,贵妃也不会同意啊!”   是啊,侯府的光景早已大不如前。就算是江迟凌四处奔波、有功在身,可皇帝不咸不淡的,子嗣又不茂,终究不如当下的新贵们了。   林老夫人想着还是觉得可惜,不死心问道:“也是,哎,三皇子也算了,你说二皇子多大了,怎么还不娶亲呢?”   “贵妃哪能那么轻易就把二皇子的婚事定了?毕竟皇帝一直想......立二皇子呢。”常妈妈叹气,老夫人久居内宅,看事也不通透了。   “若是大房没娶那顾云烟,大房的男丁说不定都科考了,咱们侯府也有希望。”林老夫人想起顾云烟,心里依旧不舒坦。   “老夫人,虽说是那顾云烟不对,可那顾家派人来接三姑娘,咱们也不好总拦着。”   “等什么时候她礼数学好了,再允许她去顾家。否则不是给我们侯府丢人吗?”林老夫人思索一番,决定道:“入赘的事情,你安排人去,先挑选着。你先去芸兰那一趟,问问有什么要帮衬的。”   常妈妈感叹道:“老夫人可真心把小姐放在心尖上疼。” 第14章 重逢 这位姑娘,初次见面就冒犯了。……   菊香把早点往桌上一放,又自顾自在内屋里走了一圈。她见江霏微局促地站在一旁,心里暗乐。   果然不出几日,就把这傻子制住了,自己这几日,光是卖掉她的首饰,就赚了五十余两银子。   能摊上这般好的差事,真是走运。   “既然三姑娘还不想吃早饭,那奴婢待会再过来伺候你。”菊香说完这话便走出了房间。   江霏微慢慢抬起头,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里面有一支精巧的玉簪,被换成了普通的白玉,剩下的首饰不是被替换了,就剩下些俗气的。   不出三日,自己这的东西都被搜刮了不少,连后院洒扫的女仆,都堂而皇之地进出小姐的闺房,手脚不干净起来。   江霏微不说,不代表没看见。   老夫人岁数大了,却借着大房无妻子操持,把持着管家权不放手;二房暗里派人打探勾结、争权夺利,更多人的心思都想着怎么从这混乱里,捞几分油水。   看来侯府不仅是不受皇上恩宠,内宅里也烂透了。   江霏微看着冰冷的早饭,撇撇嘴。   她走到衣柜前,从最下面取出自己刚入府时穿的衣衫,按照原书所写,找到了后院一处失修的小门,溜出了府。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找自己,说不定还觉得自己不在房内,偷拿东西更方便呢。   估计再过几天,老夫人就会安排她见见各家官眷了。自己那些衣服怕是都经了二房的手,又俗又丑。   江霏微心中轻笑,兰氏还怕自己挡了江玉青的道,殊不知江玉青在书里,也是炮灰一枚,江芸兰才是女主角呢。   今日出门,她打算买身合适的衣衫,免得其他衣服,老夫人又嫌弃寒酸。   江霏微掂量了下手里的小包,幸好顾青宇给自己留了些银子在身边。   车马如龙,辰时的街道已经是热闹非凡。江霏微没走多远,看见路边蒸汽弥漫的早点铺,决定先填饱肚子。   她走到一家铺子前,“老板娘,来一碗清汤面。”   老板娘见来的是个杏眼圆润的漂亮姑娘,脸上的笑都真切几分,“姑娘坐,我给你端过去。”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面就端到了江霏微面前,连上面的肉末都比别人要多点。   江霏微慢条斯理吃着,老板娘正好空,便坐下来和她攀谈,“姑娘面生,就住这附近?”   “我亲戚在忠勤侯府里做工,我是有事来寻她的。”   “哎,居然是那?那你怕是门都进不去!”老板娘以为她是家中有难来寻亲的,眼神带着些怜悯。   “这话怎么说?”   “这忠勤侯府啊,不比老侯爷在的时候啦。你不知道,他们家侯爷没有孩子,那二房老爷想着袭爵呢!他那夫人,打着侯府的旗号,在外面做生意、放印子钱,趾高气扬的。”   “不是说,侯爷的女儿找回来了吗?”   “女孩子家找回来有什么用?就算是找到合适的倒插门,等娃娃生下来,二老爷的儿子都多大了!”   江霏微手里的筷子突然一顿。   她差点忘了,原主身上还背着一道婚约。   当年忠勤侯府势大,根基不稳的许贵妃在宴会上玩笑般许诺,若是顾云烟生下个女孩子,就给三皇子做妃子。   当然,政变一起,顾云烟失踪,这事也不了了之了。   三皇子生性儒雅,在原主找回来后,还亲自登门解除了这桩缥缈的姻缘。江迟凌自知原主性格不适合皇家,也未作纠缠。   而三皇子亲临侯府,倒是和江芸兰一见倾心,开启了两人的传奇故事。   之后的麻烦事还真多啊……   吃完面,江霏微前往书里记载过的翠微阁。   翠微阁是京城有名的布庄,大周各地精美的布料汇聚在此,从物美价廉到价值千金,即有成衣,也有定制,就连宫里的娘娘,也会差人到这挑选。   江霏微进了店,立刻就有小二殷勤上前。   那小二打量了一番江霏微的穿着打扮,将她引到了些便宜布料跟前,“姑娘,您看看可还有中意的?”   江霏微只称自己是替家中小姐来买,店小二立刻会意,“得嘞!姐姐您这么好看,你家小姐岂不是天上的神仙了?”他一边恭维着江霏微,一边展示着精致的布料给她看,“您看这个,刚从江南运来的好货,整个京城就咱们翠微阁有......”   江霏微体验了一把在古代购物的快感,挑了一袭莲灰色的成衣,又选中了几匹布料,准备做长衫,“等过段日子,我来取。”   店小二正应,厅内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恭敬引着一个穿黑衣的少年。   翠微阁的掌柜对着小二大声说道:“哎!去把昨儿从江南来的水红色织锦全拿来,咱白爷包了!”   店小二有些为难,“掌柜,这位小姐刚刚定了一匹。”   掌柜横了小二一眼,又撇了撇江霏微,见她衣着寒酸,勉强赔了个笑,“这位姑娘,劳驾您挑个别的,我给你便宜算。”   江霏微确实喜欢那批水红色的织锦,但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原本她不想为难对方,可看见掌柜的样子,面色倒沉静下来,“先来后到,翠微阁这般大的生意,连这个道理都不知晓吗?”   掌柜脸一红,挺着脖子说道:“这织锦是要给公主府的婢女做衣衫的!”   “所以掌柜的意思是,我不配买了?”   他身后的黑衣少年开了口,“你确实不配。掌柜,还不赶紧,干爹还在外面等着呢。”   “住手!”一阵清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江霏微转过头去,只见面前的男子身姿如松,一袭紫色锦袍,双眉轻皱。   那掌柜连忙跪下,“三、三皇子!”   三皇子?江霏微被店小二扯着跪下,没想到书里的男主居然提前登场了!   “你们为什么从别人手里抢东西?”   “是......是公主府定了这批料子,要给婢女们穿的。”掌柜陪笑着说道。   “不过是些下人,倒要穿这般昂贵的衣衫了?江南正在遭灾,京城的奢靡之风倒这般大了。我倒是想知道,是我的哪位妹妹,敢从旁人手中硬抢东西。”   掌柜身后的许白突然开口,“是奴才们自作主张。”   “果然是有刁奴从中挑唆,把我的妹妹教坏了。”三皇子以为那黑衣少年是公主的仆从,眼神中带了些蔑视。   “这是在吵什么呢?”   是耳熟的声音,江霏微抬头一看,微微一惊。   居然是顾言。   三皇子看见顾言,面色有些僵硬,他本以为是妹妹身边的奴才狗仗人势,怎么和顾言扯上关系了?   他侧过身来,淡淡看着顾言,“顾公公,不对,应该叫顾督公了。”   “给三皇子请安。”顾言不跪,只是微微给三皇子鞠躬,“奴才好意帮永宁公主一个忙,倒是惹了大麻烦了。”   他这般不恭敬,三皇子倒也没发作,“也就是说,这是督公的人?我猜也是,永宁我是了解的,她最和善不过,不会做这般没大没小的事情。”   三皇子都准备好迎接顾言的推脱,没想到顾言却干脆认了,“许白,自己领罚。”   众人都了一惊。这顾言向来是不吃亏的主,今日转了性了?   许白一声不吭,抬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抽去。他力气大,不过几下,血就从口中流了下来。   三皇子看他对自己下手这般狠辣,只觉得浑身不舒坦。明明是惩罚,着这场面,倒显得是欺负仆人似的。   众人都不敢吭声。   “公公,我觉得惩罚够了。”江霏微开了口。   三皇子惊讶地看向江霏微,这小姑娘看着温顺柔弱,倒是个胆子大的。   顾言听见江霏微的劝阻,笑意更深了,“既然这位姑娘不介意,许白,停吧。”他微动身体,转向她,“这位姑娘,初次见面就冒犯了,这匹织锦就送你赔罪吧。”   初次见面?江霏微看向顾言,她正想说话,一个东西飞速窜进了江霏微的怀里。竟然是玄米!   玄米是江霏微偷偷给大猫取得名字,虽然猫大猫挺凶残,但特别亲近江霏微,江霏微便偷偷给它取了名。   小家伙对着江霏微呜呜叫着,在她怀中滚了好几圈,很是兴奋的样子。   自打南京一别后,江霏微还是第一次见到玄米。她戳了戳玄米的肚子,玄米盘着她的手,哼哼唧唧起来。   顾言笑着走上去,想把玄米抱回来,“难得见它亲人。”   三皇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顾言怎么对这个小姑娘这般客气?莫非是.........真够恶心的,已经是个不全之人了,还贪恋美色。   江霏微见他额头挤满了细密的汗珠,虽然知道顾言不想理她,还是无声做了个口型,询问道:   “没事吧?”   顾言愣了一下,伸向玄米的手停了一瞬,玄米居然伸爪子扒地扇过去,尖锐的爪子把顾言的手划出了血。   “这小畜生。”顾言见江霏微安抚似地摸着玄米的脑袋,感受着四周凝滞的空气,反笑道:“姑娘将我的猫送到马车上放下吧,它倒是听你的话。”   “姑娘不可!”三皇子拦住江霏微。   顾言转过身来,眉毛一挑,“怎么?三皇子信不过我一个阉人?”   三皇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可怜这姑娘了,碰上了顾言。 第15章 暴露 若看见小姐了,先替我看住她。……   两人并肩走出翠微楼,江霏微没忍住,扑哧笑了起来。   “小丫头,怎么了?”顾言懒懒问道。   “没想到三皇子长于帝王家,倒是有一副良善心性。”江霏微想到三皇子刚刚义正严辞的样子,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看不惯仗势欺人的奴才。   “他作为贵妃第二子,无需参与争斗,日后做个闲散王爷就是了。”   偏偏这个“闲散王爷”日后捡了大便宜,做了皇帝。江霏微在心里暗暗吐槽。   江霏微走到马车前,立刻有人掀开车帘,她把玄米往车内放去,玄米却扒拉着她的衣服,不肯动弹。   掌柜跟在后面,笑眯眯将江霏微买的成衣奉上,“姑娘,其余衣服做好了,我亲自给您送府上去。”   “不必了,我自己来取。”江霏微拒绝了掌柜,掌柜讨好地对顾言笑笑,缩回了翠微阁。   “顾公公,永宁公主那边没关系吗?”   “也不差你这一匹布。给她寻别的就是。”   江霏微不由暗叹,大反派果然如书中所写,对永宁公主很是花心思。   许白不认识江霏微,只好暗暗腹诽主子,那布料总共就五匹,刚刚够裁公主那一干奴婢的数量,怎么就不差了?   “对了,顾……”江霏微本来想问顾恭可还好,顾言却打断了她,“我送姑娘归家?”   江霏微点点头,“好啊!”   她其实有很多想问顾言的事情。   顾言见他毫无防备的开心样子,温声道:“你看看周围。”   江霏微一愣,乖乖按他所说,环绕一周。   四周的百姓都低着头绕过顾言的车,偶有胆大看一眼的,看着江霏微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   “若还不明白,且回家再想想吧。我就不送姑娘回了。”顾言的语调中带了些冷寂。   “等等......”江霏微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顾言并未理会他,直接上了马车离开了。   江霏微看着离开的马车,生气地剁了剁脚。不是他说的送自己?一瞬间又变卦!搞什么啊!   “丫头,丫头你没事吧?”   江霏微转头一看,竟是面摊的老板娘,“吓死我了!我看你居然被......那些人纠缠上!”   江霏微着才注意到四周人都看着自己,连忙摆手,“我没事,哪里有那么吓人啊。”   “丫头你不知道!你看那朱红色的马车,他可是活阎王顾公公啊!当街都敢杀人的主!”   翠微阁上,三皇子看着江霏微“虎口脱险”,还对着众人有说有笑,皱紧的眉头却没有松缓。   顾言对这个小姑娘,倒是很特别。   “你派个人跟着她,看她是哪家的姑娘。”   江霏微回到侯府,果然院内一个人都没有。她刚把买来的衣服藏好,菊香就闻着风声,推门而入,“你干什么呢?”   江霏微轻轻关上衣柜,扭头对菊香笑道:“姐姐,里面的漂亮衣服我都能穿吗?”   菊香心中暗笑,那可是兰氏“精心”为江霏微挑选的衣服,村姑过新年才会穿的款式,“老太太说了,三日后有个小宴需要你参加,到时候你就穿柜子里的衣服吧。”   菊香见她神色平静,估摸她刚刚是到院子里疯玩去了。她将一盘糕点放在桌上,“老太太赏的,你就拿这个当晚饭吧。”   江霏微走上前一看,“姐姐,这个盘子里的糕点怎么缺了一块啊?”   菊香拧着脖子呵斥道:“这是老太太的心意!你懂不起就不要问!”   江霏微看着她嘴角的糕点屑,没有说话。   菊香被戳穿,不自然地摸了摸头发,“你平日也太懒了,白天不起床,天天在院子里玩,等明日,我亲自来教你礼仪,你可要好好学,别丢了侯府的颜面。”   “好的,菊香姐姐。我一定好好学。”   第二日,菊香果真来教江霏微一些礼仪了。   “三姑娘,要把左手放在右手上面,然后蹲下来,袖子垂地越多,越是尊敬对方呢。”   江霏微照着菊香所言做了一遍,“是这样吗?”   只有治丧时,才是左手放在右手上。菊香看着她做错,十分满意,“嗯,没错没错。还有啊,这退场的时候,要一步一步,曲膝在直起,要退的和跳舞一般好看才成呢。”   她看着江霏微的动作,面上生气道:“哎不对不对,你这动作不够明显。三姑娘,你可真是连二姑娘他们一半好都没有。”   菊香面上这般说,看着江霏微的动作,却恨不得大笑出声,一想到她要对着京城的夫人小姐们这样行礼,侯府大房找回来个蠢货的事,怕是满京皆知了。   江霏微看着菊香幸灾乐祸的表情,继续“练习”着搞笑的假礼仪。   原主在书里,就是因为菊香乱教礼仪,在京城成了大笑柄。之后又被污蔑偷银子,在侯府抬不起头来,又被挑唆三皇子退婚是因为看不起她,彻底往炮灰女配的路子走了。   可惜,自己不是原主。她早知会有此事发生,入府前早和顾青宇问明了各种礼仪。   菊香教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让江霏微自己练习,第二日又来检查一番,见她确实记牢了,才放心离开。   三月初六,忠勤侯府趁着春日正好,邀请了与侯府关系甚好的十几户人家小聚。明面上是老夫人想和众人聊聊天,实际各家都知晓,侯爷找回了女儿,主角怕是那一位。   江霏微房内,许久聚不齐的丫鬟们,今日倒是都到了,大家闹哄哄围坐一团,把各式粗笨的簪子往江霏微头上堆。   “三姑娘,就是要这足金的偏凤簪,才能配得上你这身衣服呢。”   “可这也太重了……”江霏微小声嘟囔着。   “三姑娘,您是今儿的主角,这些哪里叫重啊?二姑娘他们戴这些,从来都不喊辛苦呢。”菊香讥笑着说道。   她给江霏微挑了一身大红妆花短袄,铺满了牡丹图样,华贵是真的,可却是京城村妇才穿的花样,再配上一条翠绿色马面,一头金钗,实在是精彩纷呈。   菊香他们弄了半天,还故意给她化了妆,总算是满意了,“三姑娘,咱们走吧,免得老太太着急了。”   几个丫鬟笑吟吟出了门,他们这几日早就养坏了规矩,根本没有走在江霏微的后面伺候着。   江霏微走到一处拐角,便一个闪身,跑到了柔软的草坪上,躲在了假山石里。透过花窗,她看见其中一个丫鬟转过头,这才发现人没影子了。   “姐姐,三姑娘没跟上来。”   为首的大丫鬟叫荷香,是和菊香一批进府的,她颇不耐烦地骂道,“这三姑娘怎么走路这么慢?”   几人折返回去,却发现人没了踪影,这才四处找寻起来,“不把三姑娘找出来,咱们今儿都没好果子吃!”   江霏微见他们去别处寻了,这才往住处跑去。菊香给兰氏那报信去了,她要赶在他们发现前换好衣服!   她一路奔回院子,果然丫鬟们都偷懒去了,院内一个人都没有。她三步并作两步,砰地打开门,直接往衣柜走去。她正走到衣柜前,一低头却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一个老妇居然窝在梳妆台下,瑟瑟发抖看着江霏微,“三、三姑娘......你不是去宴会了吗。”   还未等江霏微反应过来,那妇人连滚带爬到了她脚边,一把抱住江霏微的腿,“三姑娘,好姑娘,我家里真的缺银子,我、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是我第一次,您大人有大量,我实在是......”   等她着么逼叨完,那些丫鬟寻过来就糟了,江霏微静下心伸,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老奴姓查,从小就没名,在家里行六,就叫六子。在后院花园里当差,奴婢今儿真是鬼迷心窍才这样......”   “好了,查姥姥。你帮我办件事,办好了,此事我不追究,你需要银子,我也可以给你。”   查姥姥自是欣喜万分,连忙给江霏微磕头,“是是是,老奴谢谢小姐恩德。”   “查姥姥,先起来,带我去你的房间吧。”   那厢,几个丫鬟寻人不到,终究是慌了神,“怎么办?菊香姐姐定要罚我们的!我好不容易花银子谋来这个好差事,不想再回厨房做工了!”   荷香见半天寻不着人,心里也不安起来,她勉强保持住镇静,吩咐道:“你们几个继续找,我回院子看看。说不定是她胆子小,不想去宴会,回房间了。”   不等众人答应,荷香赶紧往院子走去。她心里烦躁极了,这个三姑娘,竟会给自己惹麻烦!等找见她了,定要好好教训下才是!   她赶回院子,就看见查老六在前厅扫地,见她来了,连忙放下扫帚迎上前,“荷香姑娘,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送三姑娘了吗?”   “院子太大,三姑娘走迷了路,我怕她是按原路回来了。你可看见三姑娘了?”荷香往江霏微房间走去。   查老六殷勤跟着她,“没看着呢,今儿院子里就我一个人。”   荷香确认了一圈,果然没找见江霏微,便往院外走去,“若是看见小姐了,先替我看住她。”   “是,荷香姑娘。您慢走。”查老六送走了荷香,总算是松了口气。现在院子里的丫鬟一个比一个跋扈,她还真怕说错了话。   她转身准备去找江霏微,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阴测测的声音,“查姥姥,你站住一下呢。”   她僵硬地转过身去,就看见去而复返的荷香,脸上带着探寻的假笑。   “你从不负责前院的洒扫,怎么今日到这做工呢?” 第16章 开戏 这不是家丑外扬吗!   江霏微见查姥姥房内还有盆水,赶紧拿出手巾,将脸上乱七八糟的妆给卸了。   她把簪钗衣裙尽数褪下,换上了之前买的莲灰色长衫,用一支玉簪将头发盘住,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她从朦胧的镜子里打量了一番,还算端庄。   宴席的时辰怕是快到了,自己要快些赶过去才是。查姥姥没来见自己,要不就是荷香他们没赶来,要不就是她拖住了荷香。江霏微思索了一瞬,决定从后门离开。   寿安堂内。   “老夫人,三姑娘贪玩,奴婢们正在寻呢......”菊香跪在地上,小声说道。   她心里却总觉得惴惴不安,这江霏微向来胆小如鼠,怎么今日突然跑没了影子?荷香也真是,怎么看得人啊!   围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几位贵妇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果然是外面养大的孩子,怕是规矩没学好。当然嘴上还是打着圆场,“小孩子吗,才寻回来,也莫太拘束着了。”   兰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是啊,母亲,小丫头在侯府开心,你就随她去吧。”   林老夫人面上端着笑,手里的佛珠却转地飞快。若不是迟凌嘱托自己,要让那野丫头认识认识京里的人,自己何苦管着破烂事?今日若丢了人,等迟凌回来,她可要好好跟他说说才是。   江芸兰见老夫人心气不稳,抬手将六安茶端上,“祖母,这是我差人寻来的,你且尝尝是否合口?”   林老夫人笑着接过,慢慢品了一口,“唇齿留香,芸兰啊,你泡茶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只要能讨祖母一句满意,我就开心了。”   “哎哟,你们看看我这乖孙女。”林老夫人笑着放下茶杯,牵过江芸兰的手,“这么贴心可人,我哪里舍得放她出去嫁人啊!”   “祖母!”江芸兰羞红了脸。   一位老妇人调笑道:“林老夫人,您若是愿意,把芸兰嫁到我家来,管管我家那泼猴吧?况且咱们两家离得近,您若是想芸兰,随时换她回来就是。”   说话的妇人是昌平伯府的才夫人,哪里能攀上侯府的枝呢?江芸兰不动声色,“我还想多陪祖母两年呢。”   “是啊,我老啦,就想让孙子孙女们陪陪我,享享福。”林老夫人也帮衬着拒绝了。   内堂里一片欢声,常妈妈踏进房内,恭敬行礼,“老夫人,三姑娘来了。”   林老夫人的笑意淡了下去,“让她进来吧。”   兰氏和江玉青对视了一眼,心神领会的笑了。   终于可以看那个土货出丑了,不枉忍了这么多天!兰氏兴冲冲站起来,“咱们三姑娘才从乡里回来,不太知京城的礼仪规矩,大家可多担待......”   只可惜众人根本没听见她后面说什么,目光全部聚焦在了进屋的人上。   “给老夫人请安。”   在之前的聊天里,大家都从兰氏旁敲侧击的话语中,猜到江霏微是个不懂礼数、粗俗不堪的村姑。   可眼前的姑娘身穿一袭莲灰色长衫,虽朴素了些,却另有一番滋味,走动时裙摆如碧波春水般拂过人心;柔顺的黑发用一支白玉簪挽起,一双珍珠般的杏眼,一滴泪痣点缀在下,惹人生怜。   年纪虽小些,已能看出日后是倾国倾城的闺秀。   众人不禁都愣了一瞬。一位老夫人率先感叹道:“我曾见过侯夫人一面,三姑娘如此相貌,竟比侯夫人更让人惊叹。能找回来,林老夫人真是有福气啊。”   林老夫人还未反应过来,江霏微已给那位老夫人妥帖行礼,“能回侯府侍奉老夫人膝下,是我的福气才是。”   “哎哟!着小嘴真甜啊!”众夫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众人都围绕着江霏微,询问着她的情况。江霏微笑着一一答了,更惹得夫人们喜爱。   兰氏看着眼前的场景,嘴角的笑差点维持不下去,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离开正厅。   到了安静处,她吩咐身边的婢女,“去把菊香给我找来。”   不一会,菊香便匆匆跑来。她已经提前知道了情况,连忙跪在兰氏脚下,还未等她说话,兰氏便一脚踹在她脸上,“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夫人、夫人息怒!”菊香连忙跪正,辩解起来,“夫人!我们都被三姑娘骗了!她、她心里门清着呢,把我们当猴耍!”   她见兰氏不相信,又磕了个响头,“她今日穿的衣衫我们都没见过,定是早就准备好的!她还早派人在院子里蹲守着,荷香去寻她,还被她的人揍了一顿!”   “哼,她再能装又如何。”兰氏冷笑一声,“银子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都备着呢。”菊香赶紧说道。   吩咐完菊香,兰氏赶紧返回正厅。她看着被众人环绕的江霏微,对着不满的江玉青安慰道:“玉青,放心,待会她就蹦哒不起来了。”   大房没有子嗣,侯爷的位子早就该是他们二房的了,为了这个,她也忍下恶心养着江庭那小子。   这么多年,眼看江迟凌身子愈发不行,老夫人也有松口的迹象,她以为能熬出头了,没想到却窜出江霏微这么个大房嫡女!   老夫人若是给她招个女婿上门,她再生个男孩,这侯爷的位子岂不是飞了?   只有让江霏微的名声彻底败坏掉,老夫人这般爱惜名声的人,才肯把侯爷的位子传给二房!   众人聊得开心,茶也多喝了几盏,兰氏吩咐着丫鬟们进来换茶。江霏微正把茶盏递过去,那小丫鬟却手一抖,将茶渣子倒在了江霏微的长衫上。   那丫鬟扑通跪下,“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三姑娘息怒!”   自己还没发怒,就叫自己息怒起来了。江霏微还未发话,江玉青起身说道:“妹妹别气,到我那换身衣衫吧。”   江玉青的闺房离老夫人这最近,江霏微没办法挑剔,“多谢姐姐了。”   江玉青一扫之前对自己的敌视,一路软声细语,搞得江霏微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两人再次回到寿安堂,江霏微顿时感受到气氛有几分凝固,众夫人看向江霏微的神色有疑惑,也有鄙夷。   江霏微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人,正是菊香和荷香。   老夫人见江霏微进来,直接沉了脸,“你过来,跪下。”   江霏微叹了口气,果然来了,她丝毫不惊慌,跪下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   “菊香,你来说。”兰氏颇为生气的样子,对着菊香呵斥到。   “奴婢是伺候三姑娘的。三姑娘平日都不让我们收拾房间,也不让我们进去。今日三姑娘来赴宴,奴婢们就想着收拾一下房间,没想到却有个老婆子拦着,说是三姑娘不让我们进,还打了荷香。奴婢们觉得古怪,便冲进屋子探查了一番,没想到......”菊香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屋内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   “奴婢们责问了那个老婆子,她胆小,就都召认了,原来是三姑娘都拿去典当了!”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这就奇怪了。”江芸兰缓缓开口,“若是三姑娘缺银子,大可找侯爷要,怎么会去当屋子里的东西呢?难道是侯府会少了妹妹吃穿用度不成?”   “并不缺的!那、那婆子说,三姑娘在商户之家长大,喜欢有银子傍身,所以才将屋内的东西换成了银子。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只是有一尊白玉鹤鹿仙人雕像,颇为名贵,也不见了!”   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   外人也许不知,可那尊雕像可是皇后赏赐的!虽没有皇家的标记,若是流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可就麻烦了!她勉强摆出个笑脸,“诸位夫人,府里出了些事,让大家见笑了。今日若是.........”   各位夫人明白林老夫人的顾忌,自觉起身准备告辞,“老夫人,咱们改日在......”   “各位老夫人、夫人,还请留步。”   大家都一愣,看向缓缓起身的江霏微。   兰氏低声呵斥道:“三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呢!”   将霏微面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语气却丝毫不退让,“几个奴婢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我的罪名定下了。可容我辨别一二?”   “妹妹,这是咱们家里事,何苦劳烦外人呢?”江芸兰也上前劝道。   “虽然是家中之事,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闹了出来,也属实丢人了些。若不是在此细细查明,倒让别人笑话忠勤侯府治家不严,祖母,您说是吗?”   林老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没有立刻接话。   昌平伯府的才夫人一拍手,“左右我无事,我倒要看看,这出戏要怎么唱呢。老夫人,您可别介意。”   林老夫人看着兰氏不太爽利的表情,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江霏微,还是觉得江霏微的话有理些。   这事闹出来,左右是不好看的,不如在这解清楚了,自己好好惩治一番,一能让人觉得忠勤侯府治家有方,二能治治兰氏的嚣张劲。   江霏微回府,好多事情都是兰氏帮忙操办,出了问题,她这个儿媳妇也别想跑脱。更何况,她总觉得兰氏今日古怪得很......   “既然如此,就容你说清楚,这事是什么个情况吧。”   “老夫人!这不是家丑外面扬吗!”兰氏尖着嗓子吼道。最好是让那些夫人都散了,把江霏微的罪名做实了才是!   四周的夫人都微微皱眉,这位兰氏好歹也是兰家嫡出的姐儿,怎么这般没有规矩?   江霏微根本不理会兰氏,她走向荷香,问道:“既然说是我的人打了你,那请问我的人在哪里呢?” 第17章 反击 我都记得。   荷香低垂着头,“那个老泼妇逢人就打,今日府中贵人甚多,奴婢怕她伤了人,便差人将她关起来了。”   “哦?既然是我的人,想必她听我的话,且传她上来吧。”   “这......那老妇晕过去了,正在为她诊治呢,怕是不便前来。”荷香连忙转移话题,“三姑娘,你自己变卖了东西,怎么还不承认呢!不仅我,其余的奴婢都可以作证!”   江霏微平日见不到的奴婢们一下全冒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证明江霏微确实把东西拿去变卖了。   ”奴婢有一次见她出府去了,还带着个包裹......”   “奴婢想帮她换下房间里的花瓶,她也拿被子砸奴婢呢!”   “三姑娘每次都睡到中午才醒,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干什么呢。”   众人看向江霏微的眼神也愈发微妙,就算她是侯爷亲生女儿又如何?终究是养废了!今日的事情一出,稍微有点家世的男子,都不会娶她!   此时,兰氏从门外走进来,“老夫人,这是从三姑娘床下搜出来的银子,我粗略一数,大概有三百两。还有当时给三姑娘房内张罗的东西,册子我也拿来了。刚刚我的人粗略看了下,值钱的大件确实是不见了许多。”   有位脾气不好的夫人愣哼一声,“三姑娘,你若是知好歹,早些认了,老夫人还能宽恕你一二,可别耽误老身的时间。”   “是啊是,三姑娘,你可能以前做过这些,没被罚过也无所谓,可这里是京城侯府,规矩严着呢。”   “侯爷若是知道你态度不正,要多伤心啊。”   江霏微看了一圈落井下石的人,把他们的脸一一记了下来。自己可是很记仇的。   可惜自己运气比原主好,早就知道有这荒唐事出来,要让兰氏失望了。   江霏微缓缓起身,环视四周,屋内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江霏微问兰氏道:“婶婶,你带了册子?”   兰氏点点头,“自然,当时公中拨的东西都记录在案。至于老夫人和各房的东西,想必也是有记录的。”   “那太好了!”江霏微朗声说道:“说来不怕大家笑话,侯府东西贵重,我着实怕弄丢了东西惹来麻烦,所以在侯爷离京前,我特意与他一起清点了屋内物品,并让侯爷盖印为证。”江霏微从胸口拿出一本册子,展示给众人,“正好能和婶婶的册子对一对呢。”   江玉青按耐不住,质问道:“你有这册子,也不能证明东西不是你卖的啊?”   江霏微微微一笑,“我从小在商户家长大,长处唯有两件,一是算账,二是记事。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子、哪日进货、哪日出货,我都心中有数。”江霏微转过身去,看着一众院内的仆人,“你们谁进了我的屋子,第二日什么东西不见了,我都记得。”   江霏微并非在商户之家长大,自然是虚张声势,可她明显看出有几个人慌了。   她走到菊香面前,“菊香,我来侯府第二日,戴的是一只点翠蝴蝶步摇,可这只步摇我就再也寻不到了,那晚,可是你伺候我梳妆的。”   菊香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偏过头去,“那!那是你偷拿出去卖了!”   江霏微并未理会她,而是走到下一个丫鬟跟前,“你叫什么我不知道,因为你既不像我问礼,也不曾伺候过我,可前天晌午,你曾进过我房间,拿走了外间案上的一个青玉笔洗。你以为我午睡,其实我看得一清二楚呢。”   那丫头本就面色苍白,听见这番话,直接跪在了地上。江霏微继续往前走去。   “还有你,我房内有一个竹雕柿子式盒,你给我拿走的吧!”   “哦还有你,叫灵什么的,那日小厨房的糕点,送来一碟你只给我留了两块!我都没吃饱!”   “还有……”   众人看着那些个丫鬟仆人,有两个江霏微还未问话,便跪了下来。心里也清楚这其中必有蹊跷了。   江霏微见众人表情有变,便不再追问,转身在林老夫人面前跪下,“这几日没来给祖母请安问礼,也是这个缘故。我想着,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仆人平日定就好吃懒做,见我初来侯府、侯爷又不在,寻着机会捞油水。我想借此机会,让这些蛀虫离开侯府,便日日留心他们的行动。”   江霏微面色凝重,“若他们只偷了一两件小玩意,也查不出什么来。所以我按耐不发,等东西丢失多了,方敢揭发他们。我本想再隔两日就给祖母汇报的,没想到他们竟这般胆大包天,把事情推脱到了我头上。”   江霏微见林老夫人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祖母若不信,可派人查查。既然是他们做局套我,又不是一人偷的,那在此事暴露前,他们肯定不敢销赃,所以东西必定留在他们的家人那里。”   才夫人笑道:“林老夫人,我夫君在五城兵马司当差,这些个小活计,您若是信得过,我就让人去查查。”   “多谢才夫人,但也不必如此麻烦,着有一个现成的呢。”江霏微看向荷香,“荷香姑娘,我听闻你是父母早逝,无亲无故?”   荷香只觉得毛骨悚然,她怎么知道此事!   “奴婢、奴......”她不敢撒谎,这事府上都知道啊!   “你和哪位婢女关系最好我不知道,但你和前院的小厮宝丰关系斐然。”江霏微温温柔柔笑着,“老夫人,这个宝丰的家就在侯府旁的槐花巷,那儿都住着侯府伺候的小厮,还请派人一查,这些物品里,应该有一只金镶珠宝蝴蝶簪。”   兰氏连忙挥手,“彩玉,还不去查!”   “兰氏,你且看着吧。”老夫人终于还是出了声。这事她纵然想帮兰氏,也没办法了,江霏微已经堵死了路。   “常妈妈,你带人去。”   “是,老夫人。”常妈妈看着面如土色的兰氏,叹了口气,老夫人是不打算给兰氏留颜面了。   盏茶功夫,常妈妈就回来禀明了,“老夫人,确如三姑娘所说,在宝丰那搜罗到了不少东西,老奴干脆连那几个小厮的屋子都查了,还查到两位。”   尘埃落定。   兰氏扑通一声跪下,“老夫人,妾身用人不明,让三姑娘遭了好大的罪!”   “你确实是做错了,从今日起,这管家的事情你先别做了。芸兰,你替兰氏管一阵。”   江芸兰连忙拒绝,“祖母,这些我哪里熟?”   “不熟就学。你是正房嫡出的姑娘,日后终究是要管家的,就当是提前学了吧。”老夫人站起身来,强笑道:“各位,实在是让大家看笑话了。这家大了,蛀虫就多了,白让外人看笑话。等改日啊,我再好好给各位赔罪。”   “哪里,老夫人雷厉风行,治家还有当年的风貌啊。”   “是啊,三姑娘不愧是侯爷之女,这样的事,别的闺阁小姐早就吓破胆了,你还能忍耐这么久,还将对方底细探查清,实在是了不得。”   “其实这些都是侯爷教我的,他离家匆忙,只是觉得这些仆人不对劲,但也未有所动作,怕冤枉了好人。他告诉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做错了什么,老夫人会秉公办理的。”江霏微谦虚道。   “哎哟,你这丫头,真是讨我喜欢。”才夫人捏了捏江霏微的脸,“这也太瘦了,你不如嫁来咱们府上吧,保证糕点餐餐管够,没丫鬟敢偷吃你的!”   众人都笑骂道:“你家那泼猴,哪里需要侯府的姑娘去配!简直浪费了!”   才夫人笑看着江霏微,越看越喜欢。这姑娘,今后怕是要在京城出名,到时候可就轮不上自家傻儿子了。   宾客尽欢,送走了各位贵妇,常妈妈轻按着老夫人的穴道,“老夫人,晚膳可要用些?”   “不必了,去把兰氏和三姑娘传来。”   “她俩没走,在外面等着呢。大姑娘担心你,也没回房。”   “还是芸兰心疼我,罢了,传她一块进来吧。”老夫人呼出口浊气,挺直了身子。   三人进屋行礼,老夫人看着正欲起身的兰氏,“兰氏,你可知错?”   兰氏之好膝盖一顿,继续跪着,“妾身用人不明,让三姑娘受了委屈......”   “常妈妈。”老夫人直接打断了兰氏的话,常妈妈疾步上前,啪地给了兰氏一个耳光。   兰氏简直呆愣住了,她嫁入侯府二十年了,哪里有人敢碰过她一根毫毛!   老夫人知道她不服,冷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三姑娘的事是小,可你千算万算,万不该在众人面前丢侯府的颜面!”   不为江霏微出头,免得助长她的气焰;也给兰氏些教训,老夫人觉得自己处理的不错。   老夫人心里认定什么,任旁人辩驳万次也翻不了身,兰氏只好咽下这口恶气,“媳妇明白了。”   江芸兰劝道:“祖母,别动气了,你这样说妹妹多伤心啊。”   江霏微不敢置信,自己回府以来到底惹江芸兰哪里了?她怎么不是书中那朵惹人怜爱的小白花了,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引?   江芸兰一为江霏微辩解,老夫人更觉得江霏微不顺眼起来,她又看向江霏微,“你既然早料到了这一切,今日还穿着么素净干什么?让人家觉得我侯府寒酸。”   ......得,看来这老夫人真够讨厌自己的。   “好了,我也累了,今日没什么事都回去吧,东西尽快找回来,送回三姑娘那去。”   江霏微瘪瘪嘴,也懒得学江芸兰那般伺候老夫人,行礼后就退出了寿安堂。   “三姑娘。”兰氏叫住了江霏微。   兰氏看着江霏微笑意满满的面庞,只恨不得撕烂她的嘴脸。   可现在也只能服软了,“三姑娘,这次是婶婶没给你挑好仆人,等明日我就唤牙子来,找些好的,让你亲自挑!只是.........那尊白玉鹤鹿仙人雕像,三姑娘可还记得是谁拿了?” 第18章 顾府 你想来随时来!   “雕像?”江霏微皱眉想了想,“哎,婶婶你也知道,丢的东西太多了,我实在记不住!”   这个小骗子!之前不还说自己记性可好吗!兰氏勉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那三姑娘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   江霏微却岔开了话,“对了婶婶,我床下搜出来的三百两银子,应该是我的吧?”   兰氏忍住肉疼,“自然是你的。”   “既然是我的,那明日给我挑婢女,不如我自己掏钱吧?他们的卖身契,还是我拿着安心些,免得又遇上刁奴,我觉得心里不安呢。”   兰氏皮笑肉不笑,为了避免犯上作乱,她管事后,新进府的奴婢,卖身契可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江霏微果然之前是装傻,“怎么能劳动三姑娘出银子,你要卖身契,婶婶给你就是了。”   “那太感谢婶婶了!哦对了,还有那个查姥姥的,人和卖身契,麻烦婶婶也一并给我吧。”   兰氏恨不得立刻走人,“......三姑娘,你最好不要太得寸进尺。”   江霏微无辜地看着兰氏,“怎么会呢?不过是个后院洒扫的老仆,婶婶不会如此小气吧?”   “好,待会给你送过去。三姑娘可还满意?”   兰氏看着江霏微走远的身影,这三姑娘运气也太好了些!屋内这么多贵重物品,她倒是知道藏那件玉雕像!明明还有比这值钱的!   江霏微则感谢自己的好记性,幸好原书里提到过这个玉雕。她一边回味着兰氏气急败坏的表情,一边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兰氏一气之下,把所有的仆人都撤走了,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江霏微倒是落得清静,毕竟比满院子贼好多了。   隔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两人压着查姥姥上来,扔下便走,“三姑娘,人给你送来了。”   查姥姥的衣衫上全是脚印子,脸肿若猪头,眼眶乌青,牙齿都落了一颗,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江霏微连忙上前,将麻绳解开。   查姥姥的手被绑了太久,一时间没办法动,她强撑着将头往地面点了点,“给三、三姑娘请安。”   江霏微将她扶到屋内坐下,见她缓过神来,连喝了三杯水,笑着说,“听说你逢人就打?”   查姥姥老脸一红,“哪儿能呢!老奴是怕荷香姑娘找见您,便抱着她没撒手,后面她的人来了,那乱作一团哩,老奴不小心扇了她一巴掌,哪里乱打人了!”   查姥姥见江霏微没生气的样子,小心翼翼问道:“三姑娘,那个,你之前说事情办成了给我银子,不知道你事情...办成没啊?”   “你怎么这么财迷!”江霏微见她迫切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查姥姥的脸更红了,“不是不是!若,若是没成,就算了吧......”她的笑渐渐淡下去,脸上的伤更添了几分瑟缩。   江霏微敛去笑容,认真问道:“你可是缺银子?”   “我、我......孙子得了病,欠了不少银子了。”查姥姥低垂着头,“其实大夫也说,这病怕是好不了,但我就想再试试。”   “三姑娘,你是个好人,不瞒你说,二房放印子钱,这个月的工钱迟迟不发,老奴再不还钱,这大夫就不给开药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鬼迷心窍......”查姥姥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江霏微,“三姑娘,对不住啊。”   “你现在欠了大夫多少银子?”   提起这个,查姥姥又焉了下来,“欠了十多两了。”   “查姥姥,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江霏微莞尔一笑,“我给你孙子出治病的钱,你给我你的忠心,如何?”   查姥姥一时竟愣住了,见江霏微神情不似作伪,她欣喜若狂,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奴婢谢谢三姑娘!”   若是想要衷心,三姑娘大可挑些新入府的丫鬟好好□□,她却愿意选自己一个院外洒扫的老奴,别说是衷心,连命她也愿意给啊!   第二日,兰氏果真带了是个小丫头供江霏微挑着,一同跟来的,还有江芸兰。   “祖母让我学习管家,知道三妹妹要挑人,我便自作主张跟来了,三妹妹,你不介意吧?”江芸兰笑着挽住了江霏微的胳膊。   你都问我介不介意我还能介意吗,江霏微不想和女主角起冲突,只好让查妈妈泡了茶来。   “妹妹看这两个如何?有几分颜色但又不太过,手脚也灵光。”江芸兰指了指两个穿绿衫的姑娘。   江霏微看着这十个人,除了江芸兰指着的两个还算顺眼,其余要么瘦弱不堪,要么相貌丑陋......兰氏还能再蠢些吗?   江霏微忽然开口道:“芸兰姐姐,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两句贴心话。”   江芸兰有些惊讶,“妹妹你说就是。”   “我是真心把你当姐姐的,你永远是长房嫡女,咱们好好相处,如何?”   江芸兰看着江霏微认真的目光,没来由的心头一紧,“妹妹你说什么胡话呢,咱们不是一直在好好相处吗?”   “是吗,那太好了,我怕姐姐对我多心呢。”江霏微觉得自己言进至此了,若是江芸兰再得寸进尺,就算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角,江霏微也不会再退让。   她不再多言,转过头看向那群小丫鬟,指了指站在角落的两个人,“就她俩吧。”   那两个绿衫丫鬟居然跪下,“不知三姑娘为什么不选我们?”   江霏微想了想,“......因为我不喜欢绿色?”   江芸兰扑哧一笑,“没想到妹妹怪有意思的。”她站起身来,“不过这两个看着不能干活,妹妹怕是要受些委屈了。我还有功课,先失陪了。”   “姐姐慢走。”江霏微从仆人手里接过卖身契,转头对查妈妈说道:“我下午去一趟舅舅家,你陪我吧。”   “哎,可是老奴这脸上带伤,让您外祖见了怕是不好。”   “就是专门带你去,等到了顾府,你就去看看孙子吧,顺便把脸上的伤治治。”江霏微又看了看那两个豆芽菜,“你们叫什么名字?”   高一点的丫头站了出来,声音澄澈,“请主人赐名。”   “我不太擅长取名字啊......”江霏微挠了挠头,她看了看两个矮小的姑娘,“姐姐叫春莺,妹妹叫春燕吧。你们也不用叫我主人,叫我三姑娘就好。”   “谢谢三姑娘。”春莺拉着春燕的小手,认真说道:“我们很能干活的,三姑娘放心。”   “我这也没什么活要干。”江霏微摸摸他们的脑袋,“你们先去住处歇歇吧,用完午膳,我和查妈妈出去一趟。”   昨日事情一闹,林老夫人也没拦着江霏微出府,查妈妈套了车,先去东华楼买了新鲜糕点做礼,才到了顾府。   门口的小厮听闻是忠勤侯府的三姑娘,脸上笑开了花,“爷专门嘱咐了,若是姑娘来了,一定快快迎进屋呢。”   江霏微本来还有些拘谨,可看见顾青宇匆匆跑来,心里不由暖了起来,“舅舅!”   “霏微!来之前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顾青宇很是激动,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锦盒,生怕她拿累了。   “本来该递帖子的,可时间匆忙,就直接过来了。”忠勤侯府简直是豺狼虎穴,江霏微确实想出来散散心。   “哪里还需要帖子!你想来随时来!正好今日都在,一起吃晚饭吧,你身边怎么没个丫鬟跟着?天气还冷着,穿这么少!迟凌不在,你在侯府有什么难办的,和我说我去办......”   “舅舅!你一下说这么多!我该先回答哪个啊?”江霏微笑着打断他。   顾青宇哈哈一笑,“走,先去拜见你外祖和外祖母!待会慢慢说!”   两人到了前厅,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两人进来,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几分,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江霏微。   江霏微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轻轻跪下,“外祖父,外祖母。”   “哎!好孩子!快起来!”李老夫人连忙江霏微,她看着江霏微的面庞,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真真和云烟一般,就是太瘦了,怎么这么瘦呢......”   顾太爷还算克制,但也红了眼眶,看着江霏微不住点头,“回家就好!”   江霏微看着眼前的景象,竟觉得自己是顾府的女儿就好了。   一位温柔的妇人走上前来,将帕子递给李老夫人,“娘,你再哭,妹妹也要哭了。”   “好好好,我不哭了。咱们今儿啊,就是要高高兴兴的!”李老夫人牵过那妇人,给江霏微介绍道:“这是你舅妈,是南阳王家的女儿。”   “舅妈。”王氏听江霏微唤自己,友善地笑了笑,“你表哥在外研学,今日怕是见不着了。见见你表姐吧,晴儿,汾儿,快过来!”   两个粉衣少女早就跃跃欲试,听见母亲唤自己,窜到江霏微面前,“妹妹猜猜,我们谁是晴儿,谁是汾儿?”   江霏微这才注意到,两人竟是双胞胎!她仔细看了看,“我猜......你是晴儿姐姐,你是汾儿姐姐?” 第19章 再遇 东厂消息可真灵通。   两姐妹笑声如银铃,“恭喜妹妹......猜错了!”她俩亲热握住江霏微的手,“祖母,我们带妹妹到后花园玩去!”   “你们两个,越发没规矩了!”王氏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全是宠溺。   “好啦,反正离晚膳还早呢,让他们年轻姑娘们玩去吧。”李老夫人挥挥手,两姐妹立刻拉着江霏微跑出去了。   三人到了后花园,此时正值初春,纯白的玉兰和赤红的山茶相映生辉,莺声婉转,流水潺潺,将江霏微近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顾汾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拿桃花糕、奶皮酥、还有柳叶糖来。”她转过头来问道:“霏微,你要茉莉糖水还是红糖糖水?”   顾晴说道:“有的都端上来就是了,妹妹爱哪个,就拿拿个。”   不一会,丫鬟们就把各色糕点端了上来,江霏微挑了一块,味道还算不错,但口感不算太细致。   顾汾爱吃甜食,连吃了好几个,又喝了一大口茉莉糖水,才问道,“我俩早就想见你了,可那忠勤侯府的老太婆拦着咱们不让见,说什么你的礼数还没学好,可我今日一看,不是挺好的吗!”   顾晴拍了下顾汾的脑袋,“这话到外面不能乱说!”   “本来就是老太婆!每次见了咱们顾府的人,都跟欠了他们侯府一样,真没意思。”   江霏微有些好奇,“为何会这样?”   “他觉得江侯爷不续弦是顾母的错,连带着对祖母也没好脸色。侯爷要做那痴情人,倒是连累咱们。”顾汾并不喜欢林老夫人。   顾晴劝道:“好啦,如今妹妹也找到了,咱们只管和妹妹玩就是。妹妹如今回京了,也可挑一门好亲事,靠着侯府,也能好些。”   “这倒是。”顾汾附和到。   江霏微觉得不可思议,“婚事还不用着急吧?”   顾晴只当没人给她讲过这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相看也不是能立刻成的,这耽误一两年都有可能,三书六礼也要费功夫,可不就要抓紧了?连父亲都准备替你打探着呢。”   “姐姐们都定了亲吗?”   说到这,顾晴脸有些红,“是啊,父亲挑的,虽不是贵胄之家,但却是正经人家的公子,父亲说,嫁过去也能少些约束。”   江霏微差点忘了,这可是古代啊,女子一生最大的事情,就是嫁人。   “嘘!快看!”顾汾突然压低了嗓子。   江霏微瞬着顾汾的视线看过去,竟然在草丛中看见几只兔子。   江霏微压低嗓子,“这园子里怎么还有兔子?”   “是父亲寻来的!结果丫鬟们想玩,偷开了笼子,全跑了。本以为没找到的是跑到外面了,没想到还在府里!”顾汾一扑,那兔子吓了一跳,嗖嗖从顾汾手里滑走,又溜掉了。   “走!咱们快追!”顾汾一跃而起,追着那几团雪白跑了出去,顾晴和江霏微紧随其后。   那些小兔子跑得飞快,几步就往不同的地方跑去了,顾汾高呼一声,“咱们分开追!”   江霏微见两人没心没肺地跑远了,喘着气停了下来,无奈地笑笑。   顾府给了两个这两个孩子足够的爱,所以才这般洒脱自在吧。   她身子不好,便慢慢沿着小兔子跑过的道走着,赏着沿途风光。   没想到这诺大的后花园,竟一个仆人都没碰上,江霏微绕了几个弯,一时无法分辨回亭子的路是哪条了。   风声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江霏微竟打了一个寒颤。   又走了没几步,她听见草丛里有些声音,江霏微以为是兔子,悄悄走过去,往草丛里一扑,却摸到了一手温热的血!   江霏微惊叫一声,跌坐在地,她定眼一看,竟是小兔的尸体!   她正想起身,一个东西却飞速撞进了她的怀中,猛然往脖子上咬去。   江霏微吓得一闭眼,可隔了一会,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疼痛,而是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喵喵声。   “......玄!米!又是你!”江霏微哭笑不得,拍了拍它的脑袋。   “你还给它取了名字?”轻慢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江霏微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就算压低了,也带着几分轻柔,那是太监才有的声音。   “顾督公。”   顾言一身鲜亮的红织锦,坐在白墙上,斜倚着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他见江霏微欣喜的神色,嘴角弯了弯,“为什么叫玄米?”   “偶然想到的。顾督公,我们真有缘分。”江霏微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   “走过来些。”   江霏微一愣,却当真走了过去,顾言轻叹一声,“真乖。”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帕,丢给江霏微,”擦擦脸。”   江霏微擦了擦,脸上居然沾染了血迹,想必是玄米扑腾的时候弄上的;她戳了戳玄米的肚子,“你不乖。”   玄米喵喵叫了几声,蹭地跳到了地上,跑远了。   “督公怎么在顾府?”江霏微好奇问道。   顾言声音懒懒的,用手指了指身后,“这是我的园子。”   “哦,是这样啊,你不是才提督东厂没多久,不忙吗?”   “忙,但今日休息。”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时间,又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怎么不说话?”   “顾督公上次不是让我回家想想吗。”   顾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丫头这是和自己较真呢。他有些哭笑不得,“此刻只有我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想和我说话的话。”   江霏微笑道:“没想到督公是为别人考虑的人,你是担心别人知道我一个姑娘家和阉人亲近,作风不好吗?”   “是啊,毕竟我和顾大人还有些合作,若是有了流言,他会找我麻烦。”顾言落落大方。   在书里,顾青宇可是抗击阉党的急先锋,现在却和顾言有了合作,十成十是因为自己。自己的到来,终究是打乱了一些东西。   顾言见她兴致不高,嘴角微微抿起。他顿了顿,主动开口道:“听闻你昨日在侯府挺威风?”   “东厂的消息可真灵通,连这些后宅之时,督公也感兴趣?”江霏微说出了口,又觉得语气不太好,补充道:“挺厉害的。”   顾言嘴角的弧度变得真切了些,却没有接话。   “江小姐!小姐你在吗!”远处传来丫鬟们的声音,看来是发现江霏微不见,来寻人了。   “这么快就寻来了,看来顾府的奴婢不算蠢。”顾言看着呆站在原地的江霏微,突然说道:“东厂近日探得点没用的小消息,忠勤侯府寻回了江侯爷的血脉,林老夫人正寻着愿意入赘的京城子弟呢。有些落魄的门第,已是闻风而动了。”   他的语调里有些刻意的散漫,江霏微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从墙檐消失了。   “江小姐!总算是找到您了!吓死奴婢了!”一个胖胖的丫鬟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江霏微认得她是顾汾的婢女,“不好意思,追着兔子就找不着路了,只是兔子不知道被什么野兽给咬死了。”   “啊!小姐你没伤着吧!”丫鬟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江霏微,仔细看了起来。江霏微笑着说没事,悄悄将手帕塞进了袖子里。   “幸好没事,否则奴婢,还有小姐,都要挨罚了!咱们回亭子吧,老爷派人送了新糕点来。”   江霏微边和她往回走,边问道:“你知道隔壁园子住的谁吗?我刚刚看见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奴婢也不清楚,那园子有主很多年了,但没人知道是谁的园子,一直空着呢。”   旁人都不知道园子的主人,这顾言就这么告诉自己了?真是个怪人。   江霏微在顾府玩闹了一下午,和大家一起吃了晚饭,又看着祖母玩了把牌,才起轿回府。等到了侯府,已快亥时了。   江霏微看了看车内,里面堆放着不少给林老夫人的东西,“要不明早我再给老夫人送过去吧,这会时间也不早,万一她歇息了......”   查妈妈赶紧劝道:“三姑娘,老夫人面上不说,可心里最是看重这些个规矩,就算是她歇息了,明日她一问奴婢,您没去过,可就麻烦了!”   江霏微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那咱们带着东西,赶紧去一趟吧。”   东西有些多,春莺和春燕也一起帮忙搬着,四人到了寿安堂,老夫人的屋里竟还亮着灯。奇怪的是,这么晚了,门口还跪着个人。   江霏微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二房的庶子江庭。他可是侯府现在唯一的男丁了,怎么还舍得他跪着?江霏微正疑惑,通传的人就领着常妈妈出来,“这么晚了,三姑娘可还有事?”   江霏微赶紧摆上笑,“常妈妈,这是外祖母托我带给祖母的东西,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就赶紧给祖母送来了。”   “正好,老夫人还没歇息,让您进去呢。”常妈妈躬躬身子,迎江霏微进屋。   内屋,老夫人正斜靠在贵妃榻上,一个丫鬟正小心给她捶腿,见江霏微给她请安,她微微坐直,“回来了?”   “是。外祖家托我给您带些东西,我想着放到明日,这心意倒因为耽误而不真诚了,就冒昧打扰祖母,来给您请安了。”   林老夫人好面子,听见江霏微这番话,心情倒是不错,“你有心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日后别回来这么晚了,搞得外面觉得咱们侯府亏待了你,你愿意在顾府呆着呢。”   不是担心她这么晚回来不安全,倒是担心外面人的闲话。江霏微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恭敬应了。   “对了,有一事要跟你说。”林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后日,永宁公主要去相国寺祈福,邀请了不少京中贵女,今日她给你送了帖子,你与芸兰一道去吧。”   永宁公主?书里顾言钦慕的那位? 第20章 永宁 三妹妹规矩很好的。   江霏微下意识想拒绝,老夫人却没有放过她,“你礼数也不错,难得公主对你有兴趣,跟着芸兰出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芸兰是郡主,你好好帮衬她,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不等霏微说话,对她挥挥手,“今日我累了,你且回吧。”   江霏微只好退出了房间。   书里,女主可没资格接到永宁公主的邀请。唯一能搭上关系的,只有那日自己争夺布料之事。可堂堂公主,总不会在这细枝末节处计较吧?   况且这又和顾言搭上关系......江霏微总觉得,顾言对自己的态度就跟逗猫似的,要么就懒得搭理,有心情时就逗逗她。   况且,万一自己惹着了永宁公主,让大反派也不高兴了......   江霏微胡思乱想着,不由有些抱怨江迟凌怎么还不回家。虽然忠勤侯府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可这么多事情一件件跟着,她也想让父亲为自己支撑一二。   她走到门口,一抬眼,见江庭还在那跪着。夜晚寒凉,他的身影也有些哆嗦。   查妈妈悄悄对江霏微说道:“老奴刚才打听了,少爷今日在学堂惹了祸,挨罚呢。”   江霏微觉得他可怜,便将怀中的手炉递给春莺,“你把这个给少爷吧。”   春莺点点头,接过手炉跑到江庭身边。不一会,春莺又为难地跑回来,“少爷不要,还说......不用讨好他。”   江霏微倒是扑哧一笑,这小兔崽子脾气还挺臭,“既然他不要,咱们回吧。”   两日后,江霏微带着春莺,与江芸兰一道上了马车,前往相国寺。   江芸兰笑着替将霏微整理了一番碎发,“妹妹,永宁公主听闻你回府,专门送来了帖子,邀你也去相国寺,今日受邀的,都是京中与公主交好的名门贵胄之女,妹妹也可认识一番。”   永宁公主早在一个月前就定下了参加法会,相国寺早早封了路,庙内不接待其他香客。   江霏微下了轿,只见路两旁都站满了拿刀的内官,各家小姐带着婢女缓缓向前,队伍最前面,站了十位女子,均着粉色长衫,每个人分工有序,有端水的、有拿香的、有端伞的,护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你看,那就是永宁公主。”江芸兰小声说道。   侍女车帘掀开,先看见一袭春蓝云鹤织金马面,走动间绣着梨花的膝裤若隐若现,青伞转动,露出了一张艳丽的脸庞,带着矜持的倨傲。   那女子却往后方望去,江芸兰会心一笑,拉着江霏微走到那女子跟前,行礼问好,“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亲自扶起江芸兰,“你是父皇封的郡主,哪里需要对我行这般礼呢?”   “我妹妹第一次见公主,祖母专门嘱咐我让她别坏了规矩呢。”江芸兰将话头引向江霏微。   永宁公主瞥了一眼跪着的江霏微,“原来是江侯爷爱女,起来吧。”   “多谢公主。”江霏微起身,终于正面看清了永宁公主。   这永宁公主也是书中了不得的人物。她本是宫女所生,算不上尊贵,却因为长得像太后早逝的公主,能把脾气不好的太后哄得服帖,颇受宠爱。顾言也对她颇为照顾,她在宫内可谓是风头无两。就算是已年近二十、迟迟未嫁,也无人敢说什么。   而江霏微打量着永宁公主时,永宁公主也打量着这位江侯爷的爱女。   她本以为芸兰不过玩笑,今日一见,这江霏微的容貌果真一等一的好,外加上还年轻......永宁公主的眼中不由滑过一丝嫉妒。   “本公主还未给老夫人贺喜呢,也给妹妹贺喜了,能回到侯府,真是上苍庇佑。”永宁公主说完场面话,便亲热牵着江芸兰的手,往正殿走去。   贵女们纷纷跟上,围着永宁公主说笑着。   众人走上台阶,跨入内殿,乌泱泱不少人。一个小沙弥一时没跑出去,只好在旁边躲着;他见公主进了殿,便一溜烟往外跑去,没想到却撞到了永宁公主的婢女。   那婢女哎呀一声,把小沙弥推倒在地。   永宁公主闻声转过头来,“翠竹,怎么了?”   “还有小沙弥留在这殿内呢。顾督公手下的人愈发懒了,都没收拾干净。”翠竹抱怨道。   “罢了,他才做了东厂提督,父皇派了不少事,哪里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的。”   永宁公主这话像是为顾言辩解,却有几分自己被看轻的意思,旁边值守的太监全跪了下来,“奴才有罪。”   永宁公主挥挥手,让他们起身,“佛祖跟前,可别这般。”   江霏微看着永宁公主的做派,不由撇了撇嘴,看来大反派爱慕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她啊,就爱借着顾公公耍威风,又嫌弃人家说她是借阉人的势。”   江霏微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翠芽色长衫的小姑娘,她见江霏微转过头,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魏嫣然,啊,到我们了。”她拉过江霏微,一起拜了佛。   魏嫣然,镇国公府嫡出的女儿,皇后的侄女,金尊玉贵。   她有些兴奋地对江霏微说道:“我认识你!你是江霏微是吧!我听才夫人说,你靠一己之力,就把后院偷奸耍滑的仆人全惩治了!你真厉害!”   江霏微被她的直白搞得有些脸红,“倒也不是......”   江霏微还没说完,魏嫣然又自顾自说了起来,“你也不喜欢永宁公主对不对?我也不喜欢!要不是我娘说,姑母在宫里处境不好,我要和她打好关系,我才不来这什么法会呢,忒无聊了!”   “魏姑娘,这话还是别和陌生人说才是。”江霏微见她口无遮拦的,犹豫着提醒了一下。   “反正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喜欢那许贵妃,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我挺喜欢你的!对了,江侯爷寻到你是不是特开心,为了发妻十余年不再娶,比画本子里还真情呢!......”   “倒是没想到,嫣然妹妹愿意和霏微玩闹呢。”永宁公主的声音突然响起。   魏嫣然淡淡说道:“我与霏微一见如故,难免多说几句。”   “正好呢,众位还不认识吧?这是江霏微,江侯爷失散多年的女儿。”永宁公主为大家介绍道。   众位贵女自然知道江霏微,却是头一次见到,大家都好奇打量着她。   “江姑娘在乡间长大,难免粗俗些,可她是芸兰的妹妹,就算是为了本公主,大家也多担待一二啊。”   一位贵女迎合道:“是啊,三姑娘命苦,能被活着找回来已是难得了。规矩什么的,坏些也不碍事。”   “公主!三妹妹规矩很好的!”江芸兰假装斥道,却是等大家都说完后。   她心里却很开心,这是公主替自己长脸呢!   永宁公主却并未让话题在江霏微身上久驻,她又聊到别的话题,江霏微也不在意这小家子气的挑衅,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吃着桌上的果子。   过了盏茶十分,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跨入门内,永宁公主点点头,“净空法师。”   “阿弥陀佛,公主福慧双增,吉祥如意。”净空法师对着永宁公主微微行礼,“还请公主、郡主和诸位小姐移步,法会已经准备好了。”   净空法师引着众人到了一处殿内,总算开始了法会。   现有众位僧人诵经,待结束后,永宁公主带着众位贵女进行礼拜,等流程结束后,再由净空法师开示佛法。   好不容易挨到了净空法师讲佛,偏偏他又喋喋不休,江霏微觉得简直比前世的数学课还难熬,眼皮子都不禁打起了架。   魏嫣然悄悄对她说:“相国寺的斋饭倒是挺好吃的,怎么这和尚还不讲完......”   她还未说完,佛像前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   众位小姐皆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大殿两旁的烛火也忽然亮起!   “这...着没人!怎么烛火亮了呢!”殿内的昏暗衬托那烛火更加幽森,胆子小的贵女已是带了哭腔。   “各位施主莫惊慌,怕是有什么污秽之物混进来了,这是佛祖给我的警示。”净空法师拿起禅杖,走到那烛火前探看一番,突然一阵风起,净空法师瞬着那烛火飘荡的方向望去。   净空法师直直走过去,在江霏微面前停下,“施主是从幼时起,父亲便不曾陪伴在身边?”   江芸兰颇为担忧地问道:“我这妹妹才寻回家,净空法师,您如何知道的?”   “施主自出身就带有一丝阴邪之气,此无法消除,需有生父的阳气进行压制,可施主父亲不曾陪伴,导致这阴邪之气愈发扩大,让施主形成了容易招惹阴暗邪祟的体质。”净空法师皱眉看着江霏微,“只要是与施主亲近之人,都容易招致灾祸。”   净空法师此话一出,离江霏微近的几位贵女都往后挪了挪。   江芸兰连忙问道:“这可还有什么解法?”   “无解。”净空法师有些怜悯地看着江霏微。   空气一时有些压抑,永宁公主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我们今日也要遭灾了?”   “有贫僧在,定保各位小姐平安无虞。”净空法师突然挥动了手中的禅杖,在江霏微的肩上点来点去,像是和什么争斗一般。   众人都屏息着,不敢做声;突然间,江芸兰惊叫道:“净空法师!你的禅杖上有血!” 第21章 把戏 她手里的蜡烛忽然亮了。……   “我替施主处理了一些依附过来的污秽。”净空法师举起禅杖,对着江霏微行了一礼,又回到座前讲经。   可众位小姐哪还有心思听讲经?她们都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有些胆大的,还回头望一望江霏微,但很快又转回去了。   江霏微第一次感受到了古代人对封建迷信的信服。   若是就这么过去,自己怕是在某些“推波助澜”下,不能在京城久居了。   她仔细在脑中回忆着净空法师和相国寺的信息,倒是想起来一条关键的。   江芸兰之所以受封郡主,是因为她在相国寺诚心礼佛十五日,净空法师觉得与她有缘,便将自己的法器赠予她。而她将此献给太后作为了生辰礼物,太后本就信佛,大为感动,便封了江芸兰为安乐郡主。虽然只有一个名号,也很是体面了。   江霏微轻轻碰了碰江芸兰,小声问道:“姐姐,你也相信吗?”   “霏微,你刚刚也看到了发生了什么!”江芸兰见她面色有些惊慌,安慰道:“没事,等明日回家,咱们给祖母说说,看怎么办。”   江芸兰看着她江霏微亮亮的杏眼,在心中叹了口气。   今日所来的,都是京中有名有份人家的嫡女,经此一出,江霏微的名声算是彻底废了。   她若只是普通姑娘,在侯府好好呆着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在大房!偏偏自己又不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只是他收养的女儿!   侯爷这般宠爱她,她若是个蠢笨的,江芸兰也不计较,反正老夫人说了自己是长房嫡女。   偏偏江霏微前两日在众位夫人前露了脸,还揪出了房内作恶的仆人,让大家觉得她颇有治家能力,连才夫人都声称想迎回家做媳妇!   这般下去,她一个孤女在侯府哪里有立足之地!   江霏微没有错过江芸兰嘴角强按下去的一丝笑容,看来就算自己这个“炮灰女配”改过自新,“女主角”也不是书里干干净净的仙女了。   她没再理会江芸兰,江芸兰自讨了没趣,便转头继续听佛法了。   江霏微见众人目光重新聚焦净空法师,便对着身后的春莺使了个颜色,等她上前,悄悄说道:“你对这一带可熟?”   “奴婢以前家住这边,很熟。”   “你去帮我寻些东西来.........”江霏微小声嘱咐道。   春莺点点头,偷偷出了大殿。江霏微转过头,发现魏嫣然正在偷看自己,她嘴角一勾,小声说道:“魏小姐怕我?”   魏嫣然满不在乎的挤挤眼,“才不是,我可不信这些玩意,我就是觉得在你身上发生的事都好神奇。”   这个魏家小姐倒真是没心没肺,江霏微心情不错,凑到她耳边,“待会还有好戏看呢。”   等净空法师讲完经,时辰已不早,“还请各位小姐移步,相国寺内已备好了斋饭。”   江芸兰起身,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霏微怎么不见了?嫣然,她不是坐你旁边呢?”   魏嫣然也说道:“我也不知道呢,她突然就不见人影了!”   一位贵女听闻江霏微不见了,反而开心,“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吗,知道自己会招惹祸事,便主动离开了。”   “是呀,我刚刚简直怕死了。走,咱们吃饭去。”众贵女纷都为江霏微的消失松了口气,纷纷走出大殿。   相国寺的斋饭十分有名,今日更是因为永宁公主的到来,更加奢侈。众位贵□□雅地吃着斋饭,听净空法师聊些趣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永宁公主率先起身,“时候也不早了,相国寺准备好了大家歇息的地方,今日大家先......”   突然,门外有些吵囔,永宁公主身边的侍女推门而入,“公主,是忠勤侯府的江姑娘来了。”   大家都以为江霏微已经离开了,没想到她还在相国寺!永宁公主皱皱眉,“让她进来。”   众人望去,果真是江霏微,只见她头发微乱,左手举着一支长烛,右手持着一把长剑,笑意盈盈走到殿内。   “江姑娘,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还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永宁公主问道。   “说来奇怪,刚刚净空法师讲经时,一阵声音突然唤起我来,我觉得奇怪,就往殿外走去,走着走着,就仿佛走到了云雾深海之中。”江霏微环视着众人,继续说道:“我继续往前走去,只见云端坐着一位身披袈裟、头戴佛冠的高僧。”   众人听着这玄乎的说法,都露出了嘲讽的笑,这江姑娘不会又被鬼上身了,说起胡话吧?   ”那高僧说殿内有人咒我,使坏派了一个小鬼来纠缠。这个小鬼有一厉害之处,在修行不够的和尚眼中,他是十分厉害的形象,只要一有和尚上当,他就能附到那和尚身上,阻扰他的修行。”   江霏微话音刚落,她手里的蜡烛突然亮了!   离她近的一位贵女惊叫一声,往后缩了一下。刚刚不是也是殿内的蜡烛突然亮了吗!难道这江霏微说的是真的?   她看着面前惊疑不定的净空法师,笑着继续说道:“那位高僧不忍他的徒弟受此蒙骗,特允我将那小鬼消除。”她一把抽出怀中的长剑,对着净空法师就刺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的剑堪堪停在了净空法师光溜溜的脑门上。   “还望高僧赐给我的宝剑能为我所用。”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突然发现,那把剑上也浮现出了血痕!   “看来是除掉了呢。”江霏微松了一口气,“那位高僧嘱托我提醒您,切莫被杂务扰乱了心神,净空法师,您说是不是?”   净空法师看着江霏微笑咪咪的脸,只觉得不寒而栗。   这些都是刚刚自己对付江霏微的!她全部还给了自己!她是怎么知道这些法子的?!   他感受着周围探寻的目光,只能咬牙忍下,“是,是...贫僧还需修行才是......”   连净空法师自己都承认了!众人看向江霏微的眼神不由带了丝探寻与尊敬。忠勤侯府的这个三姑娘,看来不是个普通人物!   只有魏嫣然开心的一拍手,“原来都是那小鬼作恶!幸好有高僧提醒姐姐!”   江霏微笑着看向江芸兰,“是啊,太好了,这下姐姐也该安心了,对不对?”   江芸兰背后冒了层薄汗,她勉强维持着面上关怀的笑意,“是啊,这下侯府也可安心了。”   江霏微看着她天衣无缝的笑容,净空法师究竟有什么把柄在江芸兰手中?这个书里可没提到过啊。   幸好自己高中时的化学老师挺有趣,给他们讲过古代人是如何用化学反应来行骗的,她当时觉得有趣,还记得一二。   虽然春莺给自己买来的材料算不得很好,但幸好成了!   经此一出闹戏,倒有几个贵女对江霏微感兴趣,纷纷上前问她梦里可还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   也有与永宁公主交好的人不服,上来找茬,“谁知道你是不是耍什么花招?你让我们查查那剑!”   魏嫣然站出来阻止,“那可是高僧赐给江霏微的,你们凭什么看!”   几人正争执着,突然,大殿的木门被人打开,从门外忽然涌入几十个人!   为首的是四个穿着青色绉纱贴里的太监,腰间却配着刀,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白皮靴的番子,皆提着灯,殿内一时拥挤又敞亮。   殿内都是贵重的女客,净空法师连忙上前,“不知施主夜来本寺,有何要事?”   其中一个太监嗤笑一声,“来请佛啊。”他四观殿内,高声问道:“郑允的女儿是哪位?”   居然是东厂来拿人!   东厂要拿的人,没死也要掉层皮;东厂要查的府,没亡也是丧家犬。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谁都不敢说话。永宁公主呵斥道:“你们是谁的人!竟敢在本公主的人面前这般放肆!”   那太监有点不耐烦,“他妈的,跑了一天了,能不能快点......”   “吴忠。”   被换作吴忠的太监立马住了嘴,恭敬地侧过身子,他咬咬牙,本来想在督公赶来前解决的。   番子门整齐让出一条道。   顾言一身大红妆花坐蟒道袍,不紧不慢走出来,那一身红将大殿的气氛映衬地更加急促。雪白的护领被灯光染黄,更衬着他白皙的面庞有几分妖异的美。   顾言走到永宁公主面前,拱手行礼,“公主。”   永宁公主看见顾言,松了口气,虽然顾言这两年升迁得快,却依旧给自己面子,“顾言,本公主今日宴请的可都是友人,你们怎么还提起人了?”   “奴才也是奉皇上的意思。”   永宁公主的面色瞬间有些不好看,“要提人,你明日到郑府去提就是了。这都是官家女眷,你的人就这么闯进来,对本公主也太无理了,还不出去!”   永宁公主毕竟出身皇家,更何况传言顾言对她颇为衷心,正当郑家姑娘松了口气时,顾言却轻轻说道:“公主,您的面子可莫为了这般人浪费了;人,奴才定带走的。”   郑家姑娘哭闹着跪下,拉住永宁公主的裙摆,“公主!公主!求您救救我!”   永宁公主恨恨看着顾言,好啊,这奴才高升了,现在连她都敢反驳了。自己办的法会上有人被带走,说出去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搁!   吴忠不耐,直接卸掉了郑家姑娘的一条胳膊。那姑娘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22章 长谈 你为什么对永宁公主这么好?……   顾言挥挥手,立刻有人将郑家姑娘抬走。他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永宁公主,各位小姐,今夜道上不安全,还请各位就在相国寺歇息一晚,莫要乱跑,免得撞着不干净的东西。”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了一屋子惊慌的贵女们。   东厂来闹这一出,谁的心思还在江霏微身上?幸好永宁公主本也要留个家小姐在相国寺歇息一晚,房间都是准备好的。   江霏微进了屋子,扑通往床上一扑,“天啊,今天真是累死了!”   春莺上前,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小姐!你是怎么引着神仙下凡的!就靠奴婢给你买的那点东西吗!若是这点东西就能引着神仙下凡来,那为什么还要给寺里那么多银子呢?”   江霏微哭笑不得,这些骗人的小把戏,在春莺眼里竟还是神仙下凡,而造成这些把戏的东西反而成了和神仙沟通所需的东西了!   她揉了揉春莺的脑袋,“恩......只是高僧觉得我可怜才下来的。”   春莺愤愤不平说道:“我就说!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灾星呢!定是那净空法师看错了!”   江霏微身子不好,春莺又跑了半天买东西,两人说这说这话,竟然都睡了过去。   等江霏微醒来,已是子时了。   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她没吃晚膳啊!魏嫣然还跟自己说了相国寺的素斋很好吃来着!   可这时辰也太晚了,江霏微翻了个身,打算直接睡了。可偏偏饥饿感越来越明显,她反而睡不着了。   她看了看睡得口水直流的春莺,终究是想吃东西的欲望站了上峰。江霏微给春莺盖好了被子,提起灯,准备去找找相国寺的膳房有没有吃的。   踏出房间,春日的寒风席卷而来,草木发出低哑的□□。江霏微走了几步,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顾言离开时,嘴角噙着一丝怜悯的笑,说着什么撞到不干净的东西。   .......这都走了这么大一截了!她可不能放弃啊!   江霏微不禁脚步越来越快!   寒风凌烈,吹得眼眶酸酸的。江霏微闭上眼睛,想润润眼眶,再睁眼时,却感受到一个东西窜出来,飞扑向她,她躲闪不及,就感觉脖子被一团温热的东西围住了。   她感觉恐惧从尾椎一点点爬上了脖子,竟连尖叫都没挤出来。   “喵呜?”   江霏微睁开眼睛,就看见玄米凑近的大脸,见她睁眼了,开心舔了舔她的脸。   江霏微捏了捏玄米的大耳朵,哭丧着脸,“你你你!你吓我干什么!”   “它是闻到你的味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江霏微已是风声鹤唳,反倒又被顾言吓得一哆嗦,“你怎么也吓我啊!”   顾言见江霏微都要哭了,不由挠了挠脑袋,“咱家可没吓你。你大半夜出来晃悠什么?   “我,我饿了想找点吃的......这么晚了,顾督公呢?”江霏微将玄米从肩上抱下来,玄米觉得不舒服,扭了一圈跳下地,去别处撒欢了。   “永宁公主想吃虎眼糖。”顾言晃了晃手里的锦盒,“不过公主生气了,我这糖也送不出去了。”   江霏微看着那精致的盒子,不禁咽了咽口水,“虎眼糖?好吃吗?”   顾言见她跟见了鱼的猫一般,不由沉下嗓子,声音轻软,带了几分诱哄,“当然好吃,这可是甜食房专门做的,万岁也爱吃呢,你想吃?”   江霏微也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和顾言做什么交易一般小心,“你们东厂消息那么灵通,肯定知道今日我和净空法师的事情吧?”   她见顾言没反对,得意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办到的?”   顾言见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泼了点冷水给她,“你的丫鬟出去买了东西吧,咱家查查就知道了。”   江霏微瞬间耷拉下来,“可我能直接告诉你是为什么吗!你就不用再浪费人去查了!”   “好吧,那这盒糖给你。”顾言见江霏微瞬间又开心了,感觉自己仿佛在哄孩子。   江霏微兴致冲冲坐下来,拿起来一口吞下,结果差点被齁死,“这也太甜了......不就是龙须酥吗?”   “龙须酥?这个名字倒是气派,却有些犯忌。谁取的?”   江霏微打了个哈哈,“好像是什么书里......”   “这可是甜食房的独门秘籍,造法器具,外人都不许看的。你在什么书上看见的?”顾言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探究。   江霏微见他表情不对,警惕起来,“顾督主,咱们还是讨论一下我是怎么惩治净空法师的吧!”   顾言见她不愿说,也没逼她,认真听她讲起殿内的事情是如何办到的。   江霏微讲完,他也不由暗暗称奇,“原来那些光头就是这么骗人的。没想到你一个小村姑,知道的还不少,这些也是书里看来的?”   “我再是小村姑,也给督主赚来了不少银子不是?”顾言可是借着自己的身世,敲了张迪十多万两银子呢。   顾言失笑,换做平常姑娘,经历了这些事情,哪里还敢跟自己说话啊,“你是觉得,咱家还要感谢你?”   江霏微哼了一声,却没有否认。   这鬼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你今晚回答了我的问题,咱家就赏你,问我一个问题,我知无不答,如何?”   还有这样的好事!   江霏微想都没想,下意识开了口,“你为什么对永宁公主这么好?”   书里,作者主要都写顾言如何做恶、阉党如何扰乱朝纲了,对永宁公主的爱慕只是表现为他对公主如何好,用来嘲笑他一个阉人却有这般心思罢了。   但为什么是永宁公主呢?江霏微一直很好奇。   毕竟这个还挺关键的,如果知道了原因,说不定能从大反派手里活一命......   昏黄的烛火下,江霏微并未看轻顾言的表情。但她却听见顾言的清浅的呼吸声停滞了一瞬,他的声音不再是刻意压下去的低沉,而是纤细与飘渺的,“你真的想知道?”   “我......我很好奇。”江霏微硬着头皮回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虽然顾言是个杀伐的主,可江霏微一直对他没什么恐惧感,可现在,她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   见他不说话,终究还是心里的怂占了上峰,“你如果不想说也没关......”   “我以前,是钟鼓司的。”顾言突然发了声。   他看见江霏微一脸迷茫,下意识没解释钟鼓司是什么。   “我被老祖宗救了一命,收做了干儿子,一次给太后送新进的茶盏,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太后那日又心情不好,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永宁公主说看我跪在院子碍眼,把我赶出去了,我才保住了一命。”   顾言现在想起来那个夏日的午后,都觉得背上如火烧一般。   他说的很简略,江霏微却能感受到那是多难熬的经历,“......所以,你对永宁公主是报恩。”   “不是。”他否认得很干脆,“恩情我早就报完了。我知道她并非出于善心救我,但在宫里,我想起此事,才觉得自己像个人罢了。”   后来江霏微才知道,在顾言漫长难捱的宫廷生涯里,对帮助他的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帮助,都得到了他的涌泉相报。而永宁公主只是这些人里唯一活下来的罢了。   “怎么,怕了?”顾言以为江霏微畏惧了,可他却在她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欣喜滑过。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江霏微却带着一丝抱怨般说道:“那、那你也不用对永宁公主言听是从的啊。”   顾言搞不明白这小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答应她的事情,都是对我毫无影响的,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我什么时候对她言听计从了?”   “可、可你不是都提督东厂了吗?送糖这样的活,还要劳驾你亲自做?”   “糖是我的人去宫里取的,我只是出来递一趟罢了。况且我是奴才,她是主子,奴才给主子干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顾言感叹自己居然有耐心给江霏微解释 ,“她自幼丧母,万岁也无视她,她难免骄纵些,想博得个注意罢了。”   江霏微明白他的意思,永宁公主还算受宠,顾言如今根基算不上稳固,这样的活算不得什么。何况这次还因为办差开罪了她。可她就是觉得不舒坦,顾言即是有差在身,永宁公主对着他发火算什么本事?自己替那郑家姑娘伸冤啊。   “......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吗?”   “说我什么并不重要。我本就是奴才,爬得再高,也永远是皇帝的一只狗罢了。”   江霏微蹭地转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   “我是太监,永远无法改变,可我一步步爬到现在,做狗也好,做人也罢,对我都不重要,我只牢牢把握住我想要的,仅此而已。”   江霏微揽着手臂的掌心不由有些冒汗,“那你,想要什么?”   顾言勾起了头,看着江霏微的眸子,莞尔一笑,“小丫头,我只答应你问一个问题。”   他逃避了江霏微的问题。   岁岁年年过去,顾言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只是不断扩张着自己的权利,只是为了活下去、活得体面些,别被人算计走了命。   江霏微哦了一声。   顾言见她不满意,还不好好跟自己说话了,“怎么了,这佛家清净之地,倒是养出你这么大的火气?”   “不敢。”江霏微语气不温不火的。   “你老问永宁公主的事情做什么?”顾言看着江霏微,表情有些微妙,“你该不会觉得,我一个阉人对永宁公主有非分之想吧?”   “我才没!”江霏微蹭地从地上站起来,往住处走去,“我回去了!督公您早些休息。”   “江霏微。”顾言忽然唤了她全名。   “这是我第二次信你了,你最好值得我如此。”   江霏微听他说完,头都没回跑远了。   顾言看着她飞速走远的身影,疑惑问道:“顾恭,她是对咱家生气了?”   一直在背后藏着的顾恭皮笑肉不笑,“主子,要不派阮安带些东西去,给江姑娘赔个罪?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吗,正是伤春悲秋的年纪,难免想得多些。”   “为什么是阮安?”   “这......霏微小姐在南京的时候,和阮安关系还不错。”顾恭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顾言眯了眯眼,摩挲着手里的锦盒,“......叫阮安来见我。再派个小沙弥,送些软和的糕点去她房间。” 第23章 退婚 从未有过任何关系。   江霏微回到房内,倒是一夜好梦,错过了顾言送来的糕点。   第二日,各家贵女准备归家,江霏微瞥见江芸兰眼下的青黑,心中了然。   江芸兰主动挑起了话头,“妹妹昨日歇息得可好?这儿的床我真是睡不惯,怪硬的。”   “姐姐在家娇养,不习惯也是自然的。”自己心中有鬼,当然歇息不好。   江芸兰看着江霏微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觉得心中发堵。   她何止是小瞧了江霏微,实在是太轻敌了。   兰氏自己太蠢,被算计也就罢了,自己和净空法师专门设了一局,都能被她巧妙化解,她简直不知道江霏微为何知道那些巧计。看来日后还需小心谨慎才是……   江霏微看着她眼中的变幻莫测,叹了口气。   江芸兰虽年幼没了双亲,可借着侯府的势,从郡主到皇后,一路可谓顺风顺水,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和三皇子的爱恨情仇上了。   自己的到来虽然改变了书中的情况,可她若心宽些,哪有这么多事?   她不愿招惹江芸兰,可她将自己当成了假想敌,三番五次找麻烦,自己也不会再忍让了!   “永宁公主不是说今日还要有些活动吗?”魏嫣然觉得有些奇怪。   江芸兰微蹙眉头,“昨日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是放大家早些归家的好。”   大家走到门口,却发现庙前熙熙攘攘,挤满了各家的奴婢仆从,见到贵女们出来,竟乱作一团般扑上来,有些贵妇甚至直接下了车,抱紧自己的女儿,呜呜哭着。   这是什么情况?江霏微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唤自己,“霏微!”   江霏微寻声望去,“父亲!你怎么来了!”   江迟凌看着江霏微无碍,松了口气,“走!咱们先回府。”   江芸兰也走上前,“父亲,您的差事已经办完了吗?之前还差人说还要几日呢。”   江迟凌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是的,你也快上车吧,祖母很担忧。”   江芸兰看着江迟凌的态度,心中的不满预发膨胀,往些年,侯爷对自己的态度就不太热情,他只当是侯爷性情寡淡罢了。可看她待江霏微的态度,他根本没把自己当亲生女儿般宠着!   她心里愈发委屈,父亲走时,自己还年幼。她被托付到侯府,本以为自己可以过锦衣玉食、万般宠爱的日子,可自己再怎么努力,侯爷也只把她当作属下的遗孤,如今亲生女儿回来,更是把自己当外人了!   江迟凌不知道江芸兰的万般不满,当年党争,自己的人折了不少,遗孤他都好好待着,唯有江芸兰颇得母亲喜爱,耐不住母亲要求,才让她改了姓,收养做了大房的女儿罢了。   他将江霏微护送上了马车,也一同坐进车内,可各府的马车轿子都往外走,一时竟没法下山。   江霏微小声问道:“父亲,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般忙乱?”   江迟凌见她却无大碍,心中的悬总算放下,“昨日是不是东厂的人闯进来了?你没伤着吧?没被他们为难吧?”   江霏微摇摇头,江迟凌才告诉她发生了什事。   如今朝堂立储之争愈发激烈,老臣们害怕前朝的悲剧再次上演,认为立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太子才是正道。偏偏皇上不喜太子,一心想立许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为太子,双方争执不下,这立储之事便这么搁置下来。   二皇子不过是在抗击瓦剌的战斗中立了个小功,皇上就动了立他为王的心思。可这其中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大皇子一党准备一同上疏,呈请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且暂不封二皇子为王,避免江山社稷不稳。   偏偏顾言借着永宁公主宴请各府小姐的机会,将贵女们控制在相国寺内,以此为要挟,直接抄了好几个官员的府邸。   顾及女儿安危的,自然是放弃了上疏;有些誓死不从的,直接判了谋逆罪,投到了东厂的牢里。   “可……就算近日不上疏,等小姐们安全归家,还是可以上疏的啊。”   江迟凌叹了口气,“皇上派东厂这般强硬出手,就是一种表态了。一是发泄他对消息走漏的不满,二是表明这个王他是立定了。大多数臣子都明白,自然是不愿再上疏得罪皇上。”   “等二皇子立了王、封了地,结交朝臣、招募私兵都大为方便,困在宫闱的大皇子就再也比不了了!”   江霏微回忆了一番,在书中,皇上确实以皇后身子不好为由,将太子困在了宫里。最终太子“清君侧”,杀了二皇子。没想到一向淡泊名利的三皇子却突然起兵,夺得了皇位。   捡了便宜不说,名声也还不错,江霏微想到书中三皇子深情款款拥着江芸兰,说什么“朕为了让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才做了皇帝”之类的肉麻说辞,就忍不住额头冒汗。   江迟凌见江霏微好像走神了,连忙说道:“这些你也不感兴趣吧!抱歉,为父说了些你不爱听的。”   “不,我挺感兴趣的……对了,那永宁公主会不会落得个帮凶的名声?”   江迟凌摇摇头,“永宁公主早就递了帖子,东厂也算不到那么早去。不过永宁公主一向高傲,东厂这次怕是将她得罪了。”   父女俩聊着些近况,车驾也顺利到了侯府。   众人下车,才发现门口停着辆八抬的紫呢软轿,随从的衣衫皆是宫中的款式,见是江迟凌回来了,连忙有小厮跑上前来,“老爷,是三皇子来了!老夫人让小的迎你和三姑娘进去!”   看来是三皇子来退亲了!   江霏微不在乎,不过是口头的玩笑话,三皇子这般,虽透露着对忠勤侯府的重视,可在江霏微看来,却有些小题大做。   书中江霏微并未去永宁公主的宴会,倒还没什么。可现下自己刚因着立储的事从相国寺回来,就被许贵妃的皇子退了亲,外人瞧见,还以为是忠勤侯府投了大皇子党,惹得许贵妃不快呢。   “芸兰,你先回房吧。老夫人叫我和霏微去一趟。”江迟凌吩咐道。   “是,父亲。”江芸兰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凝碧,你去探探是什么事情。”   “姐姐,不必派凝碧去了。”江玉青出来迎江芸兰,小声说道:“我都问到了,三皇子是来退亲的!”   “三妹妹还和三皇子有婚约?怎么从未听说过?”   “不过是许贵妃当年一句玩笑话,谁都不提的事情,亏得三皇子还这么当真,估计是怕三妹妹缠着她不放吧。”江玉青有些兴奋,“听说三皇子封神俊秀、最是温润儒雅不过了,姐姐,咱们不如去看看吧!”   江芸兰也有些好奇,但还是犹豫道:“祖母都吩咐了,怕是不太好。”   “怕什么!咱们就偷偷看下,祖母不会生气的,好姐姐,你就陪我吧……”   正厅。   老夫人看着不端架子的三皇子,心中也有些遗憾。若是忠勤侯府如以往那般强盛,出个三皇子妃也不是不可能。   常妈妈走进屋内,行礼禀报道:“夫人,老爷和三小姐回来了。”   江霏微跟着江迟凌进了正厅,便看见主座上紫袍的公子,虽衣衫华贵,却给人温文尔雅的感觉,想必就是三皇子了。   等父亲问完礼,她也跟上,“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看见江霏微,却是愣住了。   这不是那日自己在翠微阁遇上的姑娘吗!   今日她一袭豆绿云纹大襟衫,面不施粉,唇部点绛,反让一双杏眼更加灵动,连鬓发间的珍珠流苏都失色几分。   三皇子半天没说话,老夫人探寻地提醒道:“………三皇子?”   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姑娘请起。”   老夫人松了口气,她和江迟凌交换了个颜色,软下声音对着江霏微说道:“霏微啊,你母亲当年进宫拜见皇后,和贵妃娘娘有一面之缘。当时两人一见如故,便说了句玩笑话,若你母亲肚子里是个女孩,便和三皇子定下亲事。”   她见江霏微没什么表情,方继续说道:“如今物是人非,贵妃娘娘怕当年的玩笑话传出去,反倒惹人误会。今日特让三皇子亲自来说清楚。当年的话就此罢了,也不白白耽误了你。”   “祖母,孙女明白。”   寻常女子被退了婚,心中难免难过,江霏微却是十分平静,“民女与三皇子从未有过任何关系。”   老夫人点点头,对她的淡然处事十分满意,看来这江霏微还是可塑之才啊。   不知道怎的,三皇子听到她说从未有任何关系,本就愧疚的心更是没来由一紧,他匆忙补充道:“玩笑间将姑娘的婚事定下,实在不妥。本皇子若是遇见心仪的女子,定会……”他突然察觉到自己言语的不妥,住了口。   江迟凌连忙打圆场,“三皇子志虑忠纯,微臣感慨至深。小女才从相国寺回来,以疲累之身面见三皇子实在失礼,还请三皇子……”   江迟凌话音未落,突然从屏风后传来扑通一声。偏偏那屏风没立稳,竟往旁边倒了过去! 第24章 处罚 脑子也不好了吗?   江芸兰和江玉青狼狈扑在地上,见众人惊愕地看着他们,连忙爬了起来。   若不是当着三皇子的面,老夫人早就骂起这两个不争气的孙女了!闺阁女儿未经传唤到中堂、还有外男在此,偏偏这个外男又是尊贵的三皇子!   江迟凌的面色也不好看,“三皇子,实在是让您见笑……”   江玉青完全吓呆了,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想凑近点看清三皇子,却惹出这样的祸事,“我、我不是有意的……”   江芸兰见情势不妙,迅速冷静下来,对着三皇子行礼说道:“民女和妹妹担忧三妹妹出事,便自作主张想来看看,没想到却惊扰了客人,还请三皇子和爹爹罚我就好。”   “是,是我硬要拉姐姐来的。”江玉青抽噎着,小声说道。   “不,我也跟来了,且没有阻止妹妹,是我作为长女的失职。”江芸兰没有否认是江玉青挑起来的事,但又提及了自己的过失。   “你们两个,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   “好了,江侯爷不用如此重罚。他们只是担忧妹妹罢了,而且互相为对方着想,姐妹情深,本皇子也很是感动啊,不必罚啦。”三皇子起身走到江芸兰身边,“姑娘请起。”   江芸兰起身,透过团扇,眼神和三皇子微微碰上,就不禁红了脸颊。   三皇子看见江芸兰,不禁痴了一瞬。   比起江霏微的娉娉袅袅十三余,江芸兰则是清素若九秋之菊,娴雅动人,一袭白衣如雪,朱唇玉面,轻易便触动了三皇子的心弦。   江霏微看着两人默默含情的眼神,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在书里,原主受了兰氏的婢女挑唆,在三皇子面前闹着不肯退亲,让三皇子颇为厌烦,只好到忠勤侯府的园内里随意走走散心,正碰上了归府的江芸兰,正在园内给鸟儿喂食。江芸兰受惊差点摔倒池塘里,被三皇子救下,两人的情愫就此展开。   不过自己不仅和江芸兰去了相国寺,也没吵闹,按理三皇子就没有去园子散心的情节了,可江芸兰依旧与她相见了。   男主和女主注定要被彼此吸引的。   三皇子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安乐郡主吧?”   江芸兰虽蒙太后恩赏,封了安乐郡主,但也是徒有名号,进宫的次数寥寥,她也保持低调,轻易不用此名号,难得三皇子竟然记得,“正是臣女。”   “既然是郡主,本皇子也就唤一声妹妹了。”三皇子笑着说道,“妹妹想必和永宁一起去相国寺了吧?”   “是,承蒙永宁公主厚爱。”   三皇子说到这,笑也收敛了几分,“昨日的事情,本皇子也听说了,东厂愈发不像话了!全不顾王法礼数、戕害朝臣,实在有损朝堂风气。”   三皇子和二皇子都为许贵妃所出,昨日的事因二皇子而起,三皇子竟能出来说句公道话,江迟凌十分感动,“三皇子刚正不阿,臣感激涕零!”   “江侯爷,其实本皇子今日来,也想同你说………”   老夫人明白三皇子有意与儿子详谈几句,便对常妈妈点点头,众女眷行礼告退后,又让常妈妈将三个姑娘带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看着三人,冷声说道:“玉青,你跪下。”   江玉青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三皇子都原谅我了!”   而且只有自己跪,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老夫人狠狠往桌案拍去,“你还敢顶嘴!还不跪下!”   她见江玉青不情不愿跪下,更加来气,“你挑唆你姐姐也就罢了,还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你让三皇子怎么看咱们侯府,若是许贵妃知晓了,以后你嫁人都要多几分阻碍!”   听到婚事,江玉青终于有了几分胆怯,“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是那屏风、屏风不稳!是哪个奴婢放的屏风……”   老夫人见她死不反思,叹了口气,“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匆匆赶来的兰氏听到老夫人发话,连忙为女儿求情,“老夫人,玉青身子不好,怎么能跪祠堂呢!”   “身子不好,脑子也不好了吗?去给我跪着,没有我发话,不准起来!”   查妈妈一个眼色,婢女们连忙把江玉青扶起来,挟着带去了祠堂。兰氏知晓老夫人是真动了怒气,也不敢说话,心中暗暗着急。   老夫人又看向江芸兰,“江芸兰,这次的事情,你也做的不对。以后你要拿出长姐的风范来,对妹妹们,要及时管束。你且把《女则》抄给我。”   “孙女知错,定回去好好抄写。”   老夫人的心真是太偏了!凭什么自己的女儿就要跪祠堂,江芸兰就抄抄东西就行!兰氏满心不满,却听见老夫人开口道:“霏微,今日你表现的不错,有长房的风范。”   长房的风范?不过是早从老夫人肚子里出来,他们二房就没有风范了吗!兰氏心里暗暗嘀咕。   “你母亲不知礼数,胡乱和许贵妃定下这事情,如今解除了也好。不过,长房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也要承担好为长房开枝散叶、为侯府延续血脉的责任。”   终于还是来了。   老夫人思想还是传统的,江侯爷继承了爵位,不到万不得已,这爵位还是由长房继承才名正言顺。侯爷不肯续弦,这任务自然落到了江霏微身上。   江芸兰不是侯爷亲生血脉。就算是,老夫人也舍不得低门入赘,她疼爱江芸兰,自然是要她高嫁的。   江芸兰瞬间明白老夫人是要人入赘侯府,而江霏微也不能和自己比了!她心中松了口气,有些怜悯地看向江霏微。   而兰氏则心里更不舒坦了,凭什么爵位一定要长房继承?老夫人宁可要赌江霏微一举得男,也看不上他们二房?   她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心里却盘算起来,她倒是看看,哪家的好男儿敢入赘侯府!   老夫人难得对江霏微和颜悦色,“这人,我也会亲自挑选的,定选一个配得上咱们侯府的好男儿才是。”   正在此时,江侯爷送了三皇子出府,也到了寿安堂。   老夫人也与他说了此事,江侯爷点点头,“霏微年纪还小,可以慢慢挑着,京中这几年不错的举子,我也派人打探着。家世如何不重要,最关键是要性格和睦、体贴霏微的才是。”   “是啊,不过霏微明年就及笄了,要相看,还要三书六礼,也拖延不得的。”   “老夫人,我这边也派人打听打听,有无合适的。”兰氏连忙说道。   老夫人点点头,“也好。”   江霏微张了张口,看着热闹的寿安堂,终究没有说什么。   几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老夫人就打发他们回去歇着。   江霏微和江迟凌慢慢往院子走去,江迟凌还兴致勃勃说着此事,“说起来,去年科考,柳大人跟我说过有个举子还不错,我明日去问问他……”   “父亲。”江霏微打断了江迟凌的话,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不想嫁人……”   “傻丫头,这天下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那,那尼姑不也不嫁人吗!”江霏微支吾着说道。   “为父怎么舍得你去做尼姑呢!”江侯爷见江霏微情绪不对,小心问道:“怎么了?”   “父亲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张迪那……我当时就发誓不嫁人,一个人也清净自在。”   “说什么傻话呢。”江侯爷知道她过去吃了许多苦,发誓道:“为父一定给你找这天下待你最好的儿郎,办一门全京城都羡慕的婚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别让它束缚你,别再想了!”   可这封建婚姻对自己才是束缚,江霏微嘀咕道。   江侯爷面上露出些悲伤,“其实,就算云烟为我留下一子,为父也还是希望能找个人入赘,免得你受婆家的磨折,那可苦着呢……”   “为父就希望你能开心活着,有一个待你好的夫君,一两个贴心的孩子,顺遂一生。”   他见江霏微不说话,笑着说:“你别怕,不要因为过去的事就拒绝一切,咱们慢慢挑,恩?”   江霏微回到房内,查妈妈看着江霏微完好无损,松了一大口气,“老奴可担心死了!”   江霏微看着她忙来忙去,问道:“查妈妈,你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查妈妈哈哈一笑,“姑娘怎么问这个?还能怎样,累了一辈子,提前抛下我走咯,想着就来气。幸好啊,给我留下个好儿子,有个可爱孙子……”   江霏微看着查妈妈眼中的温情,叹了口气。   罢了,相看就相看吧。自己抵触也没用,万一就遇着合适的呢?就算自己不是江迟凌的女儿,也要面对这些的,只不过没那么严苛罢了。   但只要是她不喜欢的,谁也别想逼她嫁!   “姑娘回来以后一直没歇着,想必饿了吧,春莺和春燕去收拾房子了,老奴去厨房看看晚饭能不能提前拿。”   身边一时没人,江霏微吃了两块糕点垫垫肚子,抬头看着院内高高的玉兰,洁白如雪,好春时节。   她正想低头寻口茶喝,却看见天上一道黑影闪过,一个东西猛落在玉兰树上,敲落的玉兰花瓣撒在地上,将地面染得雪白。   江霏微目瞪口呆看着从玉兰里探出的脸。   “阮安?” 第25章 赠礼 都是顾督公亲自挑选的。   “江姑娘!我真不是故意吓你的!您别怕!”阮安在简直要哭出来了,还未等他说下一句话,抱着他的黑衣人纵身跳下,在阮安的尖叫中稳稳落在了地上。   黑衣人把阮安往地上一放,跟江霏微行了一礼,“奴婢十六,见过江小姐。”竟是女子的声音。   江霏微有些惊讶,“你是顾言派来的?功夫真厉害!”   十六声音里有些自豪,“主子怕男子粗俗吓着姑娘,特派了奴婢带阮安来。”   江霏微笑着扶起呆愣的阮安,“阮安!南京一别,咱们好久没见了!过得还好吗!”   阮安点点头,“托主子的福,一切都好。”   阮安说的是实话,他本是普通的小火者,因伺候过江霏微,就升了级,回京后又有幸得顾督公赏识,可以说是十分幸运了。   只是跟着顾督公实在……还要做这些奇怪的活计!   阮安赶紧解释道:“江姑娘,奴才私闯侯府实在是罪该万死!可顾督公嘱托咱们要把东西私下给您,不能让旁人看见。”   他将怀中的盒子捧到江霏微跟前,“这些都是顾督公亲自挑选的,说是在相国寺惹您生气了,给你赔罪。”   阮安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江霏微,顾督公偏说什么他在南京和江姑娘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解她的喜好,让自己给江姑娘选赔礼,可自己选了,督公又挑三拣四的,折腾了他半天。   江霏微笑了起来,“我今日刚回府,你们主子的礼就送来了,也是够快的。对了,他知道我生气了?他知道我气什么?”   “这……督公没说,奴才也没问啊。”阮安一脸为难。   江霏微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主子屈尊降贵给我送东西,我还能挑剔不成?”江霏微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盒香粉、一匹布料、和一块玉。   “这香粉是江南专门供的,内承运库就得了四盒,除了皇后娘娘、许贵妃、永宁公主有,剩下一盒就在姑娘您这了,络子是绦作局按着姑娘玉佩定的,还有这杭纱,也是督公特命人去广运库寻来的,他还让奴才说……说这匹比之前的水红色织锦好看。”   水红色织锦?江霏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言的意思。   之前在翠微阁,自己因为织锦的事和顾言的人起了冲突,硬买下了那匹水红色织锦。   那水红色织锦本是永宁公主要给婢女做衣衫的,永宁公主对自己态度并不好,这是顾言提醒自己,防患未然,莫要用那匹布了。   江霏微看着这三样东西,“东西我都很喜欢……不过,顾督公怎么知道我的玉佩是什么样的?”   阮安一个机灵,“这!想必是在南京看到过……”   自己可把那玉佩藏的好好的,定时顾言偷偷派人查过!江霏微哼了一声,“好吧,我还挺喜欢的,谢谢顾督公了。”   阮安见她没追问,松了口气,“小姐喜欢,奴才也好回去复命了!奴才是趁着你的奴婢们走开才来的……”阮安话还没说完,十六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几步跃上了树,不见踪影。   半分钟后,查妈妈就拿着食盒匆匆走来,“哎呀,今日侯爷特命厨房做了几个好菜,说是给您压压惊呢!”   “父亲在哪呢?我跟他一起用膳吧。”   查妈妈叹了口气,“侯爷又去衙门了,听说是手里事情没做完,这马上又要去忙……”   江霏微有些错愕,这般晚了还要工作,江侯爷也是不容易啊,“咱们院内的杂役小厮不都换了一批吗?常妈妈你看着有没有可靠的,让他跑一趟,给父亲送些吃食。”   “不瞒姑娘,老奴昨日专门考察过了,还真有一个不错的,叫张诚,是负责洒扫的。这奴才不爱说话,一直臭着脸,所以不讨人喜欢,但手脚麻利,也不推脱。”   江霏微点点头,“那就他吧,若办妥了事,就从我这拿些银钱赏他。”   查妈妈应下,突然疑惑看着院内的石桌,“这是小姐您的东西?”   江霏微看着桌上的东西,点点头,“……一个朋友给的。”   “小姐这次去相国寺交到了朋友?那真是太好了!等下次也要回礼给人家才是。东西待会我来收好。”   回礼吗……回什么呢?   隔日,江霏微倒是收到了顾晴、顾汾两姐妹的帖子,邀她到顾府一会。   江霏微在三皇子面前表现得体,老夫人对她也少了几分严苛,轻松放她出府了。   除了日常的礼备上些,江霏微还亲自做了些方糕,带给两姐妹尝尝。顾晴接过后,十分开心,“祖母听说相国寺的事情,十分担忧,一定要请你到府里来玩玩,散散心呢。”   李老夫人见江霏微气色,方才放心,“可怜见的,怎么偏偏碰上东厂?怕是吓坏了吧?”   东厂没把自己吓坏,吓坏自己的是那位净空法师。江霏微笑着被李老夫人拢在怀中,心里暗暗说道。   “对了,听闻三皇子去侯府了?可是提……那件事?”   江霏微点点头,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哎,云烟当年太天真,不懂拒绝;这许贵妃哪是好想与的?见侯府式微,立刻就不认了。”   她安慰江霏微,“不过,咱们也不怕她,咱们霏微这般可爱,哪里愁婚嫁?侯爷可曾说及你的婚事?”   江霏微没有隐瞒,“按照林老夫人和父亲的意思,是想让人入赘侯府。”   李老夫人凉凉说道:“那是自然,你祖母就等你给长房生个男孩呢,这样长房的血脉才能延续。你放心,若是他们挑些不干不净的凑数,咱们顾府给你撑腰,就不嫁!哎,若不是你父亲痴情,真想把你接到顾府来,总好过呆在那不人不鬼的地方!”   “祖母!江侯爷待霏微那般好,不会委屈了霏微的,您啊,可别瞎操心。”顾晴见祖母生气了,笑着劝到。   顾汾也帮腔,“你也别放在心上,舅舅也在给你选着呢,若是你看对眼,才不管你祖母同意不!”   她一边吃着糕点,又对李老夫人说道,“祖母,你也不用担心妹妹啦,我看妹妹是很有主见的人呢!”   “你可安心吃糕点去吧!”李老夫人笑骂道:“霏微比你还小一岁呢,却是比你省心多了!让你绣的东西绣好没?”   顾汾一缩脖子,想起自己房内完全没动的绣绷,连忙转移话题,“霏微妹妹糕点做着么好吃,想必绣活也很好吧?”   江霏微实话实说,“……我不会。”   江霏微见他们惊讶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不会这个也是麻烦事,“之前没人教过我。”   李老夫人他们并不知道江霏微的过去,只当是她是商户收养的女儿,不受重视,“干脆你每日过府来,让晴儿教你吧,她绣活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   “对呀!姐姐的绣活确实是京城闻名的,用这个理由请姐姐过来,林老夫人肯定同意!”顾汾开心地站起来,“这样咱们就能常和妹妹见面了!妹妹也能尝给我带糕点来了!”   “糕点可不准再给这调皮鬼准备了!你且来学就是,也不必送什么拜帖!”林老夫人慈爱拉着江霏微的手。   刺绣啊……   江霏微想到顾言的腰间似乎只挂着一个牙牌,附着红牌穗。可她在南京看见那些太监,腰间都挂着些金玉之类。   自己也寻不出什么值钱物件,干脆绣一个荷包送给他好了。   回到侯府,江霏微照例去寿安堂请安,与林老夫人说起此事。林老夫人果然没反对,“顾晴那丫头的刺绣确实不错,好好跟着她学吧。”   如此,江霏微便每日往返顾府,和顾晴学习刺绣。   不过她作为一个现代人,以往与针线的交道仅限于缝个扣子、补个破洞之类的,刺绣确实难倒了江霏微。行行出状元,别说绣荷包了,它能绣条帕子就不错了!   好在顾晴十分耐心,在她的认真指导下,江霏微勉强能绣个小花。   “晴姐姐,若是有人赠礼给你,一般什么时候回礼比较合适啊?”   “是庆贺或节礼,还是寻常朋友间的相赠?”   “是寻常朋友间的……本是他送给我赔罪的。”   “若是给你赔罪,这礼可回可不回。若你看中她一定要回,则是尽快最好了。”   “尽快?”   “是啊。既然她是因为赔罪送你东西,你回赠东西,就表示你原谅她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江霏微突然紧张了起来,她这磨磨蹭蹭小半个月都过了,可还来得及?她不由加紧了手中的活计。   第二日她到江府时,却没看见顾晴和顾汾,一个青衣婢女解释道:“今日吕秀才派了人给大小姐送东西,老夫人留了人在前厅说话呢。”   吕秀才是顾晴日后的夫君,江霏微想了想,“我就不去打扰了,你且去忙吧,我自己到后花园玩玩。”   江霏微见那青衣婢女离开,一阵小跑到了后花园,她按着记忆找到那堵围墙,“玄米?玄米?”   “喵呜~”   一个黑色的影子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江霏微的脚边。   江霏微蹲下来,开心捏了捏它的大耳朵,“我就知道是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你偷偷看着我?”   大猫嗷呜一声,翻转身子露出了柔软的肚皮,江霏微摸了摸,它就舒服地咕噜咕噜起来。   江霏微捏了捏它的肉垫,“好玄米,顾言在不在?若是在,你帮我找找。”   玄米一歪脑袋,像是听懂了一般,对着江霏微嗷呜一声。   难道是不在?江霏微看了看手中的帕子,看来今日是送不出去了。   玄米歪了歪头,突然叼过江霏微的帕子,一跃翻过了墙,不见了踪影。   “哎!”等江霏微反应过来,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   “还有什么事,一并报了上来。”   许白见顾恭偷偷对着摇摇头,想着督公眼下的青黑愈发重了,一时拿捏不准是否再报。督公都两日未歇息了……   “许白,究竟顾恭是你主子,还是咱家是你主子?”   许白盒顾恭连忙跪下,“奴才逾矩了。”   顾言面上没什么表情,但顾恭却知道他是来了火。   许白斟酌着开口,“刑部向来不管咱们东厂的案子,可苗大人的公子刚到刑部,就死揪着一桩案子不放,咱们驾帖都发了,他倒亲自跑到门口,把咱们的人拦了。”   顾言冷哼一声,“驾帖都发了?谁不知小苗大人和顾瑾走得近,你们这群不长眼睛的想捞银子,把咱家和着往火坑推?”   见两人都不说话,“既然要银子不要命,就把他的脑袋给小苗大人送过去。”   顾言按了按太阳穴,浑水摸鱼的人多了起来,自己要好好清一次才是……   玄米不知屋内气氛紧张,从窗口突然窜进来,跐溜爬到了顾言身上,顾言心中不耐,“小畜生,下去。”   却瞥见它口中叼着什么。 第26章 梨花 江霏微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顾言伸手去拿,玄米却闹起了脾气,不把口中的东西给他。   “你最好听话。”顾言勾唇笑了笑,语气中却不带一丝火气,玄米的尾巴毛没忍住炸了起来,恹恹走上前,交出了口里的东西。   顾言一打量,是一张素帕子,角落里绣了一朵梅花。   顾恭胆子大,起身打量了一番,“怕是出去野,捡了那位姑娘的帕子……这刺绣可真够粗糙的,奴才拿去丢了吧。”   顾恭躬身想去接帕子,却看见顾言将帕子折起来,塞到了怀中。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顾言的动作,干爹向来爱干净,那帕上还沾着玄米的口水……   顾言扫了他一眼,“没事就下去,我歇息下,一个时辰后准备回宫。”   “是。”顾恭和许白退出了房间。许白小心问道:“大哥,主子要那帕子做什么?”   “干爹的心思我哪儿知道?”顾恭也没想明白,“而且一个女孩子家的东西,要来做什……”   他突然脚步一顿,想起之前下面打探消息的人给干爹汇报过,霏微姑娘这几日都在顾府跟着顾晴姑娘学习刺绣。这顾府就在干爹内宅的旁边……   玄米该不会是偷了霏微姑娘的帕子吧?!   江霏微心不在焉地回到侯府,照例到老夫人那点了个卯,便缩回了房间。   她扑腾到床上,心中依旧懊恼,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想着玄米能探探顾言在不在,现在可好,绣了半天的帕子也被它叼去玩了!   查妈妈敲了敲门,“姑娘,老夫人那唤您过去呢。”   “我不是才去请了安吗?怎么又喊我去?”   “听说是兰氏来了,有事要找您,可什么事老奴没问出来。”   江霏微硬撑起精神,梳妆整理一番,又到了寿安堂。   果然兰氏也在,“老夫人,我这得了这个好消息,饭都没吃,急急就赶回来了……哎哟,这不,三姑娘来了。”   兰氏笑盈盈看着江霏微,准没好事。   林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霏微,你过来,祖母有好消息告诉你。”   兰氏迫不及待地说道:“今日我回兰家,正碰上我一个远房亲戚,她有个儿子,前些年中了举,为了精进学业,特搬来京城小住。我今日见过那小子了,确有几分不错的。老夫人不是担忧你的婚事吗,这近水楼台先得月,且看看咱们兰家这位如何吧?”   林老夫人又问道:“这后生姓甚名谁,多大岁数了?也让迟凌去探探。”   “老夫人,您就放一百个心,我都跟他娘说了,等后日特来拜会您老人家,您给三姑娘亲自掌眼。”   江霏微看着兰氏和林老夫人热乎聊着,没有插嘴。   兰氏这个所谓中了举的远房亲戚,在书中也为原主介绍过。   此人名叫苏恒阳,是兰氏隔了不知几房的亲戚。三十岁才中举,而且这举人还是花银子买来的!这对母子不知收敛,还以为买了个举人就一步登天了,很爱摆派头。   那苏恒阳在老家祸害了几个女子,又嫌弃他们配不上自己,便到京城兰家来攀亲,想寻一位贵女为妻,给自己找个闲官做做。   兰家本想把这两人扫出去,偏偏碰上了回娘家的兰氏。   兰氏和苏氏母子一拍即合,让苏恒阳娶江霏微为妻,但不能和江霏微有子嗣。等江迟凌过世、江远宏继承了侯府,兰氏自会给苏恒阳一笔银子,他要纳妾也好、休了江霏微也罢,侯府都允。   书中江迟凌看出了这苏恒阳不是好人,并未允许他入赘侯府,江迟凌还和林老夫人闹得十分不愉快。   那苏恒阳没得手,故意在京中乱编排侯府的坏话,什么江霏微先看上自己、江迟凌嫌弃他出身低之类的,此事在各府贵妇中传得很不好听,原主又无友替自己辩驳一二,导致江迟凌之后派媒婆相看,除了贪恋侯府权势的人,都无人愿娶女主。   江霏微只觉得心里一阵梗得慌,看小说时,原主身世确实悲惨,可她老是自怨自艾,脾气又古怪,莫名其妙就找女主麻烦,偏偏作者又淡化了兰氏的作恶。   这剧情换做自己,江霏微抬眸看了眼笑嘻嘻的兰氏……拳头硬了,恨不得直接揍她一顿。   兰氏见江霏微一直沉默,打趣道:“三姑娘平日伶牙俐齿的,怎么今儿不说话了?莫不是害羞了?”   她看着江霏微纤弱的脸,嘴角不由勾起一丝讥笑。   再是大房的独女又如何?等这事成了,还不是自己手里的蚂蚁。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乐意,“霏微,大房情况特殊,你也知道。虽然这苏家门第低些,但日后你住在侯府里,不会吃苦,日子也松活,那苏举人日后功成名就、入朝为官,岂不更好?”   江霏微笑着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等父亲回来看过做主吧。”   兰氏见她话里带着拒绝,哪里甘心错失这么个好机会,她要的就是江迟凌不在的时候!   她装作苦口婆心般劝道:“霏微,你在商户之家长大,京中可堪配忠勤侯府的门第虽多,可你终究不如京中养大的贵女,到时候被婆家挑起毛病来,可有得你哭。”   “后日你就在屏风后看看,也不碍着什么。”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她挥挥手,“这两日你就在家中好好歇息吧,顾府我派人去说声,先不过去了。”   江霏微知道此时在费口舌也是无用,行过礼,便回屋子了。   她边走动着,边看着这诺大的侯府。黑影幢幢,风灯细碎的光亮迅速被吞噬掉。   破局之法确实有,但在这黑暗中斗来斗去,一地鸡毛,怪没意思的。   查妈妈察觉到她情绪不佳,小声劝道:“三姑娘,您拧不过老夫人,且等侯爷回来给你做主就是。明日老奴就去问问,能不能给侯爷递个消息。”   第二日,江霏微起了个大早。   左右今日去不成顾府,江霏微也没想好怎么办最好,干脆想去侯府的花园里散散心。   她刚出院门,就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在角落里探头。   “江庭?你在这干什么呢?”   江庭见江霏微笑着问自己,毫不在意上次自己无礼之事,沉默了一会,方说道:“那苏恒阳……前些日子我们学堂相聚,我碰到过他,他……你要慎重。”   说完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江霏微一把拉过他,“你吃早饭没!在我这用些吧!”   江庭摇摇头,“我偷跑出来的,要回去了。”他不是学习的料,可二房不允许唯一的男丁是个没功名在身的。   江霏微看着他不太好的面色,“你等等!”   她跑回屋里,手里端着个小盒子,“昨日从顾府带回来的蜜饯,你带在身上吃吧。”说罢便塞到他手中,“快回去吧,别被你书童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书童看管自己严格?莫不是下人嚼舌根,她听见了……江庭将小盒子藏在袖子里,往外跑去。   江霏微见他跑远,才从拐角处探出头来。   兰氏又厌恶他是姨娘生的儿子,又不得不依仗这个二房独有的男丁,对他冷漠至极,又严格要求。江庭不爱治学,确被逼着天天上学堂,考不好就挨罚,也是够可怜的。   书童是兰氏手下的儿子,看他很严。江庭愿意冒着挨罚的风险告诉自己苏恒阳的事情,江霏微倒有些意外。   “姑娘。”   冷不丁身后有人说话,江霏微吓得一激灵,转过头一看,十六正瞪眼看着自己。   “你怎么也没个声音!万一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十六一歪脑袋,“奴婢探查过了,附近没有人。”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主子让我把这个还您。”   江霏微一愣,是被玄米叼走的绣帕,“他怎么知道是我的东西?”   “顾府就在主子的私宅旁边,玄米不会乱叼东西,江姑娘近日进出顾府是为了和顾府大姑娘学刺绣,帕子上的刺绣一看就是初学者的。”十六简练概括了顾言的意思,江霏微确是越听脸越红。   丢人丢大了,幸好没送这帕子给顾言。   十六眨眨眼,“姑娘心情不好吗?”   江霏微笑容淡下去,“有这么明显吗?”   “挺明显的,姑娘有什么需要揍的人吗?我可以帮你,保证不会被发现。”十六一脸真诚。   江霏微突然心思一动。   江迟凌身子不好,她不想父亲多费心神,也不希望此事让他在林老夫人那为难。   倒是顾言……   “你可以带我去见顾言吗?”   十六迅速回了,“可以。”   江霏微有些诧异,“你都不问我干什么?也不管你主子同不同意?”   “主子说若你今日要见他,就带你过去。”   顾言知道自己想见他?   做戏做足,江霏微回到院子里,谎称自己歇息了。才让十六抱着自己,到了顾言的私宅。   十六飞快在屋檐树林中穿梭着,江霏微俯瞰着京中胜景,突然觉得心情也开阔了起来。   不一会,十六便跃到了一处庭院,稳稳落在了树上,梨花瓣纷纷扬扬往地上撒去,江霏微往下望,一眼就看见了顾言。   他今日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圆领衫,缀着麒麟补,头戴官帽,虽是内使官服,却被他穿出了几分少年书生的味道。迎着漫天碎玉,懒懒坐着。   他正视着江霏微的眸子,江霏微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敢看着略有风起,吹掉他肩头的落花。   顾言见她立在树下,轻笑道:“愣什么?坐下说。”   “啊,好、好的。”江霏微往小桌走去,可惜这山泉之声没把两颊的燥热冲刷掉些许,反而淌入心间弄皱了一池春水,她竟有些慌不择路,踩着了裙边。   顾言迅速起身,稳稳扶住了江霏微,   耳边弥漫着笑意,江霏微脸上的热气一路冲到了耳根子。她连忙调整姿势,将手躲开了,顾言见她挣扎,眼神微微暗了暗,却还是在她站稳后,才移开了虚扶着霏微的手。   见她坐下了,顾言才笑着开口,“找我何事?”   江霏微爽快说了,“婶母给我找了门亲事,可那人有点问题,想麻烦顾督公帮我处理一下。”   顾言微微眯眼,“没有好处的事情,我是不做的。”   “我得到些消息,苏恒阳的举子之位,是用了些手段得来的,而和他做交易的,是司礼监顾谨的手下。”江霏微看着顾言惊讶的眼神,有些得意,“和你一个姓,也是那位老祖宗的干儿子?”   “没错。老祖宗当年择了谨言慎行这个词,告诫我们做奴婢最重要的就是这个。”顾言面上有些怀念,“顾谨改成了顾瑾,顾慎去了南京,顾行丢了性命,现在想起来,倒是很早的事了。”   “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顾言神色流转,看向了江霏微,“你长于黎城县,可仿佛对一切都很熟悉。尤其是,和忠勤侯府有关的事情。”   “你有些东厂最厉害的探子,都查不来的密辛,对不对?” 第27章 行刑 有一件事,你务必给我办了。……   空气仿佛凝滞。   江霏微感觉自己在顾言面前无处遁形, 那双凤眼仿若利刃,往江霏微的秘密迅速扎去,在她无法躲闪时, 又堪堪收回。   “不愿说就算了。”   江霏微没想到顾言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   “你不愿说,我总有一天会知道。”顾言抬眼凝视着江霏微, “你不是要交易吗?那就记清楚,我可以接受隐瞒, 但不接受欺骗,记住了吗?”   “……好。”   “做成了这笔交易, 你就和咱家有了牵扯,可再也甩不开了。”   江霏微反而笑了, “好。”   “真乖。”顾言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要名要利, 咱家都能给你。”   江霏微摇摇头, “到也不必,就是身边有些麻烦解决不了罢了。”她从身上掏出那块帕子, “督公, 这……其实是给您的,谢谢你上次送我的东西。绣得不好,您别介意。”   江霏微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错过了顾言瞬间灿若星辰的眼眸。   “这东西咱家不要。”顾言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散落的花瓣,“等你绣个荷包给咱家。十六,送她回吧。”   江霏微还未说话, 就被十六一把抱起,蹭蹭往侯府飞去。   缩在外面的顾恭见江霏微终于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顾言身边, “干爹!误了时辰可真麻烦了!咱们快进宫吧!”   顾言点点头,坐上了马车,往皇宫赶去。   乾清宫。   天气还算暖和,可大皇子穿着一身紫貂,还是哆嗦,强撑着身子和几位阁臣寒暄。   二皇子撇了大皇子一眼,勾唇一笑,“大哥身子愈发不好了。”   “您提前封了王,大皇子心里不痛快也是应该的,万岁今日也该好生看看。”他身旁站着一位太监,穿着一身大红云肩通袖内使蟒衣,头戴三山帽,腰围玲珑透雕玉带,牙牌旁挂着一串珍珠牌穗,竟比那一圈阁臣还气派几分。   只可惜他细软的声音、苍白的面容,和举手投足间的谦恭,昭示着他是个伺候皇上的太监。   “顾瑾,怎么没看见顾言?往日他可是头一个就到了。”   顾言把玩着腰间的珍珠牌穗,“三皇子有所不知,他提督了东厂,气派了。”   二皇子倒是兴致冲冲,“本皇子这次能封王,若不是他在相国寺胡闹一番,还真不容易拿下。”   顾瑾看着二皇子的样子,心中冷笑,三皇子还妄想着把顾言纳入自己的麾下,可惜那人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帮三皇子也不过是给皇上做个样子罢了!   正在此时,殿内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迈的老太监,“万岁驾起,请大皇子、三皇子、诸位阁臣进殿。”   一袭人涌入大殿,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顺天帝摊在床上,虚弱地想抬起手,榻上穿着粉衣的宫女立刻柔柔牵住他的手,轻笑着说着话。   站定的老臣们眉头紧皱,却谁也不敢说话。   皇帝愈发没有规矩,可这一月一次的拜会,他们也不敢随意劝谏,怕惹得皇上不快。   顾瑾端着手里的木盘,小步上前,在暖阁外跪下叩首,“皇上,内阁拟了票,奴才们批了红,恭呈阅览。”   暖阁的纱幔却没有打开,须臾,从里面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封王的奏疏,礼部那边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顾瑾又磕了个头,“拟了几个封号,还请皇上选一个才是。”   司礼监掌印顾全安亲自接过黄澄澄的折子,走到暖阁里,递给了顺天帝。不一会,里面传来读奏的声音。   隔了半晌,才听见顺天帝又发话,“就择福字吧。”   天子金口玉言,从现在起,二皇子就是福王了。   顺天帝看着跪拜了一地的亲眷臣子,冷声道:“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户部尚书没忍住,冒然站了出来,“皇上!从去年起各地不断遭灾,库里实在……”   “就让大皇子去处理吧。大皇子年纪不小了,也该学着处理朝堂事务了。”   大皇子一党不禁面露喜色,皇上肯松口让大皇子参政!   大皇子连忙跪下来谢恩:“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期待。”   榻上的皇上听见他欣喜的声音,叹了口气,自己封了二皇子为王,大皇子难免心中不快,且分他俗务做着,免得生出些不臣的心来。   他见外面总算消停了,总算声音里多了些愉快,“怎么不见顾言?”   顾瑾抢着说了,“回皇上,今儿一早就没见着顾言的人……”   “参见皇上。”顾言清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奴才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让你进来。”顾全安发了话。   皇上没怪罪顾言,继续说道:“下个月就是太后生辰,魏大人,礼部那边要好好准备着。母后虽然是魏家人,但你不可为了避嫌从简。”   “臣明白。”魏殊应下。   “宫里面的事,顾言也多帮衬着些顾瑾。”不过刻钟的会面,顺天帝已是极不耐烦,“大伴,带朕的臣子们出去吧。”   顾全安领了命,不由分说将站了一个时辰的臣子们都赶出了养心殿。门还未关上,殿内就飘出咿咿呀呀的歌声。   皇子阁臣们互相看了一眼,习以为常般叹了口气,离开了。殿外,只留下顾瑾和顾言。   顾瑾笑着说道:“四弟,不如也教教我怎么讨皇上开心吧。太后的生辰,皇上都不忘替你谋些事情做。”   “二哥说笑了,皇上让我跟着你多学些东西罢了。”   顾瑾最讨厌看见他假惺惺笑着,“也是,你毕竟是钟鼓司出来的,吹拉弹唱你最擅长,可要好好弄几出戏让太后开心才好。”   见他毫无反应,他又得寸进尺道:“听说那日你为了几匹布和三皇子殿下起了冲突?四弟,不是我劝你,这永宁公主的头发丝您都别肖想,这不,相国寺你还把公主惹生气了,哎呀,你说这……”   顾瑾冷嘲热讽了半天,才发现顾言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反而是笑得一脸……让人恶心。   “四弟,想什么呢,着么开心?”   “想我的猫。”   顾瑾挑了挑眉,“得,你养得那畜生凶得很,也就你能接受那吃人肉的玩意。”   顾言没回他话,他在想一只娇气又胆大、惫懒又聪慧的猫。   一只不属于他,但他愿意护住她的猫。   顾全安走出大殿,淡淡扫了两人一眼,“你们随我回司礼监一趟。”   顾瑾和顾言恭敬走在他们的干爹、宫人们的老祖宗身后,沿着森重的红墙,一路往司礼监走去。   顾全安见顾言抬头看着司礼监的匾额,回过头,“许久不来,怕是看着都陌生了吧。”   “不敢。”顾言垂下头来。   “自打回了京,你也不来司礼监了,也不叫我干爹了。”顾全安在正堂坐下,笑看着依旧站着的顾言。   “东厂事忙,老祖宗恕罪。”   “谁都能唤我一声老祖宗,可唯有你们四个能唤我干爹。”顾全安微叹一声,“顾行没了,顾慎去了应天,如今连你也不认我啦。”   “我问你,今日为什么来迟了?若答得好,你还能在再唤我干爹。”   顾言没有吭声。   哪怕只是在这肮脏的地方想到江霏微,他都觉得亵渎了她。   更何况,他等待这个局面很久了。   顾全安叹了口气,“这辈子都要做奴才的人,连时间都把不好,也该罚罚、好生想想了。顾瑾,你看着吧。”他被阉童扶起来,头也不回往后院走去。   行刑的人虽然得了顾全安的指派,可见要打的是顾言,一时竟不敢动手。   顾瑾冷哼一声,“怕什么?老祖宗的脾气你们不知道?”他看向被按在条凳上的顾言,“他看中的人,必须要有本事,可若是这本事使错了地、向错了人,过不了老祖宗的眼,他就别想在皇上跟前伺候。”   太监无根无后,只有皇上这片天。行刑的太监明白审时度势,棍子往顾言狠狠砸去。   血很快从洁白的里衣渗出,顾言面色惨白,额头的冷汗将砖石染深,顾瑾却没有听见他心仪的惨叫。   快三十板了……顾瑾的掌家察觉情况不妙,低声说道:“主子,他一向能忍,可咱们也不能………”   “怕什么。皇上这段时间身子不好,不会再召见人了。就算找他,他今儿当着皇子大臣们的面迟到,罚死也是应该的。”顾瑾嘴角勾起一丝笑,“打够五十大板。”   顾恭带着人匆匆赶来,只看见一袭血衣的顾言被丢在大堂里,任往来的小太监们肆意打量。   “看什么看!做自己的活去!”顾恭赶走看客,连忙和人一道架起顾言,慢慢往外面挪去,“干爹,再忍忍,先到值房缓缓。”   “直……咳,直接出宫。”   “可这伤!”   “无妨……就是要,有人看……”   顾恭咬咬牙,只好把寸步难行的顾言往城门拖去。   伤口涌出血,又干涸掉,再次崩裂,上好的绸布再也承载不住,染污了宫道。   “顾恭……有一件事,你务必给我办了。”   他一阵咳嗽,血痰将他的声音压得低哑,“苏恒阳,京城兰家的……呼,亲戚,我要他的把柄,明日必须布置好。” 第28章 相看 兰氏的野心昭然若揭。   “小姐, 快起了,今日那苏家母子要来呢。”   江霏微被查妈妈硬拉起来,打着哈欠坐到梳妆台前, 春莺和春燕手忙脚乱地替她梳妆、满桌案的金玉首饰在朝阳下闪着细光,被肆意挑选着。   江霏微看着三人如临大敌一般, 有些无奈,“我就在屏风后看看, 又不做什么,说不定面都见不到呢, 有什么好打扮的。”   “小姐说什么胡话呢,相看关乎到婚嫁, 可是大事。”古代的女子在这方面特别“早熟”, 春莺不知兰氏的阴谋, 只觉得这事十分重要。   查妈妈也劝道:“万一老夫人唤你出来见呢?可不能马虎了。”   江霏微也没办法和他们辩, 任由他们打扮了塞去了寿安堂。   和老夫人随意聊了盏茶时间,便有丫鬟进屋来报, 苏氏母子的马车到了侯府。老夫人点点头, 便有丫鬟领着江霏微走到屏风后。   隔了会儿,苏氏母子便被下人领进了寿安堂。   苏母五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件枣红五福缎子袍,头挽了个妇人的发髻, 斜插着几支金钗,一双鼠眼绕着寿安堂的摆件打转,每看见一件值钱物件, 眼睛里的精光就更亮一层。   她禁不住摸了摸发顶的金钗,这可是兰氏专门送自己撑场子的,她还感叹侯府二房的夫人都如此大方, 长房不知多有钱?   今日一来,她才知道这侯府的好东西可真不少,若儿子真娶了那三姑娘,以后自己岂不是跟着儿子享福了?   林老夫人则是打量着苏氏身旁的男子。   苏秀才一身玉色生员襕衫,腰束丝绦,头戴儒巾,一副寻常书生打扮。可毕竟是三十岁的人了,再穿着生员服饰,也没有那些年轻举子少年风流之感。   老夫人点点头,虽然苏恒阳连做侯府的门生都够呛,可江霏微条件也不好,又要求对方入赘,苏恒阳毕竟是兰氏的远亲,也算般配了。   三十岁中举是晚了些,可正所谓厚积薄发,来年秋闱有侯府帮衬着,定是能中的。   老夫人和善问起了苏家的一些情况,苏母则是按照兰氏所教导,半真半假的回答着。   兰氏毕竟伺候林老夫人几十年了,一眼就看出她还算满意,不禁得意看了屏风处一眼。   江霏微看着和谐的场面,想着这背后的暗流涌动,就算知道有顾言帮衬自己,也渐渐如处五里雾中。   她只觉得这样的生活难以喘气,这侯府只如囚牢,而自己就算知晓故事的走向,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借着礼教规矩宰割。   苏母见聊得差不多了,眨巴着眼睛,“怎么不见三姑娘?”   苏恒阳也抬起脑袋来,听兰氏说这江霏微长得还算不错……   屏风旁的几个丫鬟见兰氏使眼色,立刻站了出来,将江霏微带到了厅内。苏恒阳见江霏微如春日新柳般,自己平日还真认识不了这般好的货色,不禁痴了一瞬。倒是苏母皱皱眉,“三姑娘也太瘦了些,怕是不想收养,这第二个儿子可是要给咱们苏家留个香火的……”   林老夫人随意说道:“侯爷平日太忙,顾及不上她;等定了亲,我将她接到我这儿,好好养养。”   苏母见江霏微既不给自己行礼,也不给自己个眼神,十分不快。等恒阳到了侯府,她可要好好教教她为人妇的礼教!   除了江霏微,大家都挺满意,几人商议好了讨婚帖与合婚的时间后,苏氏母子便告辞了。   林老夫人只觉得十来年来的心结总算解了,自己可真是替大房帮了大忙,否则这血脉可不就断了!她对着兰氏点点头,“这次倒是难为你。”   “这有什么的,都是老夫人有福气。”兰氏面上的笑容又扬了几分。   林老夫人又转头对江霏微说道:“虽然还要些时日,但女工你可要加紧做,还有礼数继续学着,别让人家轻看了我们侯府才是。”   江霏微心中冷笑,在林老夫人心里,原主只不过是外面寻回的孩子,也只能配苏恒阳这般货色。   林老夫人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稳妥,“罢了,等迟凌回来了,我和他说。你就搬到寿安堂来吧。”   林老夫人规矩多,和她一起住还不如让江霏微出家做姑子来得轻松。江霏微拒绝道:“不打扰祖母……”   林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哪里容许她辩驳,“也要找个大夫,多给你开几个方子养养。大房可就指望你延续血脉了。”   她知道江霏微定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江迟凌也不会满意。可这时间不等人啊,早些定下,早些生养,自己还能替大房操持一二。   就算江迟凌有意见,她也不允许了。自己可是他母亲,能害他?这个主,她做定了!   老夫人又嘱托了几句,正想让几人散了,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老夫人,苏夫人和苏公子求见。”   “这人不是刚走吗?莫非有什么忘说了?”老夫人心中疑惑,但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兰氏本就因为心虚有些不安,又见苏氏母子两人满头冷汗、面如金纸,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兆。   果然,只见那苏公子扑通一声跪下,瞪大着双眼,牙齿磨擦间咯吱作响,仿佛被什么东西夺了魂一般。   林老夫人见两人面色不对,打量着时机,谨慎开口,“不知刚刚所议之事,可有再……”   苏恒阳猛地抬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丢了魂一般,“刚刚说的不作数!我我、我不会入赘侯府!”   这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林老夫人霍然其身,语气微怒,“这是何意?打量着咱们侯府好欺负吗?”   那苏恒阳哆嗦着说,“是!是兰氏!是兰氏找到我们,让我们入赘侯府,但不能让三小姐有身孕,等江侯爷过身,二老爷承继了侯府,就给咱们银子!”   室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连呼吸声都凝滞了。   兰氏率先反应过来,尖声喝到:“我见你还算配得上咱们三姑娘,好心引荐,你倒胡乱攀咬起我来了!”她迅速跪倒在地,拿起绣帕擦拭眼角,带着哭腔说道:“老夫人,都怪我识人不清!差点误了三姑娘的终身大事!”   她心里也乱得很,她银子也给了,事情也谈好了,这几日也让人看住江霏微,没让她出门才是!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还是出了纰漏!难道是这苏氏母子相从自己身上多诈些银子?   对,银子,肯定是这母女人心不足!她转过头去想警告苏氏一番,确看见她颤微微从怀中掏出个布包,“这,这都是兰氏给我的银子!现在还给侯府!请侯府放过我们!”   这都是什么事!老夫人只觉得心口上一口气上不来,“你们……为何之前不说?”   “我们见三姑娘纯善,不忍见她被蒙骗罢了!我们保证!出去不乱说一个字!”那苏氏母子说完这话,几乎是连滚打爬般离开了侯府。   林老夫人看着一脸迷茫的江霏微,心里仅有的疑虑也消散了。这个小丫头这几天大门不出的,哪有这能耐?   江霏微则是真有些发懵,她以为按照顾言的性子,会借着苏氏母女买生员名额的事做个文章,恶心恶心死对头。没想到却直接在老夫人面前把这事给弄出来了。   若只是借苏恒阳做文章,苏家母子也闹不到江霏微面前,兰氏也许不会暴露她那些肮脏心思;可顾言还是选择了这条路,让兰氏的野心昭然若揭。   凭着这事,下人们不知道能传兰氏多少闲话。   老夫人想着刚刚苏恒阳说的什么二老爷继承侯府,就觉得眼前发黑。   兰氏终归是把这个心思摆到台面上了。   她不欲与兰氏多说,“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常妈妈,你去给递个信,让侯爷忙完后速归家。”   “是,老夫人。”常妈妈明白,老夫人是直接要和两位老爷聊聊了。   兰氏挣扎着想求情,“老夫人,您一世清明,难道看不出是那苏氏母子谋害我吗!”   “你给我住嘴!”林老夫人看着兰氏死不悔改的样子,只恨自己怎么给远宏找了这么个妻子,“好好回去,思你的过!”   一直没出声的江霏微开口了,“老夫人,孙女有一事相求。”   “我既然回了侯府,也开始议亲了,嫁妆可否交给孙女来打理?孙女也想先从简单的入手,学习一下治家。”   江霏微看着兰氏更加慌张的面庞,心中也觉得畅快。   兰氏实在烦人,还是找点事情给她做吧。   自己的嫁妆,应该被兰氏挪用了不少。   这事原本要江芸兰管家熟悉后一段时间,“大义灭亲”揭发了兰氏才会暴露。   江霏微提前将事情开了个口子,比起让江芸兰大义灭亲做好人,可嫁妆一分都拿不回来;还是小心提示一番,让兰氏尽量把嫁妆补齐一部分吧。   林老夫人点点头,“也好,有不会的,你多和芸兰学学。”   兰氏哽着声音,“妾一向管着三姑娘的嫁妆,前年才重新造册清点。老夫人是疑心妾了吗?”   “谁疑心你了?三姑娘总要学这些的。你这两日收拾妥当,就给她送过去吧。”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与其考虑这些,你不如好好反思反思,你做错了什么。” 第29章 相见 她就这么信自己?   京城里这段时间都在传一件奇事。   忠勤侯府的三姑娘着急找人入赘, 好给侯府延续血脉。京中家世不高的男子自然闻风而动,纷纷遣媒人上门打探、讨要婚帖。   这事原本不新奇,可只要这些男子往日干过什么亏心事, 等人从侯府一出来,准会遭报应。   先是那户部员外郎谈大人, 前脚从忠勤侯府出来,后脚就被查出在去年两广灾情中贪墨, 关进了刑部大牢。   然后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谷大人,被锦衣卫抄出了证据, 原来他上书反对二皇子封王只是太子党的指使。   接着又是五城兵马指挥司指挥使的小儿子,老夫人原本颇为满意, 结果当晚他就跑到烟花之地和人打架闹事, 偏偏还打了镇国公府的独孙, 闹得沸沸扬扬。   又在此时, 相国寺的方丈亲自登门忠勤侯府,称那日江霏微梦游相国寺所见高僧是圆寂了的印光法师。   江霏微哪敢说那些是自己胡编的?只好笑呵呵应承下来了。这事连着之前的糟心事, 却被百姓传成了江霏微是受佛祖庇护, 只要是不诚心的人撞到了她跟前,都会现原形。   一时间,连媒婆都不敢乱接去侯府的生意,生怕又出乱子, 反砸了自己的招牌。   托福,江霏微总算过了几日安心日子,每日除了晨昏定省, 就在院子里和春莺、春燕胡闹着玩,没事就递帖子去顾府,和顾晴学习刺绣的活计。   她总算做好了荷包, 却联系不上顾言。   江霏微突然发现,自回京后,要不就是碰巧遇见,要不就是顾言派人来。可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能联系上顾言。自那日一别,已十日了。   她胡思乱想着到了顾府,却见顾晴身边的婢女歉疚跑过来,“三姑娘,老爷当差去了,老夫人他们有急事,都出去了,老夫人特嘱咐我留三姑娘吃盏杏仁露,休息休息再回府。”   江霏微心思一动,对着跟来的春莺说:“你那日不是和顾府的一个小丫鬟学什么打络子吗?你且去学吧,我这两日累得很,想一个人静静。”   那婢女点点头,“正好,咱们府后花园的紫叶李开得正好,奴婢把糕点给姑娘放那儿去。”   婢女将江霏微请到后花园,端来了糖水和糕点,摆好了挡风的幕帘,得了江霏微的会意才退下去。   她对江霏微颇有好感,这位江小姐性子极好,又体贴下人,如今还放了自己去歇息,也能让自己忙些私事!   江霏微见她蹦蹦跳跳的走远了,立刻起身,跑到了那日遇见顾言的围墙下。   “玄米?玄米?你在吗!”   江霏微唤了几声,都没看见玄米跑出来。想必是不在…………她有些懊丧,可又总觉得不甘心,竟生出了些荒唐的心思。   十五分钟后,江霏微坐在了围墙的较矮处,打量着顾言的府邸。   幸好有棵靠墙极近的松树,她才能爬到这看看。   若是刚刚的婢女看见此景,怕是能昏过去。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侯府三姑娘,怎么还爬树?   人的潜力都是被激发的,若不是被逼,江霏微都不知道自己在爬树上这么在行……她看了看前方,另有一课高树,便打算缓慢挪动去那棵树前,再顺势跳到顾言的院子里。   她还没动两步,身子一歪差点栽下去。突然,一个黑影搜地闪过,一把提溜起江霏微的领子,将她放倒在地,“你在墙上干什么?”   江霏微喝了一大口冷风,在地上咳了好几声,那人非但不放手,反而压制地更用力了几分,江霏微差点喘不上来气,狠命拍了几下那人的手,“你……你是十六的同僚,吗?”   那人一听十六,手上的劲松了一分,“你是何人?”   “我是忠勤侯府的三小姐,你们厂督在吗,我有事想找他。”   江霏微话音刚落,那人又一把抓起江霏微,直接跳到了顾府的后花园。   他轻轻将江霏微放到地上,随后跪地行礼,“小的失礼了,还请江小姐责罚。”   “我爬了半天,你倒是轻巧,一瞬把我赶回起点了,罚你带我去见你们督主。”   黑衣男子有些紧张,“督主……督主不方便,处理公务呢,不在。”   “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兄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会撒谎。”江霏微看着他愈发红的耳朵,不由咧嘴一笑。   那人支吾了半天,几乎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给江霏微猛磕一个头,“能不能、能不能请姑娘去看看督主!督主他今日,早膳和午膳都没吃!小的不敢进屋看!”   “他怎么了?生病了?”江霏微有些着急。   “督主……挨了罚,在修养。可身边也没个伺候的,小的干着急也没用。”   江霏微一把拉起他,“那你快带我飞过去啊!”   黑衣男子点点头,又提着江霏微,几下飞到了一处院内。   他见江霏微走到门前,退后几步,开始绝望幻想督主会怎么罚自己。   江霏微真到了门前,也有了几分怯。她深呼了两口气,这才轻叩门扉。   “何事?”屋内的动静停了,传来顾言淡漠的声音。   “……是我。”   屋内沉默了一瞬,“你怎么进来的。”   “翻了墙。”   “十五没拦你?”   “拦了,但我要挟他必须带我来。”   里面传来一阵轻笑,江霏微察觉到他声音里的虚弱,有些着急,“我可以进来吗?”   “不必了,你回去吧,莫叫家里人担心了。”   江霏微却忽然有些生气。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就算是这段时间发了这么多事,她都很少有极端的情绪产生。   她有些生气地推了推门,胡闹的话还没说出口,结果门没挂栓,江霏微轻而易举就进了屋子。   一股陈腐的血腥味冲着江霏微的面门直撞而来。   顾言没想到她这般胆大,他下意识将手中的袍子拢了拢。可来不及收拾的屋子,还是暴露了他在亲手给自己换药的事实。   江霏微看着地上沾满血的纱布,声音有些发涩,“……伤得这般重吗?”   “没有,比这更重的我都熬过来了,这不算什么。”顾言见她关心自己,下意识想安慰他,可说出口的话却让江霏微更加低沉,他更不敢说了。   “不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情,你得罪了人吧?”   顾言听她这般说,反而轻松笑了,“哪里的话,我得罪了老祖宗,才挨了罚。”   他趁着说话的空隙,将黑色的长衫系好,“来找我做甚?”   不过十日,江霏微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你躺下歇息吧......我就是来谢谢你帮我做那些,然后答应你的东西,我也带来了。”   顾言看向她手心捧着的东西,是一个荷包,上了绣了翠竹。   “我觉得这个花样衬你,便自作主张选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来古代小半年,江霏微觉得自己说话愈发婉转了。   翠竹,弯而不折,傲骨清流。朝堂上那些文官若是知道江霏微这般话语,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   “多谢。”顾言的声音里带着丝克制的欣喜,江霏微却是察觉到了,知晓他满意,总算松了口气,这份拖了太久的回礼还算不差。   顾言摸索着手里的荷包,转身想放到抽匣内,却听见了江霏微颤抖地声音,“血……”   他脚步一顿,迟钝地察觉到了脚踝处不寻常的凉意。   他刚刚卸下包裹的纱布,江霏微便闯了进来。他硬撑着站了这么久,想必是伤口又撕裂开了。   “没事,你回去吧,待会我…………”   “我给你包扎吧。”   江霏微觉得自己胆大破天。   顾言有些错乱,他无法理解江霏微的心思,反而冷下声来,“我帮你的事情,对我自己也有利,你不用如此……自辱。”   江霏微也没松口,“我知道你想什么,礼仪规矩、男女大防,烦透了。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出去,谁知道?你就当我是个医女,帮你上个药而已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不胡乱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江霏微着急他的伤势,又怕他再拒绝,一把拉过他往床边走去。   你知我知?她就这么信自己?   顾言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他却是没有精力应付江霏微的一腔天真了。就让老天容许他放纵这一次吧,就这一次。   “你看了可别怕。”   江霏微满口道理,可一想到顾言伤口在臀部,自己先红了脸。   她再是思想自由现代人,也没有看过男人那处啊!而且自己这样的行径......顾言会不会觉得自己不是正常女子啊!   可她终究是内心的担忧占了上风。见顾言躺好,便小心翼翼拉开他的外衫。   顾言见她半天没动静,自嘲道小丫头怕是后悔了,“怎么?现在嫌弃了?都告诉你了,你一个没出阁的贵女,叫囔着看阉人的……”   他扭过头去,确撞见了江霏微的泪珠。   她小小的,连哭泣也是安静的,可面上的表情却是那般…...仿佛遇着天塌下来的事一般,让顾言也心酸起来。   “……伤在我身,你哭什么?” 第30章 生气 你替我嫁过去吧!   江霏微没说话, 只是用袖子擦着眼睛。   “药熏着眼睛了?别用袖子,怪脏的,我那桌前有干净的帕子, 嘶!……”顾言没想到江霏微突然动起了手,连忙将痛呼吞回去。   “我、我没做过这个, 若是疼,你就喊出来。”江霏微看着他忍不住向上耸的肩膀, 小声说道。   血黏住了里衣,江霏微小心扯着, 将布和皮肉剥离开来。就算她再谨慎,还是引得顾言颤抖了身子。   看着大片大片的青紫和着脓水, 江霏微却不敢再哭, 她怕泪滴到伤口上。   其实长痛不如短痛, 江霏微这般缓慢反而让顾言更难受。可顾言却没有指教她应该如何处理伤口。   很多人的眼泪为顾言流过, 不甘心的废妃,遭刑的囚犯, 受罚的宫人……可江霏微的眼泪, 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处理好了伤口,江霏微起身,找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替顾言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 “怎么伤这般严重?你们老祖宗可真下得去手。”   顾言不到迫不得已,伤口都是自己处理的。这几日东厂事务繁杂,他精神不济, 处理地不好,反将伤口拖重了些。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他不能给江霏微说。   “他是我干爹,怎么罚都是应该的。”   “又不是你亲爹,不对,就算亲爹也不能这样!”   顾言听着她的抱怨,反而心中舒畅,还有心情附和她几句,“是啊,又不是我亲爹。”   “对了!你们这儿有厨房吗?”   “有,你饿了?让十五去拿吃的。”   “不用,我去看看。”   出乎顾言意料,他等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   “我听十五说,你早膳和午膳都没吃,便做了这个,你尝尝怎么样?”   “十五的嘴不把门啊。”顾言犹豫了一瞬,见江霏微忙得满头汗,还是接过了面条。   酱油色的汤汁里躺着白软的面条,满满的肉沫盖在上面,青葱点缀其中,旁边还堆着一颗黄灿灿的煎蛋。   顾言就这么趴着把这碗面几下吃了,连下面的汤都喝干净了。   “确实饿了。”顾言看着空空的碗,有些不好意思。   江霏微倒是很开心,“看来我做的饭还合你胃口!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确实很不错。”顾言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又看向她粗糙的手。   虽然过上了舒心日子,可那双做过工的手,昭示着她过往的经历。   他随口提起,“过不了多久,就是太后寿辰了。”   “她老人家是镇国公府出身,她哥哥是现在的中级殿大学士、礼部尚书魏殊。当今万岁并非她亲生,虽有长子之名,无嫡出之实,本无缘皇位,但魏殊坚持长子先,魏太后便将万岁放在自己膝下养着,最后助他顺利登基。当今皇后也是魏家长女。万岁也对魏家很是尊重。”   “镇国公府治极严、不慕奢华,给太后的寿礼不可昂贵,而在心意。这段时间,你抽空去一趟相国寺,找个好东西作为寿礼吧。”   江霏微皱皱眉,“可我不一定有资格去寿宴吧?况且江芸兰当年得了郡主的封号,就是因为去相国寺求到了给太后的寿礼,我再这样做,岂不是刻意了?”   “她是从相国寺求到了东西,你作为侯府嫡出的姑娘,怎么能求呢?自然要相国寺送到你手中。”   顾言看着江霏微恍然大悟的神色,知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若是遇着难处了,我派十六去帮你。”   “顾府给你挑了一门亲事,青州府曹家。曹老太太是是李老夫人是手帕交。”   他缓缓说道:“曹家本朝没有在京为官的,但在青州可谓是一方诸侯,皇上也格外重视。曹老太太曾与魏太后一起进学,这门婚事,太后也是要掌的。”   江霏微面上的笑淡了下去,“所以你今日跟我出招,是为了让太后认同我?从而认同这门婚事?”   “我替你查过了,那位曹公子少年得志,是青州院试的案首,明年乡试必中。且为人温润儒雅,他母亲也是大家闺秀,不必担心……”   江霏微从床边上站起身,“既然督公收了我的礼,东西也吃过了,我就走了。”   “回来。”顾言的语气中带了些无奈,“我知道因为忠勤侯府的事,你有些抵触嫁人,可你早晚会面对的,这门婚事……”   “既然这门婚事顾督公这么中意,那你就替我嫁过去吧!”   江霏微头也不回出了屋子,嘭地把门一甩。   站在门外的顾恭见江霏微出来,面上的笑还没提起来,就被这响亮的摔门吓了回去。   敢甩干爹的门,江小姐当真不是一般人啊!   江霏微见顾恭也在,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太没规矩了,可心里还是无名火乱撞。   顾恭笑着走上前,”来给干爹送文书,没想到碰上江小姐。”   江霏微笑得有些勉强,“顾恭,让你见笑了,我要回去了,替我给阮安带声好。”   “哎,一定一定,江小姐挂念着奴才们,奴才们……”   “不要说奴才。”江霏微的声音里带着些悲伤。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照顾好你们督公,至少顿顿饭是要吃的。”   顾恭腹诽,干爹是在拿命换前程呢,就是故意不吃饭、让伤好得慢。   当然这话他打死也不敢告诉江霏微,“奴才明白。”   十五又把江霏微送回了顾府的院子,江霏微也不愿多呆,径直回了忠勤侯府。   她到老夫人院子里去请安,正碰上兰氏正面走过来。兰氏勉强扯了个笑,“三姑娘,又去顾府啦?”   “是的,婶婶忙什么呢?”   兰氏面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忙什么?若不是她提什么嫁妆,自己至于这么狼狈吗!   林老夫人要她五日后就把东西清点齐全,可那么多东西当出去了,哪里是一时讨得回来的!   她心里也委屈了起来,这诺大的侯府处处要银子,老夫人又不肯完全把管家权给她,让她处处受阻,不少事情只能画银子摆平。她也是没办法才动了江霏微的嫁妆!   毕竟谁能想到江霏微还能回来呢!   她不想多说,强笑道:“江侯爷回来了,正在寿安堂呢,你快去吧。”   父亲回来了!江霏微眼睛亮了起来,急忙往寿安堂走去。   江霏微赶到寿安堂时,林老夫人刚和江迟凌、江远宏说完事情,见她进屋,抬手示意她等等。   “侯府能延续历朝,靠的就是以和为贵。迟凌,你作为长兄,自然要承担起侯府的重责;远宏,你作为我的次子,也要好好辅佐迟凌,不可被后宅妇人带歪了心思,让你们兄弟凭生嫌隙。”   “是,母亲。”   江霏微看着起身的江远宏,恭敬行礼。江远宏连忙回礼,“可无颜受你的礼,内人不懂规矩,倒是给小辈添乱子了。”   “二弟,咱们不说这些。”江迟凌笑着扶起江远宏。   江霏微看着两人不似作伪的神情,果真如书中所写,两人关系不错?   江远宏走出寿安堂,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兰氏见他回来,面色还算平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小心上前,替他宽衣。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江远宏淡淡开口,可多年夫妻,兰氏知晓他是动了火了。   “妾身只是为您考虑啊……”兰氏还未说完,江远宏转过身来,一个巴掌兰氏扇过去。   “你与其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上花功夫,不如多督促一下庭儿的课业。”江远宏说完话,自己穿好了衣衫,“我去同僚那一趟,晚上不回了。”   兰氏看着他毫不回头的出了门,眼中的委屈渐渐变成了恼怒。她站起身来,往江庭的院子走去。   江庭正在小口抿着江霏微给自己的蜜饯,他听见门口急促的脚步声,知晓是兰氏来了,连忙将蜜饯藏到床褥下。   兰氏啪的推开房门,见江庭已站在桌前,冷笑一声,“你的好爹爹让我关心下你的课业。”   她走到桌前坐下,翻看着他的书,随意指了一篇,“这篇背给我听。”   江庭松了口气,这篇自己温过。他顺利背了出来。兰氏又指了一篇,他正流利地背着,抬眼瞥见兰氏阴沉的表情,不由停止了背诵。   “怎么不背了?不是很会背吗?”   “……后面的,我记不住了。”   “既然记不住了,那就跪着好好记住。彩娟,你坐下看着他背。”兰氏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心里总算顺畅了几分。   江远宏在意他唯一的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个学不好的废物!婢女生出来的货色!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两年来,江远宏从来不近自己的身,也不在家中久居……   彩娟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庭,有些为难,“少爷,你快背吧。”   江庭没有说话,随意看着手里的书本。   左右兰氏都是要找茬罚他的,不如谎称自己不会背,至少能少看那张脸一会。   父亲觉得自己害死了姨娘,并不乐意看见他;兰氏觉得是姨娘勾引了父亲,恨不得把自己养废。   自己再认真读书,也逃脱不了这个牢笼。读了有何意义?   那厢,江迟凌难得忙完公务回家,自然和江霏微聊个不停。江霏微没有提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只挑有意思的告诉江迟凌。   江迟凌虽然累,却还是提议道:“霏微,东华楼上了新菜,咱们出去吃!”   江霏微看他满脸疲惫,想拒绝,江侯爷却直接让李章去套车了。   江霏微干脆将查妈妈和春莺、春燕一起带上了,“难得父亲请客,我可要好好宰一顿!”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门口,查妈妈突然拉住江霏微,“三姑娘!那不是芸兰小姐吗!” 第31章 帖子 这场闹剧是他安排的?   江霏微打眼望去, 果然是江芸兰。   而她身边的人则更是眼熟了,是三皇子。   就算自己的到来为故事剧情带来了微妙的偏差,但男女主角还是顺利产生了火花。   江霏微多打量了几脸, 江迟凌察觉到她在看什么,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看见是江芸兰和三皇子时, 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大步走上前去,“拜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一见是江迟凌, 面色就带了几分紧张,又看见他身后的江霏微, 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愧色,“侯爷、三姑娘, 不必多礼。”   他对江芸兰一见钟情, 但着实对不住江霏微。他本以为江霏微收到退婚的消息, 会耍小性子, 可那日她落落大方、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欣喜。   他不由多打量了江霏微几眼。江霏微却根本没看他, 只笑看着江侯爷。   江迟凌耐下脾气, 看了眼缩在三皇子身后的江芸兰,“芸兰,这么晚怎么不回府?”   芸兰目光有几分躲闪,“女儿从永宁公主那回来, 想着到东华楼打包份糕点带给祖母,没成想碰到了三皇子,又碰见了父亲和妹妹……父亲是带妹妹来东华楼吃晚膳吗?”   她见江迟凌没有反驳, 声音里带了几分被抛弃的苦涩,“真羡慕妹妹,这么多年, 父亲还从未单独带我来东华楼吃过晚膳呢。”   三皇子刚刚碰见江芸兰,就听她旁敲侧击提到是因为在家受到冷遇,这才出门散心的,现在一看,果然如此,他不由对江芸兰有了几分心疼。   江霏微看着三皇子深情的眼神就有些倒牙,但她可不想江迟凌落得个冷落养女的名声,她笑着说道:“我倒是羡慕姐姐呢。这么多年,我远在他乡,与养我的商户家并不亲近,我总渴望能有一位持重的父亲,能成为我的依靠。”   “我真羡慕姐姐,这么多年能陪伴父亲左右,受他庇佑,得他教导。这是多少顿东华楼的晚膳都换不来的。”   这也算是江霏微的真心话。   江迟凌只觉得胸口发疼,他没敢看江霏微。   三皇子也有些惊讶。他刚见着霏微时,总觉得她性子太冷了些,待人接物虽礼数得当,确总有些疏离。她这般说,定是想起了以前受冷落的日子,心中难过。   他听到这番剖白,心中那愧疚又起来了,“如今姑娘回了家,也能宽心了。”   江迟凌不欲与这两位多说话,“三皇子,小女还未进晚膳,先失陪了。芸兰也早些归家吧,免得祖母担心你。”   江芸兰柔柔行礼,“是,父亲。”   她看见江迟凌离开时的眼神……今天这关怕是不好混过去。   果然,晚上她等来了江迟凌的驾临。   “父亲,妹妹今晚可开心?”她尽力扮演着好长姐的模样。   “霏微挺开心的。”江迟凌看向江芸兰,“你今日和三皇子,当真只是碰巧遇见?”   月光凉凉洒在屋内,连烛火都温不透,江芸兰看着江迟凌如月光一般冰冷的眸子,一时竟不敢接话。   江迟凌见她害怕,微微放软了口气,“芸兰,你是太后亲封的郡主,按祖宗礼法,是不能……你也该和三皇子保持距离。”   “更何况,霏微和三皇子退了亲,于情于理,你作为长姐,也不该和三皇子再有牵扯,否则咱们忠勤侯府,包括你,都要沦为笑柄。”   “父亲,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时辰不早了,不打扰你了。”江迟凌又打量了一眼江芸兰,毕竟是下属的遗孤,自己也不好说重话,她是个聪明女儿家,想必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江迟凌说的是实话,可江芸兰却听不进去。   凭什么是江霏微和三皇子定了婚事?她被三皇子抛弃了,又拖累的三皇子不能和自己好?   她喜欢三皇子的温润儒雅,她偏要争一争!侯府的面子?侯府根本没把自己当亲生女儿,凭什么要求自己保全侯府的面子?   江霏微不知道江芸兰的千般心思,毕竟第二日,太后寿辰的请柬就送到了寿安堂,侯府的三位姑娘都在受邀之列。   林老夫人十分开心,“太后娘娘这次寿辰,按她的意思,一切从简,命妇们只需在生辰前拜会即可,生辰当日,却广邀京中适龄的姑娘们参加。”   兰氏好奇道:“难道太后娘娘……要作媒?”   老夫人点点头,“我想着大概是了,如今只有大皇子成了亲,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未成亲,太后疼惜孙辈,自然着急了。”   江霏微想了想,太后代表着镇国公府的势力,他们支持的是魏皇后和大皇子,不会花这么大排场给二皇子挑妃子。这怕是贵妃求了皇上,找个不被前朝参一本的机会,见见京中的女儿们。   你们说我大肆给二皇子挑妃子,有违祖制?那我就借太后寿辰的名义,看谁敢参太后的本。   毕竟当今圣上若不是太后,怕也当不成皇帝。   老夫人则是松了口气,老侯爷当年未支持顺天帝登基,顺天帝虽依旧重用江迟凌,却并不亲厚,忠勤侯府的势力愈发单薄。她原本担心人走茶凉,姑娘们得不到帖子,但太后还是给足了侯府面子。   她有些骄傲地看着江芸兰,若不是芸兰讨得太后喜欢,这两个小的哪有福气进宫!   进宫啊……说不定能看到顾言呢!江霏微本来有些开心,可想到顾言之前跟自己说那什么青州府曹家的公子、太后要掌眼什么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要他给自己操心!自作多情!   “玉青和霏微都是头次进宫,芸兰啊,到时候你要多多照顾着妹妹们。今儿下午,就让人来给你们量体,准备入宫的东西。”   “是,祖母。”   江霏微闷闷不乐出了屋子,春莺见她情绪不佳,有些疑惑,“小姐,进宫这样天大的好事,你怎么还不开心啊?”   “没,想到要见到某个笨蛋,就烦!啊!烦死了!”   江霏微没想到,某个笨蛋的消息晚上又窜进了她的耳朵,把她气个半死。   江侯爷匆匆回家,满脸倦色的接过江霏微递上来的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父亲前些日子还说忙完了,可以歇息两日,结果又这么晚才归家。”江霏微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嘴上不禁抱怨了起来。   “哎,没办法,皇上那又出了岔子。那东厂新任的顾………”江迟凌突然想起不该提顾言,连忙住了口。   江霏微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茶碗盖碰在杯壁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沙声。   江迟凌连忙起身,像个做错的孩子似的道歉,“霏微,对不住,父亲不该提起他!”   “没什么。他出什么事了,让你们这般奔波的。”江霏微不动声色地将茶碗递给春莺,让她拿下去。   江迟凌有些躲闪,“没什么,就是些朝堂上的事情,没意思……”   “给女儿讲讲吧,马上太后寿辰了,宫里的事情,我知道些也不坏。”江霏微笑着说道:“再说了,女儿又不怕他!凭什么不敢听了!”   江迟凌耐不住她要求,只好说了这几日在忙什么。   “你可能不清楚,咱们这位皇帝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子,可先皇后去世得早,先皇又宠爱贵妃诞下的四皇子,故而皇上一直未被封太子。”   江迟凌讲到这,面上有些无奈,“我父亲当年也是支持四皇子登基的,其实四皇子也差点……可镇国公府坚持太子之位应由长子继承,之后太后嫁入宫廷,做了皇上的养母。先皇驾崩后,四皇子起兵,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四皇子虽然被下了狱,没多久就病死了。可他的旧部们却不相信,一直在东奔西走。可皇上登基五年有余,那该死的东厂不知害死了多少人,该清的残党早就清干净了!偏偏前几天又在宫里冒出来一个!”   ”所以顾督公是……挨罚了?”   “人虽然死了,可这本就是皇上的心病,他本要问东厂的罪。可顾言前段时间进宫迟了些,被他干爹顾全安打了板子,这段时间都在私宅里养伤。”江迟凌讲到这,面上都是嘲讽的笑,“你说巧不巧,这顾言向来是面上端笑、进退有度,偏偏那日把他干爹惹急了,将他打得半死,养了好些日子都没好!连面圣都是由人扶着去的!皇上以为他受了委屈,更是信任他!他转手又把罪名放到了平日对他不满的官员身上,咱们奔波了一日,一个人都没捞出来!”   “也就是说,这场闹剧是他安排的?”   “他向来阴险狡诈,我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尤其是之后他迅速抓了人……定是他做局了。”   江霏微知晓顾言受伤的事情。   他想到那日顾言苍白的面庞,额头的薄汗,因疼痛而攥紧的拳头……她突然注意到,江迟凌之前说顾言挨打的原因,是因为进宫迟了。   她谨慎试探道:“他是哪日进宫迟了,需要挨这么重的罚?”   “哎,是初八哪日,皇上要封福王。”   江霏微只觉得心直坠下去。   初八,是十六带自己去见顾言的日子。 第32章 寿宴(一更) 也算是奇闻一件了!……   “霏微!”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江霏微的肩膀, 江霏微这才回过神来,向后看去,“嫣然, 好久不见了!”   魏嫣然嗔怪道:“你想什么呢,我唤你好几声, 你都没反应。”   江霏微看着宫道两旁的红墙黄瓦,“第一次来来宫中, 一时愣神了。”   魏嫣然笑着挽过她的手臂,“你还是头一次进宫吧, 今日,我定把你介绍给皇后娘娘!她肯定喜欢你的!”   ”小姐, 皇后娘娘先传你过去呢。”魏嫣然身后的嬷嬷提醒道。   魏嫣然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着急叫你, 差点忘了!待会我再来找你!”   江霏微笑着和魏嫣然告别, 她转过身来,只见有几位贵女正悄悄打量着她。   她温和笑着, 行了个礼, 其中一位姑娘走上前来,“江小姐,我叫才梦兰。你果真如母亲所说,是个漂亮姑娘呢。”   “才小姐, 幸会。”原来是昌平伯府的女儿,江霏微对豪爽的才夫人印象颇佳。   三三两两的贵女都围了上来,“江姑娘, 咱们在相国寺见过呢,不过当时没说上话……   江霏微作为侯爷找回的独女,本就引人好奇了。而江霏微在侯府处置奴仆、在相国寺被选中斩妖之事, 更是被传得有些夸张。   江玉青看见江霏微被人围着,不满地瘪瘪嘴,“等他们看见太后多宠爱姐姐,到时候他们想巴结姐姐都来不及呢。”   “玉青,宫禁森严,慎言。”江芸兰瞥见尚仪局的女官在身侧看着,低声说道。   司赞司的女官们见人齐了,便恭敬引着众位贵女前往慈宁宫,给太后拜寿。   虽是太后六十大寿,皇上也嘱托办好些,可由清廉著名的魏殊把关,魏太后也不能大操大办,算不得太热闹。   众位命妇先行拜寿、送了贺礼,魏太后便允他们去吃席了。而女官则点了一批贵女留下,请他们移步御花园。   众位贵女皆是一愣,原来趁着拜寿的功夫,太后已经开始挑人了!   江玉青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离开的贵女,松了一口气,过了这一关,至少京城的好人家都会格外注目他们这些留下的女儿家。   女官们又引着十余位贵女到了御花园。而园内,魏皇后和许贵妃、永宁公主早已候着了。   他们见魏太后来了,起身行礼,又受了众位贵女的礼,太后才笑着开口,“哀家老了,平日做什么事情,就讲究个有缘。你们都是和哀家有缘之人,也就不必拘着礼了,如今御花园百花绽放,你们好生玩乐才是。”   许贵妃笑着说道:“各位小姐的礼,太后刚刚还没一一细看过吧。不如让臣妾们饱饱眼福。”   魏太后扫了许贵妃一眼,没有驳她的意思。   许贵妃借着自己生辰的名义给两位皇子相看,她虽然颇为不满,可为了皇孙们,还是忍了下来。   大皇子的孩子都会跑了,二皇子的婚事却被他母亲拖着,还是早些定下的好!   “去把各位小姐的礼呈上来吧。”   魏太后为皇后时,只诞下过一位公主,封号寿阳,虽在千般呵护中长大,可不到十四便过世了。至此以后,微太后便疏于后宫治理,而是沉迷佛法。今日各位贵女备下的寿礼,大抵也和佛相关,有精致的白玉佛像莲花盏、昂贵的鎏金佛像、或是从他方寺庙寻来的佛经……毕竟是赠予太后的寿礼,华贵非常。   轮到忠勤侯府,江玉青也和旁人无差,送的都是些精贵物件,而江芸兰却别出心裁,准备的寿礼是一副金线绣成的观音像,手持净瓶杨柳,法相庄严。针线走向流畅、神韵畅然,衣袂飘飘仿若真在眼前一般。   她笑着跪下说:“臣女绣好后,还特意送至净空法师座下供奉七七四十九日。佑太后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江芸兰看着众人惊叹的眼神,嘴角的弧度不由大了些。   为了这幅观音像,她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特意拖了各方买到了合适的底部和绣线,还专门拜了京中有名的刺绣娘子为师,不畏寒苦,专门制成。   太后六十寿辰,各家肯定奔着隆重昂贵的礼物准备,太后见多了也就不在意了。自己的礼物就难在心血和特别!   魏太后果然满意,“芸兰啊,许久未见你,你果然最懂哀家的心啊。当年就是你为寿阳从相国寺求来了法器,今年这副观音图,哀家也很是满意。”   永宁公主笑着牵过江芸兰,“太后,芸兰为了这副刺绣,这一年都甚少答应我的邀约了,你可要好好赏她才是!对了,也要赏我才是,这一年好多宴会没有芸兰作陪,孙女可是少了好多乐趣呢!”   魏太后看着永宁公主和自己女儿有三分像的脸,笑着应下,“好好好,你们两个小冤家。”   她看向江芸兰身后的姑娘,“这位就是忠勤侯府的三姑娘吧?”   江芸兰闻声,上前跪下,行礼问安,“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见江霏微不卑不亢的样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虽只见过一面,太后却觉得江霏微是个性情软和的好姑娘。   虽然流落民间十余年,但她归位后,既没有被繁华盛景所震慑、放不开手脚,也没有因为权钱而作天作地、扰乱家宅。   她听闻江霏微年纪虽轻,在治家上确颇有手段,是个执掌中馈的好料子,做主母再合适不过了。更何况她还得了印光法师的赏识,在梦里为其指点迷津,连相国寺方丈都亲自上门拜访。   也是,失踪十余年的姑娘还能从偏远之地找回,可不是受了佛祖庇护!   许贵妃看见江霏微,确是心里不畅快。   当年自己势弱,想搭上忠勤侯府的线,才玩笑般定下了那门亲事,又没有帖子,本来就不作数的。偏偏自己的儿子被先生教傻了,傻乎乎跑到侯府去退亲!今日自己根本没点江霏微,太后还把她喊来,故意碍自己的眼睛吗!   江芸兰被封了郡主,不能与自己的儿子结亲,那江玉青也上不了台面,这忠勤侯府的人就不该来碍自己的眼!   魏太后没有错过许贵妃面上的不快,她也没放在心上。自己今日特传江霏微来,也是替自己曾经的好友,曹老太太先掌掌眼罢了。她有个孙子要娶亲,本地的女儿家没看上,竟是一路寻到了京中。   魏皇后见气氛凝滞,笑着说道:“早就听闻这位三姑娘的大名了,不知你给太后准备了什么寿礼?”   江霏微双手奉上盒子,“臣女恭祝太后福寿绵长、绣阁长春。”   众人打眼一看,这盒子怎么看着……像个食盒啊?   江霏微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笑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几块像烧饼的食物。   魏太后的寿辰上,竟然有人送烧饼,也算是奇闻一件了!这江霏微就算被侯府找回来,可也实在是……改不了乡下养成的做派!   有位贵女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许贵妃也没忍住轻笑出声,“三姑娘,你送这个是何意啊?”   江玉青脸涨得通红,忠勤侯府的脸面都被江霏微给丢尽了!   江芸兰也被江霏微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太后生辰前,相国寺的方丈可是再次驾临忠勤侯府,她听闻江霏微是仿效她当年,送些法器之类的,没想到准备的寿礼却是这个!   一下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连忙跪下请罪,“臣女的妹妹回京不久,不知礼数、冲撞了太后,还请太后原谅!”   太后却没有说话,就这么让两人跪着。   正当江芸兰心里越来越没底时,太后发了话,“三姑娘,你这是……什么饼?”   “禀太后,这是炝饼。臣女幼时,曾碰上一位四处奔波的商户借宿,那位商户的女儿曾教会我做这个。也不知怎么,前些日子臣女突然梦起这段往事,正好相国寺方丈来侯府,臣女请其解谜,他说这个饼和太后有缘,臣女便斗胆做了来,作为寿礼。”   许贵妃嘴角噙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这般粗陋之物和太后有缘?怕是那方丈算错了吧。”   魏太后却垂下头来,没有说什么话。   魏嫣然心里着急,想冲上去替江霏微辩驳一二,却被魏皇后一把拉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众人感受到太后的不快,拼命挤着好话说着,可太后却没什么兴致,两炷香的时辰不到,便离开了宴席。   魏皇后有些担忧,却被太后回绝了相送。许贵妃倒是毫不在意,亲热和众位贵女说着话,为二皇子相看着。   江芸兰看向江霏微,口气第一次有些冲,“霏微,太后六十大寿,皇上特意嘱咐了好生办,你为何要送这般粗陋的东西?现在惹得太后不快了,可怎么办啊!”   自己这些年能在京中有些地位,就是靠太后的厚爱,若是连太后的宠爱都没了,她还怎么立足!   江霏微确不在意似的,“我都说了,这东西是方丈批过的,我才送的。”   江玉青见她不知悔改的样子,生气极了,“你!若真是方丈批过的,太后为何会离席!分明是你把太后惹恼了!”这次宴会若能被相中,日后自己说不定就是皇妃了,偏偏这江霏微惹乱子!   好巧不巧,三位皇子在此时来到了御花园,给太后请安贺寿,却没看见太后的人影。   三皇子听完许贵妃说笑般讲着江霏微的事情,不由给江芸兰投去担忧的眼神。   芸兰一向敬重太后,此刻太后不开心,她想必也很煎熬。他又瞥见江芸兰身侧的江霏微,只见她气定神闲,丝毫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乱子。   他不禁叹了口气,本来还有些愧对这位三姑娘,可如今来看……她还不及芸兰万分之一稳重。   突然,魏太后身旁的元姑姑一脸严肃地走到江霏微面前,“江姑娘,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元姑姑可是宫里出了名的和善,连她都一脸严肃,太后怕是真生气了。   众人带着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目送着江霏微离去。但很快,他们就被二皇子和三皇子所吸引了。   江芸兰看着众人跃跃欲试的样子,见三皇子又看向自己,不禁埋头低笑。   这些女人,不知道三皇子早就对自己芳心暗许了。 第33章 争吵(二更) 孙女没做错,为何要跪?……   江霏微又被元嬷嬷领着, 回到了慈宁宫。   元嬷嬷一路沉默,江霏微也没有开口。   两人跨进寝殿,便见太后跪在佛像前, 手中的莲花盘里,放着江霏微做的炝饼。   “江姑娘, 哀家有些话要问你,你要说实话。”   江霏微恭敬垂首, “臣女定知无不言。”   “你这炝饼的做法,是如何学来的?”   —————   御花园里, 魏皇后早早退了席,许贵妃又传了钟鼓司来唱了两曲, 时候也不早了。   江芸兰和江玉青走在宫道上, 江玉青一反耀武扬威的姿态, 哭丧着脸, “我难得进一次宫,竟全被那小贱人给悔了!等回了家, 祖母定要好好罚她才是!”   另一厢, 元姑姑领着江霏微走出慈宁宫,“马上宫门就要关了,耽误了姑娘时辰,真是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 能让太后宽心些,也是我的福气。”   元姑姑低声笑道:“等明日,太后定然……顾督公?”   江霏微转过头去, 就看见一身红贴里的顾言独自站在宫门口,对着元姑姑轻轻颔首。   “咱家听闻今日入宫的贵女还有没出城门的,便来问问。”他扫了一眼盯着自己看的江霏微, 别过了视线。   元姑姑恭敬回道:“太后娘娘多留江姑娘问了几句话罢了,奴婢正要送姑娘出去呢。”   “咱家送吧。元姑姑,皇上刚才过问了太后娘娘的事情,你还要去皇上那通报一声才是,若是晚了,皇上怕是着急。”   元姑姑有些犹豫,按理该自己送江霏微出去,可今日时辰确实晚了,况且皇上过问......但这顾督公平日冷情冷性的,她怕吓着江姑娘。   江霏微笑着说道:“既然元姑姑还要去皇上那,就请这位公公送我出宫吧。”   元姑姑见江霏微没有反对,松了口气,“那就麻烦顾督公了。”   顾言绕到江霏微身侧,微推一步,躬身俯首,“江姑娘,请。”   江霏微看着他谦卑的样子,和比那日相见时还要纤弱的身躯,一言不发,往前走去。   “没事吧?”或是为了掩饰太监尖利的声线,或是这宫道太过安静,他压低的嗓音幽幽冷泉,却让江霏微感到温暖。   “没事。”   顾言瞥见她脚步轻快,深情也没有受委屈的样子,松了口气,“虽不知你为何送那东西,牵扯到宫里的事情,以后不可如此莽撞了。”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不会被那光头和尚骗了吧?”   “那和尚骗我什么,我都无所谓。”江霏微猝然停下脚步,逼得顾言也是一顿。   她转过身来,直视着顾言清冷的凤眸,“你是不是故意让老祖宗罚了你,故意不好好养伤,故意安排了什么逆贼,就为了……”她不想说出伤人的话。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是以朝中清流江迟凌爱女的身份,还是以黎城县县令张迪养女的身份?”   若是江迟凌爱女,他不会说实话,若是张迪养女,他懒得说假话,因为他手里还攥着江霏微的秘密。   江霏微只觉得胸口发疼,“我是以我自己,作为独立的我自己,在问你。”   “……是。”   “所以那日我为你包扎,为你煮面,不过是自作多情?你根本不需要吧,你只需要的是待皇上审问你时,你是病弱不堪的样子才好,对吗?”   “没错。”   江霏微看见他空空如也的腰间,嗫嚅道:“我可真是……蠢极了。你自己都不爱惜身体,我着急什么。”   她的话尾甚至带了些哽咽。她转过身去,快速往宫外走去。   顾言没有拦他,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送她到了侯府的马车前。   江芸兰见江霏微竟没被女官送出来,而是派了个太监送出来……她又打量见江霏微微红的眼角,江霏微怕真是惹得太后不快了。   她有些着急说道:“三妹妹,太后都和你说什么了?”   江霏微却不说话,只是埋头摆弄着手里的帕子。   江芸兰更是着急,一把抓住了江霏微的手,“你早早说了,我和祖母还能想个对策,之后好给魏太后赔罪啊!”   江霏微却一只手护住了帕子,一只手拍开了江芸兰,“姐姐多虑了,太后娘娘没有怪罪我。”   江芸兰看着她死不悔改的样子,“你这样可是连累咱们侯府!你对得起父亲在外的奔波打拼吗!”   江霏微直接两眼一闭,将懒得理她写在的明面。   江芸兰见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她脑子里飞速转动着,虽然江霏微惹恼了太后,可太后也知道她不过是侯府刚寻回来的姑娘,养在民间难免粗俗,最重要的是让祖母好好罚她一顿,让父亲知晓她有多么不上台面。   到时候给太后道歉,顺便还能把她和侯府做个切割,江霏微的名声,可不止是京城里不好那么简单了!   几人各怀心思回到了侯府。   江芸兰和江玉青一下马车,就飞快往寿安堂走去。   林老夫人见他们回来,连忙坐起身子,“可算回来了!今日面见太后,如何啊?”   她见两人都欲言又止,顿时觉得不妙,“怎么不说话?江霏微呢?”   “祖母,今儿……出大事了!”江玉青咬牙切齿地说道。   江芸兰借着江玉青开起的话头,完完整整将今日寿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后明显不快,偏偏又是在她寿辰之日,咱们侯府的名声必定有损,还望祖母明日能进宫一趟,尽快和太后告罪才是。”   林老夫人听完来龙去脉,那口气差点堵在嗓子眼没喘上来,“我早就和迟凌说了,江霏微怕不是个懂事的,他偏不信!这次太后寿宴,我本来也不想让她去的,但想着迟凌高兴……哎!就和她那个娘一样!上不了台面!去把那惹祸精给我找来!”   江霏微跨入房间内,正好听见老夫人最后说的话。见老夫人又拿自己母亲出来说,江霏微不由握紧了拳头。   母亲好歹也是顾府养大的女儿,就因为不得她的喜爱,平白遭了多少唾骂!   她简直不能想象,母亲还在侯府时,受了多少委屈。   她缓缓走上前,“祖母不必让常妈妈跑动,孙女这不就给你请安了。”   林老夫人见她全无反思之意,心里的怒火更甚,“怎么?说道你母亲你还生气了?你就给你亲娘丢人吧!”   “孙女若真做错了什么,祖母大可罚我,不用指桑骂槐。”江霏微淡淡说道,却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袖子。   平日这小贱人面上可听话着,怎么今日这么大气性了?江玉青不由咽了咽口水,她忽然觉得……江霏微并不是面上那般软和的脾气。   林老夫人更生气了,“你给咱们侯府惹下这么大的祸事,还要把我这老脸赔进去给你填窟窿,你还不知错在何处?”   “孙女回来时就跟江芸兰说了,太后娘娘没有生气,也没罚我。祖母你偏听偏信,孙女就算说千万句话,你也是不信的。”   偏听偏信?林老夫人清楚,自己就不喜欢顾云烟,不喜她把江迟凌迷得团团转、后院连个服侍的小妾都没有,搞得大房人丁凋零。   当年她失踪的时候,林老夫人甚至是有些开心的。偏偏江迟凌又是个死脑筋,连续弦都不愿!   林老夫人冷哼一声,“你还敢冲撞长辈了?给我跪下!”   “孙女没做错,为何要跪?”   江芸兰看着江霏微往死胡同钻,火上浇油道:“妹妹,今日那么多贵女在宴席上都看见了,皇后和许贵妃也在。你若是害怕了不敢承认,可就是把侯府至于不义之地了。太后一向宽厚,只要你认个错,让祖母去宫里和她道个歉,她是不会怪罪侯府的。”   她又转头对老夫人说道:“相国寺的那位方丈,孙女一直觉得奇怪,就因为他,京里还传妹妹是上天赐福,怪不像话的。妹妹想必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   林老夫人回过味来,是啊,芸兰就是因为在相国寺求得了宝物才被太后赏识,江霏微怕是也想来这套,结果弄巧成拙了!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又见江霏微仍不认罪,“你既然不想给我跪,那就去祠堂给列祖列宗跪着吧!来人,把人给我压下去,好好看着!”   从门外走进两个婢女,一把抓住江霏微的胳膊,把她按住。   江霏微不以为忤,反笑道:“林老夫人,你看不起我母亲,也看不起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旁人三言两语就把罪名给我定了,你也懒得听我半句解释。那咱们这次就拭目以待,看我是不是给侯府丢了人!”   林老夫人啪地一拍桌子,“还不快把她给我拖下去!”   查妈妈听闻江霏微到了寿安堂,本想给她送个披风,却看见她被两个婢女扭着往祠堂带去。   她连忙跪在寿安堂前,“老夫人,小姐年纪还小,若是有冲撞您的,还请您体谅!小姐身子不好,祠堂湿冷,她受不住啊!”   老夫人听见查妈妈在外面嚎丧,更觉得腻烦,“还不快把这刁奴赶走!”   常妈妈站出来,“我去和她说吧。”   查妈妈见常妈妈走到自己跟前,连忙磕头道:“常妈妈,您最是善心了,小姐身子真的不好,平日稍微有冷些都缓不过来,真受不得祠堂的!”   “你莫闹了,越闹,老夫人越生气。”常妈妈叹了口气,她也觉得老夫人这次实在是过分了,可她也不敢说,“你快派人去寻侯爷回来,若是侯爷不在京内,就快去顾府找李老夫人!” 第34章 打脸(三更)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阿嚏!”   江霏微没忍住, 一阵哆嗦。她下意识从怀中掏出了手帕,可在看到的一瞬,又犹豫了, 干脆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这块帕子,还是顾言之前给自己擦脸的。她今日鬼使神差揣在了身上, 仿佛顾言能保佑自己似的......   可她一想到顾言今日那副毫不在意的无赖样,就觉得来气!她很恨举起帕子, 胡乱擦了一下脸。   他要用命去换前程,就随他吧!自己瞎操心做什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   一阵阴风穿堂而过,江霏微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她转头看了眼殿外隐隐的灯火, 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罚就罚吧, 等明日事情明了了, 她倒要看看林老夫人是什么表情。   在小说里,曾经描写过太后怀念寿阳公主的一个细节。   寿阳公主的奶妈是平江人, 一日魏太后心情不好、不愿进餐饭, 便谎称是宫内的食物都吃腻了。寿阳公主心里担忧,便求奶妈教自己,亲手做了炝饼给太后尝。   这炝饼是平江地区的平民吃食,寿阳公主也就亲手做过这么一次, 有魏殊这么个讲究礼法的哥哥在宫外盯着,魏太后也没有将此事大肆宣扬,只当是母女在深宫里, 一点温暖的慰藉罢了。   等寿阳公主过世,奶妈也因病离宫,知道此事的人, 怕也只有太后和她身边的元嬷嬷了。   寿宴上若送普通的物件,也只是不出错;若送相国寺的法器,就算是方丈亲手送来,难免被有心人挑刺说模仿江芸兰。   更何况,按照书中所写,江芸兰会在宴会上多次“不小心”提到原主的伤心事,原主没克制住脾气,自然在太后面前失仪。   自己本来只是想压一压江芸兰,少让她烦自己,没想到……   自己对侯府本就单薄的情感,此刻是一分都没有了。除了将迟凌,她都不想管。   此时,内廷。   顾恭接过顾言递来的文书,见他难掩倦色,小心说道,“干爹,太后的寿宴好不容易忙完了,今日不妨早些歇息吧。”   “今日之事,查出来是怎么回事没?”   “干爹,您不是亲自跑去了吗?霏微姑娘没告诉您?”顾恭想着干爹一听见霏微小姐出事了,手里的活一撂就跑到慈宁宫打探的样子,就啧啧称奇。   这么多年,倒头次见干爹这般莽撞。   “她没告诉我,倒是把我凶一顿。”   “啊?”顾恭愣了一瞬,想象了下江霏微生气的样子,没忍住勾了勾嘴角,“霏微小姐因为你打探消息,生气了吗?”   “她气我,没有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   屋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顾恭。”   顾恭连忙回道:“哎,奴才在。”   “我逾矩了,对吧?”   顾恭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如同棉花堵住一般,什么也没说。   他自然希望干爹能有个贴心人,可那么个贴心人……绝不可能是江霏微。   江霏微是侯爷失而复得的宝贝,是侯府长房的独女,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是把阉人当人看的姑娘……是天上的星星,是蒙尘的明珠。   她日后定会快乐一生,就算不会,干爹也会撑着她,走那花繁锦簇的路。   可她绝不会是太监的对食,是阉人的……妻子。   顾恭咬咬牙,“干爹,咱就自私一回……”   “但我不会。”顾言缓缓抬头,月光和烛火交加,莹莹沉在他的双眸里,“我不会欺她年幼无知,把她往邪路上引。”   “咱家之前已经够放肆,再这样下去,天爷就要有意见了。”顾言缓缓起身,“日后她的事情,你们处理好就是,不用再事事报予我了。”   星河流转,白日到来。   老夫人用过早膳,擦了擦嘴,“守着的人怎么说?”   “三姑娘一晚都没说话。”常妈妈谨慎回道:“老夫人,今早顾家派人传信,说三姑娘今日邀了顾家两姐妹来府拜访您。您看要不要……”   “就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叫他们改日再来吧。”老夫人接过江芸兰递来的茶,微抿一口。   “是。”常妈妈叹了口气,看来老夫人是铁了心要三姑娘认个错。   这三姑娘平日看着温软体贴,没想到性子竟这么烈!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婢女匆匆跑进了屋,慌忙报道:“老夫人 ,太后派人来了!”   老妇人噌地站起身,“来的是谁?有没有说为何而来?”   “来的是太后身旁的元嬷嬷,说是昨儿要小姐受惊了,今日特有赏赐!”   江芸兰的婢女凝碧十分开心,高声说,“昨儿被三姑娘一扰,太后都没和大小姐好好说上话!太后真是体贴小姐!”   “凝碧!不许胡说!”江芸兰假意呵斥,面上却是藏不住的喜悦。   向来宫里有什么赏赐,江芸兰这个做郡主的总有一份。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还是我这好孙女争气!”   一行人连忙整理了装束,匆匆往正厅赶去。   林老夫人是见过元嬷嬷的,她笑着走上前去,“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惭愧。”   “林老夫人过谦了,你有这么个好孙女,太后娘娘喜欢还来不及,奴婢就是多跑几趟也是应该的。”元嬷嬷给足了林老夫人面子,“太后娘娘近年没什么精力,甚少单独赏赐小辈们东西了,今日特让奴婢送来,生怕误了时辰呢。”   “真是多谢太后娘娘宽宏大量,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女惹出一堆祸事来,太后娘娘也没怪罪。还怕芸兰多想,特送了东西来安慰。”林老夫人向后瞅着,“不知太后都赏赐了什么?”   元嬷嬷眨眨眼,面色有些古怪。   ”老夫人,这些东西是赏赐给忠勤侯府的三姑娘,江霏微小姐的。”   侯府一众人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林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不是给芸兰的?”   “奴婢从未说过这赏赐是给安乐郡主的,难道是侯府的奴婢传错话了?”   是啊,宫里有赏赐给江芸兰,按理都是称安乐郡主,而非小姐!   林老夫人这才回神,连忙就着台阶下了,“哎呀,都是这奴仆没见过天家气派,一时慌了神。我还担忧昨儿霏微惹了太后不高兴,太后怪罪呢。”   她给常妈妈使了个颜色,常妈妈立刻退下,去祠堂找江霏微来。   “太后娘娘就是怕旁人误会了霏微姑娘,所以才特派奴婢来呢。”常妈妈的动作没有逃过元嬷嬷的眼睛,“霏微姑娘给太后娘娘的寿礼,太后娘娘十分喜爱。太后看见那炝饼,想起了些陈年旧事,心绪一下不稳,倒是让各位小姐误会了。”   她移了移视线,“倒是这……怎么不见霏微姑娘呢?”   林老夫人强笑着说,“我这孙女一向爱赖床,劳嬷嬷多等会。”   过了快一盏茶时间,江霏微才被常妈妈扶着来了,“元嬷嬷,又见面了。”   元嬷嬷也是在后宫搓磨半辈子的人了,她见江霏微还穿着昨日的旧衣,拖着脚步、不自然地往前挪动,就知晓她定是挨了罚跪。   昨日率真可爱的姑娘,不过一夜就成了这般模样。看来这忠勤侯府,也不是什么能安生的地方啊……   元嬷嬷莞尔一笑,走上前扶住江霏微,“三姑娘,昨日你离开得匆忙,太后娘娘今日特嘱托奴婢把赏赐给您送来呢。”   她挥挥手,让举着托盘的侍女们上前,“这套戗金彩漆花鸟盘,是太后娘娘特命奴婢从库里寻得,太后娘娘说了,姑娘手艺这般好,也要好器具作陪。还有这镶宝金鱼簪,原本是寿阳公主旧物,太后觉得你和公主有缘,就赐给你了。剩下的就是些女孩子家的东西了,希望姑娘满意才是。”   “臣女谢太后娘娘赏赐。”江霏微跪下行礼,却没立稳,往旁边栽去,一时竟没法起身。   元嬷嬷觉着不对劲,连忙探手摸了摸江霏微的额头,“天啊,怎么这般烫!”   她转过头去,“三姑娘的贴身奴婢是哪位?”   常妈妈一个眼神递给站在旁边的奴婢,那奴婢反应过来,一步跨出来,“是奴婢。”   元嬷嬷冷笑一声,“绝不是你,你若是三姑娘贴身奴婢,此刻早就过来帮忙扶了。”   那丫鬟不敢说话了,老夫人点点头,常妈妈连忙到院外,把一直侯着的查妈妈和春莺、春燕唤进正厅。   春莺和春燕见江霏微苍白着脸、唇无血色,眼眶立刻绷不住红了起来。查妈妈毕竟年岁大些,忍住眼泪,连忙将江霏微架起来。   林老夫人笑着上前,“让元嬷嬷看笑话了,还请到后院喝口茶。”   “奴婢倒不觉得是笑话,毕竟这生病的是您亲孙女,林老夫人,您说对不对?”元嬷嬷有心给江霏微撑腰,倒也懒得对林老夫人放尊重,“虽然这是侯府家事,奴婢不该插手的,可奴婢与三姑娘也算一见如故,奴婢还是亲自去看看才好。毕竟太后娘娘日后还要传唤三姑娘,若是过了今日,三姑娘人就没了,奴婢可不知道怎么和太后交待。”   她这番话很是不客气,闹得林老夫人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她简直不敢相信,江霏微真的搭上了太后娘娘!   江芸兰更是一阵恐慌袭上了心头,她快走到江霏微跟前,有些失态地扯住了她,“那妹妹你昨日哭什么,姐姐还担忧你是惹恼了太后……”   江霏微强撑起力气,看了江芸兰一眼,“我只是听太后娘娘说了些寿阳公主的往事,也觉得难过罢了。我见到姐姐就说了,太后娘娘没有生气,奈何姐姐并不信我啊。”   元嬷嬷面色冷淡地推开了江芸兰的手,“这亲族和睦,阖家才能团结一致。若是血脉相连的人都不能互相信任,这家族也到了残阳日暮了。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她向来不喜欢这位安乐郡主,要不是当年她借着能让寿阳公主平稳康健的名义,求来了相国寺的法器,太后娘娘才不会多看她一眼。现在看来,霏微姑娘受罚的事情,她定没少挑拨。   江芸兰眼眶一红,这个刁奴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不是侯爷的血脉,所以故意怀疑人吗!   林老夫人想说什么,却只是眼睁睁看着江霏微一行人走远。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第35章 暴露 怎么可以这样想他?   江霏微幽幽睁开眼睛, 就就看见顾晴坐在床头。   她看着顾晴紧锁的眉头,不禁哑着笑说道:“表姐……咳,怎么来了?”   “你可别说话了, 先喝口水润润。”顾晴见她醒了,总算松了口气, 她轻轻扶起江霏微,将杯子递到江霏微嘴边。见她咕嘟咕嘟把一杯水都喝完了, 又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烧是退了。   “不愧是御医, 药到病除。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江霏微摇摇头,“就是身上有些没力气, 吃些东西就好了......姐姐, 我睡了多久?”   “有一日了。御医可说了, 你这身子也太差了些, 要好好养着。”想必是以前在乡下受了许多苦、亏了身子,顾晴轻轻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祖母那还有根不错的山参, 等明日我熬了给你带来。”   江霏微有些迫切地问道:“父亲,父亲可曾回来?”   顾晴安慰她道:“江侯爷有皇差在身,这几日不在京城。你别多想。”   “那……那可有其他奇怪的人,或者东西什么的?”   顾晴摇摇头, “我从昨日就守在你这儿了,没见着呢。你约了什么人?”   江霏微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没有, 我就随便问问……姐姐,御医又是怎么回事?”   顾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一病啊, 京中不知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前日太后单留了你们十几位贵女,就够引人注目了,偏偏单独给了你赏赐。赏赐也就罢了,还顺带赏赐了你个御医......忠勤侯府三姑娘,回了府非但没受赏,还极为苛待,被罚到高烧不醒。林老夫人并不喜你这位孙女的传言,怕是做实了。”   顾晴叹了口气,“以前云烟姨妈不受你祖母待见,外人也只能说句是婆婆管教媳妇,如今她这些心思总算没掩住,说实话,我心里真痛快。”   她见江霏微惊奇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妹妹见笑了,我这番话,实在不是大家闺秀该说的。”   “不!我倒是喜欢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剥离了礼仪规矩的束缚,江霏微倒是觉得顾晴更可爱了,“对了,怎么不见顾汾姐姐?”   “祖母觉得汾儿来了也是添乱,就没让她来。你若是想见她,我让她明日和我一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查姥姥正端着水盆进来,见江霏微已经醒了,嗓门都响亮了不少,“阿弥陀佛!小姐啊小姐!你这一病,可比我那小孙子还吓人啊!”   顾晴扑哧一笑,“霏微,你这位仆人,真是衷心。顾府的小厮本不认得他,只是拦着问问她身份,结果她那嗓门,把一条街的街坊都吼出来了!说什么你出事了,把祖母吓得半死。别说是顾府的小厮了,整条街的守门人都认得这位‘金嗓门’了!谁还敢拦她!”   查妈妈老脸都红了,“我的好小姐,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当时不是着急吗!”   春莺和春燕本在门口打探,见江霏微醒了,也一股脑涌进屋子,“小姐!”   顾晴见江霏微兴致不高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你也别难过。”   “我不难过啊。”   顾晴本以为她是逞强,可江霏微认真看着她,“对我不好的人,我不在意就是了,别人都不把我当回事,我又何苦自扰?”   “我还有你们,有外祖父、外祖母,需要我花心思的人太多了,我可不愿分心思到不值当的人身上。”   顾晴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你年纪不大,倒是看得通透。我都自愧不如呢。”   她突然想起来一事,喜滋滋看着江霏微,“对了,还有一事,外祖母让我提前告诉你。”   “青州的曹氏大族,他们家老太太和祖母是手帕交,积年的好友了。她近日进了京,就是为了给他的宝贝孙子挑一门好亲事。”顾晴笑着牵过江霏微的手,“那曹老太太曾和魏太后一起读过书,魏太后召你进宫,就是为了提前给曹老太太掌掌眼。”   “从太后给你的赏赐来看,太后这关你定是过了。等过两天,曹老太太进宫拜见太后,太后肯定还会召你,让曹老太太亲自看看的。霏微,这可是门好亲事!那曹公子年不过十七,已是青州院试的案首了,听闻他为人温润儒雅,最是和善不过!而且后院干净,没有纳妾什么的!”   江霏微的面色却不如顾晴想象般惊喜。   顾晴有些把不准江霏微的态度,“霏微,你不开心吗?”   江霏微见查妈妈和春莺、春燕都盯着自己,艰难开口,“可我……可我都不曾见过他啊。”   顾晴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盲婚哑嫁也很正常吗,只要家世清白、后宅安宁,比什么都强。更何况,此次那小曹公子亲自送曹老太太上京,你肯定会见上的!”   然后就和见过一面的人谈婚论嫁?   查妈妈也很是开心,“太好了,不是老奴说啊,你看看之前老夫人给咱们姑娘找的都是啥!呸!都是群歪瓜裂枣!出了门就惹祸的纨绔!老奴看啊,还是李老夫人靠谱!”   每个人都很开心,除了江霏微。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顾言。   要是他是正常男子就好了,哪怕只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这样她就可以………   江霏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想?   顾晴和查妈妈说笑了几句,突然发现江霏微没了声,转过头,吓了一跳,“霏微,你怎么哭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怎么能这样......”江霏微一把抱住顾晴,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顾言一身血泪换来的伤痛呢?她怎么可以这样想他无法拒绝的命运呢?   顾晴第一次感受到江霏微这般明显的情绪,她没有开口,一边轻轻拍着江霏微的后背,一边示意查妈妈他们下去。   隔了一会,江霏微才缓了过来。她看着江霏微红红的双眼,轻轻开口,“妹妹,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我不是……”江霏微正想否认,顾晴却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方手帕。   江霏微心中一紧,这是顾言之前给自己的帕子。   “我帮你更衣的时候,从你怀中发现的。这是男子的手帕,对吧。”顾晴见江霏微沉默着,眼睑低垂,“一个女子若将一方男子的手帕珍重放在怀里,定是心上人的帕子。”   “霏微,你虽然看似温软,可我却知道,你是再直爽不过的性子。若对方是能门当户对的人,你定不会再接受林老夫人安排的相亲。”   “他无法娶你的,对不对?”   江霏微呜咽一声,仿若受伤的小动物般,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顾晴轻轻抚上她红肿的眼尾,“咱们做女子的,总有这样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不用过于苛责自己,这都是咱们的命。”   “可我不想!认命?我不想就这么……”   “再退一步,你舍得让侯爷难过吗?”   江霏微哽了一瞬,“这和父亲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顾晴平静地看着她,带着怜悯和惋惜,“霏微,这世上,没有什么桃花源。”   江霏微没有说话。   顾晴叹了口气,“我虽不知道你喜欢的是哪家男子,可凭他的身份,侯府的门都进不来吧?日后又怎么和你一起扛下流言蜚语呢?”   江霏微没有说话。   顾晴若是知道,这方帕子的主人不是什么普通男子,而是位太监,怕是会吓得昏过去吧。   虽然当下位高权重的太监,差不多都有贴心人伺候着,只不过不会过分张扬肆意。但若是旁人知道,侯府的小姐喜欢上一个太监……众口铄金,她是快活了,可难过的,可不止江迟凌。   更何况,顾言也不一定对自己有情。   可自己是……为什么喜欢上他呢?   是将自己救出黎城?可他也是为了银子。   还是放自己回到侯府?可他是和舅舅达成了交易。   江霏微伸手拿起那条手帕。   也许是在宴席上将自己一把拉入怀中,或是桃花树旁惊鸿一瞥、卧榻前温情一瞬、太后宫前见到自己时松了口气......   说来可笑,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愈发纠缠不清的,反而是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晴见她着魔了似的,轻轻推了下她,“妹妹,你......”   “姐姐,你放心,你说的我都明白。”江霏微笑看着她,“我……会好好想想的。”   三日后,太后私下传了江霏微,传她到宫里一聚。   林老夫人倒是屈尊降贵,到了她的小院,来看看她身子可好。   江霏微笑着说,“劳老夫人记挂,我已大好了。”   行为举止都挑不出错,林老夫人却总觉得,江霏微对自己的态度不似以往了,隔了些什么似的。   她年纪还轻,又得太后赏识,有些脾气也是应当的,林老夫人心里仍放不下那点面子,轻咳一声,挥挥手让常妈妈把东西端上来,“这套头面,还是我年轻时的陪嫁,你挑些簪钗戴上进宫吧。”   常妈妈也笑着说道:“这套头面,老夫人另外两位姑娘都没舍得赏,今儿想着姑娘进宫,专门拿来呢。”   江霏微看了一眼,确实是精致华贵,“那就多谢祖母了。”   林老夫人打探到曹家昨日已进京。太后传召,想必是此事。   她也仔细想过了,若江霏微真有福气嫁到曹家,也是侯府的福气。到时候把二房的孩子过继给迟凌,也是一样。   江霏微挑了一根金簪,递给春莺,“老夫人,你可有父亲的消息?”   “没呢。说来也不敢巧,迟凌以前也忙,偏偏你回来后,遇上的差事不是紧急、就是要离京。”   “是吗。”江霏微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梳妆好后,江霏微便乘着小轿,一路往大内去。   她到慈宁宫时,魏太后正和一个老夫人说笑,见江霏微到了,她笑得更开心了,“霏微,你过来。” 第36章 跪下 他突然无比明确自己的心思。……   “拜见太后。”江霏微跪地行礼。   魏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霏微啊,这位是曹老夫人,哀家还未入宫时, 和她家就隔一堵墙呢。”   曹老夫人原始京城陶家的嫡女。曹家老爷的原配夫人因病过世后,陶氏就被皇上指给曹老爷续弦, 因青州内曹家势大,曹老爷过世后, 陶氏又独揽府中大权,渐渐人们都尊称她曹老夫人, 而非陶老夫人了。   数代累积,曹家在青州是唯一的大族, 世代皇商。   可曹家祖上定了个怪规矩, 要求子孙后代不封爵、不荫官。大族都讲文风鼎盛, 偏偏这代子孙科考没一个争气的, 只有第七府的长孙曹亭云争气,夺了青州院试的案首。   曹亭云不必承袭主府, 但日后也可掌第七府, 身份显赫又没有太大压力,做他的妻子,尊贵又清闲,京中各府的贵女打探到曹老夫人竟挑中了江霏微, 怕是银牙咬碎。   “这就是林家小妹的外孙女?可怜见的,也太瘦了些。”曹老夫人挥手召江霏微走上前来,“别跪了, 过来给我瞧瞧。”   她拉着江霏微看了看,“倒是个文静的,和我那孙子也配。”   别的姑娘见长辈这般贸然说到婚事, 最起码也脸热,江霏微倒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只是淡淡笑着。   曹老夫人掌府多年,殷勤的姑娘很多,故作姿态的姑娘也见过不少。她还想考量下面前这个姑娘,“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近日在和顾家姐姐学刺绣。”   魏太后见江霏微突然笨口拙舌的,心中暗暗着急,曹老夫人倒是笑意渐深,“除了这个呢?有什么擅长的?”   “琴棋书画我皆不擅长,若说爱好,倒爱下厨做些饭食糕点。以往在商户家长大,算账也挺快的。”   这两样倒可都不是优雅娴熟的贵女们说得出口的,魏太后只觉得头都大了,这林老夫人都没提点提点江霏微吗!   曹老夫人一愣,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没关系!我就喜欢会做羹汤会算账的!”   花拳绣腿可不能帮助掌府。云哥要安心读书,那些风花雪月的贵女只会分了他的心。   进京前她就打探过这三姑娘的信息,从小在外面长大,是个吃过苦、不矫情的;回京后处理过侯府后院的奴婢,颇有治家风范,琴棋书画什么的不重要,云哥疲惫时,羹汤侍奉可比吟词更暖心些。   江霏微完全没料到她的冷处理反而引来了反效果,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满意点头的曹老夫人,诗书人家按理看不起她这样的啊?   曹老夫人见江霏微不敢相信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自卑呢,“诗词歌赋,可以以后由夫君慢慢教,也算闺阁之乐吗,亭云,你说是不是?”   “祖母说的是。”温润儒雅的声音如涓涓细流,从花鸟座屏后流入江霏微耳中。   头戴四方平定巾,一身翠涛色的直身将他谦逊的气质更烘托了几分,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曹亭云缓步从屏风后走出,只微微看了江霏微一眼,便躬身对着江霏微行了一礼,垂首站定。   江霏微只觉得世事难料,前段日子还是她站在屏风后,冷眼旁观着各色男人来来往往,现下倒是风水轮流转,她成了屏风前的人,由男子评判。   曹老夫人见两人都呆站着,催促道:“还不快来人,把这两个小的领到后花园去,别碍着我和太后娘娘谈心。”   魏太后拉了拉曹老夫人袖子,小声说道:“女孩子家面子薄!你这样怎么行?”   “我看这位三姑娘,可不像面子薄的姑娘。”曹老夫人挤挤眼,“你就别操心了,让亭云自己去看。”   江霏微莫名其妙就被宫女们赶到了魏太后的后花园,她看着一脸和煦的曹亭云,叹了口气。这人脾气太好,自己也不好直接甩脸子啊......   曹亭云和缓的与江霏微聊着天,“姑娘会算术?可真厉害。我见了算盘就怕。”   “曹公子可是榜首,怎么会怕算术这样的雕虫小技呢?”   曹亭云一脸愧疚,“说出来怕姑娘笑话,我平日也就会写些酸文章,以往见母亲操持家务,颇为辛苦,本想帮忙,结果连打算盘这关都过不去,甚是羞愧,只好帮母亲抄写账本。”   他引着江霏微走到一处亭子,他先几步跨了进去,眼睛一亮,转过身笑着对江霏微说道:“早些时辰,我曾来后花园看了看,这儿果然适合观景,姑娘且在这歇息一番吧。”   江霏微身子刚好,却是有些累了。她有些惊讶曹亭云的细心。   她没有推拒,顺着他的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落花流水、鸟鸣幽幽,确实是好风景。   曹亭云见她放松下来,松了口气,“江姑娘爱喝什么茶?我去叫宫女们准备一壶来。”   “不必了。”江霏微摇摇头,她缓缓出了一口气,“曹公子,我……”   “我知道江姑娘想说什么。”曹亭云并未像一般男子那般高傲,反而颇为耐心,“太后和祖母的人就在外边侯着,咱们就这么回去也不好;你就只当我只是一位新认识的友人,也莫辜负了这场春末好景,如何?”   江霏微见他进退有度,倒也不好再次推拒了。   她迎着微微风起,只希望时间过快些,赶紧回府。   “曹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有些想问你的。”   “江姑娘请讲。”   “你可有心上人?”   曹亭云没想到江霏微竟如此直接,轻咳一声,“……我专注读书,未曾有过。”   “曹公子日后定会前途无量。这人生漫长,你还会遇上许多人的。”   曹亭云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江霏微的意思,他郑重摇摇头,“姑娘不可妄自菲薄。”   江霏微反倒笑了,“怎么?你对我有意?”   曹亭云平日接触的都是大家闺秀,哪有江霏微这般直接的,他刚刚尽力维持的风度荡然无存,脸红透了,“这……”   江霏微见他闹了个大红脸,反而有些好奇了,“若是曹老夫人择了我,就算咱们只是陌生人,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会迎娶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代母亲替我想看,我自然信任祖母。”   还是真是个书呆子,江霏微没忍住逗他,“是你娶夫人,还是曹老夫人娶啊?”   “……我并不讨厌姑娘。”   曹亭云鼓起勇气抬眸,望见江霏微错愕的表情,笑意中透着些腼腆。   他觉得奇怪,面前的女子月貌花容、般般如画,似乎和那些娇滴滴的名门贵女没什么不同,但江霏微的身上,却仿佛有一种不同的色彩,就算她尽力掩藏,仍然流光浮动。   “当然,若是姑娘对我无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在这之前,我希望姑娘能了解我……”   江霏微却突然噌的起身。   “顾督公!”   被唤的人停下想躲闪的脚步,一边恨这个小丫头眼睛贼尖,一边恨自己怎么如此……不知克制。   曹亭云看着江霏微高兴的样子,眼神不禁暗淡下去。她好像唯独对自己很冷淡,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她讨厌了啊……   可他转头看见来人时,却不禁皱起了眉。   是个太监。看他身上的服制,品阶应当很高。   顾言没有错过曹亭云的眼神,也没有错过江霏微毫不遮掩的欣喜。   他只觉得心蓦然顿住了。   他突然无比明确了自己的心思。   不能想、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是真的,顾言也不允许那样的事情成真。   他迎着江霏微错愕的眼神,仿佛被千金压着一般,缓缓跪下。   “奴才给曹公子、江小姐请安。”   他的声音如古井般沉寂,冲刷掉了江霏微面上的笑意。   见了三皇子都不跪的人,给曹亭云请安?给自己请安?   曹亭云起身走上前,将江霏微护在身后,“你是太后宫里的太监?”   “奴才名顾言,替皇上给太后送些东西。”顾言感受着江霏微如利刃般的眼神,却没有抬起低垂的头颅。   “久闻顾督主大名。”曹亭云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一个书生对阉人天然的厌恶。   他自然听说过这位活阎王的名姓,借采办名义横征银钱、戕害忠臣良将、引诱帝王享乐……在教书先生的扼腕叹息中,在同窗的谴责里、在百姓隐晦的交谈中。他冷着声音说道:“你起来吧。”   “多谢曹公子。”   曹亭云想起刚刚江霏微的神情,低声问道:“姑娘认识他?”   “是,我认识他。”江霏微见温润的曹亭云见了太监,忽然就拔高了姿态,心里一阵难过。   不论以前如何尊贵,只要你沦落成了阉人,瞬间就成了罪人,被划拨成带坏帝王的奴仆,任人鄙视唾骂。   江霏微挑挑眉,似乎有意和曹亭云对抗似的,“顾督公帮过我忙,是个好人。”   曹亭云本来只想劝江霏微莫要太靠近这些阉人,听到她这么说,更加着急了,以为她受了阉人的蒙骗,“江姑娘!他可是……”   可教养不允许他当着顾言的面说这些,他嘟囔了半天,硬是忍了下来。   江霏微往前跨了一步,“正好,关于上次相国寺的事情,我还想问问顾督公呢。”她转过头,“还请曹公子回避一下,可否?” 第37章 赛雪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眼泪。   她嘴上是请示了, 可根本没理会曹亭云同意与否,直接往前走去。   顾言倒是乖顺,沉默着, 跟着她走到一处僻静地方。   “不知江小姐找奴才何事?”   江霏微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顾言对自己刻意的疏离, “顾言,你之前对我不是这般的, 总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顾言却抬眼往曹亭云的方向,“曹公子如何?是个不错的人吧。”   “关他什么事?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江小姐, 你应该和那样的人多打交道,并非和我这个阉人。”顾言这才正眼看向他, 眼神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咱们之间, 不该有如此多的联系, 不是吗?”   “我只问一句。”江霏微攥紧了掌心,“我们俩的联系, 让你觉得难堪吗?”   “......”顾言没有回答。   “我不觉得。”江霏微笑了起来, “你之前给我的手帕,被我表姐发现了,她问我……”   “江小姐,我对这些没有兴趣。”顾言的眼神塞雪欺霜, “若是引得顾大人误会,我在前朝少了助力,可是很麻烦。那我当时费尽心思救你, 可就白费了。”   “........那之前算什么?”江霏微感觉自己用尽了全部勇气,“你帮我解决了苏恒阳,提醒我不要再用那匹布, 还有我、我帮你换药……”   她的声音愈发低微,更衬托出顾言的冷静,“苏恒阳的事情不是你和我交易的?布料的事情,永宁公主知道了会有麻烦;至于换药……”他嘴角的笑意仿若秋日冷雨,“不是你偏要的吗?”   江霏微看着他,是啊,自己差点忘了。   在书里,他可是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顾阎王啊。   江霏微凄然一笑,“是啊,是我偏要的。”   顾言抿抿唇,“你与其胡思乱想,还是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吧,曹家的婚事,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江霏微没有再回他话,默默离开了,顾言握紧了拳头,没有拦她。   十六跳下树来,见顾言面上丝毫没有难过的神色,不禁替江霏微感到不值,“主子,江姑娘是真的对你有意。就算你不喜欢她,也不该这么说她。”   “正因为我珍惜她,我才不能再靠近她,害了她。”   “我不明白。”十六不懂顾言的心思,喜欢却不在一起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伤了江姑娘呢?   顾言不知道自己是在教导她,还是在说服自己,“她太小了,还没有经事,不该折在我手里。”   他对江霏微有肮脏的心思,更可恶的是,放纵了这样的心思生长,放纵自己接触她、触碰她、肖想她。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江霏微竟也对他动了心。   她还小,错把丁点恩情当成了男女情爱。   她应该认识更好的人,有更好的未来。   曹亭云焦急地在外面踱步,见江霏微出来了,连忙迎上去,“姑娘,你……你怎么哭了?”   江霏微闻言,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并不是爱哭的人,哪怕是和江迟凌相认,她都没有掉过泪。   可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为顾言掉泪了。   只可惜,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眼泪。   曹亭云握紧了拳头,“走!咱们去见太后,这样的奴才也太无法无天了!”   江霏微摇摇头,“跟他没关系,我想起了些伤心事罢了。”   曹亭云有些不满,“你维护他做什么!”   是啊,都到这步田地了,自己维护他做什么呢?   但她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冷下去,“曹公子,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咱们非亲非故,你不必管我。”   曹亭云见江霏微好像生气了,蓦然顿住,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江小姐,是我莽撞了。”   江霏微缓过气来,见曹亭云依旧温润笑着看着自己,不禁放软了口气,“曹公子,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反迁怒了你,实在抱歉。”   她一直淡淡的,突然这样,曹亭云反而有些受宠若惊,“没关系的江姑娘,咱们到亭子那歇息一番吧。”   两人正往前走去,魏太后宫里的宫女走上前来,“曹公子,江小姐,皇上来了,请二位过去呢。”   顺天帝来了?两人连忙收拾情绪,匆匆往正堂赶去。   再次踏进慈宁宫,魏太后的身侧又添了两把椅子,外侧坐着魏皇后,而靠里则坐着一位枯瘦的男子,凹陷的眼窝里泛着疲惫,眼下青黑藏不住,靠着身上猩红的八团龙袍勉强撑起他的威严。   想必这位就是顺天帝了。   永宁公主也在太后身侧,打量着江霏微。可她的目光却不禁偏向了曹亭云身上。   两人跪下行礼,“参见皇帝,参见皇后。”   顺天帝虚虚抬手,“起来吧。”他看向站在前方的曹亭云,毫不掩饰的夸赞道:“这就是曹家小子?很不错。”   曹亭云拱手揖礼,“草民不敢当。”   顺天帝哈哈一笑,“听你祖母说,你是小辈里最争气的,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到时候就是朕的臣子啦。”   顺天帝有意抬举曹家,魏太后却是觉得不妙。   虽是魏家抬举了顺天帝登了基,这么多年,皇上对魏家也礼遇,可魏太后能感受到皇上对魏家没什么感激之情,而这份淡泊的情谊随着哥哥力挺皇长子后更加稀薄。   皇上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尚有魏家做阻力,况且许贵妃的母家虽蒙皇恩,但在朝中根基太浅……曹家虽在朝堂没什么势力,可在地方作为大族,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果然,皇上笑着开口,“永宁啊,你看曹家公子如何?”   永宁公主羞红了脸,“父皇,你问女儿做什么啊。”   顺天帝哈哈大笑,“你一直不肯嫁人,朕倒难得见你如此小儿女姿态。”   比起众人各怀心思,江霏微却松了一口气。   忠勤侯府因为前朝站错位的原因,在本朝的夺嫡之争还保持中立,皇上一直不满江迟凌的态度,自然也不想自己嫁给曹亭云、徒增变数;而永宁公主是宫女所出,比起其他公主的母亲各有势力,确实是个更好掌控的对象。   曹老夫人勾唇一笑,永宁公主眼高手低,年近二十还未嫁,哪里配得上亭哥?况且,亭哥若是当了驸马,以后的仕途算是断了!他一心报效朝廷,哪里能忍受如此?   最关键的是娶了公主,规矩也多,不能享受寻常夫妻之乐,一众小辈里,曹老夫人最是心疼曹亭云,自然是断不肯的!   她和魏太后交换了个眼色,魏太后笑着开口,“曹公子自然是优秀,这不,在青州寻不到合适的亲事,一路寻到了京城呢。哀家左思右想,忠勤侯府的三姑娘,倒是可堪配的,对了,皇上还没见过江三姑娘吧?”   顺天帝确实是头次见江霏微,他抬眼看了眼,有些惊讶,“朕还记得十几年前中秋宫宴,江迟凌给自己的妻子求诰命,朕见过他妻子一面;三姑娘倒长得和母亲很像。”   魏皇后沉吟一会,才开口,“是啊,本宫也记得,云烟确实是生得极美。连女儿……也不遑相让,难怪侯爷念念不忘。”   江霏微跪地谢恩,“母亲泉下有知,定会感怀万千。”   顺天帝点点头,“江侯爷才寻回爱女,必定舍不得女儿远嫁的,江姑娘不如在京城寻门好亲事,朕给你做主,如何?”   曹老夫人连忙说道:“皇上,民妇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中意的姑娘呢!再说了,等亭儿中了,自然愿意留在京城为皇上效力,侯爷自然时常能见到了!”   无论如何,亭哥都不会娶永宁公主!   顺天帝何尝不明白曹老夫人的心思,他回头看了看永宁公主,见她含羞带怯地看着曹亭云,不禁笑了,“可朕的永宁难得动心呢。”   曹老夫人丝毫不退让,“永宁公主这么多年都没看中,我家这愣头小子哪配得上这份等待呢?”   永宁公主脸色有些发沉,这曹老夫人什么意思?是说自己年纪大吗?   她看着江霏微姣好的面庞,期期艾艾地说,“是啊,本公主哪有三姑娘有福气呢。三姑娘在商户家这么多年,都能被找回来,定是佛祖庇护。只是……她琴棋书画皆不会,曹公子怕是和她没什么好聊的吧?”   永宁公主这嘲讽并不高明,连魏太后都皱起了眉,永宁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可今日这话却上不得台面。   一直未发声的曹亭云站了出来,“女子德行并非在琴棋书画,而在德容颜功。草民虽今日方见三姑娘,但相信三姑娘是良善之人,日后定能……执掌一家,托付中馈。”   这话的分量很重了。   曹老夫人也有些惊讶。   一向沉静的魏皇后皱了下眉,“看来咱们小曹公子……还不知道三姑娘如何想呢?”   江霏微抬起头,并没有说出忤逆顺天帝心意的答案,“臣女的婚事,但听父亲做主。”   顺天帝满意勾唇,看着大胆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姑娘,倒是个聪慧的。   在帝王眼里,她是看向自己。而江霏微自己知道,她是看向了顺天帝身后,垂首的人。 第38章 南苑 曹亭云看重她,幸好。   永宁公主不禁有些委屈, 自己一个公主屈尊降贵,曹亭云怎么不给自己面子,还这么向着江霏微!   皇上没讨到好处, 可也不敢贸然降旨给曹家。国库空虚,若曹家再出问题, 他又要受那些阁臣烦扰。   反正只要曹亭云别娶忠勤侯府的姑娘就行,皇上倒也不着急, 应付了几句,便起驾离开了。   永宁公主按耐不住、追了上去, “父皇,那曹老太太就这么夺你的面子……”   “朕的面子, 他们曹家确实不在意, 你不用激朕。”顺天帝冷冷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有些不耐烦, “你要有能耐让曹公子喜欢上你,想必那曹老夫人也不能说什么。”   这边, 曹亭云明白这场对话是围绕着曹家权钱, 江霏微只是无辜受牵连,十分歉疚,“平白让姑娘遭此,我……”   “曹公子, 我今日累了,先回府歇息了,咱们就此别过。”   江霏微垂着头, 曹亭云看着她微动的睫羽,认真说道:“永宁公主的话,你莫放在心上。曹府也有很多不会琴棋书画的姑娘, 人行得端、立得正,就不惧什么。”   江霏微并非因为永宁公主的话而烦忧,可曹亭云的真心实意确实缓解了她的难过,“谢谢你,曹公子。”   曹亭云还是第一次见她真心实意对自己笑,也开心地笑了。   江霏微回到侯府,遇上了去林老夫人那点卯的江玉青,她见江霏微头上晃动的金玉步摇,语气微酸,“妹妹可真是飞黄腾达了。”   江霏微没理会她,径直往前面走去,江玉青见她无视自己,一把拉住她,“你!我是你姐姐!你这点礼数都不懂吗!”   江霏微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神色如冬日寒冰,“别碰我。”   江玉青看她走远的身影,心中疑惑,不应该啊,不是说太后要把曹家公子指给她吗,这么好的婚事她都看不上?不可能吧?   ......一定是那曹家公子没看上她!   江玉青这么想着,笑嘻嘻走到了寿安堂,却瞬间打了自己的脸。   林老夫人笑着说,“你看看,霏微人还没回来,曹家的见面礼倒是先送来了,咱们府里的姑娘,个个都有呢。”   江玉青接过自己的那份一看,竟是一支精致的金镶宝花分心。   早就听闻曹家富甲一方,没想到出手这么阔绰!   江霏微只是看着这一屋子的热闹,心思却飘走了。   “霏微、霏微?怎么不说话?”   江霏微这才回过神来,“父亲,你怎么回来了?”   江迟凌无奈地笑笑,“女儿的婚姻大事,做父亲的自然要上心了。”   江霏微看着江迟凌满意的神色,心中却有些发堵。   自己有那么多想依靠将迟凌的时候,有那么多需要他替自己说话的时候,他都忙于公务。偏偏自己不愿的时候,他又在了。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任性、胡思乱想,可她却克制不住的难受。   江迟凌打量她神情不对,便提早带她离了寿安堂,“霏微,可是累了?”   “父亲,女儿并不喜欢曹公子,我不愿嫁。”   “又说傻话。”江迟凌却笑了,“你们才见了一面,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我探查过了,这曹公子是真的不错,你别多想。”   他镇重地拍了拍江霏微的肩,“你放心,就算是有人阻挠,我也定把这门婚事定下来。”   江霏微不再说话,江迟凌只当她是入宫累了,便让她回去歇息着。   查妈妈和春莺、春燕激动地在门口等着,却发现江霏微一脸倦色地回来,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身子才大好,既然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江霏微将沉重的金簪拔下,放到了梳妆台前,却瞥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梳妆台上的东西。   她噌地站起身来,尖利的语气里带着些惶然,“是谁放在这的!谁!”   春莺和春燕第一次见她这般,吓得不敢说话,查妈妈听到响动,连忙走上前来,是一只绣着翠竹的荷包。   她知道这是小姐之前绣的,可绣好了就不见了,怎么今日突然出来了,“想必是咱们之前没收好,现在突然跑出来了……”   江霏微看着他们忐忑的神情,无力地坐下。   她突然从妆匣里拿出剪子,用力剪断了那枚荷包。   曹家看中了忠勤侯府的三姑娘,又成了京城贵女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当然,比起祝福,更多的是嫉妒。   曹亭云几番邀江霏微出门赏景,都被江霏微身体不适拒绝了。   在江霏微第三次拒绝曹亭云后,顾晴登门拜访。   她跨进江霏微门口,正好遇见府医在给江霏微开方子。   “小姐平日可还有哪有疼痛之兆?”   查妈妈连忙将平日情况回了,“有时突然心口疼、喘不上来气,饮食上都是清淡为主,可腹部也会不舒服。”   那大夫又细细问过几条,才开了方子,“小姐脉数烦躁、心思郁结,我且开一剂沉香降气散,若不顶用,再加旁的药材。只是要注意,切不可忧思过甚。”   “忧思过甚?”顾晴皱眉问道。   “正是。三姑娘身子本就亏空,可禁不起心思郁结,日后万望注意。”   送走了府医,顾晴走到江霏微床榻前坐下,“我还以为你是称病躲着曹公子呢,没想到你倒是真病了。”   她见江霏微不说话,不禁心中怨怼,究竟是什么男子把小妹的魂都勾没了,“忠言逆耳,妹妹你……”   “姐姐不必说了,后日曹公子的拜帖,我已经收下了。”   顾晴的话憋在了嘴里,她不知道为什么江霏微忽然想通了。   江霏微抬眼看着顾晴惊讶的眼神,“姐姐想知道我为什么想通了?”   “他不要我,仅此而已。”   顾晴看着江霏微眼光里盛不住的悲伤,一把抱住了她,“没事的,没事……别再想他了。”   顾晴看着她哭起来,反而是松了口气。   “哭吧,哭了以后放下,就什么都好了。”   “姐姐,你也曾……如此难过吗?”   “……是啊。”顾晴释然的笑笑,“我比你幸运些,我的少年郎,父亲不允许他要我。”   后日,南苑。   江霏微到达后,先拜见过太后,听她说了些哪里的高僧也确认长公主转世了的话,便和曹亭云到了蕉园赏景。   因为两家还未正式确认关系,不好私自见面。今日曹老夫人借魏太后的名号,请了不少京中女眷沟通感情,顺便让曹亭云和江霏微聚聚。   众人都听说两家有意结亲的事情,默契的没有打扰他俩说话。曹亭云看着众人打量的眼神,微微皱眉。   魏嫣然拉住江霏微的袖子,小声说:“他们是嫉妒你摊上这么好的婚事呢,你别在意。”   江霏微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顾言。   顾言看见江霏微投过来的眼神,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淡淡移开了视线。   曹亭云见江霏微盯着顾言,低声说道:“那位顾督公权势可大着,这南海子也是他提督。你若是不想见他,咱们躲到别的地方去,如何?”   “也好。”   曹亭云得了江霏微首肯,便领着她到一个小亭子坐下。曹亭云身边的小厮将一个食盒放到亭内桌前,笑着示意江霏微打开看看。   江霏微打开一看,有些微愣,“虎眼糖?”   “姑娘知道?”曹亭云笑着说,“此处不远就是甜食房,听说是宫里独有的款式,我还以为姑娘没吃过,专门讨来呢,是我狭隘了。”   江霏微拿起一块,小口吃着,“……我挺喜欢的,谢谢。”   “你若是喜欢,我再去托人拿点来。”曹亭云心里有些开心,难得见上她一面,她总算是没那么冷淡了。   “曹公子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永宁公主施施然走来。   她见曹亭云不满地看着自己,心里更加委屈,她一个公主,屈尊降贵来找他,他还不领情谊!   曹亭云不愿与其多说,他站起身来恭敬行礼,“既然公主看中此地,我们就不打扰了。霏微,咱们走吧。”   魏太后见两人去而复返,又看见他们身后跟着永宁公主,心里叹气,永宁何苦钻这牛角尖?   她对着两人招招手,“霏微啊,这南海子养了些梅花鹿,可爱亲人,有些还能骑呢!你和曹公子去看看。”   “太后!”永宁公主不甘心地摇了摇她的手臂。   魏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昨儿侯府的林老太太专门进宫,拜见了魏皇后,就是求这门婚事呢。永宁啊,姻缘不可强求啊。”   她又转身唤了顾言来,“顾督公提督南海子,且让他陪你们去挑吧。”   曹亭云连忙上前,“太后,不必了,我带霏微去就是了。”   “你们那里知道情况?还是让他领着去吧。”   曹亭云不好拒绝,他警告着看向顾言,顾言却只是低垂着头,没有看他们,“曹公子,江小姐,请跟奴才来。”   因为魏太后驾临,南海子早就备好了各种小马和小鹿,一个小火者得了令,牵着一头小鹿走到江霏微跟前,“江姑娘,这头是咱们这新进的,温顺亲人。”   那小火者摸了个丸子给小鹿吃,又引着江霏微去摸小鹿。江霏微摸了摸小鹿,小鹿果然没有反抗,而是专心吃着东西。   曹亭云也摸了摸小鹿,“霏微,要不要骑下试试?”   江霏微摇摇头,“算了,它还小,载我太重了。”   那小火者却是扑通一声跪下,“太、太后嘱托了让姑娘骑一骑试试……”   顾言皱皱眉,冷声道:“主子做决定,你一个做奴才的干涉什么?”   江霏微最怕有人给自己跪,又怕那小火者真挨罚,小声对曹亭云说道:“罢了,我试试吧。到太后跟前晃晃,免得他真挨罚了。”   曹亭云小心护着江霏微跨上了梅花鹿,自己也挑选了一匹马跨上,和江霏微并排走着。   顾言快步走在两人身后,他听着两人交谈的声音,不禁抬头看着江霏微的背影。   她比之前瘦了好多,坐在梅花鹿上,摇摇晃晃,让人想抱紧她,替她遮风挡雨。   关于她的信息,顾恭有意提起过,他都强迫自己不去听,可见她今日的状态,明显是病未痊愈就出来了,实在不该……   不过曹亭云确实是看重她,幸好。永宁公主那边,自己要解决好才是。   他不禁垂下头来。   正当三人各怀心思之时,那小火者猛一扯绳子,那梅花鹿突然受惊一般扬起蹄子,电光火石间,江霏微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被甩下了鹿! 第39章 迷雾 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   曹亭云猛回过神, 那小火者却一扬手里的绳子,再次抽过去,马也载着曹亭云迅速往前跑去!   “江姑娘!”曹亭云的声音猛然拉远, 江霏微头晕眼花中醒来,就看见那小火者的刀直直往自己的胸口插来!   躲不开!   江霏微吓得闭上眼睛,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到。她睁开眼睛,就看见顾言死死抓住了那小火者, 几下滚到旁边!   顾言咬咬牙,这小火者看着瘦弱无力, 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   他忽然卸了力气,那小火者没反应过来, 刀没收住, 直直往顾言的胸口上插进去!   “顾言!”   顾言反而扬起了一丝笑, 他一脚踹向小火者, 一手拔出刺进皮肉的刀,反往小火者插过去!   那小火者见势不妙, 借着顾言踹向他的力气, 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往江霏微的方向侧过身去。顾言瞥见他背后的反光,他竟然还有一把刀!   他想都没想,直直往江霏微身上扑过去, 生生又接下了一刀。   江霏微完全吓傻了,顾言一边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般反手牢牢把住了刀, 不让那小火者夺走。   力气让刀锋又往身子里送了一分,他却还是笑着,怕吓着江霏微。   曹亭云制服住了马, 立刻赶到这边,他斜跨下马,一把揪住那小火者扭打在一起。   血伴着顾言颤抖的呼吸一滴滴落在江霏微脸上,顾言伸手擦了擦,却把江霏微的脸抹得更花了,“……抱歉,弄脏了你。”   “……为什么?”江霏微一把捏住顾言的领口,“告诉我,你为什么救我!”   顾言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可以说是因为怕担责,若江霏微受伤了,他难辞其咎……   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痴一般看着安然无恙的江霏微。   身后传来侍卫赶来的声音,顾言用尽自己最后的神志,扯开了江霏微的手,往旁边倒去。   ——————   “是忠勤侯府要刺杀永宁公主,可那狗奴才反而将霏微姑娘认成了永宁公主,所以刺错了人?”顾恭看着证词,直接气笑了,“这般拙劣的谎话,慎刑司也好意思呈上来?那狗奴才呢?”   “那……那人交代了这些,就自尽了,奴才们没看住。”   顾恭抬脚踹翻了跪在地上的人,“你要庆幸干爹还昏迷着,不能亲手处决了你。”   “公公恕罪!公公恕罪!那人牙里藏了毒,明显是有备而来啊!”   顾恭挥挥手,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阮安小心凑上前,“公公,我拿着画像,找了我以前在直殿监认识的人,他说从未见过这个小火者。”   许白冷笑一声,“真是邪门了,明明三年前就入宫、一个月前突然被调到南海子的人,宫里却查不出任何消息?”   顾恭按了按太阳穴,“能有这通天手段的,定是在宫内有些地位的人……”他呼出一口气,“继续查!既然牵扯到曹家,说不定和前朝有关系,放大了查。”   阮安走到十六跟前,“霏微小姐没关系吧?”   十六摇摇头,“霏微小姐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应该是受惊了。不过侯府的府医进出不算频繁,应该是没关系的。”   顾恭叹了口气,“你且盯着,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诡异……应该另有原因。”   一个青衣太监走进房内,“公公,二皇子那边又组织人递折子了,又嚷嚷着要立太子……”   “谁不知道他们想什么?不就是听闻皇上想把永宁公主嫁到曹家,想解决了江霏微吗!”顾恭冷笑一声,“闹吧!等他们闹!若是天子真动了怒,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他们写折子能解决的!”   青衣太监吱唔着说道:“可这次……江侯爷也递了折子。”   “什么?”顾恭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   “倒不是替二皇子上的,而是……替大皇子上的。”   “魏殊可是江迟凌的老师,这些年他虽表面维持中立,可私下还是向着大皇子的。”许白想了想,倒也合情理。   这么多年江迟凌都忍下来了,这突然就不忍了?顾恭突然觉得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太医说干爹什么时候能醒?”   “那刀柄上沾了毒,主子估计要过几日才能醒。”   顾恭拼命祈祷干爹醒来前可别再出事了,可偏偏事与愿违。   黎城县的许老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京城,敲响了宫门外的登门鼓。   “草民要状告忠勤侯府!他们府里的三姑娘是我的妻子!”   忠勤侯府因为和曹家的婚事,本就是京中人人关注的对象。许老头这一敲鼓,简直如冷水下油锅,火花四溅,将京城闹得轩然大波。上至官府宅邸,下至平明百姓,都忍不住探究一番。   因为许老头未先上报布政使司,直接京诉,案子便转到了通政司受理。通政司按照流程,授理了状子、将许老头抓进了牢里呆着,可偏偏这许老头死在了牢里!   一时间物议沸腾,大家都在说这是忠勤侯府为了封口,才杀了许老头。   流言已经传播开来,江霏微光是在府里,都听闻了各种污言秽语。   可她不是原主,她不会上吊自戕了事。   她只是安静的不发一言,拒绝了各方的帖子,终于等到了江迟凌登门。   “父亲这几日很忙吧?都不见你来看我。”江霏微看这江迟凌,轻轻开口。   “霏微……是,是父亲对不起你。”   江迟凌看着沉静的江霏微,心里更慌乱了,“霏微,那曹家也没了消息,偏偏那许老头又没了性命……”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江霏微突然打断了江迟凌的话,她直直看着这位宠爱的自己父亲,明明宠爱自己却时常见不着人的父亲。   “侯府因为前朝站错了位置,本朝一直保持中立,父亲为何突然转投了太子一党呢?在我……被刺杀之后?”   江迟凌面色一僵,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霏微,这样的名声于你的婚嫁是不利的。我和同僚们商量了一番,眼下能证明你清白的,就是去宫正司,等事情平息了,我再想办法接你出来……”   江霏微将他躲闪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是因为考虑我的名声,还是忠勤侯府的名声?”   江迟凌在江霏微尖利的眼眸中,竟迟迟动不了口。   “内廷女官也不是好当的,若没有皇上恩典,是出不了宫的。至少也是十年,等那时,我已经年近三十了。”这个年岁,在这个朝代,能寻到他们眼里的顺遂幸福?   江迟凌恼羞成怒,“够了!霏微,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冲!你平日很听话的!”   “父亲明明知道害我的人就在宫里!还要送我进去吗!”   “啪!”江迟凌一把摔了手中的白瓷盏,“这事已经定了!”   江霏微看着他夺门而出的步伐,没有再说什么。   查妈妈连忙进屋,上上下下打量着江霏微有没有哪里伤着,一边安慰她,“小姐别担心,明日我就去顾家,李老夫人定能想到法子的……”   “不用了。”江霏微看着地上破碎的茶盏,语气淡淡,“父亲终究是以侯府为重,太子也不会允许侯府有这样的丑闻发生。”   对手既然知道了许老头的事情,没可能不知道自己给顾言冲喜的事情。   如果父亲继续帮太子,那他就是在豪赌对方不知道冲喜的事情,或者说是……直接放弃自己。   一切都在江迟凌的选择。   她突然想起书中,原主在自己的过往被曝光后,因为羞愧自缢而亡。   果真如此吗?   第二日,江迟凌联合十余同僚,再次上书荐大皇子为太子。   三日后,端阳节到来。   宫内的端阳宴,却照例邀请了忠勤侯府的三位姑娘。   五月初五,顺天帝与魏皇后、许贵妃等人驾临西苑,众位重臣命妇、公子贵女台下恭迎,共贺端午佳节。   顾言穿着五毒艾虎补子蟒衣,凤眼里透着疲惫和病态,但笑容依旧是规整的、身姿依旧是挺拔的,静静立在帝王身后。   台下人多,但他还是一眼瞅见了正在和魏嫣然说笑的霏微。   又瘦了一圈,她身子本就不好。出了这么多事,江迟凌没有仔细照顾她一二吗?若是自己,绝对不会……他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了一跳,连忙扯了回来。   他昨夜才醒来,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让顾恭把近日的事情全报了一遍。还未来得及亲手布置下去,就得了帝王口谕,让他今日过来伺候……   顺天帝饮下一杯雄黄酒,看向面色不佳的顾言,“你身子都没好,这么着急来伺候朕啊?”   不是顺天帝传自己来的!那有胆子假传口谕的是谁?顾言镇下心神,笑着答了,“能为圣上分忧,是奴才的福气。”   这次的事已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究竟是谁在操盘?   “霏微,你别多想,江侯爷这么宝贝你,定能证明你的清白。”   江霏微听着魏嫣然的安慰,想着江迟凌的态度,只能无奈地笑笑。   “哎!”魏嫣然用胳膊挤了挤江霏微,江霏微抬头一看,是曹亭云走了过来。 第40章 曝光 江侯爷这爱女怕是留不成了。   曹亭云看着她眼神清澈、毫无怨怼, 更是让自己自惭形秽。他深深对江霏微鞠了一躬:“那日我反应太慢,没能救下姑娘!我一直想和姑娘当面致歉!”   江霏微轻轻摇头,“我没有受伤, 曹公子不必如此,何况那日曹公子也帮忙了。”   曹公子看着众人投来窥视的眼神, 朗声说道:“近日发生的事情并非我本意,姑娘放心, 我定会说服祖母,到侯府提亲。”   江霏微看着他的灼灼双眼, 知道他是真心的。   她不禁放软了语气,“曹公子, 您有此心, 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只是咱们的婚事, 你不必多废心神了, 我不会答应的。请您……珍重。”   曹公子的眼神黯淡下去,“姑娘就……如此厌恶我吗。”   “不是, 你很好, 你值得更好的人。”江霏微按住了一脸不赞同的魏嫣然,往别处走去了。   魏嫣然快步追上江霏微,“霏微!那曹公子对你是真心的!你为何不答应!”   ”我对他没心思。”江霏微看着欲言又止的魏嫣然,笑道:“你是想说, 我如今名声不堪,曹家这门婚事错过了,可就没有更好的了, 对吗?”   魏嫣然摇摇头,“京城里很多人有这个想法,我可没有。我只是觉得曹公子的真心难得。”   江霏微突然抓住魏嫣然的肩膀, “如果我……遇见真心对我的人,他在身份上可能不如曹公子,你还会真心祝福我吗?”   “那当然啦。”魏嫣然笑着说,“我们魏家女儿……嫡女入宫为后,庶女也是各家争着要,就算是日子不如意,在外面也要撑足了面子。我就想着,能遇上真心对我的,哪怕只是个穷秀才,只要他不放弃,我也要嫁!”   江霏微突然紧紧抱住魏嫣然,“嫣然,谢谢,谢谢……”   魏嫣然有些困惑地拍了拍江霏微,“难道你有……钟意的人了?”   “是啊。”江霏微放开魏嫣然,笑着掐了掐她的脸。   魏嫣然迅速振奋了起来,“是谁!哪家的公子!长得如何!你们怎么认识的!”   江霏微看着她探究的眼光,笑容不禁暖了几分,“不是哪家公子,是个普通人,长得……绝色难求。”   魏嫣然一副被酸倒牙的表情,“哪有这么形容男子的!”   “他救了我……不止一次吧,虽然刚开始是互惠互利。”   魏嫣然悄悄问道:“那他也中意你吗?”   “………我不知道。”江霏微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应该是的。”   “所以我要求证一番。”   两人又玩闹了几句,便回到主场,端阳宴正式开始。   湖上龙舟竞相滑动,御马监的男子们跑马走解,氛围瞬间热闹了起来。   一位表演者一边飞速前进,一边拉开手里的弓箭,刹那间,箭光流动,稳稳射中了靶心。   众人纷纷叫好,顺天帝也颇为满意,“好!赏!”   魏皇后看向玩弄着艾叶的江霏微,笑道:“听闻上次江三姑娘在南苑,从鹿上摔下来了,没什么大碍吧?”   顺天帝眨眨眼,“朕怎么没听说啊?”   魏皇后笑道:“皇上不知道?那小鹿突然受惊把江小姐摔了下来,还是顾督公救了江小姐呢。”   “哦?”顺天帝打趣看了顾言一眼,“你身体抱恙就是因为江小姐啊?”   “奴才卑微之躯,哪里配和江小姐相提并论,不过是尽本分罢了。”顾言笑着说道。   “臣女多谢顾公公救命之恩。”江霏微轻声说道。   “本宫倒是听闻一件有趣事,关于江三姑娘的。”魏皇后看着镇定自若的江霏微,笑容里突然带了点邪气。   “那敲登闻鼓的许老头说,张县令家将霏微姑娘许配给他后,本来是要立即成亲的。可偏偏顾督公到黎城收贡,被乱民们砸伤了头。”   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听着魏皇后的话。   魏殊突然站起身,“魏皇后,今日端阳,也不必提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惹皇上烦忧了吧。”   顺天帝制止了魏殊,“朕挺感兴趣的,皇后,继续啊?”   顺天帝饶有兴致看向一直端庄守礼、仿若寒冰的魏皇后。   江迟凌明明投靠了太子,魏皇后却要揭侯府的短……她这是和魏殊闹翻了?真是奇事。   江霏微向江迟凌望去,只见他低头喝着闷酒,仿佛对着一切的到来早有预料一般。   “张迪又把三姑娘送给顾督公冲喜了,偏偏顾督公真醒过来了。”魏皇后看着众人面上的精彩纷呈,笑着说,“皇上,你说,这可不是缘分吗?”   有大臣好奇问道:“可、可三姑娘不是宣称在商户家长大吗,怎么会和张迪扯上关系?”   魏皇后却没有继续说,她知道稍微留一部分迷底不揭开,流言才能更加剧烈。   顾言飞速站出来,“禀皇上,此事……”   “回皇上,却有此事。”   江霏微没有看向顾言,直直跪在顺天帝面前,冷静说着足以毁掉一个贵女前程的话。   “张迪在黎城县鱼肉乡里,顾督公出了事情,他怕祸及他的乌纱帽,便打算将臣女送给顾督公,可臣女被绑过去时,顾督公已经醒了,臣女没见上他的面、他也不认识臣女。”   魏皇后看着江霏微就这么认下了,有些惊讶。   “江小姐!”顾言低声呵到,她疯了吗!   江迟凌的同僚面色都有些难看。   好不容易拉了忠勤侯府来大皇子阵营,偏偏侯府就出了这样的丑事,还是大皇子的生母揭发出来的!   侯府的贵女曾给太监冲喜,不管成没成,都是丑闻一桩,传出去还不被对手笑话死!江侯爷这爱女……怕是留不得了!   江霏微却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现在很多人都传,我曾嫁给许老头。可许老头已经过世,臣女也无法与他当面对证。既然如此……”   “臣女自请入宫,证明清白!”   —————————   “喂!快起来了!”   江霏微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屋顶,缓了半分钟,才缓缓起身。   “快去吧,晚了又要挨罚。”荷蕊看着脸色惨白的江霏微,不禁有些怜悯,但口中的催促却没停。   她今天才从别的宫女口中知道了江霏微的事情。   在乡野长大的侯府之女,好不容易寻回来享了两天福气,就为了自证清白进了宫。   以她尊荣的身份,原本该当个女官,可偏偏宫正司的姑姑说她德行不足,只让她当了个最末等的宫女,罚去伺候七皇子。   七皇子是宫女所出,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外面的人甚至不知道皇上还有这么个儿子。其母病逝后,连宫女太监们都能欺辱他,好几次差点死了,可他却顽强活了下来。   江霏微才来了七日,日日半夜都被姑姑叫起来,罚她提铃,而且还专门派人跟着她一起……大家都说,怕是侯府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宫里人都不敢跟她多交谈。   江霏微静静穿好了鞋袜,她跨出房门,“郑姑姑,久等了。”   郑姑姑举着伞,冷冷说道:“江霏微,请吧。”   江霏微走到宫道上,就看见七皇子举着伞站在一旁,见她出来,连忙跑上来,将手里的伞递给江霏微,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膀。   “七皇子!你别淋着了,快回去!”江霏微将伞按回他头顶,替他拉了拉单薄的衣衫。   “七皇子,江霏微是做错了事情挨罚,不可打伞。”郑姑姑力气大,一把推开七皇子,七皇子没立稳,倒在地上,雨水渗透进了衣衫,七皇子不禁哆嗦了一下。   江霏微连忙将他扶起来,这可是七皇子唯一能穿的衣服了!   她的语气冷下来,“郑姑姑,您逾矩了。”   “江霏微,你若是再耽搁,明日还要罚的。”郑姑姑毫不在意,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病死了也没人在意。   江霏微叹了口气,小声对七皇子说:“快回去,在院子里等我,听话。”   她背过身去,摇起手中的铃铛,慢慢在宫道上走着。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雨越下越大,江霏微渐渐连语气都被砸弱了下去。她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脸,也无济于事。   她走到一处僻静的值房旁处。突然,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拉进了一个小屋。   江霏微正要挣扎,一把刀迅速爬上了她的脖子,一丝血线迅速出现,“别出声,别挣扎,认真听着。”   那人将江霏微抵在了螺钿屏风后,那屏风上的玄鸟眼睛是镂空的,江霏微正好能看见对面的情况。   不一会,一又个人被压着进了屋,待那人走到烛火下......居然是江迟凌!   江迟凌气急败坏地对着主座上的人低喝道:“你疯了!”   “迟凌,你放心,这次会面我安排了好久呢,不会有人知晓的。你也不用担忧你那点可怜的名声。”   江迟凌放低声音,“我已经一退再退了,大皇子的事情我也出力了,你依旧没有放过我女儿,你这样做,对大皇子也没有好处。他才被允许接手政务……”   “迟凌,你怎么不如以前那样,叫我琦琳了?” 第41章 解锁 我愿意。   江迟凌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魏皇后!我当年对你并无意,也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你也入宫为皇后了,为什么不放过我!”   居然是魏皇后!   江霏微想理清楚脑中纷乱的思绪, 可她仿佛锈住一般,只能呆呆看着眼前的闹剧。   “你看不上我, 就看上顾云烟?”魏皇后的声音愈发尖利,“我哪点不如她!”   江迟凌看着她扭曲的面庞, 只觉得筋疲力尽,“皇后, 男女情爱,岂能强求?”   魏皇后看向屏风后, 突然镇静下来, 她的语气仿如冬日毒蛇, “你爱她?你既然爱她, 为何不敢接她回家?你不是早就知道她在黎城吗。”   江霏微突然猛一挣动,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按住。   “你根本没想到江霏微能寻回来吧?可听说顾云烟已经死了, 你松了口气吧。”   “不、不是……”   “你对她好, 只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要不你怎么天天处理公务,就是不回府呢?”   魏皇后看着我江迟凌愈发难看的脸色,心中只觉得畅快, “那贱人的女儿出了事,你也没有求我救过她,让我猜猜, 父亲的同僚们肯定商议着,让她自尽来成全侯府的名声吧?”   “你为什么不放过霏微?她是无辜的!”江迟凌狠狠盯着魏皇后,“南海子的刺杀, 也是你安排的吧?”   “是啊,谁叫你让林老夫人来求我,把她嫁给曹亭云呢?她可是那贱人的血脉,不配嫁那么好。”魏皇后站起身来,走到江迟凌面前。   “可惜江霏微命大,活了下来......那曹小公子还对她有意,不愧是顾云烟的女儿,勾人啊。”魏琦琳将手伸向江迟凌,“只有咱们的孩子,才配得上曹家。不,咱们的孩子应该配更好的……”   “你已经疯了。”江迟凌躲开她的手。   魏琦琳仿佛被他躲开的样子刺激到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袖,“是,我是疯了!你当年若是答应娶我,父亲本可以不送我入宫的!你为什么拒绝!对,都怪顾云烟!都怪那个贱人勾引你!”   “我偏偏不如你的意,你想补偿江霏微让她嫁个好人,我偏不干,我要让她和我一样,在宫里搓磨一生!”   江迟凌的嘴唇颤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又想让江霏微用死成全侯府的名声,那我就要让她活着!”魏皇后开心的笑着,“你不是想给她找门好亲事吗?那太监如何啊?”   “我都允诺了老师,投了大皇子一党,助他登基,这还不够吗!”   “大皇子登基是我父亲的心愿,不是我的!他就是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   “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那江霏微还是你的亲生女儿呢。”魏皇后嘲讽地看向他,“只要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放了江霏微,如何?”   “……忠勤侯府,会认同霏微的牺牲。”   “哈哈哈哈!说到底,你还是最在乎侯府的名声!”魏皇后笑得不能自己。   江迟凌只觉得如坠深渊。   他自己被魏家、被魏琦琳撕扯着,陪进了女儿,陪进了侯府。   林老夫人入宫为霏微求亲之时起,他就觉得不对劲。   魏琦琳因为心思扭曲,对江霏微动了杀意,可魏殊却告诉自己,魏皇后是怕侯府和曹家联合,让太子不安。   他信了老师的话,为了让魏琦琳放过江霏微,帮太子上了折子。反正侯府总要选择一派支持,自己又是魏殊的学生。   可魏琦琳却变本加厉,不仅让许老头污蔑霏微,还故意在宴会上提及霏微为顾言冲过喜的事。   魏皇后笑够了,看着不说话的江迟凌,对着屏风那边喊道,“带她出来吧。”   而江迟凌看着浑身湿透的江霏微从屏风后面走出,只觉得如冬日坠冰。   “霏微,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江霏微看着江迟凌,“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早就知道我和母亲在黎城县,是真的吗?”   江迟凌看着江霏微如刀的眼神,不敢回答。   他手下的探子寻回云烟的消息时,告诉她云烟被打断了四肢,囚禁于县令府,可能还被……他就放弃了。   虽然对不起云烟,可若是他找回来的妻子是这般模样,本就势微的侯府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袭击。   他身边除了魏皇后塞进来监视自己的姨娘,再没有任何女人。   他本打算就这么过下去,偏偏江霏微寻了回来。   他本来也很开心,也想亲近她,可每次见到江霏微和顾云烟相似的面庞,他就赶到惶恐不安。   他想着替霏微寻门好亲事,早早嫁人过日子,偏偏魏皇后不肯放过自己。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多年保持中立让她不快,已经担着皇上厌恶的风险投靠了太子一党,哪里想到这个疯女人根本不在乎这个,还想让自己娶了她!   “霏微……是,是为父,害了你。”   江霏微看着着一摊子闹剧,脑子里只有书中那行浅浅的字。   “那江霏微知道自己过往的丑事传开了,竟自戕了!也许是她平日坏事做太多,遭了报应吧!”   ———————   七皇子抱着衣兜里的几块炭,迅速往自己住的地方跑去。   他本来想捡些柴火,可昨日落了雨,柴火都燃不了。他趁着那几个太监烂醉如泥,偷了几块炭火来。   他想着江霏微替她轻拢衣衫的样子……自己总要报答了这份恩情才是。   可天已经大亮,江霏微却还没有来自己这,七皇子不禁有些着急。   又等了盏茶时间,七皇子才看见江霏微沿着宫道缓缓走来。   他连忙奔上来,触碰到了江霏微如冰的手。   江霏微却仿佛丢了魂一般,被他牵着回到了房间。七皇子熟练地点燃了炭火,将她的手拉到上方,慢慢烤着。   氤氲的热气渐渐唤醒了江霏微,她看着担忧看着自己的七皇子,回过神来想说话,却猛咳了两声,滴滴鲜血溅到了炭火上,发出滋啦的叫喊。   七皇子吓坏了,连忙用手去擦她口角的血,江霏微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没关系。”   她看着七皇子眼下的青黑,不由分说将他赶到了床榻上,“小孩子,要睡足,否则长不高。”   七皇子本想挣扎,可听见她说长不高,又缩了缩回到了被褥里。   江霏微将炭盆搬到了床旁边,尽量烘烤着不太温暖的房间。明明已经端午了,可气温还是那么低。   突然,门外传来呼唤,“江姑娘在吗?”   江霏微按下七皇子,勉强起身,走到屋外,“我就是,找我何事?”   那太监恭敬说道:“皇上召见您呢,姑娘,您梳洗梳洗,咱们快些吧?”   “皇上,江姑娘来了。”   顺天帝看着一身狼狈的江霏微,“可怜见的,大伴,让她坐吧。”   “是。”顾全安挥挥手,立刻就有小太监搬了板凳给江霏微。   “大伴,把折子给她看看。”   顾全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将盘子端到了江霏微面前,上面了堆满了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折子。   “魏大人很不给朕面子啊,明明知道朕中意二皇子,却挟着扶持朕的功劳,说什么长幼有序。”顺天帝打量着镇定自若的江霏微,“这其中,就有你父亲的折子。”   “忠勤侯府在前朝没有择朕,朕从未怪罪;朕本来颇为看重他,没想到他突然也要和朕对着干,真是可惜。你说,他唯一的女儿就在朕手里,他怎么还狠得下心呢?”   “我想现在,他们更想让民女死。”江霏微平静地说道。   她倒是聪明,知道现在皇长子一党恨不得她死了了事,赶紧把事情平息了。顺天帝察觉她的自称从臣女换成了民女,笑意不禁更大了,“朕靠着长子的身份,硬是被魏殊扶上了皇位,可惜朕不是一个好皇帝,魏殊却依旧一意孤行,还是坚持那套长子为荣的理论。”   顺天帝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你说,朕杀了你,能不能熄了他们的口呢?”   “回皇上,民女觉得不能。”江霏微跪下来,“民女若身亡,太子一党反会抨击宫内太监为祸民间。顾督公作为皇上的人,难逃指摘。”   太监是深宫帝王的鹰犬爪牙,大臣文人们不敢做皇上的文章,只能做太监的文章。   “朕也这么觉得。”皇上靠在榻上,“虽然你父亲都放弃你了,倒是有个人还疯了般想捞你出去呢。”   江霏微一直沉稳的心,突然空了一拍。   “顾言为了你,差事也疏懒了,朕就好奇了,你既然在黎城县没见过他,他为何对你如此上心呢?听说在南苑,也是他救了你一命。”   他说了几句话,就止不住咳了起来,“咳咳……朕累了,没心思追究这些细枝末节。但朕可太想看看魏大人一党弄巧成拙了,还有魏皇后,哈哈,她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想到自己大婚那日,魏琦琳看向自己的眼神,寒冰下那难掩的恨意。   能让那个冷女人突然发疯的,除了爱意还有什么?   “顾言可是朕手里的一把好刀,朕对待自己的东西,也要好些是不是?”   他拒绝了顾全安递过来的帕子,“反正你出宫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就在宫里照顾朕的刀吧,朕还指望他能再锋利几年。”   江霏微心中大石落地,扑通跪下磕头,“民女!民女谢皇上恩典!”   皇后提及自己给顾言冲喜的事情,反而是顺水推舟帮了自己。   她差点没克制住面上的喜悦。   顺天帝见她脸上寻不到丝毫的绝望,不禁觉得这小姑娘确实有趣。   寻常女子若是自己知道自己被赐给太监做对食,早就又哭又闹了。   反正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就行,“大伴,去领顾言进来吧。”   顾全安领了命,把一直侯在外面的顾言领进大殿。   顾言一进大殿,立刻跪下磕头,“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是不全之人,怎么可以……”   “你们老祖宗都有两个女人伺候着,你怎么就不行了?”顺天帝看向江霏微,“江姑娘,你自己愿不愿意?”   “我愿意。”江霏微回答地十分干脆。   “哈哈哈哈!”顺天帝哈哈大笑起来,“大伴,你去传朕的意思。顾言,领着江姑娘退下吧。”   顾言还想求顺天帝开恩,江霏微却轻轻说,“顾言,我身子很不舒服,不想跪了。” 第42章 信你 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顾言身子一僵, 不敢再辩,连忙扶起江霏微,和顺天帝问礼后, 让她靠着自己走出了殿外。   出了大殿,顾言忙摸了摸江霏微的额头, 烫得他手背微微一缩,“果真是烧糊涂了, 你别心急,先跟我回去歇息, 待会我再去求皇上送你出宫……”   江霏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生生让顾言退了一步。   她几乎是发狠一般盯着顾言, “我告诉你, 我现在清醒得很。”   顾言几乎被她眼底的决绝震住, 一动不动。   “那日在大殿,我可以说我从未给你冲过喜, 我知道凭你的能力, 可以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但我偏没说。”江霏微看着顾言晃动的眸子,“我偏没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顾言几乎要融化在这一腔浓烈的情感中了,“我怎么,我怎么担当得起…………”   “你若是不要我, 好,送我出宫,让我为了他们的清白名声殉道吧!”江霏微猛咳了两声, 她狠狠咽下嘴巴里的铁锈味。   “不、不会。”顾言脑子里闪过千百种方法,让她假死送她出宫,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 好好活着………可他那卑劣的私心疯狂作祟,留下她,留下她……   江霏微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我偏偏就缠上你了,你就认命吧!反正现在也没人要我了,我告诉你,你若是、你若是敢再找别人,我就……”江霏微说着说着,竟然掉下了泪来。   “不会,我不会找别人!”顾言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疼,他紧紧抱住了江霏微。   江霏微等了半天,他才艰难开口。   “霏微,若是你日后后悔了,我就放你离开。”   江霏微生怕他反悔一般,迅速接了话,“我不会!”   “......好,我信你。”   顾言放开江霏微,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拢起,“就允许我自私这一回吧。”   “之前在慈宁宫后花园,我说的都不是真心话。”顾言的声音仿若清冷的洞箫,所奏之曲却饱含无限深情,“小丫头,是我这个无耻的阉人,痴心妄想、一厢情愿,肖想你很久了。”   江霏微也笑了,“顾督公,说不定是我先肖想你呢。”   顾言看着她纯粹的笑,不禁也笑了起来。   江霏微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微笑。毫无负担的、真心实意的。   顾言转过身、弯下腰,“上来。”   江霏微有些犹豫,“这还在宫里,会不会有人说你闲话?”   “咱俩可是皇上亲允,谁敢说?”   也是!江霏微毫不客气地趴到顾言背上。顾言稳稳站起身来,背着她,一路往自己宫内的值房走去。   “我那房间没怎么收拾,乱得很,你先将就一下。等明日,我就让顾恭收拾一间给你住。”   “好啊。”   “等这件事情平息了,我再跟皇上求个恩典,让你搬到外面去住。”   “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对了,七皇子那边,你派阮安去照顾他一二好吗,我不放心他。”   “好。”   “我要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哼,我要找你算账!你之前跟我说那些话,我难过了好久。”   “好,到时候你罚我。”   “玄米呢,我要抱着玄米睡……”   “我待会让许白把它抓回来。”   江霏微眼皮子打架,说的话也渐渐天马行空,可她却生怕顾言不见一般,一个劲说这话。顾言仿佛有泼天的耐心,认真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   宫道两旁的奴婢看见是顾言走过来,都停了手里的活计行李,却也被他背上的人吓得不轻。   除了伺候皇上,他们可没见过活阎王伺候过谁啊!而且他背上,还是个女子!   最关键的是……顾督主还在笑着。   他们还是头次见顾督主这么开心。   ——————   忠勤侯府。   “老夫人,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只负责传达天听。”顾全安耐下心,一边劝慰抓着自己的老夫人,一边挣脱出来,“奴才身上还有差事,还要回宫呢。”   江迟凌跪在地上,没有和顾全安说一句话。   这么多年,皇上无心朝政,除了在立太子一事上没有松口,其余都是任由各势力争夺。   众人都以为他是个只剩天命的空架子,但宦官仍是锋利的爪牙。   东厂必定是探到了太子一党想让江霏微“自戕”来挽回名声、再上折子抨击顾言为祸乡里。   而顾言是为了给皇上要银子才去的黎城。   顺天帝宁可让史官留下一笔为政荒唐的记录、也要把江霏微赐给顾言为妻………魏皇后对自己的那些心思,他怕是早知晓了。   帝王丢了面子,也要让代表忠勤侯府的自己丢一下面子。   他慢慢转头,看向哭得昏天黑地的林老夫人,“母亲,早知今日,何苦当初呢?”   林老夫人看着一向孝顺的儿子尖利的目光,下意识躲闪开了,“我、我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荒唐,这哪里是明君该干的事……”   “母亲,慎言。”江远宏小声提示道。   江迟凌只觉得无限疲惫,“你并不关心霏微,为什么会进宫,替她求亲?”他走到林老夫人面前,缓缓蹲下来,平视着林老夫人,“是魏殊安排你的吧,他允诺了你什么?”   林老夫人看着儿子如炬的目光,哆嗦着说,“他、他说太子妃身子不好、怕是活不长了,若你支持太子,芸兰就会是太子妃……”   “老师最讲礼仪规矩,他会允许封了郡主的芸兰嫁给太子?母亲,你糊涂了。”他的眼里渐渐充盈了乘不下的悲伤,“再退一步,霏微可是儿子的亲生女儿啊!”   林老夫人看着江迟凌的双眼,心中也悔了起来。   她其实下定了心要对江霏微好的,可自己疼了这么多年芸兰,早就把她当亲孙女了......   那日魏殊派人来劝自己,她根本没多想,只觉得又可以把江霏微嫁到曹家,又可以让江芸兰做太子妃,这么好的事情哪儿能拒绝!哪里知道这是局呢!   江迟凌看着四周人的目光,有怜悯,有恐惧,有嫌恶……   魏殊怕是早就知道了魏皇后对自己的心思。为了助大皇子,为了忠勤侯府的势力,故意派母亲激怒魏皇后,从而让霏微遇险、自己妥协......他曾经的恩师,已经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吗?   他为了侯府殚精竭虑多年,什么都一步步放弃了,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他只觉得太累了。   ——————   江霏微转醒,已是三日后了。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见了精致的雕花窗顶,耀眼的日光穿过粉色的纱帐,柔和躺在她的脸上。   “喵~”,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到她眼下。玄米见她醒了,脑子飞速转了两圈,亲昵地舔着她的脸。   江霏微想说话,但嗓子很干,她只能摸了摸玄米的脑袋,玄米更激动了,不断往她的脸上蹭。   “玄米!你这个小兔崽子别闹了!再闹主子回来就把你宰了!”从帐外传来一阵压低的呵斥,见玄米还在胡乱叫着,阮安小心地掀开帘子,“看我不逮住你去……姑、姑娘您醒了?”   江霏微虚弱地眨眨眼,对着阮安笑笑,阮安足足愣了半响,突然一挺身子向外跑去,“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顾恭闻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祖宗保佑!奴才就说那太医院的老头都是狗屁!咱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醒不过来!”   江霏微看着激愤的顾恭,无奈看了阮安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阮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倒了水,扶起江霏微坐起身。   江霏微喝了几口水,缓过来,连忙问道:“顾言呢?没出什么事情吧?”   “姑娘放心,什么事情都没有。主子都解决了!”   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江霏微抬眼一看,只见好几个小太监龇牙咧嘴倒在一旁,上面还累着十五和十六。最上面的十六笑着挥挥手,“姑娘!”   顾恭恨不得直接昏过去,“你们几个作死的赶进姑娘的房间!还不快滚!”   江霏微连忙说道:“哎,别!他们是做什么的?”   顾恭连忙摆起笑,“他们是干爹拨过来伺候您的,当然奴才觉得他们也伺候不好,全当给您解闷就是!”   几个小太监眼睛滴溜溜看着江霏微,扑通一声跪下来,“见过主子娘!”   “谁叫你们乱叫的!”若不是当着江霏微的面,顾恭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江霏微倒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不到二十呢!就当娘了!哈哈哈!”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顾言跨进房间,那几个小太监一见是顾言来了,瞬间如老鼠见了猫,顾恭和阮安行过礼,和他们一起退出了房间。   “他们叫我干娘呢。”江霏微看着瞬间清净下来的房子,“你还挺威风的,人瞬间吓跑了。”   顾言皱皱眉,“他们是我刚收进来的小太监,顾恭还没教规矩,你别生气。”   若真论理,只有顾恭有资格唤她干娘。但顾言见她开心,便没罚人。   “我觉得挺好玩的。”江霏微看着他鬓角的汗珠,就知道他是得了消息一路跑过来的,她直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汗,边擦边红了耳根。   顾言见她脸颊也红了,打趣道:“小丫头,害羞了?”   江霏微转过头去,“没有!”   顾言凑到她红透的耳边,“之前不是还嚷嚷着缠上我了?”   江霏微想到自己胡闹般的行径,直接缩到被子里,“啊啊啊别说了!”   玄米吓了一跳,对着顾言龇牙咧嘴,顾言看着它毛都炸起来了,不由失笑,“吃里扒外。”   顾恭端进来了好入口的米粥和清爽的酱菜,江霏微闻着味道,肚子也不由叫起来。   顾言接过食盒,“就在床上吃吧。”   江霏微摇摇头,“躺了好久,我想起来动动。”   “也好。”顾言一个眼神让欲言又止的顾恭退出了房间,亲自扶着江霏微起身,“那就更衣吧,今日天气不错,待会到院子里坐坐。”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早就备好的长衫,华贵的料子顺着他的手指划过,“我帮你吧。”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龙涎香,应该是御前当差时沾染上的,伴着他为江霏微穿衣的动作,从四周席卷而来,让无处可逃的江霏微又一次蒸红了脸。   她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看向垂着头的顾言,却发现他......真的只是在帮自己穿衣而已。仿佛一个奴才伺候主子似的。   顾言感受到她的视线,微微抬头,背却还是躬着的,“怎么......”   江霏微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第43章 榴花 怎么能给江霏微一辈子的安稳康宁……   她的气息呼在顾言的耳边, 顾言只觉得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战栗。他镇下心神,拍了拍她的背,轻哄道:“身子不舒服吗?”   “没什么!”江霏微放开顾言, 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得意笑着, “吃饭!我饿了!”   “好。”顾言并不知道江霏微为什么突然抱自己,可他有种直觉, 他如果直接问了江霏微肯定要生气......他连忙走到桌前,将食盒里的小米粥和酱菜摆到江霏微面前。   江霏微一边吃着, 一边听顾言说故事般讲着几日的纷争。   江霏微的事情一闹开,自然有胆子大的御史抨击皇上, 但都被东厂处理了。江霏微反而成了众人怜悯的对象, 普通百姓只觉得她命运多舛、好不容易回了侯府却面对这样的下场;而朝堂官员都知晓是江侯爷站错了队, 惹得圣心不快, 把自己的女儿牺牲掉了。   顾言自然只挑了些好听的告诉江霏微,江霏微明白他的隐瞒, 没有戳穿, “反正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你要是敢抛弃我......”江霏微警告般扬了扬拳头。   “可不敢。”顾言装作吓到似的,给江霏微拱拱手。   “对了,三日后你能空出来不?”   “能,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陪我回门啊。”江霏微想了想,“虽然我睡了三天......不管了,就从我醒这日开始算。”   “别胡闹。”顾言无奈地摇摇头, 哪有太监娶亲还回门的。   “我可没闹。你不是说咱俩是圣上亲允吗。”江霏微眨眨眼,“我突然想起来,我和忠勤侯府还有件事情没解决呢。”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顾言叹了口气,“这些人愈发没规矩了。”   “我刚刚看顾恭有话要和你说的样子,你如果有差事,就快去吧。”   “好,阮安如今分到你这了,有什么就跟他说。”顾言起身,他今日确实有几桩差拖不得。   他正转过身去,江霏微却轻声唤住了他,“顾言。”   “怎么了?”他侧过身望向她。   “我就想,想再确定一下,你是真心......对我有意吗?”   顾恭感受到她的不安,温柔说道:“自然。”   “那咱们俩就是……”   “没错,对食。”顾言微微抢了一句说道。   江霏微还未发现他话里的陷阱,是对食而非夫妻。她倒是先羞了,“我之前还以为我是自作多情……是真的,太好了。既然如此,你要……”   顾恭再次敲门,打断了江霏微的话。顾言脸色瞬间有些烦躁,江霏微回过神,忙红着脸说道:“你先去忙吧!咱们……来日方长。”   顾言走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好,你好好歇息。”   江霏微将她的一切赔了出去,就为了……区区自己。   不论他还能占着江霏微几年,都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他要让她做最快乐的小姑娘。   顾言匆匆离去后,江霏微梳洗一番,觉得身子恢复得不错,边让阮安带自己到院子里走走。   黄瓦红墙、绿树阴浓,院内鸟雀啼飞、清新自然,江霏微感受着惬意,心情舒畅,“这是顾言在宫内的院子?”   “回姑娘,这是七皇子的新院。”   “我不跟顾言住在一起吗?”   “您是以宫女的身份入宫,主子给您安排了照顾七皇子的差事,也好避人口舌。当然了,七皇子有人照顾呢,姑娘别担心。”   “那顾言住在哪儿?”   “就离这儿不远的值房。”   阮安笑着岔开话,“姑娘您挂念七皇子,主子立刻就接了七皇子到这,又赶紧翻修了一番。七皇子就在主殿呢,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江霏微踏入主殿,却总觉得这主殿……怎么还没自己那儿豪华呢?虽然怎么也比之前七皇子住的地方好。   殿内,几个小太监正在洒扫,看见江霏微过来,立刻跪地行礼,“江姑姑。”   “姑娘您现在是重华宫的掌事姑姑。”阮安小声提示道。   “你们起来吧。”江霏微清清嗓子,有些紧张。   七皇子听到外面的声音,小跑出了殿,看见江霏微到了,连忙过来牵住她。   他想说什么,却在看见阮安时停住了嘴。   江霏微敏锐感受到了他对阮安的不快,她转过身子,“阮安,你去帮我拿些糕饼来。”   “是。”阮安给那几个小太监使了个颜色,一行人退出去,只留江霏微和七皇子两人。   江霏微看着七皇子一身干净衣裳,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这宫里住着如何?”   “……对不起。”   江霏微这是第一次听七皇子开口说话。   他的嗓子仿佛被划伤一般,微微说话,发出砂纸摩擦过粗木般的低吟。   七皇子迅速捕捉到了江霏微的惊讶,他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衫下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是个受宠爱的皇子,我就能救姐姐了。”   前日,七皇子被接到这富丽堂皇的重华宫,人人都以恭贺的表情看向他,他却没有丝毫欣喜,谁会在乎他这般一个皇子呢?他想起被顺天帝传唤的江霏微,心中的不安日渐增加。   果然,昨日他终于听到那些阉人偷偷谈论,才知晓江霏微被赐给了权阉顾言。   他曾和顾言打过一次照面,那是他唯一一次被奶姆领着去见顺天帝。   顾言穿着一袭火红的内使蟒衣,整个人的气息却仿佛冰泉下的寒石。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打量着尘土里的一粒沙。   可转眼,他就跪在顺天帝面前,任由顺天帝泼来的酒水浸湿了额发。   七皇子突然感觉,他和那些欺辱自己的太监没什么不同,都只是身子不全之人罢了。他们攀附着权势而生,也会因皇权而亡。   这样的人,怎么能给江霏微一辈子的安稳康宁?   江霏微看着七皇子眼底的不经意的轻蔑,突然无比清醒认识到,这个时代对宦官天然的厌恶与唾弃。只要他们少了那东西,他们就彻底被束缚在这宫廷内,做帝王的走狗,而非普通的人。   她的手握住七皇子的肩膀,“七皇子,我和他之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情,而我是真的对他有......非分之想。”   “不可以...这么说。”七皇子听见江霏微自贬的话语,皱紧了眉头。   江霏微看着他一张脸皱得难看,小大人似的,不由轻笑出声,“是真的哦。”   七皇子执拗地摇摇头,却不再开口了。他的声音很难听,他不愿江霏微多听,只是推着江霏微,想让她回院子歇息。   江霏微怎么逗他,他都不再说话了。江霏微没办法,只好招来七皇子院内伺候的太监细细盘问,知晓他们是顾言安排的人,看着也老实,才放下心来,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阮安端上来晚膳,“姑娘,先吃饭吧。”   “顾言呢?我等他一起吧。”   阮安笑着说,“顾督公今儿要上值,特地嘱咐了,让姑娘先吃,晚上早些歇息,不必等他。”   见江霏微没反驳,站在一旁的小宫女立刻上前,准备服侍江霏微进膳,江霏微却摇摇头,“吃饭我自己来,不必伺候的。”   江霏微正抬起筷子,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屋子,看见江霏微正在用膳,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阮安连忙呵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下去!”   “别怪他,出什么事了?”江霏微温声说道。   那小太监见江霏微没有怪罪的意思,才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顾瑾公公的人来了,说江姑姑醒了,要送礼......”   顾瑾?江霏微还记得这号人物,也是顾全安的干儿子之一,和顾言在宫内被搓磨着长大不同,顾瑾是前朝某位御史的庶子,因罪入宫后,就受顾全安庇护,选进了内书堂;先帝在时,他就已经是御前的随堂太监。   这人在书中着墨不多,只知道他因为自己以往的身份自视甚高,本来选中了二皇子做靠山,可眼看着三皇子势力渐长,他靠着溜须拍马的本事,到底是活了下来,领了凤阳守备的外差,被朝中官员私下嘲为“两门阉。”   此人心胸狭隘,看不起出身低微的顾言,老是和顾言起冲突。比起顾言在书中的反派形象,他就是个爱瞎搞事的配角,整日耀武扬威、惹人烦厌,偏偏命大,活到了最后。   江霏微缓缓起身,“走啊,人家送礼来了,咱们也要看看是什么吧?”   江霏微不顾阮安的阻拦,直直往院外走去。   院内乱哄哄闹作一团,可江霏微一走过来,几个小太监瞬间跟鹌鹑似得团团围住江霏微。   那被推搡的窄脸太监啐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给江霏微请了个安,“江姑姑好。”   那人肆意打量着江霏微,看着她比宫里娘娘还要姣好一分的面庞,不由有些嫉妒。   这顾言是什么狗屎运?赐婚都能碰到这样的极品?   不过这江霏微怕是恨死他了吧,听说她和曹公子颇有缘分,竟然嫁给了顾言这种货色,放到以前,连伺候顾瑾都不配。   就让自己再给这恨意添把火。   江霏微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有些不舒服,“你是顾瑾身边的人?叫什么?”   “奴才叫钟祥,是顾瑾公公的掌家。咱们主子听闻江姑姑醒了,特让奴才给江姑姑送来......新婚贺礼。”钟祥笑得古怪,一侧身子,让江霏微看清了他身后的“贺礼”。   是两盆火红的石榴花。 第44章 孩子 碰见你,我才想过好这一生。……   “新收上来的贡呢, 咱们主子听闻顾督公大喜,立刻就给送来了。这花儿可和人不同,到了时候可是能结果的!江姑姑是侯府的小姐, 虽......但等着花变成了果,也能有个慰藉。”   石榴在古代寓意多子多福, 顾瑾此举,是往寻常女子的心口上戳。   可江霏微哪里是这个朝代的寻常贵女了?   她没有露出受辱的表情, 反而是看了看两盆花,随手扯了两朵, 赏玩了一番,“还挺好看的, 多谢顾瑾公公了。”   钟祥见她脸色淡淡, 也不知道她是逞强还是什么, 反正按顾瑾要求, 他就是来挑拨一番就行,“既然江姑姑喜欢, 奴才就告退了......”   “哦对了。”江霏微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 “这花,要不顾瑾公公自己留一盆吧。”   钟祥摆摆手,“江姑姑说笑了,好事成双, 这是主子特别给你们的呢。”   “哎,我也舍不得啊。”江霏微几步走到钟祥跟前,伏下身来, 抬起手挡在嘴边,故意低声说话似的,音量却是半分没减少, “听闻顾瑾公公四处求仙问药,为了能重振雄风,肾气丸不知道吃了多少呢。”   “这、这是哪里的话?”钟祥眼神躲闪着,主子吃肾气丸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嗯?可是我听说他光是鼻血都流了不少呢!这石榴花艳丽如血,正好给顾瑾公公补补血气吗。”   “扑哧!”一个小太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开了个好头,连阮安都没忍住,嘴角勾起了笑。   “他若是觉得不需要,就送给她房内人吗。要不人家女孩子夜夜深闺,连个.........哎,看看这花,也能像我一样,得个慰藉不是?”   江霏微看着钟祥愈发精彩的面容,得意说道:“你说顾瑾公公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呢?连我不能有子嗣这样的芝麻事都考虑到了,简直比我的老妈妈还操心,我从来没碰到过如此‘心细如发’的外人呢!可这人偏偏自己的房内人都没顾及,哎,这石榴花我就忍痛割爱,转赠给顾瑾公公吧。”   “你!你......”钟祥跟在顾瑾身边多年,宫女们对自己也颇为尊敬,哪里碰上过江霏微这样的?   江霏微眨眨眼,“还要劳烦公公再搬一次呢,可千万别拒绝我的好意呀。”   这顾瑾也是脑子有问题!自己还坐着有朝一日能重振雄风的幻梦呢,还敢来嘲笑顾言?呸!   书里还写到过,他权势极盛之时,得到过一秘方,号称能让太监阳气通畅,这秘方的配药里需要童子的骨髓,他竟然暗害十余名幼童。江霏微当年看书时,还恶心了好一阵子。   她暗讽了顾瑾几句,心里总算舒畅了,本想跟阮安说赶紧把这钟祥赶走,却看见阮安一脸僵硬。   江霏微顺着阮安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顾言站在远处树下,微笑看着江霏微。   完蛋!   江霏微只觉得自己的形象全线崩塌。   顾言看着呆住的江霏微,快步走到她跟前,“喜欢这花?”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江霏微,瞬间乖得跟兔子似的,“也没有很喜欢......”   “今日我去御花园,有几株红山茶开得不错,明日让人给你送来。”顾言将手虚揽在江霏微身后,“还未用膳吧,快进去,我陪你。”   钟祥强撑着面子,阴阳怪气地说道:“顾督公今儿怎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反而跑回来温香软玉了?”   “听说前些日子魏家小公子莅临槐花阁,对一个爱穿翠衣的舞姬一见钟情、夜夜笙歌。”顾言只赏了钟祥这一句话。   而听完这句话,钟祥的脸色瞬间比腌了三天的白菜还难看,连院内的太监推搡着他出去都没反驳。   一个小太监啐了他一口,“咱们督公和江姑姑恩爱着呢,哪里是你们这些只能去脂粉巷子找些消遣能比的!钟公公还是赶紧去槐花阁看看吧,晚了,连消遣都没咯!”   江霏微乖乖跟顾言回了房间,顾言见她不好意思缩着头,知道她害羞了,便忍笑对着阮安说:“你们下去吧,这儿我来。”   阮安应声而退,屋子里只留下两人。   顾言看着江霏微还站着,软下声来,“坐下吃饭,这几日先将就着。等过段日子,我寻个擅长做饭的来。”   江霏微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支吾着说道:“我......”   “霏微,你今天帮我说话,我很开心,真的。”顾言温声阻止了她的尴尬,“只是以后让阮安他们去应付就是,不用和他说话。”   江霏微深吸一口气,“你、你不会觉得我有点......猖狂?反正我也不是大家闺秀啦!而且是因为他嘲笑你,我才这样的,平日我待人不是这样的!”   “我就喜欢你猖狂的样子,这才是我顾言的人。”顾言见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笑着继续说道:“我不喜欢你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你跟着我,我就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若是他们找你麻烦,我来解决。”   他一直感觉霏微不是普通姑娘,她身上有一种......洒脱之感,是他生平所遇的女子都不曾见过的。   自己何其卑劣,在别人未曾发现之前,占有了这份光芒。   江霏微好哄,那点不好意思随着顾言的不在意立刻消失了,“那顾瑾是你死对头对不对!哼,自己生活不如意就来恶心别人!”   顾言看着她灵动的眸子,“霏微,你喜欢孩子吗?”   他确实没办法给她一个孩子。   江霏微想了想,才说道:“这么说吧,我喜欢别人家的小孩子。”   “小孩子对我来说,只可远观!给他们穿漂亮衣服、吃好吃的、一道玩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最可爱了!”江霏微摆摆手,“可若是自己的孩子,女子要承受生育之苦、养育之累、教导之责......我这般的人,怕是孩子一哭就不知所措了。”   顾言以为江霏微是在安慰自己,又怜惜她未受过父母庇护、才有此赌气之话,“你若是想和小孩子玩了,等外面的宅子安置好了,我给你寻两个亲人的。”他看着江霏微投来怀疑的眼神,立刻敏锐补充道:“去慈幼局收养、或是穷苦人家养不起的孩子。”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非这般盘算。   有权势银钱的太监,那些阉党的家族若是有子嗣繁盛的,寻个孩子养着不是难事。他脑中已滑过几个不错的人家,最好是书香门户......   “不要。”江霏微并不赞同顾言的考量,直接拒绝了,“我可不是能照顾好小孩子的人。”   “无需你照顾,我雇两个奶娘照顾着就是......”   “重点不在这里。”江霏微褪去了面上玩笑的神色,认真说道:“我没有资格随意成为谁的母亲。”   “有孩子,我不一定会快乐,没有孩子,我的一生也不会缺失。我的人生不是因为有孩子才完整。”江霏微的目光如莹,“但是碰见你,我才想过好这一生。”   她总是轻易说出这般重的话,让自己不知所措。   顾言只觉得胸口发疼,难以自持。他一时愣住了,什么漂亮话都没憋出来。   江霏微见他犯傻似的,有心逗弄他。她忽然面露伤感,“你老提孩子的事情干什么?是不是已经嫌我烦了,想给我找点事干、把我打发走了?”   “没有的事!”顾言听到这话,游离的思绪连忙拉回,他猛看向江霏微,正想解释,就看见江霏微憋笑的面庞。   顾言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别吓我。”   “你与其考虑这些,不如回来多陪我吃几顿晚膳。”江霏微夹了筷子菜,“味道还不错,哪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菜都凉了,我让阮安重新拿。”   江霏微摇摇头,“不用。倒是你那边上值没关系吗?”   “没事,我让顾恭守着的。本来也要回来和你说事。”顾言抬手拿走江霏微的筷子,“出宫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回侯府。”   “嗯,我有个事情想做.........”   ————————   “哎,您们听说没,三姑娘今儿要回来!”   “啊?还有这等事情?”   “她还回来做什么?咱们侯府平白因为她挨了多少骂!”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老爷惹怒了皇上......”   常妈妈路过庭院,见众人不做工,反聚在一起说闲话,上前呵斥道:“都乱嚼什么舌根子呢!若是没事可做,就归家去,侯府可养不起闲人!”   她看着稀疏散去的丫鬟,叹了口气,连忙往寿安堂赶去。   寿安堂内气氛凝重,众人面上都不太好看。   常妈妈上前行礼,“老夫人,估摸着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兰氏忍不住开口,“老夫人,真要让江霏微进来吗?咱们侯府的脸还往哪搁啊?就因为她的事情,玉青的婚事也……”   “住口!”江远宏呵斥道。   兰氏冷哼一声,“你一天到晚不招家,玉青也不关心,当然觉得无所谓了!”   “都别吵了!”林老夫人按了按脑袋,“说到底!是咱们侯府亏待了霏微!今儿人家回来,拦着不见,外人怎么说咱们!”   她看向一脸疲惫的江迟凌,“迟凌,往日她最听你的话,你今日要好好安抚她才是。至于那顾督公,咱们不得罪也就罢了。”   江迟凌心中苦笑,霏微肯听自己的话?她怕是最不想看见自己。   这厢,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赶到忠勤侯府,顾言先行下车,又把江霏微扶了下来,“小心。”   为了陪江霏微回侯府,顾言并未穿内使官服,而是穿了件苍色直身,将他通身清寒掩了几分,仿若寻常读书公子。   江霏微则是一身银红色对襟衫、挽了个妇人发式、头罩鬏髻,走动间,金镶玉钉铛悠悠晃动。娇软的女儿态被华贵的衣衫首饰藏在后面,更为她精致的面容添色。   其余太监都穿戴整齐,捧着礼盒立在身后。在外人看来,他们仿若真如归宁的普通夫妻一般。   江霏微看着侯府的正门,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笑着将立在他身后的顾言牵到和她并肩的位置,“陪我进去吧,可能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进忠勤侯府了。” 第45章 嫁妆 还是早日了结得好!   江迟凌看见一身华贵装扮的江霏微, 有些歉疚地迎上前去,“霏微……”   “江侯爷。”江霏微平静说道。   江迟凌听到她转变的称呼,努力保持微笑的面容最终被愧疚替代, “你......不愿再唤我父亲了吗?”   江霏微静静看着他。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难过,可真正到这一步了, 她反而有解脱的感觉。   在孤儿院长大的她,一直渴望父母之爱。所以当她见到江迟凌时, 她几乎被快乐蒙蔽了双眼。   其实早就该发现端倪了,既然自己是他珍视的女儿, 那自己在侯府遭人欺辱之事,他为何从未表过态?   她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孤儿院时, 院长对自己说的话。   “你们这样的孩子, 不知道如何去创造情感, 所以才渴求情感。但有时候, 你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好,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得到他了。也许那些情感是你的全部, 但对他们来说, 也可能一文不值哦。”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卑劣之人。   自己选择顾言,何尝不是因为......这是一种安全的选择呢?   “霏微,怎么了?”顾言见她呆愣着, 小心凑到他耳边问道。   “没什么。”江霏微简单回了一句,自己往院内走去。   顾言微微皱眉,他正打算跟上江霏微, 江迟凌从旁边疾步走过来,一把拦住了他。   顾言看着江迟凌恨不得将自己撕碎的眼神,面上带笑, 低声问道:“江侯爷,有何贵干?”   江迟凌看着他清俊的面庞,只觉得这笑下隐藏着蛇蝎一般恶毒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南京......你是不是早对霏微起了心思?故意让皇上赐给你的!”   若是江霏微听到这番话,定要出来囔囔是自己先动了心。顾言想到这,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我问你话呢,你笑什么?”江迟凌只觉得一阵恶心。   “侯爷问我?哦,没错,咱家确实早就对霏微起了心思。至于皇上......咱家怎么能有能耐,说动皇上呢。”   江迟凌只觉得气血上涌,这群阉人祸乱朝纲,顺天帝早就受了他们的蒙蔽!他想要得偿所愿,还不是一如反掌,“你、你这个无耻的阉竖!”   “江侯爷,你在对我的夫君说什么?”   江迟凌慌乱转身,就看见江霏微正皱着眉头,他慌忙说道:“霏微!这阉人刚刚就承认了,他早就对你有非分之想!你被迫嫁给他,也定是他从中作梗!”   江霏微面上残留的那点温度消失殆尽,她冷冷对江侯爷说道:“江侯爷,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你与其将错误推脱到他人身上寻求安慰,不如想想怎么应付魏皇后吧。”江霏微说完,拉过顾言,往寿安堂走去。   江迟凌看着离去的两人,艰难迈出步子,勉强跟上。   寿安堂内,众人看着踏进屋的江霏微和顾言,面色不一。   江霏微丝毫不在意似的,正常和林老夫人问礼,“给老夫人请安。”   “好孩子,起来吧。”林老夫人笑着打破僵硬的气氛。   江芸兰跑上前想扶江霏微起来,一如她第一次见江霏微时的热情,“妹妹快起来......”   江霏微却轻轻避开了她的手,“咱们如今也不是一家人了,姐姐不用再装作和我要好的样子。”   江芸兰的笑僵在脸上,“妹妹说什么胡话呢”   “胡话?姐姐在相国寺做的事情,我还没来及找你算账呢。”   “江霏微!你一回来就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作什么!”兰氏见江霏微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你姐姐现在说亲都多了阻碍!”   江远宏怒喝道:“够了!别胡闹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不懂!好,那你把玉青的婚事给解决了!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大房出了事、倒要我们二房来承担!”兰氏一甩帕子,捂着脸要哭的样子。   “婶母不用着急,说不定你们二房也好不到哪去。”江霏微冷冷扫了她一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兰氏的假哭瞬间收住,尖声说道。   江霏微不再理会她,而是对着林老夫人说道:“此次回侯府,有三件事情。”   “第一,我之前院内的奴仆,今天我要领走。”   林老夫人点点头,没有驳回,“这不难,兰氏,你去把卖身契取来给霏微吧。”   “不必了,婶母之前已将卖身契给我了。”   兰氏哼了一声,若不是这小贱人耍诈,她也不会平白将卖身契轻易给了她!   江玉青酸酸地说,“姐姐好大的派头,入宫做宫女,还要人伺候吗?”   江霏微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第二件事,我娘的嫁妆,我要带走。”   此话一落,兰氏的面色瞬间变了,“你!你怎么好意思提嫁妆!”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说到底,这是咱们大房的事情,碍着你二房什么事情了?”江霏微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婶母不提醒,我都忘了,我娘的嫁妆,一直都是你在看管吧!”   兰氏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心瞬间凉了半截!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她之前为了报复自己算计她亲事的事情,专门提了嫁妆的事情。可这么多年,侯府要使银子的地方那么多,老夫人又不肯放权给自己,自己也是没办法,只好活当了部分顾云烟的嫁妆,反正放在库里也是落灰。   谁曾想到,江霏微居然被寻回了侯府,她当时已经起了警觉的心思,可银子实在周转不过来,只赎回了很少一部分。   上次江霏微提到了嫁妆的事情,吓得她卖了不少自己的金玉首饰加快周转,她都想好怎么解释嫁妆少了的说辞了。   幸好江霏微被召入宫,她本以为她回不来了,银庄又催得紧,她便又把一部分嫁妆当了出去。   可江霏微回侯府的事情是今天上午才来的,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林老夫人不知其中密辛,转头问兰氏,“上次不是让你清点了吗?”   林老夫人为了芸兰的婚事,将江霏微推进了火坑,本就愧疚万分。江霏微肯冷静坐下说话已是出乎她意料了,这些嫁妆本也是顾云烟的,给江霏微也合乎情理。   兰氏支吾着,“我、我......”   江霏微轻笑一声,“婶母,你不会是拿不出来吧?”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是你长辈!”   书中还是江芸兰揭穿了兰氏典当大房嫁妆的事情,江霏微今日来,就是想把这件事说穿。   可惜自己入宫几日、准备不充分,没抓住兰氏讲东西当到哪家铺子去了,可有关忠勤侯府的事情,她都觉得恶心得慌,还是早日了结得好!   今日就是硬闯库房,也要把事情给抖清楚了!   江霏微起身,“既然婶母拿不出来,咱们就到库房看看吧。”   “你!你一个外嫁女,还嫁给了阉人!凭什么进咱们侯府的库房,万一是贪图侯府的银钱,到时候......”兰氏还在狡辩。   江霏微正想说话,却被一直沉默的顾言按住了肩膀。   顾言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转过身看向顾家人时,眼神确如寒冰。   “咱家毕竟受万岁爷所托,照顾江小姐,所以这几日随便派手下人查了查,倒是查出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太监恭敬将一个小盒子递到江迟凌面前,“请侯爷过目。”   江迟凌迟疑一瞬,还是打开了面前的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对金钗。   顾言看着他面上的怀念神色,笑意深了三分,“江侯爷看着可还眼熟?”   “这是云烟和我成亲时.........所佩戴。”江侯爷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已经猜到了什么。   “顾夫人大婚时所佩之物,定是珍惜万分了。为何会让咱家的人在当铺寻着呢?”   众人皆看向兰氏,兰氏慌乱说道:“想......想必是家贼难防!偷了去!霏微你看!上次你不是在府里抓了不少贼吗!这次也定是一样......”   “哎。”顾言看着江霏微蹙紧的眉头,叹了一口气。   他声音不大,可房内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言环视了一圈沉默的人,将手背到背后,他带来的几位太监瞬间涌入寿安堂,从腰间抽出了短刀,直指兰氏!   变故伴着林老夫人手中的佛珠落地。兰氏尖叫一声,连忙躲在江远宏身后!江玉青瞬间哭叫起来,“杀、杀人啦!”   一个太监走上前,一把刀横在了江玉青脖子上,江玉青瞬间吓得不敢发声。   江芸兰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江霏微说道:“霏微,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   顾言却一个眼神打断了江芸兰的话,“咱家最讨厌麻烦,明明半盏茶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要你一眼我一嘴的拖半个时辰。”   “只要兰氏好好把嫁妆拿出来,你们侯府的人,好好‘过目’一番,这些刀儿自然听话。” 第46章 清点 他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江远宏看向自己的大哥, 希望他能表态,劝劝江霏微。江迟凌却只是愣愣看向那盒子。   江远宏咬咬牙,一把揪出躲在自己身后的兰氏, “还不给大家解释清楚!”   兰氏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眼泪瞬间更多了, 她知道江远宏是不会救自己的,连忙挣扎起来, 一把扯住林老夫人的裙摆,“老夫人!老夫人!您救救儿媳啊!儿媳这么多年为了侯府尽心尽力, 可咱们侯府开销大,也是实在没办法, 我才走了这条路啊!”   她声泪俱下看向江霏微, “霏微, 你年纪小, 不知咱们侯府难啊!要使银子的地方只有增没有减。你在侯府日子不长,可吃穿用度多好!里面、里面也有你母亲的嫁妆撑着呢!”   她还好意思说!   江霏微正想反驳, 顾言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轻轻对她摇摇头。   林老夫人看着,却以为是两人不想把事情闹大,软声说道:“霏微,你也知道前两年天灾, 侯府好多铺子确实收成不好,你婶母骗我说是从母家借来了银子,如今这……这样, 祖母给你做主,今天把数清点了,差多少, 从我的私库里出,如何?”   忠勤侯府近日名声本就不好,若是这时候传出扣用已逝儿媳的嫁妆,可就雪上加霜了!   无论如何,这事要解决好了!   江芸兰有些紧张,“老夫人!”   她代兰氏管过一段时间中馈,对这些关隘再是清楚不过!老夫人那点私房,哪里够补亏空!若是补给了江霏微,自己的嫁妆也要跟着少!   江霏微听到这,重新坐下,“那就点吧。”   顾云烟当年嫁到侯府,顾府怕她因身份不如侯府受欺负,嫁妆可谓豪华至极,否则兰氏也不会靠着这些嫁妆就周转了这么些年;在出了事情后,以她的财力,自然补不齐了。   老夫人还说什么兰氏从母家借银子,兰氏这么多年,倒是不知道贴补了兰家多少!   侯府的奴婢们推搡着不敢动,顾言笑着说道:“看来老夫人是使唤不动人了?”   林老夫人作为长辈,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可他还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太监把事情闹大了,她一拍桌案,“常妈妈!你亲自去!”   常妈妈亲自领命,又拖了半个时辰,顾云烟的嫁妆才稀稀拉拉搬到了院内。   除了架子床、衣笼、楠木箱这样的大物件,其余金贵的金银器具、珍宝物件,都被挪了出来。江迟凌看着这些,心里已经下了定论,确实是比云烟嫁给自己时少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霏微能回来,自然也从未过问过这些东西........倒是给兰氏钻空子提供了便利。二弟这个媳妇,确实不怎么样!   顾言从袖中拿出一封单子,“这是咱家从顾府拿来的嫁妆单子,当年侯府也是亲自确认过的,林老夫人,您过目?”   江霏微惊讶得看向顾言。   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她只告诉过顾言,自己的三个仆从还在顾府呆着,她想把卖身契给他们,让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去。他平日事忙,光是伺候皇上已经够累了,她不想他多操心。   可他却准备了这么多,从兰氏典当的证据、到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他是猜到了自己想如此?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清点吧。”   这一清点不要紧,越是和那长长的礼单匹配不下去,林老夫人的脸色就越黑!这就是把她的体己全赔进去,也不够!   侯府近些年越来越不景气,用银子的地方也多,她也用了不少自己的银钱......可顾云烟的嫁妆还少了这么多,若是说兰氏全用在了侯府上,她也是不信的!   她看着可怜望向自己的兰氏,只觉得心中哽了一口气,恨不得不帮她还了!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常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顶着众人的目光,小心汇报道:“老夫人,全都清点了一遍.....确实是,有缺少。”   林老夫人接过礼单一看,少了快一半了!这叫有缺少?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迎着头皮说下去,“霏微,你放心,这些咱们侯府都会补给你。”   江霏微却避开了话,“我要先去见见查妈妈。”   “哦,好!你去吧!”林老夫人松了口气,说实话,她现在看着江霏微就有点发怵。   江霏微婉拒了仆从的陪同,只和顾言往自己遗忘的住处走去。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之前查侯府的时候,顺手准备的。兰氏尾巴处理得不干净,很好查。”   顾言见她没接话,小心说道,“我习惯了提前布局,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先征求你的意见......”   “如果是你,你会就把这个事情这么放过吗?”   顾言几乎是毫不犹豫,“不会,我又不差那些银钱,我就差那口气。”   江霏微忍不住笑了,顾言见她总算开心起来,也含笑道:“霏微,你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   “你想原谅他们,收了林老夫人的银子了事,我就当这些证据不存在;你若是想将这些脏事抖出来,我证据多着呢,不怕他们。”   他还真是事无巨细都替自己考虑到了,江霏微眼眶不禁有些发酸,“他们都想顾全侯府的面子,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好。”   “我、我直接去报官!谁都别想替兰氏遮掩!那是我娘的东西,凭什么落入他们的口袋糟践!”   “就是,不应该这样,咱们去击鼓鸣冤。”   “我也不是贪图这些东西,就是想替我母亲出口气......等事情结束后,这些东西都还给顾府吧。”   “我去安排。”   江霏微见他对自己一副有求必应的样子,无奈问道:“你怎么从舅舅那拿到的嫁妆礼单?舅舅想必......不是很想看见你。”   “嗯,我还没说前因后果呢,就被他骂出来了。”顾言忍不住叹气,顾青宇是真正看重江霏微,他可不敢轻易得罪了。   “那你怎么拿到的?”   “我派十五去偷的。”顾言挠挠头,“不过顾大人应该快知道了......”   ”没事!“江霏微拍拍胸脯,”到时候他骂你,我帮你骂回去!”   两人笑着走到了院子,就看见查妈妈领着春莺、春燕在门口打量,一见江霏微到了,立刻飞扑上去,“姑娘!”   查妈妈看着江霏微还算精神,连忙将面上的泪擦干净,“小姐没事就好!我这还掉眼泪!晦气!”   可她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老老奴听说姑娘出事了,可又...打探不到消息,着急死了,没办法,只好天天守着这院子,我就知道姑娘还会回来,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呢........”   江霏微口中劝着查妈妈,手里还给春莺和春燕擦着眼泪,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三人都没听过,江霏微实在忙不过来,转过头瞪向忍笑的顾言,佯怒道:“你也不来帮忙!”   她这一吼,查妈妈反而是安静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姑娘......如此肆意说别人......   顾言笑着上前,“你们小姐身子还没好,少闹她。”   太监的声音都带着特有的尖细,顾言为了掩饰,平日说话都会压低些,仿若潺潺流水。   春莺和春燕见他风姿俊秀、人也温柔,立刻把眼泪擦干净,像模像样给顾言行礼,“给老爷请安!”   顾言讶异地睁大了眼,但并不否认自己此刻的好心情,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赏给两人,让她们下去玩。   查妈妈却更紧张了,她垂着头,从余光里偷偷审视着顾言。   虽然这人看着对姑娘还不错……可毕竟是个太监啊!   查妈妈不由想到自己以往的住处附近,就住着一个因做错事被赶出宫的老太监。   听说他以前在宫里也是个管事,手下不少人呢!可就因为奉茶没做好,惹了皇上不高兴,一把岁数被赶出了宫,谁都嫌弃他,他没个着落,没几年就走了。   万一、万一这人也不靠谱怎么办啊!而且她打听到这个顾督公手段残忍,万一她对姑娘……   查妈妈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一把扯过江霏微,“小姐!老奴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江霏微点点头,“可以呀。顾言,那我去去就来,顺便房间里有些东西我也想整理下。”   别的不要紧,她也不想要侯府的东西。可之前顾言送给自己的那些布料香粉,她需要带走。   江霏微和查妈妈一道进了屋子,“查妈妈,我那批水红色的料子,你给我收在……”   “小姐!”查妈妈却一把握紧她的手,“你、你还没让他碰你吧?” 第47章 安顿 谢谢姑娘恩赏!   江霏微眨眨眼, “他自然没有碰我。”   “阿弥陀佛,那这太监还算有点良心。小姐,可千万别让他碰你!”   江霏微反而笑了, “怎么?查妈妈你还指望我能出宫后和他和离,带着我的清白身子, 另嫁他人?”   “这!可太监实在!”   “查妈妈,若没有他, 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没命了。”江霏微的笑里透着几分萧索,“而且是被忠勤侯府逼死。”   “怎么会呢?老爷那么疼爱你......”查妈妈不懂朝堂纷争, 不知道侯府早已选择了牺牲江霏微;也不知江迟凌和魏皇后的密辛。在他们眼里,江迟凌还是个好父亲。   两人正僵持着, 屋外传来一阵吵闹, 江霏微走到门口, 江庭正在和顾言的下属推搡着。   “他是我弟弟, 让他进来吧。”江庭算是这侯府中,为数不多江霏微不讨厌的人。   江庭听见江霏微唤他弟弟, 眼睛不由一亮, 他推开拉着自己的太监,有些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衫。   江霏微笑着说,“怎么?你也是来劝说我的?还是可怜我的?”   江庭一扫刚才的气势,支吾着开口, “我、我是来给姐姐道歉的。”   “我当日,不该说苏公子的坏话的,要不姐姐早就寻得人入赘了。也不必嫁给太监!”   江霏微被他说的话惊到了:“你是说, 比起皇帝的赐婚,你宁愿我嫁给那个欺世盗名、贪图银钱的苏公子?”   江庭没有反驳。   “可你也听说了吧?她是婶母找来的骗子,等他入了赘, 别说是妾一房房进,怕是连我的命都能没了!”   “这些江侯爷不会坐视不管!总能解决的!可是......就因为错过了,姐姐后面才会被人钻了空子,算计着嫁给太监!”   江霏微看着他认真的眸子,只觉得从内心升腾起恐惧,和对顾言的心疼。   这一切对她而言,只是个普通的个人选择;可对这些身处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思想秩序让他们认定了嫁给太监,就是不容于世俗的荒唐事。   若不是皇上阴差阳错将自己赐婚给了顾言,她有勇气对抗这秩序吗?   而顾言因为这秩序,这么多年受到了多少白眼和平白无故的咒骂呢?   “明明我是被算计的,现在......这倒是成了我没嫁人的错了?”   “不是说是姐姐的错!而是......”   “而是什么?你们不就是觉得嫁给太监丢人吗?”   江霏微冷冷看着江庭,“你今天想必是第一次见他吧?你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公子,和他接触过吗?他做过什么惹怒你的事情吗?触碰过你的利益吗?”   “可、可老师们都说……”   “既然你不自己去看,而是要信老师的话,那咱们还说什么呢?”   “我……”江庭没想到自己居然惹一向好脾气的江霏微生气了,“姐姐,对不起,我想着以后见你都不方便了,本来是想和你道歉,倒是惹你生气了……”   江霏微有些无力,她自然知道这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自己三两言就能说通,撒气到江庭身上也没用。   “这不怪你。”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读书,早日离开这个家吧。”   “我……走不掉的。”江霏微嫁给太监,没有后代子嗣,自己又成了侯府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万一有一日可以呢?别放弃。”   “我、我先走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看姐姐的,若是被母亲发现了……你也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   江霏微想了想,说道:“你别灰心,她说不定……有段时间没法子烦你了。”   送走了江庭,江霏微将需要拿走的东西收拾好,便唤了查妈妈和春莺、春燕两人到屋内。   “我既然是入宫当宫女,也不能带着你们了。”江霏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三人,“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我做主给你们了。”   查姥姥自然感激万分,“谢谢姑娘恩赏!”   春莺却有些不愿意,“姑娘,我们还想跟着你。”   江霏微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查妈妈,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江霏微将手里的锦盒往前推去,“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两张银票,本来说分给你们三人的。可这两个丫头还小,就算分了银子给他们,也会遭人欺负。我想着让他俩到你家去,交给你带着、帮你干些活计。”   查姥姥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姑娘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好的!只是这银子也不用这么多!”   “且拿着,你那个小孙子要治病,若真是银子不够了,我在宫里也没那么快接济上你。”   一提起入宫,三人又伤感起来了,“不知下次见姑娘,是什么时候了。”   “放心,若是得空,我会让顾言带我出宫的。”   收拾完东西,江霏微走出房间,顾言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就带这些走吗?”   “恩,不是我的,我也不拿走。”江霏微边说,边将一个东西塞到了顾言手中。   是之前被她剪坏的荷包,虽然当时被顾言气急了,但她始终没舍得丢。   顾言一手捧着江霏微的包裹,一手小心端着那枚被剪坏的荷包,不知所措的样子,倒不像刚才在前厅威武的顾督公了。   顾言看着江霏微忍笑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是我混蛋,我回去找绣娘,一定给缝好。”   江霏微挑挑眉,顾言沉思了一瞬,“要不......我自己缝?”   江霏微倒是没想到,“你还会自己缝啊?”   “以前衣衫坏了,就自己随便缝缝。”他不习惯别人碰他的东西。   “算了算了,逗你的,还是我替你缝吧!”江霏微想拿过那枚剪坏的荷包,却被顾言躲开了。   “还是我收着吧。”   江霏微看着他的脸庞,想着江庭的话,查妈妈的话,突然说道:“顾言,我不想等了,咱们现在就去!”   ———   寿安堂内,林老夫人先遣小辈下去了,只留下江迟凌和江远宏两兄弟,还有兰氏。   “母亲!你不能就这么都给了江霏微啊!芸兰和玉青都到了出嫁的年纪,若是嫁妆不丰厚,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林老夫人看着哭哭啼啼的兰氏,只觉得心里更堵了,“那流水一般的银子,都被你使到哪儿去了?若是咱们负担不起这些,你早些提出来,有些开销舍了就是,你隐瞒到现在,反而是拖累全家!”   兰氏面带嘲讽,“母亲,就你房内每日所需的燕窝、牛乳、水果,开销都要五两银子!要不先从你这舍吧?”   “你怎么和母亲说话!”江远宏一巴掌冲她扇过去,“母亲当年择了你做媳妇,是看中你温良恭俭,你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江远宏!那我父亲点头同意我嫁到侯府,也是看中你后院干净!我才嫁过来几年,你就抬了妾室!那贱人还生下个男孩!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江远宏就纳闷了,别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照样家宅安宁,自己不过是给了伺候自己的贴身丫鬟名份,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善妒!   “别吵了!”林老夫人厌恶地看向兰氏,“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之前亲家母来拜会我,手里的镯子我看着眼熟得很。今日看到那礼单,我立刻想起来了,那镯子是云烟的,因为上面的宝石太招摇,我就让她收起来了!”   她看着兰氏瞬间惨白的面色,明白自己猜对了,“你可别忘了,那顾言提督着东厂,这京城哪家发生的事情能逃过他的手掌心?你若是知好歹,私下贴补兰家的那些银子,还是全还回来的好。否则真闹到外面去了,兰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兰氏彻底慌了,跪在地上,半天发不出声响。   江远宏对着江迟凌说道:“哥,如今府里需要用银子的地方确实多,一时周转不过来,你能不能去劝劝江霏微。”   “我哪有资格跟她说这些。”江迟凌垂着头。   “怎么没资格?你是他父亲,她的银子也就是侯府的银子。再说了,她现在入宫了,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怕不是那顾督公要吧?”   “也是,霏微之前提了一次嫁妆,可并没有追着要。怎么突然就这么强硬了?都说太监贪财,想必是那顾言从中挑拨。”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要不今日那顾言那么积极干什么?连礼单都讨要来了!”   江迟凌有些迟疑,“可若是他想要霏微的嫁妆,那必定是要得手,不会轻易放弃的!”   “是啊,就算凑齐了也是便宜了那太监!必须想办法......”   “老夫人!老爷!出事了!”   一个丫鬟匆匆跑进屋子,“三、三姑娘去了京兆尹那,状告侯府私吞了她母亲的嫁妆!”   他们这边还在讨论怎么把顾言解决了,没想到顾言竟是先行动了!   林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啪地摔在了地上,“他们不是一直呆在府里吗!若是走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奴、奴婢也不知道......”   江芸兰一直侯在外面,闻言心中也升起了一股不安的心绪,若是江霏微真告成功了......侯府的名声也毁了!自己还怎么做三皇子的正妻!   她今日见江霏微一副开心自由的样子,心中就不舒服,可转念一想她嫁给了太监,也就宽下心来。可她都沦落到这一步了,怎么还能害自己!   必须想个办法才是...... 第48章 反击 变着法让侯府丢人呢!   京兆尹看着堂下的场面,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就说,平日熟悉的击鼓鸣冤声,今日在后堂怎么听怎么心里发憷, 果然一到堂前,就看见那位活阎王顾言, 吓得他心脏都要停跳了。   这祖宗平日都是杀伐随意的主,京城不少人因为他们东厂登门鸣冤, 倒是头次看见东厂主子上门鸣冤了。   他打量了一眼顾言身侧面容姣好的女子,想着近日朝堂事情......能得活阎王这般看护的, 想必就是忠勤侯府的三姑娘江霏微了。   京兆尹见她杏眸盈盈、风姿绰约,不由从心底为她可惜, 被皇上赐给一个阉人, 也是可怜。   听闻江侯爷很是疼爱她, 可她今日居然要告忠勤侯府......想必是侯府舍了她, 小姑娘寒心了,无理取闹呢。   京兆尹想到这里, 松了一口气, 只希望侯府能赶紧平息了家事,还自己一个清净。   忠勤侯府脚程倒是快,得了消息,一行人迅速赶到了。   江迟凌整理好情绪, 走到江霏微跟前,“霏微,你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 咱们回府再说,就别在这闹了!”   江芸兰也走上前来,“是啊, 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家中私事,何苦搬到这里说呢?”   周围有不少百姓听说是江霏微鸣冤,早就围过来了,听到两人这么说,反而更好奇了,什么家事让小姐都跑公堂上来了?   江霏微轻轻一笑,“是不是家事,刚刚在府里不是都清算了吗?大家心里不都门清吗?芸兰小姐开口说胡话的功力还真是一如既往。”   江芸兰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假装抬起帕子,“妹妹我是为你好......”   她眼泪还没掉下来,江霏微就打断了她,“芸兰小姐演戏的功力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好,我可比不过你,还是说正事吧。”   京兆尹见顾言一个眼神扫过来,连忙轻咳一声,“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民女是忠勤侯府长房女儿,江霏微。”江霏微本想跪下,却被顾言一把提溜了起来,“秦大人,霏微姑娘身子不好,太医说不能久跪,您多体谅。”   “自然、自然。”京兆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霏微姑娘有何事需本官帮忙啊?”   “民女状告忠勤侯府二房兰氏,侵吞我母亲嫁妆、放纵享乐、贴补娘家,还死不悔改!”   兰氏尖声叫道:“江霏微!你血口喷人!”   林老夫人连忙说道:“霏微!刚刚在家里都说了,你差的那点嫁妆家里补给你就是了,何苦闹到这呢?”   她一副贴心长辈的样子,“你有什么委屈,祖母给你做主!一定好好惩治了那些偷奸耍滑的刁奴!你看,之前你处置了一批家里的奴婢,祖母也都赶出去了!”   她这几句话,倒是把责任推脱成了是下人将顾云烟的嫁妆偷走了!   江霏微之前抓了不少偷窃的奴婢,此事借着各府的口舌,倒传开了。众人一听林老夫人此话,倒真以为又是侯府的下人作乱。   京兆尹看着窃窃私语的众人,心中下了定论。   清官难断家务事。顾言自不必说,那忠勤侯府虽然势微、可现在靠着太子,哪是自己能得罪的?   这个和事佬,他是不当也要当啊!   他看向江霏微,“姑娘,您心里有气,本官明白。您放心,您母亲的嫁妆,本官一定一件不落给您追回来,咱们这事就不在公堂上说了.........”   “秦大人,我说了,是兰氏侵吞我母亲的嫁妆,而非下人偷窃。”江霏微转过头,“林老夫人,刚才在府里,兰氏都承认了是吞了银钱,还指责我不体贴家里。怎么?到了堂上,这话就烫嘴了?”   众人又小声嘀咕起来,看来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啊?   京兆尹只觉得头突突地跳,他见顾言没有替江霏微说话的意思,便板起脸来,“姑娘,咱们堂上是为民伸冤,不是给你们处理家事的。今日本官还有很多京中要案要处理,你看这......”   突然,从外面涌入了五六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利落地走进了大厅里,为首的千户对着顾言请安,“督主。”   顾言点点头,那千户一挥手,锦衣卫们将手里提着的人摔在地上。兰氏仔细一看,差点昏厥过去,全是自己认识的人!   “秦大人,咱们都是给皇上办差的人,这办事呢,最忌讳敷衍拖延。”顾言的下属不知从哪里寻了两把椅子,让顾言和江霏微坐下歇息着,“咱家记得,你是今年才任了这京兆尹吧?案子该怎么审也不熟,没关系,咱家替皇上审过不少人,今日就来教教你。”   “你、你!”京兆尹一介书生,又在官场混迹十余载,虽然知晓太监都是些没脸皮的奴才,可哪里被这样当众羞辱过!   江迟凌见同僚受辱,对顾言呵斥道:“这公堂之上,哪容你这般放肆!秦大人为官数十载,需要你一个奴才教导吗!”   顾言一脸不解,“哦?既然秦大人知道如何断案,那为何连公平公正都做不到,仅靠着侯府的一面之词就称是家事,连霏微小姐有何证据都不过问吗?”   京兆尹看着顾言端着笑得面庞,只觉得自己被他套进去了!   自己若是不问有何证据,不是明摆着应了他说的话吗!   可他看见兰氏面上难以掩饰的恐慌,又看着那些锦衣卫带进来的人,这顾言......怕是证据早就备好了,就等着自己问呢!   顾言歪歪脑袋,“秦大人?秦大人,请吧?”   京兆尹看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极不情愿问江霏微,“江姑娘,你可有什么证据?”   江霏微顿了一瞬,转头看向顾言,“你有?”   顾言压低声音,“那是自然。”   他转头看向被锦衣卫丢在地上的人,那千户得令,顺手从旁边提溜出一个穿灰衣的小厮,却被顾言阻止了,“赶快些,咱家还有事要回宫呢。”   那千户点头,改而抓了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前段时间咱们锦衣卫巡逻时,碰见这个男子鬼鬼祟祟在街上走,见到咱们锦衣卫吓得就跑,我们觉得不对劲,就上前拦下了。”   秦大人对这话不以为然,寻常百姓见了你们锦衣卫,不都是吓得跑吗?   “这男子衣衫朴素,可却携带了好几支女人家的金簪,且都镶嵌宝石,价格不菲,明显不是他能负担的。可他却支吾着不敢应答,咱就把他关进了狱中。不过那几日忙着办皇差,没来得及查他。”   那千户转头,看向兰氏,“这位夫人,这人你应当很熟悉吧?”   “我、我不认识他!你们不要胡乱攀扯!”   “哦,这老头打小在兰府做工,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您不认识?”千户抓起那老头的头发向上提,让兰氏看清楚他的脸。   兰氏眼神躲闪,“兰府这么多奴仆!我哪里能个个都认识!”   她量这老头也不敢乱说,他的家人都在兰府手里!自己怕什么!   那老头的面色彻底灰败下来,锦衣卫仿佛早就预料到如此,冷笑一声,“听见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你的命。”   那老头挣扎一番,看着兰氏毫不在意的面庞,对着京兆尹重重磕头,“大人,老奴是兰府的家奴,兰氏怎么可能不认得我?”   “前几年兰家入不敷出,兰氏便经常接济一些银钱;但都不是给现银,多为一些金贵的簪钗首饰、古董字画。由兰氏身边的彩娟姑娘带出来给老奴,老奴再寻地方当掉......”   兰氏狠狠说道:“你既然是兰府的家奴,怎么可以陷害兰府到这般地步!你不担心你的家人受到白眼吗!”   那锦衣卫呵呵一笑,“夫人,你也不必这般威胁他。他的家人,咱已经保护起来了。”   林老夫人见兰氏跟个疯妇一般,使了个眼色让江远宏按住她。方转身笑着对京兆尹说道:“秦大人,如今情况已经明了了,等咱们一起把那叫彩娟的奴婢的抓回来,再细细盘问就是。我这身子骨老啦,实在折腾不起了。”   京兆尹连忙点头,“老夫人受累了,本官这就派人去查那个叫彩娟的。既然如此,那咱们今天就......”   顾言幽幽开口,声音在京兆尹耳中,却如毒蛇吐信,“秦大人,这为官可需要戒躁戒躁啊。说不定就能为你省不少事情呢。”   若不是在公堂上,那千户早就仰头大笑了,他走到一个穿灰衣的女子跟前,将她一直埋着的脑袋抓起来,“夫人,这人你可认得?”   兰氏再也坚持不住了,“彩娟!你不是回老家看望母亲了吗?”   彩娟看着兰氏狰狞的面庞,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回老家了!可半路就被锦衣卫拦下来,直接让她交待兰氏侵吞顾云烟嫁妆的事情。   他们甚至探查到了她有一位正在科考的大哥,直接威胁她若是撒谎,她大哥的仕途也要受影响,但如果她老实交代,不仅会保她家人不受兰氏报复,还会给她银子,支援她哥哥考举......她也是没办法,只好都说了。   她咬咬牙,不再看兰氏,对着京兆尹磕头认罪,“奴婢是兰氏的婢女。咱们大房夫人早逝,大老爷又未续弦。家中一干贵重物品,老夫人都渐渐交给夫人管着了。她为了补贴兰家,渐渐把大房夫人的嫁妆当了不少,还说什么反正侯爷没有子嗣,以后侯府都是二老爷的......”   “一派胡言!”江远宏气得想踹彩娟,却被锦衣卫一把拦住了,“二老爷,消消火,大家都知道你没这个心思,都是你那夫人动了歪脑筋吗,对不对?”   江远宏看着四周人窃窃私语,气得脸色铁青。   他狠狠看向顾言,“顾督公,怎么?这些奴婢作恶,还要赖在我们二房!”   顾言双眉一蹙,“原来二老爷对夫人如此情真意切啊,到这一步都不放弃,咱家佩服。”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两个奴仆相互勾结,供词有何可可信!咱们下来寻到当铺老板问一问再说!”   顾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就把当铺老板提上来吧!”   锦衣卫点点头,又抓出一个胖子来,那胖子吓得屁滚尿流,对着秦大人磕头,“大人!这些奴仆确实来我这当了很多值钱物件,小店都有记录在案!绝对没有违律啊!”   江远宏想说什么,顾言挥挥手,“我明白,证据吗,来人啊,把当铺账册和嫁妆礼单的对比呈给二老爷看看。”   一个锦衣卫笑嘻嘻走到江远宏面前,“二老爷先过目下这账册和礼单?若是还不满意,咱也明白,这些奴仆多精明啊,肯定没挑一家当铺销赃。来来来,另一家当铺老板也在。”   “二老爷,这位也是兰府的小厮,家贫,偷偷贪过一支金钗,可心虚啊,一直不敢当了,你看看这和嫁妆单子上的对得上不?”   “二老爷,还有这......”   “还有这个,夫人您看可眼熟啊......”   围观的百姓见事情到这,看向侯府众人的眼神也不屑起来,“连人家亲娘的嫁妆都贪,这侯府也太不是人了!”   “我看他们二房说不定很高兴小姑娘进宫呢,这样就能名正言顺把嫁妆给占了......”   “不是说江侯爷挺疼爱女儿吗?怎么一句话都不替她说,任由她被欺负啊?”   “哎,之前不是说三姑娘惩治侯府的奴婢吗?我听说那些奴婢里有不少就在二房呆过,这位三姑娘好不容易回府,结果就是受罪啊......”   京兆尹默默看着那群锦衣卫围着江远宏和兰氏上蹿下跳,看着围观的百姓唾弃的眼神,彻底回过味来了。   这哪里是江霏微控诉侯府,分明是顾言胜券在握,变着法让侯府丢人呢!   江迟凌见弟弟被围着说,本来一直木然的他也来了火,他疾步走到顾言跟前,“咱们忠勤侯府一向平和,今日被你搅成这样!你是和居心!”   他见顾言不发话,想起林老夫人之前的推论,脑子一热竟然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贪图霏微的嫁妆!” 第49章 达成 我的演技不错吧!   众人听到江迟凌的推断, 纷纷扰扰的嘀咕声也渐渐小了。是啊,太监贪财,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   林老夫人走到霏微面前, 语重心长:“霏微啊,这是你娘的嫁妆, 若是落到别人手中,这顾家也不开心对不对?”   江远宏恨恨说道:“就是!大哥, 我看就是这太监居心叵测,想弄得咱们家宅不宁!”   一直沉默着的江霏微突然抬起头。   她一改之前的冷淡, 满脸被伤透了心的神情,小声说道:“父亲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我明明是心疼母亲的嫁妆被二房偷走, 你不替母亲申冤也就罢了, 竟然还质疑顾督公居心叵测!外面都说你真心喜欢母亲, 你这样真让母亲寒心!”   江迟凌连忙反驳,“我不是!”   江霏微面露嘲讽, 这神色直直映入了江迟凌的眼中, 让他想到了他被魏皇后那日劫持她入宫时,江霏微从那屏风后走出,看向自己的眼神。   今天她怎么闹,哪怕是顶撞林老夫人, 自己都没说话,就是怕她又对自己寒了心。   是!他是有不对的地方!可被魏皇后这样的疯婆子缠上,自己也没有办法啊!这么诺大一个侯府需要操持, 他费尽心力,怎么换不回江霏微的半分理解呢!   若不是江霏微和自己面容也有几分相似,云烟离家时又确有身孕.....他都怀疑江霏微不是自己的女儿, 而是那张迪的女儿了!   江霏微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气血上涌。   “我知道,侯府家大业大,老夫人每日光是吃喝都要五两银子,这嫁妆自然舍不得流到外面去了!”   这五两银子的话不是大家私下在寿安堂说的吗!江霏微怎么知道!   五两银子!周围的百姓吃了一惊,虽然知道富贵人家花钱跟洒水似的,但这一日五两银子也太豪奢了!侯府这么有钱,还要克扣人家小姑娘的嫁妆?   “外面都传侯爷如何疼爱我,可实际上......呜呜呜。”江霏微也假哭起来。   “霏微,你住嘴!我还是你父亲,你怎么如此放肆!”   江霏微却无视他,直接对着京兆尹说道:“秦大人,我知道你惧怕侯府的声势,不敢判这案子,既然如此,我就去敲登闻鼓吧!”   还敲登闻鼓!江迟凌只觉得脑子里理智的弦一下断了。   “好!既然你不听话,就带着你的嫁妆滚出侯府!”   一向儒雅的江迟凌居然说出这话,大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霏微却用帕子遮住了自己勾起的嘴角。   “好,我早就知道父亲厌弃我,反正我回侯府这么久了,也拖着没把我写入族谱。既然如此,我也就清清白白!和侯府再无关系!”江霏微扭头看向呆愣着的京兆尹,“秦大人,您也听见了,我江霏微从此不再是忠勤侯府的人了。”   江霏微对着顾言挤挤眼,顾言立刻会意,走上前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她。   江霏微连忙缩在顾言怀里,众人见她肩膀抖动着,还以为她哭了,其实她人在帕子背后已经笑开了花。   她今天可谓是胡搅蛮缠了,就等着侯府的人表露出想赶自己出去的心思。她倒是没想到江迟凌把这话说出来了,正好!   她倒要看看,江迟凌爱妻女的名声经过这一遭,还能不能维持!   林老夫人觉得事情不妙,连忙找补,“霏微,你父亲......”   “林老夫人,您放心!等我把我娘的嫁妆追回来,我一件也不会要!原数奉还给顾府!”江霏微大声说道:“忠勤侯府嫌弃我脏了门庭,要赶我走,我走就是了!”   顾言冷冷看向京兆尹,“秦大人,霏微姑娘身子不好,悲愤难捱,我先带她回宫歇息,毕竟咋们是得了皇上恩准才出宫的,明日还要上值呢。这追回嫁妆还给顾家的事情,还劳大人多费心了。”   江迟凌看着江霏微难过的面庞,极大的不妙感陇上了心头,“霏微!你回来把事情说清楚,为父不是这个意思!”   “江侯爷,我既然被赶出家门,就不再是你的女儿了。”   江霏微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从我知道你当年放弃接我母亲回府时,我就不想认你这个父亲了。您最好别逼急我了,否则我一不小心把这个消息走漏了,侯府的名声只会更糟糕,太子那边也不会轻放了你,对不对?”   江迟凌震惊看着江霏微,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江霏微不再理会她,她被顾言一路扶着上了马车。   刚跨进车内,她就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   顾言无奈地摇摇头,“小滑头!你早就算计好了这?也不跟我说一声。”   “顾督公一口气凑齐了那么多证人,也没和我说一声啊!”江霏微笑着凑到她面前,“我刚才应该骗过了不少人吧!我看江迟凌以后还怎么装深情!”   顾言点点头,没错,自己在派些人加把火,忠勤侯府虚假的名声自然被戳穿,“确定了吗?和侯府再无瓜葛。”   “我本来就受够了那个勾心斗角的大宅子,为了江迟凌我才一直忍着。谁曾想他更恶心啊?不要了,我嫌脏。”江霏微将揉皱的帕子丢到一旁,“若不是江迟凌演技一流、骗了所有人维持着深情款款的样子,我若是直接和侯府断绝关系,难免被外人评议。让侯府的人说出口再好不过了。”   顾言点点她的鼻尖,“小丫头,很是聪明。”   既然她下定了决心,自己也可以布置下去了,侯府这般欺负她,自己可不能轻放了。就算她失去了侯府这座靠山,他就替她搭好更牢固的靠山。   “行了,总算把我心头一直堆着的事解决了!咱们回宫吧!”   “嗯,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安排。”顾言捏了捏他的脸,语气中带着不允拒绝的镇重。   “下次一定!再说了,咱们这次谁都没跟谁通气,也挺默契的吗。”   “这次是江迟凌心里有鬼,运气好罢了。”   江霏微噗嗤笑起来,“你是没看见,你今日一个个证人领出来说话时,他们的脸色哈哈哈!还有,我第一次知道你嘴巴这么厉害,那秦大人还有江远宏的脸色都铁青了!”   顾言看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江霏微见他笑得灿烂,不禁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你这样笑着真好看。”   他发现了,小丫头老是一本正经说着让人脸红的话,偏偏一脸纯良,仿佛不是故意的,顾言轻咳一声,“好了,又捉弄我。”   “没有没有!我跟你说,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像书本里形容的翩翩公子,风流倜傥!”江霏微捧着手,回味着第一次和顾言见面的样子,“结果你又是罚人又是打骂的,玄米也好凶,吓死我的!不过,你还记得我当时什么样子吗?”   “嗯......瘦瘦小小的,不过眼睛很亮,像星星一样。”   “咱们顾督公嘴巴这么甜啊~”   顾言抿唇一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确实和一般姑娘不一样。”   “我还有好多东西你不知道呢,到时候再一一给你见识吧!”江霏微拍拍胸脯,“日子长着呢,我以后可就是孑然一身了,顾督公可别嫌我烦啊!”   两人有说有笑了半盏茶功夫,马车却突然停下来,一个小太监探进马车,硬着头皮说道:“主子,是、是顾家的马车追上来了,说要见姑姑一面。”   那小太监顶着顾言如刀的眼神,欲哭无泪。本来听着马车里主子清朗的笑声他就觉得很可怕了,没想到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顾言转头看向江霏微,“要见吗?”   江霏微有些犹豫。   顾家对自己是真的很好,外祖母甚至不辞辛劳、替自己张罗到了人人艳羡的婚事。可惜自己心有所属,没领情,后面魏皇后又生了事,怕是也伤了曹家和顾府的情分。   自己把嫁妆还给顾府,也有几分清分的意思。毕竟......以自己的目前的身份,确实不宜和顾府走太近了。   “罢了!还是不见......”   “江霏微!你给我出来!立刻!马上!!”   江霏微被这怒号吓得一激灵,飞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就看见顾青宇震惊看着怒气冲冲的顾晴。   “顾晴!你你你马上要嫁人了,这大街上注意点影响......”   顾晴一扫往日端庄持重的模样,一把推开挡着车门的小太监,直接跨上了马车,坐在了江霏微对面。   她一挑眉,“妹妹,你可真行。自作主张就进了宫,祖母因为你的事情都着急病了,拖了各种关系想把你从宫里接出来。好不容易盼到你出宫,你也不来顾府看看,反而是把姨母的嫁妆送了回来。”   江霏微有些心虚,“姐姐,主要是不方便......”   “不方便什么?我就知道你胡思乱想!”   顾青宇拉开车帷也想上来,顾晴却伸手一把将车帷拉了回去。   江霏微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晴眉毛一挑,“笑什么?没想到我是这脾气?”   “姐姐,我错了!不过......你平日那大家闺秀的做派不会都是装的吧?”   “确实是,怎么样?我这演技和你也不差吧。”顾晴看向僵硬着身子的顾言,上下打量了一番,“霏微,你可别告诉我,当时那手帕就这位顾督公的。”   嘴上这般说,可顾晴看着江霏微浑身自在的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你要是再告诉我,你自请入宫哪怕有一分是因为他......”   “确实是。”   江霏微牵过顾言的手,“姐姐,这是我喜欢的人,我自己做出了选择,走向他罢了。”   她用手肘怼了怼笔直坐着的顾言,“刚刚在堂上不是还挺能说的吗!怎么,怕我姐姐、不敢说话啦?” 第50章 折枝 这江霏微不会真喜欢顾言吧?……   “哪里。”顾言镇重垂下头来, 对着顾晴说道:“我自知对不起霏微,也知道我不堪托付。但在宫里,我会倾尽一切对霏微好, 不让她吃苦,尽力让她快乐自在。”   顾晴点点头, 端坐着仿若大家之长,“你知道就好, 在霏微能出宫前,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她, 不可碰她,明白吗?”   “姐姐!”   “你不许说话!”   顾言抬起头看向顾晴, “顾言明白。”   顾晴看着他认真的双眸, 清楚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也只能放下心来, “太后那边已经递来消息了,等风波过了, 再规矩在后宫里呆几年, 妹妹就能出宫。可不准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江霏微瘪瘪嘴,顾晴说也没用,反正进了宫,要做什么还不是自己决定, 她嘴上敷衍着,“知道了,姐姐。”   顾晴勉强安下心, 瞬间又换上了大家闺秀的做派,轻轻拉开车帷,“父亲, 我和妹妹说了些姑娘家的体己话,误了会时辰。”   “哦、哦,没事没事。”顾青宇挠挠脑袋,他怎么感觉大女儿有啥事情瞒着自己呢?   可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他看见顾言就来气,“你这个无耻小人!居然把嫁妆礼单给偷走了!”   顾言下车,给顾青宇行礼赔罪,“事情紧急,实在是冒犯大人。”   “舅舅,不是顾言偷的,是他派人借用一下吗。”江霏微嘟囔着。   顾青宇见江霏微还帮顾言辩解,心里酸酸的,“霏微!你也是!竟胡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江霏微知道他是真关心自己,也有些愧疚,“舅舅,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顾青宇见她和妹妹七分像的面庞,偏偏心里舍不得苛责,无数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嘱咐江霏微道:“你放心,那侯府咱们也不会再来往!至于那些嫁妆,我给你收着,绝不碰!”   他认清了,江迟凌就是个只顾自己面子的!近期他的所作所为,简直让顾青宇觉得自己信错了人!   不过没关系,他不管霏微,顾府管!等霏微出宫了,他照样能给她找一门好婚事,让她平平安安的!   顾言和江霏微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所以和顾青宇也说不了几句,便匆匆告别。   顾言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会常安排你出宫看看的,别担心。”   “没关系的。”出宫越多,反而给顾府造成自己来去自由的错觉,又安排些杂七杂八的婚事。   江霏微轻轻靠在顾言的肩头,“今日倒是真累了,晚上我要大吃一顿!”   赶到城门,正值夕阳西下,江霏微拒绝了顾言安排的凳杌,“你既然平日都不坐这东西,我也不坐。走着回去,还能赏赏落日。”   金光洒在砖红色的围墙上,暖意融融;杏花花瓣伴着最后一丝春日的风,洋洋洒洒,不愿落地。   江霏微快跑两步,接住一片花瓣,“夏天也要来了呢。”   “是啊,今年应该也会去避暑山庄。”   江霏微扯了扯顾言的袖子,兴奋说道:“哎,你看!这里居然还有株桃花开着!”   顾言仰头,果然看见一株桃花树,点点桃粉点缀绿叶,是残留下的春日胜景,“这处背阴,没那么暖和,这花就开得晚了。”   “真好看啊!今年我都没好好赏花。”尽忙着应付那些恶心人的亲戚了。   顾言拍了拍她的脑袋,“等我一下。”   他绕进那无人看守的小院,踩了踩树下堆放的废瓦,径直攀上了树,迅速折了一枝开得最旺盛的。   江霏微在墙这头,只看见一只手突然冒出来,迅速折了一枝桃花,她连忙跑进院内,就看见顾言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将桃花枝递给她,仿若哪家淘气的少年郎,“给你,回去让阮安好好养着,应该还能赏一日。”   自己不过是随口提了句今年没好好赏春......江霏微小心接过花枝,见跟着伺候的小太监一脸笑意,只觉得自己的脸被夕阳晒得滚烫。   顾言笑着揽过发呆的江霏微,“走吧,回去吃晚膳。”   等走回重华宫,太阳已经落了大半。   走到院内,江霏微却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   站着的人头戴官帽、一袭张扬的大红蟒袍昭示着他的片品阶。他听见了动静,便转过身来,一见两人走进来,尖着嗓子说道:“哟,真是巧啊。”   不同于顾言满面清冷、仿若苍苍翠竹;此人身型瘦小、面色苍白,高挑的眼尾透着几分凌厉气息。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扫过江霏微,眉间满是算计气息,一看就是个在宫内钻研多年的奴才。   江霏微有些厌恶他审视的眼神,挪动脚步躲到了顾言身后。   那人看见江霏微躲着自己,嘲笑道:“忠勤侯府的三姑娘,怎么胆子这般小?都嫁给太监了,还怕太监呀?”   “顾瑾,有何事找我?”顾言挡住江霏微,就差把送客两字写在脸上了。   顾瑾嗤笑道:“这不是专门来看看江姑姑吗,顾言,你可真给咱们阉人长脸啊,讨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顾言皱紧了眉头,“到底何事?”   “都说了是找江姑姑了。”顾瑾绕到顾言身后,“江姑姑,虽然你今日是蒙圣上开恩出宫,可这宫里的奴才也要□□好才是啊。”   “七皇子既然身子不好,就在这重华宫好好养着就是,怎么能到处乱跑呢?今天若不是我拦着,他差点就冲撞了圣驾,被那群奴才打了。”   七皇子跑到皇上跟前去了?还差点被打了?!   顾瑾见江霏微着急,笑意更大了几分,“你作为掌事姑姑,这皇子不能罚,可这群看不住人的奴才可是真该罚。这奴才吗,打几顿也就老实了,顾言,你说是不是啊?”   “江姑姑,你是不知道,这位以前也是不服管教的,犟得跟牛似的,咱们老祖宗吩咐人打了几顿,哎哟,放那动也动不了,屎尿都在床上;但还不是老实了?”   顾瑾却没有看见他想象中。江霏微或尴尬或厌恶的表情。   “多谢提醒。”江霏微只是淡淡说了这句话,便轻轻牵住顾言冰凉的手指,“咱们先进屋看看七皇子吧。”   顾瑾却没有错过她眸间深藏的心疼。   真是奇了,这江霏微不会真喜欢顾言吧?   图什么?图顾言的权势?银子?   顾言跟着江霏微走到主殿,见她一言不发,叹了口气。   只要在这宫里,江霏微迟早都会碰上顾瑾,这些污糟话,和自己曾经沦落的过往,她迟早也会知道。   所以他今日没有阻止。   可当江霏微真的听到这些,真的沉默对待自己,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疼了起来。   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体体面面的人呢?   正当他思考着下一句话该如何说时,江霏微突然转身,狠狠冲进了他的怀抱中。   顾言完全愣住了,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虚虚拢住她,“怎么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顾言的心沉下去,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静,“是,我刚进宫没权势,又不懂人情世故,现在不会再......”   “那些混蛋!”江霏微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这可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立刻爬树为自己折枝的人啊。   这颗真心曾在这深深宫廷经受了怎样的锉磨,江霏微简直不敢细想。   “霏微,别哭......没他说的那么严重,真的!”顾言一听江霏微快哭了,只觉得冰凉的心瞬间又活了过来,又充满了慌乱。   说好的让她快快乐乐,这才几日就食言了。   “我没哭。”江霏微从他怀中钻出来,擦了擦眼睛,“哎,桃花都落了。”   江霏微看着随着自己刚刚的大动作,秃了不少的花枝,有些遗憾。   顾言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去折一枝更好看的给你。”   “我就要这枝!走,先去看七皇子,再去吃饭!”   “听你的。”   两人光顾着对方,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顾瑾悄悄跟上来,打量着这幕。   他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道:“看那在女人跟前做小伏低的蠢样。”   走出重华宫,便看见顾怀恩侯在外边,“干爹,事儿办完了?今儿就宿在宫内?”   “今日我出宫。”   顾怀恩有些犹豫,“可这时辰有些晚了......”   “晚就出不去了吗!”顾瑾的尖细嗓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怀恩不知他为何心情不好,只能讨好笑着,“出得去!干爹要出去,哪有不放的!”   顾瑾听顾怀恩这么说,心里总算舒服了些:“行了,直接去锦绣那。”   两人绕道东华门,直接去了顾瑾在宫外的私宅。院内的小太监看见顾瑾来,笑着磕头,“姥爷,锦绣姑姑早就在房子里等您了呢!”   顾瑾应了声,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向寝房,进了屋子,便看见锦绣正在案前,百无聊赖梳着头发;不知道是没听听见还是怎么,也没理会顾瑾。   顾瑾烦躁的心总算平复了几分,他一把上去抱住锦绣:“大晚上的,梳洗了给谁看呢?”   锦绣面上闪过一丝不耐,轻轻推开他:“除了你看,还有谁看啊。”   她放下手中的玉梳,转过来看着顾瑾,见他还穿着官服未换,懒懒的说道:“妾恭喜老爷升官发财咯。”   顾谨嘿嘿一笑,手臂一展:“还不快伺候老爷更衣啊?”   锦绣慢悠悠站起身,一边给顾瑾更衣,一边说道:“老爷,昨儿问你要的梨花膏,你给妾弄来没啊?”   “今儿忙了一日,哪有时间给你去寻那玩意?等明日你和怀恩说,让他去给你找。”   锦绣眉头一皱:“妾之前就跟你说了,之前让怀恩去讨了,可那管事的说,这事定了皇后才能用的,多的都给那个什么王美人了,这不才让你去讨吗!”   “讨讨讨!我堂堂在御前伺候的人,天天去讨那些女人家的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像话吗!再说了,上个月南边进贡的胭脂,不是才给你拿了来吗?”   “可妾已经用腻了!”锦绣见顾瑾不答应,一把推开他,“真是的,你自己洗洗去吧,难闻死了!”   顾瑾一听锦绣愈发高昂的声音,转身啪的一耳光扇了过去:“你这贱人,你敢嫌老子脏!”   锦绣一见他动起了手,跑到桌前呜呜哭了起来:“我嫌怎么了,你自己不闻闻,我天天伺候你容易吗我!我连要盒胭脂,你都不给!”   顾瑾见她哭成这样,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怒气冲冲进了耳房,里面有早就备下的水和寝衣,今日耽误了些时辰,水已经冷了。   他本来想吼外面守着的奴才进来换水,又听见耳边隐隐约约飘着的锦绣的哭声,只得作罢。   顾瑾脱下身上的衣服,冷冷的看着自己的下身,狠狠将有些异味的亵衣砸进了桶中。 第51章 交易 可姐姐看重我啊。   江霏微看着沉默对抗的七皇子, 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你是贴身伺候七皇子的,你来说。老实交代, 我不罚你。”   那小太监的额头贴在地面上,“奴、奴才......”   江霏微见他怕得跟什么似的, 有些无奈,“你抬起头说话吧, 你这样,我也听不清啊。”   顾言见他踌躇, 淡淡说道:“江姑姑让你抬,你就抬。”   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 “是、是!”   江霏微瞪了顾言一眼, 顾言无奈地耸耸肩膀, 他平日就这么说话的啊。   “回姑姑, 今日姑姑和主子出宫,七皇子想去养心殿。奴才们拦不住, 便陪着去了。可皇上今儿不在养心殿, 在玉熙宫听南戏呢。七皇子又去了玉熙宫,哪里想到那群奴才不认识七皇子,便起了冲突......后来顾瑾公公出来了,也没让七皇子见皇上。”   江霏微叹了口气, 走到七皇子身边蹲下,“可伤着哪里了?”   七皇子摇摇头,江霏微却发现他死死将手别在背后, “手拿过来。”   七皇子犹豫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拿了出来,江霏微看着他手上深深的伤, “怎么伤的?”   七皇子看了一眼小太监,那小太监连忙说:“是有奴才推了七皇子,手就擦到了石头上......”   顾言看着面色平静的七皇子和眼神躲闪的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这小太监为什么要撒谎?   那伤口可不像石头划的,更像是被什么锋利之物伤了。   小太监感受到顾言看向自己,差点就跪下来求饶了。可想到七皇子阴鸷的威胁,他竭力忍住了想跪下的双腿。   他也觉得奇怪,七皇子在宫内老老实实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疯一般要见皇上?   小太监想到七皇子今日随手推翻了花瓶,捡起瓷片就往自己脖子上放的架势,以及后面威胁自己该如何给江姑姑说的样子......尤其是那如风箱抽动的嗓音,就觉得一阵发寒。   江霏微连忙唤人来给七皇子包扎了,见他一直闭口不言,也不敢再逼迫,只好先伺候他用了晚膳,才退出了房间。   江霏微摆弄着手里的桃花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还真没把他当皇子看,倒像是我弟弟一般的......可七皇子不爱说话,什么都在自己心里藏着,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顾言点点头,“他生母早逝,宫里又没有娘娘庇护,日子艰难,差点没命的情况也是有的;性子难免冷僻些。”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都没人愿意帮一把呢?”   这宫里,哪怕你只是落魄一时,人人都恨不得上来踩一脚,更何况他的身份......奴才们欺负了他,仿佛自己也高了几分。   顾言缓缓说道:“哪怕皇上有一丝注意到他的可能,都是给将来的朝局带来动荡的可能。宫里的人都各自为政,自然不愿平生事端。”   江霏微只觉得七皇子可怜极了,没了母族的庇护,皇子的身份反而成了累赘。“那他今日找皇上的事情,顾瑾都知道了,怕是......”   七皇子在书里,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无非就是皇上还有这么个孩子,在宫里活得连奴才都不如。   好像直到结局,都没有详说他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有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宫里。   顾言点点头,“嗯,怕是有人多心,会来刺探。你不用理会,这几日就好好在重华宫呆着。”   他送江霏微到了房间门口,“阮安马上送吃的过来,我先回去了。”   “不一起吃晚膳吗?”江霏微开口挽留。   “有个要紧事要处理,必须尽快去才是。”   确实是耽误了他一天,江霏微点点头,“那好,你一定要记得吃饭。”   顾言出了江霏微的院子,却并没有离开重华宫,而是走到了七皇子的院子。   在江霏微看着下,收拾歇息了的七皇子,此刻却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仿佛早就知道顾言会到来一般。   顾言看着镇定自若的七皇子,忍不住叹气,“手段拙劣。你这般莽撞,只会给她添麻烦。”   “我要你帮我。”七皇子破烂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内散开,“你们太监权势再大,终究是奴才。你护不住姐姐。”   顾言听见他对江霏微的称呼,挑挑眉,“择你未免走远了,大皇子、二皇子、哪怕是三皇子,都是不错的选择。”   七皇子抬眸,黝黑的瞳仁在烛火下闪着天真的光芒,说出的话却有几分邪气,“可姐姐看重我啊。”   “姐姐喜欢我,愿意照顾我;我永远记得她的这份好,如果我夺得头筹,我定会让她享尽富贵、安乐一生......可大皇子他们会怎么对待姐姐呢?”   顾言难得沉默了下来。   七皇子的话确实捉住了他的痛处。   先帝身边的太监,无不被牵扯到夺嫡之争中,鲜少有善终。就算是侥幸活下来、得了恩宠,也难复之前的荣华。   霏微名份上跟了自己,就注定会和自己绑在一块。   自己作为顺天帝的走狗,和大皇子、二皇子都起过冲突,三皇子又和霏微有过定亲,都不是完美的选择。   他看向笑着的七皇子。   当时拉他一把,是因为霏微的要求,哪怕心里清楚这是不妥当的,他还是没有拒绝霏微。   他倒是忘记了最关键的一点,七皇子能在这般惨烈的条件下独自活下来,哪里还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孩子?   不过,他有千百种手段,能随时解决了七皇子,霏微也只会伤心一段时间罢了。可七皇子的提议确实......让他心动。   “七皇子。”这还是顾言第一次叫他皇子,“你若是有半分违诺,敢伤了她,奴才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能解决了你。”   “我怎么会伤害姐姐呢?”七皇子的声音里闪着愉快,“顾言,合作愉快。”   ————————   “退朝!”   顺天帝今日抱恙,依旧没有临朝。众臣子叹了口气,三三两两往宫外走去。   江迟凌匆匆几步赶上顾青宇,“青宇,昨日登门拜会你不在......”   顾青宇立刻和江迟凌拉开距离,“江侯爷,不必说了;我对大皇子如今多艰难不感兴趣;你与其在我这耽误时间,不如赶快把欠下的嫁妆送到顾府来。若是再不送来,我就要去京兆尹了。”   “青宇,咱们多年交情,何必......”   “何必?可太何必了!”顾青宇面无表情拱拱手,“我还有事,失陪了。”   江迟凌看着同僚投射过来的目光,没有再追。   “哎哟,江侯爷,现在满朝文武皆知,你把自家姑娘舍弃了、害人家给太监做了对食,还把人家的嫁妆给贪了。人家顾大人恨死你了,你还凑过去干什么啊?这不是自讨吗!”   江迟凌扭头,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兰老爷。”   兰岑呵呵一笑,“哎哟,还要再加一条,侯府自己奢靡无度,侵吞了嫁妆,还怪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啧啧啧。”   “不比兰老爷手段通天,竟然连夜给自家奴仆划了两个庄子,又把全部罪证都推到了别人头上。”   “可惜京城都传,侯府的两位老爷都是心狠手辣的冷情人;一个为了权势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一个为了名声,十几年的发妻说休就休啊。”   江迟凌反讥道:“再怎么样,也比兰老爷养出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强啊。”   兰老爷突然露出了个诡异的笑,“说起来,江侯爷还不知道吧?”   “您女儿怕是恨透了你,您支持太子,她就支持别人。”   江迟凌心中生出些不安来,“你什么意思?”   “宫里传来消息,新进宫的江姑姑对七皇子很是照顾,照顾到一向没消息的七皇子都囔着要见皇上了呢。”   江迟凌有些不屑,“七皇子?不过是一个宫女的遗腹子,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吧。”   “原本是如此的,可是您女儿的对食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顾督主啊。”   江迟凌的脚步突然一顿。   “就是不知道大皇子作何感想了,若是连个宫女的孩子都能蹦到他头上,啧啧啧......”兰岑笑着走远了。   他这话看似没道理,可江迟凌心中也有了几分顾虑。   如今皇上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三位:皇上的大伴顾全安、以及他的两个干儿子,顾瑾和顾言。   顾全安谁都不得罪的老祖宗,顾瑾却很张扬,明摆着支持福王。   可顾言却不同了。   上次大皇子一党上书立太子,他直接封了相国寺逼停,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以为他是支持二皇子,偏偏二皇子被立福王当日,他这个功臣却被顾全安打得半死不活。   本以为顾全安的意思是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顾瑾支持福王,顾言就支持大皇子,谁也不得罪。   太子在宫里缺少大助力,魏殊他们自然乐得顾全安这般安排。   正因如此,在太子的人本想解决了江霏微时,魏殊才出面制止。   太监吗,再怎么样也想要妻子,就当卖给顾言一个人情了。之前自己一时脑热,导致霏微和侯府断绝了关系,魏殊还生气了。   可一直默默无闻的七皇子突然和顾言有了牵扯......久经官场的江迟凌忽然生出一股微妙的不详之感。   立章看着自出宫后就一直沉默的江迟凌,小声问道:“爷,直接回府吗?”   “不,去镇国公府。” 第52章 拜访 你运气不错。   镇国公府。   魏殊见江迟凌进了书房, 便对身侧的魏嫣然说道:“嫣然,这画拿下去,咱们改日再赏。”   魏嫣然快速收起画, 也未向江迟凌行礼,垂着头走出了书斋。   “嫣然。”魏殊冷冷叫住了她, “你的规矩呢?”   魏嫣然僵住,僵持了一瞬, 转过身来,和江迟凌行礼问安, “侯爷。”   魏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放她出了屋子。   江迟凌替魏嫣然辩解道:“老师, 嫣然之前和霏微关系不错, 见到我不开心也是正常, 您不用太过苛责。”   魏殊笑着摇摇头, “她是魏家的嫡出的女儿,怎可如此闹脾气?是我平日太纵容她了。”   魏殊最是讲礼仪规矩, 江迟凌知道多说无益, 便直奔今日的重点,“老师,七皇子的事情,您听说了吗?”   魏殊点点头, “我也是今日才得了消息。我之前也给皇上提过,他毕竟是皇子,还是要重视起来, 只可惜皇上不放在心上,以我的身份,也不好管七皇子的事情。倒是没想到, 他自己是个上进的。”   “老师,您可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见顺天帝?”   “不知。”江迟凌摇摇头,“我也问过了,皇后的人当日把你女儿派去照顾他,本是无心之举。小姑娘嘛,见七皇子可怜照顾几分,也没什么。”   江迟凌的眉头微皱,“可现在最关键的,是不知道顾言的意思。”   “恩,突然让七皇子搬到重华宫已经够惹人醒目了,万一.........”魏殊拍了拍案前的折子,“万一七皇子去皇上跟前这事,是他怂恿的呢?”   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江迟凌勉强一笑,“不过这事还没确定,也不必着急。”   “无论如何,顾瑾已是福王的鹰犬了,皇后不能指望,大皇子这边再没有助力,可就麻烦了。”魏殊站起身,“下月皇长孙生辰,让嫣然进宫,和你女儿说说话。”   “是,老师。”   魏殊看着江迟凌,叹气道:“迟凌啊,你虽然唤我一声老师,可我一直很佩服你这么多年支撑着侯府。当年没让你娶小妹,也是为了朝廷考量。可惜皇后自寻绝路,反倒是害了你。”   江迟凌垂下头,“......老师,我都明白。”   “你放心,等事成以后,阉竖尽除,到时候救您女儿出来,我做主,给她找个普通人家过日子。”   ————   江霏微夹过一筷子酱菜,差点被里面的咸齁死,“顾言今日什么时候下值?”   “要晚上去了,今儿督公专门嘱咐了送了这酱菜来,东华楼专门送进宫的呢。”阮安将粥盛好,放到江霏微面前。   ”七皇子呢?”   “一早督公送七皇子去读书了,督公说,他也到岁数了,总是要学的,七皇子很是高兴呢。”   若是自己的到来真能为那孩子改变些什么,倒也不赖。江霏微笑着拍拍桌子,“阮安,坐下一起吃。”   阮安连连摆手,“主子,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少来,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了,说穿了也就是宫里的奴婢。”   “您可是督公心尖上的人......”   “你也不用拿这些套话糊弄我,我不爱一个人吃饭,你既然叫我一声主子,总要听我的话吧。”   阮安拗不过她,小心翼翼坐下来吃饭。   伺候的小宫女敲门进入,见阮安坐在桌上吃饭,吓得一低头,“江姑姑,司药司的蔡女官前来拜会。”   尚食局的女官拜会自己?江霏微连忙放下筷子,“还请她稍侯片刻,我马上到。”   蔡念进了重华宫,被宫女们引进了西面的房子里。入了厅堂,不禁咋舌。   重华宫来不及大修,难免有几分陈旧气息。可光是这大厅内这套黄花梨的家具,墙上的画卷、案上的玉瓶......就越过宫内不少嫔妃了。   她看了看宫女奉上来的茶水和糕饼,无不精致。宫内皆传顾督公对这位江小姐很是上心,如今一看,确实不假。   不一会,江霏微便来了,她按照规矩行礼,“让蔡女官久候了。”   蔡念见她打扮素净、也不摆架子,心里倒是有几分好感,“不敢当,江姑姑也是掌事姑姑,无需对我如此客气。”   江霏微笑着坐下,“不知蔡女官有何事找我?”   “太医不方便请到这,我略通医术,也是受顾督公之托,来给姑娘瞧瞧身子。”   顾言给自己请的?江霏微却有些欲哭无泪,她真的不想喝那些黑乎乎的药汁,“不会又要喝药吧?”   蔡念忍笑,“姑姑放心,督公专门嘱托了你不爱喝药,让我给你开些药膳,慢慢养着就是。”   “谢谢蔡女官!我是真的不喜欢喝药!但好吃的我可喜欢了!”江霏微瞬间开心了。   “你也别蔡女官蔡女官的叫了,我叫蔡念。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就托大,唤你一声霏微了。”   江霏微也不扭捏,“这里不方便,姐姐到我房间吃茶吧。”   蔡念本以为厅堂已经是最好了,等和江霏微进了厢房,才真是吃了一惊,“顾督公对你......可比传言中还要好啊。”   江霏微只知道自己的吃穿用度比侯府要好不少,可这些究竟有多好,她并非古人,心里也没个衡量,“这些用在我这个宫女身上,确实是......”   蔡念有些嫉妒地摸了摸房内的黑漆螺钿架子床,“就光说这床,宫内除了许贵妃那,真难寻这般好的了。”   江霏微却觉得有些不妙,这些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岂不是把柄?   蔡念见她面露愁容,笑着说,“你也不必担心,顾督公既然为你准备了这些,自然也做好了不落人话柄的准备。你别说,他自己的屋子朴素得很,在御前伺候的太监里,都是少见。”   顾言的房间?自己都还没去过呢......   “胡思乱想什么呢?怪不得身子这般差。”蔡念敲了敲她的额头,“宫人受了伤,只能自己熬着。他在御前伺候,有次实在熬不住了,顾恭就来找过我。若非是欠了他人情,我才不进太监的屋子呢。”   “欠他人情?”江霏微有些好奇。   “皇上有次吃不惯我做的药膳,发了脾气,顾督公替我解了围。”蔡念看向江霏微,“你以往是侯府的小姐,他待你敬重也是应当的。听说他到了时辰就立刻离开重华宫?”   江霏微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明明都被皇上赐给顾言了!可只要她留顾言吃晚膳,他不是有事要办,就是皇上传唤。   “他……确实。”   蔡念赞许地点点头,“看来顾督公确实比那些太监强些,你运气不错。”   江霏微斟酌一番,问道:“蔡姐姐,宫里的事情我不太懂,这对食……都是如此吗?”   蔡念解释道,“这对食之意,在最开始本就取自宫女为太监做口热饭,大家搭把火,相互扶持一把,宫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允许的。”   “当然,这深宫寂寞,太监算不上男人,互相排遣一番情感也无人苛责,可这关系长久难,女官自然不提,就是宫女到了岁数都可以出宫的,这样的关系,一时还可以,但可不能当真。”   “那……也有,我是说真的发生那种关系……”江霏微脸有些微红。   “自然是有的,可都是注定不出宫的宫女才会如此呢。咱们做女官的,自己的闺房都不许太监进,否则啊,遭人笑话。”   江霏微却不理解。   只是互相宣泄一番情感,但大家心知肚明以后不会在一起?这也够古怪的。   “那蔡姐姐你有吗?”   虽是女子间的悄悄话,□□这般聊着,蔡念也有些不好意思,“有,是我同乡,现在在御马监当差。”   “那……他也不能进姐姐房间?”   “自然。等我到了岁数,便能讨恩典回乡了;可他不能离宫。平日我就帮他缝缝衣裳、开些药材,他帮我去宫外买些东西、给家里寄个信。”   蔡念看江霏微呆愣着,“怎么了?”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不知道宫里的事也正常,今儿不就知道了?虽然顾督公是有分寸的,可你自己也要珍惜自己,可别傻傻的被别人骗了。你是侯府的小姐,一定能出宫的。”   蔡念一边写药谱,一边嘟囔着,“顾秉笔你知道吧?他不仅在宫里有对食,在宫外也有外室,前些日子宫门都落了锁,他还出宫去见他的外室,实在是没规矩;他那对食也是可怜,在宫里都被人笑话活该呢。这么一比,顾督公却……”   她边絮叨、边写好了方子。她抬起手,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好了,我先给你写了几个,让你的人想办法给你做了吃着。你这身子怎么差成这样?确实需要药膳慢慢补一下。”   “多谢姐姐。”江霏微还在想着蔡念说的话。   蔡念挥挥手,“顾督公可是送了我好几本不错的古书,我也是拿人手短吗。”   送走了蔡念,阮安小心拿着她留下的单子,“我拿到小厨房去,中午就给姑姑备上。”   “咱们的小厨房修好了?”   “正是呢,厨子也找好了,姑娘要不要见见?”   江霏微想了想,应下,“正好今天没什么事,去看看吧。” 第53章 房间 在宫里,我自然不需要这些了。……   “阮安, 你确定我突然过去没关系吧?”江霏微犹豫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阮安。   阮安哭笑不得,“姑姑, 您刚刚对着我死缠烂打的气势都去哪儿了?不就是想去值房看看督公吗,放心, 督公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是怕他有事情处理,万一打扰他办差事了, 岂不是麻烦?”   就当两人快到慎刑司门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哎哟, 这不是顾督公的对食吗?”   两人抬眼一看,竟然是顾瑾。   阮安立刻挡在江霏微前, “顾秉笔, 给您问安。”   顾瑾见阮安警惕的样子, 嘲笑道:“顾言究竟是从哪找了这么听话的狗, 把咱们江姑姑看得真紧啊。”   阮安也不生气,“江姑姑是重华宫的掌事姑姑, 有个人在身旁伺候着也是应该的。”   “还是顾言好命啊, 曾经不过是钟鼓司给咱们摇尾乞怜的小太监,如今平步青云、皇上看重,连江侯爷的女儿都能搞到手。”   阮安没给江霏微说话的机会,回敬道:“哪里有顾秉笔厉害呢, 老早就得了希姑姑倾心,宫外也有佳人长伴。”   顾瑾见阮安笑着,心里就格外不舒坦。   谁不知道希秋儿只是个农夫的女儿, 锦绣也不过是从楼里买来的姑娘,哪里配得上他如今的地位?   他想到自己回值房,就能看见希秋儿的苦瓜脸, 到了宫外,锦绣天天就会问自己要这要那,伺候人也不会。   他看向阮安手中提着的食盒,就知道江霏微是来给顾言送吃食的。   他的人,哪里能和江霏微这般体贴温婉的贵女相提并论呢?   皇上也太偏心顾言了,他必须再和干爹强调一下这个事,否则来日,顾言方方面面都爬到他们头上了!   可他嘴巴上哪肯服输,还想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阵凉凉的声音。   “顾秉笔,这么晚还到慎刑司门口干什么呢?”   顾言笑看着转过头的顾瑾,眼底明晃晃的威胁丝毫不掩饰,“哦,我想起来了,是为了那批货的事情,咱们刚才都谈妥了,你怎么还在这转呢?”   顾瑾一见顾言从慎刑司出来,面色更不好看了。   这个顾言可愈发小心眼了,自己不就是戳破了他以前那些糟心事吗,他面上对着江霏微装乖卖巧,背地里直接派东厂的人卡了自己的东西,银子使了也不管用,还要自己来求他。   他冷哼一声,“顾言,你也别太得意。先把你那一身臭收拾干净吧,别让人家江姑姑失望。”   他带着自己的人走了,顾言看向没有说话的江霏微,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正当他想解释,江霏微认真看着他,“我发现了,这个顾瑾每次就爱挑那些陈年烂谷子的芝麻事,翻来覆去宣扬。他是不是心理有点问题?”   顾言只觉得萦绕他的枷锁,都在江霏微一句“陈年烂谷子的芝麻事”中,消弭殆尽。   可他太卑劣了,面对着坦诚的江霏微,仍不放弃口中的试探,去博得内心片刻的安宁,“他说的也没错,我以前就是个做卑贱活计的,而且咱们太监,身上的气味总是难闻。”   “能养活自己、讨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江霏微感叹地拍了拍顾言的肩膀,她也是被职场打磨过的社会人,没背景、没资历,别说是博出什么,光是活着已经拼尽全力了,“人吃五谷杂粮,谁没味道啊?而且你每次见我,都干干净净的。”   顾言听到这话,腿却下意识地闭紧了。   他的舅舅一听要五十两银子才能挨上一刀,干脆就在自家仓库里,凭着归乡太监的只言片语,将自己绑在条凳上,私阉了事。   他每次见江霏微之前,哪怕时间再紧张,都要洗漱换新衣,就怕自己身上的气味惹她不快......他突然惊觉自己今日忙于事务,还未来得及清洗,脸色有些低沉。   江霏微轻轻挽过他的胳膊。顾言却仿佛被火烧着一般,推开了她。   他看着江霏微惊讶的眼神,又觉得后悔万分,又觉得无比正确,“我今天审了人,身上不干净。”   江霏微将手缩回去,“吃晚饭了吗?”   “吃......还没。”顾言看着她审视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谎话还是憋了回去。   江霏微却很高兴,献宝似地举起手里的食盒,“小厨房修好了,我做了些吃食,专门带来,请咱们顾督公评判一番!”   顾言刚才被顾瑾扰乱了心神,竟没注意江霏微一直拎着这么重的东西,他连忙接过,“我去找个干净地方吃。”   “你的住所不就在这附近吗?咱们就去那就是。”江霏微才不会放过他。   “我那里不干净......”   “鬼才信!你就是不想我去!”江霏微装作生气的样子,转头就走。   顾言连忙拉住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见江霏微嘴角没忍下去的笑、立刻转头往自己值房走去的样子,忽然意识到......她用这招逗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江霏微总算顺利进了顾言的房间,却被这屋子惊到了。   虽然蔡念和自己说过顾言的住处很朴素,可这简直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简陋。   屋内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板床,桌案上放着盏普通的烛台,破旧的衣柜衬托前方衣架上的织金曳撒仿佛是偷来的一样,格格不入。   桌上,还放着一份早已凉掉的饭,丝毫未动,定是主人没心思吃。   顾言看着江霏微毫不掩饰的吃惊,无奈说道:“都说了不干净,你偏来。”   “不,你这很干净,我只是......这和我想象中差太多了?!”江霏微疑惑看向顾言,“之前在黎城县的时候,你不过在那停留段日子,住处都比这个好千百倍哎!更不用说在南京城的时候了!”   顾言失笑,“我那派头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皇上。可在宫里,我自然不需要这些了。”   “那也不用如此吧,你这样,我住在重华宫都不能安心。”   “尽管安心才是,我只是这样习惯了。”顾言看向食盒,“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就是两个家常的炒菜。”江霏微打开盖子,本来跃跃欲试的心反而有些丧气了。   这古代的灶台她之前做糕饼就领教过,如今要做炒菜了,让她对天然气的怀念简直到达了顶峰。   前几次试不是火过了糊锅、就是油没热欠火,总之弄得手忙脚乱,亏她还自称做饭老手,不用厨子帮忙。   她之后看见阮安在一旁怀疑的眼神,都想钻地缝了。果然,折腾了半天,就搞出来这两个菜。   江霏微看着简朴的菜式,轻咳一声,“我今日无事胡乱做的,你若是吃不惯就罢了。”   顾言对吃食并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可他尝着江霏微亲手为自己做的饭菜,不禁抬头看向烛火下的小姑娘。   饭菜温暖、灯火可亲、共进餐饭。   他竟恍惚生出了一种“家”的温暖感。   两人吃完饭,顾言收拾干净了桌子,“明天......”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窜上了桌子,“喵~”   “玄米!”江霏微好久没看见它了,开心地去摸玄米的脸,却摸到了一阵黏腻。她将手伸到灯下一看,竟然是血。   顾言连忙将玄米赶下桌子,又用帕子替她擦手。   两人仿佛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她突然想到顾言刚刚说,他今日审了一个人。以及他的住所,就在他掌管的慎刑司旁边。   江霏微忽然觉得这房子一阵阴寒。   ————   “哎!姑姑,小心脚下!”阮安连忙把风灯凑到江霏微脚下。   江霏微看着重华宫,叹了口气。   她今日去顾言那,除了因为蔡念的话,让她生了几分好奇;还有就是她想多了解他过去的事。   可她一想到自己也有事瞒着顾言,比如她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到了嘴边的话还是缩了回去。最终,灰溜溜回了重华宫。   她胡思乱想着走回重华宫,就看见七皇子站在宫门口,见自己来了,嘴角勾起了个隐晦的笑意。   江霏微连忙迎上去,“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等?”   七皇子却只是牵过她的手,带她走回正殿。   江霏微笑着问他,“听说今日你去读书了?感觉如何?”   七皇子点点头,将自己写的字交给江霏微看。   跟着他伺候的小太监笑着说,“七皇子虽之前未进学,可学得很快,连先生都赞不绝口呢。”   江霏微摸摸他的脑袋,“吃晚膳没?”   七皇子摇摇头,“回来...不在。”   江霏微有些惭愧,自己作为重华宫的掌事姑姑,每日好吃懒做,事情都丢给阮安他们去安排了。七皇子依赖自己,她也没有尽职责。   “我马上让厨子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想吃,姐姐做的。”   “好......你叫我什么?”   七皇子失落地垂下眸子,“不喜欢...我不说,你没回来,我很担心。”   江霏微见他胆怯拉着她的袖子,心里有些软,“不是不喜欢,在旁人面前不可如此,好吗?”   “嗯!”七皇子点点头。   “走,咱们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做一个!”江霏微牵过他的手,笑着往厨房走去。   阮安恭敬跟在后面,心里却不太平静。七皇子对霏微姑娘敬重自然是好事,可.....罢了,督公都做决定了,他胡思乱想做什么。 第54章 茉莉 我替你梳头,怎么样?   顾言从顺天帝那告了退, 顾恭这才偷偷跟上他:“主子,皇上今儿专门说酷暑要来了,可要去尚衣监盯着些?”   顾言点点头, 匆匆出了玄武门,却没去尚衣监, 而是先去了钟鼓司一趟。   他刚跨进门,便看见梁汐懒洋洋瘫在椅子上, 教两个小火者唱折子戏。   梁汐抬起眼皮子,见是顾言来了, 语气里带着讽,“哎哟, 这不是顾督公吗, 今儿居然舍得主动把脚踏进咱们这?”   顾言不在意, 径直开口说到:“你那宝珠茉莉, 我估摸着花蕾成了?”   梁汐啐了一口,“少来, 我就那么一盆。”   “我不要一盆, 就要一小珠,你给我做个茉莉花围。”他见梁汐没反应,又添了句:“皇上今日烦心,怕是没心情看折子。”   梁汐一听这话, 立马直起了身子:“这话我爱听。”说罢转过身看了看顾言,哼了一声:“怎么?惹你那小娘子生气了?需要讨我的宝珠茉莉去?”   顾言笑了笑,跟着梁汐进了院子。只见里面有不少名贵花品, 缤纷多彩、华贵满园。   他走到一个玉盆前蹲下,看了看宝珠茉莉,牙疼似地吸了口气, 这才动了剪子,一边做花围一边叨叨:“整个皇城,怕也就那么两三盆,你可要你那对食装扮好点,可别些穷酸衣服就对付过去了,白白浪费人家那副好皮相!”   “怎么,你见过她?”   “可不,昨儿路过司礼监,听顾瑾那厮说的。他嘴挑成啥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言微微皱眉,没接话。   霏微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看着窗格间透过来的光,落在脸上暖融融的,只觉得自己是愈发惫懒了。   这米虫的日子过得比上辈子在现代还舒服。本来今早还说要起来给七皇子做早饭的,结果......够丢人的。   她翻了个身,一骨碌缩进了被子里。真不想起啊……   “还没起呢?”   熟悉的嗓音传来,霏微一转头,没看见人,连忙翻开被子、跳下床。   “我在窗外呢,马上宫女进来伺候你,被子盖好,别着凉……”   江霏微却直接啪地推开了窗户。   “顾言,早!”   顾言一愣,浅笑着望向她,“都快吃午膳了。”   江霏微挠挠脑袋,“天气太好了,实在起不来吗。”   小宫女们匆匆赶来,见顾言立在窗下,吓得连忙行礼,“给顾督公请罪。”   她们见江霏微还在睡,就跑去做绣活了,难得偷次懒就被顾督公抓着了!   顾言挥挥手,“先伺候你们姑姑把衣衫换了。”   小宫女们见他没有法的意思,一窝蜂涌进屋子,给江霏微换起衣裳来。   江霏微穿好衣衫,小宫女们正帮她梳通头发,就发现顾言踏进了屋子,一时动作也停了。   江霏微见他进来,笑着说,“阮安告诉我中午不用等你来着呢,你怎么亲自来了?”   顾言只要得空,都会赶来陪自己吃午膳。   顾言腾出手来替她理了理碎发:“刚好路过这边,便想着和你一起用膳。不过阮安应该还没备好。”   他斟酌着问道:“霏微,我替你梳头,怎么样?”   霏微有些好奇:“你也会梳头?”   顾言见她没反驳,壮着胆子抚过她的长发,“以前学过些......还有谁会梳吗?”   “在南京的时候阮安给我梳过呢!他也挺会梳头的。就那次顾慎给你摆鸿门宴。”   顾言想到自己在南京还让江霏微扮成自己的……悔都不够。   “阮安以前在篦头房也待过,后面因为差事办得好,才被调到御茶房的。”   他见霏微没生气的样子,便将一直揣着的盒子打开,取出了从梁汐那讨来的宝珠茉莉,簪在了霏微的头上,又寻了些金镶珍珠的小簪子,边调整着边说:“其实,我一直想替你梳发的。”   “为什么?我自己梳的有那么难看?”江霏微不喜人伺候,基本每日的盘发都是自己完成了。   “怎么会?是我想给你梳,其实我还有些小时候的记忆。”顾言露出了些追忆的神思:“很小时候的事情,其他都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有一晚我没睡着,看见我爹在灯下给我母亲梳头。好了,你看看,可喜欢不?”   霏微听出了她话中之意,不由有些红了脸,她抬头看了看镜子,瞬间就被这发髻吸引了。   只见发髻上缀了些许金镶珍珠,虽然这也是顾言之前就给霏微寻来的首饰,但配上中间装饰的茉莉花围,却是别有一番清雅味道。   “这个茉莉花也太好看了,香味也很出挑,你从哪里寻来的?”   顾言见她开心,也开心地笑了:“宫里寻得的,你若是喜欢,我明日也给你寻。”   “啊不用不用,难得好看这么一次就够了。”霏微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又皱起了眉:“早知道你给我梳这么好看,我就该换一身衣裳。”   “现在这身衣裳也很衬你。”顾言看着霏微一袭鹅黄纱衫,浅紫褶裙,面如春雪,就算不施脂粉,也是自有一股清丽味道。他想了想,从妆奁里找了盒口脂,他牵过霏微坐下:“来。”   霏微有些紧张的坐下,顾言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口脂盖子,弯下腰来。   江霏微见他慢慢凑近了脸,不由自主挺直了腰。   顾言轻笑一声:“没事,放轻松。”   他凑得近,霏微轻轻抬着头,只能看见他的唇。   他的气息萦绕在自己身边,江霏微只觉得一阵温热顺着他呼出的气欢快地蔓延着,心跳也乱了步子,给自己添乱。   “好了。”顾言直起了身子。   霏微连忙转过了身看了看镜子,仿佛能掩饰自己面上的绯红。   顾言给自己点了些红色,配着满头雪白,鹅黄满身,当真是将自己寡淡的脸提了些气色,又不会落了俗套。霏微有些感叹:“你这样,应该去当设计师才是。”   顾言有些好奇:“什么师?”   “啊我随口说的,给我这么一折腾,都快过了饭点了,你是不是下午工作还多得很?”   “还好,我先陪你吃饭,再出去一趟,晚上我怕是要耽搁,你莫等我用膳了。”   又是不吃晚膳啊……江霏微没有多说什么,很多事情,一步步来吧。   霏微笑着和他走出房门,突然站在原地一跺脚:“哎呀!难得你给我画好了!吃了饭颜色不就掉了!”   顾言一愣,突然也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这倒是,我也没想到这茬!没事,吃完了,我再给你画就是。”   霏微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他也开心就好。   阮安匆匆端来了饭,伺候两人进膳,江霏微正想叫他坐下来一起吃,却见阮安在背着顾言的地方疯狂甩头,拒绝两字跃然面上。   “怎么了?”顾言见江霏微望向阮安那边,也转过头去。   “没什么没什么!”江霏微伸手把他的脸摆正,“吃饭!”   两人吃着午膳,顾言随口提到:“七日后,皇上应该就会搬去避暑山庄住了,到时候要辛苦你和我一起去。”   “这么快!我还说这天气没到酷暑呢。”   “是,但皇上今年要早去些。还说了今年要在园子里给皇长孙庆生,也是奖赏大皇子差事做得不错吧。”   只要进了山庄,顺天帝更是连大臣们都不见了,前朝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我还挺开心的,毕竟是皇家园林,一定漂亮极了。对了,七皇子也要去吧?”   “嗯,我会安排他一起去的。”   “太好了!我看他读书也挺辛苦的,这次也能好好歇息一下。”   “他怕是去了还需要读书呢。”   “不至于吧?教导他的老师这么严格吗?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他的老师是哪一位呢。”   江霏微知道是顾言安排的七皇子进学,很放心,就一直没问过这些。   “到了山庄,你就能见到了。”顾言岔开话题,“对了,这次受邀一道去的,还有江芸兰。还有魏嫣然,你也应该认得。”   “她被封了郡主,受邀也是正常事,我无所谓,反正都是陌生人了。至于嫣然……到时候再说吧。”   魏嫣然毕竟是魏皇后的侄女,就怕她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对自己有异议。还是要亲自见到了才能下定论。   顾言见她毫不在意,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还有……曹公子。”   “曹亭云?他还没有离京吗?”   “是,听说曹老夫人正……”顾言说这话,却感觉一阵轻柔地呼吸飘至他的脸颊。   “你低着头做什么?”   江霏微停了一瞬,忽然勾起了一个狡黠的笑,“你是不是吃醋了?不想我见他!”   “没有。“顾言立刻否认。   “我不信我不信,老实交代!”江霏微兴奋地站起身,去抓顾言的脸。   一向沉稳的顾言哪里受过这,被她闹得耳根子都红了,“小祖宗!我有还不成!”   顾言将笑作一团的江霏微身子摆正,放到了椅子上坐下,轻咳一声,“他毕竟和你议过亲事,皇上不放他走,对你也不好。”   风言风语随着时间倒可消散,可这人就麻烦了,“你也知道永宁公主对曹公子颇为看重,这次去避暑山庄,若是她找你麻烦,你不要和她正面冲突,我来解决。”   “好啊,你帮我解决。”江霏微满意地点点头。   顾言见她不知愁的样子,庆幸地笑了。 第55章 出发 他的住处就在隔壁。   “七皇子!你回来了!”   七皇子抬头, 见江霏微提着一盏风灯,站在宫门口对自己挥手,笑着小跑上去, 牵住了江霏微的手。   江霏微笑着说道:“今日怎么也散学这么晚?我给你做了吃的,你去尝尝如何。这宫里的灶我也用顺手多了......”   两人走到正堂里, 灯火摇曳,七皇子却轻轻松开了江霏微的手。   江霏微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   正当气氛有些僵硬时,七皇子展颜一笑, “姐姐今天,真好看。”   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髻, 平日她总觉得这些金玉压得脖子疼, 到了晚上一般就解开扎个辫子。可今日是顾言给自己梳的, 她就没舍得解开。   七皇子没有错过她面上的笑意。他看了看她发髻间的宝珠茉莉, 眼神闪过一丝探究,“姐姐......花, 我想要。”   “花?”江霏微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的宝珠茉莉。   七皇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宣纸, 展开来给江霏微看,“今日老师,有夸我,我想要......奖励。”   江霏微接过那张宣纸, 只见上面整整齐齐誊抄着千字文,“好厉害,你才练了几日就这样了吗!”   “嗯。”七皇子期许看着江霏微, “想要,花。”   江霏微顿了顿,蹲下身来, 歉疚地看着七皇子。   “对不起,七皇子,这花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给你。你想要这个花,我明日去派人寻来给你一整盆,好不好?”   七皇子的头颅垂下去,看着有几分可怜。   江霏微笑着说道:“我今日专门炖了莲藕排骨汤,弄了一个多时辰呢,莲藕清香粉糯,咱们去喝一碗,嗯?”   七皇子轻快地问道:“顾督公和阮安公公,也喝了吗?”   江霏微见他没缠着花说了,松了口气,“是啊,今日我炖了好多呢,咱们重华宫在的人都试了试。这天气热了放不住,坏了可就不好了,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毕竟自己古人的书也不太懂、伺候人也不行,就会做些吃食,总要干点事情吗。   “......姐姐给我一个人做的,我都喜欢。”   江霏微不疑有他,笑着捏了捏七皇子的脸,“小嘴真甜啊!”   日子还是这般照常过了几天,可去避暑山庄前一日,江霏微却发现平日伺候自己的宫女都不在了。   “那几个小丫头呢?”江霏微有些奇怪,“明日就要出发了,东西都还没收完呢。”   阮安笑着说,“哪里需要姑姑收拾啊,奴才们会收拾好的,明日路途奔波,姑姑今日好好歇息才是。”   “所以小丫头们今日都跑去玩了?”   “哪儿能呢?姑姑当时入宫急,她们本是别的地方抽调过来的,那边催得紧,就还回去了。姑姑放心,督公也寻找了合适的人,待会就来呢。”   阮安刚说完,一个小太监敲门而入,“阮安公公,端嬷嬷来了。”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藏青色布衫的老妇,虽然衣衫朴素,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见到江霏微,微笑着、不卑不亢行了礼,“江姑姑。”   “端嬷嬷。”江霏微连忙起身。   阮安笑着介绍,“端嬷嬷是宫里积年的老人了,还曾经伺候过皇上哩。督公不放心姑姑,特寻了她来陪姑姑。”   端嬷嬷笑着说,“小公公言重了,我闲不住、可又怕麻烦,宫里那些主子每一个好想与的,白受累。顾督公跟我说重华宫的江姑姑最不爱讲规矩,我这不是来躲清闲吗?”   她说话慢慢,人听了舒服。江霏微也放松下来,笑着说,“我这儿确实是没什么事可以做,嬷嬷尽管宽心。”   话虽如此,端嬷嬷却是个麻利的性子。她见江霏微确实是个不端架子,也就放开来。利落指挥几个小太监收拾起东西,太阳落山前,就已经收拾好了。   江霏微则是去厨房做了些点心,见几人开厨房寻自己,她兴奋挥挥手,“你们来尝尝我做的这个如何。”   几个人看着盘子里圆圆的金黄色小饼,“这是什么糕饼?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   阮安尝了一块,兴奋说道:“这比甜食房做得还好吃呢!”   端嬷嬷也点点头,“确实很特别,还有一股牛乳味道,怪香的,这糕点叫什么?是哪地的特色?”   江霏微扑哧一笑,“这叫饼干,是我在一本书里看到的,今日竟然做成功了。”   “饼干?名字倒和样子挺贴合的。你这手艺,不去当司膳可惜了。”端嬷嬷赞许的点点头。   江霏微将饼干装在了一个小纸包里,递给阮安,“你寻个法子帮我递给顾言,明日就要去避暑山庄,他今日肯定忙得没办法吃饭,吃点这个垫一垫也行。”   阮安笑着接过,“奴才一定递到顾督公手里。”   端嬷嬷看着满头大汗的江霏微,感慨着说,“倒是没想到,你和顾言感情这么好。”   江霏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他见端嬷嬷好像......并不像旁人那般露出惊讶或反对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嬷嬷既然伺候过皇上,怎么不讨个恩典出宫呢?”   端嬷嬷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可知道你想问什么。”   “瞒不过嬷嬷。”江霏微笑着讨饶。   “我本是有机会出宫的,可是为了陪我的对食,也就没出去了。我虽然在御前伺候过,但皇上也不在意我一个长相普通的老妈子,他虽然是宫里的公公,可呆呆傻傻的,也不会讨好人。咱们在这宫里,呆着呆着,也就老得出不去了。”   江霏微小声问道:“那他现在......”   “他去年过世了,太监吗,身子都不太好。说来可笑,我最后连银子都使不出去,想让内官监给个棺材都不行,差点就直接抬到净乐堂去了。还是求了顾言,他替我料理了。所以他求我来陪你,我自然答应了。”   端嬷嬷见江霏微一脸凝重的样子,笑着说道:“他告诉我你是阴差阳错被赐给了他,又是侯府的小姐。本来还担心你怨天尤人、悲愤难耐,天天甩脸子呢,结果我今日一看,倒是和我想的不同。”   江霏微摇摇头,“我自从入了宫,谁看我都是怜悯,仿佛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端嬷嬷今日这样对我,反让我宽心几分。”   端嬷嬷点点头,“我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做太监的,此生能有情分眷顾已是难了,可这情分必定是受人指点的,大多人都熬不过这关。”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我反而更心疼他,更想对他好了。”   ————   翌日,天还没亮,江霏微就被端嬷嬷叫起来,梳洗好后,上了七皇子的马车,前往避暑山庄。   江霏微看着没睡醒的七皇子,轻轻替他盖上毯子,让他在车上再休息会。   她轻轻拉开车帷,“阮安,这一路过去要多久?”   “大概要两个时辰呢,姑姑再睡会吧。”阮安快步走着,跟上轿子。   白日到来、太阳高升,江霏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颠散架了,才到了避暑山庄。   轿子直接到了一处院落,阮安扶着江霏微下轿,“这处比较偏僻、也破了些,不比在宫里,还请姑姑暂时忍几日了。”   江霏微环绕了一圈院子,确实简朴了些,“这儿可有小厨房?”   阮安笑着说道:“督公就知道姑姑会提这个,专门挑了个能生活做饭的院子呢。”   江霏微知道他还考虑了这些,自然高兴,“对了,顾言住哪儿呢?”   “主子说了,毕竟是皇上钦点了你和他的事情,他的住处就在隔壁。”   那感情好!走动也方便。   此时,七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走到院里,给江霏微磕头问安:“姑姑,奴才接七皇子去进学。”   “还要?都累了一上午了,今日就不学了吧?”   那小太监一脸为难,“这......先生嘱咐了一日都不能停,而且也派人来催了。”   江霏微勉强说道:“那好吧,这样,我也去拜会一下那位先生,我都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呢。”   阮安连忙说道:“江姑姑!今日才到这避暑山庄,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呢,如今时辰已经不够了,等明日咱们再去拜会也不迟啊。”   端嬷嬷也点点头,“先把院子收拾好吧,否则晚上不好歇息。”   江霏微见都阻拦自己,有些犹豫,七皇子拉过她的手,“姐姐,我自己去。你等等我。”   “好,那我做好小饼干等你。”七皇子还挺喜欢吃那饼干的。   送走了七皇子,江霏微便打算收拾院子,可阮安和一干小太监手脚麻利得紧,根本没有自己的干活的地方,闹了半天,自己还是去小厨房做了一大堆饼干,分给一干小太监吃了。   眼见晚膳时间过了、七皇子也回来歇息了,顾言都还没出现。顾恭来传了一次话,让江霏微不必等他了,江霏微却放不下心来,嘱咐顾恭,若是顾言下了值,立刻通知自己,她过去看看。   端嬷嬷见她有些着急,劝慰道:“今儿第一天到这,不到亥时你怕是见不到他人呢。”   “左右今日在轿上都睡饱了,等等也无妨。”   果然,直到亥时,顾言才回了院子。   江霏微连忙迎上去,看见顾言的瞬间,却有些...不高兴。 第56章 筹谋 不是你谦卑地将我挡在后面。……   “怎么了?可是......”顾言敏锐感受到了她的不开心, 抬手想碰碰江霏微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愣了几许, 方缓缓垂下。   江霏微看着他一丝不苟的仪态,和身上淡淡的胰子香, 语气近乎质问,“为什么沐浴后才来见我?”   顾言见她生气, 有些手无足措,“我今日在外面跑了一日, 身上有些气味......”   “你知道我在这等了你多久吗?你还有心思先去沐浴?”   江霏微见他死扭着不认错,偏偏又满脸藏不住的满脸倦色, 她还是先败下阵来, “进去吧, 我给你煮碗面吃。”   “不用了, 我随便吃点......”顾言看见江霏微瞪过来的眼神,及时住了嘴, “我帮你生火。”   “这还差不多吗。”江霏微挽过他的胳膊, 往小厨房走去。   两人合力,很快厨房就冒起了阵阵白烟,江霏微将早就备好的番茄鸡蛋汤汁热好,面一好, 直接加入碗中,再撒上一把葱花,递给顾言, “喏。”   顾言就中午随意吃了口江霏微塞给自己的饼干,之后再没吃过东西,此刻他光闻着这香味, 都觉得胃里一阵抽疼。   他小心接过碗,氤氲的水汽扑湿了他的鼻尖,暖意直达心里,他甚至连举着的筷子都颤抖起来。   江霏微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嘱咐道:“吃慢些。”   三两下就吃完了面,顾言自己把碗洗了,又收拾好台面。一抬眸,见江霏微还盯着自己,“怎么了?”   江霏微将帕子递给他,“我在想,我只喜欢做饭,可洗碗就很讨厌。”   “你不用洗,以后交给阮安他们就是。若是觉得做饭太累了,我就请个厨子来。”   “顾言,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太不!太不懂了!”江霏微一把上前捏过他的脸,“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以后我负责做饭,你负责洗碗吗!”   江霏微知道他是跨不过那道坎。   她小心看着顾言,“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受伤,我去看你,也是给你下了一碗面。”   顾言想起那次自己的狼狈样,有些怀念,“我都记得。”   “当时我就想过,要是那样的日子飘飘扬扬过下去,应该多好啊。”   江霏微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顾言的手上。顾言顺从地将手掌摊开,衬托得江霏微的手小小的,一如他护着她。   两人的手都是做工的手,有几分粗糙,如同两人的过往。   “可现在我真的走到你身边了,我又迷茫了。”江霏微抬眼看向江霏微,“你明明是杀伐果断的顾督公,却因为我处处受缚、处处为难。”   “霏微,我心甘情愿。”顾言哑着声音说道:“这是我应得了。”   “可我不要你这般,我要你像曾经那般,比如南京宴席上解决那个不尊重人的公子,或是在相国寺时的果断,或是那日在公堂上惩治兰氏......而不是见到我时谨慎小心,还要先沐浴再来。”   顾言垂下头,“是我做得不好,让你担心了。”他轻轻拥住了江霏微。   江霏微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我知道你束缚于自己的身份。曾经我以为,我像对待常人那样对待你,能让你少几分负担;可如今我却觉得,我反而成了你的负担。我的存在,反而成了别人伤你的利器。”   旁人见了他们,都将他们当故事看,一个阉人娶妻,居然还是个侯府的小姐。施舍给江霏微的尚且是怜悯,而对着顾言的,只是无穷的恶意。   江霏微本来觉得,是阴差阳错和自己的努力让两人走到了一起,她甚至有一种反叛这个时代的快感。   可真的面对顾言的小心翼翼,和旁人对他的看低时,她又迷茫了。   “我不是什么勇敢的人,我也说不出什么不在乎旁人眼光之类的话。但是,我希望我们俩能一起面对,而不是你谦卑地把我挡在后面,好吗?”   “......好。”   “嘿嘿。”江霏微将脑袋从顾言怀中抬起来,看着他如碎星般的眸子,“你明日想吃什么?我等你。”   “我想吃你做的糕点。”   “好!”这还是顾言第一次指明要吃什么呢。   顾言见她开心,忍下心来说道:“霏微,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牵着江霏微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方说道:“我打算让七皇子面见顺天帝。”   “所以你这次带他来避暑山庄?”毕竟顺天帝怕是都忘了七皇子这号人了,哪能记得来这带上他。   “是,大概就这几日,我会让两人见一面。而且要顺天帝记住他。”   “可现在大皇子和福王正争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江霏微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你想让七皇子参与......夺嫡?”   “霏微,你很聪明。”顾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不不!这哪里是聪明的问题!这太危险了!”江霏微挥开他的手,“七皇子这么小、又没有母家支持,你本来也在风口浪尖上,这么做太冒险了!”   江霏微迅速想到了关键,“是不是我让你帮七皇子,反而给你惹了麻烦?”   “不是这样。”顾言摇摇头,“走这一步,也是因为这是不错的一步棋。”   “顾瑾支持福王,也是顺了皇上想立福王的心意。我再去,就算事成,顾瑾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老祖宗号称一心想着皇上,但他一直想让我支持皇长子,这样无论谁取得皇位,他都能不得罪。”   “可皇上把你赐给我,已经是打了皇长子的脸面,更何况我早和皇长子有怨怼,他登基,我一样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   江霏微明白。就算顾言归顺皇长子一党,等事成,自己和顾言的事情作为丑闻,也会被“消减”。   她有些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得罪大皇子的?”   “顺天帝有不少口谕或者旨意,以往都是我传到大皇子那的。次数多了,他自然看我不爽,记恨上了。”   这理由......江霏微叹了口气,“可实在太冒险了。”   顾言却不这么认为,“既然都是坑,总要搏一搏才知道。”   江霏微却想到,在书里,七皇子几乎没有登场,最后生死不知;顾言更是在三皇子登基前就早早丧命......或许这真的不失为一条好路!   她镇下心神,“既然如此,咱们就试一试!”   顾言点点头,“终究是有些不确定性,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别慌,让端嬷嬷陪你一起。”   江霏微眼神一动,突然说道:“话说回来......这都临到头了!你想起来告诉我这个事情了!”   “太医都说了,你身子不好,要保持心情平和,我这不是怕你忧心吗。”顾言一把抱起江霏微,“好了,别生气了,快回去歇息。”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说清楚!”   顾言却一把将她抱回房间,放在了软榻上,大大咧咧笑着,“我也回去歇息了,这几日七皇子可都要早起,我也要陪着呢。”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江霏微被他的举动搞得脸红耳赤,她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忘记问他,究竟要怎么样让皇帝记住七皇子了!   ————   “只道愁魔病鬼朝露捐,耐依旧缠绵。只剩一线喘。镇黄昏,兀自无言.......记西楼按板,至今余韵潺湲。怎奈关山忆梦远,想花容依稀对面......”   梁汐缓缓转身,余光间瞥见顺天帝眼睛都闭上了,哼了一声,不唱了。   顺天帝依旧闭着眼睛,懒懒问道:“怎么停了?”   “皇上都没仔细听,奴才还唱什么啊。”   顺天帝勾了勾嘴角,“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的穷酸戏码,朕不再是兴致冲冲的少年郎啦,你吗.....一个阉人学人家念姑娘,可笑可笑。”   梁汐冷笑一声,“若我不是阉人,皇上哪儿能天天听戏啊?那些御史折子都能淹死你。”   他言语冒犯,顺天帝也不生气,“所以继续唱啊,在朕被那群人气死前,多听几出。”   “皇上又说赌气话。”梁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日头太毒,咱们还是去凉快地方呆着吧。”   “嗯。”顺天帝借着梁汐坐起了身子,“去畅心亭吧,那有一处小房子,凉快。”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畅心亭走去,顺天帝摊在肩舆上,忽然微睁眼睛,“停。”   “皇上,怎么了?”伺候的太监连忙上前。   “朕怎么听见有人在哭?”   “奴才...这,没听见啊。”   “你个老货,不中用。”   那太监吓得跪下来磕头讨饶,顺天帝却在这燥热的夏日里,难得生出了几分兴致,他让梁汐过来扶着自己,“朕这几年身子不行了,嘴巴尝不出味、眼睛看不清,可这耳朵却是听得清楚。”   梁汐看着林中森森,有些发怵,“怪吓人的。”   “朕是真龙天子,你在朕身边,怕什么?”顺天帝往林子里的小屋走去。梁汐也听清了,是一个声音奇怪的人抽泣着背诵千字文。   梁汐小声说,“这还是个识文断字的鬼呢?”   顺天帝走到窗下,房内的声音突然明朗清晰起来,“七皇子,你也别再哭了。没人愿意当你的伴读,奴才当你的伴读就是,如何?”   梁汐突然感觉抓着自己的手猛然一用力。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皇上......?”   顺天帝挥挥手,身后的太监立刻会意,啪地推开门,“皇上驾临!” 第57章 罚跪 魏皇后就是专门折辱她。   “端嬷嬷, 你尝尝这个,如何?”江霏微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   端嬷嬷拿起一块黄澄澄的烤牛奶,尝了一口, 有些惊讶地点点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牛奶能这样做, 你这么多鬼心思全是从书里看到的?”   “哈哈,也是那本书写的......”江霏微塞了一块到阮安嘴里。见他烫得哈气, 不禁笑了起来。   以前自己做饭吃是为了应付生活,如今给大家做饭, 倒是别有意趣。   古代的吃食受地域限制严重,她这几天做了好几个菜虽然都很家常, 但在小太监嘴里都被夸得没边了, 江霏微洋洋得意, 觉得自己快成美食大家了。   她问阮安道:“还能弄来比较多的牛奶吗?”   阮安有些为难, “现在天气大了,不好弄。”   江霏微点点头, “那算了, 等天气凉了,我再给你们做蛋糕吃。”   “天气还不错,咱们找个可以赏花赏景的地方去吃吧!”江霏微提议道。   端嬷嬷没反对,皇帝到了避暑山庄本就是享乐, 除了在主子跟前当值的奴才,其余宫女太监若是歇息一番,也不会被怪罪。   阮安也举手, “奴才昨日探得一个清静的小亭子,能看到落日映湖水呢!不如就去那里吧!”   几人收拾好东西,带着吃食和水壶, 便往那小亭子去了。果然是天朗气清、碧波荡漾,一派好景色。   江霏微将茶水递给端嬷嬷,“皇长孙的生辰宴是四日后吧?”   “是啊。等后日,朝贺的大臣和家眷也该到园子里来了。皇帝虽然未封太子,但对这个长孙还是看重的。”   “大皇子连儿子都有了,福王都还没成亲?”   “听说是快了,相中了林将军府的嫡女。福王不是带过兵吗,当时林将军是他麾下的。毕竟封了王、不住宫里,没个人操持王府,许贵妃也放心不下啊。”   江霏微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贵妃娘娘会挑高门呢。”   端嬷嬷笑着摇摇头,“她终究是女官出身,靠着皇上的恩宠才走到这一步的,没有家族为依,二皇子能择这一门婚事,已是不错了。之前啊,是她太眼高手低。她也不想想,二皇子妃的身份只要越过大皇子妃,朝臣们的折子都能把皇上的桌案淹了。”   “不是说大皇子妃身子不好了吗?”   “是啊,听说魏殊大人打算将女儿先嫁过去了,等礼节一过,再扶正也不迟嘛。”   当初林老夫人还以为听了魏殊的话,就能把江芸兰嫁给太子呢。还不是被魏殊摆了一道。江霏微笑着摇了摇扇子,“魏殊大人打算让哪位女儿出嫁啊?”   “自然是镇国公府的长女,魏嫣然啊。”   江霏微手里的筷子一停,“可是太子都......年近四十了,嫣然才十六。”   “这有什么?咱们太后娘娘嫁给先帝时,不也是这般嘛。魏家的嫡女连着两代位及中宫,魏大人坚信大皇子能......”   正说道关键处,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上前来,“姑姑!皇、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说要见你!”   皇后要见自己?可是自从那晚和江迟凌对峙以后,皇后都没来找过自己麻烦啊,“真是见鬼了,刚提到这,人就来传了。”   端嬷嬷拦住她:“之前皇后就来请过你,不过都被顾言拦了。今儿不知那些人怎么办差事的,怕是没拦住。你不去就是了。”   江霏微看向那进来报信的小太监,“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说找姑姑叙叙旧......”他刚说完,只见一个面生的姑姑走进亭子,“哟,不是说江姑姑还病着吗,如今看也是大好了。”   端嬷嬷低声说道:“这位是皇后身边的徐默姑姑。顾言是安了人来拦的,今儿应还是没拦住。”   “徐姑姑好。”人都到面前了,江霏微也不好说别的,按理行了礼。   “不敢当,咱们娘娘一直想见你一面。可顾督公一直推脱,说您身子不适。既然今日有闲情雅致赏景,不如去娘娘宫里一趟吧?今日芸兰姑娘拜见皇后娘娘,正巧你们姐妹一续呢。”   江霏微不动声色,徐姑姑却不肯退让,直接让人抓了那几个小太监要挟。   这可真有魏皇后的作风!江霏微咬咬牙,劝慰道端嬷嬷,“我去去就是,毕竟我是顾言的人,她不敢太放肆。”   江霏微被徐姑姑领着到了皇后在园子里的居所。   踏入殿内,魏皇后端坐在首位,左下侧,江芸兰正为她奉茶。屋内除了这几人,还有些命妇贵女。   江霏微只略过一眼,便跪下来,给皇后行礼问安。   魏皇后却没让她起身。只是拉着江芸兰说笑着宫外的趣事,很是亲热的样子。   就这么一等,就快半个时辰。   宫中规矩多,或礼节、或惹了主子不高兴,跪个一个时辰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有顾言在,哪里让江霏微吃过这个苦头?   江霏微只觉得膝盖如针扎一般疼,渐渐跪不住了;她强撑起精神,她现在也代表着顾言,不能给她们留下把柄!   昌平伯府的才夫人是见过江霏微的,对她也颇有好感,见魏皇后这般刁难她,也于心不忍。   才夫人起身,“皇后,臣妇这几日身子一直倦怠,不知可否下去歇息一番,还请皇后允准。”   魏皇后一拍手,“哎,才夫人不说话,我都把这茬忘了。徐姑姑,人你带来了吗?”   徐姑姑拉开珠帘,面色苍白的江霏微展露在了众位贵人眼前,“回娘娘,重华宫的江姑姑,请来了。”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夫人、小姐请安。”江霏微按着礼节,叩首行礼。她现在反而祈祷魏皇后就这么让自己跪着,否则自己起身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可惜魏皇后就是专门折辱她,并不会顺了她的意思,“徐姑姑,还不快扶江姑姑起来。咱们江姑姑可是顾督公的心上人,若是跪坏了,他可要找我麻烦呢。”   徐姑姑应下,连忙上前扶江霏微起来,却在她曲膝之时,松开了手。江霏微一个不慎,又跌在了地上。膝盖的疼让她额头上的汗更密了。   大皇子一党的命妇贵女们都窃笑起来,才夫人见不过,走上前来扶起江霏微。   “哟,我都忘了,才夫人之前还看中江姑姑做自己的女婿对不对?”   让江霏微意外的是,江芸兰倒成了第一个推自己下水的人,”是啊,魏皇后,当时才夫人相中了江姑姑,还放话要让江姑姑做他们家的儿媳妇呢。”   才夫人伸向江霏微的手迟钝了一瞬。   江霏微明白,曾经相中的儿媳成了太监的对食,这事若是传出去,对才夫人的名声也不好。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奴婢哪能高攀上才夫人,定是传错了。”   魏皇后见她低着头,笑着拍了拍江芸兰的手,“江姑娘,她不是你妹妹吗?今儿见着怎么都不高兴啊?”   江芸兰微微一僵,随即说道:“魏皇后有所不知,江姑姑之前的嫁妆由兰夫人管着,可江姑姑硬说是咱们偷了她娘的嫁妆,还主动离开了侯府,如今也算不得我的妹妹了。”   她看向江霏微,心中的怜悯和心虚在想到自己近期受到的指点时,立刻化成了烦厌。   都怪江霏微把嫁妆的事情闹到了公堂上,害得忠勤侯府成了京城里的笑柄,连那些市井小民也敢对着她指指点点!   别说是永宁公主为了避嫌不召见自己了,连三皇子都许久未和自己联系了!   可就在这时,魏皇后联系自己了!想到之前林老夫人为自己从魏殊那换来了太子妃的位置......江霏微,谁叫你之前和我作对呢?   江霏微在地上跪好,声音平静,“江小姐若是不信兰氏侵吞了我娘的嫁妆,自可以去京兆尹府调阅一下卷宗。”   江芸兰掩面而笑, “谁不知道那些证据都是顾督公找来的,京兆尹府那日判得着实粗糙了些。”   江霏微抬头,笑着望向江芸兰,“江小姐,我记得之前侯府遭了贼,你替兰氏管过一段时间家吧?”   “你是当时就发现了嫁妆少了,还是根本没发现呢?若是没发现,尚可当做你治家无能;发现了却秘而不发......”   “你怎可随意攀扯!”江芸兰被她戳中了要害,有些心虚。   自己当然发现了嫁妆的问题!还借着这个旁敲侧击,让兰氏给了自己不少好处!她不敢再说话,江霏微就是个刺头,什么都敢说!   魏皇后见她这就不敢了,心里冷笑一声。   不过是迟凌下属的孩子,居然还得了迟凌这么多年悉心看护,可惜终究是个蠢材,自己随意糊弄几句,她还真信了自己能当太子妃,就她这样,放在迟凌身边都是丢人,只配给太子做妾!   一位命妇见不得江霏微云淡风轻的样子,开口说道:“江姑姑有着顾督公庇护,平日娘娘请你你也不来,可谓大不敬。如今在娘娘跟前也敢这般胡言乱语,实在是该罚!”   徐姑姑立刻上前,扬起手臂朝江霏微的脸扇过去,“奴婢自作主张,替皇后娘娘管教管教你!”   江霏微躲闪不及,只觉得先是耳边嗡鸣一声,随后整个脸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到脑子,一阵阵抽搐后,嘴里充斥着铁锈味。   魏皇后见江霏微疼得缩紧脖子,心里一阵快意。   顾云烟啊顾云烟,你当时把迟凌从我身边抢走,我就把这一切报复到你女儿身上。   她见徐姑姑打完了,才开口说道:“哎,这要是打坏了,顾督公可要心疼了。”   她见江霏微没反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过顾督公此刻也忙吧,听说他今儿惹了皇上生气,此刻应该在挨罚呢。” 第58章 掌控 怎么偏偏教了七皇子忠顺仁爱?……   顾言惹了顺天帝生气?江霏微想到那天晚上他讲述的谋划, 内心没来由地慌了一瞬。   刚刚责骂江霏微的命妇好奇问道:“顾督公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怎么受罚了?”   魏皇后没有错过江霏微眼里划过的慌张,语调也扬了起来, “本宫听说啊,他竟然请了个太监陪七皇子念书, 还让陛下碰见了,可不是让陛下难堪吗!”   魏皇后还不明白顺天帝?他对自己选择的许贵妃恩爱有加, 可对偶然临幸的宫女却十分冷漠,听说她身怀有孕, 反而想起了自己那身份低微的母亲,更是不闻不问。   许贵妃戕害了那没名姓的宫女, 七皇子却被他的奶娘拼命护了下来。可顺天帝厌弃七皇子到了许贵妃都懒得处理的地步, 苟活到现在。   这样的皇子, 江霏微还护着、宠着, 这不,惹来麻烦了吧?   江霏微见魏皇后得意的样子, 心里确实慌了。   顺天帝根本不在乎七皇子, 难道是顾言提及他,反而惹顺天帝生气了?   她勉强镇下心神,就听见宫女来报:“禀皇后娘娘,全安公公来了。”   “请他进来吧。”   顾全安佝偻着背进了屋, 笑着跪在江霏微身侧,“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贵人请安。”   “顾全安, 你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今儿不伺候陛下,怎么跑到本宫这里来了?”魏皇后难得对顺天帝身侧的人好颜色一次。   顾全安连忙鞠躬, “哎哟,还不是我那徒儿不懂事,把皇帝惹急了,让老奴把江姑姑也带去问问话呢。”   “哦?陛下这几日心情颇佳,不知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啊?”   顾全安眼睛滴溜溜一转,“具体什么老奴也不太清楚……”   老滑头。魏皇后见江霏微彻底慌了,心里也满足了,“那带江姑姑下去吧。”   出了院子、江霏微低垂着眼睛,急声问道:“老祖宗,不知顾言是怎么……”   “哎哟,连姑娘您都知道叫老奴一声老祖宗,实在是惭愧啊。”顾全安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几丝活气,“你这么懂事,怎么不知道教教顾言呢?”   “我嘱咐过他了,他偏要和我对着干,这不,为了个七皇子,连陛下都惹了。”   顾全安只叹顾言太傻。   自己让他择大皇子,这样以后无论谁登基,他和顾瑾都能互相罩着点。可他偏偏要和自己对着干。   对着干也就罢了,选了个七皇子当靠山。七皇子?什么玩意!   他打量了一眼江霏微,确实是个美人,“我听说最开始是你对七皇子照顾有加,怎么,顾言莫不是被你迷晕了头?”   江霏微颤抖着声音问道:“请问老祖宗…顾言可还好?”   顾全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稀奇,“哎哟,当真关心他啊,放心,就是挨了顿板子,死不了。”   江霏微的心扑通落了下去。   顾全安见她眼眶都急红了,有些惊奇,“这么怕啊?你放心,你好歹是江侯爷的爱女,若是顾言没了,咱家也会照料你几分的。”   既然顾言不听话,没了也没什么。至于太子那边吗,借着江霏微给江侯爷卖个人情,也不错。   江霏微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感激。   “谢谢老祖宗,不过我和江侯爷已经断绝了关系,他不是我父亲了。”   顾全安一愣,倒也没生气。   等江霏微没了靠山,在宫里搓磨一阵子,自然知道厉害了,他不着急这一时,“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倔。”   顾全安不紧不慢,领着江霏微到了顺天帝跟前。   “陛下,奴才把江姑姑带来了。”进了大殿,顾全安立刻换上了恭顺的面庞,跪地磕头。   江霏微跟着跪下,“奴婢叩见陛下。”   “抬起头来吧。”   江霏微抬起头,正视着御座上坐姿不雅的帝王。   顺天帝眯了眯眼睛,“朕这儿的消息倒是走漏得快啊,事情还没定,你就挨打了?”   顾全安扑通跪下,“陛下息怒。”   江霏微被他膝盖碰地的声音敲回了神,“回陛下的话,奴婢说错了话,惹了皇后娘娘不高兴,所以才挨罚。”   皇后啊……她越是和江霏微对着干,探子得来的消息就越真。顺天帝无所谓地笑了笑。   “皇后?不是召了你姐姐入宫吗,那个什么郡主来着?你们姐妹见着,还起冲突?”   顺天帝是笑着说这话的,却让顾全安和江霏微心里都有些发慌。   整日花天酒地的帝王,在旁人都以为他沉迷享乐、江山作陪时,却在暗中掌控着一切动态。   他也许只是懒得理会那些朝臣罢了,可纵横捭阖的手段,依旧在暗处显现。   顾全安则是伴着沉默慌到了极点,他当宫里的老祖宗太久了,当陛下绕过他查到哪怕丁点信息,都令他不安。   顺天帝感受着突然冷凝下来的氛围,说道:“大伴,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问问她。”   “是。”顾全安看了江霏微一眼,退出了房间。   顺天帝的声音里带着些肃静,“忠勤侯府家的三姑娘,对吧?”   “回陛下,曾经是。”   “哦?曾经?”   “奴婢已和忠勤侯府断绝了关系。”   顺天帝面上露出了不易察觉讽意,“倒是个烈性子的,可你这般性子的人,怎么偏偏教了七皇子忠顺仁爱呢?”   他说到最后,帝王的揣测之意已浮于表面,带着毫不掩饰的寒凉。   毕竟经历过兄弟阖墙的顺天帝,帝王敏感多疑的性子在他身上只有更甚。   江霏微脑子里迅速闪过书里关于顺天帝的种种信息。   虽然是先帝的第一个孩子,可母亲只是宫女,被太后认养到膝下,又凭着镇国公府的手段,翻身成了天子。   认真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政事,可他并非从小接受皇帝应有的教育,魏殊的帝王之道对顺天帝来说简直如噩梦缠身,勉强干了几年便懈怠了,许贵妃入宫后,他直接甩了摊子,让许贵妃担了祸国的名声。   顾言说要让七皇子被陛下记住,还差人教他读书……等等,读书、顾言、曾经不是太子……   她突然想起了书中被她遗忘的一个细节。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顺天帝有些不耐烦。   “回陛下,奴婢……只是期盼父女之情罢了。”   “哦?这话怎么说?”   江霏微尽力舒缓了情绪,冷静下来说道:“奴婢从小在黎城县长大,除了母亲,身边都是非亲非故之人。哪怕是做苦工,奴婢都坚持了下来,因为有母亲在。”   江霏微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母亲过世后,我孑然一身,漂泊无依,好不容易回到了侯府,江侯爷待我也不错,我还想着,有这样一位父亲,是我此生之幸。”   “可后来的事情……陛下也知道了,我是个冲动性子,他这般,我也不想认他做我的父亲。”   她抬眼看向顺天帝,“可七皇子和我不同了,他被阻隔着不能见陛下,可他一直很依赖陛下、想见陛下。奴婢想着,陛下肯定是位好父亲,所以提过几句,要是他认真读书,奴婢就带他去看看陛下……当然,若是没看成,也只能让七皇子罚奴婢了。”   顺天帝再次试探了一句,“那怎么就想到读书了?”   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陛下有所不知,奴婢在黎城县的时候,哪里有资格去读书认字啊。结果入宫的时候,连女官都没评上,就被派去照料七皇子了。”   顺天帝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不由愣一下,随即轻哼一声,“朕今日见他,就一个毛头小子,胆子贼小,还敢罚你啊?”   江霏微察觉到顺天帝的语调松了几分,谨慎吹嘘道:“七皇子可是天家血脉,奴婢若是骗了他,他惩罚奴婢是应当的。”   再次听见顺天帝轻笑出声时,江霏微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的手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好想问顾言如何了,可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是不合时宜的,说不定会为顾言惹来别的灾祸……   可她终究没忍住,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限担忧交织,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的泪无声铺满了面颊。   “罢了,朕乏了,你下去吧,让大伴进来。”顺天帝挥挥手,让江霏微退下。   “请问皇上,奴婢想接七皇子回去……不知他在哪儿?”江霏微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全部克制了。   “哦,他们在后花园那,你去看看吧。”顺天帝想了想,接道:“朕念七皇子一片仁厚之心,等朕的孙子庆过生辰,就让他跟着宫里的师傅念书吧。”   他本以为七皇子会怨恨自己多年的不闻不问,哪曾想他非但不怨恨,还一直渴望着和自己相见。这让顺天帝有了几分被人依赖的自得之感,这是在天天争来抢去的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许久不曾有过的。   自己这么多年亏待他良多,既然他喜欢念书,堂堂皇子怎么能让太监教呢,岂不是和自己往日那般了?   江霏微匆匆谢过顺天帝,便往后花园走去,可这方寸之间,她竟然找不到后花园在哪里!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慌忙拉住一个想躲开的小太监,“小公公!你知道后花园在哪儿吗?”   那小太监六神无主,一把推开江霏微,“我我,我不知道!”   江霏微没拦住她,只好自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绕,撞了几次南墙,才找到了后花园。   里面稀稀拉拉站了好几个太监,见江霏微衣着鲜亮,摸不准她是哪宫的婢女,“姑姑,您找哪位?”   “七皇子!”江霏微瞥见了七皇子站在太阳下,一把推开那太监,跑上前去。 第59章 陪伴 我是他的妻,我不能看?   七皇子就这么晾在太阳下晒着, 脸红得烫手,他阴鸷的面庞在看见江霏微跑过来时,微微露了个笑, “姑姑。”   江霏微一把拥住他,“没事吧?没事吧?”   “嗯。”他的脸在江霏微肩头蹭了蹭, 满足地耷拉在上面。   可霎那间,他就被推离了怀抱, 江霏微紧张的面庞露了出来,“七皇子, 顾言呢?”   七皇子的那丝笑意消逝在了暑热中,但慌乱的江霏微根本没注意到这个, 只是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   江霏微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力, 站起身子, 冷静从脑袋上取下一根金钗, 选了个看着面善的太监,“我搬不动他, 劳公公将他搬到住处去。”   那公公有些为难, “这怕是……”   “你放心,皇上并没有追究他的罪责,不会惹祸上身。”江霏微将手里的金钗推了推。   那公公还是不接,僵持了一瞬, 江霏微先松了口,“这样吧,那就劳烦公公跑一趟, 到邈香院通知一下端嬷嬷,她差人来,如何?”   那太监没抵住诱惑, 得了头儿的会意,匆匆跑走了。   江霏微不在意众人打量的目光,轻轻蹲跪在条凳边。   她掏出手绢,替顾言擦了擦额上的汗。但随后发现这是枉然,汗水浸透了帕子,跟越擦越多似的。   她有些懊恼地放下手,却不敢打量顾言的其他地方。   可顾言因为她的动作,竟然悠悠转醒,“……霏...微?”   他挣扎着想动,却被霏微轻轻按住,“你别动。”   她膝盖往前挪了挪,弓下腰来,微微侧脸,凑到了顾言的耳边,仿佛情人说着窝心的私语。   “你放心,事情已经成了。”   顾言发出了一声低不可察叹息。   “我猜你算到了这场挨打对不对?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陛下的疑心过重,还是怀疑了,甚至叫了我去问话。”   江霏微的语气中带了些小得意,“不过我是什么人啊?我都应付过去了,陛下答应让七皇子去念书。”   顾言疲惫的面庞上露了个笑,“……厉害。”   “姑姑!”刚刚拿了金钗的太监跑了过来,还有顾恭和几个顾言的手下。   江霏微凑到顾言耳边,“之后你不交代清楚,我就...出宫做姑子去。”   没等顾言回答,江霏微匆匆擦了下脸上的泪珠,站起身来。   顾恭焦急地看着顾言,熟练指挥着手下将他背走了。   他面上勉强挤出些安慰的笑,“让姑姑受惊了……”   “你倒是习惯。”   顾恭知道江霏微是说气话,无奈地垂下了头。   能有什么不习惯的?   外人羡慕主子一步登天,可他们门清,老祖宗最喜欢的是顾瑾,好处哪里有主子的份呢?作为奴才该受的打,主子一样没少受过。   主子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可没人把他当人……   江霏微瞥见顾恭的沉默,低下声来,“罢了,回吧。”   江霏微走过去,拉过七皇子的手,“走,咱们先回院子去。”   两人走到院落内,江霏微安顿好七皇子,就打算去隔壁看顾言。   七皇子却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姐姐,不要去。”   江霏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蹲下身,“为什么?”   “皇上不高兴…只是将他当奴才,姐姐日后……要少来往。”   “七皇子。”江霏微冷静看向他,“他是为了你的前程,才惹皇上不高兴的。”   “不只是为我,也是为了姐姐!”七皇子反驳道。   “所以呢?因为你们视他为奴才,一切都无所谓吗?”   “姐姐,他本就是奴才。”七皇子冷酷说道。   江霏微突然意识到,哪怕七皇子是小孩子,印在心里的态度,并不会因为自己一两句话而改变。   “可我从未将他视做奴才。他是我的夫君,这是圣上旨意,一诺千金。”   她动了动蹲下的身子,跪在了七皇子面前,“那奴婢也同他一样罢了。”   迎着七皇子惊诧的目光,江霏微给他磕了头。   “既然你们容不了他,我就去陪他。”   江霏微不顾七皇子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来,走出了寝殿。   她擦了擦脸,对着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说:“照顾好你们主子,端些解暑的给他。”   她快步走到顾言的院子,端嬷嬷见她赶来,连忙迎上来,“七皇子没事吧?”   “没事,劳端嬷嬷回去看护他。我今晚就不回院子了,我留在这陪他。”   “你......可想好了?”端嬷嬷有些犹豫。顾言之前一直谨慎守礼,若是江霏微在他的房间里呆一晚......   端嬷嬷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今日他挨打的消息算是传遍了,如今也请不到懂医术的给他看。你能守着他,他也不会那么苦。”   江霏微踏入房间,空气中血腥味和草药香混杂,顾恭见她进来,吓得往外推,“姑姑,这......”   “我是他的妻,我不能看?”   她声音朗朗,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顾恭动作一停,突然跪下来给她磕头,“谢谢姑姑!谢谢!”   江霏微端了凳子坐在床边,对着给顾言换药的小太监说:“我手没轻重,你们给他换吧。”   那小太监得了指令,连忙继续。   江霏微拂过顾言微颤的眉羽。哪怕这般疼,他都没有睁开眼睛,想必是这几日太累了吧。   她已经是第二次见他受伤了。在自己遇见他之前,他还有过多少这样的伤痛呢?   小太监麻利地换好药,顾恭挥挥手让他下去,方走到江霏微跟前,“姑姑,你今晚......”   “我今晚留下看着他就是,你下去忙吧。”   顾恭应下,暗暗握紧了拳头。哪怕是干爹醒来、罚自己,也认了,“那我在外面侯着,姑姑有事叫我。”   ——————   顾言从噩梦中挣扎着转醒,就感觉身上一阵刺痛。他感受着熟悉的床,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活下来了。   他想起身传顾恭来问话,霏微有没有受惊、情况如何、皇帝那边什么情况......可他已经发起了高热,脑子昏昏沉沉。   他仿佛隐约听到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一块冰凉的帕子抚过他的脸颊,让他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他不禁皱了皱眉,自己最讨厌受伤的时候有人伺候,顾恭挑的什么人这么,不懂自己的规矩......   “想喝水吗?我马上让顾恭去烧些热的来。”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昏沉的烛火下,江霏微的红肿的脸映入他的眸子。 第60章 独白 不如光明正大的袒露。   顾言看着她红肿的脸, 呆愣了片刻,语气霎时间急促起来,“谁、谁打的!咳咳......”   江霏微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在魏皇后那挨了罚的事情。   她伸手碰了碰脸, 今儿大家都乱了方寸,谁也没顾上她脸上的伤, 可顾言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的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   “疼、疼是不是......顾恭呢,叫他去拿药......”   他发着热, 没力气大吼顾恭进来,却还是强撑着坐起身子。   江霏微担心他的伤, 连忙阻止,“小心你的伤......”   顾言却轻轻捧住了江霏微的脸。   他手指上的茧轻轻摩擦着江霏微红肿的地方, 有些痒痒的, 让江霏微不由屏住了呼吸。   顾言喑哑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烛火, “霏微乖, 我给你吹吹就不痛了,吹吹就好。”   他轻轻拢着江霏微的脸, 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语气轻轻拂过, 让江霏微的脸更红了。   她看着顾言期许的眼神和冰凉的手,以往他可不会这般......莫非是烧糊涂了?   她心思一转,抬手抱住顾言,“是啊, 疼死了,你又不在。”   “对不起,我给你冲白糖水好不好?”顾言眨眨眼, 又想起身。   江霏微连忙按住他,“罢了,我先去给你拿些热水来。”她警告地看了顾言一眼, “若是你动,我就不理你了。”   顾言听到这话,竟真的缩到了被子里。   江霏微见他懵懂的样子,冷凝了半日的脸总算露出了些真切的笑意。她走到屋外,顾恭竟还在守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姑姑,可要什么?”   “他要白糖水。”   顾恭了然一笑,“干爹爱吃甜的,只有办成事的时候才会奖赏自己吃,还有就是生病的时候,想着喝上一碗白糖水。姑姑别急,我马上去拿。”   江霏微端着白糖水进屋子时,顾言正出神看着烛台上的光。他见江霏微端着白糖水进屋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许和满足。他小心接过白糖水喝下去,身上的虚弱仿佛都减了几分。   他轻轻开口,“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村里又染了疫,我娘再走前,用家中仅剩的糖冲了一碗水。我从未吃过那么甜的东西,一口都没给我娘留。”   江霏微觉得,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轻轻坐在床沿,“那你娘去后,你怎么生活的?”   顾言看着她试探的眼神,明白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只觉得越烧越清醒,思绪无比快速,可克制与隐忍却仿佛消弭殆尽。可他这辈子的筹谋计算,都在江霏微的目光中崩盘。   他曾经想为江霏微打造一座金屋,隔绝开所有不美好的东西,包括自己。可现在,他想自毁般说出自己肮脏的过去。   与其小心翼翼的遮掩,不如正大光明的袒露。万一她......真的能接受呢?   两个互相试探的人,一位真正展露了秘辛,一位终于戳碰到了软肋。   “我......舅舅家收留了我,在家里做些活计。”   他的语气有些低,江霏微顺势躺在了他的身侧。他看着顾言睁大的眼,状似平静的拉过被子往自己身上搭了搭,红红的耳尖却隐秘在昏昏沉沉的夜里,“......之后呢?”   “他听说同乡有在宫里得了富贵,就想把我卖掉。不过当年到处都是想进宫的人,何况正经......宫刑都是要收银子的。”   他这样没有门路的穷孩子实在太多了,养不活人的父母就想将人送进宫去,讨口饭吃也是好的。   可惜自己的舅舅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了几个银子。   顾言的语速渐渐急促起来,“他随便找了个据说会的学了些,就在一个小破屋子里把我给......”   他说道这反而笑了起来,“哈哈,也是天意弄人吧,我没死成,他想卖我也没卖出去,他就把我丢在了京里。可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差。”   他轻轻握住了江霏微的手,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我在老祖宗的私宅门口蹲了三日,终于等到了他垂怜,见我嗓子还算不错,将我送到了钟鼓司,给先帝唱曲听。”   江霏微轻轻问道,“那你怎么又被老祖宗收了干儿子?”   “一日先帝看戏,心情不错,便招了几个皇子一起看戏,其中,就有圣上。”   顺天帝?江霏微不由握紧了他的手指,她隐隐觉得,这次七皇子能被皇上“记住”,就和这场戏有关系。   “当时太后还未进宫,圣上也只是先帝膝下不受宠的大皇子罢了。其余皇子早已进学了,可先帝不喜朝臣以立长的名义挟持自己,在圣上登基前,从未让他出阁讲学过。”   顾言笑里带着些惨淡,“圣上难得被征召,也是首次看钟鼓司排的戏,就多看了我几眼。我在几个皇子的撺掇下,被一时起意的先帝赐给了圣上做伴读。”   江霏微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也疼了起来。   皇子的伴读就算不是世家大族的孩子,至少也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哪里有是太监的?顺天帝岂不是恨透了顾言!   “我当时也觉得自己死定了,可老祖宗扶了我一把。他是先帝跟前的人,年纪轻又爬得快,圣上听他的话。”顾言的笑意里有几分讽刺,“他告诉圣上,若是一时愤恨杀了我,反而让人觉得大皇子无圣人之心。说来可笑,圣上接受的所谓仁义道德,还都是太监教给他的。”   顾言装作轻松,“后面我被老祖宗收了,虽然也吃了些苦,但总算过来了。可惜他还是更看重内书房出来的顾瑾,我也没必要做他身下随时被弃的棋子。”   他终于结束了自白,想将手缩回去,却被江霏微一把拉住了。   烛火将尽,顾言看不清江霏微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怒火,“所以,你就故意安排圣上碰上你在教七皇子读书,勾起了他这些往事?”   “是。七皇子和圣上曾经相似,母妃身份卑微,都渴求庇护,借着这个再容易不过了,就是布置起来麻烦些......嘶!”   江霏微一把将趴着的顾言掰正,居高临下看着他。   “顾言,你凭什么如此自轻?”   江霏微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是我做得不好吗?哪怕我如此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你还愿意用如此方式去换前程?值得吗!你是觉得我不会难过吗!”   顾言有些发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了句,“你......不介意吗?”   哪怕是自己这般在泥地里挣扎的人,她也愿意独独施舍自己吗?   江霏微恨他这般,又怜他这般,她思索一番,又重新躺到他身边,“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挪动身子,呼吸拂过顾言的耳侧,“我并不是江霏微。” 第61章 约定 他都会努力去实现。   顾言不由精神一紧。   对于这件事情, 他其实隐隐有猜到。   毕竟霏微和这里,一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敏锐到可怕的地步,很多事都能猜中一般, 而且很多反击并不是她一个在县里长大的小姑娘能洞察的。   她并不知教条的礼数,却能很快学会并模仿。她明明很内敛, 可有时候,莫说是和贵女比, 就是民间胆大的女孩,都不像她这般直白洒脱。   他有时候甚至有一种感觉, 她仿佛是被关在戏院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偶尔被戏子们拉着一起唱着, 可她终究是看客。   江霏微感受到他的呼吸小心了起来, 坏心眼一笑, “但我现在不告诉你为什么。”   “嗯?”顾言听着她调皮的笑,有些无奈, “别吊着我。”   “我就是要吊着你!”江霏微轻哼一声, “你随意猜,我是偷了江霏微的玉佩,顶替身份进了王府呢,还是我是个鬼魂, 钻进了江霏微的身子呢?”   她一把钻进了顾言的怀中,逗弄似地戳了戳他的心口。   顾言笑着揽过她,无论她是什么, 哪怕她是顶替了“江霏微”入了侯府,他也能替她遮掩过去,哪怕她真是鬼, 他也无所谓。   江霏微埋在顾言胸口,声音有些闷闷的,“顾言,我本来是想找个机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后悔了。我告诉你,你只要敢再借着这种伤害自己的法子去换前程,每次我就把告诉你的时间推迟十年。你多来几次,可能直到喝了孟婆汤,把我忘了,都不知道我是谁!”   顾言听到忘了她,心口没来由地一疼。他轻轻抱住江霏微,“哪怕不知道你是谁,我不会忘了你。”   “那如果孟婆逼你喝怎么办?”   “嗯......我明天就找十五学两招,到时候想办法逃了那碗汤。”顾言一本正经回答道。   江霏微捏了捏他的脸,“别打岔!你还没答应我呢!”   顾言微叹,轻轻用手摩挲过她的脸庞。   这世上有一人如此珍惜自己,足矣。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会努力去实现。   “我答应你,好好珍惜自己,不会再如此了。”   江霏微顿了一下,笑着说,“真好。”   “那现在告诉我?”顾言承认,他真的很想知道,想要了解霏微的一切。   “不行!”江霏微担惊受怕了快一天,现在对他是一百个不相信,“等你真正......娶我,我就告诉你。”   顾言无奈地笑笑,“小丫头片子,不可以。”他替江霏微拢了拢被角,“今夜就当破例吧。”   “那我日后要天天破例。不过,我可以透露给你一点点消息。”江霏微笑着说,“其实我只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就这么活着的一个普通人罢了。咱们都一样,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   她的语调不似作伪,甚至带了些紧绷的弦终于松活下来的舒缓。   顾言还未反应过来,江霏微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烫,早些休息吧。”   顾言却是被她彻底搞清醒了。   他有些愤恨,凭什么这样好的姑娘,却要孤孤单单长大。   可他没有追问江霏微刚才话的含义。他甚至有些肮脏地想,若她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哪里能看上自己呢?   他会尽力弥补她曾经缺少的一切,等她愿意告诉自己全部时,他会聆听。   他绕回了另一个问题,“昨日皇后为难你了?”   江霏微没隐瞒,将事情说与他听了。顾言有些愧疚,“为了布置,我抽走了不少人,所以消息传得慢了,让你白受了苦。”   “和你受得比起来,这算什么。不过我没想到,魏皇后居然会动江芸兰。”书里江芸兰明明和三皇子在一起了,现在居然会中了魏皇后的套,看来她对三皇子的感情也没多深。   “你离开侯府,江家摆得上台面的女子只有江芸兰了。她难免傲气些,不过魏殊不会将太子妃之位放给江芸兰这个养女的。”   “可我真的不想嫣然嫁给大皇子!大皇子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拖家带口的,麻烦死了。”   寻常人口中至尊无上的位子,倒被江霏微挑挑剔剔,顾言却觉得她可爱极了,“我也岁数不小啊?”   “你才不老!况且你不一样!你好看!”江霏微毫不犹豫夸到。   顾言被她的直白闹了个大红脸,“咳咳。马上皇长孙的生辰,你见到嫣然,问问她的意思吧。”   江霏微嘿嘿一笑,“魏皇后还以为你被贬了呢,真想知道七皇子都能去读书时,她的表情。”   顺天帝以往是大皇子,被压着不能出阁授学,如今大皇子也被他压着如此,他还觉得理所应当。魏殊带着朝臣上了很多折子,反而被他以自己年轻时一样没出阁打了回来。   可若是七皇子都能先他一步......那真是给大皇子一党一个狠狠的耳光!   江霏微有种感觉,魏皇后钦慕江迟凌那点破事,顺天帝说不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了,还有七皇子......”江霏微想到今日七皇子的眼神,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她知道七皇子生存艰难、心思难免多些。顾言虽然和他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但如此凉薄待人,就算他日后真得了皇位,会如何对顾言呢?   “七皇子是不错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我自然有安排护你周全。”顾言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明白,七皇子对霏微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厌恶自己罢了。   可若是霏微不想呆在宫里,他也会做好准备。   江霏微一拳锤在他的胸口,“说错了!”   顾言失笑,“恩,我也会护好我自己的周全。”   两人又兴奋着说了会话,江霏微就觉得困意侵蚀上来,渐渐在顾言怀中睡着了。   顾言躺在她身侧,连呼吸都怕打扰了她。   帝王身侧的太监,越是高位,善终者愈少。   这些年,他为了顺天帝的心结和享乐,刀头沾满了血,得罪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他没想过自己能有善终。   可为了霏微,他会试着去拼一把。   ————   初二,皇长孙生辰宴。   江霏微将手中的绒花递给顾言,“你的身子还没好全,万万小心,能休息的时候就去休息一下。”   “好,今日皇上召了七皇子,你跟这儿难免受累,先熬熬。”顾言将绒花小心插在她的发髻上,又用桂花油细细将碎发抹平,“今日这般如何?毕竟要去御前伺候,素静些。”   江霏微满意地看了看镜子,“挺好的,轻便。”   她站起身子,顾言又替她理了理衣衫,“到七皇子那边去吧,阮安今日会陪着你。”   江霏微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几日一直在顾言身边陪着,赌气没看过七皇子一眼。   现在必须要见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的行为未免太幼稚了些。   可她终究是为七皇子的那番话耿耿于怀。   顾言拍了拍她的手臂,“没关系,去吧。咱们晚上见。”   江霏微回到隔壁院子,就看见七皇子站在院子里等自己。   他今日穿了一身紫色锦袍,一个月的将养,让他的脸上褪去了困苦和青涩的味道,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冷酷。   江霏微有些恍惚,哪怕他曾经一无所有,可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给了一个爬起来的机会,他就能稳稳抓住。   七皇子见她来了,连忙跑过来,可看见江霏微的眼神,又渐渐停下了脚步。 第62章 惊梦 满园春色,万古长青。   江霏微见他瘦瘦小小的, 垂着头,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七皇子。”   七皇子瞬间亮起了眼睛,他一把扑倒江霏微怀中, “姐姐,你还生我气吗?”   江霏微说不出违心的话, 七皇子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他的面上有些委屈, “姐姐,我错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 姐姐不要不理我。”   江霏微见他乖乖认错, 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 “恩,奴婢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姐姐, 咱们走吧, 我发誓,很快姐姐就不用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瞥见江霏微整整齐齐的鬓角,眼中闪过一丝不愉快。   江霏微自己梳发,不爱这般规整, 总是有些四处跳动的碎发。这定是顾言为她梳的头,是宫中娘娘流行的款式。   他知道江霏微不喜欢自己说顾言的不好,压下了心中的不悦, 牵起江霏微的手,“姐姐,咱们走吧。”   皇长孙的生辰宴选在了月明湖旁的长春园。   江霏微带着七皇子跨入园内, 大家的眼神都看向两人,带着怜悯或是嘲笑。   “可怜这江姑娘,入了宫也没个安生,还要伺候......这是七皇子?都没听说过。”   “听说就是个宫女生的孩子。”   “以为自己挟着个皇子,就能得皇上青眼,真是天真。”   “听说七皇子还想见皇上,结果皇上罚了顾督主一顿......”   江霏微丝毫不在意四周的探讨,往厅内走去。   阮安引着他们去前面坐,路上却蹦出来一个太监,嘴角挂着让人不舒服的笑意,“江姑姑,你们的位子在后面。”   阮安想争辩,江霏微却一把拦住他,牵过七皇子,“走,咱们坐到后面去。”   两人坐下来,江霏微恭敬站在七皇子后面。   江芸兰远远瞥了江霏微一眼,便继续笑着和永宁公主说话了。   终究是个奴婢,哪里值得自己再费心神呢?自己可是得了魏皇后赏识,要当太子妃的人了。以后做了皇后,说不定和江霏微经常见面呢。   只可惜,到时候,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见奴才了。   可永宁公主见曹亭云看着江霏微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就不想放过江霏微。   她起身走到江霏微跟前,却故意挤了挤江霏微,“哎呀,你这奴婢怎么不知道避退!”   永宁公主身后的奴婢呵斥道:“还不快跪下给永宁公主请罪!”   江霏微对着七皇子摆摆手,看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丝毫不慌,“永宁公主,你这般无理取闹,只会让人看笑话。”   永宁公主脸色有些难看,正想吼,江霏微轻轻将手指放在唇边,“大家都不瞎,尤其是某位公子,可是一直看着你走过来呢。你声音越大,越是让诗书皆通的公子知道,你不过是个品性不足的跋扈之人了,除了借着公主的威名,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永宁公主竟被讥讽的眼神镇住了一瞬,她转头看去,果然见曹亭云皱眉看向这边。   “你大可以吵闹让我跪,我无所谓。”江霏微顺势就跪在地上,永宁公主连忙低喝,“你起来啊!”   眼见着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江霏微才笑眯眯起身,“公主,您消气了嘛?”   “你不要太得意!本公主迟早能嫁给曹公子,您等着!”永宁公主冷哼一声,往座位上走去。   隔了不一会,宴席便开始了。除了各种繁文缛节,就是歌舞表演。江霏微站了一多个时辰就受不住了,在阮安的偷偷示意下,下去歇息一会。   可她才走出去,就被不怀好意的顾怀恩叫住了。   只要是和顾瑾扯上关系,都没什么好事,霏微皱了皱眉,冷冷说到:“怎么是你。”   “姑姑这话说的,倒叫怀恩不好意思了。”他笑着站在霏微面前,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姑姑怎么能离开宴会呢?里面正在唱戏,可要好好听听啊。”   江霏微一挑眉,“我去给七皇子拿东西。”   顾怀恩却丝毫不让,江霏微没办法,又被逼着回去站着听那些咿咿呀呀的词曲,典故又听不懂,更是无聊。   等到钟鼓司的戏都演完了,江霏微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她好不容易把哈欠憋回去,就看见顾言笑望向自己。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顾瑾站在顺天帝身侧,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愈发不舒服。   他弓下身子问顺天帝,“万岁爷,今儿的戏可还中意?”   顺天帝摇摇头,“钟鼓司这次排的戏,不怎么样嘛。”   一个老太监站了出来跪下:“请皇上恕罪。”   顺天帝笑骂道:“罢了,吕公公,你岁数也大咯。”   顾瑾看了看江霏微,突然说道:“顾言,你不也是钟鼓司出来的,还不给皇上唱一段啊。”   底下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顾言站出来跪下:“禀皇上,奴才久不开嗓,怕污了皇上和各位大人的耳朵。”   “这怎么会呢?”顾瑾自顾自的说着,没有看见顺天帝面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您当年不正是因为唱戏漂亮,才......”   他看着顾全安警告的眼神和四周的安静,反应过来自己过于得意忘形,犯了皇上的忌讳。顺天帝最在意的,就是先帝赏了一个钟鼓司的人给自己做伴读。   他只是想提一下顾言出身低贱的事,可不想把自己赔进去。   顾瑾正想跪下,顺天帝却没有发火,而是看着顾言说到:“也是,顾言,给大臣们来一段折子戏,当初你不就是靠这个,博了先帝青眼吗。”   先帝好娈童,不少知晓旧事的王公贵族,都露出了莫名的神色。   顺天帝倒是聪明,将顾言给自己做伴读的事情,化为了是先帝昏庸无道。   顾言静默一瞬,答道:“是,请皇上允奴才下去更衣。”   “不必了。”顺天帝闭上了眼睛:“就穿这个,来段游园惊梦吧。”   变故突然,吕公公有些慌张望向顾言,顾言却无比冷静地对他点点头,随后走到了舞台中央。   在众多如芒刺骨的眼神中,他依旧转过头,对霏微安抚一笑。   顾言无比庆幸,幸好那晚,他将自己的不堪都剖白给了她。   虽然此刻,他依旧如坠深井,可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立定,抬手,身边仿若豺狼虎豹环饲,中间立着个穿着宫装的娇小姐,一转身,细看眉眼是个男儿郎,偏那嗓子如水似柔,又透着几分不甘与抵抗,唱着娇小姐的春闺□□,用旖旎的小调无力抵抗着众人的嗤笑。   他穿着最普通的蓝色宫袍,未戴冠帽,梳着最简单的发髻,面不施粉,唇不点绛,明明这一身配着那唱词有几分滑稽,霏微却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如春线,停半响,整花钿......”   纵使旁人笑你,嘲你,厌你,挪开眼睛不看你。   “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是羞花闭月花愁颤......”   江霏微盯着他消瘦的背影,江南的吴侬软语仿佛将这身子都柔了三分,别人嫌他是钟鼓戏子,卑贱如泥,又怕他曾经手段,翻手覆雨。   今日皇上一言,明日整个朝堂都会风闻,这个刑余之人,东厂提督,也不过曾是个在天子脚下男扮女相,唱些淫词艳曲,足够他们讲些于国乃祸的说辞。   曾经只在帝王面前显露的不堪,都将随着这小小的一折戏,将他所有想遮掩的隐秘拉到阳光下,反复煎熬,为人议论,为人嘲笑,被人多踩两脚。   偏偏在这摧枯拉朽中,顾言仍能感受到那赤诚的目光,仿佛能为他劈开天地。   他转过身,嘴角仍留着恰当的微笑,眼神里却写满了渴求。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江霏微一直有一种不安的错觉,她其实一直追寻着顾言的背影,纵使他已经做出了承诺,但自己是无法让他回头的。   但此刻,她不禁笑了起来。   顾言就是她的满园春色,万古长青。   一曲唱闭,顺天帝依旧闭着眼睛,他随意说道:“顾言啊,吕公公岁数大,不中用了,你却是个中用的。”   顾言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跪下:“奴才谢主隆恩。”   顺天帝看见了他唱之前望向过江霏微,也就顺便看到了七皇子。   那日他本来答应了要七皇子读书,可反正在园子里呆着不着急,便一直没说。看来给其他人造成了些误会啊。   他瞥了眼顾瑾,这狗奴才,实在是欠敲打。   顺天帝的指尖敲了敲椅背,“朕离宫久了,你们也都跟着出来,实在让人不放心啊。你先回宫吧,顺便把七皇子带回去,朕答应让他去读读书的。”   满座皆惊,大家都愣住了没有说话。   许贵妃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道:“皇上!难道要三皇子和他一起念书吗!”   “怎么?不行?朕累了,散了吧。”顺天帝扫了她一眼。   许贵妃撒娇似地挽住他,对帝王说着小话,呆愣的众人才回过味来。   宫里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些消息,他们也知道七皇子搭上了顾言。但谁都不屑一顾。这么多年连个消息都没有的皇子,又没有母族依靠,哪里能成事?   谁能想到,他还真入了顺天帝的眼!   大皇子到现在都还未出阁讲学,偏偏是在他儿子的生辰宴上宣布这个事情........众人都小心望向黑了脸的大皇子。   顾言感受着四周的骚动,勾了勾唇。随后退出了大殿。   顾瑾见顾言出了大殿,江霏微也不见了,便跟着顾言走了出去。   他跟到一处僻静地方,果然看见霏微正朝顾言走过去,不由恶意一笑,缩在了柱子后,打算听听江霏微对顾言的质问。一个千金小姐给戏子当了对食,啧啧...   可他不曾想到,江霏微竟然说的和自己所想大相径庭。   江霏微几乎是飞扑到了顾言怀里,“天啊,我都不知道你唱戏这么好听的吗!还什么多年不唱早就不行了,你个骗子。我跟你说,之前那些戏我都听困了,可你一开嗓!哇!完全不一样!”   顾言开心的笑了:“你若喜欢,我以后也唱给你听。”   “好啊!我其实之前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结果今天听你唱,还挺有意思的,哎,真想私藏,要是你只给我一个人唱就好了。”   “钟鼓司我记得有几个,唱曲也挺不错,明日你跟我回钟鼓司看看吧。”   “嘿嘿,算了,还是听你唱比较有意思。对了,我跟你说.........”   顾瑾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今日将顾言的脏事大白于天下的快感,都荡然无踪,他只觉得被嫉妒扰乱了所有心神。   凭什么?凭什么江霏微事事都顺着顾言,顾言那些个地位和银子,就那么让她死心塌地?   凭什么顾言他就能有这样什么都不在意的姑娘!   他站在阴影中,仿佛和所有的阴暗融为一体。 第63章 聚会 没想到顾督公真带你出来了!……   顾言拉过江霏微的手, “你不是想见魏家小姐吗?正好魏殊也有让她见你的意思。”   江霏微点点头,和顾言一起走到了一处亭子。   魏嫣然远远就望见江霏微来了,她连忙站起身来, 冲出亭子,一把抱住了江霏微, 眼泪瞬间浸润了衣袖。   江霏微连忙拍拍她,“难得见一次, 怎么还哭了!”   魏嫣然抱着她不放手,隔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来见你。”   她拉着江霏微坐到亭子里, “实话说吧, 父亲是希望我来的, 他希望让你劝说顾督公, 支持大皇子,不过今日宴会上的事……父亲怕是绝了这个心了。”   江霏微笑着说:“不一定, 魏大人可不是这么轻言放弃的人呢, 何况借着这个机会、你还能和我多见几次。”   魏嫣然失笑,“多来几次都没把顾督公拉过去,我父亲又要嫌弃我不中用了。”   江霏微顿了顿,说道:“嫣然, 你要嫁给大皇子的事情,是真的吗?”   魏嫣然的笑隐匿了起来,“魏家的嫡女, 都会是皇后的,父亲自然也如此期望着。”   “你想吗?”   “我想不想,又有何干呢?”魏嫣然勉强挤出个笑, “罢了,今天是来问问你如何的,怎么还说起我了。哎,顾督公走了吗?”   江霏微看了看身后,“应该是给我们俩留些空间说话吧。”   魏嫣然有些好奇,“我今儿听他唱戏……霏微,你不介意吗?”   “这有什么介意的?他对我很好。”   “那……曹公子呢?”   江霏微将脸伸到魏嫣然跟前,“曹公子我既然错过了,就……”   她迅速捕捉到了魏嫣然面上的不自然。   江霏微一把捧住魏嫣然的脸,“你喜欢曹公子!”   魏嫣然的脸瞬间红透了,“我、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还说没呢?脸都红了!”江霏微捏了捏她的脸,“我刚刚逗你的,我对他无意,你若是对他有意,不妨试试?”   “你虽然对他无意,可他对你……”   “想什么呢,以他的性子,若是真对我割舍不下,早就来找我说话了。可今日他根本没找过我。”   魏嫣然摇摇头,“我作为魏家的女儿,假如嫁到曹家,怕是引人猜忌,更何况,圣上希望曹公子能娶永宁公主。”   “我别无所求,只是曹公子是想为朝廷出力的,若是做驸马,前程可就断送了,更可况……我也不喜欢永宁公主。”   她勉强笑笑,“今日本就来看看你,见你好,我也安心了。顾姐姐还让我给你带声好呢。”   江霏微见她兴致不高,安慰道:“今日皇上不是在宴会说了吗,顾言会提前回宫,到时候我再出宫看你们......”   魏嫣然忽然一把捂住了江霏微的嘴巴,将她拉着蹲下来,“你看!”   江霏微咪咪眼睛,就看见永宁公主拖着湿漉漉的裙子往一个小房间走过去。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那丫鬟送她进了屋子,便匆匆跑走了。   “也是奇怪,这地方这么僻静,永宁公主打湿了衣衫,往这里钻什么?”   江霏微想了想,沉思道:“这事......怕是古怪。十六!”   十六从树上跳下,“奴婢在。”   魏嫣然被从天而降的十六吓了一跳,江霏微问道:“你去查查曹公子在哪?若是查不到,就在这附近看着,我觉着曹公子应该很快会过来。”   魏嫣然有些吃惊,“你觉得永宁公主是会......她可是公主哎!”   江霏微示意她等会,果不其然,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曹亭云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江霏微挥挥手,十六几个动作,一把将曹亭云抓到了亭子里。   曹亭云整个人惊魂未定,就看见江霏微和魏嫣然蹲在地上仰视着他,他有些发愣,“江、江姑娘,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嘛?怎么魏小姐也在?”   “是不是有人说什么,我在哪儿等你什么的?”   曹亭云聪慧,立刻明白自己上当了。江霏微拉着他蹲下来,“曹公子,你还是早日离京为好。最好是赶紧娶亲。”   “圣上不允离京,在下也没办法啊。”曹亭云灰溜溜蹲下来,“是谁骗了我?永宁公主?”   “曹公子一如既往聪敏。”   几人话音刚落,刚刚离去的丫鬟带着些人匆匆赶来,江霏微打量了一番,“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是宫里的女官,还有两位王府的夫人。”魏嫣然小声说道,“你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怎么连这些女官都不认得?”   江霏微心里暗暗说,别说是女官了,就是娘娘主子,顾言都没让自己去请过安。   “我怕这几位守礼的女子一进屋,看到的是永宁公主......看,这不就出来了!”江霏微看着那几个狼狈窜出来的女子,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想必是衣冠不整的永宁公主以为曹亭云进了屋子,立刻飞扑上去了。   她悄悄起身,“趁着他们还没注意,我们赶紧走吧。”   三人逃离了是非之地,魏嫣然有些不舍,“我要归家了,等改日我再进宫看你。”   江霏微点点头,看向曹亭云,“曹公子,我还要回去伺候七皇子,劳烦您送魏家小姐出去。今日可是她眼尖,发现了永宁公主不对劲呢。否则啊,您就是......上门女婿了。”江霏微意有所指地指向屋檐上龙纹。   曹亭云连忙说道:“一定,江姑娘请放心。”   江霏微无视魏嫣然错愕的眼神,将她往前推了推。又让阮安跟着,自己先回了顾言那。   顾言正在屋内写字,见她回来,笑着说:“看热闹了?”   “你都知道?”江霏微有些惊讶。   “要不十六也不会在那里等着。”顾言吹了吹宣纸,“看你的样子,怕是只看了一半吧。”   江霏微轻轻皱眉,忽然想起刚刚那些女官出屋子时,表情似乎......格外慌乱。   顾言见她反应过来,弯腰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永宁公主可是皇家人,他敢这么大胆!”江霏微简直惊呆了。   之前林老夫人想给自己找上门女婿,五城兵马指挥司指挥使的小儿子颇得她青眼,结果当晚他就跑到烟花之地和人打架闹事,打伤了镇国公府的独孙,魏凌。   魏凌是魏殊长子与夫人所出,年不过十五,确实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五陵年少不知事、不考功名,每日流窜于京城,偏偏魏殊极其宠爱他这个小孙子,他惹下的祸事,没有魏殊摆不平的。   “可是永宁公主不是比他还大好几岁吗?”江霏微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顾言耸耸肩,“也许他就喜欢......年长些的?”   江霏微有些唏嘘,“这下圣上可真要头疼了,永宁公主本想借着下作手段害曹公子,没想到黄雀在后,魏凌居然也想对她使手段。”   顾言试探道:“你不会觉得我......太过残酷?我并没有提醒永宁公主,那屋子里还有别人。”   江霏微摇摇头,“她自己存了心思害人,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顾言松了口气,“圣上传我明日就启程回宫。七皇子还在等你,今晚回去,收拾下东西吧。”   伴着永宁公主和魏凌有一腿的消息迅速传开,江霏微也和顾言先行回到了皇城。   顾言每日倒是清闲了不少,忙活了几日理清了事务,就应了顾青宇的相邀,带着霏微出了北安门,到璃园参加诗会。   “所以说这次圣上放你提前回皇城,是为你清理人提供了很好的机会?怪不得离开之时,顾瑾那表情就跟疯了一样。”江霏微窝在顾言怀里,“听阮安说,因为在宴席上乱说话,那位老祖宗狠揍了他一顿呢。”   “没错,顾瑾清高偏执,御下其实没什么手段,全靠他那位干儿子顾怀恩从中斡旋,不过那位顾怀恩手段是有,却过于贪财了,不过这样,我们干事情也松活些。”   “你若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些,至少敌人是有弱点的,对了,今日这个诗会,又是怎么回事?”   “顾大人有事同我商议,不过以诗会为由,大概是顾家两位小姐想见见你了。别怕,虽说是诗会,其实就是文人间的小聚,那园子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是江南的风格,今日天朗气清,顾大人和那园主相熟,干脆包了下来,你也可以多逛逛。”   “一口一个大人的,你倒是对他尊敬得很。”江霏微轻哼一声,之前顾言对顾青宇可不是这个态度。   二人下了马车,便看见一个小厮上前:“顾督公,江姑娘,大人在里面候着了。”   顾言笑着走进园子,给顾青宇拱手行礼:“顾大人,哦,还有城大人,李将军。”   顾青宇公式化地笑笑:“今日来的都是我家的故交,各位不必拘谨,顾督公大家也熟悉,还有他身后那位,就是我妹妹的女儿。”   江霏微上前行礼到,“给各位大人请安。”   几位大人虽然听说了许多江霏微的事情,但还是第一次见江霏微。   “十多年过去了方失而复得,顾大人,恭喜啊。”城大人颇为感慨的说到。   顾青宇很是开心的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云烟的女儿还能寻着,至于之后的事情......还是要多谢顾督公救了霏微一命,否则我更是愧对云烟。”   顾青宇几乎是咬牙切齿给顾言道谢。   顾言没想到顾青宇会这么爽快和自己道谢,一时竟是愣住了,霏微难得看他这般模样,偷偷笑了起来,他才如初梦醒般给顾青宇行礼:“不敢。”   顾青宇见他谦卑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母亲嘱托自己要给顾言面子,怕太监心思多,回去又为难霏微。要不是看在他对霏微还不错的份上,他才不想在友人跟前丢这个人。   顾青宇轻咳一声,“好了,今儿难得聚齐,也是有要事相商,顾晴、顾汾,来,你们带着霏微去转转园子。”   江霏微见他们一脸凝重,猜到是和七皇子的事情有关。   顾言再如何手握重权,终究在前朝需要助力。之前他偶有几次借过顾青宇的力,也是拿自己当交易。如今这层消失了 ,她真猜不到顾言是怎么劝顾青宇做这种无异于“谋反”的事情的。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顾言一眼,顾言安抚地对她笑笑,做了个口型,“别担心。”   顾青宇见两人当着外人的面还这般“眉来眼去”,心里的酸水都要溢出来了。霏微对自己这个舅舅都不如此亲近!这个阉人还害过她,霏微这是着了什么魔!   江霏微有些心虚地避开顾青宇控诉的眼神,连忙拉着顾晴和顾汾离开了。   三人走出了顾青宇的视野,顾汾立刻激动地扑上来,“爹爹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宫里哪是那么容易进出的!没想到顾督公真把你带出来了!”   江霏微笑着说道:“姐姐可想我?”   顾汾连连点头,“想死了!不仅我,祖母也想呢!咱们快过去!”顾汾兴奋挽过江霏微的手。   走在前面的顾晴停下步子,提醒江霏微,“今日除咱们和祖母,还有几家故交的女眷也在,本来怕你不愿意见的,但父亲说总归要认识一下,也是避免说仿佛我们觉得你见不得光似的,这些女眷除了几位长辈,大多是平辈,还有几个小辈,知书守礼,你不用紧张,我到时候给你介绍。”   江霏微无奈摇摇头,“顾晴啊顾晴,你都在我跟前露过相了,就不必再装这千金小姐吧?”   顾晴用指尖狠狠推了推她的额头,“这些事你倒是记得清楚!还直呼我全名了!叫我姐姐!”   “我的好姐姐!饶了我吧!”霏微见她踌躇着不敢往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进了这园子,小厮们必然报了信了,外祖母既然也在,哪里有让她等着咱们的理?到时候反倒是说我不守规矩了。”   顾晴有些憋闷似的,步子放到了最慢往前走:“总之,那些人说什么。你别放在心里就是,反正祖母和父亲会给你撑腰的!”   江霏微见她都这般紧张,只好打起了百分百的精神。   三人走到了一处庭院,只见这柳枝满园,其中有一小亭子,上书“碧玉亭”,里面有不少女眷,见顾家姐妹和江霏微走了过来,都停止了说笑,转过身子看着她俩。   江霏微笑着向李老夫人行礼,“让外祖母记挂了。”   李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眼眶禁不住湿润了,“好孩子!快起来让我看看!”   她上上下下将江霏微打量个遍,见她衣着精致、面无愁苦,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看着精神!”   李老夫人拉着江霏微,为大家介绍,“让各位见笑了,这就是云烟的女儿,早就想把她介绍给大家的。”   如今坐在这儿的,都是和顾家关系紧密的家族女眷。几家人不仅私下有姻亲往来,在前朝也可谓是互相助力。若是顾言在前厅和那些大人谈妥,日后更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所以李老夫人发了话,纵使知道江霏微是太监的对食、面子上不好看,大家也不会给她难堪。   偏偏一个不讨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愧是宫里的姑姑,就是这衣衫首饰,都比我家的奴婢们穿得好呢。” 第64章 园子 自然是皇上的意思。   江霏微听着见那位夫人面色不善, 倒是丝毫不慌,转而对李老夫人说:“我在宫里得了些好茶,今日特意给外祖母带来了。”   那夫人见江霏微直接忽略了自己, 心里的火就上来了,“哎哟, 这宫里虽然吃好穿好,可这规矩怎么就没教好呢?”   李老夫人皱皱眉, 正欲给江霏微解围,江霏微却直接转过身去, “你谁?”   那夫人没想到江霏微敢和自己硬杠,“我为何要跟你这个奴婢介绍自己?”   江霏微走到她跟前, 行了一礼, “请问这位夫人叫什么?”   江霏微的态度忽好忽差, 弄得大家都没谱。那夫人冷哼一声, 说道:“我是罗夫人,我夫君是……”   江霏微却直接打断了她, “哦我想起来了, 罗夫人您的夫君就是前些日子被皇帝落到狱里,吓得尿裤子的那位?”   “你、你胡说!”罗夫人的脸色瞬间跟开了染坊一般。   江霏微见她硬撑着的样子,松了口气。   顾言在来的路上,就提了几家夫人小姐的品性, 她还笑顾言将别的女子的事情打探如此清楚。   如今看来,倒是被自己用上了……不对,说不定就是顾言专门强调的, 若是有人为难自己,也知晓来龙去脉。   罗夫人见她不说话,又找回了几分气势, “不就是个阉人的对食,还能和咱们同堂说话吗!”   “罗夫人,霏微是我的外孙女,这聚会也是你要参加的。若是不满意,大可现在离开!”李老夫人见不得她的做派。   “李老夫人,你……”罗夫人倒面上有些委屈了。   江霏微知道她阴阳怪气的原因,不就是救她夫君时,受过几个小太监的绊子吗?何况找她麻烦的又不是顾言的手下,她这脾气的波及面还挺广。   “罗夫人,您说您怎么连知恩图报都不知道呢?”   江霏微有些怜悯地看着罗夫人,“若不是顾督公高抬贵手,您那位胆小如鼠的夫君怕是能供出更多的同党,会有不少人受牵连。对了,就有在座夫人的夫君、小姐的父亲呢。”   一涉及到自己的家眷,刚刚还默不作声的人们立刻不自然地看向罗夫人。   罗夫人死不悔改,“你没一句实话,胡编乱造!”   “罗夫人不信啊,那好办。”江霏微笑了笑,“东厂里还存着您夫君的口供,上面签字画押、证据确凿。您若是不信,我明日让人送到你府上看看?”   若夫君在牢里供出了别人的事情暴露了………自己还丢不起这个人!罗夫人立刻闭了嘴。   江霏微对着李老夫人行礼,“今日主要是来见见外祖母的,既然大家不乐意见我,我也不叨扰了。”   她起身,凑到李老夫人耳边说:“做做样子,等改日我单独来拜见您。”   李老夫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假意叹了口气,放江霏微下去了。   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江霏微入宫已经够可怜了,大家本来不想针对她,只是热络不起来罢了,可偏偏罗夫人要去找人家麻烦,害得自己还要做坏人……   江霏微婉拒了跟上来的顾晴和顾汾,“你们不必都跟来,就在亭子里陪外祖母吧,要不倒显得咱们抱团欺负她似的。”   自己在那里也是如坐针毡,不如提早出来。她倒是庆幸罗夫人找自己麻烦。   江霏微出了碧玉亭,东绕西绕,竟是迷了路了,园子太大,她不敢走太远,只好在一处抄手游廊中坐下,趴在杆上,看着池塘里的锦鲤。   顾言赶来时,正看见江霏微闭着眼睛,晒着太阳,他深呼吸了几口,将一路小跑过来后不规律的呼吸放平,才悄声走了过去。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将江霏微叫醒,便看见江霏微突然睁开了眼睛大叫一声:“哈!”   江霏微看见顾言被吓一跳面上还维持着僵硬的微笑,大笑着抱住他:“哈哈!吓到你了!”   顾言松了口气,拍了拍江霏微的背:“淘气。”   江霏微抱着顾言左右摇着,她现在很喜欢这样紧紧抱着他,无比安心,她笑着说到:“恩,还是太瘦了,我要再把你喂胖点。”   “天怪热的。”顾言嘴上这样说,却也等江霏微松开手,他才送开了抱着江霏微的手。   他看着江霏微满脸通红,有点担忧的拿出帕子替江霏微擦了擦汗:“可是太阳晒久了?你皮肤娇嫩,这样晒多了会难受。”   “没事没事,这儿靠阴处,凉快着呢,晒一点太阳也无妨。”   顾言看了看江霏微的面庞,顿了顿,还是开了口:‘霏微,对不起,今日让你难堪了。”   江霏微叹了口气:“我不难堪,我只是听那罗夫人说话阴阳怪气,心里不痛快。你从来没有让我难堪过。”   顾言看着江霏微的面容不似说谎,松了口气:“不用顾虑她的想法。”   “说到底,我还要跟你道歉才是,我今日实在是懒得和她虚情假意的,大家都知晓的事情,我直接说开了就是,不过我这做派可能在他们眼中实在是粗俗,倒是给你丢人了。”   顾言珍重的握住她的手:“怎么会?是我的身份太不堪,他们才会找着空子针对你罢了。”   “顾言,是你救了我、爱护我、纵容我,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但至少在我面前,不要再这般自轻了,好不好?你在我心里有千金重,不要这般看自己,倒显得我这千金不值一文似的。”   她看着顾言迷茫的神色,便牵过他的手:“我嘴笨,讲不明白那么多道理,你不全信我,那我就每天给讲,讲到你信为止。”   顾言竟一时失了言语。他用行动取代了语言,紧紧抱住了江霏微。   二人正静静相拥,却听见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言立刻放开了她,只见那脚步声近了,原来是顾恭跑过来:“干爹!”   顾言皱紧了眉头:“冒冒失失的,怎么了?”   “是...顾瑾,顾瑾也领着人出宫了!硬闯了园子,现在正往这边走呢!说是,说是要征税!”   “征税?他不是在园子里伺候圣上吗?”顾言想了想,对着顾恭说:“现下和顾大人他们起了冲突?”   “是,可他们人多,咱们今天都没怎么带人,拦不住啊!”   “哟,这大老远的,就听见顾恭的声音了,再聊什么好玩的?也说来让咱家开心开心啊。”   顾言和江霏微一转身,果然是顾瑾领着几个太监一道来的。   顾瑾没想到顾言和江霏微真在,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和不甘。   江霏微想起往日种种,有些戒备地往顾言身后缩了缩,顾言也很默契的挡住了她的身影。   顾瑾见江霏微躲着自己,心里闪出些不快来,还不等他发作,就见一个中间男子小心翼翼的说到:“顾秉笔,这园子你也看了,真没有什么石狮子啊!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没可能,你偌大一个园子,怎么连个石狮子也没有?定时你提前收到了风声,藏起来了是不是!”顾瑾身后一个小太监呵斥道。   顾瑾挥挥手,“好啦,人家潼掌柜虽是从商,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可比咋家这群太监广呢,潼掌柜,你说是不是?”   那潼掌柜吓得冷汗直流:“顾秉笔,我们这样的人怎么敢跟您比,折煞我了!”   “咱家偏偏对这其中的辛密,略知一二啊。”顾瑾看见赶来的顾青宇一行人,不由笑着提高了嗓子,让太监尖刻的嗓音顿时贯穿了整条抄手游廊:“潼掌柜觉得这石狮子啊,过于流俗了,所以才寻了不少酷似狮子的怪石放在园里,也就是有这样清风霁月的品性,才在今日同时引得顾大人、江大人,哦,还有二位程大人、顾将军,实在是热闹得很啊。”   顾青宇上前一步说到:“今日天朗气清,家中女眷想寻个清净地聊聊天,我们不过行护送职责,偶然相聚。”   “哦?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结党营私呢。”顾瑾随意笑了笑:“罢了,如今皇上日日忧心,咱家也不过替皇上担忧,顾大人,别放在心上啊。”   替皇上担忧?谁不知晓如今顺天帝在园子里天天玩乐,这顾瑾的意思,和皇上的意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认定他们结党营私了。   顾青宇正欲开口,便看见顾怀恩匆匆跑来:“干爹,点清了。”   顾瑾点点头:“恩,你说吧。”   顾怀恩耀武扬威似的走到潼展柜面前,嗓子确实让所有人都听清了:“潼掌柜,奴才刚刚点过了,这园里一共一百零二座石狮子,每座一千两银子,三日内结清,你可有异议?”   潼掌柜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顾秉笔!我这园里像狮子的怪石,不过十多座,园子里全部的怪石加起来,也不过百座啊!”   顾瑾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潼掌柜,你这话说的奇怪,咱家刚刚一路走过来,这分明每座怪石,都是狮子的样式啊!”   “顾秉笔。”顾青宇上前一步:“这一个石狮子一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这是皇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顾瑾从腰上拽下面金牌,在空中摇了摇:“御笔亲书,自然是皇上的意思。”   他看了看四周低下的脑袋:“皇上说了,之前普定遭灾又逢战乱,这些个做商人的,一两银子都舍不得捐,还故意哄抬物价,赚了普定人民的血汗钱,这银子收了,是要给普定的。”   抄手游廊的逼仄站了这么多人,确实安静无声,大家心里都门清,这事太胡闹,可是皇上冠冕堂皇,谁敢反驳?   那潼掌柜见大家都不做声,只好不断的磕头:“顾秉笔饶命啊,这两年遭灾,我的生意本就不好,这银子,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   “哎,你这说的......咱家可真是不好做啊。”顾瑾突然面色一转,看向了顾言身后的江霏微:“江姑姑,你说这园子,好不好看?”   江霏微没想到忽然提到自己,她只好小心翼翼的答了:“这园子,挺好看的。”   “好看就对了。”顾瑾点点头:“江姑娘是宫里伺候过万岁爷的人,既然她说好看,那万岁爷想必也会赏脸看一眼。潼掌柜,既然江姑姑也看重这园子......”   顾瑾再次转向江江霏微,“江姑姑,别人的情我可不听,若是你替潼掌柜求求情,这银子我就不收了。”   顾言呵斥道:“顾瑾!”   顾瑾却不理会他,“江姑姑,如何?就一句话。” 第65章 再聚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啊?   江霏微还没搞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潼掌柜立刻爬到江霏微脚边,一把扯住了她的裙子,“江姑姑, 你行行好、行行好!”   江霏微吓得一把抓住顾言的胳膊,顾言想都没想, 一脚踹开潼掌柜。他可不能忍受不相干的人随意碰霏微。   顾青宇见他的动作,皱眉呵斥道:“顾言!”   潼掌柜毕竟是顾青宇的友人, 江霏微可以理解,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只想赶紧解决这出闹剧, 冷冷对顾瑾说:“还请顾秉笔高抬贵手。”   顾瑾满意地笑笑,“这不就对了吗。”   他看向潼掌柜, “潼掌柜, 起来了, 江姑姑这不是替你求情了吗。”   潼掌柜连忙起身, 对着江霏微又是一阵鞠躬。江霏微有些不适,躲到了顾言身后。   她讨厌这种借着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做派。   顾瑾见她躲, 笑得意味深长, “大家可都记住了,咱还就卖江姑姑的面子。”   大家看向江霏微的神色瞬间有些微妙,顾瑾这是......   顾瑾挥挥手,“咱家还要去下家呢, 失陪了。”   直到闹剧结束,顾瑾的人都走了,江霏微还觉得如处五里雾中, 顾言有些担忧的摩挲了下霏微的脸:“怎么了,可是吓着了?”   “没事。”霏微摇摇头:“只是感觉每次都能碰上顾瑾,而且准没什么好事。”   “咳咳。”霏微抬头, 看见顾青宇正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还有几位大人,都抬眼看着他们。   顾言飞快地站到了霏微的身后,微微垂着背,仿佛只是跟在宫里娘娘身后的太监。   江霏微看见走上前的顾青宇,还是低低叫了一声:“舅舅。”   两人都沉默着,这时顾怀恩又突然走到抄手游廊处,笑着对这一众人说:“各位大人,虽然江姑姑求了情,但这园子咱们兄弟几个还要查查,还请各位大人挪步,到别处去聚会。”   顾青宇按耐不住脾气,冲上前去:“你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阉竖!欺人太甚!......”   几个大人连忙拉住他,小声劝到:“莫和这些阉人论是非!”   于是江霏微一行人,中午还未到,便匆匆结束了宴会,站在了园子门口。   顾青宇走到江霏微面前:“本来安排了午膳在园子里,现在只能改到天香楼去了,我已经派人去传了。”他看向站在江霏微身后的顾言:“顾督公,可要一同去?”   顾言婉谢了:“咱家去了,只会让那些清流文客放不开,就不叨扰了。”   顾青宇点点头,又看向江霏微:“母亲安排女眷们直接回谢府游乐,顾晴今早没和你聊几句,刚刚专门嘱托人来问呢。”   霏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了,我下次和顾晴和顾汾单独聚,今日多谢舅舅安排。”   “不用。”顾青宇见她不乐意,以为是今日的事情吓着了,也不再多劝,又添了一句:“母亲上了岁数,愈发孩子了,她挂念你,你也时常来看看。”   “恩。”对于李老夫人,江霏微还是很上心的。   在外面难免人多口杂,顾青宇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霏微却突然叫住了他。   “舅舅。”   顾青宇转过身来:“怎么了?”   霏微轻轻拉过顾言走上前,笑着对顾青宇说:“说起来,我还从未对舅舅说过。”   她很认真的盯着顾青宇。   “他叫顾言,是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   顾言看着带着幕篱的霏微,小声劝到:“霏微,现在天也热了,咱们干脆别带这个了?”   大周这两朝民风渐开,除了个别高官家的闺阁小姐,平常人家的女儿已鲜少带幕篱了。   “算了,可别又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人,到时候又出岔子。”江霏微声音有些郁郁:“不过万一遇上认识你的,我在一旁也是麻烦,哎,真是.........”   顾言却突然一伸手,将江霏微拉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江霏微有些紧张,“怎么了?莫不是真碰上什么不该碰上的熟人了?”   顾言却伸手轻轻撩开了江霏微的幕篱,看着她通红的脸,将幕篱摘下。   江霏微有些着急地想去抢幕篱,“我都说了......”   “我说了会没事。”顾言轻轻将江霏微的头转过来,轻吻了她的额头。   顾言看着江霏微瞬时更红了的脸,轻笑一声:“我说了会没事,就一定没事,莫戴了,好不好?害羞什么,刚刚对着顾大人的气势去哪儿了?”   江霏微哼了一声,想着刚才暴跳如雷的顾青宇,耸耸肩,“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顾言见霏微撅着嘴小小哼了一声,笑着和她一起走出了巷子:“你之前说不放心查妈妈和春莺、春燕,我让他们管着个小铺子,今日正好得闲出宫,去看看?”   霏微提起查姥姥,总算是松了口气:“去看看也好,这么久没见,她们毕竟是女子,我还真怕出什么事。”   “你小瞧她们了,如今我手下三家铺子都是他们仨总管着,虽称不上全才,但这般年纪也算是得力,又忠心。”   “你叫她们管的是什么铺子?”   “一家早餐铺,一家糕饼铺,还有一家胭脂铺。”   霏微扑哧一笑:“原来都是这样的铺子,适合查姥姥这般心细的人管着。”   “可别小看了这几家铺子,早餐铺三教九流都要经过,最是体察民情、了解当下的好地方;胭脂铺有不少官家女眷,后宅的些许消息也能探查,这糕饼铺可能作用稍小点,不过.........”   顾言说到这里,面上露出了些怀念的神色:“我当时被丢到京城,讨不到钱,也吃不饱饭,有一次一位官家夫人见我可怜,便赏了我半块糕饼吃。说实话,当时太饿了,我连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吞下去了,不过我却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顾言面上难得涌现如此轻松与快意的微笑,“我当时想着,如果我以后有银子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糕饼店所有的花色都尝试一遍。可这么多年,倒是一直没有去做过,今日刚好,我还真想吃一吃试试了。”   江霏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也要吃一吃!”   二人刚到了铺子外,便看见查姥姥在门口打量着,见霏微和顾言来了,连忙迎着二位进了店铺。   查姥姥见两人安坐,扑通一声跪下来,梆梆磕了两个响头,“老奴见过督公,见过姑娘!”   霏微上前扶起查姥姥,“你都是当掌柜的人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奴才...奴才能见到姑娘,实在是!太高兴了!”查姥姥红了眼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才继续说道:“哪儿是我当掌柜啊?伺候的人那么多,都是熟手,我就是想帮忙都不得空!”   查姥姥又忙问道:“两位主子吃过午饭不曾?若是还没,不如先吃两块糕饼垫垫肚子,奴才去几个馆子看看,还能不能订上雅座。”   “倒不必了,我早饭吃得晚,现在还不饿。”霏微转头看向顾言,“你刚刚说的那个?”   顾言笑着应了,“嗯。”他对查姥姥说道:“去把店里所有品种的糕点,挑些新鲜精致的,端上来。”   查姥姥有些疑惑,难道督公今日是来考察店铺的?不过她还是很快应了,端了糕饼上来。   不一会,好几个小厮端着小盘子进了屋。霏微看了看桌上五彩缤纷的糕饼:芙蓉糕、桂花糕、枣泥卷、绿豆糕、椒盐酥......江霏微打趣问顾言:“你可还记得,当年吃的是哪种?”   顾言看着这玲琅满目的糕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实话说,确实记不得了。”   他随意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甜味与猪油的香味瞬间充斥了口腔。   这些年,他只有在办成事的时候才会奖赏自己吃些甜食,可江霏微进宫后,经常做些新奇的糕点,他每日吃着,嘴巴都养刁了。竟然觉得这些糕饼粗糙了些。   但每次自己说好吃的时候,看着江霏微得意的笑,他心中经年的伤痛仿佛也渐渐愈合了。   无论多么苦痛的过往,只要有江霏微参与,仿佛都会变成淡如轻烟的往事,而不再是屈辱冷寂的过去。   霏微吃了两三块,就觉得不行了,“吃多了有些闷,不能多吃。”她对查姥姥说道:“刚刚吃过的绿豆糕,给我打包一份吧。”   顾言将茶递给江霏微,”我去问问小厮事情,你和查姥姥说说话。”   查姥姥见他出去,笑着看向江霏微,“我的好姑娘,如今身段也好、面色也好!您看看您这通身的气派,宫里可比侯府好哩!”   江霏微挑挑眉,“查姥姥,你不是不喜欢顾言吗?怎么今儿不见你挑他错?”   “哎哟!姑娘将我这老脸都说没了!”查姥姥笑着说,“别说是他给我找了个谋生的法子,还出银子替我小孙子看病,就是他对姑娘的关心,老奴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啊。”   “那日他出宫来,还专门跟我聊了好久!姑娘在侯府的事,一件件他都问明白,姑娘喜欢的不喜欢的,他都细细记下。虽然他确实不是寻常男子,可老奴看啊,打着灯都找不到这么好的!”   “查姥姥,你对他评价这么高啊?”江霏微难得听见支持的声音,心里难免宽慰,“若是以后我没有小孩呢?”   “没有就没有吗,姑娘你年轻,不知道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不吃这苦也好!”查姥姥笑得得意,“要不,让我那小孙子给你当干儿子?我那小孙子可聪明,我找了个学堂让他读,那先生都说他以后能当秀才!”   “你的孙子当我干儿子!这辈分都乱了!”江霏微笑个不停。   两人说着话,春莺、春燕也来了,四人聊了好一会。江霏微见顾言在门外等着,这才止了话头。   “主子还要什么不?今儿胭脂铺子刚进了东边来的品种,上脸光泽有度,虽比不得宫里的东西,不如拿回宫里赏赐下人也合适。”春莺见江霏微手里拎着绿豆糕,连忙接话。   “不用了。”霏微看着春莺瞬间仿佛如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管着铺子,哪里能这样送来送去的,还是多赚几个钱吧。”   春莺听到后,郑重的点点头:“好!那我一定多赚一点,到时候把钱给督公!让他给姑娘花!”   等江霏微出了店铺上了马车,还在不停的笑,顾言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有这么好笑?”   “哎,顾言,你可听见了啊,以后你的钱都给我花了!春莺可真是好玩!”   顾言点点头:“理所应当的事情,把你乐的。”她看着霏微惊奇的神色:“以后还要委托你持家,替我好好管着银子呢。”   “我没有把银子变多的本事,可是把银子管好的本事我绝对有!”霏微十分自信的说道。   “你就算有把银子变少的本事,我也不介意。”   江霏微哎了一声,“顾督公可真是财大气粗。”   顾言估摸了一下时辰,“咱们在外面吃些东西,还是回宫吃?”   “回宫吧,七皇子还等着,他如今每天进学也辛苦,回去见不着我,又要不开心了。”江霏微这次是真的叹气了,七皇子对自己是真的很好,可她也认清了七皇子毕竟是皇室之人,这其中的分寸感实在太难把控。   “辛苦你了。”顾言拍了拍她的手。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每日什么都不做,都被你养懒了!”   顾言失笑,“不做事不好?”   “肯定好!但是我都胖了!”江霏微捏了捏自己圆了一圈的脸。   “是你以前太瘦了,胖了才好呢。每日的药膳是调养身子的,按医嘱准没错。”   两人到了宫门口,顾言先一步下车,还未扶江霏微下马车,他就轻轻关上了帘,看着怒火满脸的顾瑾,笑着说:“倒是没想到,你消息这么灵通。” 第66章 发端 皇上召见七皇子。   顾瑾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 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铺局的?我要......”   “告诉老祖宗?顾瑾,你还和十年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顾言毫不掩饰面上的讥讽, “你看不起太监,可你自己就是太监;你憎恶权势将你的人生毁掉, 可你一辈子都依着老祖宗过活。”   他缓步走到顾瑾跟前,“去和老祖宗说什么?说我早就防着你们?早就布了局?”   顾瑾看着他近乎冷漠的脸庞, 突然一句话都说不来。   “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你们不愿费心力沟通的事情, 我也做了。顾瑾,这些都是你们不要的人脉、抛弃的力量, 是我一点点捡了起来。”   顾瑾思虑一会, 谨慎开口, “所以你要与我们为敌了?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老祖宗救了你!没有他你早死了!”   “老祖宗的恩情, 这么多年我早就还清了。你心里门清,不用拿这个要挟我。况且, 怎么能叫与你们为敌呢, 你们从来就没有接纳过我。”顾言转过身往马车走去,又转过身来,“对了,你对霏微的那点污糟心思, 最好早没了才是。”   “你这样的人,以为付出一点逗弄就能得了真心,这样的想法落在她身上, 我都觉得恶心。”   顾瑾有一种被戳穿后的羞耻,“顾言!你不就是靠着权势地位笼络住了她!你要是没了这些,我看她会不会看你这个太监一眼!”   顾言听到这话, 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可她告诉我,太监和旁人没什么不同。”   顾瑾用嘲笑掩饰着自己的惊讶,“你不会真信...”   “是啊,更何况......”顾言怜悯地说道:“她心里有我。”   他没有再理会顾瑾,吩咐马车停到另外一个门去,又跨进了马车。   他见霏微乖乖坐在车上等自己,笑着说道:“等久了?”   “我刚刚偷偷看了一眼!你和顾瑾说了什么!”江霏微有些兴奋拉住他坐下。   “没什么,白日的事,总要给他些教训,他就来找我讨说法了。”   “这么快你就报复回去了!好厉害!”   顾言看着江霏微眼里毫不掩饰的夸赞,想到刚才自己对顾瑾说的话,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江霏微有些疑惑,“怎么了?”   顾言放下手,轻咳一声,“没,就是感觉刚才自己......跟得了糖的小孩子在炫耀似的。”   “哎?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什么炫耀?”江霏微不满地锤了他两下,却被顾言胡乱绕过去了。   日子在这一日后,可谓是风平浪静。   七皇子每日早起读书,江霏微日日睡到自然醒,做好午饭差人给顾言和七皇子送去,下午和端嬷嬷说些闲话、做些甜点,无论再忙,顾言也会抽空来陪自己吃饭。   而无论再晚,江霏微也会为顾言留一盏灯。   顾言渐渐学会了不沐浴就来见江霏微,虽然坚持在他梳洗前不靠近她。两人聊聊宫内近况、赏月观星,随后安寝。   江霏微不是个深眠的人,可顾言起身更轻,很少会吵醒自己,经常等自己醒来,都是天光大亮。   “江姑姑,奴才今儿给你唱一出《思凡》如何?”   端嬷嬷见江霏微又走神了,对着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会意,突然开嗓唱了起来。果然把江霏微吓的一哆嗦。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端嬷嬷将茶杯递给她。   “皇上昨日回宫了?”江霏微微抿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杯子。   “是啊,这都入秋了,再不回来,那些个御史言官的折子能把宫里都塞满咯。”   江霏微听着那小太监唱完一折,便打发赏钱给他,让他下去歇息着了。   “怎么,这唱的不爱听?”   江霏微摇摇头,“我其实不爱听戏......准确说,我只喜欢听顾言唱的,嘿嘿。”   端嬷嬷见她笑得一脸满足,只觉得牙酸,“年轻人啊。”   “怕是安生日子没几日了。能见着顾言的时间,怕是更少了。”江霏微叹了口气。   “想这些有的没的,顾言费劲了心思给你营造了这个金笼子,把一切麻烦隔绝了,你可别瞎操心,身子又不好了,给他添麻烦。”   两人正说着,就看见顾恭捧着盒子走进院子,笑着对江霏微说道:“姑姑,奴才奉督主的命,带些小玩意给您。督主还说了,今日皇上召见,怕是不能陪姑姑吃完饭。”   江霏微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凤穿花的金簪,上方还镶嵌着一颗大红的宝石,华贵异常。   江霏微虽然嫌累,不爱带钗环,可却很喜欢精巧的首饰,顾言专门差人为她打造了一只螺钿盒子,里面渐渐放满了顾言送给她的首饰。   江霏微笑着关上盒子,“正好上午我烤了些甜橙小饼干,你帮我给顾言送过去吧。让他抽空吃些,别饿着了。”   顾恭看着江霏微跑远的身影,和端嬷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步入正轨,他们自然都开心,可这两人也......干爹老树开花的威力,顾恭算是彻底领教了。   自从干爹发现了姑姑喜欢收藏好看的簪钗耳环开始,自己闲暇之余还要陪干爹去选些好看的首饰。   选好了吧,还不一次性送给姑姑,一两日才送一件,姑姑收到了又要回礼,干爹收到了,又要回东西……自己这段时间,正事没做多少,竟在重华宫和干爹办事的地方跑来跑去。   顾恭就想不明白了,反正他俩每晚都要见面,晚上一次性给了不成吗?!   不过这些忧郁,伴随着江霏微把糕点也给了自己一份,立刻消失了。   顾恭感谢万分,别的不说,江姑姑糕点做得真好吃,饭菜每日就那一份,督公吃的一粒米都不剩,自己讨不着。可这糕点自己还是能吃上呢!   江霏微见顾恭离开,又叹了口气,“我这心里是越来越没谱了。”   她清晰感受到时局迅速的变化,这些转变,她总觉得太快了。   她明白,顾言在书里,必定是没有碰见七皇子这个合适的契机,最终走到了死胡同。   如今有了破局之法,他曾经隐忍数年铺好的暗线,立刻发挥了最大的力量。光是江霏微这儿的感受,曾经对自己只有面上尊敬的宫人们,如今见到她,甚至有些惧怕起来了。   可她总担心,万一……   端嬷嬷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与其在这胡思乱想,还不如赶紧把晚饭准备好,七皇子可快要散学回来了。”   “也是。”江霏微起身,和端嬷嬷一起往厨房走去,“我也劝他别那么拼命学,他心里有主意,也不听我的。”   等江霏微准备好晚饭,七皇子正巧回到重华宫,可面色却极其难看。   江霏微连忙蹲下来,“怎么了?”   “姐姐,我累了,我想歇息。”七皇子只是垂着头。   江霏微抱着他进屋歇息,忽然发现……自己的厨艺攻势下,连顾言都胖了,七皇子怎么还是这般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端嬷嬷快步进了屋子,“顾全安来了,说是皇上召见七皇子。”   江霏微是重华宫的掌事姑姑,顾全安定要见她。江霏微只好走到前厅,“老祖宗,不知皇上有何事召见七皇子?”   “皇上什么心思,奴才怎么知道啊。姑姑还是快带七皇子过来吧。”   “七皇子今日散了学就有些不舒服,现在怕是……”   “怕是心里有鬼,所以不敢起吗?若是不舒服,姑姑就算是抱着他去也是应该的。”   江霏微没探出什么来,只好去寝殿叫醒七皇子。   七皇子无力睁开眼睛,听说是皇上召见,立刻点点头,“姐姐陪我去吧。”   江霏微抱起他,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必定是发烧了!她怒呵到七皇子的贴身太监,“你们怎么伺候的!七皇子发烧了也不知道!”   “姐姐别担心,是我不让他们说的。若是待会皇上问起你为什么不传太医,你就说是我吩咐的,这是惩罚。”   江霏微明白,这一切怕是顾言和七皇子已经商量好了。而两人默契地怕江霏微担心,都没有告诉她。   江霏微抱着七皇子来到了顺天帝的寝殿,跨进屋子,才发现其他三位皇子都在。而顺天帝则是瘫倒在龙椅上,虚弱不堪的样子把江霏微吓得避开了眼神。   在书中顺天帝还有半年多才驾崩……   大皇子见七皇子从江霏微怀里退出来,笑着说道:“七弟怎么这么虚弱,在父皇跟前都要人抱吗?”   二皇子难得和大皇子在同一战线,“大哥啊,咱们七弟自小身子弱,走不得路也是正常的。”   三皇子则是一脸凝重,却没有发话。   曾经互相为敌的两派,对待七皇子的态度是一致的——顾言比他们想象中势力大太多了,而他支持的七皇子,自然也是需要解决的敌人。   正巧七皇子刚好供了一个漏洞出来,他们岂会不抓住? 第67章 对峙 我信父皇,没有忘记过我!……   顺天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七皇子, 没有发话。   大皇子见顺天帝沉默,便知道他是动了怒。他缩缩脖子,反正目的也达到了, 就没再跟着福王拱火。   福王看着胆怯的大皇子,内心更是不屑。   趁着七皇子势力未成, 赶紧解决了才是真的,大皇子这般优柔寡断, 难怪自己都封王了,他还是一事无成。   他转向七皇子, 冷声问道:“七皇弟,父皇怜你孤苦无依, 特允你提早回宫读书。你不好好跟着先生学习, 怎么还干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   江霏微只觉得如处五里雾中, 她轻轻抬眸看了看顾言, 顾言安抚地对她笑笑,内心却有些烦躁, 这样乱的场子, 他没想到七皇子会让江霏微掺和进来。   “我没有。”七皇子怯懦着说道。   福王勾勾手指头,立刻就有太监抬着一具尸体到了大殿上。   顾瑾得了福王的授意,上前说道:“这是伺候过万岁爷的春涛姑娘,这次万岁爷没带她出宫。”   顺天帝自然记得春涛, 弹得一手好琵琶。不过他身边不缺只会弹琵琶的人,临幸过几次,也就淡忘了。   “这是咱们在春涛姑娘身上搜出来的。请万岁爷过目。”顾瑾小心将东西呈上去。   只见宣纸上书:“天上云龙坠白昼, 地间青蛇腾九霄。百年事业谁能记,万古乾坤一战销。”   顺天帝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江霏微对诗歌不精通,也能听出这首诗的不对劲。这样的诗歌, 可以解释为普通的诗,但若被有心人利用,也会变成谋逆之诗。   顾瑾打量着顺天帝没发话,对着身后的太监说道:“林甫,你发现的,你如实汇报给皇上吧。”   “是、是。”那被唤作林甫的太监小心翼翼上前跪下,“奴才和春涛姑娘是同乡,平日姑娘给家里人递信,都是奴才帮忙的。”   “可昨日春涛姑娘忽然来找我,整个人哭哭啼啼,很不对劲,奴才问她她也不说,只是嘱咐奴才将这封信递给他在京城的哥哥。可她在京城哪里有哥哥啊!奴才觉得奇怪,可奴才见她情绪不高,便打算让她先静静,谁知道、谁知道今早,就收到了她投河的消息啊!”   “这诗,就是春涛给你的信?”   林甫连忙说道:“是。”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七皇子写的?”   “奴才本是不知的,可......”他眼睛滴溜溜转向了顾言,“七皇子来单独找过奴才,问春涛姑娘和奴才说了什么没,奴才没敢说;可昨晚顾督公又亲自来问了,还搜了奴才的房间,奴才察觉到不对劲,就把信拆了,谁知道里面就放着这首诗!奴才不敢隐瞒,便报给了顾瑾公公。”   这是谎话!顾言昨晚和自己在一处!江霏微想反驳,却被顾言用眼神制止了。   顾瑾对顺天帝说道:“奴才本也不相信的,只是外面一直传着......七皇子很是喜欢春涛姑娘,有时连课都不听,也要跑去听春涛姑娘弹琵琶。”   顺天帝望向三皇子,“你弟弟平日不进学?”   三皇子想起二哥的承诺,咬咬牙,“回父皇,儿臣甚少见七弟来。”   顺天帝闭上了眼睛,“嗯,旭太师怎么说?”   顾瑾听顺天帝追问此事,眼神一亮,“旭太师没说什么,只是把七皇子的墨宝交由奴才。”   “呈上来。”   顺天帝对比了两份字迹,确实是一模一样。他抻手一甩,两张纸飘飘扬扬落到了七皇子脚边,“你有什么想说的?”   顺天帝见他一言不发,忽然抬手将案上的香炉往七皇子砸去,“哑巴了吗!”   江霏微却迅速起身,替七皇子挡下了香炉。   福王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奴婢这般不懂规矩,重华宫在这宫里的势力已大到这般了吗!”   江霏微明白,顺天帝最忌讳地就是势力不均,她恭顺地垂头,“福王多心了,奴婢岂敢违抗圣意。只是七皇子身子一直不好,每日进学又疲累,奴婢一时冲动才有此不当之举,还请皇上责罚。”   顺天帝还没说话,福王却抢着说了:“大胆奴婢!顾瑾,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顾瑾却是迟疑着,没动静。福王正觉着奇怪,顾言站出来跪下,“皇上赎罪,是奴才平日没教好她规矩。”   “是啊,还是朕把她赐给你的。”   顾言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轻松,“是,只是奴才进日忙于宫中事务,难免对七皇子关照不够,是奴才的过错。”   顺天帝瞥见江霏微正小心安慰着七皇子,心里忽然划过一丝怀念。   曾经自己的奶娘,也是这般替自己遮风挡雨。自己在先帝那挨了罚,哪怕是在御前,她也会抽空对自己关照一二,而非吓破了胆。   他勉强对七皇子生出了最后一丝耐心,“你是怪朕?”   “儿臣不敢!”七皇子听到顺天帝这么说,终于打破了沉默,恭顺磕头。   福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还以为他多能撑呢。   七皇子却抬起头,正视着顺天帝,朗声说道:“对那些无赖的污蔑,儿臣并不想理会,父皇已经信了,自证清白又有何用?可儿臣从来没有怪过父皇!唯独这点,儿臣不忍父皇误会!”   “我信父皇,没有忘记过我!”   顺天帝看着七皇子信任的眼神,内心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是膨胀起了一股自满的感觉。   曾经他也是这么被先帝怀疑的,他也傻傻信先帝能帮自己,但到后面他也渐渐放弃了。   可如今看来,自己在这孩子眼里,是值得被信赖的人啊,既然如此,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顾言,你替朕管着东厂,这样的事要查出来不难吧?你来问。”顺天帝开口,语调却平静了许多。   福王不知道顺天帝为何突然变了风向,他一时没忍住脾气,竟然反质疑起了顺天帝,“父皇!人证物证俱在!还让他查什么!说不定就是他......”   “七皇子是你弟弟,你弟弟被人污蔑,你就这么不在乎?”   “不过是个宫女所出的......”福王看着顺天帝淡漠的神色,猛回过神来,扑通跪下,“儿臣、儿臣......”   顺天帝的生母,出身也不高。福王这话,着实是不高明。顺天帝心里有些不舒服,也并未唤福王起身,而是看向顾言。   顾言笑着说:“说到底这事还是出在这诗上。奴才提议,让七皇子写几个字不就是了?”   福王虽然跪着,嘴巴却不停,“这信上的字,可是和旭太师交给顾瑾的字迹对得上!你这是在质疑旭太师吗!”   “奴才替皇上办事,一时坚信一件事,离了眼的证据都不可全信。”顾言捡起地上的信纸,“奴才斗胆,这字根本不是七皇子所写。”   顺天帝挥挥手,立刻有太监将笔墨伺候到七皇子跟前。七皇子有些犹豫,但还是认真写了几个字。   那太监看见那字,不由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呈给了顺天帝。   顾言看着顺天帝惊讶的神色,胸有成竹说道:“七皇子也是近日才进学堂,之前根本未接触过笔墨,哪能写得信上这一手工整的字呢?” 第68章 日子 什么消息这般一惊一乍的!   七皇子脸更红了, “儿臣以前只用树枝在地上胡乱写过几个字,旭太师说儿臣要精心把字练好才是,所以儿臣不怎么和三皇子一道听课, 没成想,倒是惹了三皇子误会。”   三皇子听到七皇子这番话, 脸也红了起来。他本来不想说那番话的,可二哥答应自己, 若是说了,就劝说母妃接受芸兰……   对不上的字迹……福王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信息。   顺天帝沉思一瞬, “请旭先生来核实一下。”   顾瑾连忙劝阻,“旭太师事忙, 今日......”   顾言打断了他的话, “刚刚生了这事, 奴才立刻差人请旭太师过来了。”   不一会, 旭太师就上了堂,他瞥了一眼宣纸, 嗤笑道:“臣自认以自己的功力, 不能让七皇子的字进益如此之快。”   顾瑾警告看着旭太师,“旭太师,七皇子的墨宝可是您亲手给我的!”   旭太师见顾瑾质疑自己,不由面色冷了下去, “这个我给你的根本不是同一份!圣上,臣在宫内教书十余载,绝未做过一件亏心事。就算是做了, 自有皇上惩处我,还轮不到你这个阉竖对我说三道四!”   二皇子咬咬牙,旭先生向来自诩清流, 从不参与党争,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倒向顾言一方!那就只能是顾言收买了自己的人,把东西掉包了!   “好啦,旭太师,你下去吧。顾言,之后把朕新收的那本书,给旭太师送过去。”顺天帝见旭太师又要说什么阉人祸国之论了,赶紧把他打发了。   “至于春涛姑娘的事,奴才倒是有些拙见。”顾言看着林甫吓得体似筛糠,笑意不由更大了些,“前几日,宫里不知道怎么混进了一个青楼女子,奴才吓得赶紧整顿了一下安防,还请皇上恕罪。”   “恩,既然别人管不好,你管管也是好的。”顺天帝装作没看见大伴忽然变了的神色,而是对另外的东西感兴趣,“真是青楼女子?”   “是,那女子不知从哪找了宫女的衣服,就这么混进宫了。逮住她以后,她说是林甫公公欠了自己银子。奴才想着林甫公公是多体面的人啊,哪里会欠银子呢?就将那女子关起来,暂且不管了。”   林甫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嘴里还强辩着:“奴才、奴才就见过那女子一次!绝对没有欠过银子啊!”   “林甫公公,春涛姑娘既然是你的同乡,那你也定知道她有意出宫的事情吧。”   林甫撒谎道:“我、我不知道她要出宫!”   “既然你不知道她要出宫,那为何昨日就往宫外的当铺里,送了些女子的物件典当呢?”   顾言将手里的东西丢到林甫眼前,是一方女子的绣帕,“春涛姑娘手艺精巧宫内皆知,至于她攒了多少银子的事情,这么多年她和你贵为同乡,闲聊之际,想必你也是略知一二的。否则,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了。”   福王这会彻底明白过来了,原来一切都尽在顾言的掌控里!   顾瑾面色也有些难看,他借着林甫欠银子的事情为要挟,本来是想杀一杀七皇子的风头,事情也一路这么办下来了。可现在来看,怕是他们一开始筹谋的时候,顾言就掌控了动态,但顾言没有阻止他们,而是看戏一样任他们编排,最后一刻才反击!   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既然顾言有完全的准备,那林甫是留不得了......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把林甫解决了,跪下的林甫忽然身子一针抽搐,鲜血从口里涌出,脖子一歪,竟是断了气了!   顾言连忙上前探查,“圣上,是服毒而亡。”   顺天帝笑了笑,看向顾瑾,这狗奴才还是一如既往地手段狠,还急性子啊。   顾瑾看见顺天帝的眼神,一时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扑通跪下,不停磕头,“皇上!不是奴才做的!”   “朕有说是你做的吗?”顺天帝的语气越轻松,顾瑾越害怕。   顺天帝瞥见沉默的福王,笑着对大皇子说:“你这次没有乱掺和,不错。”   大皇子难得被顺天帝点名,有些受宠若惊,“七皇子是儿臣的弟弟,臣自然不能随意听信旁人的话。”   “河西的革新,你之前一直想参与了解,朕会嘱托朱阁老,带着你学学。”   顾言看着大皇子跪地谢恩,压下了面上讽意。   哪怕福王再讨顺天帝喜欢,在顺天帝认为该权力制衡的时候,也会毫不留情抛弃掉他。   两边就这么吊着,任皇权制衡,期盼着自己有一日也能承接那无上的权力,再施加给别人。   江霏微被顾言起身,小心退出了大殿。顾言再次确认了江霏微刚才被砸到的地方,“回去让端嬷嬷给你用药油揉揉。我晚上晚些回,你先吃饭。”   “恩。”江霏微乖乖点头,“我等你。”   顾言温柔地笑了,“好。”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前朝伴随着七皇子势力的加入,已是血雨腥风,重华宫里伺候的人更是与日俱增。   江霏微却是愈发洒脱,每日就是往厨房里钻,端嬷嬷让她做针线,她也绝对不学,气得端嬷嬷骂了她好几次。   连顺天帝都知道了她做的糕点很特别,特命江霏微给他做来尝尝。因着这糕点贴合顺天帝的喜好,风言风语更是大了起来。   当然,这些都传不到江霏微的耳朵里。她现在有更大的烦恼了。   冬天实在太冷了!   阮安见她怕冷,就放了好几个炭盆在她房间,可江霏微又觉得太闷。尤其是晚上顾言到自己房间来,热得脸通红,她也觉得自己太夸张了一点。   她今日连午饭都不想起来准备了,缩在被窝里,完全不想动弹。   江霏微摸了摸对着自己喵喵叫的玄米,“玄米啊玄米,你这一身毛裹着是不是挺暖和的?”   玄米刺溜钻进了被窝,江霏微抱着她,一翻身子打算继续睡。端嬷嬷就啪地推开了房门,“我的小祖宗!还不起啊!”   江霏微哀嚎一声,“太冷了!”   “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习惯了不就好了!”端嬷嬷有些激动地坐在床沿,伸手掀江霏微的被子,“哎,快起来,我告诉你个事。”   玄米嗷呜一声蹿下了床,江霏微怀里没有东西抱着,被子也被扯走了一部分,简直是四处受敌,她不满嘀咕着,“端嬷嬷,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消息这般一惊一乍的。”   “就是你的姐姐,也不对,反正就是忠勤侯府的江芸兰小姐,被赐给三皇子做妾了!” 第69章 除夕 顾言专门为她准备的。   江霏微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真的?!”   “那还有假!宫里都传遍了!”端嬷嬷将披风给江霏微披上,“你说这江姑娘也真是个痴情人啊,现在谁不知江侯爷是大皇子的人, 她还要嫁给三皇子。”   “谁给赐婚的?”   “三皇子求到皇上跟前了,但是许贵妃不同意, 连侧妃都不让做,只让做妾。三皇子还挺开心的, 说只要能在一起就行。”   江霏微想到江芸兰之前被魏皇后召见的高兴样......恐怕这事是三皇子一厢情愿罢了,在她眼中, 还是权势更重要。   “不是说这几天,宫外的大臣正在聚着闹事吗?”   “是啊, 大皇子和福王的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药, 这马上年关了, 闹着些做什么, 惹圣上心里不快。”   端嬷嬷扶着江霏微到梳妆台前坐下,“罢了, 想这些不想干的做什么。今早我还听几个女官说呢, 明年怕是也不好过,大家都想着往家里寄些银钱。”   “是他们家乡遭了灾?”   “是,今年好几省旱涝相加,东边又赶上海贼进犯, 听商队来得人说,城里已是十室九空,朝廷却还是派着镇守太监压榨银子给.........百姓苦啊。而且西边战事吃紧, 拖到现在还在苦战,永宁府闹了瘟疫,一路波及到了军营, 消息朝上还压着呢。”   大多时候,抬眼所见的四方天地,依旧是宫里的琉璃瓦、朱红墙,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江霏微听见这些残酷被压缩的消息,竟一时有些怔愣。   端嬷嬷仍在絮叨着什么,江霏微心中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就像身处着歌舞升平的京城,却已是四面楚歌。   端嬷嬷看她呆呆的样子,以为她难以理解这些困顿,叹了口气,”罢了,马上除夕了,这宫里也要收拾收拾,你没事就出去看看,给那些小的发些赏钱,也有个掌事姑姑的样子。”   江霏微笑道:“端嬷嬷,这你放心,东西我都备齐了。”   “难得你愿意做针线。”端嬷嬷将簪子插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阮安见江霏微终于舍得出屋子,乐呵呵小跑过来,“江姑姑,主子早给您备好了,本来说除夕当日再差人来装点的,奴才见你有兴致,今日便提前布置了吧。反正宫里都收拾一新了。”   他一挥手,一群小火者怯生生的站出来,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给霏微行礼。   江霏微见他神气的样子,调笑道:“阮安也有领头的样子了啊。”   阮安连连挥手,“江姑姑,莫笑话我了。”   不过一个时辰,小院便被装点一新,过年的气氛一下就出来了,阮安见江霏微开心,亲自捧着东西走到前面来:“主子说了,后日除夕,宫里设宴,还有烟花可看,主子专门让针工局和银作局备了几套衣服首饰,讨姑姑开心呢。”   霏微见阮安当着一堆小火者炫耀,脸不由红了起来,赶紧先取了银子,用红色的荷包装了,赏给几个小火者,那些小火者拿了银子,欢欢喜喜的出了值房,几个人快步走到了一处偏僻角落,才凑在一堆打开香囊来看。   “早听见说重华宫的江姑姑是最和蔼不过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是啊!而且这赏银也好大方!这荷包虽然绣工差了些,但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呢!”   “这都有快有七八钱银子了呢!江姑姑不愧是顾司公的对食,脾性又好,出手又大方......”   “囔囔什么呢?”一声尖利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几个小火者抬起头一看,瞬间吓得跪在地上:“见......见过顾秉笔。”   顾瑾带着顾怀恩走进,皱了皱眉:“什么欢喜事,也说给咱家听听啊,值得你们在宫道上喧哗?”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小火者硬着头皮答了:“禀顾秉笔,是奴才们得了赏钱,眼皮子浅,这才闹了起来,还请宽恕。”   “哦?得了哪个小主的赏赐?”   “不...不是什么小主,是重华宫的江姑姑赏的,奴才们帮她搬了东西,所以才......”   顾瑾看了看几个小火者手里,都攥着红布缝的香囊,他躬身扯过了一个小火者手里的荷包,瞅了瞅里面:“这么点银子,值得你们大呼小叫的,没点出息。”   他又看了看那红布香囊,这样粗糙的手艺,怕是连刚进宫的宫女都比她强一些。   他将银子丢给地上跪着的小火者,“快滚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那几位小火者直到顾瑾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偷偷爬了起来,刚刚说话的小火者在地上捡起了碎银子,数了数并没有少,感激松了口气。   有了这些银子,至少除夕时,可以给妹妹割点肉来吃。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在看着手心里沾着雪的银子,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顾秉笔为什么没夺他的银子,反而是把那做工不精的荷包拿走了?   顾言昨日回到房里,已经快四更天了,他蹑手蹑脚的钻进了床榻,见江霏微睡得正酣,才松了口气。   他迷迷糊糊的,没歇息多久,阮安便轻轻敲了三下窗户,叫自己起身了。   顾言正欲下床榻,便听见背后有些响动,原来是江霏微伸出手拉住了顾言的衣角。   “顾言。”霏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没睡醒的混沌与撒娇:“除夕快乐。”   顾言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恩,除夕快乐。”想了想又说到:“我先去上值,你再歇息下,等晚上我让顾恭来接你,去看烟火。”   “嗯嗯。”霏微点点头,缩了缩身子,小声说到:“柜子上...有礼物,你穿上。”说罢便咕噜一转身,继续睡去了。   顾言见她这般,不由失笑,他轻轻走到八角柜前,上面果然又放了系着飘带的纸盒子。   拆开一看,是一件毛绒绒的...衣服?但为什么只有半身?这就是霏微之前和自己说的毛衣?   他越看这衣服越可爱,不由轻笑出声,小心穿上,他走到床前看着睡眼惺忪的江霏微,“这样对吗?”   江霏微点点头,“是的是的,暖和吗?”   “暖和。”顾言连忙答到。   江霏微听到这句话,立刻满意地继续睡过去。   顾言将她其实已经盖好的被子又理了理,这才出门。   ————   天一擦黑,顾恭就准时来接霏微了:“江姑姑,督公叫我接您去赏烟花呢。”   他抬眼一看霏微,不由调侃的说到:“姑姑今日打扮得这般好看,别说是督公了,就是皇上见了,也要夸赞几分呢。”   霏微穿了件宝蓝万字云纹圆领大襟,外面着大红洒金披袄,就着一袭牙白松竹梅织金裙,松鬓扁髻,斜插了一根坠着珍珠流苏的偏凤簪。   顺着摇曳的珍珠串看过去,明眸皓齿,杏面桃腮,没了刚入宫时的怯态,有了这个年纪的官家小姐才有的娇俏。   这身衣服还是顾言专门为她准备的,华贵但又不逾矩,端庄但又不老气。也难怪连允子这样见惯了后宫佳丽的人都要赞赏三分了。   顾恭迎着霏微上了轿,一路边走边说:“就前两天,林贵人有了身孕,皇上高兴,这都多少年没有新的皇嗣了。所以今晚烟火更是格外热闹,还允许宫人们都来庆贺呢。”   而抬轿的宫人似乎也急着目睹盛宴的繁华,不过一刻多钟,便到了南园。   江霏微下了轿子,不禁有些惊讶这般热闹精致能在宫里上演,耳边流淌着丝竹管弦,眼中目睹着欢歌燕舞,在这被礼法教义压迫着的宫城里,竟有了几分松活与自由。   顾言似乎是早就接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在石子路边等着霏微,见霏微下了轿,走上前稳稳扶住他的手,见她手凉,不由有些担忧:“是不是衣服不够厚?可是冷了?”   霏微摇摇头,“不冷的,明明你的手也没多暖和。”   她看了看顾言,见他面上竟有一层薄汗,不由皱了皱眉:“你可是忙得很?还专门出来迎我。”   “是有些,准备工作有些繁琐,今年定在南园里办,面积不算大,人又多,就怕待会烟火出了岔子。”   “七皇子呢?可还好?”   “他今日要在皇上跟前,你不必操心,我会派人伺候好他。”   顾恭却出声阻止了二人的谈话:“张姑姑,前面就是竹翠楼,司公亲自给姑姑挑的地方,景致不错的!”   江霏微对顾言说道:“你去忙吧,阮安陪着我就好。”   “好,有什么立刻让人传话给我。”顾言带着顾恭匆匆走远了。   竹翠楼的亭子建在高处,江霏微和阮安走到半道,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下来,“阮安公公,太后也在上面!”   阮安压低声音,“怎么回事!太后怎么不在主宴?”   “听说和皇上闹得不愉快,就寻别的地方看了,偏偏挑了这!”   阮安转过身,“姑姑,怕是要寻别的地方……”   三人转过身,正想悄悄走掉,魏太后身边的婢女却跑过来,唤住了他们,“哎哟,江姑姑,太后正让我唤您上去呢。” 第70章 锦绣 魏太后不过如此小气吧?   江霏微只好走到亭子里跪下行礼, “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魏太后身边还坐着一个女人,阮安微微凑近江霏微,低声说道:“那是顾秉笔的对食, 锦绣,姑姑唤她程小姐。”   江霏微有些惊诧。   自己成了顾言的对食后, 想着毕竟和魏太后相识,曾想拜见, 却被太后拒之门外。她之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可太后何等身份,却要和顾瑾的对食坐在一起?顾瑾的势力, 比她想象中要大很多。   魏太后哪里会没察觉江霏微的疑惑?想到这,她心里不由更难堪。   大皇子经手朝堂之事, 虽然有魏家助力, 却颇为不顺。偏偏顾瑾这个管不住嘴的奴才, 竟然将大皇子受挫的事情告诉了程锦绣。   程锦绣竟然拿此事要挟自己, 偏偏她认识的那位太监,真能帮上大皇子的忙!她也是没办法, 只好允她在这亭子里呆着。   江霏微依旧行了一礼, “见过程小姐。”说罢才抬眼看这位锦绣姑娘。   程锦绣一袭绛紫葫芦景补子吉服,外面拢着貂鼠皮袄,头上珠翠满盈,宫灯的光映在金髻上, 甚至有些晃眼。   十指如葱,点缀着三四个金澄澄镶着宝石的戒指,简直要越过魏太后了。   她虽满目风情, 只可惜见谁都是一副端着态的模样,嘴角微微垂着,显着些年岁的沧桑, 被这满身华贵更是压的深沉了几分,貌美,却难以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程锦绣也正在打量着江霏微。   年轻的小丫头,衣着打扮虽然精贵,看着是个胆小慎微的人。   听说在宫里也是受了些搓磨,偏生一副不争不抢的纯净模样,但一想到这样的人,还不是给太监做了对食,她心里又生出几分得意。   魏太后心里有些烦躁,她耐着性子陪这位程姑娘已是极限了,偏生她又赖在这里不走。   她使了个眼色,使唤长玉摆了小凳,让江霏微坐到自己身旁来。   程锦绣斜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魏太后和江霏微,懒着嗓子问道:“魏太后不介意我在此叨扰吧?没办法,顾瑾给我寻的位子景致是好,就是风太大了,我寻思着还是到这亭子里来躲躲,等待会要看烟花了,再过去。”   魏太后轻笑一声,“哀家哪里敢呢?你们家顾秉笔,可是连哀家的宫门都敢随意出入的人,哀家是怕了他了。”   程锦绣嗤笑一声,赶忙说道:“魏太后此言差矣,顾秉笔是为了皇上办事,皇上的话就是圣旨,天大的事情总是要立刻通知到才是,魏太后不会如此小气吧?”   “程姑姑理都占全了,哀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亭子小,景致也不如顾秉笔给你寻的地,若是无事,不如去下面走动走动。”   程锦绣一听魏太后唤她程姑姑,立刻垮了脸色,而江霏微很少见到魏太后如此针尖对麦芒,不由有些惊讶,她正默默坐着,谁知程锦绣竟然将矛头指向了她,“妹妹今日涂的香粉,可是东离进贡上来的款式?”   江霏微不敢轻易回答,只好避重就轻推了话,“奴婢担不得那般金贵的东西,这只是普通的香粉。”   程锦绣挑了挑眉:“哦?我听说宫里就得了三盒,一盒留给皇后,一盒给了正得宠的林贵人,我还以为还有一盒,在江姑姑你这里呢。”   “这些赏赐的东西,听程姑姑的意思,是可以随便赏给哪个宫人吗?还是说平日你已经做惯了这样的事情?”江霏微还没回答,魏太后倒是先开了口。   “哎哟,魏太后,你真是错怪我了,我这不是听宫人们都在传,这顾督公对江姑姑,是上了一百颗心,流水般的好东西往重华宫送呢。”   “顾言是受圣上旨意,给七皇子准备的东西,程姑姑怕是错意了。”江霏微淡淡说道。   “程姑姑,若是无事,还请你莫扯这些有的没的,早些去看灯吧。”魏太后有些懒得压制心中的火气,直冲冲对程锦绣下了逐客令。   程锦绣还未反驳,一个太监赶来报信,说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到了竹翠阁,笑着给魏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孙儿来给您请安。”   他看见江霏微有些发呆,笑着说道:“原来江姑娘也在。”   程锦绣见他没理会自己,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便起身露出了娇怯的笑容,盈盈跪下,“奴婢给三皇子请安。”   “免了,过节就不讲这些虚礼了,霏微也不用跪了。”三皇子不在意的转过身,和魏太后说话,“陪着亲贵们说了些话,便耽误了些时间,便赶紧先来给祖母请安了。”   当然,三皇子刚好错过了程锦绣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和她听见三皇子唤江霏微名字时,面上闪过的惊讶和羞恼。   江霏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反应过来一向吃斋念佛脾气好得不行的魏太后,怎么对着程锦绣就如此失了耐心。   三皇子扶着站起身的魏太后坐下,“天寒,我叫小德子备了些热的吃食,刚刚迅速端了来,再温上些金明酒,咱们好好吃上一杯暖暖身子,说说话打发时间,这样过不了多久就能看上烟花了。”   魏太后慈爱地看着三皇子,“哪里需要你去费这么多心思。”   魏太后打心底觉得,几位皇子里,最好的就是三皇子!   因为太子之争,二皇子都和自己并不亲近,三皇子却毫不芥蒂,对自己是一百个孝顺!甚至许贵妃责罚他,他也一如既往对自己尊重。   若是他托生在皇后肚子里,这太子之位她定要为他争一争的!   江霏微看着魏太后满意的眼神,想起来书中三皇子登基后,魏太后十分支持。她又看向满脸酸意的程锦绣……若不是久违领教了三皇子的受欢迎程度,她差点都忘了,三皇子可是男主角啊。   “那吃食在火上温了那么久,不新鲜的,况且这酒也是城里明月楼新推出的款式,权当新年尝个鲜罢。”   三皇子的贴身牌子迅速端了铜炉,酒已经提前温好拿褥子包着,几人接过了酒尝一尝,清甜不厚重,易入口,确实是好酒,那牌子堆着笑给坐着的贵人们行了个礼,“这明月楼人气高,奴才巴巴排了整整一日,才抢到这么几盅呢,主子们喜欢,奴才也高兴!”   魏太后笑了一声,“你倒是个会讨巧的!知道你跟着这小子辛苦得很,长玉,赏他吧!”   几个宫女平日和三皇子的贴身牌子熟,大家都笑着给了他不少赏钱,江霏微见他见谁都一副笑脸,讨喜得很,也笑着掏出了自己准备打赏的荷包,递给了他。   程锦绣瞧见江霏微拿出来的红色荷包,脑中一丝疑惑滑过。   昨儿她在顾瑾的贴身口袋里,发现过一个类似的红荷包,倒不是因为别致,而是绣工实在是差劲。   还不等她细想,便见三皇子接过一盅,亲自递给了在一旁一直站着的程锦绣,“程姑姑,冬日寒冷,这亭子高,难免招了风,喝了这一杯再下去吧。”   这就是赶人走的意思了,程锦绣面色有些僵硬,可在三皇子面前,还是摆出了笑意:“今日宫人们都围着皇上和林贵人转呢,我怕魏太后这边旁人照料不周,就让我在一旁侍奉吧,有什么需要的,我也可以帮上忙 。”   魏太后听她狡辩,不由冷笑一声,三皇子倒不动声色的回了,“我今日和父皇告了假,他让我陪着太后就是了,无需姑姑费心思,我之后会一直在这亭子里的。”   程锦绣有些不情愿的说了一嘴:“那这江姑姑也……”   “江姑娘是本皇子旧相识,今日亦是太后相邀。”三皇子在这个问题上,确是露出了几分不容辩驳的意味,他很快收敛了语气中的强硬,有些无奈问道:“程姑姑,好歹给本皇子个面子,举着手酸呢。”   程锦绣一听,脸都红透了,连忙接过酒水一饮而尽。   辛辣入喉,将她压抑的本性又点燃了那么一分。   不就是和三皇子定过婚吗?还是三皇子主动退的!如今这江霏微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是太监的对食!   她有些不甘心,凭什么叫她就是程姑姑,叫江霏微就是江姑娘?   程锦绣转身,挑衅的对着江霏微说到:“江姑姑,听闻顾督公给您预备着大礼呢,你们俩这么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三皇子听到这话,浮在面上的喜乐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倒是江霏微一片平静行了礼:“多谢程姑姑,祝你也和顾秉笔恩恩爱爱,举案齐眉。”   坦坦荡荡,伺候的太监宫女不由都望向了江霏微,程锦绣彻底挂不住脸面,匆匆行了礼,便离开了亭子。   三皇子之前一直端着微笑,听见江霏微的话,确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他看见江霏微站着,很快隐了蹙额,转过身对着江霏微说道:“该走的人也走了,姑娘快坐下吃些吧。”   之前有着程锦绣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位不速之客上,现在三皇子一开口,大家都看向江霏微。   江霏微心里把三皇子骂了一千遍,他今日是喝了酒才来的吗?老提自己做什么!太后在这还没发话,他倒是指挥起来了!   魏太后叹了一口气,“长玉,扶她坐下吧。”   三皇子是个良善的性子,还觉得是自己退婚害得江霏微到这一步呢。   得了太后发话,众人也松活了起来,亭子里渐渐充斥了欢声笑语,江霏微也笑着给魏太后和三皇子敬了酒,一堆人凑在暖炉旁说说笑笑,竟有了几分平民家过年节的热闹与喜庆。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沾了些醉意,江霏微偷偷起身,站在亭子边上,望向外面。   顾言挑的位子极好,站在亭子边上,能清楚看见下方的丝竹管弦,歌舞漫天。漫天灯光将园子映成暖黄色,红墙黄瓦的宫城,被这繁荣景象挤得仿佛没有一丝黑暗。   江霏微看着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顾言,他依旧是那样笑着,正听着皇上吩咐什么。   他仿佛感受到了江霏微的视线,微微抬起头,对着江霏微轻轻点头。   江霏微没想到他能看见自己,连忙冲他挥了挥手,顾言见他激动得跟什么似的,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欲到边上去向她挥一挥,便看见三皇子正向着江霏微走过去。   他放下了自己正欲抬起的手。 第71章 新年 他对我很好。   江霏微见顾言转过身去, 有些失落,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温和的询问, “在看什么?”   江霏微一转头,看见是三皇子站在自己身后, 她连忙直起身子行礼,“三皇子。”   “都说了, 今日不必多礼。”三皇子虚扶了江霏微一把,见江霏微不动声色避开了自己的手, 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他继续问道:“可是在看顾督公?”   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答了:“是的。”   三皇子皱皱眉, “江姑娘, 和顾督公平日相处的还不错?他不曾为难你吧?”   “挺不错的, 他对我很好。”   三皇子见江霏微一脸满足的笑, 有些怔然。   他以为江霏微应该是恨自己的,也是恨顾言的。   江霏微的脸被酒气熏的有些微红, “不过, 他万事都顺着我,有时候我想和他生气,见他那般好脾性,又总是不好意思。”   三皇子疑惑看向江霏微。   他听说过, 太监因为讨不到人作伴,有些得了权势的,便会找好多女子糟践;有些有良心的, 却会对自己的对食很好。   可他难以想象,顾言这狠辣的性子,会真心待一个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顾督公是个好脾性呢。”   江霏微有些惊讶,“他脾气不好吗?”   “外面人都说,顾督公是端着笑脸,想着死生。毕竟他管着东厂,谁犯了事,他都有权过问,外面人怕他。更何况,他残害忠良。”   江霏微明白他们看不起太监,“我只知晓他平日对我如何,朝上的事,我不关心。可这说到底,不都是奉了那位的心思吗,大臣们心如明镜,不会不知吧?”   三皇子不知道她这么大胆,竟一时间闭了嘴巴,他不甘心,还继续追问道:“江姑娘呢?江姑娘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认定了他是好人吗?”   “这世上,哪那么黑白分明。人人都想让别人做圣人,不如自己先做做吧。倒是三皇子,问这些做什么?”   三皇子连忙说道:“我其实很对不住你,要不是我退婚,你本不用……”   江霏微简直觉得三皇子有些自恋,“不用给一个太监做对食吗?”   “从皇上将我赐给顾言开始,就有很多人从我的角度替我惋惜。可他们都不是我,从他挑选我入宫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因为他而改变,若不是他选择了我,我如今早已是黄土一抔罢了。”   “不论我是否是因为感激和顾言在一起,这都是我做出的选择,外人何足道哉?”江霏微的声音有些冷。   “江姑娘别生气,我只是觉得,你本来能有更好的良配。为着报恩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实在可惜。”   江霏微见他老绕着这几句话,实在是心累。   她见三皇子还想说,连忙打岔道:“对了三皇子,您和芸兰小姐近期如何?”   江霏微看着三皇子瞬间僵硬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他为何老绕着自己说了。   自己婚姻不幸,就天天想着别人也不幸!江霏微不再理会他,继续寻找着顾言的身影。   顾言待自己太好了,如绵绵春雨,让人无法躲避,又让人着迷。   江霏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进去的,但她无比确定她自己陷进去了。   她不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惋惜哀叹,她平静生活中,甚至可以说近期唯一的苦闷,大概是顾言从未对自己真切表示过情感,纵使百般骄纵,可自己一个飘零在大周的现代孤魂,没有一个恳切的回复,仿佛无法扎根。   她能忍受不方便的出行,简陋的卫生间,不是随时能有的热水澡,苦涩的中药,夜晚幽暗的烛火,夏日没有空调。。。   可她今日突然不能忍受,顾言从来没对自己说过爱了。   三皇子见她走了神,小声问道:“江姑娘?怎么了?”   “啊,没什么,有些贪杯了。”江霏微边说,边将杯子里剩下的一小口酒一饮而尽:“这个酒真的挺好喝。”   “明月楼的款式,总是不差的,以后还有机会再喝到,今日莫贪杯了。去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吧。”他见江霏微还愣愣望着顾言所在的位置,心下了然:“还未到燃烟火的时辰,林贵人有孕,皇上身边防得严,还是这里的景致最好了,等烟火结束,再去别的地方玩吧。”   竹翠亭里,能清楚地看见桥上的盛景。   顺天帝和林贵人相拥着看着烟火,身后挤满了嫔妃争奇斗艳,顾全安和顾瑾牢牢守着皇帝,桥上还挤满了太监宫女。   只有顾言站在桥下守着,并未去凑热闹,甚至没有看烟火,他转头看了看正望着烟火兴奋不已的霏微,见她拉着阮安指着天上,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烟火散了,席却未散,顾恭正在指挥着膳房上夜宵,便看见一个小火者匆匆过来,耳语一番。   顾恭连忙将手里的活交给身后的徒弟,匆匆跑到靠近园门的一处小亭,果然里面缩着一个人,“江姑姑!你怎么在这里吹风!”   江霏微回头,笑着对顾恭说道:“我在这等顾言,嘿嘿。”   顾恭一见霏微满脸绯红,眼神飘荡,全没了平日里的安静沉稳的姿态,便知晓她定是喝多了酒跑到了这里。   他连忙嘱托身旁的小火者,“去看看主子那边怎么样,通禀一声。”   那小火者领了命,立刻跑开了,顾恭上前劝道:“这地方冷僻,姑姑和我去别处坐坐,暖暖身子可好。”   霏微摇摇头,“我不冷,我不想走路,我要在这里等他!”她有些晃神,随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委屈了起来,“顾言是不是不愿意见我,跑了啊!”   顾恭有些哭笑不得:“姑姑啊,你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若不是奴才们来禀,你坐到天明也等不到主子啊!阮安呢,怎么没跟着你伺候?”   “嘿嘿!”霏微脸上露出了些得意的神情:“我偷偷跑出来的!他们都没发现呢!”   顾恭面上不显,心里把阮安骂了千万遍!这没用的奴才,若是今晚江姑姑出了什么岔子,就算是染了风寒,也够他丢半条命了!   等了有一刻钟,顾言便匆匆赶来。   江霏微被顾恭伺候着喝了些水,又被冷风吹了会,也清醒了一些,看见顾言像自己走过来,担忧先占了上锋,“你......不在皇上身边守着,没问题吗?”   顾言摇摇头:“没事儿,大伴陪着皇上,何况还有顾瑾他们都争着去呢,我就偷个闲,过来陪陪你。”   霏微有些心疼的擦了擦他头上的汗珠,轻轻拂过他面上藏不住的疲倦,“辛苦了,我、我不该乱跑的。”   顾言劝慰道:“做奴才的,这点苦有什么?你心里记挂着我,我很开心;倒是你一直在外面吹着风,冷坏了吧?”他习惯性摸了摸霏微的手,却是热乎乎的。   霏微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我刚刚喝了酒,现在不冷!”她感受着顾言手里的温度,有些舍不得放开,但还是挣脱开了。   顾言想着今日看见她和三皇子在亭里畅谈,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感。   他忍不住想着,两人毕竟定过婚,三皇子又那般儒雅,哪是自己这泥里的人能比的?   江霏微没有注意到他的低落,而是专注的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皱着眉头看了看。   哎,自己这绣工,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她下定了决心,一股脑递了过去,顾言一看,是一个绣着福字的香囊。   “顾言......虽然晚了点,但是,新年快乐。”霏微抬起头,笑着看了看顾言:“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新年呢。”   顾言有些怔愣的看着荷包,竟一时没了话。   他看着荷包的眼神有些过分专注了,竟然让江霏微升起了一丝丝嫉妒。   酒精又开始在作祟,江霏微一个跨步,垫起了脚尖,轻轻凑近了她心爱的人。 第72章 看灯 以后属于你了。   醉酒不尴尬, 尴尬的是干过的事还记得一清二楚。   江霏微正巧对除夕那晚的事,记得挺清楚。   虽然第二日,顾言还是对自己一如往常, 但越是没什么变化,江霏微反而觉得有些丢人。   幸而宫里过年讲究得不行, 顾言更是比之前还忙,江霏微打新年开始, 都一直没见着他的人影。   直到正月十五,江霏微才看见顾言匆匆领着顾恭进了门。江霏微见顾恭面色不大好, 有些担忧地问顾言:“这是怎么了?出事了?”   “顾恭当错了差事,罚了银子, 心疼着呢。”顾言随口答道:“他妹妹今年嫁人, 他都快成财奴了。”   江霏微见顾恭扯了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 心里嘀咕着这是罚了多少让他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便听见顾言说:“这几日都缩在房里,无聊坏了吧?”   江霏微摇摇头, “天气太冷了, 我也不愿意多出门,不过昨儿阮安领我看了看宫里的花灯,还带我去内市玩了玩,哦对了, 我还买了个花瓶呢!虽然不能和宫里的用度相比,但颜色挺别致的,我拿来插腊梅, 还挺合适!”   顾言点点头:“现在我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和我出宫去一趟,咱们逛逛灯会。”   江霏微有些犹疑, 她怕顾言为了迁就她,又出什么事情。   顾言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放心,今日本不该我当值,况且今日元宵,御前事杂,我和大伴说好了,放我半日假的。”   等江霏微收拾好和顾言出了宫,天已经擦黑了。   上元,金吾不禁。   江霏微坐在轿子里,轿内的暗淡也压不住她满身的华贵。   她头戴着顾言刚刚送给自己的金丝髻,一副镶宝头面,耳戴金灯笼坠子,穿了有灯景补子的白绫衫,蓝缎裙,外披一件昂贵的貂鼠皮袄。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头上的珠翠,这一身实在是太华贵了。   宫里受盛宠的林贵人,也是怀了身孕后,打扮才渐渐富丽起来,和自己这一身相当。虽然说林贵人素来以清雅简朴标榜自己,但这一身自己穿着,终归是太张扬。   顾言见他惴惴不安的,安抚着说到:“很好看的,别担心。”   “这也太........我就是个普通姑娘,穿着怕也是不像。”   顾言笑道:“你才不是普通的姑娘呢,你是我的贵人。”   外面的喧嚣震天,可那一瞬,江霏微却觉得世界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顾言的声音。   她心里的狂喜瞬间翻江倒海一般喧腾,让她染了胭脂的面颊仿若熟透的山茶。   轿子抬着二人,飞快地穿过喧嚣的街市,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街区,江霏微听着耳边的声响越发单薄,有些疑惑,“我们不是出来看灯的吗?”   “别急,快到了,自然是要看灯的。”   轿子又绕了小半柱香才停了下来,顾言先下了轿子,又扶着江霏微下来,江霏微定眼一看,竟然是一处宅院。   一个老头子守在门口,恭敬地给二人行了礼:“顾大人,江小姐。”   顾言让江霏微走在前面,江霏微被那老头子领着进了院门,过了游廊,到了內院,各色花灯将院子照得敞亮,院子里有三两个丫头小厮,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给顾言和江霏微行礼。   老头子直接带着他们走到了后院,过了穿手游廊,到了一处小亭子,里面早已备好炭火,并用帘子挡了风,滞只留下一面,对着一个小水塘,灯光摇曳,映在池水上,波光粼粼。   二人在亭子里坐下,那老人笑眯眯说道:“大人和小姐怕是还未吃晚膳。”说罢冲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丫鬟端着食盒上前,打开盖子,端出几盒小菜,还有两碗元宵。   江霏微从进了院子,就如处五里雾中,现在才回过神来:“这府邸......我还以为是你友人的府邸呢。”   “我哪有什么友人。”顾言淡淡的答了,“这是我在京里置办的,我托信得过的人处理的,旁人不知晓。”他又恢复了温柔的语气,“快吃吧,元宵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人默默吃完了元宵,江霏微感觉身体暖和了起来,心里也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逃离了压抑的深宫,两人仿佛置身真正的“家里”,享受着亲人相伴的温馨佳节,纵使只有两人。   吃完了晚饭,顾言笑着站起身,牵过江霏微,“来。”   江霏微跟着他走到亭子边,才发现在吃饭的空隙,池塘上已经飘满了河灯,霎时,满院清晖,点点如繁星坠落。   “霏微,上元快乐。”   江霏微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花灯的光华也映在他的双眸中,璀璨万分。   她笑了起来,“这比除夕的烟火还好看。”   两人依偎着赏了一会景,江霏微在风口站久了,不由打了个寒战,“这天气还真冷。”   顾言扶着她到亭子里再次坐下,“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身旁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张纸,“这宅院,以后属于你了。”   他见江霏微想拒绝的神色,立马接了下去,“先别忙着拒绝我,听我说,宫中凶险,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我来不及照应,你也可以有个藏身之处。”   江霏微听他如此说,方才点点头,“好,但我说明,除开特殊情况外,以及日后你出了宫和我一起生活,其余时候,我都不碰这宅子。”   顾言听他如此说,面上闪过一丝惨然,但很快消失了,他点点头,“好。”   他顿了顿,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织金的荷包,“这是今年新春,皇上给的赏钱。”   他又拿出几个荷包和银票,“这是大伴发的赏钱、这是皇后那边发的,哦对了,这个是我在外面几个铺子收上来的分红,还有这个,是......”他缓缓说着每一个的来历,笑容越发真切了起来,“这些银子,不多,但都归你管着,怎么样?”   江霏微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个替父君管着内宅的闺阁女子,她伸手接过了那个锦盒,“你就不怕我两下就把你的银子散完了?”   “你若是散完了,我再去挣就是。”他宠溺地看着江霏微,缓缓说道:“霏微,我多希望天下福气,都能护住你。”   江霏微看着他难得郑重的神色,忍不住说道:“你护着我,我就知足开心了,我倒希望,这天下福气,能护住你。”   她看了看锦盒,突然觉得这盒子有千斤重,“我总觉得你飘飘荡荡的,总是......我不是责怪你,但我希望,我是能和你共同分担的人。你比我厉害好多,什么事情都会,什么都能照顾到,可我却一直想,我也想替你撑着,我总觉得,我也应该保护你。”   她覆住了顾言的手:“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议,我们一起迈过去,好吗?”   顾言笑着说:“好。”   他答应得太爽快,江霏微总觉得有一丝怪异游离其间。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顾言起身牵过她的手,“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住,我以后会注意的,我带你逛一逛院子,然后咱们再去街市上热闹热闹如何?”   二人逛了逛院子,又乘轿子返回了街市。   灯树已经点了火,照得大地如同白昼,火树银花,游人如织,再好不过的佳节良辰。   江霏微有些激动地看着街景,“顾言,快看!我第一次看见这高的灯树!”   顾言笑着牵着江霏微,仿佛他们不过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街道两旁堆满了卖花灯的小贩商铺,江霏微也想买一盏拎着,可她逛了几家,都没有特别心仪的,终于走到一家,江霏微一眼就看中了一盏兔子灯,玲珑可爱,她转身问向身旁的老板:“老板,这盏灯怎么卖啊?”   老板还未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老板,我出。”   江霏微转过头,就看见顾青宇皱眉看着自己,“舅舅!”   顾青宇接过那盏精巧的兔子灯,递给江霏微,“出宫也不说一声。”   “这不是没来得及嘛。”江霏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花灯。   顾晴拉过江霏微的手,“父亲正打算带我们去看戏呢。霏微,咱们一道!我家订了船,是极好的位子!”   江霏微正想拒绝,她其实更想和顾言两人单独玩会。   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看顾言的意思,便听见顾言却在身后说到:“霏微,没事,去吧。我也有话想跟顾大人说。”   江霏微没办法,只好跟顾晴一道走去。   顾青宇见顾晴拉着江霏微走远,面上仅有的那点耐心也消逝了。   他冷冷对顾言说道:“前朝闹成那样,已经是一触即发。你把霏微带出来,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你付得起责吗!”   顾言垂下眼,“顾大人,您放心,我说到的事,从来都能做到。路我已经铺好了……”他抬起眼眸,“难道我连再和她看一场灯,顾大人都不允吗?”   顾言已经许久未这般,像一个前朝臣子低头。   顾青宇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你怎么敢、凭什么敢做这样的事。” 第73章 集结 仿佛苍天的预兆。   几人登上了一艘精致宽敞的画舫。   船夫将船摇到了戏台前, 顾晴牵着江霏微走到船头坐下,见江霏微在往后看,有些不满, “不必看啦,他们定是又要讨论那些朝堂上没意思的事情, 咱们听戏,不管他们。”   阮安小心走过来, 将貂鼠皮袄给江霏微披上,江霏微道了声谢, 又喝了口热茶,戏也随之开场。   “落叶惊残梦, 闲步芳尘数落红.........”   江霏微在百转千回的水墨腔中, 还是感受到了顾晴不断扫来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 “好啦,你要说什么, 只说就是。”   顾晴锤了她一拳, “我看你进出宫方便得很,也不出来看我。”   “出宫哪有那么便利?每次顾言都是前前后后替我张罗,他平日够忙了,我也不好老拖累他。”   顾晴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想了想,低声问江霏微:“姐姐,假如你要和顾督公分开呢?”   她见江霏微有些错愕地盯了她一眼, 连忙说道:“我是说假如......我爹爹说过他身子不怎么好,而且太监......或者万一出了什么事,万一姐姐先被放出宫了, 而他还被皇上留在宫里,怎么办呢?”   江霏微无奈地笑了笑,“你倒是替我把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江霏微目光望向台上的才子佳人戏,“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事,谁说得清呢?但真要说,如果他先去了……我大概,也不是不能活下去。而是少了些什么,没了些什么。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假如天意让我们分开,我可能不会快乐下去了。”   江霏微没有看向顾晴,而是盯着那戏子的水袖,“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真是好句。”   顾晴未曾想到,她对顾言的情感也是如此。她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   上元的灯火刚刚熄灭,节日的氛围还没有结束,刀光剑影已经在京城弥漫。   按理今日还在休沐,但部分官员已经出了门进了宫,继续跪在了金銮殿外。   迎着冬日的寒风,大皇子的人上书声讨西城总督薛范欺上瞒下,福王的下属则声讨镇国公府把持朝政,祸国殃民。而所谓的“七皇子一党”销声匿迹,仿佛不曾存在过。   顾瑾看了眼跪得端端正正的官员,啐了一口,“真会挑日子,不好好在家歇息着,大过节的跑到皇上跟前王大人和薛大人的不是,吃饱了撑的。”   顾怀恩看了看,讨好说道:“是啊,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有王大人在前朝运筹帷幄,薛大人在边疆保境安民,哪里轮得到他们这群宵小之辈在这里嚷嚷?”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看了看顾瑾的脸色,问到:“干爹,那这事......咱们先不打扰皇上?”   “皇上昨儿高兴,巧仙姑娘陪着玩到三更呢,将这群酸腐文人放着就是,他们不是最擅长跪吗,那就跪着吧。”顾瑾转身往里走去:“对了,今早我看那几个太监跑得飞快,干什么?”   “干爹,那些个人手脚不干净,上元不是为了林贵人进了不少好看的金鱼灯,那些人没付够银子,结过那些百姓竟然找到宫里来了。”   顾瑾白了顾怀恩一眼:“笑,你还笑得出来,你现在就去问问,若是手脚太不干净,就拿去废了,留着给咱家丢人。”   “干爹放心,儿子肯定办妥。”   顾瑾吩咐完,便往万安宫走去。   书兰走到许贵妃面前,轻声说道:“娘娘,顾秉笔来了,说是有要事相求。”   “让他进来吧。”   顾秉笔进了屋,方看见许贵妃正在吃早膳,连忙跪下,“叨扰了娘娘,奴才罪该万死。”   “你既然这个时间来找我,定时有要紧事了,无妨。”许贵妃挥了挥手,书兰和一干婢女立刻将桌面上的早膳撤走。   许贵妃漱了口,起身子走到榻前坐下,“你说吧。”   “实在是不想叨扰娘娘,只是这一大早,大皇子那边便指派了不少人,诬告薛大人谎报军情,还说王大人帮着欺瞒圣上,你说这大过节的,薛大人还在和那些痞子打仗,王大人还一直为边境忧心,这些人竟因为京里来了几个思南府的流民,就说薛大人打了败仗不上报,这哪里可能呢?”   他见许贵妃没说话,谨慎开口道:“皇上前阵子才因为思南大捷高兴着呢,又因为这两年遭灾,国库亏空,用了自己的私库来奖赏薛大人和王大人,这不是打皇上脸吗?”   许贵妃静静听着顾瑾说完,“思南府来的流民,顺天府有没有盘问具体缘由?”   “这有什么,娘娘你也知道,永宁府去年开始早了瘟病,薛大人立刻上报,皇上拨了大把的银子,疫情早就控制住了,咱们王大伴还亲自去了一趟勘查不是?这思南府来的流民,都是些好吃懒做之徒,谎称瘟病没控制住,他们害怕,才跑到京城来的。娘娘你也不想想,这么远的路,他们怎么到的京城?又是怎么立马找到了顺天府?谢允才那么谨慎的人,连证实都还没来得及,就立刻派人上书了?”   许贵妃轻笑一声:“按公公的意思,一切都是无中生有,不足为据,那你还巴巴来找我做什么?”   顾瑾谄笑着说:“可这背后的冷箭,不得不防啊。就算是为了福王,娘娘也要多劝劝王大人多加小心,他一生光明磊落,这般……岂不是遗憾终生?还有林贵人,还望娘娘多看着。”   许贵妃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公公莫急,你先下去吧。书意,你去请林贵人来一趟。”   顾瑾见许贵妃应承下来,心里也松了口气:“那奴才先告退了。”   顺天帝到了巳时末才醒,他刚动了动,怀里的巧仙就不满地哼唧了两声,皇帝笑了一声,“懒得你。”   顾瑾已经在暖阁外侯了多时了,听见里面隐隐传来顺天帝的声音,连忙膝行到阁前,见顺天帝自己掀了帘子起了身,便笑着上前伺候他起身。   “朕也老啦,昨儿尽兴,明明累得很,今天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醒了,睡不着咯。”   “皇上哪儿的话,您是万岁,定是外面那些酸腐文人吵了皇帝清梦。”   皇上眉头一皱:“今儿他们不是休沐?可是出了什么事?”   “哪儿能呢,是有几个流民闹到了顺天府那里,谎称自己是思南府来的流民,南大人还没审出个所以然,这些老爷们就跪在金銮殿前,说是薛大人控制不住南边的局势了。结果南大人查出来,他们根本不是思南府来的流民,这群老爷还不信邪呢,这不,还在外面跪着。”   “他们不休息,便扰得朕也不休息,你把折子拿来给朕看看。”   顾瑾将一叠叠裹着黄绫的折子端到顺天帝面前,顺天帝翻了翻,冷笑一声:“这些婆婆妈妈的纸糊灯笼,一天到晚就知道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他们有本事,给朕都到前线杀敌去,少在这里耍嘴皮子功夫。”   顾瑾不动声色地将折子慢慢拿回来,一边安慰道:“战事吃紧,薛大人也不容易,这些年,库里也拿不出银子,遭灾的地方也不少,奴才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想想民生大计才是真。”   顺天帝不在意地笑了笑:“就你在内书房学的那点名堂,想跟那群读圣贤书的老爷争个是非?罢啦,你去给朕弄些热的新鲜吃食,顺便给外面那些跪着的送些披风手炉,免得他们又说朕无德之君啊。”   魏殊跪在金銮殿外,一个上午都快过去了,毕竟是二月天,冷都钻进了骨子里,他的学生有些担心地问道:“老师,皇上今日怕是不会召见咱们了。”   “不管召不召见,咱们今天都要在这跪着,明白吗?”   顾瑾走过来,看见江林文和他的学生在交谈,嗤笑一声,“魏大人,还有心思说闲话呢。”   他见魏殊不理会自己,也不在意:“皇上赐了披风和手炉给各位大人,各位,谢恩吧。”   “谢皇上体恤。”众人赶紧谢恩,魏殊却说道:“我谢的是皇上的恩,可是该奏的本、该议的事,我依旧会坚持。”他将小火者递过来的披风折好放在一旁,手炉也没有用,继续跪着。   顾瑾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不由来了火,面上仍笑着说道:“皇上说了,战事吃紧,你们与其在这耍嘴皮子,有本事不如去前线杀敌才是真的。”   “咱家也奉劝各位大人,你们是有本分,但这本分越了界,可不是美事。”顾瑾提高了声音,“前些日子前线大捷,皇上嘉奖了,各位大人议政的时候也同意了,现在又来说什么谎报军情,咱家不知道你们是受了谁的挑唆,可事关江山社稷,还是慎言的好啊!”   魏殊何尝不明白顾瑾的意思?   皇上定下的事情,没有再推翻的道理。   因为没有良将,就让薛范这样酷爱杀人、贪财好利的总督镇守镇守南边十余年,反而让人才不得施展,还害苦了百姓。   但他更坚持,天下苍生为己任,没有让冤情无法昭雪的道理。他更不相信,自己身负从龙之功,皇上连一句劝解都不听!   天空降下了雪花,仿佛苍天的预兆。   ——————   顾恭进了司礼监,见外面居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不由皱了皱眉头。   顾言正在值房,见顾恭匆匆走过来,小声问道:“怎么样了?”   “奴才去查了,老祖宗昨日喝多了酒,到现在还没进宫呢;不过那几个流民被顺天府尹南大人打得快没气了,现下又下了雪,那牢里更是难捱,若救不下来,后面怕是难办。”   顾言不动声色说道:“这人我们没法救,看他们的造化吧,实在不行,就让吏部从口供里挑些东西应付过去;其余的事情不能拖了,让咱们的人动手,谢大人那边怎么说?”   “谢大人说,林贵人的事怕是必须,您......多多出力。”   顾言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平静:“恩,动手吧。”   “主子!”顾恭没有再压住声音,“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是......你这是何苦啊.........”   顾言没有回答他,独自往雪里走去,只留给顾恭一个消瘦的背影:“明日是我的班,快去安排吧,别误了事情。” 第74章 起事 让朕下罪己诏,做梦!   正月□□雪从昨日开始下, 就没停过,京城里一片雪白,纯粹又安宁。   程家少爷坐着马车一路赶往顾府, 飞速踏过干干净净的街道。守门的仆人见是程家少爷,连忙迎进了顾青宇的书房。   顾青宇正一个人磨着墨, 除了满桌的宣纸和积攒了不少蜡油的灯台,顾青宇眼下的青黑也昭示着, 他一夜未曾合眼了。   程历德一恭手:“大人,事情成了。”   顾青宇点点头, “刚刚长莱那边也来了消息,林贵人的孩子, 没保住。”   程历德松了一口气:“昨日魏阁老生生跪到晕过去, 估计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吧。”   “这遭熬过去, 咱们也可以好好庆贺一番了。霏微也能脱离苦海。”顾青宇拍了拍程历德的肩膀:“走吧, 去京兆尹府。”   ————   “啪!”   顾瑾吓得头皮一麻,连忙上去扶住脚步虚浮的顺天帝, “皇上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啊!”   为林贵人诊断的产婆没想到, 自己竟被皇帝亲自扇了一耳光,等回过神来,赶紧哭天抢地地磕头求饶,“皇上!皇上!老奴没有半句虚言啊!确实是......”剩下的话, 她不敢再说,满屋子只剩下皇上喘着粗气与产婆磕头的声音。   顺天帝猛地指向跪在一旁的太医们,“你们!你们来说!林贵人为什么没了孩子!”   太医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仲院判实在看不下去,尽量缓和下语气说道:“皇上,微臣一直负责林贵人的皇胎, 在最开始就说过,林贵人体虚,这头胎就如此不稳,更应当多注意调养身子,鱼水之欢的事情最好就免了。可皇上您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全然不顾江山后嗣,社稷大事!竟然还用那市井之药来助兴!”   顺天帝见仲院判不仅不顺着自己,还将自己用药之事抖了出来,瞬间脸色更加青黑了,“仲吕!别忘了当年是谁提拔你这种人做了院判!是朕!是朕!!”   仲院判毫不惧色,“皇上,微臣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了不少人,若没有皇上提携,微臣早已被赶出了太医院,这份恩情微臣没齿难忘!可是这病情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微臣在这上面,从不欺瞒!”   “好啊!好啊!都反了!反了!”皇上气得拿起手边的瓷碗就想往仲吕头上砸去,却看见顾言进了门跪了下来,他气得将碗砸向了顾言,“狗奴才!你来干什么!”   瓷碗并没有砸到顾言,而是摔在了顾言的面前。   顾言看了看气喘吁吁、老态又病弱的皇帝,不由想到,当年先帝濒临崩逝时,也是这副气愤的模样,透着恐惧。只不过顺天帝比起先帝,更胆怯,更虚弱。   “皇上,今儿百官都在外面跪着了,还有钦天监的人,说星象有异变,要求今日皇帝必须临朝。”顾言如实说道。   顺天帝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过得实在是没意思。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的皇子,他却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镇国公府的支持。   魏殊把持朝政,他无力阻止,只能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着朝廷的平衡,就是怕有人说自己的皇位来之不正。   他作为天下之主,花些银子要被百官盯着,只得让太监去寻银子;偶尔累了不上朝也要被议论,说天下万事需要自己决断,可自己想提拔一个亲信,还要看官员脸色;多宠几个女人要被言官弹劾,又被说中宫不正;这么多年后宫无子嗣也要被抱怨,可那些女人保不住孩子又不怪他......   他想做一个在史书中有清清白白名声的贤良君主,却发现这太难了,还不如向他父皇一样,快意享受,哪里管什么身后名呢?   可他不敢,只能做些消极抵抗。毕竟他的父皇是堂堂正正的太子登基为帝,而自己只是一个.........   “皇上!”   顺天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看着下面站着的、逼自己表态的百官。心中却生出了无限的烦躁与愤恨。   明明都怪他们,在自己登基前不给予支持,自己成了皇帝又暗中对着干,看不起自己,只想着立太子!把自己赶走!   “皇上,钦天监昨日就上报,说星象有变,苍天预警,可皇上您却不引以为戒,不仅让百官立于风雪,不听劝告;还贪图享乐,让大周子嗣又......”   他何尝不知道薛范是贪财好利之人?他们能给自己上供那么多银子,自然自己也吞了不少,可皇宫里有这么多人要养,有什么办法?   “皇上,刚刚顺天府来报,昨日京城里出现的流民,不过一日审讯,就已经只剩一个活口了,吏部紧急派了人去查,发现那些人受了严刑,昨日又降了大雪,牢房里连一床被子都没发,活活冻死的,臣之前亲自询问过,他们确实是思南府来的流民,说咱们每战必败,而且军里都染了瘟病............”   还不是都怪这些爱嚼舌根的文官!还有那些武将!没一个派得上用场!他们自己没本事!怎么可以怪自己纵容薛范坐大!   “皇上,司礼监的事,按理说咱们不该管,可前些日子司礼监的顾怀恩,在京里定了金鱼灯,说是林贵人喜欢,却不给工匠银子,反而将那些工匠打了一顿,微臣询问后才得知,不过十几盏金鱼灯,竟然耗资一千两银子!还活活打残了一个工匠!那工匠家里还有病重的老母需要奉养。皇上,如今国库亏空,连年遭灾,咱们还在打仗,实在不应该如此奢侈......”   魏殊他们,和福王的人,雪里跪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逼自己表态吗?合起来对付朕,他们倒是得了好名声,真是好盘算!   还有福王,自己这般宠爱他,实在是太令自己失望了!   “皇上。”一直沉默的顾青宇看着皇上愈发差劲的脸色,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快意,他冷静的说出了自己手里最大的牌:“皇上,微臣查明,这次薛范上报战功实则为假,他所进献上的敌军的头颅,实则是归顺了我大周的人的头颅冒充。这么多年,薛范光是靠谎报军情,就获利白银近万两,更不提他在南边为非作歹,侵占田亩,夺取百姓财产,弄得民不聊生,臣恳请,让薛范革职待办,另派良将解决南边战事。”   这几年奖赏薛范,朝堂上说国库亏空,可都是自己掏的银子,皇上听见顾青宇发言,原本怒不可遏,但他听说竟有白银万两,从萎靡的精神里迸发出了几丝兴奋与急迫,“你说什么?白银万两?”   “是,这还光是赏银所得,薛范所侵犯的田庄财产、还有多征讨的赋税、以及贪墨所得,难以想象。”顾青宇看着帝王贪婪的面庞,竟对他生出一丝怜悯。顺天帝的脾性,可以说被顾言摸得一清二楚。   “好、好......就按你们说的意思办,等到时候.........”   “皇上,微臣还有一奏。”顾青宇继续说道:“既然思南府的流民已经出现在了京城,那说明南边的瘟疫已经蔓延来了,皇上,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内忧,将瘟疫控制住;再解决外患,将蛮夷彻底降伏;方可保我大周江山万年。这笔银子正好可征用为军费。”   顺天帝简直气笑了,“那是朕的银子!”   顾青宇跪下,“皇上,民不聊生啊!”   魏殊微微侧头,这几日七皇子的人都没动静,自己还以为他们是想坐山观虎斗。没成想这顾青宇还和之前一样,就是个书呆子,何能成事?不足为惧。   这边顺天帝觉得奇怪,怎么这几日、尤其是今日,所有人都和自己对着干!   “皇上!”钦天监监正站了出来:“臣所奏......”   顺天帝突然来了火,“你说!你说朕怎么办!怎么办啊!”   监正吓了一跳,还是硬着头皮说到:“请皇上下罪己诏.........”   顺天帝冷笑一声,“朕说了,林贵人的小产,是她自己不注意身子,还到处乱跑,不信,你们去问太医院!”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让朕下罪己诏,做梦!朕又没做错什么!”   他喘着粗气,对身侧的顾言说道:“去查查钦天监是否有人在作怪,实在不行抓了那个监正的家里人。”   顺天帝应该是想压低了声音说,可他仿佛克制不住自己似的,几乎是大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顾言压低声音,“昨日钦天监上报了天有异象,奴才便去查了,实在是没查出什么;而且那个监正,父母早亡,现在仍未娶妻生子,也并未发现他与朝中大臣有什么往来。”   “哼,你的意思是说,当真是朕无德,才遭致如此?”   “奴才不敢,不过天有异象,定时那薛范害的,皇上已经下旨处置了他,定就风平浪静了。”   魏殊看着顺天帝近乎紫红的脸庞,忽然有一丝极为不妙的念头生了出来。   他转过身想阻止自己的下属,“今日不说了……”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激愤的群臣,“老师!圣上好不容易临朝!你也看见了,阉人乱政,若再不劝诫,日后何堪!”   那言官跨出来跪下,“圣上!昨日街巷里,忽然摆了许多这样的册子!还请圣上明示,所录是否为真,若是,请下旨处置!”   顾言的人却赶忙将册子递给了顺天帝。   顺天帝随便翻了几下,就觉得心口的气彻底上不来了。他将书甩给顾言,“你自己看。”   顾言捡了起来,只见这本小册子有封面,却没有题书名;翻开来看,书里将前朝后宫的肮脏事讲了不少,从早年顺天帝拿后妃挡刀的事,到他派太监掠夺银子以供自己使用的事,有钟鼓司太监爬他床的事情,甚至还有顾言帮自己抓捕前朝皇室......有些密辛,怕是只有顾言才知晓。   顾言冷静地将头磕在地上,“皇上,怀疑奴才?可若这是奴才做的,奴才为什么要写那么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呢?”   可懦弱的皇帝仿佛只有对着这些太监,才能全部展现自己的权利与手腕。   “你既然这么大义凛然,不肯做朕的奴才,要去做那清贵读书人的挡箭牌,那就去吧。朕就赏你个监兵的名号,你就去普定治理瘟疫吧!”   顾言仿佛早已料定会这般一样,没有求饶,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的将头又磕了下去,“既然皇上这么说了,奴才万死不辞,只是这册子……”   皇帝看着他平平静静,还提册子的事情,暴怒地将案上的砚台丢了下去,“滚!还有你们!全部滚!”   可顺天帝做完这个动作,忽然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晃晃,从御座上直接滚了下来。 第75章 分别 我很累。   “阮安, 把这些吃的给顾言送去吧。”江霏微将烤好的蛋糕用油纸包好,递给阮安。   阮安却将手中的油纸包推了回去,“哎哟, 督公今儿在前朝呢,皇上难得上朝, 估计要一会,也递不进去。”   “那算了, 我等他吃饭就是。”江霏微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在重华宫服侍的奴才, 都是顾言千挑万选的。该热闹的时候绝对热热闹闹,逗江霏微开心。   可今日这院子却安静得出奇。   阮安正不知怎么回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 一个小太监匆匆推门而入, “皇、皇上病倒了!”   江霏微倒没有很慌乱, 顺天帝这三天两头病着,基本天天太医院都派人来, “不是说今日皇上上朝了吗?怎么又病了?”   “是、是在朝上, 皇上被臣子们气晕过去了。”   这倒是奇了。在江霏微眼中,顺天帝和大臣们骨子里都无赖,借着折子劝诫大打拉锯战。   今日居然发展到气晕过去了?真不是他装晕?   那小太监还没说完,顾恭也匆匆踏进了屋子。   江霏微见平日对自己笑嘻嘻的顾恭都面色凝重起来, 也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出事了?”   “是。”顾恭匆匆走到内厅,摸索一番, 居然打开了一间暗室,“这处地方只有奴才和顾督主知晓,阮安陪您呆着, 切不可出来!”   “我怎么可能安心呆着!”江霏微扯住顾恭的袖子,“顾言呢?还有七皇子,在哪!”   “姑姑!”顾恭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只有你平安呆着,干爹才能放心做自己的事!”   顾恭喘了一口气,安抚说道:“干爹让我转达您,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保证。”   “.........好。”江霏微咬咬牙,“我等他。”   而江霏微确实等到了所谓的“胜利”。   在被迎出藏身之所后,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被婢女太监们簇拥着的七皇子。   “七皇子!发生什么了,顾言......”江霏微还未说完,站在七皇子身边的太监尖声说道:“大胆!怎可如此唤圣上!”   圣上?七皇子登基了?可顺天帝不是才病重吗?   江霏微还未反应过来,七皇子已经一脚踹向了刚刚呵斥江霏微的太监,“狗奴才,你凭什么和姐姐这么说话?”   他不顾磕头求饶的太监,而是对着愣住的江霏微伸出了手,“姐姐,我扶你。”   江霏微却不敢触碰他,“你......大皇子呢?福王呢?还有三皇子呢?”   “哦,你说他们啊。”七皇子的语气里透着散漫,“自然是陪先帝去了。”   江霏微从灵魂深处生出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凉感,仿佛蛇蝎顺着她的后背爬上了脖颈。   她把手缩了回来,“......顾言呢?”   “姐姐何苦在意他呢。”七皇子一把抓住了江霏微的手。   顾言一倒,那群没根的东西还不是立刻散了,能成什么事?   江霏微却不敢再向以前那样反驳他。她有一种扭曲的预感,如果她反驳了,最终受苦的是顾言。   她没有再挣扎,任由七皇子牵着他的手,拉她出了地道。   七皇子见她听话,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带着江霏微到了一处华丽的宫殿,“其他地方都脏着,姐姐暂时在这住吧。”   七皇子好像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吩咐完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阮安扶着她坐下,“这里是许贵妃的钟华宫,七......皇上怎么带姑姑来这住?奴才刚刚打探了一圈,这儿被侍卫守着,也出不去。”   “几位皇子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奴才也不知,那些侍卫嘴严着,也套不出话。”   江霏微静不下心,想试探着出宫看看,也被拦下;每日三餐都是也有专人送来。   正当她濒临崩溃时,顾言跨进了钟华宫。   江霏微听到消息,连忙跑到屋外,才知道了顾言前往普定当监兵的消息。   江霏微出去时,正碰上顾怀恩侯在殿外和顾言说话,毫不掩饰那笑容里的恶意,“顾督公,奴才会嘱咐普定的各位大人,好好照顾你。你的那些好狗,也要一起去沾沾光不是?真好啊。”   他见江霏微出来,笑容倒是端正了几分,“江姑姑。”   江霏微懒得理他,直接抓着顾言到了重华宫。   因为新皇下令立即出宫不得有延误,外面又有顾谨的人催着,江霏微得了宽恕,允许她回重华宫,替顾言装点东西。   事出紧急,江霏微只得在屋里寻找一些要紧的东西赶紧装上,“普定可是又打仗又闹瘟疫,而且还是薛范的大本营啊,皇上怎么突然………”   顾言安抚的笑了笑,“莫怕,皇上只是让我去监兵。”   江霏微对监兵什么的没概念,只觉得这次事情来得太快,可是现在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询问,匆匆收了些东西。   江霏微正想说和顾言一起去,院内突然蹦出好几个身着黑衣的刺客,迅速解决了顾瑾派来监视的人。   江霏微还未看清,顾言已经抬手,轻轻遮住江霏微的眼睛,“霏微,咱们出宫。”   江霏微点点头,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幸好顾言没把自己丢在这皇城里,她想到七皇子的眼神就觉得心里发憷。   她迅速和顾言一起,上了马车,快速离开了偌大的皇城。   随着马车驶出了皇城,江霏微心里却渐渐吊起来似的,晃悠悠没个定型,他看着一直没发言的顾言,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恐慌来。   “霏微。”   “恩?”江霏微猛地一抬头,心中的恐慌感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她忽然手忙脚乱地岔开了话题,甚至没敢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了,我柜子里还有个香囊,里面装着我从王太医那里讨来的方子,驱虫的,竟是忘记带了,听说贵川那边蚊虫多,哪怕带着方子也......”   “你走吧。”   江霏微愣了愣,竟产生了说开了似的轻松,“你说让我走我就走?我才不呢。”   “顾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也不必再回宫。”   江霏微嗓子有点发涩,“那你怎么办?”   “我本来不想在宫里待着了,可到了我这个位置,想全身而退很难。这次我借着先帝的东风,明面上我是去监兵,毕竟普定闹瘟病,安排事情也方便,到时候我就假死,然后回老家颐养天年。这么多年,银子我也攒够了。前朝有顾家替我遮掩,也很便利。”   江霏微见他太平静,平静到她挑不出一丝破绽,她只好稳住声音问道:“那我和你一同回你老家......不行吗?咱们......咱们之前不是说了,就如平常夫妻那般。”   “不行啊。”顾言摇摇头,有些怜悯地看着江霏微,“顾家和我合作的一个条件,就是事成后,放你回顾家。”   江霏微委屈极了,他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的语气也尖刻了起来,“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   “我救了你这么多次命,我个人认为,这样的选择我还是有权替你做的。不论怎样,我们双赢,不是吗?”   “双赢......好个双赢。”江霏微的眼泪彻底掉了下来,“那你说......咱们之前那些交心,都是假的?”   “恩。”顾言仿佛十分真诚般地点点头,“和你在一起,我很累。”   江霏微突然扬起了嗓子,“顾言!我告诉你!你想让我滚开,门都没有!只要我不同意,你就别做梦了!”   顾言居然轻轻笑了一下,江霏微不知道是不是泪水糊了视线,竟然从里面看出了几丝嘲讽。   顾言毫不在意看了看江霏微,“......滚。”   江霏微只觉得脖子处传来一阵刺痛,双眼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江霏微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看着陌生的雕花木床,只觉得心如死灰。   她只觉得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外面守着的丫鬟听见里面被子窸窸窣窣的响动,小心翼翼撩开了帘子,见江霏微正在哭,愣了愣,但随即从善如流地说道:“顾姑娘醒了?可想起身?或是进些膳食?”   江霏微没有动,也没有理她,那丫鬟见她不回复,又开口说道:“顾大人今儿一早就赶到这里了,现在在前厅等着呢,顾姑娘可愿意见一见?”   江霏微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子厌烦,“别称我顾姑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丫鬟眨眨眼,立刻改了口,“回姑娘,已经午时一刻了。”   江霏微看了那个丫鬟一眼,又见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鬟,腼腆得很,就因为江霏微一句问话,看江霏微的眼神就带了些畏惧,她问道:“你俩都叫什么名字?”   那个大一些的丫鬟说到:“回姑娘,奴婢叫容秋,这个丫头叫容春,都是专门伺候姑娘的。”   江霏微擦了擦脸:“替我梳洗吧,然后去见顾大人。”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顾青宇下了朝,就赶到了这座院子。   这是顾言的私产,他本来不愿意让江霏微住在这里,可近期朝堂上纷争不断,自己那里来往的探子怕是不少,这院子就连着顾府的后花园,明面上是一处富商的产业,有遮掩,十分方便。   他环顾四周,景致清雅,雕梁画栋,怕是价值不菲,也不知道是顾言贪了多少钱才得来的,等以后还是要让江霏微搬出去才是。   秋日里的一抹暖阳伴随着午时的到来升得高高的,顾青宇看见容春小跑着赶了过来,“顾大人,姑娘已经起了,说是收拾好就过来的。”   顾青宇突然手无足措了起来,“啊?哦哦...好的,好,多谢姑娘。”他有些紧张的跑到池子边看了看自己的仪容,随手理了理,又走到椅子前坐下,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等着。   江霏微也没什么打扮的心思,只是嘱咐容秋弄简单点就行了,容秋手脚麻利,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引着江霏微到了会客的前厅。   容秋行了礼:“奴婢见过顾大人。”便扶着江霏微坐下,退了出去,“奴婢在外面候着,姑娘若有事吩咐我便是。”   一时间,前厅只剩下顾青宇和江霏微。   顾青宇有些紧张的偷偷盯着江霏微,反而不敢开口了,好几次动了动嘴巴却是一个音都没蹦出来,急得出了身薄汗,过了快半柱香,还是江霏微先开了口:“你也参与了这场安排?”   顾青宇连忙开口,“顾言也是同意的,他说不想拖累你......”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参与了。”江霏微打断了顾青宇的反驳。   顾青宇面上僵了僵,却是露出了祈求的神色,“霏微,我,还有顾言,真的是为了你好才这样的,你别生气。”   江霏微却不愿承认。   明明之前和顾言说得好好的,他却突然变了卦。   何况这次事发太多突然,她什么都不清楚,就出了宫。   她突然不知道该将顾言的话认定成漏洞百出的谎言,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思绪。   “舅舅,这满朝上下都知道我是顾言的对食,不仅如此,我还主动在宴会上承认过,我想京城中稍微有些名头的京官,都记得我这张脸吧?”   “你放心,明面上顾言是带着你去监兵了,等时机一到,就会上报你和顾言过世的消息,只是这段时间需要委屈你,暂时避一避风头。之后你若愿意留在京城,我定风风光光认你做我顾家的女儿,为你挑选一门好婚事;你若不愿意留在京城,我可以乞告还乡,我的老家在松江府,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听说你很喜欢游山玩水,江南人杰地灵,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七皇子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舅舅,我要实话。”   顾青宇咬咬牙,说道:“皇上病重的事情是顾言一手策划的.........”   “你们别什么都往他身上推!”江霏微嘭地站起了身,语调瞬间尖刻了起来。   “我们确实知晓此事,毕竟先帝身子确实不行了,决策也愈发糊涂......”   江霏微冷笑一声,“行了,参与了就是参与了,别给自己弄得冠冕堂皇。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日朝廷的争吵,你想必有所耳闻。确实是我们挑拨大皇子和福王的人起冲突,让他们主动给先帝施压。先帝也确实对两位皇子失望至极,在那日晕倒、转醒后,定了七皇子当太子。当然......这里面有他不清醒的成分在。”   顾青宇深吸一口气,方继续说道:“大皇子和福王要起事也是意料之中。可我没想到七皇子竟然......直接在宫里就亲自动了手。咱们也只能跟上,迅速整肃了形势。顾言早就料到皇上会清算他,果然,皇上说先帝健在时让他去普定整治疫情,便立刻让他出发了。”   “所以你们合谋借此送我出宫,送他去死?你们就没想过,皇上并不会放过我?”江霏微口气不咸不淡问道。   顾青宇连忙说道:“不是的,他这些年铺了那么多路子,定能化险为夷。至于皇上那边,舅舅会护好你的,不会再让你进宫。一定让你安稳嫁人、快乐一生……”   “好啊,舅舅替我找一门亲事,让男方入赘,等我生了孩子,也算是为你们续了血脉。”江霏微知道自己只是在发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似的,将这诛心之语向顾青宇掷过去。   顾青宇面色瞬间白了,“江霏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之前让你给顾言那样的人做对食伤透你的心了,当时是我没本事,你以后若是不愿意嫁人也是可以的,顾家养你就是。”   “你错了,舅舅。”江霏微直勾勾看着顾青宇,“我喜欢顾言,只是他将我抛弃了。”   江霏微在顾青宇略带凄惶的神色中回了房,她让容春和容秋都退下了,只是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株枫树出神。   她觉得自己像个肮脏的小人,她只是占据了“江霏微”身体的游魂而已,但她也只敢对着态度不错的顾青宇发泄心中的情绪。   顾言真的喜欢自己吗?万一他是为了和顾青宇搭线才如此做呢?   当然这念头,只有一瞬就消失了。   她绝对不信顾言会放弃自己。   他太自傲,每次发生什么都不提前告诉自己,这样大的事情,他定是又以“自己觉得好”的方式,替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哪怕自己已身处险境。   她以前也总会想,在感情上自己付出了就会有回报,她将孤儿院的老师当作母亲,但她知道自己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她将养父母当作亲生父母般对待,可当他们自己的孩子降生时,她又变成了碍眼的存在。   感情对自己来说,仿佛诅咒一般的存在,她是一个胆小鬼,之后便封闭了自己,不愿意再接受这赌博一样的付出,可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只觉得一切都如梦一般虚无,而遇见顾言,是命运向她展示了一次真实的奇迹。   但这次,她绝对不相信,这份过于让自己悸动的情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不是命运馈赠给自己的礼物。   ————   “主子,今日就能到怀庆府了。奴才刚刚去打听了,那里有顾家的人,咱们今晚可以好好歇歇了。”   “好,退下吧。”   顾言坐在马车上,正目不转睛的摩挲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江霏微送给自己的荷包,直到远离京师,他才有勇气拿出来再认真看一看。   不太精致的绣花应在光滑如水的料子上,旁人看了怕不是要称一句暴殄天物,可顾言却连捏一捏,都觉得是亵渎。   他有些自暴自弃似的狠狠捏紧了平日里万分珍惜的荷包,却突然感受到荷包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荷包里塞了一张纸条。   顾言的手不可克制的颤抖了起来,他尽力稳住情绪,将折叠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是江霏微不太秀美的字迹,写着一句诗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顾言突然觉得苦楚如潮水般侵袭而来,他缩成一团,却不敢对手里的纸条使出一分气力,他捧着那薄薄的纸,却仿佛捧着重若千斤的神明。   “霏微、霏微.........” 第76章 囚笼 不过是一场梦。   话虽如此, 江霏微被圈禁在了宅院里。   每次她想上街转转,都被容秋以各种理由拒绝了,顾青宇知道消息后, 便会派人为自己寻些有趣的物事散心,毕竟他也是不方便常来的。而在江霏微想偷跑出去失败后, 院子里的小厮也隐隐多了起来。   在各种法子都试过以后,江霏微仿佛放弃了一般, 再也没有尝试过离开这个牢笼。   虽然每日锦衣玉食,可江霏微却沉默了, 不爱说话,对身边的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兴趣似的。   容春和容秋着急, 换着法子逗她开心, 她仍是闷闷的, 每日只是枯坐着, 不再反抗,但也不配合似的。   直到十日后, 容秋来报, 说是顾晴来见自己。   江霏微被容秋拉着梳妆了一番,勉强遮住了不太好的面色,可顾晴一见她,还是担忧了起来:“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霏微却只是淡淡的, “没事,倒是你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晴露出些不太自然的神色, 还是笑着说道:“怎么,这没有什么事,我就不能来见你了?”   江霏微盯着她, 面上的笑意有些冷淡,“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晴有一种被看穿的尴尬,她低声吱唔着,“我......”   “上元节前,你就知晓了吧?”江霏微突然发了问。   江霏微见顾晴埋着头不说话,继续说道:“你当时问我,如果我和顾言分开会怎么样,我当时没有想到什么,这几日被关着闲来无事,我将不少事情都想过一遍,只可惜那日,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顾晴叹了口气,“当时我只是隐隐察觉父亲的筹谋,并不能确定......霏微,这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新帝也重惩了忠勤侯府。这半年的事,不过是一场梦,让它散了吧。”   江霏微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是江大人让你来劝劝我吧?真不知道你是劝我,还是气我。”   她轻轻说到,不知道是再向顾晴解释,还是再向自己强调什么,“我是真心喜欢过他,哪里就会像一场梦一样呢?”   她见顾晴的表情,有些嘲笑着问道:“怎么?觉得我喜欢一个太监,下贱?”   “不是......我没有这么想......”顾晴连忙摆手:“只是这不应该......”   江霏微看着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你成亲了?”   “是。”顾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髻,“顾家也算股肱之臣了,新帝特赦,虽是国丧,但我们的婚事照常。”   “真是好啊。”江霏微的声音不由扭曲了起来,“你们踩着顾言的功劳,享受着荣宠,不仅不救他,还要我忘了他。”   “霏微!”顾晴也来了火气,“新帝的探子已经开始怀疑你未出京了,你知不知道父亲为了藏匿你的行踪,废了多大的心思!”   “是啊,我没想到。”江霏微将桌上的糕点向顾晴推了推,“你放心,去告诉江叔叔,我只是需要时间忘记罢了。”   江霏微仿佛知道愧疚似的,和顾晴随意聊聊,又貌似不经意的问顾晴,“对了,顾汾呢?”   “她下个月成亲,这段时间忙着准备呢。”顾晴见她有些落寞,安慰道:“若是到时候情况允许,我带她来看看你。”   “你都说新帝在查我,我就不去添乱了。”江霏微起身,带着顾晴去了厢房,拿出了一套金玉头面,“就当我给她的贺礼吧。”   顾晴笑着接过:“她定会喜欢的。”   她捏了捏江霏微的脸,“我要回去了,夫家今日还有客,我不能耽误太久。”   江霏微送她到门口时,突然唤住了她,“姐姐。”   顾晴转过身来,“怎么了?”   “如果能让你再选一次,你会突破一切阻隔嫁给他吗?”   顾晴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面色不由凝重了起来,可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霏微,我不是能这般散漫的人,顾家不会允许,我自己也不会允许。”   “好,我以后不说了。”江霏微无所谓似地耸耸肩,“姐姐慢走。”   自从见过顾晴,江霏微仿佛打起了精神,每日又在厨房窜来窜去。容秋他们也松了口气,又因为江霏微不喜房里有旁人,他们也乐意给她留出空间。   “姑娘这几日是不是瘦了,这衣服都大了些。”容秋利落地替江霏微宽衣。   “我就这样,冬天就会胖回来了。对了,我想吃明月楼的绿豆糕,明日你帮我带一包回来吧。”   容秋笑着应下,“哎,明儿我一早就去买。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她收拾好东西,便默默退出了房间。江霏微睡得轻,不喜有人守夜,她和容春也乐得清闲。   容秋出去后小半个时辰,江霏微却偷偷起身,来到了后院园子的池塘面前。   她静静看着冒着寒意的池塘,这里曾飘满了顾言为自己准备的河灯,不过现在,只有一片死寂。   她突然跳了下去。 第77章 谋划 求姥姥帮个忙。   “咳咳......咳...咳。”江霏微感受到有人迅速将自己救起, 她猛地伸手紧紧拉住了面前人的衣袖,“你若敢动,咳咳......我每日都在这再跳下去。”   那人僵住了, 江霏微将之前放在地上的灯笼扯过来一照,冷笑一声, “果然是你。”   十五沉默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督公让我保护你。”然后又接了一句,“他说以后我跟着你。”   “什么意思?把你给我是什么意思?补偿?”   “我不知。”十五说完, 又愣住了似的,有小半柱香才说道:“小姐, 回房吧, 天气凉。”   江霏微站起了身, “你既然是我的人, 那也就是听我吩咐?”   十五却是不说话,江霏微眉头一皱, “顾言还吩咐你什么了?”   十五仍是不说话, 江霏微冷冷说道:“我不喜欢有人监视我,你既然不是认真拿我当主子,我没意见。但若是敢偷听我和别人说什么,窥视我干什么.........”   “我没有。”十五还是那个冷淡的语调, 但却透着些委屈,“我只是守着你安全,没偷听, 没偷看。”   “你知道就好。”江霏微撇下她,回了房间。   秋日的水毕竟是冷的,再加上吹了风, 江霏微第二日果然是发起了高热,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月才退了烧,顾青宇偷偷来看了两次,江霏微都装睡糊弄过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青宇。   又过了十日,江霏微收到了顾晴的消息,说是查姥姥回来了,若是她身子好了,便上门拜访。   江霏微又过了三日,终于见到了查姥姥。   查姥姥见她面色奇差,衣服都撑不起她瘦弱的身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我的好小姐,这是出了什么事?”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染了病,现在还在调养呢。可惜这衣服都不合身了。”   查姥姥面上还是充满了疑惑,但没有发问,“知道你想吃绿豆糕,今儿特意带来了呢。”   “我这两个婢女也爱吃甜的,你可有给她们带些?我可跟他们夸,你做的糕点好吃呢!”   查姥姥笑着应了,“那是自然,他们是伺候姑娘的,我自然不敢怠慢。”   江霏微挥挥手,“你们俩下去吃吧,查姥姥是伺候我的老人了,我也想和她说说话。”   容秋和容春都一脸喜色,他们和江霏微呆久了,也知道她不那么在意尊卑,可还是保留了几分谨慎,“多谢小姐,只是这每个角落伺候的人也不好,还是让我们留下吧......”   两人话音还没落,春莺和春燕就将两人团团围住,“姐姐,这园子好漂亮,你带我们去玩吧!”   江霏微看着容春和容秋迟疑的神色,笑着说道:“他俩也是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带他们去玩玩吧。”   查姥姥目送着几人到园子里玩,才转向江霏微,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阿弥陀佛,之前那些太监教我时,我还觉得跟玩笑似的,没想到真听见绿豆糕了,把我吓了一跳。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跟着顾督公去普定了吗?”   明月楼的绿豆糕,是顾言为江霏微设下的暗语。   实际上明月楼并不对外售卖绿豆糕。若是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派人传递这个消息去明月楼,查姥姥就会接应。   江霏微突然跪在了查姥姥面前,“求姥姥帮我个忙。”   查姥姥吓了一跳,“姑娘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江霏微却不起身,跪在地上,简要将情况说了一遍,“......总之,我不想要呆在这见鬼的地方了,我要去普定。”   查姥姥却不支持,“姑娘,普定现在可不是你该去的,等顾督公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了......”   “查姥姥,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查姥姥看着江霏微直视自己的样子,动了动嘴巴,什么也没说。   江霏微攥紧了手里的拳头,“有些事情,我偏偏要说出口、问清楚,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说完这些,江霏微才起身,在一旁坐下,“查姥姥,你想想吧,三日后,我还会想吃绿豆糕。”   查姥姥还有些没回过神,便听见房门被扣响,容秋进门行了礼,“奴婢泡了些花茶,小姐和姥姥尝尝吧?”   查姥姥连忙拒绝,“哎哟,我哪里禁得起伺候,今日先回了。”她又转头对江霏微说道:“我今日也就是来送个糕点、看看小姐,还要回去看着铺子呢。至于姑娘说的其他糕点,我做了改日给您拿来。”   三日后。   容秋来敲了敲江霏微的门,“姑娘,查姥姥求见,说是带了你想吃的糕点来。”   “让她进来吧。”   查姥姥打发走了几个奴婢,这才坐下,将情况和江霏微说了。   “我打听了下普定现在的情况。皇上派了新将领去普定,不过战事依旧不太顺利,毕竟是新人,曾经薛范的老手下遍布军中,根本没可能都听指挥,更何况这瘟病好像一直控制不利,别说普定,再这样下去,川贵那边都要封了。”查姥姥顿了顿,继续说道:“顾督公………老奴听逃命回来的商队说,他好像为了控制这瘟病杀了人,虽然有助于战事,但军中反弹挺大,更多的事情,就没有打听到了。”   江霏微点点头,“多谢姥姥。”   查姥姥叹了口气,“老奴不赞成你去普定,太乱,你这身子骨这么差劲,去了怕是要把命搭进去。”   江霏微却坚定地说道:“姥姥,我意已决。”她看着手里的茶杯,“有些事情,我要问明白,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的。我知道这样姥姥也会有嫌疑,可我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哪怕姥姥给我提供些门路,我也感激您一辈子。”   查姥姥挣扎了下说道:“川贵现在缺粮,老奴有个手帕交,家里要去那边……发点财,她很厌恶这样的做法,不过她家里的人向来是看钱行事,老奴和她也商议过,这次他家去普定的队伍,有她以前的奴才,外加上你的那些银子,足够帮你一把,她也说全当是为他们家干过的事赎一分罪了。”查姥姥开玩笑似地说:“不过我可是将小姐您形容成了被父亲压迫被迫和情郎分开的凄惨形象就是了。”   江霏微立刻给查姥姥跪下,“多谢姥姥成全。”   查姥姥扶她起来,“可是姑娘救了我那小孙子的命,这算什么?”   她听见门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压低声音速速说道:“五日后午夜,他们家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需要小姐你能想法子赶到。”   二人刚坐定,便听见雕花木门被推开,容秋和容春走了进来。   江霏微笑着说道:“这么快就吃好了?”   容秋见两人面无异色,松了一口气,笑着回了,“都是好糕点,奴婢们说要等着晚上再吃呢。不过奴婢担忧二位主子没个照应,便赶紧过来了。”   江霏微心里一叹,看来还是不放心自己一人与外面的人接触,“容春,你去把我昨日做的糕点拿来给查姥姥尝尝。”   查姥姥笑着接过容春递过来的盘子,随意挑了一个尝了尝:“好姑娘,干脆你这方子卖给老奴吧,老奴给你分红。”   “好呀,你分多少?”江霏微笑着应了,转过身对容秋、容春说,“等我赚了银子,请你们吃饭。”   查姥姥哈哈笑起来,“你还真舍得卖给老奴啊?”   “自然,不过这方子我还要再改改,弄好了,我给你递帖子,你来尝尝就是。”   深夜。   顾青宇小心翼翼的走偏门进了院子,看见容秋侯在前厅,上去一拱手,“她这段时间可还好?”   “姑爷放心,江姑娘这段时间心绪稳得很,只需要好好将身子调养好了。今儿她还见了那位查姥姥,吃了不少东西。”   顾青宇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查姥姥以前伺候她的,又衷心。”   容秋安慰道:“老爷,江姑娘这突逢变故,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过上舒坦日子,心中难免有怨,慢慢来就是了。”   顾青宇点点头,“凡事顺着她些,这段时间可还缺些什么?”   “都不缺的。”容秋顿了顿,“老夫人可还好?”   “今儿下午才见了一面呢,一切都好。对不住,我这里实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好将你从你老夫人身边调过来,等我找到合适的奴婢了,就将你送还老夫人那里。”   “姑爷这是哪里的话?我就是关心下老夫人,免得她觉得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江姑娘是顶好的性子,奴婢伺候她都是福气,连容春也觉得是享福呢。这几日姑娘身子不错,姑爷可要来吃顿饭?”   顾青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她不愿见我就罢了,等局势再平稳些,我再来。”   这厢容秋刚回房歇息下,江霏微便偷偷出了房门,来到了池塘边的亭子,等了会见没动静,作势就要往池塘里跳,果然十五立刻出现了,“小姐。”   “我要去找顾言,你帮我。”江霏微挑了挑眉毛,开门见山说到。   “不可以。”十五呆呆的回了话,“主子嘱咐过,叫你不可以去找他。”   江霏微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他既然早就料到我会想去找他,那我偏要去了。”   十五还未辩解,便听见江霏微继续说道:“顾言说过,你是我的人吧。”   “恩。”十五低低应到。   “你既然是我的人,为什么还要听顾言的话?”   “因为.........主子要求我做你的人,但必须听他最后那两个要求。”   “可你一边听着他的号令,一边装模作样的认我做主人,你这分明就是首鼠两端、背信弃义。”   “姑娘,我没有。”十五有些动摇,但还是委屈的回应了。   “看你挺老实的,你这一边念着旧情,一遍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人,分明就是左右逢源,分明是小人行径。”   江霏微见他榆木脑子说不通,着急得很,“你自己考虑吧,五日后我会去找顾言,你若是真当我是主子,就帮我和我一起走;你若是不愿,我也不要你这样的奴才,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江霏微说完转身就走,十五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我答应你,你别不要我。”   江霏微松了一口气,回了房,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五日。   逃离,我要逃离,我要去找他。 第78章 全套 真行啊顾言,瞒得够深。   “你就是查姥姥委托的霏微姑娘?”   “是我。”江霏微将查姥姥留给自己的书信递上前。   “成, 不过查姥姥可没跟我说有两个人啊。”那小厮看了看江霏微身后的十五,有些疑惑。   “这是我的小价,出门再带上丫鬟也不方便, 便带上他了,查姥姥可能是忘了提及罢。”   那小厮挥了挥手, “反正路上的衣食住宿你们自己负责。”   江霏微和十五见他放行,赶紧坐到了拉货的后箱里, 趁着夜色出了京城。   江霏微心里有一种逃离开牢笼的兴奋与刺激,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 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主子,你歇息吧, 我给你守夜。”十五自从出了那院子, 就总是惴惴不安的样子。   江霏微见她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眨了眨眼睛, “十五,你为什么当了暗卫?当初怎么跟了顾言?反正我也睡不着, 给我讲讲吧。”   “我......我父母生的小孩太多, 我养不活,便把我丢了,我就进了阁。”十五的声音仿佛上紧了的琴弦,“后来, 我任务失败,被督公救了一命。”   不知道为何,说到这儿时, 他的声音有几分虚。   “这样......那顾言,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十五沉默了一会, 才回答道:“是个对自己很狠,但对主子很好的人。”   江霏微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次很凶险,他却将我给了你。”   江霏微勉强笑了笑,“顾言身边,现在还有那些暗卫?”   “属下不知。”   “顾言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些的?”   十五又沉默了下去,江霏微见她不回答,继续追问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总不会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告诉我吧?”   十五生怕江霏微又说什么不要他的话,只好闷闷答了,“从那次...园林之会。顾督公和顾老爷他们,达成了交易。”   “呵。”江霏微感觉心口那无名火又起来了,真行啊顾言,瞒得够深。搞了半天自己在避暑山庄说的话,全当喂狗了!   江霏微还想问十五些什么,十五却是很害怕似的,什么也不说了。   “怎么哑巴......”江霏微还未说完,马车突然一抖,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江霏微正想下马车看看,却有人先一步拉开了帘子。   “姐姐,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江霏微瞬间感觉血液都凝滞了。   七皇子,应该称建业帝,正笑咪咪着站在车外,对着江霏微伸出手来,“跟我回去,姐姐。”   江霏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站住的。   建业帝呵呵笑着,粗粝的嗓子承受不住他兴奋的情绪,有几分刺耳,“我就知道,姐姐还在京城的。”   他有些不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五,“姐姐,你看看,这就是出卖你的奴才。是顾言派他保护你的吧?哈哈哈,真是笑话,为了她的同僚,叫什么来着,十六?还不是把你卖了?这狗奴才的人,真是连狗都不如。”   江霏微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五,不发一语。   “姐姐应该是恨死她了吧,放心,朕不会放过她的。”建业帝看了一眼十五,“你放心,十六违抗朕的意愿,早就死在牢里了。本来你若是好好听顾言的话,好好服侍姐姐,还能多活段时间呢。”   十五难以置信的抬起了脑袋,“你、你说什么......我不相信!不信!”   “爱信不信。”建业帝觉得有些无聊,对着旁边的人挥挥手。   江霏微忽然窜到十五跟前,“快跑!走!”   十五看着挡住自己的江霏微,咬咬牙,飞速跳上了树,跑远了。   建业帝似乎早就料到了江霏微会如此,他看着江霏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没有告诉她,外面早就布满了追兵,就算那奴才轻功再好,也跑不远的。   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惹姐姐生气了。他笑着走到江霏微跟前,“姐姐,回宫吧?”   “我不回。”   “姐姐,那些人哪护得住你呢。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建业帝心情颇好,笑眯眯蹲到江霏微跟前,江霏微看着他一身锦绣,忽然发现,自己认识他的日子不长,可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朕早就觉得奇怪了,顾言怎么会舍得带你去普定那样的鬼地方呢?别的不怀疑,他对你的那些脏心思,朕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建业帝轻轻拉过江霏微的手,“他幸好没有碰过你......朕就赏他在普定自生自灭吧。”   江霏微挣脱开他的手,“圣上,你不该如此。”   “姐姐不用叫我圣上。”建业帝露出了些悲哀的神色,“姐姐从来没有问过我名字。”   “我一直等姐姐问我呢,可姐姐只唤我七皇子。我叫夏志瑾,姐姐唤我名字,好不好?”   “皇上,你知道奴婢最讨厌什么吗?”江霏微抬眼看向他。   “我最讨厌的,就是借着权,毫不顾他人想法,做着自认为正确的事。说到底,只是让自己舒服的事情罢了。”   建业帝愣了一下,随后笑开了,“姐姐放心,朕也会给你权,这样你就不是只被别人牵着跑了。” 第79章 普定 小子,下车了。   “喂, 小子,下车了。”   掌柜啐了一口,走到后头, 将车上坐着的人拉下了车,“你的亲人说不定早死了, 还巴巴往这里走干什么。”   他瞥了一眼不说话的男子,伸伸手, “自己都没了半条命了,送死前先把银子给了。”   自己的商队走了二个月有余, 终于走到了顺庆府,因为瘟病, 也不敢再往前了。这小子好运气, 搭上最后一趟。   男子不说话, 按之前商议的价格, 将银子给了掌柜。   此地离普定还有些距离,男子自己买了辆车, 又花银子买了路引, 往普定府走去。   越往前,越是凄清,甚至快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   赶到普定府,已是夕阳西下, 他只好先在一处客栈歇下。   管着客栈的是个中年妇人,见男子岁数不大,又独自一人来普定, 有些好奇的问道:“咱们这可都是只进不出,飘满了亡魂的鬼地方,后生年纪轻轻, 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笑了笑,“我来寻人。”   那妇人摇摇头,“小子你来的不是时候,不要怪我长舌,这时候来,怕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也找不见人哦,就算找到,说不定也是一抔黃土了,你看我家那汉子,染上那病,我还没见着一面,就被关了起来,我再也没见过...怕不是...怕......”还未说完,却是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那妇人兀自哭了会,又平静下来。男子顿了顿,问道:“你亲戚关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   “关在城南那头呢,只要是染了病的,全都抓去关了,在那里面,还不就是等死?”那妇人恨恨说道:“皇上派来的那个什么顾督公,好狠毒的心思,我都听说了,他就是要把染了病的都杀了,这瘟病也就止住了,他这样,还不如薛大人!至少不会咱骨肉亲情分离不是...哎,这可怎么办......”   “这位顾督公,也在城南呆着?”   “自然,他又不敢上前线和柳大人一道杀敌,就躲到后面去了。”   “柳大人?”   “是朝廷新派来的小将军,叫柳锦的。”   瘦弱的男子问完这些,便出门去了。直到天完全黑了,北风四起,才回到了客栈。   妇人见他回来,小心问道:“可寻着你亲戚了?”   男子点点头,“寻到了。”   “那就好啊。”妇人放下手中的灯台,“你说这瘟病也怪,之前都压住了,这天冷了怎么又起来了……”   男子没有搭理她,默默到了房间歇息。第二日,留下了不少银子,便离开了。   虽然是初春,可还透着残冬的寒意,顾恭在门口站着,跺脚也不管用,却固执着不肯找个避风的地方呆着。   一个小太监凑过来,“公公,您回去歇息着吧,昨儿都一夜没合眼了,若是你也倒了,咱们可怎么办?”   “能他妈的怎么办!就一个死,怕什么?”顾恭心情不好,对着自己的徒弟也懒得留情面。   他瞥见门口的太监们吵闹着,更觉得心烦,跺跺脚往前走去,“干什么呢?没个安生!”   “主子,这人偏要见顾督公!还赖在这不走了!”   顾恭冷笑一声,“呸!咱们干爹是谁都能见的嘛!”   那男子一把扯掉面罩,“顾恭,我不配见吗?”   顾恭吓得腿一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江姑姑?!你怎么在这?”   “顾言呢?我要见他。”江霏微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又把脸上的面罩又扣回去。   顾恭却觉得和做梦一样,仍不停追问着,“十五呢?怎么没跟着姑姑?”   “死了。”江霏微的语气不带一丝情绪,“你让不让我见?不让我走了。”   顾恭敏锐察觉到了江霏微的不对劲,三步化作两步上前跪下。   江霏微的语气弥漫着不耐烦,“做什么?起来。”   顾恭却固执的不起身,不断给江霏微磕头,“求求姑姑......救救督公…...劝劝他吧,督公真的苦啊!为了你,他什么都舍弃了,我知道姑姑觉得他独断,可他实在没法子了,真不是故意气你的,他现在连命也不想要了......”   江霏微沉默了一刹,“我都来了,暂时不会走。你起来,带我去见他。”   顾恭听江江霏微放软了语气,连忙起身,“姑姑跟我来。”   顾恭引着她走到了一处小院。   江霏微看着面前的破旧的屋子,微微皱眉。   她轻轻推开房门,里面一股子异味传出来,江霏微却毫不在意,她轻轻走到床前,看清了他的模样。   几月不见,顾言已经瘦的脱了相,仿佛一具骨头架子被丢在这破百的房子里,无人问津。   她只是轻轻在床边坐下,顾言就醒了。江霏微不由有些心惊,病得如此严重,却还是如此浅眠。   顾言愣愣看着江霏微,隔了小半响才释然似的开了口,若不是这过于冷清,江霏微差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又入我梦了,真好。”   江霏微突然想到顾恭说的,顾言有时候,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江霏微不敢贸然开口,顾言见她不说话,勉强笑着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还怪我,所以每次,都不和我说话。”   “莫怪我。”他叹了口气:“莫怪我了。”   “顾青宇会对你好的,你放心,若是你过得不开心,或者是他们家的人不接受你...咳咳......你......我早就,托付了顾家小姐,我给你留了一笔资产,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的...你莫怪我了。”   他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深呼吸了两口,稍微平复了下,才继续说道:“你怎么还是不理我呢?”   江霏微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让眼泪沾湿了面庞。   她明明下定决心,见着顾言先骂他个百八十遍,可真见他这般了,她真的狠不下心。   “我知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好开心,这辈子都...没这么快乐过。可......咳咳咳,我自私了大半年,我又开心,又疲惫,我总是做噩梦,梦到以前,我总是害怕护不住你,明明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我只是个受人使唤的奴才,我没法保护你......我还是个太监,我没法占有你...”   “你是那般金贵的小姐,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无根的奴才,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毁了你......”   “我早就起了邪心,是我......我不该的,是我害了你...”   “我没有办法回头了,你愿意入我的梦,就说明你没那么恨我...是不是?”   “我快死了......你放心,等我死了,普定死了两个朝廷命官,还死了皇上派的监兵,对顾青宇是很有利的.........真希望,咱们来世还能相见啊......”   “你对我好,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救过你,你别怪我,等你见识了宫外的世界,你会理解我的决定的...咳咳咳.........”   他烧迷糊了,说出来的胡言乱语如一把把利刃戳进江霏微的心底,她颤抖着将手伸向顾言的手,轻轻覆住了他毫无温度的右手。   这几个月,她有无数怨怼积压。   她曾无数次想着,见了顾言,她要如何报复回去。可至少今日,她不想发泄自己的脾气。   顾言感受到江霏微手心的温度,有些迷惑,怎么梦里还是有温度的呢?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江霏微开了口,“你还是不懂,我为什么怪你。”   “.........你愿意和我说话了,霏微,你愿意吗?”他眼睛仿若回光返照一般,亮晶晶的。   “恩,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我没有......我错在伤了你的心,我在最开始,就不该因为私欲靠近你、答应你。”   “你还是不懂。”江霏微靠近顾言,“不,你错在,明明知晓我对你的感情,却以为我好的名义,将你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愿不愿意。”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脸,“平日里对我千依百顺,你实际就是个独断专行的混蛋。”   “我.........”顾言没有反驳,他突然有些恐慌:“是我错了......那你能不能不怪我?”   “你先好好歇息,咱们明日再谈,好不好?”   “好。”顾言本来身体就很差劲,撑着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极限了,他刚说完闭上眼,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连忙出门让顾恭去请郎中。   不一会,顾恭领着一个中年男子来了:“张姑姑,这是萧大夫。”   萧大夫微微一拱手,就进了屋子,他把了脉,摇摇头:“情况不如之前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江霏微紧紧握了握拳头,反而冷静了下来:“萧大夫,尽人事方听天命,现在我们还能做什么?” 第80章 要求 而我真的,太失望了。   “咳咳......咳咳......”   顾言被一阵咳嗽呛醒, 只觉得口干舌燥。   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他转动眼睛看了看,屋子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也没有了难闻的气味。   他又摸了摸身上的被褥,不知道谁, 给自己弄来了厚被子。   想必是顾恭今日得空替自己收拾了一下,虽然想喝水, 可自己实在没力气唤人,便先躺着算了。   顾言盯着头顶上破败的架子床的残影, 不由感叹,自己最终还是要死在这样的地方。   他的思绪不由飘到了昨晚。   他又梦见霏微了, 自从染上这病以后, 他总是忍不住梦见霏微, 反反复复好几次, 但昨日还是梦里的霏微第一次对自己说话。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做错,可他又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   万一霏微过得真的那么不开心该怎么办?昨天在梦里, 她好像哭了.........   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就被顾言自己打消了,不论干什么,也比给自己这样的阉人做对食强,自己也是□□做梦, 还幻想江霏微对自己这样狠毒的人有什么不舍。   他听见房门吱嘎一声推开又合上,想必是顾恭来了,他强撑着支起身子, 只觉得头晕眼花,只得闭上眼睛缓一缓,“今儿情况如何了?咳咳.........喂我些水。”   一个杯子递到顾言嘴边, 他猛地喝了两口,又忍不住咳了起来,来者放下杯子,轻轻抚着他的背。   不是顾恭,这是谁?他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江霏微见顾言止住了咳嗽,又继续将水递到他嘴边,   她见顾言愣愣看着自己,挑了眉说道:“顾督公不会真以为,昨晚是梦一场吧?”   “霏微?怎么是你?你为什么在这里?!”顾言身上微微颤抖了起来,还不等江霏微回答,他有些绝望地嘶吼了起来,“你来!你来这地方干什么!咳咳咳.........十五怎么办事的?咳,让他滚过来!你还不快走!走!”   “十五已经死了。我为什么在这里,督公不明白?”江霏微猛然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顾言身体一僵,没有开口,江霏微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又让我滚,顾督公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我.........”顾言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我护不住你......咳咳,我护不住你了,你快走,染了病,就不好了。如果顾家待你不好......”   “顾家待我不好,你就让我拿着银子过快乐生活?”   顾言住了嘴,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晚说了不少胡话。   他只觉得绝望侵袭了他的全身。现在自己,能给她什么呢?   “我......咳咳.........染了这病,没几日活了。”   “顾言。”江霏微轻轻摸过他消瘦的面庞;而顾言的双眼,竟然蓄满了泪水。   她不由放轻了声音,“我不怕死,你信不信?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江霏微看着顾言震惊的神情,小小笑了一下,“我曾经说过,如果你自尊自爱,我就告诉你。不管你听后接不接受,你都不准逃开我,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可我真的很恨你。”   江霏微的眼睛有些发红,“是我的话如此轻贱,让你一句都记不住吗?”   顾言只觉得心如刀绞,是自己混蛋瞒着霏微做了决定,是自己故意不听她的话,不是霏微的问题!“不是!不是的!”   江霏微早就料到他会反驳,“是吗?可你不是这么做的。”   “你嘴上答应了我,可筹谋任何事从来不告知我,决定也替我做完了,还洋洋得意觉得护住我了。”   江霏微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顾言,我这几个月真的气疯了你明白吗?你根本没护住我,你让我觉得生不如死,我就是一只任你打扮的猫!而不是你的妻子!甚至不是一个人!”   顾言看着她,“我错了,霏微我错了,咳咳,我……”   江霏微冷冷看着他,“你惯是会说谎话的,我今日便要问明白。”   “我之前说的如此明白了,为何你仍要瞒着我,自作主张行事?是我的话对你无足轻重,也无需放在心上吗?”   顾言垂下脑袋,“不……是我,是我自大自傲,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也能顺你心意。”   江霏微看着他颓丧的样子,不由叹气,“我一路奔波而来,就等着你这句话。我真的不想相信,我寻不到一个认真理解我的人。”   “我自己一个人,从京城赶到这里。我就是认死理,别人都可借着权势、血脉、情感指挥我,唯独你,我不希望如此。”   “而我真的,太失望了。”   她说完这些,仿佛也宣泄了压抑几个月的情感,她起身,拿起一把椅子,坐在了顾言的对面。   “我曾经说过,你只要敢再借着这种伤害自己的法子去换前程,每次我就把告诉你我身世的时间推迟十年。可我一来,你就已经把自己作践成这幅模样,我现在要求你必须给我活下来,听我说。”   “......好。”顾言点点头,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活。   江霏微看着他,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我现在看着你,就想到我曾经一厢情愿地相信是多么幼稚和惹人嘲笑。”   她平静说道:“我会帮你一把,让你好好活下来,等事成了,你走你的阳关道,回老家过日子。我也不想回京了,就四处游乐一番,咱俩的事情也算了了。”   顾言没有出声。   他明白,曾经他以为自己这样的人,对所爱最好的方式,是放开,但他现在,他只想做这天下最自私的人,也没有机会了。   霏微是真的生气了。   “这病蔓延的太快,我将所有......咳咳,染了病的都集中起来,由大夫统一治疗,不过薛范的旧部指使了些人闹事,我这边杀了些人,有些民怨。之前控制住了,可入了冬,不知为什么又起来了。”   他说了这些已是喘不上气,缓了缓方又用细弱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底子差,还是染了病,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养着,你别在这里呆着,回城里呆着可好?我找顾恭给你安排好地方。”   “我昨儿到你这里来,你这儿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可不信他们能照顾你活下来。”   江霏微说一不二,顾言也不敢再劝,或是耍手段,“好,那我让医生天天为你诊脉。”   江霏微呵呵一笑,“本来以为说服你还需要费些口舌,没想到这么轻松你就允了,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我警告你,你可别又玩什么花招啊。”   “不会的。”顾言轻松地看着江霏微,“反正你在城里呆着,我也是天天担心你,那还不如让你留在我身边。”   他没有说,他知道自己怕是撑不过去了,哪怕死前能多看看她也是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准备午饭,你好好休息。”   江霏微出了门,便看见顾恭侯在外面。顾恭见她出来,连忙拱手,“给姑姑请安。”   “我不是宫里的姑姑了,以后这些礼节就免了。你进去吧,少说两句,别让他累着了,我去准备些吃的。”   顾恭进了屋子,见顾言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而是微笑着看着文书,心底更确定了,暗叹还是张姑姑有法子。只是督公的身子......哎,只希望能撑过去。   顾言见顾恭进来,问道:“这两天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小将军那边也说了,一切尽在掌握了,现在就等着蛮子上钩了。”顾恭有些担忧,“不过皇上那边......我们将那些银子直接做了军费,皇上怕是......”   “没事,只要仗能打赢,这病能控制住,咱们就能扳回来。”   江霏微来到了厨房,除了找到些米,什么也没有,她简直不知道顾言前几个月都过得什么日子。   她只好先派下面的人出去看能不能寻些有营养的东西来,自己则先将米饭煮了。   “江姑姑!”江霏微一转头,是个有些面熟的小太监,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小太监上来行了礼,“奴才雨轩,之前和姑娘在宫里时,见过的。”   江霏微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对了,还有小夏子,和你玩挺好的,他去哪里了?”   雨轩眼神黯淡了下来,“小夏子他染了病,没撑住,上个月走了。”   他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奴才知道你来了,去寻了几个鸡蛋来,现在缺粮,姑娘将就些。”他小心翼翼的将装鸡蛋的篮子放在桌上,就打算出去。   “哎!你别走!”江霏微拦住了他,打开盖子看米饭已经差不多了,便用了些油煎了个鸡蛋,又将路上买的咸菜夹了些放在热腾腾的饭上,递给雨轩,“幸好你带了鸡蛋来,否则今儿这饭真是没办法,快吃了再去忙。”   雨轩连忙摆手,“姑姑,这是奴才专门给你寻的,奴才不用。”   “快点!我举着手酸!”江霏微眨眨眼,“你不吃饱饭,还怎么帮顾言,他现在身子不好,你们都倒了可怎么办?瞧你瘦的这样子。”   雨轩犹豫了下,接过饭:“多谢姑姑.........明儿我定再去寻鸡蛋。”   江霏微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小孩子,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雨轩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说道:“姑姑,我跟你......一个岁数。”   江霏微手一停,“啊?”   她看了看瘦的跟豆芽菜一样的雨轩,失笑摇了摇头,“你还是之后顿顿来我这吃饭吧。”   江霏微随意就着咸菜扒拉了几口饭,又将剩下的三个鸡蛋煎了,嘱咐雨轩将一份给顾恭拿过去,便将食盒拿到顾言房里。   顾言正在看文书,见江霏微进了屋,连忙将文书放下,“这里没什么吃的,你让顾恭去寻些来将就下。”   “你不看顾恭就不会做事了?这两日好好休息。”江霏微将食盒打开,端着碗走到床前,递给顾言。   顾言接过碗,“你吃过没?”   “我吃过了才来的。我就怕这里缺东西,幸好路上的时候买了两罐咸菜带着,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顾言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有些歉意,“抱歉,实在是...咳咳,没什么胃口。”   江霏微点点头,“把鸡蛋吃了,其余的没关系。”   顾言勉强将鸡蛋吃完,江霏微递给他杯子让他漱了口,便扶他躺下,她见顾言出了层虚汗,不由有些担忧,“你要多多休息,虽然我是不怕死,但你可不能丢下我,知道吗?”   “恩。”顾言点点头。   江霏微收拾了下东西,就掏出之前在城里买的针线和布料,打算逢一个口罩,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作用,至少有个心理安慰才是。   “你在缝什么?”顾言浑身难受,实在睡不着,他转过身看着江霏微在缝两个布片,不由有些好奇。   “这个叫口罩,这个瘟病是有传染性的,为了减少被感染的可能性,这个有一定作用,还有你把所有病人安放在一起,也是有用处的。”   “将病人集中收治是医者给的建议,这个口罩我却是没听说过。”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若是能平平安安和我一起回京城,我就告诉你。”   顾言看着江霏微一针一线缝着,心中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安定感,竟真的缓缓睡过去。他意识消失前,还在想着一个问题。   霏微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赶到普定的? 第81章 化缘 只要有一丝希望。   顾恭看着一群小太监围着江霏微讨吃的, 竟然出神了一会,没阻止。   他敏锐感受到了,江姑姑并不像以往那般跟干爹亲近, 总是淡淡的,可每天又定时去看干爹, 不像闹脾气……   京里的消息也断了,他们都不知江姑姑一个弱女子, 是如何到了普定。可他明显感觉江姑姑变了。   以前江姑姑虽然性子也好强,但终究是娇小姐, 也无需她来往应酬,每日就是缩在宫里玩乐。   可现在......她来这边才几日, 不仅安抚上下情绪, 让本来有些沸反盈天的营长安稳下来。还亲自给大夫打下手, 煎药做饭样样能行, 大家都乐意听她一句劝、给她几分面子。   但这些他还没仔细探查,就被更大的事情压住。   顾言的病来势汹汹地扑上来, 竟是再也没有清醒日子了。   ————   “将军!怎么伤这么重!”   柳锦皱了皱眉, “这样的小伤,值得你大呼小叫的,没规矩。”   那小兵红了眼,“狗日的蛮子, 还有跟着薛范的那群狗,天杀的,就知道给咱们添乱!”   “哼, 不论是蛮子还是薛范的走狗,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就是拼了这口命拖, 也要拖死他们。”柳锦浑不在意,他皱了皱眉,想起一事,“那阉人那边怎么样了?”   “我去问了,我那日去问事,看见有个女的和一个大夫从他房里出来,看那女的眼圈都红了,估计那阉人是快死了吧。”   “女的?”柳锦突然想起来顾青宇给他加急送来的信,“操,你怎么不早说!”   “啊?”那小兵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将军匆匆离开了。   “姑姑!”顾恭敲了敲门,进了房间,江霏微正在给神志不清的顾言喂药,他见顾恭欲言又止,便将碗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出了房间,“怎么了?”   “是柳锦将军来勘察,说是要见督公,奴才说了督公起不来身了,他就说要见姑姑你。可这……”   江霏微想了想:“无妨,我过去。”   自己偷偷溜到普定,顾青宇那边肯定在找,自己躲不过去的。   柳锦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着,小太监给他递茶,他横了一眼,“谁要喝你们这儿的茶!拿走!”   江霏微正进屋,就听见他在吼人,不由皱了皱眉,又考虑到他是将军,难免脾气直些,还是笑着进了屋,“见过柳将军。”   柳锦见江霏微进了屋,又看那脸与画像有九分相似,便确定了她是顾青宇说的人。   瘦瘦小小的姑娘,联想到信里所言,她甚至敢对新帝动粗......他对江霏微的印象难免差了几分。   他直接说道:“江姑娘,你可知顾大人有多担心你?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胡来?”   江霏微笑着说道:“柳将军,我和顾家断了关系了。你也没必要一上来就责备我吧。”   柳锦皱了皱眉,“怎么?不愿意做顾大人的亲戚,却愿意巴巴追着一个阉人?”   江霏微点点头,“没错,怎么了?”   柳锦冷哼一声,“从小没放在江侯爷身边教养,竟是这个德行!怎么,顾言还没死吗?我可是听说他已经不行了。”   江霏微对这种人可没耐心,更是懒得伺候,她笑着说道:“怎么?你们这群男的自己没本事,朝堂上被别人弄得毫无反击之力,就要用别人的血去替自己成事?柳大人,好本事,好能耐啊。”   “再说了,忠勤侯府早就被剥了功名,您还唤江迟凌为侯爷,太不合适了吧?”   柳锦见江霏微当着一群阉人的面这么说自己,当即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江小姐,听说你母亲怀了你,还嫁给了县令到小妾?难怪作为一个姑娘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好,你现在就在这里守着那个阉人下葬吧,等回了京,让顾大人教教你礼义廉耻。”说罢便一甩袖子,气冲冲的离开了。   顾恭一群人哪里听着也生气了,江霏微拦住他们摇摇头,“罢了,他是将军,把他赶走就行了。毕竟我们两边本来是合作关系,闹僵了面子上不好看,还容易被人抓了把柄,何况到时候克扣我们什么,我们也有口难言。”   江霏微回到房里,顾言仍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江霏微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仍是一片滚烫,又摸了摸他的手,确实一片冰冷。   顾恭为难的说:“今日的药虽是喝下去了,只是这喝了这么多天确实半点用没有......”   “无事,你下去忙吧,我看着他。”   顾恭应了,小心翼翼的下去了,他之前见姑姑来,心里还是开心的,可见着督公已经这样了,他却宁愿姑姑没有来这,平白伤心。   江霏微枯坐在床前,她盯着顾言消瘦的脸庞,突然有些害怕的将手指放到了他的鼻子下,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涌动,才呼出一口气。   “我刚来这见到你,还生气呢,本来想着,我要闹闹脾气,起码要闹个一年才原谅你,结果你又不理我了。你自己说,气不气人?”   “总是我追着你跑,现在你能不能努把力,也起来追上我呢?”   “我今儿都被人欺负了,也不见你起来帮我,哪怕是起来安慰安慰我也好吗。”   江霏微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到了被子上,形成了一颗颗暗色的印记。   “你要是敢死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江霏微紧紧握着顾言的手,一直坐到了天黑,也没有动弹。   顾恭忙了一圈回来,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响动,连忙推开门看,见二人都无事,方舒缓了一口气,但看见江霏微通红的双眼,顾恭的心不由落了下去。   他只好笑着将饭端给江霏微,说些话来讨趣,“姑姑,多少进些饭食吧,今儿这饭可有意思了,是个老和尚来这儿化缘,你说这普定兵荒马乱的,到这城南死人堆的地方来化缘不是添乱吗?奴才正想派人将他赶走呢,结果他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袋子米,就消失不见了。奴才想,不会真是佛祖下凡吧?就找人煮了这米吃了,确实是好米,今儿柳将军那儿又没批下来吃的,粮食实在不够,索性就煮了这米,姑姑尝尝?”   江霏微勉强笑了笑,“若真有神佛庇佑,那可是好事啊。”   顾恭见江霏微接过了碗,松了口气,又讨她开心地继续说道:“那和尚满嘴怪话呢,奴才问他那儿不去怎么专挑这样的地方来?他还说什么是因为去年有一位恩人给了他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那恩人指引他到这里来的。你说哪有什么恩人把人往这种地方带的......”   “你说什么?一千两银子?”江霏微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丝思绪,“那和尚长什么样?”   顾恭愣了愣:“那和尚......就和尚的样子啊,有些胖胖的,穿了袈裟,对了,他那袈裟还怪气派的,奴才本来想着他是骗子,想乱棍打出去的,可转念一想,这也......”顾恭自己说起来,也觉得奇怪了。   “那和尚可是京城口音?”   顾恭点点头:“没错!确实是!字正腔圆的!”   江霏微脑子一激灵,连忙起身,“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没离开!”   江霏微让顾恭看护着顾言,偏偏关着病人的营地里有人闹事,大伙儿都抽不开身,江霏微等不及了,只好出了营地,一家一家的找。   天已经黑了,暮春的夜寒意依旧,被战火和疾病摧残的城镇寂静无声,只有寒风拂过空荡荡的一间间房屋,越过江霏微奔向前方。江霏微只觉得刺骨的黑暗向她侵袭而来,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可她一想到病榻上的顾言,又觉得这是唯一的法子了。她推开面前的屋子,只见一只野猫突然窜出来,江霏微吓得轻叫一声,跌落了手里的灯笼。   她望着头顶的明月,曾经有那么多一个人的日子,她都望着这轮明月熬过来了。   明月依旧,可她终究不想再一个人了。她从来不信神佛,可如今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她擦擦眼泪,继续往无边黑夜中走去。   顾言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被甩来甩去。   他一会回到舅舅给自己私自上了阉刑,他哭得满脸鼻涕泪珠,嗓子里塞了鸡蛋,叫天天不应;一会又回到自己腿被打断的时候,皇上仿佛看一条狗一样厌恶的眼神;一会又仿佛回到自己饿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被顾瑾的人压着灌了满嘴的泥水,他想躲开这一切,却怎么也躲不开。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放弃了,放弃了这一切就没问题了。   可他放不下,对,他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自己这样活着的人,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是一个姑娘,是一个自己挂心的姑娘。   姑娘很能干,做得一手好菜,还有一个好家世......   可自己还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啊。   他想要陪她伴她,想要宠她爱她。想要聆听她的秘密,知晓她的一切。   他不能死,哪怕有一分让她伤心的可能性,他都要坚持下去。 第82章 化危 我怎么敢丢下你呢?   顾言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江霏微在看见自己睁眼的一瞬间,流下的眼泪。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 江霏微便头一歪,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 想起身却没有力气,想喊人嗓子又是哑的, 幸好顾恭没多久就进来了,他赶紧将江霏微扶到了软塌上, 笑着喂顾言把药喝了:“主子,奴才们都怕你熬不过去了!幸好啊!苍天庇护啊!”   顾言三两口将药喝完, 哑着声开口:“她......她怎么了?”   “姑姑没事, 应该是累的。”顾恭笑着说起了缘由, “您连着好几日都没个清醒时候, 姑姑哪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咱们都以为你熬不过去了,连那柳锦也来惹姑姑生气。   “主子, 您可真是好运气, 您还记不记得姑姑给相国寺一千两银子的事情?就是有次相国寺住持亲自前往忠勤侯府,当时咱们还觉得是住持想遮掩丑事,结果江姑姑是真的和佛法有缘呢!那住持竟然出现在了普定,奴才没认出, 姑姑却是惦记着这个事情,一个人在普定府走了整整一夜,才找到觉慧大师, 可不,姑姑这才回来半日,主子您就醒了!”   “她......有没有, 额咳咳咳......咳咳......”   顾恭见顾言着急起来,连忙劝慰道:“主子放心,姑姑没事,就是一夜都没歇息,太累了,只是回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怕这脚上有伤,可姑姑担忧主子您,咱们也劝不动,那柳锦的夫人大概是有心赔罪,找了一个医女在外面候着呢,奴才这就叫人进来给姑姑处理下。”   顾恭叫了那医女进来,那医女朝顾言行了礼,“见过顾督公,奴婢奉兰夫人之命前来替江姑娘疗伤。只是这人多眼杂的,奴婢想着此地也不易修养,不如让奴婢将江姑娘带回军营,由兰夫人亲自照看着,也比久居此处妥帖些。”   顾言听他说完,开了口,“这位姑娘,在此屋给江霏微看诊即可。”   那医女还想争取,“这城南营地全堆积的病患,实在是......”   “我说过了。”顾言被顾恭扶起身坐了起来,他虽久病面色不佳,却自带着一股子平日里从不显现的凌人气势,让人难以拒绝,“就在这看。”   那医女只好妥协,“是。”   顾言虽然仍头晕目眩,却撑着未坐下,看着医女将江霏微已经脏污不堪的绣鞋脱下。   里面的袜子已经被血浸湿,那医女小心翼翼脱下袜子,江霏微在睡梦中也觉得难受,但疲乏让她没有醒来,只见她的脚底磨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还有一些已经相连成了一片,那水带着血糊成一团。   顾言死死盯着,绝对不挪开一丝一毫的目光。   等医女换好了药,江霏微也依旧没有转醒,顾言闭目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说道:“还烦请这位姑娘,每日来替霏微换换药。”   那医女应下,便立刻离开了房间。顾恭这才赶紧扶着顾言躺下,看着他又出了不少汗,“主子你可又鬼门关走了一遭了,这次可要好好注意,和姑姑长长久久啊。”   顾言横了他一眼,顾恭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也厚起了脸皮,“说真的,奴才真羡慕督公,姑姑对您那可真是一心一意没得说,奴才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就好咯。”   “你有空在这里耍嘴皮子,不如赶紧去看看营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有柳锦那边怎么样了,整理好资料,晚上立即报给我。”   顾言一见顾恭垮了脸,笑着说道:“这普定我可是一日都不想多呆了,你想多待着,大可多偷些懒。”   ————   柳锦回了营帐,便看见兰夫人的婢女岑青正在帐子里收拾东西。   岑青见他回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爷今儿居然按时回了,夫人去伙房那边了,待会就回帐子。”   “沙场无眼,我能回就不错了。”柳锦坐了下来,接过岑青递过的毛巾,“江大人的女儿,你带回来了?”   岑青摇摇头,“没,我去的时候江小姐累着了没醒,我没说上话,那顾督公也没放人。”   “哼,我就知道那阉人还有鬼心思,之前和顾大人商议的时候,还装的道貌岸然,说什么自己不会玷污江大人的女儿,现在一看,呸,还不是存了脏心思。”   “你也就知道拿着那阉人说,但偏偏人家江姑娘对这顾督公是一心一意的,你在这里撒气,能将他俩真变成怨偶?”   柳锦依声望过去,便看见兰夫人端着饭食进了屋,“人家江姑娘能走一晚上,去寻什么高僧给顾督公祈福,这份情意,可比咱们想象中重多了。”   “哎,终究是没从小养在江大人身边。”柳锦帮兰夫人端过食盒,将菜品摆出来,“她一直养在以前的历城县县令张迪名下,那张迪是什么习性?贪墨成习,弄得民不聊生,皇帝亲自下的命令将他斩首!”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江大人难道不是悔之已晚?明儿,我去亲自看看那姑娘,连太后都夸口称赞的孩子,终归是你有偏见。就算实在不成,品行还是可以端正端正的。”   ————   江霏微没歇息多久,就如突然惊醒一般,起了身。   屋里灯火昏沉,她有些惊慌地下了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顾言温和的声音,“霏微,可是醒了?别慌。”   她转眸,隐约看见顾言正斜靠着,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向她伸出了手。   “我听见你唤我别走,这不,我就赶回来见你了。”   顾言见她愣着,笑着安抚道:“好霏微,我怎么敢丢下你呢?”   江霏微还站在原地,昏黄的烛光映在她堆满泪水的眼眶,散发着温柔与奇迹的色彩。   顾言见她站着不动,宠溺地笑了笑,“我不敢去喝那孟婆汤,急急忙忙跑了好久才赶回来,现在身上还没力气,体谅体谅我,过来好不好?”   江霏微呜咽一声,飞奔到顾言的床前,一把抱住他,“顾言,顾言......!”   顾言轻轻拍着他的背,“傻姑娘,脚还伤着呢,也不知道慢点。”   江霏微有些急迫地从顾言怀里挣脱出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说不怕死!还有!还有为什么...”   “没事,没事。”顾言拍了拍惊魂未定的江霏微,“不用着急告诉我,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好不好?我发誓,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离你而去,别慌,慢慢来,我们之后的日子,还很长,够你慢慢讲。”   江霏微小口喘着气,渐渐冷静下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顾言的脸,“这次你要敢食言,我绝对...绝对不饶你!你信不信!”   顾言笑了起来,这是江霏微第一次见他这般仿佛放下一切的,肆意的笑容,“我信。”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躺下,直到日上三竿,江霏微和顾言才起了身。   顾恭见二人起了,小心翼翼进屋说到,“主子,兰夫人来了,说是带了医女来,给姑娘换药呢。”   江霏微皱了皱眉,正想拒绝,顾言却劝阻了他,“去见见吧,将脚上的药换了,那都是军里上好的金创药,也让你的伤好得快些。”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兰夫人我曾有幸见过,是位不错的夫人,认识认识也是好的。”   “夫人,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凭什么你要等一个太监的对食?咱们回去算了!这里可以是城南有那么多病.........”   “岑月!多嘴!”岑青喝止了自己的妹妹,但还是让被雨扶着出来的江霏微听见了,岑青有些尴尬,连忙拉着岑月行了礼,退到一边。   兰夫人站起身,打量着江霏微,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风拂柳似的,可面色坚定,又想到这是顾青宇的侄女,更让她平白生出几分喜爱之情。   而江霏微也在打量着这位兰夫人。   虽居高位,却施粉黛、不穿华服,不带钗环,面容里虽藏着几分岁月的磨砺与风霜,却也掩不住星眸里的锐利与锋芒。   她笑了笑,亲手扶着江霏微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早就想来见姑娘了,只是军中事务繁杂,有些需要我打点一二,这不,才抽出看,便赶来见你了。”   “多谢夫人,将军在前线为国尽忠,夫人在后方为国分忧,我很是佩服,只是不知今日夫人百般中抽空见我,所谓何事?”   “听闻顾督公身子大好了,我也拿了些补品来,这后方缺这缺那的,全靠顾督公打点,也是辛苦。”   江霏微听说是补品,也不客气,叫顾恭接过了,“多谢夫人。”   兰夫人对着岑青和岑月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姑娘聊聊。”   江霏微见她有话要说,估摸着又是些无聊的劝导,听听就是,现下瘟病还没控制住,和他们闹僵了也没什么好处。   “其实我今日见姑娘,首先也要和姑娘赔罪的,我夫君性子焦躁,那日顾姑娘为着顾督公的事情心急,他还毛毛躁躁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原谅。”   江霏微没想到一上来就是给自己道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没什么,哪里需要夫人和我道歉?督公如今平安,我也没生气。”   兰夫人眨眨眼,“我家那位.........年轻时吃过不少苦,他的父母都是因为宦官干政,才丢了性命,所以他对宦官总是存了些偏见和敌意。”   江霏微点点头,“无妨的。”   她懒得去体谅柳锦,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兰夫人笑了笑,“其实我今日来,也主要是为了见见你。”   她有些怀念的说到,“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了,若直接说你是江大人的女儿,旁人可能不信,可若是他们见过你的母亲,便足以肯定你就是江大人的女儿了。”   江霏微眼神一动,“您见过我母亲?”   “是啊,不过没见过几次,你母亲不太喜欢以前京城妇人的圈子。她娇娇怯怯的,不太会讨人喜欢,可却很讨江大人喜欢,总是护着她,当时不少京城的贵女,嫉妒她得很呢。”   江霏微露出了些微妙的神色。再次听见江迟凌对顾云烟的爱,她没有愤恨,只觉得造化弄人。   兰夫人见江霏微面色有些恍惚似的,叹了口气,“如今江大人也算自食其果,你在京里的事情我也略知晓……江姑娘,顾大人是真担心你,发了好几封信到这,说他不该逼你,你什么时候想回京了,一定要去找他。”   江霏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当初,是自己在南京联系上了顾青宇,他带着自己上了京,之后也处处向着自己。   江霏微无法改变他牢固的思想,只好选择了断绝关系,否则自己终有一日被他们压垮。   可偏偏顾青宇是真心想着她。   兰夫人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知晓你从前定是吃了很多苦,我也不知道你对顾大人抱着的,到底是埋怨还是漠视的心思.........他心里很多苦,不肯告诉旁人的,可我还是希望你知晓,就当是体谅他一分,好吗?”   江霏微想打断她,“夫人,我.........”   “我的母家和顾家也算世交,青宇以往就十分爱护云烟,对你自然也是真心诚意。可越是放在心里的东西,越会用错方法去对待。”   兰夫人叹了口气,握住了江霏微搭在桌上的手,“孩子,我不是要求你必须原谅他、顺着他,你不愿认他,我也无权干涉,只是........他也很辛苦。”   江霏微突然觉得嗓子里克制不住的酸楚,她哑着声说道:“可我真的喜欢顾言,又有什么错呢?我和顾言走到一起,你们却不愿意祝福哪怕一句呢?”   “其实根本里,青宇并不是因为顾言是太监的身份,才阻止这件事。”   “他不喜顾言,只是因为,你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和他相处;你还没有真正展望过这天下,就被迫在那宫里被定下了一生;偏偏他又是个太监。青宇何尝没有查过他?青宇是怕他心思狠毒,最终害苦的还是你啊。” 第83章 大白 完全没有提及,两人以后要如何。……   “先把饭吃了吧。”江霏微将饭放在桌上, 提醒着还在看文书的顾言。   若是平日,顾言没看完文书,肯定不会吃饭的。他正想拖一拖, 便感觉江霏微的视线扫射过来。   江霏微见他惊醒一般想动,笑着将碗推过去, “没办法,我是为了你好吗。”   在一旁端着热茶的顾恭, “.........”。   他总算知道是哪出问题了!   这几日干爹只要想做什么不合江姑姑心意的事情,江姑姑就会冷冷拒绝, 并附上一句“我是为你好啊。”   干爹每次也只能认了,江姑姑也不像单纯闹脾气, 真要干爹这段日子体会个够。   顾恭叹气, 别说是干爹了, 自己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头疼。偏偏江姑姑每次说的都有道理......   到了这样, 他这个外人也明白了江姑姑的意思。顾恭瞥了一眼傻笑的干爹,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春日渐远, 营里的状况也渐渐好转起来。   “王大夫, 辛苦你今日跑着一趟。”江霏微笑意盈盈接过王大夫手里的药包。   王大夫摆摆手,“姑娘做的那些个口罩,还有提出的根据病情不同、分成不同的区域来整治的建议,都让老夫受益匪浅啊, 何况姑娘在营里做饭熬药,顾督公忙碌奔波,都很辛苦, 老夫不过散散步,将方子和药材给你们送来,不足挂齿, 不足挂齿。”   江霏微点点头,“眼见着这病情控制住了,这城南营里也没几个人了,真是太好了。”   王大夫说到这,也不禁笑起来,“是啊,咱们也可以松口气了,何况柳将军勇猛盖世,将蛮子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仗眼看着也完了,百姓也可好好修生养息了啊。”   江霏微和王大夫正说着话,正巧顾言走过来,“王大夫。”   王大夫连忙拱手,“顾督公,老夫今日是来辞行的,也多备了些草药给督公和姑娘。”   几人寒暄了一番,王大夫便起身告辞了,江霏微转过身看着顾言,“见你有些着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顾言点点头,“宫里来了急报,让我们先行回京,柳锦处理好后续的事情也迅速返京。”   江霏微长舒了一口气,“总归是要回的,定下什么时候出发了吗?”   “明日一早就走。”   江霏微点点头,“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等顾言处理好了手里剩下的事情,已经夜深了,江霏微早已收好了东西,见他开门回来,笑着问道:“吃过晚饭没?”   顾颜点点头,“吃过了,几位地方官为我送行。”   “那就好,明日走得早,东西我收拾差不多了,还有些我拿不定注意,你过个目。”   二人收拾好东西,卧在床上,顾言先开了口,“霏微,有件事情,我需要征求你的意见。”   他继续说道,“按之前的计划,我是打算借这次机会,制造我已身亡的消息。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你如何想的呢?”   顾言深吸一口气,“我自然......希望你和我一起。霏微,让我照顾你吧。”   江霏微却是沉默了半响,才开口说道:“顾言,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只要你活下来,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我考虑好了,我现在就想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顾言连忙点头,“我当然愿意。”   “我要说的......可以说是有些吓人了,说实话,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不太真实。”江霏微坐起身,蜷缩着腿,靠在了墙上。   “我其实是来自未来的人,也可能是另一个时空的人,因为在我本来的时代,我出了车......总之就是出了事故,我就过世了,但我的灵魂却来到了这个时代,附在了刚刚身亡的江霏微身上,所以我只是占据着江霏微身体的一个陌生人罢了。不过我在我本来的时空,也叫江霏微就是了。”   江霏微有些不敢正视顾言的眼睛,“虽然听着很古怪,但我说的都是真话!”   顾言不由克制住全身力量,才能让自己因为震惊而睁大的双眼稍缓一些,显得不那么突兀,“这么说,你......根本不是,大周朝的人?而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是的。”江霏微点点头,“其实应该说是………我不是这个世界……不是你们这个天下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应当是来自几千年后的人,但你们这个朝代,又是千年后的并没有记载的……”江霏微不由紧紧扯住了被子的角,“所以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感觉我也回不去,我根本不知道……”   江霏微突然语无伦次了起来,她说不下去,掉下了眼泪。   她来到这里后,从来没有因为穿越的事情哭过。   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委屈极了。   顾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他稍显粗糙的手包住了江霏微的手。说来可笑,他之前是绝不敢干这样的事情的,但现在,他只觉得心疼她。   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她所说的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是如何换了身份变成江家小姐的,他至今没有查出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别说是什么来自几千年后这样荒谬的话,就算她说她只是个孤魂野鬼,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甚至有些隐隐地兴奋,如果她回不去她的国度了,她现在在这里能依靠的岂不是只有他一人了?   他真该唾弃自己有这种想法,但这样脏污的念头,克制不住的在脑海里生长。   他抱住了她。   没关系,我会将令你厌恶的这些东西通通藏好的,我能做得很好。   “你不要怕。如果……你在你说的你原来的天下,有双亲,不愿意认顾家的人,我们就不认,我会照顾好你的,你相信我,我定会让你衣食无忧一生,你想干什么,我都能替你………”   江霏微突然挣扎了一下,顾言赶紧放开了她,心中突然一阵惶恐。   就算自己把江霏微当作嫦娥娘娘来呵护,有他在身旁,也只会让嫦娥身边萦绕着卑贱,遮了琼楼玉宇的光辉,有什么用呢。   可还不等他的谢罪出口,另一道声倒是惹得他身躯都颤抖了起来。   “不管认不认顾家,我所希望的,只有你平安,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好吗?”   顾言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不该有的想法,因为这句话,仿佛烈火烹油,肆意生长。   不该的,应该认清自己的位置,再爱护她,也只能是在一旁。她这样好的姑娘,他应该为她觅得最好的丈夫。她以前在的地方肯定比大周朝要好很多,否则怎么会养出这样好的人呢?就算找不见,他也能护她安乐一生,自己只需要在她旁边,能看着她就好了。   他艰难地开口说道,“霏微………你是别的地方来的,你可能更不清楚和太监在一起,你应该找到夫君,懂吗?等我送你出宫了,你才会知道,外面……”   江霏微听他又在自怨自艾,不由情绪又起来了,一下子甩开还牵着的手,“我之前都说了!我不嫌弃你是太监!我根本不在乎!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之前明明都说好的,你又变卦!你就是,你就是不信我的话!”   “不是!真的不是不信你!”顾言紧紧抱住了江霏微,“我是怕,我是怕你后悔。”   “我不会的,你知道吗?未来,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很神奇的时代,用未来的话讲,你们这些古代是封建□□,充满了腐朽思想。”   江霏微笑了笑,“你一定奇怪,我好像对太监从来没什么反感的情绪吧?未来的人不在意这些,只要两人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就算是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高低贵贱都不像现在这般分明,和现在一比起来,是无比的自由。”   江霏微不由靠在了顾言怀中,感受着身下忽然僵硬的身躯,带着笑意说道,“我以前看其实也看过穿越小说……就是指我们那个时代的人,突然到达几千年前的朝代的故事,人家过去了都是当皇后,当一品夫人,还有什么首富之女啊,公主啊什么的,哎,我可真是太惨了,穿越到这里来,偏偏没什么荣华日子可以过,还找个......”   说到这里,江霏微挣扎着坐起身,用指头狠狠点了点顾言的脑门,“......找了你这么个人!连表白都是我先!”   顾言脸一阵红,连忙低头认错,“对不起……我虽然,给不了你什么荣耀的身份,但我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虽然比不得首富那样的,但你若是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为你寻来。”   江霏微忍不住又戳了戳他的脑门,“呆子,你说对不起干什么!不对!重点是在银子吗!”   顾言脸又红了点,“......嗯,不是。”   “哼!”江霏微装作生气似的转过身去,不理顾言了。   果然坚持了半分钟,便听见后面一阵想动,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了江霏微今夜最大欢喜。   他的怀抱不宽大,却是江霏微能感受到的,最温暖又最热情,最用力又最温柔的怀抱。   二人渐渐平复下了情绪,顾言坚定得将手放在了江霏微的肩上,让江霏微生出了些奇妙的安定感,“你既然作为江霏微这个身份来到了大周,那你就作为她活下去,不要再纠结于从前了。”   “你不要以如果我是江霏微得话,我会如何去做来考量,你既然活了下来,就是以你自己来思考。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明白吗?”   江霏微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仿佛一只困扰她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好。那从今日开始,我就是真正的江霏微,她的命运,不论是礼物还是罪恶,我都会接受。”   顾言见她神色不似以往那般忧心忡忡,也舒了一口气,“你身份的事情,告诉我就好,旁人就不要告诉了。”   江霏微笑着点点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好啊,那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是共犯了。”   “恩,我们是共犯。”顾言摸了摸他的头,“那么请问我的这位共犯,打算之后如何呢?”   他当然注意到了,江霏微完全没有提及,两人以后要如何。 第84章 相伴 您还欠妾身一个婚礼呢。   “姑娘!你日后可不能这般了!那群臭猴子明明就有银子, 他们是装作没银子,找你讨吃的!”   顺林见江霏微毫不在意地吹着口哨,气得直跺脚, “我知道姑娘不差银子,可老这般, 旁人看出来了,肯定会打姑娘主意的!”   江霏微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没事,反正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了, 咱们回吧。”   顺林眼睛一亮,“真的吗!我去给主子递信!”   江霏微见他跑得飞快, 有些无奈地笑笑, 转身收拾起屋内的东西。   那晚, 她并没有答应顾言的请求, 而是选择了再次踏上旅途,到不同的地方去, 感受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当然, 她基本都在江南一带徘徊,因为路引方便搞到手。   隔几个月,她就回到祥林镇,回到顾言落脚的地方休整一番, 和他聊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起吃几顿饭,然后再次出发。   虽然有顾言给的银子傍身, 但她也不介意自己开些甜点铺子,赚些银钱。虽然最终......都是倒贴钱。   满打满算,她在这个村落已经呆了一个月了, 差不多也该回了。   顺林听到要回去的消息,最是开心,立刻安排好了车马,飞速赶回了顾言的宅邸。   “小姐,到了到了!”   江霏微掀开车帘,一只手已从外面伸了进来,“回来了。”   “嗯。”江霏微抓住那只手,稳稳下了马车,“可饿死了!”   顾言笑着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早备好了,你爱吃的狮子头和梅干菜扣肉都有,快进屋。”   园里的婢女小厮们见江霏微回来了,都纷纷行礼问好,“小姐回来了!”   江霏微笑着打过招呼,就被顾言拉着去吃饭了。   一个穿绿衫的婢女小心问道:“姐姐,我才来不懂,这是谁啊?”   她旁边的婢女挠挠脑袋,“嗯……我也解释不清楚啊。”   这位顾老爷是两年前到了祥林镇。   祥林镇原本被一个姓谷的乡绅统管着,为祸多年。这顾老爷也不知何方神圣,竟然解决了谷大人,把他们这些佃农解救出来。   而这位江小姐就更神秘了。   她看着和顾老爷很是亲昵,也梳着妇人的发髻,可两人又说没有成亲!偏偏这江小姐来无影去无踪的,经常在顾老爷这呆个几日,就好几个月见不着人了。哪家女子像她这样!简直和那些江湖侠客一个样吗!   旁人可看的出来,每次她一离开,顾老爷就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顾老爷从来不拦她,只自己难受!   偏偏这江小姐最和善不过,每次还给大家带礼物,这吃人嘴短,也不好多说什么……   江霏微可不管旁人怎么议论自己,她一边吃着饭,一边给顾言讲着些趣闻。   “下次打算去哪?”顾言将舀好的汤放在江霏微跟前,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两年前,江霏微告诉了自己,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随后又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我来到大周朝,自然是慌乱无比,第一个拉我一把的人就是你。哪怕那晚,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人。而我因为来自其他世界,对太监的态度和旁人不同些,自然让你多看我一眼。”   “顾言,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下来,看看我们是不是真正对的人。”   他当时伤透了她的心,也没有资格请求她放弃,只好应承下来。在祥林镇落脚,按她的喜好修好了宅邸,等着她。   可这情感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浓烈炽热。可每次他看着江霏微兴奋地说着外面的趣事,又觉得自己不该束缚住她。   “顾言?顾言?”   “哎!”顾言回过神来,“昨晚处理了些要事,没休息好,走神了。”   “怎么了?”顾言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温柔看着她。   “听说顾晴姐姐生了孩子,我要给舅舅写封信!”   顾言点点头,“确实应该。你吃好没?若是好了,你先去写信,我去库房里拿些贺礼来,一并派人捎过去。”   江霏微想了想,“你帮我写吧。”   江霏微见他疑惑的样子,撒娇道:“我拎了一□□李了!累了!不想动笔!”   “好。”顾言不疑有他,领着她到书房坐下来,自己研墨铺纸,“你说,我来写。”   江霏微清了清嗓子,组织着语言。   “舅舅,近三年未见,听闻晴姐姐诞下长子,无法上京贺喜,特书信一封、贺礼一件。请替我传达。”   “怎么样?说得不快吧?能写完?”江霏微问道。   “可以,你继续。”   “……近年来游山玩水,颇有四海漂泊之感。遇见许多有趣之事、有趣之人,颇感天地之大、万事皆如云烟。”   顾言听到她无病呻吟似的感慨,忍住没笑。   “虽然如此,可我一介庸人,所求仍不过一家、三餐。”   顾言的笔忽然有些颤抖。   “你们都质疑我选择的路是阴差阳错,要我重做选择。我亦怀疑,我对他的情感,是否只是不得已选择下的结果。”   江霏微见顾言停了笔,不由笑了,“怎么不写了?继续写啊?”   “两年来,我遇见过无数人,可渐渐的,我却更加认定,我所求之人是他。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或是眼界狭窄,而是我明白,在他身边,我才能安眠。他对我的包容和理解,是这世间仅有。”   “哪怕我不常在他身边,每次见到他,他依旧待我如初,没有生疏,也没有冷淡。两年多来,顾先生深刻反省自身、听取我的要求,不再替我做决定,而是尽力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   “当然,你们反对也没用,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罢了。这两年的时光是我基于对自己人生负责的要求,而非对你们的妥协。”   “此致。不求祝福,万望理解。”   “顾老爷,您还欠妾身一个婚礼呢,什么时候补啊?”   ——正文完结——